《快穿之渣攻总是背后捅刀》 第1章 楔子 简守原以为阎王会将他怎么样,结果却分毫未动。 除了失去了凡人的躯体,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锅这些惩戒统统没有。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只是针对秦狩而已。 “为什么” 坐在三生石上的简守,翘着脚尖,眼里写满了疑惑。 青色烟雾散尽后,是精致绝伦的雕梁画栋。 此时的孟婆没了那身使人苍老的斗篷,就是个从画卷上走下来的楚楚美人。 她似乎没有想到此时还能在这里看到他,眸子里的神色一时变幻无常。 明明离得那般近,她却觉得遥远,需要仰望才行。 一如最初,寒风凌冽,暮霭沉沉 他坐在巨石之巅,衣摆与发丝散漫在风中。 赤039裸的脚下盘卧着一条龙,赤红的瞳孔,锋利的爪牙。 “玄秀” “你唤我什么” 简守定定地看着她,“你认识我。” 孟姜蓦然回神,坦诚地眨了下眼睛,半分未叫人看出她的闪躲。 素净的手中幻化出一盏清茶,朝着简守递过去。 “想这些作甚,你尽快去下一个世界吧。” 简守猛地从石头巅上跳下来“你竟然也知晓” 不知何时,他的一头乌发竟长到了脚后跟,像一幅极美的泼墨。 发尾扫过身后的彼岸花,沾上了的金莹花粉在其中跳跃。 他接过那盏茶,下垂的眼尾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怠。 “怎么觉着,好像就我一人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他的示弱,有试探的意味。 “我先前以为你是假的,他们也是假的,甚至,连我自己也是假的。” “不过现在你让我更迷惑了。” 孟姜翩长的睫毛在闪烁,面前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外貌上的变化。 他疑惑的模样诚实而无措,有那么一点单薄的可怜。 她只是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踏行于这区区三千世界。” 孟姜看他饮尽这盏茶水,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 这样你才不会舍不得 茶是好茶,饮尽后唇齿留香,简守舒服地叹慰了一声。 再将茶盏还给了孟姜“那你认识三三吗那个一直存在于我脑海里的声音。” 茶盏在孟姜的手中化为乌有,只余下一缕绕指的青烟。 “三三你是指三青鸟吧,你且放心,它不会害你的。” 简守还欲再问,孟姜便做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来。 她套上那顶斗篷,声音即刻变得暗哑苍老。 “你走罢,时间不多了。” 枯瘦的指尖轻轻一点,简守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坠去。 视线颠倒,瞳孔在瞬间涣散,他整个人落入花丛中,甚至嗅到了阴湿的泥味。 紧接着就是水的触感,永远是缠绵轻柔的抚摸。 三三 在的。 简守,是我的名字吗 三青鸟沉吟了片刻,最后才道,是的。 你可莫要骗我。 你如若不喜欢这个名字,下个世界换个名字好了。 哼,顾左右而言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此间寒水01 残月弯出尖细偏冷的勾,肃杀的血腥味浓重得窒闷。 男人的心脏跳得快极了,步伐却不受控制地慢下来。 可还是固执的,拼命拖着受伤的右腿往前跑,只不过尽头是无望的黑暗。 锁骨上插着的半截箭刃不断地凝聚蜿蜒的血,再滴落。 身上破损的盔甲发出机械的摩擦声,青筋迸现的五指扣住盔甲,将它从身上剥落下来。 曾经可以保护他的东西,现在却成为了急需抛弃的累赘。 糊在脸上的血污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视线,耳朵却依旧灵敏。 来追杀他的人离这儿不足一里,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发现,然后被原地斩杀。 他们会提着他的脑袋回去复命,并因此升官加爵。 这么想着,突然就阴冷地闷笑了一声,脑仁儿嗡嗡地响。 脚下的路越来越窄,干枯的荆棘勾着他的脚腕,蛮横地将皮肉撕开。 斜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陡坡,一脚踏错便万劫不复。 可此时此刻,在赫连桀的眼中却成了唯一的生路。 他必须赌,拿命去赌。 深邃的眼窝里倒映不进半分光泽,过于晦暗了。 如若还能活着,他必定会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石子扔入湖面,荡起一片涟漪。 两个小童背着背篓,一路跳行,小辫儿在头上一颤一颤的。 稍前的小童手里拿着两把草药,不时凑到鼻子下面嗅嗅,再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靠后的小童捏着篓绳,有些犹豫道“石斛,我们不要再往前了吧,离得太远了” 药试比赛,虽然谷主并不会很严苛,但是石斛每次都想做到最好,连采集的药草也要是最好的。 现下他们离寒水已经很远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石斛指着峭壁上的一株黄色植物,兴奋道“蝉衣,你看那是不是连翘我们把它摘下来后就回去吧好不好” 石斛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带着祈盼看人时,实在难以拒绝。 何况,蝉衣又向来好说话的,于是只得点点头,道了声“好”。 湖水应该没有多深,石斛跑过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路。 临近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直直地踢到什么,然后“哇”地一声扑进了水里 蝉衣着实吓了一大跳,跑过去想拉他起来,却又突然顿住了。 清浅的水面上趴着一个人,血色不断地从他墨色的里衣渗出。 不知死活。 石斛惊魂未定,但还是麻利地从水里爬起来,挡在了蝉衣的面前。 他试探性地用脚尖踢了踢,软的啊还没发硬呢 蝉衣伸手将石斛拨开,又朝前面走近了几分。 他蹲下来,用力将趴着的人翻了个面,露出了一张泡得发肿发紫的脸。 石斛惊呼一声“死了” 蝉衣的中指探到他的颈部脉搏上,眨了眨眼睛“没死,还有动静。” 很微弱,像扫过指腹的风,可又确实存在的。 石斛一脸惊愕“怎么可能,他的脸一直泡在水里啊” 怎么能呼吸 蝉衣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听说,有江湖中有一种武功,可以使人闭气而不亡。” 石斛满脸的不可思议和犹移“那我们救还是不救啊” 蝉衣抬头看他,巴掌大的脸颊上泛着细微的绒光,眼神是柔和的,却也带着不确定。 “谷主说了,不救大恶之人,不救是非之人” 石斛张着嘴巴,无声地“啊”了一下。 这个人从山崖上头滚下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里衣虽然看着破,却又都嵌了金缕,多半是个有身份且招惹是非的。 但是、但是医者仁心,何况他还有一口气呢 这样恶劣的条件都能活下来,必定有很强的求生欲,他不想死。 两人对视了几秒,然后做出了共同的决定,将男人拖回去 两位小药童平时都不是做闲活的人,手上的劲儿还蛮大。 拖着一个沉如死尸的男人,竟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就是更慢了些。 寒水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处于深山之中,难以被人发现。 谷口处种了一排紫玉兰,正值花期,开得茂盛。 石斛和蝉衣是最晚回谷的,彼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抱剑的昆布守在院门外,余光拉长了地上的影子。 “比试已经结束,你们超时了。” 石斛扔下一只脚,脸上的五官像是会跳,表情丰富得不行。 他昂首站在昆布面前“怎么可能不是说好今日之内吗昆布你赖皮” 昆布面不改色“没人烧饭,谷主还饿着,所以临时改了时限。” 这下轮到蝉衣放手了,平日里都是他做饭,谷主也吃不惯其他人做的,所以谷主一定是生闷气了 完蛋。 石斛也没办法反驳了,天大地大,谷主的胃最大,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他。 石斛一脸丧气,觉得自己前途惨淡,估计会被穿很久的小鞋了。 谷主是真的小气哇。 蝉衣麻利地将背上的背篓放下,立表忠心“我这就去做饭,一定半个时辰不到” 昆布对他耸了耸肩。 石斛想要跟上去,最后又退了回来,跟昆布大眼瞪小眼“其实吧,我们这么晚回来,是有原因的。” 昆布抬了抬下巴,戳向地上的人“是因为他” 石斛使劲儿点头“这人还活着就是伤得太重了,我俩治不了,才拖回来给谷主看看的” 昆布的视线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语气不大满意“你们不应该带他回来,谷主不会救的。” 石斛不服气“你又知道了你又不是谷主肚子里的蛊虫” 昆布的食指点了点剑鞘,身高的优势,让他看起来居高临下。 表情依旧平稳“私自带是非之人回谷,你觉得合适吗” 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个重伤的男人不简单,石斛被噎了一下。 撇了撇嘴道“我原本觉着,也是有些不妥的” “那你这是,明知故犯。” 哇这人实在黑心,又趁机给他扣下罪名 石斛气急,刚想反驳,院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了。 正是阳春三月,不至于太冷,站在门口的人却仍披着厚厚的斗篷。 领口白色的动物绒毛,在他的脖子上围了整整一圈。 愈发衬得肌肤似雪,瞳仁更是黑得透亮。 幸好石斛反应快,及时止住了嘴炮,搓着脑袋一脸的讨好。 “谷主,石斛已经知错了” 被称为谷主的男人垂下眸子,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 真丑,像半死不活的豸虫,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辨不清五官模样来。 开口便是“哪里捡的,就扔回哪儿去。” “哎哟喂” 石斛挤眉弄眼着夸张地惨叫了一声。 他微微抬起双臂诉苦,“谷主,我的手都没有知觉了,怎么又将他带回去” 简守的目光扫过那双臂膀,不听他狡辩,也不言语。 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施压,石斛很快就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再次提起男人的一只腿“走吧,下辈子别再做是非之人了。” 一直昏迷的男人,却在此时有了感应似的努力撑开了眼睛。 只不过是一条缝隙,却能看到其中的灰绿色的瞳仁。 是个异族人。 赫连桀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子,视线恍惚扫过石斛和昆布。 最终落在简守身上时,被鲜血浸染的眼球里刹时迸射出一种诡谲的亮光, 他蠕动着嘴唇“救救、我” 明明比谁都虚弱,他的乞求却堪比命令。 像落在鼓面上的点,空且沉的。 简守与之对视,宛如鸦羽的睫毛,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去年冬天回谷时遇到的那两个人。 昆布说一个是病死的,一个是被活活冻死的,死前在雪地里坚持了很久。 大约还是想活下去的。 赫连桀在说完这两个字后,又力竭地晕死了过去。 简守拢紧了微微漏风的领口,纤白的指尖晃了晃。 “将他带进来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此间寒水02 石斛的双眼蓦然亮起。 爽利地“欸”了一声,朝昆布投去得意的目光。 然后屁颠屁颠地扯着赫连桀的腿就往里拖。 经过门槛时,男人无辜的后脑勺撞出了一声巨响。 屋里燃着炭火,暖和了许多,简守将斗篷摘了下来。 再将宽长的袖子用绳子绑起来套在背后,露出一段皓白的小臂。 其余的事情不消他做,昆布进来就摆好了案台和刀具。 像拎一只兔子般,将男人扔到了案台上摆好。 石斛打来热水,三个人有条不紊地互相配合着。 赫连桀身上本就不完整的衣服被剥落下来,露出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从前胸一直划到腹部的刀伤,使皮肉外翻露出白骨。 锁骨间隙里插着半截箭刃,还闪着凌冽的寒光。 还有那大腿上失去的一块肉 真不晓得这人怎么还能活着。 尽管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石斛还是狠狠惊诧了一把。 并对之前让男人磕了脑袋的事情感到心虚抱歉。 昆布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以往来找他们的病人,哪个不是濒死的凄惨模样。 倒是这个人运气好,遇上了谷主心软的时刻,捡回一条命。 昆布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简守的动作。 素净的指腹按在几乎溃烂的皮肤上,乌黑粘稠的血液瞬间就涌了出来,就像是在指间盘了朵妖冶糜艳的花。 “胸腔积血,须将断箭拔出。” 简守染血的手在清水里过了一遍,“石斛你往他嘴里塞上软布。” 三炷香过后,盆里的血水已经换了七八次。 简守捻着针线的手指也开始细微的发抖,一般人看不出来,昆布却是看进了眼里。 他拿起过水后温热的帕子,仔细擦去他额角的细汗。 早就将饭做好的蝉衣安静地倚在门框边,神情十分专注地看着谷主手上的动作。 窗外不知何时围了一排半大的孩子,个个探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也不出声。 除却好奇心,其实都是在观摩学习,能找到谷里来的病人并不多,这样的实物教学,实属难得。 忙完了的简守一抬头就看到了这群小鬼。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鬼们一溜烟儿地就跑了,作鸟兽散状。 简守抿了抿自己略微干涩的嘴唇,眼尾微斜“怎么,我有这么吓人么” 模样倒是不吓人,就是这性子唬人,小气巴拉的。 石斛这样想到就兀自点了点头,然后莫名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谷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石斛一时间脑子空白,蝉衣一把将他拉走“谷主,我们去把饭菜热热,然后给您端上来。” 出了门,石斛才觉得崩溃“蝉衣,你说谷主会不会在我饭里下毒啊” 蝉衣沉吟片刻“下毒应该不会的,不过有可能会拿你试药。” 石斛抱头哀嚎了一声。 昆布接着处理了后续工作,将赤身裸039体的男人包扎得严严实实。 简守放下手中的笔“你将他带去隔壁空房。” 再将手中的纸递给了他,“把药单给黄伯即可。” “不可” 昆布吼得气洪如钟,第一次这么斩钉截铁地反驳他。 简守的表情有一瞬的空茫,之后就只剩下了不悦。 “你说什么” 昆布单膝跪地,眼里全是恳切“谷主,不能让他离你这么近,太危险了。” 简守倚在桌子边,肩膀酸软得不行,他懒散地朝昆布招了招手。 虚着眼睛,有气无力地“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药再说罢。” 昆布倾身接过药单,视线飞快地扫到最下方,然后缓缓松了一口气。 除却上面疗伤的药,最下面的药却是特殊的。 那些药可以抹去男人先前的所有记忆。 既想要活命,就得跟过去的自己一笔勾销。 这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没人比谷主想得更周到了。 昆布低下头“是我逾越了。” 简守懒得跟他计较,阖上眼睛不再说话。 昆布懊恼自己惹得谷主不悦,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得悄无声息地抱起男人,快步退了出去。 等终于都安静下来后,简守才又睁开眼睛。 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腰带间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青铜嵌玉的腰牌。 腰牌边缘镌刻着繁复的花纹,牌面上还有大片干涸的血迹。 简守用沾湿的手帕擦拭掉,上面的篆文就显露了出来。 一字为“幽” 一把大刀毫不留情地挥过,士兵可怜的脑袋就离开了自己的脖子。 身着华服的女人用北戎话怒骂着“废物废物都是该死的混蛋” 她不停在原地踱步,握着刀柄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脑子里全是刚刚那句“幽王殿下,生死不知”。 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年轻的女孩儿哭着跑进来,看见地上的尸体也不害怕。 只一个劲儿地问道“姨母、姨母,赫连哥哥是不是出事儿了” 乌雅赤禾猛地将刀掷在地上“不可能赫连他答应过我绝不会有事” 她看向女孩儿的眼睛带着冰冷的胁迫“难道你不信任赫连吗” 素和真央被那样的眼神骇住,她喂的那条母狼护崽时也这样,充满了攻击性。 仿佛只要她说个“不”字,就能瞬间将她撕成碎片。 于是素和只能摇头,兀自将哭音憋回去“我信赫连哥哥,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像是得了某种救命的承诺,乌雅赤禾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将素和拉过来抱住,安慰道“赫连家的孩子不会这么脆弱,我会派人去找他,我们永远等他。” 素和真央抓着她的衣服还在细微的发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忧。 只咬着下唇,细细的应了一声。 男人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期间一直是石斛和蝉衣两人在照料他,说起这个,石斛就委屈得想哭。 这简直还不如被捉去试药呢把屎把尿地照顾病人,实在是太累人了。 好在这人的自愈能力强,估计再过两天就会醒来了。 石斛端着用过的热水出去了,房门吱呀一声合上。 沉睡已久的男人,却在脚步声散尽后,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床梁看了许久,灰绿的瞳仁始终不能凝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不太美好,甚至远比身上的疼痛更让人惊慌失措。 等等,疼痛 赫连桀的眼睛终于开始聚焦,他撑着床沿爬起来。 揭开原本就宽松衣领,可以看见整个腰腹都缠着布带。 没有遮住的地方,满是结痂的伤疤。 针扎似的痛觉扯着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已经在拼命回忆,却依旧不记起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赫连桀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视线胡乱扫过四周。 房间里的摆设是如此的陌生,让他没有丝毫归属感。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一小块一小块地落在他的脚边。 赫连桀赤脚站起来,蹒跚着往外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中央那棵巨大的歪脖子树。 四周空地摆满了药架子,上面挂着各种半干不干的药材,连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的药味。 有人侧身站在药架中间,白领的大氅快要拖到地上了。 从缝隙间隔里,赫连桀只能看见他及腰的长发和伸手捻药的熟稔动作。 这般祥和的景象,像笔墨下晕染的画。 赫连桀的脑子里是空的,胸腔里的心脏也空空荡荡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踌躇,和被排斥在自我世界之外的难过。 还有某种残余的未来得及宣泄的情绪,像梦魇一样笼罩在心头。 他只是不能回忆起,这是他濒死前许下的毒咒。 潜伏在本能里的戒备,让他走路的时候没有声音。 他一步一步靠近那个背影,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绷紧。 正当他抬起手时,那人却自己转了过来 此时,阳光熹微,美色怡人。 有那么一瞬间,赫连桀听到了鸟的啼鸣,和春花绽放的声音。 瞬间过后,某种沉浸在余韵里的莫名期许正久久回荡。 这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分明觉得眼熟极了。 他所渴望的答案,他所空白的记忆,或许这个人都会给他。 赫连桀是这么想的。 简守是看到药架上的阴影才转过身的,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此时却离他不足五尺。 过高过壮的身体直接挡住了他头顶的光线。 实在是很有压迫感,简守忍住后退的冲动。 只是眯起眼睛,去看他消了一半肿的脸。 这人的五官果然比中原人要立体深邃得多,一语不发地看着人时,很具有侵略性。 视线上移,男人粗且硬的头发,现在就跟炸开的烟花一样,顶在头上十分滑稽可笑。 简守是腹腔模糊地震动了一下,他想笑却又憋住了。 目光最终落在赫连桀微微抬起的右手上。 “你想干嘛” 想干嘛说实话赫连桀自己也不明白,他现在脑子依旧不大清醒,反应还很迟钝。 简守看他兀自发了会儿呆,然后皱着脸挠了几把脑袋,很是着急无措的模样。 似乎是不晓得该说什么或者问什么,半天才憋出了一个字来。 “痒” 这个字他也说的北戎话,跟先前的“救命”一样。 但不同于最初那个极具胁迫的眼神,血丝散尽后,男人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澄澈坦白。 那一丝茫然下的脆弱,也被简守及时捕捉。 他一直盯着他,眼里的信任都快溢出来了“这是哪里”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啊 简守感叹着,这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以为男人会掐着脖子问他这是哪里。 原来有人失去记忆后,连心思都变得纯粹温软起来了 赫连桀直直站立的模样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大小孩儿。 谁要是给他糖果,他就能跟着谁屁股后面走,不要太好骗。 兴味使然,简守渐渐抿起了嘴角,露出瓷白的牙齿。 “此间寒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此间寒水03 在赫连桀的眼中,他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 甚至带着鲜少的张扬。 以至于让赫连桀忽略掉他们语言上的差异,也傻傻地跟着笑起来。 “嘁” 像个呆子,简守笑得抖起了肩,料他什么也没听明白。 刚想再说些什么,又突然收敛静默,瞳仁里映出了剑的残影。 一股剑气从后方横空劈来,还在发呆的赫连桀却本能地偏过了脑袋。 仅仅一个转身就握住剑刃,手指的力度跟着眼神一起发狠。 昆布敛眉凝神,大喝一声继续压制性地往下劈 可惜同样发了狠的赫连桀就像一尊屹立不倒的山石,不能被撼动半分。 记忆虽然没有了,但这种临危时的身体反应却丝毫未减。 他闷声使劲,昆布便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鞋底在地上摩擦出对峙的痕迹。 昆布咬紧牙关,不敢松懈。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试探,现在却多了层晦暗的较量。 简守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不经意地碾落了手指上的植物碎屑。 他也不喊停,也许是懒得开口,又或许是同样地试探着。 被彻底激怒的赫连桀,就算还穿着邋遢的里衣,也是锋芒毕露的。 脸上无害的表情完全消失,那种濒死前的仇怨又涌上了心头。 想要杀死他 锋利的剑刃一寸一寸地贴近昆布的脖子,昆布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对方下了死手,可能下一刻就会血色四溅,身首分离。 滴答滴答 从赫连桀掌心溢出的鲜血,开始成串地涌出。 他却是察觉不到疼一般,反而在如曜石一般的眼中藏起了残忍的笑意。 昆布脸上沉静如水的表情终于变得惊诧不安。 这简直就是一匹嗜血的野狼,骨子里有压不住的血性 “够了。” 并不洪亮的声音,却如钟如磬,让人瞬间清醒。 赫连桀看着面前奋力抵抗的昆布,有些不甘地倒退了一步。 出乎意料的听话。 不再受力的剑最终跌落在地上,昆布捂住已经受伤出血的脖子,努力地控制着呼吸的力度。 实力悬殊到这种地步,他又觉得崩溃起来。 这样的自己要如何保护谷主 赫连桀转过来盯着简守看,想要走过去却又不敢。 他还记得那种疯狂的快感,浑身都汗毛都战栗起来,叫嚣着让他杀死身边的一切活物。 排除一切异端和危险。 可是再怎么狠厉的表情,都在看向简守的瞬间软化。 他还来不及抹去任何痕迹,手上的伤口终于刺痛起来。 简守藏起一切思虑,朝他招手“过来,带你去洗头。” 他其实能听懂中原话,就是不会说,或许又是忘了。 赫连桀盯着那只手,五指纤长净白,指尖圆润带粉 他几乎是迫切地牵了上去,将其全部包裹在掌心里。 有些紧又有些烫,简守挣了两下没挣脱,也就算了。 他带着赫连桀往后院走,昆布捡起自己的剑,没有追上去。 只是眼神一直追随着简守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将那些原本就很隐秘的情感,埋得更深了。 “把那只手伸过来。” 简守比赫连桀要矮上许多,可扬起头命令对方时仍旧气势斐然。 赫连桀就听话地把手伸过去,看着简守替他把血污擦尽。 十分麻利地上好药,再用白色布条包裹好。 简守低着头念叨:“我知道你很厉害了,但是” 再抬头与之对视:“这谷里的所有人,你都不可以欺负。” 分明是那个人先动手为什么你要偏袒他 就算赫连桀没有说出来,简守也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眼里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冷:“要是没有他们,你早就死了。” “人不可以,恩将仇报。” 他说得很重了,赫连桀的嘴角垂下来,没有生气,只是感到难过。 简守转身就走,像要将他丢在这里,不再理他。 赫连桀惶然地追上去,去抓他身侧的手。 简守看着他这副委屈又焦虑表情,有些好笑。 “干嘛” “洗头” 哦差点忘了。 赫连桀的身上不能沾水,简守要他蹲下来,手把手地给他洗头。 皂角的香味,细碎的阳光,还有轻软的触碰,让赫连桀有些昏昏欲睡。 简守看他快把头栽进木盆里,眼疾手快地捧起了他的脑袋。 好不无奈“洗完头再回去睡。” 其实在被捧起脸的瞬间,赫连桀就回过神了。 那张近在咫尺脸,跟山巅的雪莲一样莹白剔透。 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但赫连桀不识得。 他只眨了眨眼睛,没敢动弹。 简守看他发呆,拍了拍他的脸“头疼么” 不应该啊,每种药的剂量他都写得清清楚楚。 除却失去记忆后反应会慢点,应该不会有其他后遗症才对。 赫连桀摇头,他当然没觉得头疼。 他这么快就给出回应,简守也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其实你听得懂,但是不会说对么” 赫连桀便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简守沉吟片刻,朝赫连桀眨了下眼睛,亮晶晶的“成吧,以后我教你中原话好不好啊” 微扬的唇角,红润的嘴唇,说出那些赫连桀爱听的话来。 他诱惑人的时候就像个坏蛋,偏偏本人又丝毫没有自觉。 赫连桀屏住呼吸,灰绿色的瞳仁里浸出了一汪潋滟的水。 简守就再一次地感叹,好漂亮的眼睛 两盆污水过后,赫连桀的发色就完全显露了出来,是带卷的棕发。 一张脸也被简守给洗得干干净净,但皮肤还是又糙又黑。 简守站起来去拿帕子,他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简守给他擦头发,他就眯起眼睛一脸的享受,仿佛只要跟简守待在一起,之前的惶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人对自己如此的没有戒心,反而让简守有些不适应。 天晓得,他只是一时觉得有趣而已,或许很快就会厌倦。 他自以为熟知自己的秉性。 不过在还没有厌倦之前,他不介意对这人好一些。 带孩子什么的,他最擅长了,毕竟谷里有那么多小孩儿。 那个时候的简守,还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些例外的事和例外的人。 曾以为三天就会消失的热度,却可以维持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一生。 他也不曾晓得,擅自剥夺别人的记忆,终究是会遭报应的。 蝉衣送来早饭时,因为屋子里多出来的一个人给吓一跳。 他又忍不住去看,听石斛说,他们拖回来的人竟是个北戎人。 深棕的卷发,更黑的皮肤,脸上虽然没有完全消肿,但也看得出五官深邃。 蝉衣就忐忑起来,北戎向来就与南昭势不两立,北戎人更是蛮横粗鲁。 如果他伤害谷主该怎么办 简守看他一皱眉就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些什么“小小年纪,怎么天天愁眉苦脸的,看着就不讨喜。” 他挥了挥手“都放下,快些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赶走,蝉衣却莫名宽心起来。 谷主就是这样,刚开始时对谁都好,相处久了就会嫌你烦,让你滚得远远的。 想必对这个人也会一样吧 阖上门的时候,蝉衣最后往里面望了一眼。 身材壮硕的北戎男人,乖顺地坐在谷主旁边。 一双眼睛不晓得往哪里放,就一直停留在谷主的身上。 那眼神,像极了院门口的大黄,忠心又讨好。 简守拿起桌上的热帕子擦手,看赫连桀还盯着自己看,就把他的手也抓过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拭。 他抬头问他“吃饭不需我喂吧” 赫连桀的眼神依旧专注,摇头。 那就好,失个忆总不至于变成残疾人了吧。 简守将勺子塞进了赫连桀的手里“不够就自己添。” 早餐煮得很清淡,就青菜小粥里放了些盐。 但火候掌握得极好,再配上腌制的碎萝卜,很快就能暖胃了。 简守畏寒,是从娘胎里带出的隐疾,不能根除,只能一直温养着。 这会儿闲下来后就又觉得冷了,重新披上了大氅。 等他转眼,赫连桀就捧着砂壶吃尽了最后一口粥。 看来是饿狠了,简守将自己剩下的半碗粥推过去。 “冷了,你帮我吃了罢。” 他是真嫌弃,要是赫连桀不吃,他就端去喂大黄了。 将人与狗等同,他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赫连桀也不觉得,反而有份隐秘愉悦,藏在心底发痒。 简守看着他吃完,又坐下来,试探性地问了句“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赫连桀有些气馁,摇头。 这下彻底放心了,简守拉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掌。 指腹划过厚而硬的老茧“没事,我给你重新起个。” 眼前浮过那块令牌,简守一笔一划地写着“忘忧,是萱草的别名。” 不管赫连桀看得再怎么仔细,他也记不住这些比划。 对于陌生的名字他打心底地抗拒,可却抗拒不了对面的人。 于是他收回五指,将简守的指尖攥进了掌心里。 用着北戎话问,“你又叫什么名字” “南枝,吾名南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此间寒水04 “愿及南枝谢,早随北雁翩。” 他在他的手上写字,语调微微上扬,说着他听不懂的诗句。 余光恍惚之间,赫连桀的心跳缓了又缓,依旧响彻着回荡。 似乎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变得异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受了伤,也知道自己忘记了所有,而面前的这个人救了自己。 就像张白纸,想要蜷缩起来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展开,供对方在上面肆意涂画。 或轻或浅,或重或深,抱以那隐秘的期待。 赫连桀分不清,这是源于行到穷尽时的依赖,还是某种肤浅的悸动。 他只是,感觉不妙。 赫连桀垂下眼眸,他想将情绪藏起来,手却舍不得放开。 简守没有留意他的变化,反而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 三三没唬他,他也没骗赫连桀,这一世原主的名字就是南枝。 还是小时候,圣医谷的先生亲自替他起的。 圣医谷里的小孩儿大多都是孤儿出身,南枝也不例外。 但和其他被抛弃的孩子不同,南枝的父母死在了那场灭族的谋杀里。 只余下一个年仅五岁的他。 十六年前 天下大势三足鼎立,名曰南昭、北戎和东临。 而在三国的交界处,西晋群岭里分别坐落了三个部族。 以医术悬壶济世的寒水,以蛊毒巫术著称的伏猷。 还有彻底与世隔绝的鲛族后人,临渊。 三个部族中的伏猷,常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绵延了百年的天机阁、百花楼下到江湖、上到朝堂,都有他们的影子和足迹。 甚至就连东临的灭国,也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世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求得窥天机,方能写生死 那时候的寒水,虽然不如伏猷这般脉络人间。 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只要有病人找到他们,就必定会出手相救,被世人称作活神仙。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昔日的辉煌全都湮灭在那场部族间的战争里。 甚至,对于临渊来说,这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到了南枝父辈的这一代,临渊族人不再学习蛊毒医术,也不再过问世间诸事。 但他们所以为的诸事无关,却不是真正的无关。 百年前,真正能定夺天下的,一直的都是临渊之人。 他们拥有着绵延在血液里的上古能量,传说中那种能力,可以起死回生、白骨再肉,可以通天意晓未来。 是最接近神的,先知。 可传闻就仅是传闻而已,毕竟临渊人也没能逃过被灭族的命运。 如果真的能预见的话,为什么不逃,不求饶呢 心中一片涩然。 那场被原主埋进心底的大火,简守从没忘记。 记忆之中,绵延的天尽头黑得发紫,月边的云像血色的海。 有人背对着自己,长身而立、遗世孤决。 他手中高举的火把,像胜利的旗帜,飘摇地艳绝了整个夜空。 冷汗和泪水成串地滚落,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潮湿,几欲令人作呕。 从栅栏的缝隙里,南枝看到那人扔下了火把,火焰迅速在那些尸体上窜高。 皮肉焦作炸裂的声音太可怖了,他死死地捂住脑袋,咬着牙齿不敢呜咽出声。 那人站在火焰之中,沉迷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半张瘦削的脸在火光热浪之中明灭浮现。 然后微微偏头,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了藏起来的小孩。 弯着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恶意 “你好啊,小怪物” 简守的手心里开始出汗,赫连桀反复用袖口去擦。 简守却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又回到了那种惯有的、面无表情的疏离。 “你先回去,等会儿会有人给你送药。” 他话里的意思让人琢磨不透,“你这么厉害,等身体好些了,就将武功都拾起来罢。” 被赶出门外时,赫连桀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转变。 他眼中惶惶,只来得及用手指扣住即将合上的门板。 很用力,不舍得松开。 简守就伸出手将它一根一根的掰开,像一朵白雪落在了一块碳上。 重新挂起来的笑意,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纯粹粲然。 可赫连桀还是被迷花了眼,下意识地放开了手,由他掰弄。 简守与他对视,瞳孔里有细碎的流光:“你会保护我的吧” 尾调偏高,不似疑问,也并非请求。 他仰头看你的时候,却像天边那一朵俯视众生的流云。 你若说是,他就留下来。 你若否然,他便弃之。 那些美好的东西,也很快就会化为乌有。 简守所需的承诺,是要他以性命为证,不可背弃的。 赫连桀受了蛊惑,想都没想的就点了头。 他的表情太诚恳无畏,以至于让人忽略这随意许下的承诺是否可信。 但简守却很受用,他愿意对他好,并非只是因为一时的兴起。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不计回报的付出。 不是么 自赫连桀醒来过后,伤势就好得更快了。 他听简守的话,一刻不停地开始练武。 那些被遗忘的招式,通过身体的本能被一点点的拾起来。 “嗬” 两把木剑再次不肯退让地死死抵在了一起。 两双凌厉的眼隔空相撞,涵盖着只有对方能看懂的较量。 昆布额前的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更多的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赫连桀听着对方努力抑制的喘息声,嘴角勾出了一个小小的、嘲讽的弧度。 灰绿色的瞳仁里,写满了挑衅真是个废物。 昆布毫不意外地读懂,牙后根咬出了血。 他拼尽全力往前一推,胶着在原地的两人就再次厮打了起来。 空旷的练武场周围是一片茂密的紫竹林。 孩子们就藏在林间,眼里全是艳羡和向往。 石斛也牵了蝉衣来看,嘴里啧啧赞叹:“这人真的太厉害了身上的伤不仅好得快,武功还未落下。” 蝉衣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石斛没得到回应,就用肘子戳了戳:“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忘忧” 又跟了一句,“谷主替他起的。” 石斛瞪着眼睛:“他还真的什么都忘了啊” 一脸的惋惜,“谷主也不能治好么可怜见的” “什么可怜” 熟悉而冷淡的声音响起,石斛立马噤了声,抽动着嘴角,也扯不出个笑来。 蝉衣小心翼翼地去扯石斛的衣袖,随时准备开溜。 简守看了他们的反应也觉得无趣,将视线放远。 目光落在赫连桀宽厚的背上,衣服上浸出了大片的汗渍。 兀自念叨了一句:“哪里可怜了,不是还活着么。” 赫连桀眼尖,简守一来他就看见了,下手就更重更急了。 最后一个腕花翻转,剑尖便从防御的缝隙里抵在了昆布脖子的脉搏上。 昆布抻着脖子,心脏紧缩撼动。 怦怦怦 他紧紧地盯着赫连桀,却见他在下一秒卸下所有锋芒。 然后昆布就看见他扔下木剑,带着松快的笑意,一步步地朝谷主走去。 汗珠从他弧度优美下巴尖上滴落,太息声从喉咙里滚出。 薄薄的一层衣服,根本掩藏不住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此刻,正随着灼热的呼吸起伏炫耀。 彻底从伤痛里恢复过来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深邃的五官如丘壑一般错落着,卷发随意地束在一起,看似不羁。 特别是双眸含笑时,深情得一发不可收拾。 简守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微微虚起了眼睛,忽而觉得有些热。 “南枝” 这是他学会的第一句中原话,低沉的音线和着生疏的语调。 偏巧像在耳边扇动的羽翼,激起一片细微的酥麻。 简守突然耸起精致的鼻尖,状似嫌弃地后退了两步:“汗臭。” 被嫌弃了的赫连桀,不恼也不羞,眼里反而亮晶晶的。 “跟我走。” 他一把牵过简守的手腕,拽着他林深处跑。 简守踉跄了一步,竟没有挣脱地跟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昆布,握着剑柄的五指突然松开,任凭它落在地上。 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妄想不该奢求的。 可偏偏就有人,如此肆无忌惮地一再触碰。 他的谷主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在那乖巧纯粹的记忆假面下,是北戎人独有的虚伪暴虐。 是最危险的豺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此间寒水05 赫连桀跑得很快,像一匹肆意在草原上的烈马。 紧握在腕间的五指,直烫入简守的心尖。 思绪恍惚之中,所有的感官却细致入微了起来。 鞋底踩在生满绿草的小道上,根茎纤细的花朵左右摇晃。 山坡上的景色明朗极了,溪流潺潺,天空遥远云且近。 简守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愈发急切的喘息声。 大片的阳光洒在脸上,他甚至觉得自己嗅到了一种很温暖的味道。 赫连桀的发带不知何时飘落,半长的卷发张扬地在空中跳动。 他转过头来大声畅笑,五官鲜活明亮得不可思议。 简守没察觉到自己同样抿起的嘴角,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盛放进眼里。 少焉,他提起长袍更努力地追了上去,喉间溢出了一串闷笑声。 简守很少有这样恣意快活的表情,赫连桀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任凭他跑得更快更前,任他在自己面前放纵。 简守扯下了脖子上的毛领,展开双臂转了两圈。 宽大的袖口随风鼓动,像几欲展翅而去的仙鹤。 站定后的简守看到赫连桀望着自己发呆的表情,又不自主地笑弯了腰。 好傻啊,两个都是。 赫连桀带着简守来到了湖岸,粼粼的波光下水面尚且平静。 他开始脱衣服,三下五除二地就脱得光溜溜的。 简守眼睛一花,就见他呲溜一声地钻进了水里。 简守往前踱了几步,却不如赫连桀在水中的速度,仅仅是一个转眼,简守就寻不到他了。 空气中再次安静了下来,突兀的水声也消失了。 简守不晓得这里的水有多深,也不晓得赫连桀游到了哪去。 他张开嘴唇想要大喊,最终却只是喃喃了一声。 “忘忧” 咫尺之外的水面忽而炸开,身型健硕的男人从水花之中钻了出来。 不少水珠溅到了简守的身上、脸上,全是微微的凉意。 赫连桀黑是黑了点,可身上并不脏,之前说他汗臭的话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当时越加诡异的氛围。 只是没想到被赫连桀听进了心里,转而就跳进了湖里。 简守的瞳孔闪动了一瞬。 浑身是水的男人往后顺了一把头发,成串的水珠淌过张扬深邃的五官,倏而划过身上每一寸古铜色的肌肤。 简守能清晰地看见他身上陈旧的疤痕和那近乎完美的肌理。 每一束稀碎的阳光,都竭尽所能地在他身上留下耀眼的痕迹。 从胸口贯穿腹部的刀疤,此时已经长出了浅色的新肉。 但是只要看一眼就能猜到当时是何等凶险的情况。 何况,那是简守亲手缝上包扎的。 那双眼睛的主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擅自下移的视线。 这种被注目的感觉并不差,分明是温和的,赫连桀却觉得有一股燥热朝腹下涌去。 咫尺的距离,他朝他伸出了手,眼中的深色一再沉淀,其中漩涡仿若拉人入局的陷阱。 简守稍稍抬起指尖,赫连桀就将其抓住,一把带入了怀里 湖边的水漫过腰际,就算现在天气温暖,简守还是直直地打了一个寒颤。 赫连桀如铁一般坚硬的手臂紧紧地搂住那纤细易折的腰。 简守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生出胡茬的下巴和突出滚动的喉结。 简守不适地挣扎了两下,掌下结实的肌肉越发滚烫了起来。 赫连桀垂下头贴近简守的耳畔,像在汲取什么力量一般抱得更紧了。 低语着“别动。” 诚然,被男人成熟的气息包裹着,再用故意低沉的声线半是撒娇地命令着。 就算是性情再怎么冷淡的人也抵抗不住诱惑。 可这水对于简守来说实在太冷了,他有些恼火“你自己洗就是了,拉我下来做甚么” 赫连桀用下巴抵着他的肩窝,微微太息了一声。 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 “只是,想要和你一起。” 做什么都想和你在一起。 简守愣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头靠了上去。 赫连桀给的依赖是最珍贵的东西,也是不公平的东西,简守的心中忽而涌起一丝酸涩的愧疚。 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他甚至还和三三感叹着高手,这是高手啊 翌日,简守望着床梁发呆,眼尾处氤出一团嫣红。 身上两床厚被子掖得严丝合缝,压得他顺不过气来。 外加上头晕脑胀,简守难受地吸了吸鼻头,眼中浸出一层薄薄的生理性泪水。 任谁瞧了他这副可怜的模样,都会心疼不已。 此时罪魁祸首正眼巴巴地守在炼药房。 赫连桀驻足看着蝉衣他们熬药,想过去帮忙又被石斛给赶了出来。 “走走走,你又不懂医术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赫连桀直直地盯着他不回话,瞳孔里竟映不出半分光亮。 石斛被盯得有些发毛,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瞪着我干嘛啊还不是因为你将谷主往水里带,这才受了风寒” 赫连桀好歹收敛了这骇人的气势,依旧一语不发的等在门外。 简守是从昨天半夜开始发热的,而赫连桀今天早上来找他时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彼时简守已经被烧没了意识,整张脸惨白着,只有脸颊上氤出一团不正常的红晕。 因常年习武而听觉灵敏的赫连桀,竟难以捕捉到他微弱的呼吸声。 那种心脏被忽而攥紧的恐惧感来得猛且疾,让赫连桀措手不及。 他似乎从不为任何人担忧,而现在却有人紧紧地系在了他的命脉之上,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担忧。 蝉衣这边刚熬好的药一起炉就被赫连桀夺了去,石斛想去追,却被蝉衣拦了下来。 “算了,他拿去给谷主也是一样的。” 赫连桀跑得快,小砂锅里盛满的药稳稳当当的半滴未洒。 昆布抱剑立在门口“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赫连桀的手指蜷紧,刻意压低了声音“滚开” 昆布对于赫连桀的不满,在这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他抓住他的衣领,向来沉静平稳的表情,此时竟带了一份扭曲。 “谷主体质不好,向来畏寒” 昆布的气息在怒极之后变得凌乱,“就算是盛夏,谷主也从不沾冷水,你算什么东西,竟将他往湖里带,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他不敢往深了想,也不敢究其原因,为什么谷主明知道后果却不拒绝他。 谷主对于这个外人究竟要放纵到何种地步 赫连桀的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昆布的手腕,用着可以将骨头捏碎的力气。 对于昆布,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危险性。 就算失去记忆藏起利爪,血液里流淌着的东西也绝不会改变。 “最后一次,滚开。” 昆布仿佛产生了错觉,不然他怎么可能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看到蔓延的血光。 一个愣神的功夫,昆布就被赫连桀给撞开了。 背脊砸在门框处,抵出一声闷咳,再要去拦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赫连桀快步绕过屏风,轻声跪到了简守的床前。 此时的床上人的脸色虽不似早晨那般难看,脆弱得像是随时都会离去,可也容不得乐观。 赫连桀用手背贴了贴简守的面颊,还在微微发烫。 纤长的睫羽颤动了两下,然后在赫连桀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展开。 仿佛见花开,赫连桀几乎虔诚地捧着药,也捧起一颗真心。 他在简守面前扮的乖,从不是作假。 简守好半晌才定神,声音沙哑道“药来了么扶我起来罢。” “不用。” 在简守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含着一口药的赫连桀就倾身吻了过来。 他的一只手抬起简守的脖子,舌尖撬开牙关,苦涩的药汁便顺势渡了进去。 太苦了,一连好几次,简守难受得想要躲开。 赫连桀却不让,口腔中残留的药汁被他一一舔尽,渐渐尝出一丝甜味来。 他吻得很温柔,像是安慰也半是歉意,简守绷紧的背脊再次软了下来。 他没有办法回应,可就是这乖顺地承受也给了赫连桀无限的暇想。 他是那么的柔软,他是那么的脆弱,此刻就躺在自己的身下,可以由着自己肆意摆弄。 想要再进一步,想要相拥着将他拆骨入腹 这个缠绵隽永的吻渐渐热烈激动了起来,简守越发难以呼吸。 本就在眼球上覆着一层泪水也终于涌了出来。 赫连桀这才从沉迷中,他留恋地亲了亲简守的嘴唇。 伸出拇指擦去简守眼角的泪痕“对不起” 他会的中原话不多,统共就那几句,所以有时候需要简守去猜他话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的道歉不是为现在,而是为昨天将他往湖里带。 可简守并不纠结于昨天,他定定地看着赫连桀“你为什么亲我” 渡药也就算了,后面的又算作什么 好在赫连桀也没想过要用渡药做借口。 他像个贪吃的小孩一般,又碰了碰简守柔软的嘴唇。 “你和我一样。” 简守刚开始的时候没听懂,所以当赫连桀再凑上来时,一巴掌把他扇开了。 当然,这样的力气就相当于不痛不痒地在他脸上摸了摸。 后来简守才想明白赫连桀的意思。 他以为他们之间,早已心意相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此间寒水06 五月初八这天,圣医谷收到了一封来信。 戳的是暗红的宫章,昆布从鸽子腿上取下就赶紧送到了简守跟前。 “谷主,你真的要去吗” 简守挑眉“你是如何知道信中内容的” 昆布“您、念出来了” 简守抻了抻有些褶皱的纸张,不尴不尬地咳嗽了两声。 “这屋里已经很暖和了,叫石斛不用多加碳了。” 昆布应了下来,却没被他带歪,脸上多了分忧色“皇后娘娘的心疾虽不能根治,但一直拿的是我们谷里的药材,慢慢调养下绝不可能出现咳血不止的情况,我担心事有蹊跷” “信中公公所言,陛下盛怒。谷主若是去了,怕不是正好承了这无妄之灾。” 简守又把信重新折好“如若不去,后果岂不是更严重” 既然决定要去,一行人也没有拖拉,当天下午就启程离开了圣医谷。 昆布骑着马在前面带路,赫连桀就坐在马车外边,安静得很。 简守在马车里面敲了敲“忘忧,你进来。” 赫连桀像条得令的狼犬一般,立即钻了进去。 听见声音的昆布没回头,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赫连桀一进去就想要亲亲,抻着脑袋等赏赐。 简守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我有东西送给你。” “南枝吗” 简守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说的是梅花,心想都入夏了,哪来的什么梅花。 直到看到赫连桀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他才反应过来。 你是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简守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也开始粘着放缓。 在幽闭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挨得很近,静默的每一秒都无限拉长。 赫连桀于他的目光,永远是诚挚的,简守略带仓皇地垂下眼帘,从袖中拿出了那副精心打造的面具。 银质的面具泛着冷凝的光,贴到面颊上时,有些凉。 赫连桀一动也不动,任凭简守把面具戴在他的脸上。 眉眼锋利的弧度被遮挡,就算是相熟的人,也难以从嘴唇下巴就将他认出来。 诚然,这东西不是送给他的,而是用来禁锢他的。 简守的双手绕到赫连桀的颈后,替他将绳子系好后却没有收回来。 而是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下一刻柔软的嘴唇就亲在了面具上。 明明没有直接触碰,赫连桀却心如捣鼓,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别把它摘下来好么,你答应过要一直保护我的。” 赫连桀觉得自己都快烧起来了,简守说的话就像迷药一样,让自己晕乎乎的。 脑子里该有的计较也早已丢盔弃甲,放置一边。 一个“好”字渴求般地从喉咙里滚出来。 圣医谷一行人一出山,就迎上了驻守在驿站的军队。 王嵇骑着马上前“请问来者可是圣医谷谷主。” 昆布收了缰绳“正是圣医谷,请问将军是” 王嵇翻身而下,身后跟了一众人,拱手站在马车前。 “鄙人王嵇,受陛下之命前来护送谷主入宫。路途遥远,还烦请谷主换了我们的马匹赶路。” 跟在马车后边的石斛朝蝉衣撇了撇嘴“这人说了好一套官话,我看就是怕我们跑了,押着我们进宫呢” 蝉衣斜了他一眼“噤声。” 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帏帘,先出来的却不是那只手的主人。 迎着众人的目光,身型大了一号的赫连桀从马车里钻出来,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此人落地无声,脚下的灰尘却滚动着向四周推开。 王嵇不动声色地将打量的目光落下,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算被面具遮挡了具体容貌,也能分辨得出他并非昭汉人。 魁梧的身上虽然只穿着普通的粗布衣,周身华盖的气质却不似乡村莽夫,这个人必定武力高强。 赫连桀没有将一分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对面的一群人。 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接住了那只光滑无痕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简守带下了马车。 一袭鹤氅垂地,一张年轻苍白的脸就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王嵇不免心中犯疑,这人看起来自己都病得不轻,真的是圣医谷谷主真的能治好皇后娘娘吗 驿站使官钻了个空子,急着拍马屁“谷主真是仙人姿容,应当是天上神仙下凡后,成了救死扶伤的圣医啊” “在下为谷主和将军准备了膳食,二位休息片刻再启程吧” 简守头还晕着,为了赶路,他们途中没有停下休息,以至于现在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赫连桀另一只牢牢地锢在他的腰上,反而给了他力气。 “不必了” “不必劳烦。” 两道拒绝的声音一同响起,使官面上堆砌出来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将军,你们舟车劳顿” 王嵇“不能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等久了。” 使官被堵了个正着“是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那、谷主呢” “我就在下面等着马匹换好,不必劳烦了。” 临走之时,使官还是塞了一堆备用品和糕点到马车上,看着马车走远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深至此,竟叫回了戍守边疆的王将,就为了护送圣医谷谷主入宫。 也不知,是好是坏。 两匹千里驹被换上,加鞭五日后就赶回了宫中。 简守刚落地,脚底板都还没踩热,就被直接抬去了皇后的栖凤殿。 殿中奴婢尽数退出,窗门都关着不透光。 公公告诉他自娘娘咳血再犯后就不要任何人进殿,同时也不面见陛下,只是不时听见咳嗽声从殿中传出,让陛下心急如焚。 简守没想着这么急去给皇后看病,他想去看看药材。 可公公却对他深鞠一躬“谷主两年前为娘娘看过病,娘娘信任您,烦请谷主先为娘娘看一看,再面圣时,也能让陛下心中有个宽慰。” 简守点头“也罢,我先为娘娘问病。” 赫连桀看着他往里走,伸手抓了一下“南枝。” 简守拍了拍他的手“你去和昆布他们待在一块儿,我见过娘娘后很快就出来,别担心。” 公公弯腰作请“还请这位阁下随咱家走。” 简守一进门外面的人就将门给合上了,殿中顿时又暗沉下来。 一股奇异的香味从里飘出,越往里走香味就越浓。 桌子上还摆着精致的糕点,暖帐里的人背坐着,不时细细咳嗽一声。 “谷主,你来啦” “本宫本不是有意想要麻烦谷主多跑一趟,只是我这不争气的身子,无法亲自去拜访。” 简守抻了抻衣,很自然地坐下,还拿了一块糕点细细品尝。 “本宫这旧疾怕是已经治不好了,只是这衰败的容颜让我难见陛下,情愿独自枯死在这深殿中” 简守摸了摸嘴角的碎屑,觉得挺好吃,于是又拿了一个。 “谷主,你” “说人话。” 暖帐刷地一下被掀开,里面“病重”的美人儿露出真容来,端得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 一双杏仁儿般的眼睛里饱含热泪掐着嗓子喊道。 “阿守” 简守毫不留情“我闻见鸡腿味儿了。” 孟戈收敛了一下,讪笑道“我刚刚吃完了” “所以为何装病你那心疾根本不成问题。” 孟戈也不演戏了,翘着腿坐床边“我越要死了,皇帝才会越心急嘛。” “再者我一入凡胎就失了法术,你看,这眼角都有细纹了” 她摸着自己的眼睛一脸嫌弃,“阿守,你有没有永葆容颜的妙药,借我吃吃。” “这些男人,嘴上说着不嫌弃,可最介意女子容貌的,便就是他们了。我就算是死,也要是死得最好看的那个” 简守不置可否地听着孟戈的吐槽,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撑。 孟戈是他在两年前认识的,神似孟婆的容颜差点让他认错。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让他知晓了这三千世界里,不止有他一个外来者。 孟戈所扮演皇后是皇帝心中的朱砂痣,一路坎坷后,也终将成为那一缕求而不得的销魂云烟。 简守心中怀疑“你将我叫来,仅仅是为了要那些药” 孟戈并不回答,反而自顾自地说道“近来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薛妃的儿子想杀我,文武百官想杀我,陛下大概也是盼着我早死的。” “他不说,我却知道。” 孟戈看着简守“皇后的这颗心已经死了,她告诉我该回去了。” 简守“所以你的咳血症,是有意为之” “是也不是。” 她问道,“阿守,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当然,就在我身边。” “那你可知他日后会做些什么事情”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简守拂袖而起“自我成为南枝的那一天,过的就是他的人生,只有走到尽头,那才作数。” 孟戈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咳嗽了两声“是我糊涂了,谷主所言甚是,本宫也自会走到尽头。” 孟戈目送简守离开,了然的笑意下,还有一丝不可言说的深意。 简守知道的她也知道,简守不知道的她还是知道。 她让简守入宫当然不是为了求药,她只是想要推一把,加快这个世界的运转。 简守既然不在意,她自然也不必再有所顾虑。 “来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此间寒水07 孟戈靠在床榻上等了好一会儿,被召见的人才姗姗来迟。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隐约能见那高挑瘦削的身型。 孟戈虚虚地望了一眼,低咳了两声“国师每日夜观天象,可知本宫还能残喘几时” 避着屏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微微抬起。 薄如刀片的嘴唇险些勾勒出上翘的弧度。 “鄙人不敢妄言。” “你只当是不敢,却不是不知。” 孟戈的舌尖抵了抵口中的那颗梅子,酸得眉头都蹙在了一起“国师本是天机阁阁主,手里掌握着天下所有的情报,怎会不知本宫现在的状况” 嗦完的梅核不小心被咽了下去,卡得孟戈喉咙生疼,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听得旁人心悸。 凤靡那双同样平凡的眼睛终于产生了波澜。 声音里藏着危险的兴味“娘娘说笑了,不知是何人在娘娘面前胡言乱语的,让您误会了。” “鄙人入宫十六年有余,怎会是天机阁的阁主” 孟戈好不容易把那口气顺下去,翻了个白眼,气息又弱了几分“国师心中有鸿鹄之志,入宫的缘由本宫也不必多问,我自己的身体还是心中有数,国师也不必担心我会将此事大肆宣扬。” 她的声音里含着半生落寞,“此后国运如何,都将与我无关。” 凤靡的手指不自主地勾动着,心中翻腾的杀意又一层层被迫下压“娘娘言重了。” 对于他敷衍的掩饰,孟戈在心里不屑地呸了一声。 若说她孟戈是个世外玩家,那凤靡就是试图掌控这个世界的野心家。 东临灭国,昭汉和北戎多年纷战,竟都有他一介庶人的手笔。 帝王业早已不够吸引他,把帝王玩弄于股掌才能满足他的变态心理。 没有什么比看到这世上最尊贵的王,因自己而坠下深渊更令人战栗兴奋的事了。 这世界是如此的苍凉腐烂,而他会捧出新的王、创造新的玩物。 嘴里没了东西,孟戈就想啃指甲,可是看到指甲上漂亮的丹蔻又忍住了,嘴里满是叹息“只是,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凤靡半弯着腰“娘娘请说。” “陛下信任于你我死后,陛下必将怪罪于圣医,可是圣医又何罪之有你务必替我保圣医一命,莫叫陛下妒忌也莫要生气” 凤靡实在没想到她以自己的身份作要挟,所求的却是这个。 “那么王将军呢娘娘莫非不知是将军将圣医送入宫中的。” 孟戈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厮脸皮贼厚,贱得很。 她故意和稀泥式的不提起,这人却偏要以此来试探她,看她的笑话。 皇后和王嵇之间所谓的“奸039情”可不就他捅给皇帝的么。 皇帝不顾大局地将驻守边疆的王嵇召回,是铁了心要弄他。 两人之间维持了一段长久的静默,孟戈最终还是没有崩掉人设,只是难以言喻地轻笑了一下。 “我与王嵇,从无瓜葛。” 天空开始下雨,翻湿了灰暗的天尽头。 高台大殿之外,身披金甲的男人跪在雨中,始终挺直了背脊。 一声一声地喊着“兵权一事,望陛下三思” “兵权一事,望陛下三思” “兵权一事,望陛下三思” 简守从凤栖殿出来就去了太医院,从圣医谷出来的药被放置在最内阁。 他仔细翻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于是这才放下心来,就算孟戈要搞事情,也不至于牵连到整个圣医谷。 刚刚将熬过的药渣包进方绢揣进怀里,一转身就差点吓得叫出来。 逆着光,身型高大的人影像衣裳一样笼过来,将简守抱住。 听着对方的焦虑喘息声,简守才将他认出来,指间带毒的银针又被收了回来。 赫连桀的声音闷闷的“我很担心你。” 简守把脑袋从他硬邦邦的胸口钻出来,双手自然地环过对方的腰。 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在他怀中仰起脸看人的时候,显得特别的乖巧。 赫连桀随着心意,先亲了亲他的额头“从窗口进来的。” 简守将他推远了些,手指拽过他湿漉漉的发尖“外面下雨了” “是。” 简守微微皱着眉,装作苦恼的模样“这下好了,大变活人,我怎么从大门出去” 赫连桀的眼睛在他的五官上百转流连。 不想让他为难“你先出去,我很快就来。” 简守笑他迟钝,牵过他的手就往窗口走“不如,你来教我爬窗” 他待他总是不同的,几次三番地把赫连桀弄得心里痒痒,现下简守已经推开窗,提起长袍跃跃欲试了。 赫连桀突然将简守拦腰抱起,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地。 简守在原地踩了几下,表情有些兴奋。 一行护卫经过时又马上板起脸来“走吧。” 一连三日,皇后的药都是简守亲手熬,再派人送去的。 孟戈这两天似乎是好了些,有事没事就抓了简守来嗑瓜子。 这期间简守听了不少宫中的传闻,例如王嵇王将军为求见皇后娘娘一面,在陛下的大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风吹日晒雨淋下,都快化成石雕了。 此情此意,感天动地。 简守“听说你和王将军是青梅竹马” 孟戈磕瓜子磕得起劲儿“是啊,王嵇是皇后的爹一手带出来的,孟府倒台后,他就强撑了起来,在战场上拼命得很。” 简守“我又听闻,他为了见你一面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三日。” 孟戈砸了砸嘴觉得有些口干,便嘬了口酸梅汤。 继续道“错了,错了,是皇帝要收回他的兵权,他心系边疆战况,不肯就范。” 简守嗯了一下“确实不够动人。” 孟戈被他的反应逗笑,朝他眨了眨眼“愿你的爱情故事,甜蜜动人” 第四日,天晴,无风也无雨。 巍峨的宫墙之下,栖凤殿里却依旧晦暗不见光。 纱质的床幔隐隐约约地向外摇曳,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几乎匍匐地跪在床边。 李启明的五指干燥温暖,可他紧紧攥着的那只手却早已冰凉。 他有些仓惶得去看她的脸,断气后泛起的青色实在不好看。 李启明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竟是不知她消瘦得如此厉害。 一滴水渍悄无声息地砸在苍白到透明的手背上,而后消失。 那么几十年的回忆太过久远,模糊了当初那些鲜明炙热的情感,仿佛不曾存在,太具有欺骗性。 以至于,以至于让他忘记,三月的杨柳,湖畔的青荇 有位站在船尖的姑娘,温柔的盈盈的笑着。 向他伸出了一只比任何花朵都还漂亮柔软的手。 “你可要接住我,莫叫我摔疼了。” 他笑她多想,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疼,他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于是十里红妆、高台鸣鼓,他将她明媒正娶,将她封为皇后,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李启明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候变了。 或许是因为忌惮功高盖主手握兵权的孟涛,又或许因为是嫉妒与皇后青梅竹马的王嵇。 反正牵扯在两人之间的事情,总是不太顺利,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当得知皇后因为薛妃的谋害而无法生子时。 他忘不了那种隐藏在心疼与愤怒之下的庆幸。 像是有罪,却明知故犯。 美酒佳人、百官来朝,他坐在万人之上的龙椅上时是真开心。 回到后宫的那一隅天地,看到她那一抹倩影时,一颗心也会真的变得柔软。 也许是当初的承诺太过自负,反而成了桎梏他的枷锁,高攀的自尊逼得他急于摆脱。 有时候李启明回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些鲜活炽亮的生机,以及那些磅礴的爱意究竟是由何而来 反而衬得如今的他,像个空壳。 这或许就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他可以拥万里江山享百岁长颐。 却无法保持一颗初心,最终变得面目全非,到死也不敢说孤独。 丧钟在墙外敲响,是亘古不变的哀调。 李启明拖着疲乏的身躯从殿中走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没有人敢去看他脸上纵横的眼泪,也没有人敢叹诉他的失态。 只有凤靡远远地站在墙根,看着李启明如窒息的鱼一般喘息,然后大声恸哭。 李启明不能没有孟戈。 他只是暂时忘记了,他有多么爱她 那一声声钟鸣的闷响犹如重击砸在心上。 简守向外望去,表情逐渐变得冷凝。 “石斛,药已经送去了吗” 似乎也是感到不安,石斛表情惶惶的“蝉衣已经去了快一个时辰,理应早回来了。” 简守站起来“我去一趟凤栖殿,你们在这里等着,切莫乱走 ” 昆布立即上前“谷主,我和您一起去” 简守却直接抓过赫连桀的手腕“你和我走,要快。” 赫连桀拦过简守的腰,以极快地速度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简守抓着赫连桀的手臂嘱咐“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切不可动手。” 赫连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肃穆,久久没有回应。 简守看着他坚毅的下巴,无奈的伸手摸了摸,似在安慰。 赫连桀这才从胸腔中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字来。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此间寒水08 简守和赫连桀一落地就被禁军团团围住。 越过刀光剑影,视线飘渺之处,简守看到了李启明狼狈至极的脸,露出特别可怜的表情。 简守的嗓子突然发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有他知道孟戈真的视死如归,那些悲伤的情绪也只是作为消遣。 而活着的人却永远失去了希望。 简守从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被留下的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又会如何狼狈失态。 是不是一样的痛苦、可怜,或者更甚 食指勾过粗糙的手心,简守说不清现在心中某种酸酸胀胀的感受。 赫连桀以为他在害怕,于是紧紧地回握了他,警惕地看着四周,肌肉紧绷做出防御的姿态来。 精神恍惚的李启明这才看见简守,浑浊不堪的眼中,浓烈的怨恨很快翻涌而起。 简守觉得不妙,却硬着头皮上前了两步。 “陛下,送药人呢” 这样的混乱的时刻,什么礼节理智都没有了。 李启明夺过身旁禁军手中的刀,一步一步朝简守逼近。 他喉咙里的音节很模糊“皇后死了” 简守敛着眉看他靠近“陛下,请节哀。” 李启明突然大笑起来,又猛地顿住“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简守与之对视,一双瞳孔黑得太过澄澈,具有欺骗性。 明明身陷囹圄,偏又无端孤傲着,像纷飞大雪中,独一无二的梅。 “在下,无罪。” 赫连桀看着他的侧脸,胸腔里忽而响彻回荡。 这世上总有种最珍贵的东西,让每个人在某个无法预料的时刻突然意识到,那是可以用生命去守护的。 李启明却被他彻底激怒,一把利刀破风而来,直直砍向简守的脑袋。 瞳孔骤缩之间,头顶的光一瞬间暗淡下来,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刀锋深深陷进肉里,可以轻易捕捉到筋肉割裂的声音。 肩部的骨骸阻碍了刀锋的前进,赫连桀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不还手。 简守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他觉得那种磨蹭在骨缝间的剧痛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令人毛骨悚然,无法接受。 干净的五指突然握住泛着寒光的刀刃,不让它下压。 泛白的骨节似最纯洁的花朵,鲜红的颜色从指缝间宣泄而出,又妖艳灼灼。 “陛下从圣医谷出来的药没有任何问题,望陛下明察” 简守的脸色变得苍白,又因为激动而染出一抹病态的红晕。 赫连桀死死地盯着那只受伤的手,面具下的眼睛,像野兽濒临失控前,散发出了幽绿的光。 好想杀了所有伤害他的人就算是自己,也不可以。 李启明的嘶吼声里藏着哭腔“那皇后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 “你可是圣医啊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怎么可以让她死了” “因为她想死。” 他十分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连简守都觉得自己残忍。 “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一心向死的人。” 她当了他二十年的皇后,终于还是放弃了。 她在他的身边不快乐,走时心静如水。 李启明突然松开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在这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支柱,如大厦将倾,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身后的公公及时扶住快要跌倒的他“陛下” 李启明不再去看简守,口中的命令却依旧无情“将他们关入地牢,择日问斩” 赫连桀身上的刀被硬生生地拔掉,喷涌而出的鲜血流了一地。 简守一直拿手替他捂着,一路上面色沉沉也不言语。 被推攘着跌进牢房时,赫连桀将简守拉入怀里。 只冷冷地瞥了狱头一眼,狱头便觉得遍体生寒。 简守有些脱力地拉着赫连桀坐下,不知道是该庆幸两人被关进了一个牢房。 还是该气馁,不仅不知道蝉衣的下落,他两人也成了阶下之囚 果然,孟戈这人,到最后还是摆了他一道。 简守叹了口气“把衣服脱下来。” 赫连桀贴着他坐下“什么” 简守就直接去解他的领口,血液还在泂泂地往外渗。 伤口暴露了出来,外观有些惨烈,皮肉往外翻着,他却始终未露出受痛的表情。 指尖的银针精确地插入周围的穴道,血液渐渐止住,疼痛感也由胜转弱。 从赫连桀的角度,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简守鼻尖的薄汗,和手指上那赫然的刀口。 比割在自己身上,还要疼千倍百倍。 赫连桀突然抓住简守的手腕,又用嘴撕下一块布来。 他缠绕的动作看起来很凶狠,可简守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用力。 赫连桀不去看简守的眼睛“为什么不准我动手” 一边又小心地将他指缝中的血迹细细擦掉。 简守耐心地解释道“我不能让这件事波及整个圣医谷,圣医谷是先生留给我的,任何时候我都不能放弃它。” 简守看着他面具上的血渍,手就有些痒痒,“你生气了吗” 赫连桀捏着他的手指不放,也不说生气也没说不生气。 而后将简守整个圈进怀里,衣衫半褪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背脊。 “我答应过要保护你” 漫出胡茬的下巴蹭了蹭简守的颈窝。 “我在生自己的气。” 梳着发髻的童子轻声走进观天殿,朝着站在观天台上的凤靡,恭敬万分地行了个稽首礼。 高仰的天台,月色渐渐浓郁,无数星辰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纹有星宿的黑色长袍几乎曳地,本就高挑的影子在脚下无限拉长。 月光星辉在凤靡的身上笼罩出一层高不可攀的气质。 可惜当他转过来,却仅是一张十分平凡的脸,显得突兀、令人惋惜。 童子这才开始汇报正事“大人,陛下盛怒,已将圣医谷谷主押送至牢房择日问斩只不过圣医身边还跟着一个戴面具的人,貌似身手不凡,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哦,忠心耿耿倒是不曾听说” 凤靡放下手中的司南,“王嵇那里可有动静” 童子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王将军似乎在密谋着、造反。” 凤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迸射出难以掩饰的兴奋。 向前走了两步“那么薛妃的儿子呢” “还是老样子,隐忍以行。” “好,好” 童子满面愁容“大人,您真的要替皇后娘娘保下圣医吗陛下会不会迁怒于您” 凤靡微微觑了他一眼“你倒是多心了。” 童子立即匐下身躯认错,不敢再多嘴。 皇后殡天,国丧三年,在此期间禁止一切婚嫁娱乐。 一般皇帝驾崩也不过一两年国丧,一个无子嗣的皇后竟然有三年的规格,实属荒诞。 不少人心中有怨言,但也不敢去触皇帝的霉头。 听闻连圣医都被关进了地牢,自然是人人自危的。 凤靡在皇后过世的第三天去了御书房面见李启明。 明明是分外清明的白天,窗户却挂满了帷幕,灯台上始终点着白蜡。 凤靡进去的时候只见皇帝一人背对着他。 他仰头看着那副万里河山图,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凤靡行完礼后,他半天才出声,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国师,你说人有转世么” 凤靡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人一旦在活着的时候失去希望,就会开始奢望起虚无缥缈的下辈子,有些愚钝也有些可怜。 凤靡当然不会觉得他可怜,他只是将他当成玩笑,对方越是遍体凌伤,就越能取悦到他。 口中之言,却全不似心中所想,凤靡娓娓道“奇人异志上常记载,有垂髫小儿道诉前世之事,身份、住址通通吻合。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所谓的记忆就会随之淡忘。” “那、就是有了” “也不尽然,毕竟是地方野志,真实性无从考证。” 李启明也不转过头来,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辨不清喜怒“国师来找朕,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为圣医。” “连你也要维护他,也觉得朕昏庸暴戾吗” “臣惶恐,这只是皇后娘娘的遗愿罢了。” 像是刻意剖开他的伤疤,凤靡一字一顿地说道,“娘娘说,圣医又何罪之有” “娘娘希望此事,莫叫陛下妒忌,陛下也莫要生气” 李启明悲戚地苦笑了一声“哈,妒忌她果真如此说到她果然、早就想死了” “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不想见我” 他额头上的青筋崩起,“她要叫我如何不嫉妒” “陛下” 凤靡的语气艰涩,脸上却没有任何痛心的模样。 黑白分明的眼中全是令人心惊的冷漠,可惜无人捕捉。 “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凤靡张了张嘴又闭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李启明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终于转过头来,两鬓的斑白似乎是一夜而生,多了分老态的憔悴。 “国师,她还说了什么告诉我” 凤靡深深地低下了头,在不可见的阴影下几乎勾出一个笑来。 “娘娘说我与王嵇,从无瓜葛。” 他仿佛在模仿她的语气,里面背负了多年的决绝。 好似不值一提,却又一字千金,她最终还是 渴望被信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此间寒水09 凤靡去地牢的时候,简守赫连桀在里面已经待了好几天。 赫连桀的伤口开始发炎,并且反反复复地发烧。 简守将他的面具摘下来,用手指去擦他额头上的冷汗。 他的双眸禁闭,浓密黝黑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简守的手腕。 简守吃痛,却舍不得挣开。 在这一刻,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后悔。 如果那时候没有为了圣医谷,没有不让赫连桀动手,那么赫连桀也就不会受伤了 惨白微冷的月光从那一方小小的窗口宣泄而入。 简守低下头亲了亲赫连桀干涩起皮的嘴唇,再用湿润的舌039尖轻轻地舔039舐。 赫连桀仿佛待哺的小兽,从昏迷中挤出一丝意识来。 将对方的舌头拉入口中,急切地吮039吸了起来。 简守的眼中氤出一团要散不散的雾气,胸口起伏不定,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 好在这只是暂时的,赫连桀很快就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只最后喃喃了一句“再、亲亲我” 简守的瞳孔微微闪烁,那么微弱的请求,显得特别的可怜、又可爱 于是在赫连桀不知道的时候,简守轻咬着他的嘴唇,亲了又亲。 凤靡不晓得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了多久,幽深的瞳仁里映出那莹白侧耳的一缕青丝。 简守一直无害地低垂着下巴,将鲜润欲滴的嘴唇微微抿起。 等到一阵凉风吹过,凤靡的视线才终于移开,轻描淡写地落在了赫连桀身上。 明明人高马大的,却像个孩子一般将脑袋窝在那人的怀里。 并不分明的投映下,罕见深邃的五官昭示了他的异族血统。 身手不凡的、北戎人 凤靡眯起眼睛,想不通向来蛮化无缚、仇视异族的北戎人。 怎会甘心做一个中原人的奴仆,还会拼死相护。 他刻意将气息暴露,等着那个人将头抬起来,露出错愕的表情。 可是简守的第一反应却是将面具重新戴在赫连桀的脸上,甚至动作不慌不忙地十分细致。 鞋底踩在干草上,最后在简守的面前停下,鞋面上繁复的花纹倒像是个奇怪却又熟悉的图腾。 简守的发呆,似乎打响了这场无声的拉锯战,谁都没有先动作。 简守越想越起劲儿,在就要触碰到记忆边缘时。 凤靡屈尊弯腰,掐着简守的脸颊让他被迫抬起了头。 对视的那一刻,凤靡差点就失去了伪装。 指腹间的肌肤是如同想象中的那般光滑细腻,令人上瘾。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静静回望着,却好似可以投映出世间所有美丽和丑陋。 在这面最干净的镜子中,凤靡的瞳孔收缩到最小,他恍惚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夜空黑得发紫,血月藏在云里,而自己身处火海之巅,衣袂飘摇不定。 他的脚下是堆积成山的尸骸,暗红的血液汇集成河。 他的耳畔还是人们死去时的惨叫和求饶声,然后噗嗤、噗嗤,就这样被利刃贯穿。 凤靡看见自己沉醉在某种疯狂而扭曲的满足感里,有些神智不清。 又因为什么动静缓缓转过头来,他半掩着鹰勾般的眼睛,然后咧开了讥讽的嘴角 真像啊,当初的那个小怪物。 凤靡无法控制地收紧了手指,像在竭力地抓住什么。 那么脆弱的东西,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抹杀。 直到看到简守吃痛地敛眉,才陡然松开了手。 顷刻之间,眼中的所有情绪就如潮退般极快地隐匿了起来。 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还是那双普通无光的眼睛,可简守却觉得此时的凤靡无比地突兀。 “圣医谷谷主,南枝” 简守的神色戒备“你是” 凤靡朝他点头,甚至还扯出个堪称和善的微笑来“鄙人南昭国师,久仰圣医名讳。” “那国师此番前来,是为了看在下的笑话” 他还记着他掐他脸的事儿,颇为记仇地刺了回去。 凤靡面不改色“圣医误会了,我来是为了给圣医指条生路。” 简守态度犹疑“你要救我们条件是什么” 凤靡挑起眉梢,把在肩膀上的食指晃了晃。 眼中一闪而过的轻佻,全然不似容貌那般平庸老实。 “不是你们,而是你,圣医我救你可不需要任何条件。” 凤靡又将视线转向了赫连桀露出的小半截脸上,“身份不明的人,我从不会救。” 简守的眉头越皱越深,赫连桀身上的伤不能再耗下去了。 他也绝不可能丢下赫连桀一个人,让他在这里等死。 想要带赫连桀出去的愿望愈加迫切了起来。 简守不自觉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他是我的随从,是圣医谷的人,哪来的身份不明” 他用眼尾觑人时,显得十分的冷淡,“皇宫里戒备森严,我又如何能知这是否是你夸下海口后的随意许诺,况且,陛下要杀我,你却要救我,你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造反吗” 凤靡勾了勾嘴角,却不似在笑。 只是低声喃喃了一句,像是在刻意套近乎,又像是回忆起了往昔。 “你可算不得陌生人” 简守以为自己听错了,国师的这张脸他从未见过,更不存在以前见过,现在忘却了。 “两日之后,王嵇将带兵入宫,那时所有的禁军都将与之对峙,你逃与不逃,何人管你” 简守不可置信“王嵇要逼宫因为皇后” 按孟戈所言,王嵇心系国家边疆,对皇帝更是忠心耿耿。 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凤靡似乎不介意跟他多说些“孟老将军死后,皇后娘娘在后宫便再无靠山,王嵇急需成长起来,于是主动赴边疆御敌,一待就是十二年。” 又强调道,“期间一直未曾娶妻。” “世人常常以为,美人不过江山一毫。” 他仿佛在仔细回忆李启明那悲痛欲绝的表情和王嵇长跪不起的背影,有些激动地感慨着,“可惜最后,没有因江山亡,却为美人而死,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野心” 谁人都没有他凤靡这样的野心,谁人也不会有他一样的成就。 简守因为他话里的内容而震惊,并没有注意到凤靡偏执诡异的语气。 如果他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一个正常的臣子绝不可能对乱军造反一事反应平静,也绝不可能在私下如此议论当今帝王的成败。 凤靡再次抛出诱饵“地牢的构造坚固无比,就算没有禁军驻守,里面的人也难以逃出。” 简守倒是听懂了他的暗示“我必须带他一起离开,你要什么” 看他如此上道,凤靡又露出个笑来,“我要的不多,我只要知道这个北戎人的身份。” “真实身份。” 简守眼中的郁色一下子就浓重了起来。 圣医谷不仅地址隐秘,行事也向来低调。 天机阁里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却不包含圣医谷这方小小的天地,许多事情就算是凤靡想要探究也没有门道。 但如今的寒水对于伏猷的发展和凤靡的计划来说已经无法构成威胁,于是也就听之任之了。 可是现在凤靡正兴味十足。 他的预感一般很准,这个身份不明的北戎人决计不是普通人。 而他的不普通,也许就会有利用的价值。 客观来看,凤靡的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 可是只有简守知道他的这个要求有多么的苛刻和危险。 简守担忧赫连桀的身份被发现后会为圣医谷带来危险,也自私地害怕着赫连桀最后会离开自己。 可是现在,他更害怕的是赫连桀会死在这里。 简守仰着头,脸色很白、瞳仁很黑,三千青丝垂在地上。 凤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引颈待戮的天鹅。 凤靡知道他会认输,从他亲他的时候就注定会输了。 “北戎幽王,赫连桀。” 在往后所有艰难的日子里,简守不止一次地后悔过。 如果当时没有说出他的身份,让他死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未来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写,写下败笔。 简守看着凤靡的笑,突然觉得自己魔怔了。 不然他怎么会在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杀手。 瘦削的侧脸,笑得像恶魔。 凤靡并未食言,两日后趁乱将简守和赫连桀送出了宫墙。 马蹄踏踏地踩在青石板上,车轮轧过石缝间的青苔。 不长的一段宫墙,简守却觉得漫长过一生。 怀里的赫连桀似有所感,勉强睁开了一双眼睛,眼球布满了血丝。 “还好” 简守低下头去“还好什么” 耳边的呼吸不正常的炙热,“还好,你没有、抛下我。” 简守的眼眶有些发红,许是累的也许是心疼的“如果我抛下你了,你会怎么样” 赫连桀又闭上了眼睛“我、就来找你。” 简守摸了摸他的眼睛“睡吧” 马车外传来不可忽略的喧嚣声,和兵器相交的凌厉声。 简守掀开窗帘,向远方那巍峨的宫门看去。 王嵇骑着马站在最前头,已经卸下了一身金甲。 李启明站在宫墙之上,手里的弓箭对准了王嵇的胸膛。 不知道为何,简守觉得王嵇并不会躲。 那种赴死的决心就像是为了某种无可奈何的弥补和自我成全,是藏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私心的。 孟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嵇确实忠心赤胆。 但他满腔的豪情壮志和日积月累的责任感,其实都比不过孟戈堪堪的一句笑言。 他为了她可以放弃所有,包括信仰、包括生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此间寒水10 王嵇这场兵变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他从马背上倒下的时候,就像是一场不战而败的笑话。 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从此刻开始他就会在史书里遗臭万年。 可王嵇不觉得自己是笑话。 地上腥臭的泥渍溅到脸上,胸腔里的热流不断地流逝。 他的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一张鲛绡,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眼尾的细纹荡过冷汗,合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却只觉得心平气和、人生圆满。 上天馈赠的一抹意识将他带回了那个比武后的黄昏。 吹来的风微微偏冷,汗湿的衣服挂在身上有些透心凉。 拳头大的太阳半挂在天边,盯久了便觉得刺眼,生出重影来。 王嵇学什么都愚钝,甚至学不会做人。 别人练习后都围着孟将军讨教,只有他默默蹲在远处,一动也不动。 其实当那如雀儿般的脚步声试图靠近时,他就发觉了。 鼻间嗅到一股清爽的荷花香,仿佛可见夏日的那一泓花塘。 不及二十岁的王嵇没有忍住好奇心,颇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然后他就一直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像绚烂的烟花,却又经久不息。 穿着男装的孟戈不断地朝王嵇眨眼睛,食指竖在嘴唇前。 声音又轻又甜“嘘我悄悄来的” 王嵇好半晌才愣愣地点点头,面容诚恳又老实,表情还十分的呆滞。 孟戈这才松了一口气,繁花一样漂亮的眼睛往下看“你的手不要紧么” 王嵇低头,反应狼狈地将还在滴血的手往后藏。 孟戈没看懂他的动作,以为他在擦拭血迹,便将别在腰带里的鲛绡抽出来,递给了王嵇。 笑得人畜无害“喏,给你用。” 鬼使神差,王嵇知道自己不应该,却几乎迫切地将鲛绡接了过来,手指一直发抖。 孟戈看他这么急,便又说道“不用你还的,不过你得帮我保密,我来校场的事情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言辞之中的漏洞让王嵇心跳加速,他不是别人,他们拥有只两人知道的秘密。 王嵇倏尔又觉得自己难堪起来,心思如此的龌龊。 孟戈没等他说好就又悄咪咪地离开了。 只余下王嵇一人,在原地待了很久很久。 那是一场遥不可及梦,又曾经近在咫尺过。 然后都在王嵇走向死亡的那一刻 变得圆满。 观天殿,一时间竟人去殿空。 只留下了一封不清不楚的信给皇帝。 信上说归期未定,还说为他寻的永生的药引已经有了眉目。 李启明看着跪在地上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小童子,只觉得心中累得发慌。 百岁长颐又如何所有人都已离他而去 信中结尾,凤靡说希望他能去暖玉殿看看。 要不是再被凤靡提起,李启明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了。 曾经繁花似锦的宫殿,如今已经变得冷清萧瑟不已。 生锈落灰的大门禁闭着,李启明走进去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出来相迎。 直到他“吱呀”一声推开沉旧的门,才发现里面确实还有个人。 还不及桌子高的小孩儿,此时正蜷缩着坐在桌腿旁,睡得正香。 李启明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竟是他和薛妃的儿子。 当年的薛妃是皇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可是这孩子却面黄肌瘦得不是一般的难看。 等他再靠近几步,小孩儿就倏地睁开了眼睛。 里面近乎茫然的戒备猝不及防地让李启明心中一酸。 自这个孩子出生起,他就没有给他任何关注。 又哪里会想到一个落魄的皇子竟是过得比庶民家的孩子都还不如。 李启明的子嗣本来就少,六年前皇后和薛妃同时怀孕,让他高兴了很久。 可是皇后的孩子在不足五个月的时候就因薛妃的谋害而流掉了,是个成了型的男孩。 皇后一直昏迷,还没有见过胎儿就已经被处理了。 失去久久才盼来的孩子,好不容易醒来的皇后差点疯魔,身体也是在那个时候彻底垮了。 不曾得到过的东西就称为奢侈,不可能再得到的东西就是奢望 自皇后死后,李启明就一直在想,如果六年前薛妃没有鬼迷心窍,皇后也没有失去孩子。 那么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正享着天伦之乐,会不会和皇后白头偕老 从小孩儿腹部传来的咕咕声拉回了李启明不断飘远的思绪。 薛妃在两年前就死了,因为李启明的不不闻不问,小孩儿并没有过继到哪个皇妃名下。 宫人们也不上心,甚至刻意欺辱,导致一个皇子连吃饭都成问题。 李启明神色复杂地朝他走近,一只手抓起小孩儿的后领子。 因为重量的缘故,李启明很轻松地就将他提了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随之而来,李启明皱起眉头,带着小孩快步走出了暖玉殿。 守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的公公赶紧上前来抱住了小孩儿。 空出手来的李启明颇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暖玉殿里的宫人都处理了,先带他去吃饭、沐浴” 公公目露诧异“陛下,您不一起么” 李启明继续往前走“我为什么要一起” 他确实对这个孩子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之情。 可是更多的还是不喜,他又怎么喜欢得起来 被公公好生抱着的小孩儿,不闹也不动,乖巧得令人心疼。 只是那一双异常透亮的眼睛,紧紧地锁在李启明毫不留情的背影上,固执地不肯移开。 而在这一刻,没有人知道。 这个小孩儿会在未来统一天下,成为最尊贵的王。 磨出血来的马蹄最后停在了山谷之外,不肯再走。 简守艰难地将失去意识的赫连桀挪出来再背到背上。 过分纤瘦的简守背着赫连桀就像扛了一座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赫连桀的脚一直拖在雨后泥泞的地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划痕。 简守不时将他往上耸耸,却从没放下来过,手心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再次裂开,竟是比第一次还疼。 头顶上的烈日灼灼耀眼,简守抿着干涩的嘴唇汗如雨下。 他好久没有这般狼狈过,浸湿的发丝黏在脸上。 的呼吸的鼻翼间好似黏着一层黏膜,一阵一阵的感到窒息。 剩下的路途其实并不算远,可是简守走得太慢了,他背着赫连桀走得实在太慢了。 眼前尽是重影一片恍惚,就在这一刻,他忽而觉得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样的失落来得太莫名,不管是针对什么 肩膀上突然感受到一片湿濡,简守微微怔愣一瞬,竟是听到了赫连桀小声的啜泣声。 他很不安,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痛苦绝望的事情,哭得很伤心。 这么大个男人,哭起来却这么可怜,简守想笑他滑稽,嘴角却是渐渐向下,眼中酸涩起来。 一定是很喜欢一个人,才会因为他的难过而更加难过。 简守知道自己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下来,明月当空。 当简守踏入院子,看着药童们惊呼着跑过来,终于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留下一群惊慌失措的药童,手忙脚乱地将他们往里面抬。 简守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其实再睁眼时天都还没亮。 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只是浑身剧烈的酸痛提醒着他,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 守在床旁的小童看他醒了,惊喜得泪光闪烁。 五官生动地抽出着“谷谷谷谷谷” 简守“咕叽” 药童的脸一下子就臊红了,谷主说什么呢人家又不是鸡 小结巴颇为努力地深吸一口气“谷、谷主您醒啦” 他将手中的药递过来,“谷主,喝药” 简守也不再逗他了,从他手里接过药,虚着眼睛一饮而尽。 咂了咂苦涩难耐的嘴,简守抬起自己的手腕,发现了细小的针眼。 “是谁施的针” “是是是,花伯” “那他现在人呢” “花、花伯将忘忧哥哥带回了花坞,忘忧哥哥伤伤得很重” 简守低头“唔”了一声,面上似乎并无担忧之情。 却动作利落地放下药碗,抬脚就往外走去。 小结巴担心他的身体,想将他拦下来,可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不敢肆意动作。 最后只得一路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盏烛灯。 夏末及初秋,还有虫子繁复的嘤鸣声。 花伯的花坞在偏西的地方,小路一直蜿蜒,未靠近就闻到或浓烈或淡雅的花香。 踏过竹廊小桥,阁楼里的烛光就隐隐绰绰地现了出来。 一位身披麻衣的老者跨坐在门外的石凳上,嗬嗬地磨着药粉。 简守走上前去“花伯。” 花伯一会儿高兴得咧嘴一会儿因担忧而皱眉。 围着简守转了两圈“团团,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看着看着着就有些气恼,“出去不过月余,这就瘦了一大圈,昆布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 简守沉吟了一瞬“出了一些事情,昆布他们要晚些回来。” 当初作为交换的条件,凤靡答应简守会将昆布、石斛和蝉衣都救出来。 虽然觉得此人诡谲不可信,可简守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他看着驼背的花伯,心中涌出愧疚和委屈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此间寒水11 花伯一拍大腿,吹胡子瞪眼“我就知道定然是出事了这狗皇帝的,求我们做事就罢,竟还要我们的命老头我献盆花给他,不出五日就能杀人于无形,送他归天。”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他敢说,简守低头微微抿起嘴角。 眉目间的温和暖化了之前所有的疲惫和寒霜。 他又往里看了一眼,入目的是窗口静谧的橘黄灯火。 按理说赫连桀在花伯这里,就用不着太过担心了。 可简守还是一面往里走一面询问“忘忧的伤势如何了我当时仅仅为他止了血,没办法做其他处理,拖得太久了,若是有腐肉,还得先割掉;若是还在发热,就得赶紧消炎” 花伯打断他“这些我能不知道小时候给你启蒙的可是老头我,团团你是不是急糊涂了” 简守不知该作何解释“我是担心他的经脉断裂,萎缩后无法复原,日后整条手臂都没办法用了。” 花伯表情讶异,“乖乖,你可头一次这样。” 这些最基本的事情他花伯能考虑不到 虽然拖得时间长了,但是圣医谷里灵丹妙药如此之多,只要他还活着,就能让他白骨再肉。 在花伯的眼中,儿时历经凄惨的南枝虽然对他人算不上冷漠无情。 但也因为吝于言辞和不善表达,而和他人显得疏远。 这样紧张另外一个人,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简守停在床前,床头的加了药的檀香升起缕缕白烟,是偏甜的苦味。 他垂着眼睑,目光落在半身赤039裸的赫连桀身上,透过穴位上的银针能看到微薄的呼吸起伏。 简守的声音很轻,好似怕吵醒他“是他替我挡了这一刀。” 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眉间的褶皱,“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 赫连桀被喂了药,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日,简守就在这里陪了他两日。 花伯好似是明白了什么,将阁楼空给出来,自己住进了花间竹屋。 赫连桀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是躺在他身旁的简守。 穿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束手束脚地缩成一团似乎是怕挤着了他。 脸色还是透白,只微微染了一丝鲜活的红晕。 闭上的眼睛形成一扇月牙的湖,浅色的唇瓣看起来十分柔软可爱。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赫连桀就觉得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不笑时就显得锋利的嘴角,此时不自主地扬了起来。 简守一直睡得不熟,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笑成了这副傻样,像吃了蜜一般。 简守嗤了一声,凑过去和他额头贴着额头,低声道“嗯没发热。” 隔得这么近,温热的呼吸全打在了脸上,赫连桀一瞬间晕头转向起来,喃喃叨叨的“南枝南枝” 简守立即退开半寸“怎么了难受么” 他想爬起来给他倒杯水,却又被赫连桀一把拉下来,整个拥入了怀里。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无比炙热的吻,简守的手掌贴在赫连桀犹如雷捣的胸口上,烫得浑身发热,不可自拔地双双陷入情动。 这个吻由急切而后温和,似乎耗时颇长又似乎不过桑荫。 简守躺在他怀里低低地喘039息,又突然想起什么。 “你先前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竟然都哭了” 赫连桀倒是仔细地想了一下,也许梦中的悲伤太过印象深刻。 他很快露出了然的表情来“我梦见我成亲了。” 简守撑起小臂“哦” 赫连桀回忆得很认真“我成亲的时候,穿着鲜艳的衣服,手挚的红布那头牵着新娘,有人吹起了号角,树枝间挂满了斑斓的布条,好多人在一旁观望,说着祝福的话” 可他并没有感到开心,梦中的赫连桀不知道那头的新娘是谁,名字和长相都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的婚礼,而自己将和对方过完此生。 就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走肉,不可控的步步走向深渊。 当他掀开新娘头纱的时候,就恍惚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种空茫的无助终于到达顶峰,让他一下子哭了出来,他哭得很伤心,从没有这样的绝望。 “和我成亲的不是你” 赫连桀看着简守的眼睛,“我呼吸不过来。” 简守没有想过会听到这些,一时间竟然失语。 现在,他觉得呼吸不过来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他快要溺毙在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了。 他又听到自己不讲道理的心跳声,和赫连桀不讲道理的索求。 “南枝,我们成亲吧。” 我们成亲吧 此前二十又二年,他早已做好孤独此生的觉悟。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曾多么渴望有人相伴一生 简守受不住这样的蛊惑,猜想也许是幸运多一点。 简守带着赫连桀回到圣医谷时,凤靡就已经回到了天机阁。 卸下了那一袭曳地的长袍,又撕破了那一张佯装平凡的面皮。 重见天日的五官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惊艳又刻薄。 这几天凤靡都在想赫连桀的事情,心思难得无法沉着下来,一直隐隐的兴奋着。 北戎幽王是什么人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悍将,年纪轻轻就统领了分裂的北戎各族。 传闻中他的刀法犹如鬼魅,面目更是狰狞可怖,让人避之不及。 可就是这样一匹浑身血性的头狼,竟然抛弃族群甘愿被驯服为人奴仆。 凤靡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深觉其中定有隐情。 北戎现在的局势虽然不如眼前的南昭一样明朗。 但是通过安插在北戎的线人,还是能大致了解赫连皇室的处境。 赫连氏除了有个幽王,还有个尧王赫连铁挞,是赫连桀唯一的叔叔。 只不过一山不容二虎,暗地里叔侄俩的关系一直势同水火。 此次赫连桀秘密带了一百精兵南下刺探军情,却不知为何暴露了行踪,被一伙来路不明的杀手偷袭。 就算一百精兵拼死抵抗,也终究被逼入了绝路。 那天晚上,沿路全是悬崖峭壁,掉下深渊的可不止是赫连桀一人。 那些兵卒也没有他这般好运,全都做了山间野兽的腹中餐,尸骨无存。 可没有找到儿子尸首的乌雅赤禾,不肯相信儿子死了,一直没有对外声张。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这是赫连铁挞的手笔,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来没有赫连桀带领的军队,不一定能打赢正直壮年野心勃勃的赫连铁挞。 二是北戎部族众多,虽然都归于赫连麾下,但时间一久未免有几个蠢蠢欲动起来。 若是被他们知道赫连桀早已消失,不知归期,说不定就趁此机会联合起来反叛了。 乌雅赤禾不敢赌,她怕声张之后不仅儿子回不来,甚至还会将赫连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风靡太明白她的担忧,那只握着锦囊的手越收越紧。 双肩竟是耸栗起来,发出了低低的闷笑声,不可自抑的激动几乎从眯成缝隙的眼里溢出。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半年前的那场追杀,赫连铁挞借的是天机阁的人。 他整整花了一万两白银,去买赫连桀的一条命。 天机阁接手的任务,向来万无一失,谁都没有想到赫连桀竟然活了下来。 这样的败笔风靡却并没有觉得丢脸,他反而觉得有趣,太有趣了 一万两可够不着赫连桀的这条命。 凤靡吹明手中的火折子,锦囊里的密件顷刻间就化为了灰烬。 食指的第二个关节敲响了桌面,藏匿在房梁之上影子即可跳了下来。 屈膝跪地,“阁主” “从宫中带回来的那三个人,可有醒过来” 影子恭敬地禀报着“除了一个会武功的从试图药性中挣扎出来,其余两个皆睡得深沉。” 紧接着又询问凤靡的意思,“阁主,是否需要再将那人弄晕” 凤靡抖落指尖的灰烬“不必了,我正好有事问他。” 昆布觉得自己似乎是醒来了,又似乎还在做梦。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就像半浮在泥沼里,爬不起来又落不下去。 眼珠子隐约能动的时候,昆布却发现自己半张脸都蒙着布,以至于对周遭的环境无法察知。 他抬了抬堪比千斤的手指,就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蕴于丹田的内力也像被锁住了一般,无法突破。 就算他挣得满脸通红,也依旧只是徒劳。 他不知道谷主现在如何了,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又是否受伤。 这些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比自己的处境要更让人心慌。 眼睛虽然不能看了,但耳朵总没被堵住吧。 可昆布还是被对面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害怕吗” 那嗓音,形容不出的奇怪,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昆布下意识地心头一紧,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喉咙就如干涸开裂的田地,昆布艰难地反问“你又是谁” “我有什、么好怕的” 晦暗的光线下,凤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一切。 “人若是有在乎的东西,就会有害怕的时候” 他仿佛是刻意停顿了一瞬,“那么,你在乎你的主子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此间寒水12 在乎何止是在乎啊 昆布表情难堪地张着嘴,断续的呼吸声被挤出。 风靡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焦虑和担忧,可是他什么都不敢说。 被无视的风靡并不作气,反而很满意对方的不愚钝。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方小盒,盖子一揭开一只深褐色的小虫子就从中扑腾着飞了出来。 虫子背上锃亮的外壳闪烁在密闭的空间里,最终落在了昆布的脖子上。 昆布只觉得脖子一阵发麻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钻进了皮肤里。 然后那种无法摆脱的酥麻感,很快就朝四肢百骸涌去,昆布猛地合上眼皮,觉得自己被拽向了更深的黑暗。 此时他已经完全无法自主思考,所有意识都飘向浑浑噩噩的远方。 而远方又隐约传来询问 “南枝救回来的那个人是北戎人你难道不知道他很危险吗” 昆布整张脸都憋紫了,声音很低却又咬牙切齿“我知道我知道” 风靡循循引诱着“那个北戎人被人追杀身受重伤,他的身世如此复杂,说不定会害死南枝的。” 处于深度昏迷无法动弹的昆布,此时竟然抽搐了起来,胸口起伏不定,看上去十分的痛苦。 他的口中咬出了血“不会的、不会的他分明什么都忘记了” 越是害怕就越是急于否定,风靡的眸子忽而闪动了一下。 已然抓到了什么“他忘了什么你又怎知他不会记起” “吃了失却的人当然会忘记一切前尘往事” 昆布不要命地试图挣脱精神上的桎梏,“他不可能会记起来” 凤靡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为了让危险的赫连桀变得无害,于是剥夺了他的记忆,让他只能依赖于圣医谷。 风靡向上提起的眉头而后又舒展开来,微微抬高的下巴左右摇晃,划出一个优雅的半弧。 最后留下的声音轻得让人听不明白,“那可不一定呐” 赫连桀能不能记起来,那可是不一定的事啊。 当昆布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在行驶的马车里。 蝉衣见他醒了,立马就凑了过来“昆布你还好么” 马车外的石斛听到动静后朝里面吼了一句“昆布醒了么” 蝉衣“唔”了一声,以叫他放心,可自己的眼里也满是担忧。 他们在马车上跑了两天,有武功的昆布却是最晚醒来的,醒来后的脸色比昏睡时还要苍白。 昆布伸手捂住胀痛不已的太阳穴,甚至忍不住去拍打,他总觉自己脑海中有一段被斩断的空白。 他拼命的想,可除了让脑袋更疼以外,并没有凭空出现一段记忆。 他表情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上面有什么吗” 蝉衣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脖子“什么都没有啊。” “哦” 什么都没有么,可昆布就是觉得一阵阵的怪异,可也找不出原因。 “我们这是在哪”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谷主呢” 蝉衣被他抓疼,敛着眉解释道“我们也是一醒来就在马车上了。” 怕他担心又急忙道,“不过马车上留了一封信” 昆布这才放开蝉衣,慌忙去摸矮桌上的那封信。 战栗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将信封扯烂,好在眼睛还看得清信纸上的字。 信中根本没有提到为什么要将他们给放了,也没有说是谁将他们放出来的。 只是说圣医已经安全回谷,正等着他们回去。 昆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信中的内容。 可又实实在在的被信中言辞安慰,紧绷的双肩终于松懈了下来。 想着谷主还在谷里等他们,继而又振奋起来。 “我来驾车我们需要更快” 成亲那回事,最后还是不存在的。 简守就那一会儿是不知所谓的心动了一下,但回过神后便觉得荒唐起来。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失却放多了,伤着赫连桀的脑子了,怎么尽说些胡话。 同是男子,他们又要如何成亲呢就算是民风彪悍的北戎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吧 赫连桀意识到简守的拒绝,竟然罕见地闹起了别扭。 简守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 简守瞥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指尖细致地替他系好了腰带。 “肩膀还疼吗” 赫连桀摇头,就是不肯开口,简守也没有要逼他的意思。 就只当是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儿,闹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罢了。 虽然这小孩儿长得忒高忒壮 简守撩拨开赫连桀挡在眼前的碎发“那我先去外堂里炼药了,你就在此处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简守就利落地走出了阁楼,连头都没回。 被留下的赫连桀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浓密的睫毛微微低垂,空茫的眼中藏着一些无法释怀情绪。 他不能明白简守的拒绝,就像不懂男子和男子为什么不能成亲。 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简守不喜欢他。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阻碍,无非就是不够喜欢罢了。 原以为他俩早就两情相悦的赫连桀,受到了严重的心理伤害。 于是连简守都没想到,这一场由赫连桀单方面发起的冷战,竟然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着实让他刮目相看了一把。 这期间赫连桀一直住在花坞,简守不来找他他也不出去。 花伯看他好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喊出来干活,挑挑水松松土什么的,什么活重什么活累,就指着他干。 赫连桀这身无处发泄的力气果然让花伯很满意。 觉得这孩子虽然面相看着挺凶,事实上却挺老实乖顺的,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偷懒不抱怨。 入了冬的天气,赫连桀干起活来依旧毫不含糊。 裤脚一直挽到膝盖上,小腿上紧绷着的肌肉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花伯监了一会儿的工,然后从宽厚的袖子中掏出了两坛酒。 席地而坐“小子,过来陪老头我喝二两酒。” 赫连桀闻声放下锄头,一边走过来一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继而接过那一坛酒,仰头就是一口,酒这么烈他却面不改色。 花伯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爽快地眯起了眼睛。 自问自答“我这酒好喝吧我亲自酿的能不好么” 赫连桀屈开两条长腿,砸了砸嘴“嗯,有一股味道。” 花伯来了兴趣“哦你吃出了什么味道” 赫连桀荡了荡坛中的酒水,绿莹莹的眼中也像荡了酒“是又甜又苦的味道很香。” 花伯对他的形容受用极了,满足地微微晃了晃脑袋“那是当然其中可加了我珍藏多年的梅花蜜” 赫连桀“梅花” 花伯想着北戎没有梅花,就伸出手指了指“你看,这四周掉光了叶子的树,就是梅树。” 赫连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秃秃的树干绵延了一片。 树枝纤细也并不挺拔,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以为它们快死了。” 这些树木比其他植物更加干枯,掉叶子的速度也更快。 偶尔有几片落黄在枝干上摇晃着坚持,看得赫连桀都想给它一个痛快,伸手摘下来。 花伯大笑了一通“你是不是觉得它们脆弱得很,撑不过冬天” 他摇摇头“非也非也,冬天可是它们最美的时候。” 赫连桀望着老头脸上都快飞起来的皱纹,出声问道“为什么” “冬天,才是梅花的花期啊也是因为如此,花叶不可相见。” 赫连桀有些讶异的挑眉“就像你种的曼珠沙华” 老头儿种了一片曼珠沙华,结果也是赫连桀替他打理的。 这花开得妖冶漂亮,红彤彤的一片就是不见绿叶。 花伯打了个酒嗝“嘿,像也不像” 他眯起眼睛问赫连桀,“你还没有见过梅树开花吧” 还未等赫连桀说出“没有”,花伯就自顾自地接了下去“那你可得开开眼界了,等这一片花开,漫天大雪下,十里飘香、犹如仙境。” 赫连桀没有将他的话放入心中,对他口中的美景,也并没有什么期待,只又闷闷地喝了好几口酒。 花伯看见他这副样子,又联想到好久没来的人,心中顿时摸着了底,莫非是吵架了 试探性地提了一句“其实,团团的名字就是取于梅花的别称。” 果然,要是说起简守,赫连桀可就不颓了。 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花伯叫南枝团团“梅花的别称是团团” 花伯顺了顺自己花白的胡须,装模作样地施施然道“团酥与凝什么什么来着,难学、难学是生香当初谷里的先生给团团起的名字本来是团酥的嘛,团酥团酥,酥酥团团多么圆润可爱啊” 他的语气惋惜“但是那时团团已经五岁了,说这两个字像吃食的称呼倒不像是人的名字,于是就给重新起了个名字,哎哎哎,其实南枝也挺好听的,先生就是有文化。” 赫连桀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关键的东西“五岁取的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此间寒水13 花伯拿起酒坛,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哎哟,老头我这张嘴一沾了酒就没了个把门的。” 赫连桀也跟着站起来,花伯觑了他一眼“你可是喜欢团团男子对女子的那种喜欢。” 赫连桀摇头“不对,我喜欢南枝,是想成亲的那种喜欢。” 他收敛的下颚透着一股子无措的委屈“可是南枝不想与我成亲。” 花伯一时竟有些哑言,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反而心中踏实了许多。 团团这孩子从小就不亲人,独来独往过惯了,花伯一直很担心这世上无人与他作伴。 面前这个北戎人,虽然是个男子,但却看得出来真心实意地喜欢团团,团团也难得亲近他。 花伯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将那些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十六年前,东临还未灭国之时,有一个与世隔绝的部族临渊。临渊族人沉寂百年,以至于让他们失去,上古血脉里的能力,以至于让世人忘记,他们曾经有多么辉煌。” “可就是这般小心翼翼,也依旧招来了灭族之灾。” 什么东临,什么临渊,在赫连桀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概念。 他也无法感同身受花伯那种痛惜的情绪,只是安静的听着。 “偌大的一个部族,就剩下了一个孩子。” 花伯那双布满褶皱的眼睛许是被酒气熏得微微湿润。 “团团被救回来的后,将近半年没有开口说话,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后来才知道他是害怕一说话就会被杀死。” 那么点点大的孩子,在这半年里几乎瘦成了皮包骨。 时常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盯得久了,泪水从眼中那无底的空洞里流出来,然后浸了满面。 赫连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的那个小孩,就是南枝” 花伯点头“后来小娃娃终于肯说话了,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这才让先生给他起了新的名字。” 心中发酵的酸涩几乎涌到嘴边,赫连桀张了张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儿时的南枝没有遇见儿时的赫连桀,所经历过的一切也都与他无关。 可那些臆想出来的残忍画面,却在赫连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恐惧就像可以吞噬一切的饕餮,血液是黑暗之中唯一的色彩。 年幼的孩子,栖身于阴湿的角落里,然后目睹了族人们的死亡。 他不可以喊救命,甚至不能哭泣,他只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如果南枝没有等到来救他的人,那么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果赫连桀没有等到南枝,那么也不会有现在的忘忧。 有一双冷漠的眸子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像是在看蝼蚁。 那些被遗忘的画面一闪而过,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赫连桀只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皱着眉询问“是谁杀了南枝的族人” 花伯转过身来盯着他“天下三大部族,圣医谷的后方是寒水,屠杀临渊族人的是伏猷,伏猷族人建立的天机阁,就在你们北戎境内。” 我们北戎这一刻赫连桀的心跳忽而有些快。 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和他们有所差异,原来自己是北戎人么 这半年多以来,他不只一次地想象过自己的身份。 在失忆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被追杀,又为什么没人来找他 花伯没有注意到他的发呆,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北戎和南昭之间有国仇家怨,但是只要你一直待在圣医谷陪着我们团团,我也觉着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赫连桀出神的“唔”了一声,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 然后重新挽起袖口,又开始一声不吭地干起了活。 那些求知欲,还不是时候。 花伯在旁边看着,越看就越是满意,想着今晚一定要找个由头,让团团来花坞。 两人之间只要把话说开了,哪还会有隔夜仇 所以当简守急匆匆地赶到的花坞时,看到的赫连桀却并没有因为头疼而意识不清。 而是一脸懵地坐在花地里的赏月台上,或许等得有些久了,还打两个寒颤。 简守皱起眉头,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 赫连桀听到动静后看过来,昏昏欲睡地双眼骤然亮起,像夜空中的星子一般。 月光的渲染下,简守那一身湖绿的长袍泛着温和的柔光。 衣袂从花朵上抚过,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在白皙的皮肤上,那双眼睛尤为乌黑润朗。 赫连桀看着他缓步走来,胸腔里的心脏跳得乏力微酸。 这种时时刻刻被摆布的滋味,说不上太好。 赫连桀一把拽过简守的手腕,蛮横地将他拉入了怀里,所有沉浮不定的心绪终于在这一刻安稳了下来。 你看,毒药又何尝不是解药 上瘾的前提,还不是因为心甘情愿。 简守贴进他的胸膛,才知道赫连桀的身上有多冷。 伸出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你怎么穿得这样薄” 赫连桀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浮夸的着装。 玄色的窄袖底衣上套了一层深紫的镶金薄纱,腰间还系了一条朱红的锦纹腰带。 他有些犹疑的开口“不好看吗花伯说我这样穿才好看,你才会喜欢。” 怎么会不好看,深色的衣服不仅将他衬白了几分,还无端烘托出一种风流非凡的气质来。 赫连桀的浓眉大眼本来就深邃俊朗,卷曲的长发还被镂空的檀木发冠一丝不苟地整齐束起。 对平时只穿一套粗布衣,头发也不打理的人来说,确实是很不一样的。 简守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诚实道“好看,我很喜欢。” 赫连桀果然一秒被安慰,一双眼睛笑得眯起了来“那我天天都这样穿。” 简守从赫连桀怀里撑起身子,将自己脖子上的毛领取下来系给了他“你不与我作气了么”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脖子上的肌肤,赫连桀将它捉入干燥温暖的掌心里。 眼睑半垂“你不愿与我成亲,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我那么喜欢你,舍不得与你作气,但是你的不喜欢让我很难过。” 简守认真地看着他,发现赫连桀也同样的认真。 简守咬着自己的舌尖,祈祷自己可以冷静一点。 可惜没有用。 简守一下子勾住赫连桀的脖子,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不同于之前的浅尝止渴,温软的舌039尖率先钻了进去,与之作伴。 微凉的风送来清浅的花香,赫连桀突然福至心灵。 也许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说出口,也不一定非要成亲,他的南枝是很喜欢他的。 赫连桀一只托起简守的脖子,一只手紧紧地箍在纤细的腰间,瞬间反客为主。 那些迫切的、难耐的、无望的渴求,通通都化为喉间一声满足的叹息,揉碎在胸腔里。 天边的绚烂星辰,此时却只手可摘,美好得像在做梦。 一吻毕,简守伏在赫连桀的胸口低低喘039息,一抬头就看到了乌云散尽后的天空,朗澈得不像话。 赫连桀腾出一只手倒酒,浓郁的酒香味熏得人迷迷糊糊的。 “花伯把梅花酿都给了你” 赫连桀将其中一盏酒递给了简守“嗯,有一股味道我很喜欢。” 简守好久没沾酒了,此时也颇有兴致地抿了一口“什么味道啊” 他觉得这酒味儿没变,只不过似乎更醉人了一些。 很快就让人飘飘然的,毛孔都燥热起来。 “你的味道。” 简守的两颊瞬间就飞红了,觉得这人怎么突然胡言乱语的不甚讨喜“你乱说些什么啊” 赫连桀底下头来舔尽简守唇角的酒渍“我没有乱说,你身上也有梅花的味道,像酒一样。” 简守反应迟钝地摸着自己的嘴角“可你都没有见过梅花。” 赫连桀又喝了一杯“花伯说再过两个月就可以看见了,他还告诉我团团原本是团酥,是梅花的别称。” “团团,很好听。” 简守想从他怀里蹭起来“我不喜欢团团这个名字,你别喊了。” 赫连桀也确实没喊了,他一把抓住简守乱按的手。 将下巴放在简守的颈窝上,声音似乎有些虚弱“南枝,你别蹭了” 简守感受到手心隔着衣服触碰到的灼热气息,像是烫手一样飞快地将手抽了回来。 他掩饰性地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结果却越喝越热,就连脖子上的肌肤都泛起了粉色。 简守不蹭了,赫连桀反而主动蹭了起来,低沉的声线比什么时候都要勾人。 呼吸扑洒在简守的耳边,激起一片倒戈的酥麻。 “南枝南枝” 赫连桀的手已经探进了不知何时敞开的胸039襟,在光滑的肌039肤上一路点火。 粗粝的指腹划过敏感的腰039线,简守闷哼一声,难耐地扬起了脖子。 氤起雾气的双眸看向赫连桀时,温软又无措,还藏着一丝难堪的渴求。 从来浅淡的唇色,此时却宛若雪中的覆盆子,鲜润欲滴任人采摘。 “别、别在这里” 赫连桀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简守横抱而起,大步跨向了阁楼。 此时夜风骤起,窗边纱制的帘子,一阵一阵地向外摇曳。 梅树林中稀疏的几片叶子,也终于全部落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此间寒水14 冬月初四,北戎大殿。 风靡把玩着手中的汤婆子,铜具上骨节纤长分明的手指好似上好的艺术品,指尖一下又一下的轻敲着。 大殿两旁的侍卫一直紧紧的盯着他,不明白这个手无寸铁的男人,为何如此懒散放松。 就连他身后跟着的一男一女,也完全没有紧张的神色,就好似没有将这北戎皇宫放入眼里。 又等了一会儿,穿着妖娆头披黑纱的女子终于不耐烦了。 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幽王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天机阁的人所以才迟迟不来相见。” 领卫怒斥了一声“放肆我们大王可是尔等贱民能妄自揣测的” 此时一个髙约八尺的巨汉,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 浑身上下只穿了一身亮锃锃的金甲,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块就要剧烈的抖动一下。 他先用北戎的土话骂了一连串听不懂的。 最后才大吼了一句能听懂的“不知好歹的臭婆娘” 百鹭那双极为上挑的凤眼闪过一丝冷凝的寒光。 宽厚的长袖向外舞过,里面数之不尽地黑色小虫像飓风一般朝大汉涌来,一瞬间就将人包裹了起来 大汉疯狂挥动着如铁一般沉重拳头,不过一切只是徒劳。 凄厉的惨叫声很快从那团黑雾中爆发,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恐惧,震惊不已。 没有人敢上前去解救那个大汉,领卫一声令下将这三人团团包围。 纷纷拔出大刀与之对立“快放了他” 凤靡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百鹭。 就像是在看一场不怎么有趣的闹剧一般,甚至不值得他屈尊做出反应。 百鹭勾起嘴角“你们确定” “疯子快点放了他不然你们定然不能活着走出大殿” 百鹭不明不白地嗤了一声,再次掀开乌黑的长袖。 那一群吃饱了的虫子竟然都嗡鸣着飞了回来。 一声闷响,大汉残破的身躯如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有阻碍后血液顿时四溅,很快蔓延开来。 大汉身上一半的肉都被啃噬干净,露出了森森白039骨。 脸上的软骨通通都没有了,成了血淋淋的肉039洞。 有宫人坚持不住,竟然弯腰吐了起来,整个大殿上混乱一片。 领卫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三个人,却不敢再先有动作。 百鹭朝他们投去怜悯的目光“所以啊对我们客气一点有什么不好” 她旁边的犀河接了一句“还有别让我们等这么久” “是哦” 百鹭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朝犀河抛去一个妖娆的媚眼。 此时乌雅赤禾才姗姗而来,目光嫌恶的扫过地上的大汉。 吩咐道“快将他抬出去处理了,别在跟前恶心我。” 凤靡这才将汤婆子重新揣回了怀里。 朝着乌雅赤禾浅浅地鞠了一躬“参见大阏氏。” 乌雅赤禾身边的宫人皱着眉道“庶民参见大阏氏,应该行跪拜礼。” 乌雅赤禾朝她摆了摆手“久闻天机阁盛名,听说你们此番前来是来找幽王的” “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幽王正在闭关习武中,不便见客。” 凤靡“我们知道。” 乌雅赤禾“你说什么” 凤靡勾起嘴角“幽王殿下,不仅不愿见我们这些平民,也不愿意见阏氏娘娘不是么” 他说的话只有他们之间能懂,“而我有办法让幽王殿下尽快出关,和娘娘相见。” 乌雅赤禾尖而长的指甲一下子抓在了宫人的小臂上,陷进了肉里。 宫人差点疼得惊叫出声,强忍着没有挣脱,只是脸色惨白一片。 乌雅赤禾扯了扯嘴角“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领卫十分紧张“阏氏娘娘” “下去” 一时间大殿之中就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乌雅赤禾死死地盯着凤靡“你可知道骗了我的代价是什么” 凤靡晃了晃指尖“娘娘现在应该想的是,从我这里获取信息的代价是什么。” “你当真知道幽王的下落” “这是自然,我不仅知道幽王的下落,还知道应该怎样带他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肯回来” “幽王殿下在民间识得的一位爱人,因此乐不思蜀。” 乌雅赤禾眼中尽是不满“怎么可能幽王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整个北戎休要欺瞒于我” 躲在大殿石柱之后的素和真央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等了赫连哥哥这么久,担心他这么久,结果他不能回来的原因是因为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素和真央无法接受,原本还算澄澈的眸子里竟是涌出了些许怨恨,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凤靡的视线轻描淡写扫过石柱,而后放在乌雅赤禾的身上。 “幽王殿下自然是不会抛弃北戎,可是那个人却让殿下忘记了北戎,自然也不会再回来。” “什么” 乌雅赤禾怒极,“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使计,让殿下被迫留在了那里” 凤靡颔首“是。” “该死的该死的我一定要将那个贱女人千刀万剐” “什么人” 凤靡手中的短刀一瞬间就插入了石柱里。 素和真央从石柱后面跌了出来,瘫倒在地上。 嘴唇抖得厉害“姨母姨母我不是故意的” 乌雅赤禾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素和真央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一听到是和赫连哥哥有关的就跑了过来” 她委屈极了“我只是太担心赫连哥哥了” 乌雅赤禾冷哼了一声“还不给我滚出去” 素和真央犹犹豫豫的看了一眼凤靡。 最后还是咬住嘴唇,泄气地跑了出去。 乌雅赤禾看她把门合上才接着对凤靡说道“你要如何将幽王带回来他他不是已经不记得北戎了么。” 凤靡将眉头舒展开了“我自然有办法让他重新记起来。” 乌雅赤禾道了一声好“你需要的报酬是什么” 凤靡晃了晃脑袋“报酬,等我带回幽王殿下之后再说也不迟,现在你需要给我的是一百精兵。” 乌雅赤禾定定的看着他“只要你能带回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许诺,可你若是带不回来,那天机阁我就将它一把火烧了” 凤靡畅快地大笑了两声“娘娘就放心吧,一百精兵明日随我一起出发” 等凤靡走了,乌雅赤禾一个人都在大殿中站了许久。 在这不停寻找不停等待的大半年里,希望渐渐被磨灭成空壳,只能靠仇恨来填补。 现在她的儿子要回来了,这北戎的天下也终将合二为一 乌雅赤禾出去的时候,竟看见素和真央还跪在殿外。 便沉声问道“你一直跪在这里做什么” 素和真央朝她磕头“姨母,请你允许我明天跟着他们一起南下我也想将赫连哥哥带回来。” “姨母你放心,我一定不会闯祸,一定将赫连哥哥安全地带回来” 素和真央一口气将她想说的全都堵了回去。 乌雅赤禾想着也许让一个自己人跟着去也会放心一点。 于是道“不论如何,定要将你哥哥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嗯” 次日,凤靡果然就在队伍中看到了素和真央。 那马车华丽又惹眼,不知镶了多少金银珠宝,里面又是作何装饰。 凤靡骑马上前去,伸手敲了敲车门“郡主。” 素和真央掀开帘子“怎么了” 凤靡“这辆马车太过笨重,还请郡主重新换辆马车。” 这人昨天才吓唬了她,今天又开始命令起她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素和真央十分不满“凭什么我为什么要换马车” 凤靡倒是装的挺有耐心“此番南下,快马加鞭也要耗时月余,郡主的马车跑不了这么快,请郡主莫要耽搁时间了。” 素和真央气极,刚想说想些什么却看见昨天那位黑衣女子朝她走来。 记忆里那些血腥恐怖的画面立即浮现在脑海中。 百鹭很享受她恐惧的眼神“郡主要不然和我同骑一马吧,保证和坐马车一样舒服。” 素和真央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就掉光了。 她极为克制地摇了摇头“不、不不用了,你们还是重新帮我换辆马车吧,不会耽搁时间的那种。” 百鹭朝她点点头,笑得甚是温柔,却让素和真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可以了” 尧王殿中,突然传出一阵暴戾的怒吼,和各种器物被摔碎的声音。 赫连铁挞气势汹汹地看着犀河“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天机阁的人不仅没有杀死赫连桀,现在竟然还要去救他” 犀河掏了掏自己饱受折磨的耳洞“是,他幽王殿下命大,我们没能杀死他,不过钱也是不可能退的了,毕竟那次我们也死了不少人。” 赫连铁挞捂住脑袋急得团团转“钱算个什么东西,可你们他妈的是没有杀死他,没有杀死他啊” 赫连铁挞的眼中全是红血丝,“而你们现在竟然要去救他” 北戎人骂人的时候总是有些吐词不清,犀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当初他也是这样的疑惑,结果主子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又怎么知道这是在救他,而不是将他拽向更深的深渊” 所以啊,一切都是不可知的。 犀河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脖子“本来是为了通知你,而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当初买凶的人是你,也希望你好好闭上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就别说。” 他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寒光如有实质“记住,你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背叛天机阁” 只不过一眨眼,面前的男人就消失不见了 赫连铁挞捏紧了拳头,觉得冷风从后颈扫过。 堂堂一国之主,竟然被一介平民压制得无法翻身,赫连铁挞气得都快吐血了 自那一晚的肌肤相亲后,赫连桀就跟开了荤的和尚一般。 天天都和简守黏在一起,时不时就要抱住亲一亲。 花伯乐得看到他俩亲近,说将花坞的阁楼留给他俩。 这里不仅环境好而且人又稀少,不会扰了他俩的清静。 于是简守也过了好长一段颓废的日子,白天赏赏花喝喝酒,晚上和赫连桀一起做做运动。 难得可贵,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 赫连桀忒喜欢捏他两颊边鼓起来的肉了,软乎乎的还特别滑腻。 简守一掌拍开他作乱的手,认真道“不能再摸了会越捏越肿的” 赫连桀喜笑颜开“好吧好吧那我就亲一下。” 说着就往简守脸上嘬了好几口,竟然还吸出了红印子。 简守推开他的脸,舌尖顶了顶发酸的腮帮子“今天我得回炼药堂炼药了,这十天都不会出来。” 赫连桀一听,脸就垮了下来“那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花伯那里好有好多事情要做,你去帮帮忙,十天很快就过去了。” 简守走出花坞的时候碰到了昆布,自他们平安回来后,已经好些日子没碰面了。 简守扯了扯脖子上的毛领,想要遮住脸上的红印子。 昆布的眼神微闪,显然已经看到了,他很艰难地开口问道“谷主,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简守不是很自在的点了点头,总觉得昆布这样直接问出来有点奇怪。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点头后,昆布骤然握紧的拳头,和眼中浓浓的悲戚。 “他要是记起来了该怎么办” 简守愣了一下,没想到昆布会突然提起这些。 他的脸上是健康的红润,眼眸中也再没有了之前的冷淡。 “如果记起来了我不会强求的。” 昆布很快将那些情绪藏了起来“谷主要进炼药堂吗” 简守“啊,是的差点忘记了,你去叫蝉衣先把药材都放进去,有点多,你帮着抬一下。” 等两人消失在小路尽头,赫连桀才从不远处的树荫下走出来。 他的目光沉沉没有温度,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之前那个抱着简守撒娇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一切都回归平静,赫连桀最后往人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自那次一起进宫后,他就已经能识得出谷的路了。 谷口有些狭窄,两旁种满了玉兰树,赫连桀高大背影在余晖里落下阴影,步步远离了圣医谷。 从山里走到人声鼎沸的集市上,花了他两天的时间。 由于赫连桀戴着面具又将头发裹了起来,没人刻意去观察他也就没有发现他是个北戎人。 赫连桀在镇上随便找了家客栈办理了入住。 掌柜的将笔尖舔得更细“怎么称呼呀客官 赫连桀的中原话还是说得有些生硬“我姓赫。” “哦,贺公子呀,是需要住几日呢” “先定三日的。” 掌柜的唔了一声“那是定天字房,还是定地字房呢” 赫连桀不懂得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就说了句随便。 掌柜的又唔了一声“那就天字三号房吧,还请客官先交三两的订金。” 收了订金,掌柜的唤了一个小二过来“来来来,你带这位贺公子去天字三号房,好生伺候着” 小二讨喜地笑了两声“得嘞客官这边请” 小二十分热情的将赫连桀请进了屋,又替他把窗子的开通风,用帕子扫了扫桌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最后将一个木牌子递给了赫连桀“客官如果需要热水和饭菜,将这块牌子挂在门口的钉子上,立马儿就会有人给您送来了” 小二等他接过后才弯腰退出去,贴心的替他关上了门。 只不过一转身,脸上的笑意就尽数垮了下去,不笑的三角眼看上去颇为阴险狡诈。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笺子,一打开就有什么东西倏地飞了出去。 赫连桀坐下后才将面具摘下来,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抿了一口后就放了下来,这茶不仅寡淡得很,还有一股子放久了的潮味,比圣医谷的差远了。 想起圣医谷,赫连桀的眼神明显顿了顿,也不知道南枝炼药的时候有没有准时吃饭。 又会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将他消失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担心。 这次出来,他并没有打算永远地离开圣医谷。 他只是想找一找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一次找不到就两次,三次 他不会离开南枝身边太久。 待在客栈里的这三天,他走遍了山下的这个小镇。 甚至连衙门里寻人启事的案宗都翻了个遍,也依旧一无所获。 赫连桀难得有些挫败,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找他。 或许下次得去远一点的地方说不定直接去北戎就有自己想要的消息了 赫连桀躺在硬硬的床板上,窗外月影稀疏。 他忽而觉得有些冷,起身去关窗的时候才发现外边下雪了。 开始下雪了,是不是梅花也要开了 花伯说下雪时赏梅仿若仙境,赫连桀的心中突然涌出期盼。 他明天就得回去了,赶在南枝出馆之前,等他一起赏梅。 第二天一大早赫连桀就起身去退房了,此时大堂里还没有客人。 只有小二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桌子和凳子。 此时看到赫连桀要走,还赶紧收了帕子过来打招呼“客官这就要走了啊” 赫连桀“嗯。” “客官是不是在床下放了什么东西呢昨天我去打扫的时候,看见黑乎乎的没敢动。” 赫连桀回忆了一下“没有。” 小二的表情有些忧虑“客官还是再上去看一眼吧万一丢了什么东西呢想要再找时可不好找到了。” 掌柜的听了后也在旁边帮劝“贺公子还是上去看一眼吧,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赫连桀只好重新上楼,一推开房门全身就处于了警备状态。 房间里有人,正光明正大的坐在圆桌前,用着一套崭新的茶具喝茶,动作慢条斯理的。 似乎是就是在等他。 赫连桀皱起眉头,面具下的眼睛晦暗不定“你是谁”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应该是我来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赫连桀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五官妖冶刻薄,笑起来时更显锋利。 可听他说的这句话,不仅是认识自己,并且还知道自己失忆了这回儿事。 赫连桀将身后的门关紧,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凤靡的对面。 凤靡倒了一杯茶给他“尝尝吧,我自带的好茶。” 赫连桀再怎么装淡定也是心不在焉的,他敷衍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忍不住问道“我们认识你知道我是谁” 凤靡眼神惋惜的看着那杯被浪费的茶水,没再替他满上“你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你是谁。” 此时赫连桀就觉得自己的一只手被放在了闸刀上。 再往前伸说不定就是无穷的宝藏,可是也许会被立即斩断那只贪婪的手。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难道这样很贪婪吗赫连桀一时间想不明白。 “既然你不认识我,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我是谁” “受人之托而已,你的母亲找了你大半年了。” 听他说起自己的母亲,赫连桀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或许有些愧疚,或许还有一些欣喜,他一直以为没有人找自己。 “你告诉我,我是谁” 凤靡朝他摇了摇手指“就这样告诉你可没意思。” 他将手里的小瓷瓶放到桌上,“吃了这个东西,你所忘记的一切都会被重新记起。” 只不过后面那句话他没说 吃了它以后,现在记得的就会通通忘记。 忘得一干二净。 简守已经有五天没见着赫连桀了,他也不知道究竟谁更想谁,想得自己脑袋都越发的昏沉了起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敲得简守心中莫名烦躁。 “进来吧。” 石斛听到声音后立即就跑了进来,一脸焦急“谷主,忘忧不见了” 简守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没等问上一句,自己的眼前就骤然黑了下来,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石斛惊叫一声,好在反应及时地扑过去给简守当了肉垫。 然后便扯开了嗓子喊“救命啊谷主被气晕了” 简守的意识这才终于消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被气晕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此间寒水15 大概这一切,都是有所预料的。 简守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做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梦。 梦中的自己被锁在石床上不得动弹,全身上下仅仅穿了一件极为露骨的白色纱衣。 他的头发长到了地上,摊开来像极了蜿蜒攀附的藤蔓。 呼吸缓慢、起伏不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顺着苍白指尖所向的地方,洞口的光线稀疏却又奢侈。 他好像有听到婴儿的啼哭,断断续续的脆弱不堪。 胸腔里突然滞闷坠痛,想看一眼,就看看一眼 他力竭地撑起小半截身子,死寂的瞳孔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好似挥去尘埃的黑曜石,能清晰地映出所见之物。 巴掌大的孩子就这么躺在地上,四肢冻得青紫僵硬。 他还太小,哭得皱在一起的五官看不出更像谁。 简守扯了扯锁在手腕上的链子,依旧无法撼动分毫。 眼眶渐渐清晰地红了起来,他没办法去救他。 谁都好,谁都可以来救救他。 可是简守当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喊谁的名字。 明明是风灌进喉咙里,他却尝到了血腥味。 天空在一瞬间暗下来,巨龙在叠起的云层间穿梭,又骤然沉下 一只虬扎的爪子猛地抓住了婴儿,将他带到空中然后松开了爪子 一声闷响后,简守耳聋了,他忽而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是看着那滩摔得稀碎的肉泥,他控制不住地呕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简守从梦中逃脱,并睁开了眼睛。 眼泪疯狂地从眼里涌出,他茫然无措地伸手去擦,却狼狈得怎么也擦不干净。 甚至还是想吐。 花伯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脸上顿时涌满了疼惜之色。 他将简守扶坐起来,递给了他一张帕子“用这个擦吧。” 简守接过来,道了声谢。 花伯稍微斟酌了一下,然后再开口“团团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简守捧着帕子“啊” 花伯立马表态“你做什么决定,老头我也是绝对支持的” 简守缓慢地垂下眼睑,好像现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拥有鲛人血脉的临渊人,不论男子女子都可以生育。 但毕竟生理构造上有所不同,男子的受孕率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一开始简守就没有放在心上。 简守微微敛眉“多久了” 花伯担忧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足月了。” “都有谁知道” “你且放心,身体是我替你检查的,就我自己知道。” 简守“哦”了一声,再问道“忘忧回来了吗” 说起这个花伯就有些生闷气,觉得是自己看走眼了,不然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万一一走就不回来了,那他们家团团该怎么办 虽然自己心中忐忑不安,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在劝慰“这小子估计是出去办什么事吧,说不定再过两天就回来了。” 好像将眼泪擦干净后,简守的脸上就一直没什么表情“那就等他回来再说罢。” 这两天一直大雪纷飞,绵延了整条山脉。 骤降的气温下,花坞的梅花在一夜之间全部绽放了,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简守穿得很厚,在外披了一件纯白的鹤氅,近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及腰的长发遮住了半张侧脸,隐约可见挺翘的鼻尖和堪比花蕊的唇瓣,翩长的睫毛好似鸦羽 枯木枝丫断在脚底,突兀的声音让简守转过头来。 赫连桀看着那张沾着红晕的脸,眼里绽放出能暖化人心的光芒。 “南枝,我回了” 高大的男人,身上满是积雪,染白了一头卷发。 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像是漫步过了一生,让简守生出相伴至暮年的错觉来。 赫连桀的嘴角咧到最大,露出一排锃亮的牙齿来,痴痴地笑了起来。 简守只觉得自己冰凉的四肢,一瞬间窜过一阵暖流。 他提起大氅,朝赫连桀跑去,长发在风中起舞。 眼中凝结的雾气又很快化作白霜挂在睫羽上。 地上很滑,简守差点摔倒的时候,赫连桀将他稳稳地搂住。 身上的积雪顿时因为震动而纷飞落地。 温热的嘴唇印在简守额头上,带着如获至宝的欣慰叹谓。 简守眯起眼睛,紧紧地搂着男人的脖子。 带着难以察觉的鼻音“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赫连桀拍了拍他屁股,又闷闷地笑了两声“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答应过要陪你一起赏梅的。” 说着,他嗅了嗅简守顺滑如丝的头发。 伸手摘下了一瓣花瓣“好香,梅花的味道。” 简守蹭了蹭他温暖的颈窝“那你出去干嘛了” 赫连桀的瞳孔里微微闪烁了一下“我想送你一个东西。” 赫连桀将简守从怀里放下来,从胸口里掏出一个布包,将它递到了简守的手中“你看看。” 简守低头将双手摊开,里面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包了好几层。 是一串手链,白玉的吊坠莹莹泛着光泽,简守将它拿出来稍稍一碰撞竟能听到清脆悦耳的铃声。 赫连桀弯下腰,期待地看着简守脸上的表情“喜欢吗” 简守微微抿唇,眼睛弯了起来“喜欢。” 赫连桀很满足“那我替你戴上” 他一手握住那纤细皓白的手腕,竟一只手就将它套了上去,左右欣赏着“真好看啊” 又耐不住在手背上亲了两口“有了这个,就算你变了一张脸我都能认出来” 简守错愕地看了他一眼,险些以为他就是上辈子的鬼王。 他谁都不能说,这手链跟聚魂铃一模一样。 这个当头,赫连桀已经牵起他的手,将他重新带入了梅林。 怕简守会冷,赫连桀从背后将他抱了过满怀。 不少花枝被厚重的雪压弯了腰,却显得更加漂亮。 赫连桀的眼睛映出这冰天雪地里的美景,带着明显的兴奋。 “原来这就是梅花啊,有黄色的、白色的早,还有红色的花伯果真没有骗我。” 简守牵过赫连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在仍旧平坦的腹部。 他的指尖崩得有些发白,犹豫的时间也不过转瞬。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低喃“你知不知道我是临渊族人” 他突然提起这个,赫连桀以为他是在为以前的事情而伤心。 干燥而温暖的手掌安抚性地抚摸着简守的腹部“花伯与我说过” 语气中带着疼惜“你不要难过,以后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可简守现在想听的却不是承诺,他想知道他的态度“临渊族人,不仅女子可以受孕,男子也可以” 简守从赫连桀怀里转过来,抬头望着他。 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赫连桀并不蠢笨,他将简守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瞳孔慢慢放大。 胸腔里的心脏变慢后又快速地跳动了起来,根本不受控制。 赫连桀重新将手掌放在简守的肚子上,那么软,似乎一用力就会受伤。 可他就是想要一再触碰,再也舍不得放开。 “里面有我们的孩子吗” 简守牵起眉头,眼里隐约有迟疑的光“你想要他么” 赫连桀深吸一口气,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圈着简守腰肢“我只是没有想到” 简守看他这幅模样,难免笑出声来,他如何能想到一个男人能生孩子的 赫连桀看他笑了,顿时也扯开了嘴角,高兴的表情像开了光一般,傻而真挚。 “我们的孩子,会很健康地出生。” 赫连桀出走的事情好像就被一掩而过,谁都没有再提起。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整天腻在一起。 再过一月,简守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只不过厚重的衣服下,看不怎么出来。 赫连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屋里点满了暖炉,抱着只穿了一件里衣的简守,捧着他的肚子看。 起先简守还会觉得颇为羞耻,后来习惯了,就听之任之了。 看着男人撅起屁股跪在床上,几乎痴迷地摸着他的肚子,还挺好笑的。 赫连桀一如往常地对着肚子叨叨了几句后,期待地抬起头来“南枝,既然你不喜欢团团这个名字,那我们孩子就唤作团团吧”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听着就觉得可爱。 简守忍住笑意“这么随便吗” 赫连桀沉吟了一下“小名,就小名,大名我们另外起一个” 简守摸摸他的狗头“好吧” 期间花伯来找过简守一次,虽然看着赫连桀最近表现不错,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趁着赫连桀不在的时候,他递给了简守一个小药盒。 简守疑惑地看着盒子“这是什么” 花伯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情蛊” “母蛊你吃掉,子蛊给他吃下去,以后不论他往哪里走,都始终记得回来,不然就会受万箭穿心之苦” 简守讶异地看着他“花伯,你哪来的这个” 花伯的眼神闪烁“哎嘛,虽然我们是大夫,但是这些蛊毒我们也能炼得出嘛” 他怕他舍不得,耐心地劝道“娃子,这小子喜欢你是真,可是极少有人耐得住谷中寂寞,他要是一去不回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简守其实也不知道。 他捧着这方小小的盒子,只觉得重如千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此间寒水16 素和真央来南昭都一个月了,依旧连赫连桀的影子都没见着。 先前所有的激动和期待,渐渐累积成怀疑和恐慌。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这劳什子天机阁,甚至连凤靡的面都没有再见过。 她不禁不断地想,这一行人是不是骗她们的赫连哥哥是不是根本不愿回来 素和真央再也等不下去,在大发了一场脾气。 房间里能搬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干净,一众北戎护卫在她面前跪下,不敢说话。 只有乎延烈挞敢抬头说上一二“还请郡主息怒,莫伤着了自己” 素和真央举起手中的砚台想朝他的脑袋砸去,最终只能偏离放向。 砚台在他的膝盖旁炸开,碎片顿时刮伤了他的脸。 乎延烈挞原先是赫连桀身边的得力干将。 素和真央就算再生气,也拿他没有 办法。 “去叫那个凤靡来去叫那个凤靡来我要问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赫连哥哥带回来” 乎延烈挞皱起眉头,他又何尝不想尽早看到殿下。 当初殿下独自带兵南下,将他留在北戎驻守,出了事后,乎延烈挞一直很自责。 可现在天机阁的人是他们唯一的浮木,暂时不能得罪。 乎延烈挞一直单膝跪着,没有伸手去擦脸颊上的血迹,也没有听话站起来去找凤靡。 倒是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袭黑衣的百鹭从外面走进来。 眼神轻讽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一排人,最后定定地看着素和真央。 “哟,几日不见,郡主脾气见长呀” 她进来时不拜见也就算了,竟然还开口嘲讽 素和真央气急,眼里却藏着深深的畏惧,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可现在有武功高强的乎延烈挞在这里,素和真央又稍微有了点底气。 眉目张扬“关你什么事快叫你们阁主过来” 百鹭冷笑一声“阁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最好安静一点,不要扰了阁主的清静,不然” 素和真央瞪着她反问“不然怎么样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百鹭将语调拖得很慢,有故意恐吓的嫌疑“杀你自然是不会,但是我却能让你生不如死” 她托起的手掌中突然爬满了虫子,明明那么可怕的生物在她手中却仿佛宠物一般。 素和真央再次想起那天的画面,胃里翻涌起胃酸。 门外忽然想起一阵笑声,凤靡手里转着俩核桃走进来“百鹭还不快将那些东西都收起来,莫把郡主吓坏了。” 百鹭扯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来,乖乖地将虫子收了回去。 凤靡这才将视线放到了素和真央的身上“郡主如此动气,找鄙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素和真央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了,你何时才能将赫连哥哥带回来” “不瞒郡主,其实鄙人已经见过殿下一面,不过殿下大约是放不下心爱之人,拒绝与我回来” 素和真央都快急哭了,又气又恨“那女人究竟对赫连哥哥做了什么赫连哥哥要怎样才肯回来” 凤靡一不小心就将手中的核桃捏碎了,残渣顺着指缝掉落“那就得请郡主帮帮忙了” 那日他将药瓶放到赫连桀面前,赫连桀却碰都没碰。 赫连桀的犹豫让凤靡很是不解,后来他才明白,赫连桀是害怕那些未知的因素让他动摇。 恢复记忆后,会不会出现两难的抉择,那他又会不会选择南枝 连赫连桀自己都不知道。 他是需要时间,可凤靡等不及了。 “殿下将北戎的事情尽数忘记,他不愿回来也是情有可原” 他从宽袖中拿出一张花笺纸,“郡主有多么思念殿下,请全部写下来吧,只要殿下愿意过来见您,一切就都好办了。” 凤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乎延烈挞,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素和真央吸了吸鼻子,可劲儿点头“嗯嗯嗯我写” 简守怕冷,偏又喜欢赏雪。 赫连桀亲自在花坞给他盖了一座可以遮风避雨的小亭子。 还在地下铺设了一条烟道,可以升出暖气来。 亭子旁还有一部分台阶需要砌,赫连桀昨天从晚上就开始烧石灰。 早晨简守醒来没有见着他,连外衣都没有披就跑了出去。 四下不见人,简守就这么愣愣地站着,寒气从脚底板窜向全身。 赫连桀挑着担子回来就看他站在门口,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心脏不可抑制的紧了一下,赫连桀放下担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跑去。 简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双脚离地被他抱了起来。 身体相贴的那一刻,简守心中所有的恐慌都消失不见了,温暖也在瞬间袭来。 赫连桀一声不吭地将他抱回到床上,用床上的被子将简守裹成了个蚕茧。 两只大手伸进被窝里,搓着那双被冻得冰冷的脚。 简守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又被赫连桀马上抓回来。 简守看着他皱眉的模样很是不解“你生什么气” 要生气也是自己生气才对啊 赫连桀颇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简守不可置信地打了个嗝儿,觉得委屈极了。 赫连桀听到他打嗝儿,一张脸再也崩不下去。 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哄着“喝一喝,暖暖身子。” 简守喝了水才止住了打嗝儿,不死心地问道“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赫连桀继续给他搓脚,直到将他的脚搓得热乎乎的才罢手“你只穿了件单衣,没有穿鞋子就跑了出来,会着凉的” “那是因为你又不见了” 那次的不辞而别确实将简守吓着了,他匆匆吼完这一句,才觉得有些不妥。 赫连桀一怔,第一次明显地体会到酸涩的愧疚感。 他出去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南枝会不会担忧,会不会害怕。 前几日他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南枝在炼药馆里晕倒了,而那时自己却不在他的身边。 赫连桀微微低敛着下巴,像极了认识到错误后的狼犬。 眼神真挚又羞愧“对不起,是我不该偷偷离开。” 简守以为他是在说今天早上的事儿,他这么爽快地认错,简守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 自己在睡觉,赫连桀总不能叫醒自己,再出去吧。 简守试图转移话题“你这么早出去干嘛啊” 赫连桀的眼睛这才重新亮起来“亭子快修好了,我给你穿好衣服,出去看看吧” 简守推了他一把“我自己穿,你帮我打盆热水就好。” 太阳微微从山间探头,雪没有再下,地上还是铺了厚厚的一层。 赫连桀用扫帚扫出一条路来,一边扫还一边念念叨叨的。 “这雪要每天都记得扫,你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每年都会下雪的”简守想说自己哪有这么容易摔跤,之前没扫过,不也好好的。 赫连桀却拿着扫帚抬起头来,对着简守笑“那以后我每年都扫。” 简守也笑“好。” 新修的亭子刷了朱红的漆,顶上堆着纯白的雪。 远远看去就跟压顶的红梅一般,相衬得十分漂亮。 亭子外挂着轻薄的竹帘,不仅能挡风,还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色。 简守一走进去就感受到一阵暖意,嫩白的脸颊很快就飞起了红晕。 赫连桀将软垫放在桌案旁,扶着简守坐下。 又将一碟准备好的糕点拿出来“你先坐坐,我去把石阶砌好。” 赫连桀交代完后就风风火火地出去担和好的石灰了。 简守原本想问他吃早膳没有,最后也只有憋了回去,想着他总不会将自己饿着。 他看了看亭子里的摆设,还有放书画砚具的案台。 角落里放着火炉和酒壶,几坛未开封的梅花酿整齐地靠成一排。 简守起身将火炉和酒壶都端了过来,又倒了一坛酒进去。 升起起火后,酒香味渐渐地飘了出来,闻着便有点微醺。 不多时,酒香飘出小亭,被赫连桀闻到了。 结果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噔噔噔地跑了进来。 一脸的严肃“南枝,你现在不可以饮酒,我问了花伯的” 简守看他这么紧张,语速极快地解释道“我不喝,是为你温的。” 赫连桀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过来拿起酒壶。 一口气就咕噜咕噜地将温好的酒喝了干净,喝得急了,耳垂很快就红了起来。 将酒壶放下后还不忘嘱咐道“我不喝了,南枝你别再煮了。” 简守一脸的惊讶,又觉得好笑“你竟然怀疑我说谎吗” 赫连桀擦了擦嘴巴“不是,是我不该将酒摆在这里,明天我就将它们搬回去。” 他看着简守一言难尽地表情,舔了舔嘴唇“要不你亲亲我,还有点酒味。” 简守“滚滚滚。” 赫连桀干活的时候特别认真,汗水很快顺着脸颊流下。 他扯起领子擦了擦,后来干脆把上衣全脱了,打了个光膀子。 汗水淌过用力时鼓动的肌肉,竟然有着盈盈的光泽。 绷紧的颈部线条一直蔓延到棱角分明的锁骨处,脊骨下的腰肢健壮而有力 简守不知看了多久,忽而觉得有些热,便将毛领子取下来,用手在脸颊旁扇了扇风。 又忽而站起来,拿了纸张砚具过来开始作画。 画中的赫连桀半弯着腰,上衣扎在裤腰处,头发随意地扎在身后,手中拿着砌墙的工具,半张眉目中尽是认真。 简守看着这副画又勾起了嘴角,貌似很是满意。 好像心有所感,赫连桀直起腰杆,朝着简守招了招手。 他跑去洗了个手,跑了回来后就看见了那副已经完成的画作。 宝石一样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画的是我吗真像” 简守将那张纸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等它风干。 又举起手腕晃了晃“你不是送我礼物了么,我总要回礼的,你得像我一样好好保管。” 赫连桀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那种甜蜜却涩的滋味再次袭来。 那个手链,不论他再怎么真心的送出,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掩饰的借口罢了。 他看他珍惜的模样,不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滞闷多一点。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抱了抱简守。 应承道“我会好好保管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此间寒水17 简守没有去炼药馆,却是托赫连桀将炼药炉和药材都搬去了花坞。 昆布好似故意堵他一般,将他拦在了半路。 赫连桀将叠起的药筐顶在头上“怎么,还想与我打一架吗” 昆布原不想与他武斗争执,却被他挑衅一样的语气激起斗志。 他将腰间的佩剑扔到地上“你将药筐放下来,我们再比试一场。” 赫连桀反而握紧了药筐,没有将它们放下来“少说些废话,这两条腿就能将你踩在脚下” 也许是雄性的警觉,赫连桀从一开始就看不惯这个昆布。 他将自己视作威胁,赫连桀同样将他视作眼中沙,不除不快。 昆布瞪大双眼握紧了拳头,然后大喝一声朝着赫连桀冲去 赫连桀微微偏头躲过迎面而来的拳风,肩肘用力,将昆布逼退了半步。 紧接而来的腿法竟是逼得昆布没有精力还手。 这么冷的天气里,昆布都不知道迷花自己眼睛的是汗水还是雪水。 赫连桀却越打越有劲,在不及一盏茶的时间,就如他所言的一般将昆布踩在了脚下 腿弯绞着昆布的手臂,用力地逼着他跪下,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骨骼的脆响声。 昆布忍不住闷哼出声,整条背脊都在微微发抖。 额头上的青筋爆出,瞬间汗如雨下,却依旧固执地抬头看着赫连桀。 赫连桀稳稳地举着药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自量力。” 出乎意料的,昆布突然扯出一个笑来“是么,你敢伤我一下试试,看谷主会如何说” 赫连桀知道简守会如何说,他会一再强调,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这谷里的人救了他,这里的所有人,他都不可以欺负。 心中的暴虐在一瞬间涌起,又被很快压下。 想要踩死这只蝼蚁,可他不能这样做,南枝会不开心的。 赫连桀收回那条腿,昆布一时间也难以站起来。 他看着赫连桀闷不做声地绕过自己,忍不住出声喊道。 “我知这谷主生活单调,只希望你心中的抱负莫要重过谷主,莫要负了他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赫连桀转过头,只冷冷地觑了他一眼,然后再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圣医谷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凤靡总有办法将那封信送进去。 当赫连桀用石子将那只围着自己转的鸟打下来时,才发现那是一只纸鹤。 赫连桀虚起眼睛将纸鹤捡起来,展开后就看见了里面的字。 字一行一行,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色,这是一封血书 里面的北戎字,赫连桀竟然全都识得,字里行间诉说着那刻入骨髓的思念,祈盼他能早日回家。 赫连桀的眉间生出沟壑,只觉得这份思念沉重得不敢高攀。 低转的哀求直到最后,只希望能和他见上一面。 将家里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到时候是走是留,全凭他自己做决定,绝对不会强求。 这正是赫连桀,最想要知道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赫连桀条件反射地将那封信揣入了怀里。 简守驻足喊他“忘忧,明日再晒药材吧,先来吃饭。” 赫连桀转过身来说了声“好”,然后走过去十分自然地牵起简守的手。 简守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低敛的眼尾藏起了那一抹复杂之色。 赫连桀藏东西的动作他看得很清楚,甚至于看得太过入神,而没有发现自己的接近,所以他才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赫连桀有秘密,简守心知肚明,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他都没有勇气告诉赫连桀当初让他失去记忆的不是因为身受重伤,而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简守深知自己没有资格质问他,只是心中难免生出悲哀来。 他默默地眨了眨眼睛,想是因为最近身理变化的原因,不仅多愁善感了,还变得颇为矫情。 赫连桀一整天脑子里都是信中的内容,信中提到他的母亲曾在得知他失踪后,生了一场大病。 要不是一直盼着能找到他,说不定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他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出神,简守抿了抿嘴唇“忘忧,你在想什么” 赫连桀抬头,不做声,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他开不了口,简守却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同我商量商量也好。” 赫连桀喉咙干涩“南枝,我想出谷一趟” 他知道自己不该留下南枝一人,让他没有安全感。 可是他没办法欺骗自己,对那封信置之不理。 简守放下筷子“那你还回来吗” “当然” 赫连桀急着解释,可是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一句话,“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南枝,你相信我” 简守没说话,他用桌旁的绢帕仔细地擦了擦嘴巴,再站起来从厢柜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赫连桀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简守“你打开瞧瞧便知。” 赫连桀听话的将它打开,两只色彩璀璨的蝴蝶便飞了出来,围着两人转悠。 蝴蝶通体湛蓝,翅膀上有着对称的红黄花案,漂亮极了。 赫连桀被吸引了目光,不自觉地赞叹道“这蝴蝶甚是漂亮。” 简守将手指伸出来,一只蝴蝶就停留在他的指尖,乖巧地扇动着翅膀。 赫连桀学着他伸出手,另外一只蝴蝶竟也驻足在了他的手心里。 简守“庄生和晓梦,成对而出,彼此之间互有感应,生而共生,死则同谢我们一人一只,你愿意吗” 赫连桀没有想到一对蝴蝶还有如此效用,顿时有些激动“是不是只要我带上一只在身边,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就能立刻知道” 虽然出谷不过就几天时间,但最让赫连桀担心的,还是简守的身体。 有了这只蝴蝶,赫连桀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地。 他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我一直会将它待带在身边的” 简守“嗯,我等你回来。” 这盒子里的东西,终究不是花伯给他的情蛊。 花伯害怕万一,简守也害怕万一,万一赫连桀要是真的一去不回呢那他也舍不得让他疼。 赫连桀第二天清晨就走了,简守没有起床送他,一个人呆呆的躺在床上看了许久的房梁。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出过花坞,也不知道那群孩子学得怎么样了。 简守伸手拍了拍自己略微浮肿的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然后再给自己穿得厚厚的下了床。 洗脸的时候瞥见了挂在衣架后的银质面具。 简守伸手摸了摸,在暖屋里都这么凉,估计戴出去就跟块冰一样。 赫连桀、大概大概是因为怕冷才没有将面具带出去吧。 简守没再多想,擦了擦手,随意地半挽起长发。 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了,又折回了一趟才终于走出了阁楼。 外面的阳光依旧稀疏,雪细细密密的下着。 赫连桀是扫了地才走的,蜿蜒的小道上连根枯草都没有。 简守见后,心情顿时又舒畅了不少。 他去得不早,孩子们却还在学堂里,站成一排排等着先生的考问。 简守从窗口望去,先生仍旧一脸的严肃,要是回答不上就得抽手板。 被抽了手板的孩子委屈地咬住嘴唇,眼泪在大大的眼眶中打转,却固执地不愿掉下来。 简守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这反应简直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在窗外看了多久,昆布也不知道自己在围墙后站了多久。 那一双眼睛一直落在简守的身上,柔和又深情。 昆布眼中的简守,撑了一把油纸伞,伞顶堆了一层浅薄的雪。 他一只手攀在窗口,侧脸的弧度同那双带光的眼睛一样温柔。 有一只蓝蝶围着他飞舞,简守不时拿指尖拨弄一下,顿时又露出一个堪称甜蜜的笑来。 昆布从没见过谷主这样笑过,心跳不禁加速。 细看下,昆布才认出那只极其珍贵的蝴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应当是有情人一人一只。 昆布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是觉得从喉咙间冒出苦意来。 他转身想走,却被正好被回头的简守看见“昆布” 昆布没办法再迈开步伐“谷主” 简守朝他走去“不过月余不见,怎么就生疏了起来” 昆布的眼眶忽而有些发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感情又怎么会生疏 可惜事实如此,任凭他如何装聋作哑也不行。 他有时候觉得谷主残忍,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嘴脸丑恶。 无数次,他都想告诉谷主,赫连桀是不值得依赖的人。 只有他昆布不会觉得谷中生活单调,也不怕孤寂此生,只要一直能陪在谷主身边就好。 可是不过短短的半年,自己在谷主身边的影子就彻底被取代。 既然别人可以,怎么他就不行呢十几年了为什么就看不到他呢 他又怎么不,心生委屈呢 简守看着他嗫喏了一声“没有”,险些没有听清。 总觉得他表情含含糊糊的,像是有什么要说,又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嗯,忘忧要出去几天,有些药材还需要晒,你来花坞帮帮忙吧。” 昆布猛地盯着简守眼睛“他又出去了” 简守因为他堪称严厉的语气而愣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了” 昆布几乎一字一顿“他在你的面前向来装作乖顺的模样,其实暴虐蛮横,骨子里有改不了的血性这样危险的人,怎么能放他自由呢” 简守张开嘴巴,却不晓得该如何反驳,手心里的伞骨顿时冰凉透顶。 昆布心疼他茫然的表情,又怪自己多了嘴“谷主这次既用上了这蝴蝶,也不消太过担心我先去花坞了。” 等他走后,简守还一直站在原地,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课后的孩子们一涌而出,瞬间将简守团团围住。 简守这才终于回神,听着他们问东问西,又耐心地回答着。 孩子们的脸颊红润可爱,望着简守的眼中全是濡慕。 看着他们,简守就好似看到自己孩子未来的模样。 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儿,走路时一晃一晃的。 先生倚在门框看了一阵,笑道“团团,倒是比以前有耐心多了啊。” 简守心中熨帖“是吗。” 信中所说的见面地点,还是在当初的客栈。 赫连桀想着早去早回,于是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天。 他在天字三号房里等着,手心里捧着那一只蓝蝶仔细观察。 也不知道他这只叫庄生,还是南枝那只叫庄生 一直等到晚上,也没到半个人影,肚子隐约叫了起来。 他想着先下去叫份晚膳上来,房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 一位身穿鹅黄马面褶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五官颇为深邃,眼睛是像琥珀一样的透金色。 赫连桀的瞳孔微微缩起,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 在见到赫连桀的那一刻,素和真央就哭了起来。 她跑上前去想要抱他,却被手快的赫连桀推开一臂远“你是谁” 素和真央愣了一下,下一秒又哭得更凶了“赫连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连素和都忘记了吗” 赫连桀不耐地皱起眉头,觉得她与信中那个谈吐温和的人差异甚大,吵得自己心中烦躁。 他拿起桌子上客栈赠送的绢帕丢给她“你说我叫赫连” 素和真央说话断断续续的“嗯嗯,你叫赫连桀,是、是北戎的幽王” 她的眼中有不少的怨气,“都怪那个卑贱的女人是她给赫连哥哥喂了毒,才让哥哥忘了所有” 赫连桀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喂毒” 素和真央怕他不信,立马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小瓶子,眼神期许“对就是她害得你失去了记忆赫连哥哥你只要将这个喝下去,就能想起所有了” 赫连桀的双眼瞬间就锐利起来,又是这个东西 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道真的是因为南枝,他才失去记忆的吗南枝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要当面问他。 素和真央看着赫连桀从瓶子上收回视线,然后毫不留念地抬脚就走。 她一瞬间慌乱起来,一把扯住赫连桀的衣袖“赫连哥哥你要去哪” 赫连桀将她视作了麻烦“放开” “我不放我不放你究竟要去哪” 赫连桀毫不留情地用力将她推开“滚开,我要回家。” 素和真央跌坐到地上,脚腕处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将他放走,她拼尽全力地爬过去抱住赫连桀的小腿。 表情狰狞又可怜,厉声哀求“哥哥、哥哥你不可以走,你不可以丢下我们没有你在,赫连铁挞,我们的叔叔就会杀了我和姨母的” 赫连桀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迸发,他弯下腰一根又一根残忍地扒开素和真央的手指。 素和真央几乎绝望地看着他的手“不可以不可以走” “我必须回去。” 素和真央怎么会想到,没有与她们有关的记忆,赫连桀会如此的绝情。 她终于放弃,嘶声吼道“凤靡凤靡你快来帮我抓住他” 就在下一秒,房门再次被推开,一群人就涌了进来。 凤靡走在最前面,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好久不见呐,幽王殿下。” 他的手中托着一个小香炉,缕缕白烟从镂空的盖子里飘出来。 赫连桀不可避免地闻到,顿时觉得浑身发软,想要屏息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素和真央“你骗我” 以前他从没有这样看过她,素和真央无法承受他痛恨的表情,瑟瑟发抖地低下了脑袋。 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只要赫连哥哥恢复记忆后,就一定不会责怪自己的 此时赫连桀已经站不住了,有两个人走上来将他架回了床上。 凤靡亲自拿过小瓶子,慢悠悠地朝他走近“殿下,或许开始很疼,但睡上一觉就好了。” 赫连桀甚至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死死地瞪着他,眼中恨出了血丝。 如果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药有问题,那就真的是他蠢笨了。 凤靡无惧他的眼神,掐着他的下颚,一股作气地灌了进去,眼中一闪而过病态的畅快 反正喝下这个后,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赫连桀都会忘记。 不知道是因为强烈的恨意,还是因为生理原因。 赫连桀深邃的眼眶中突然涌出了眼泪,满脑子想的都是南枝。 要是自己回不去了,南枝该怎么办他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药的药效反应很快,头疼猛烈地朝他席卷而来。 赫连桀捧着脑袋嘶吼起来,脸上的血色骤然消失,两只眼睛却充血得吓人,甚至还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床栏。 素和真央被这样的场面吓住,慌忙跑过去抱住赫连桀的脑袋。 红着眼质问起凤靡“这药为什么会这样” 凤靡面无表情“你且等一个时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此间寒水18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凤靡的一个时辰还差一刻钟。 因为脱力而睡过去的男人,眉间仍旧是抚不平的褶皱。 那些记忆就像指间的流水,抓得越紧流逝得越快,到最后什么都不剩。 “这是哪里” “此间寒水。” “你又叫什么名字” “南枝,吾名南枝。” “愿及南枝谢,早随北雁翩。” “你生气了吗” “我答应过要保护你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你先前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竟然都哭了” “我梦见我成亲了,但和我成亲的不是你。” “南枝,我们成亲吧” 成亲吧 赫连桀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一颗浑圆的泪珠顺势滚落下来。 然后在鬓角里消失不见,没有被任何人发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眼里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平静得以至于冷漠。 瞳孔一圈一圈地收紧,渐渐弥漫出最初的那种狠绝锋利。 记忆一直到他被逼下悬崖后,就戛然而止。 他当然能猜出对他出手的人是谁,只是可惜不能现在就杀了他 在椅子上敷着脚的素和真央最先发现他醒来。 惊呼一声,然后瘸着腿跑过来,却隔着床沿不敢再靠近。 低声唤道“赫连哥哥” 赫连桀伸出手揉了揉自己胀痛不已的太阳穴。 落在素和真央身上的目光收敛了先前的锋芒。 他疑惑地问道“素和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杀手呢” 素和真央愣住了“啊”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欢喜又像是震惊,还带了那么一点畏惧。 赫连桀兀自坐起来,“嗯怎么不说话了” 素和真央看他想下床 才伸手扶了他一把“赫连哥哥,你都记起来了吗不不不对,你不记得了吗” 赫连桀斜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却又懒得再问。 他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服“这就是你们给我换的衣服” 四下找了找,也没看见那枚腰牌,“我的腰牌呢” 正在素和真央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凤靡进来了。 赫连桀冷冷地朝他看去,面上看不出表情“你是谁” 凤靡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眼睛看,渐渐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赫连桀的眼中,再无南枝。 他微微弯腰“鄙人天机阁阁主,拜见幽王殿下。” 说是拜见,可他连拜的动作都没有,赫连桀不冷不热地问道“是你救的我” 凤靡没有先回答,依旧盯着他的眼睛看。 赫连桀的眼睛里不带光彩,问话的时候,带着不可忽视的杀意。 凤靡恍然大悟,他微微扬起下巴感叹此人果真狠毒。 赫连桀来南昭的事情是秘密进行的,不能被南昭朝廷知道,所以就算是救了他的人,也必须杀人灭口。 凤靡不由地轻笑出声“殿下不必担心,殿下南下之事只有我天机阁知道,而天机阁将忠心为北戎效劳。” “你们倒是将自己看得重要。” 凤靡不置可否,“再者,救下殿下的其实另有其人。” “你” 素和真央着急死了,赫连哥哥明显是将那个女人忘记了啊这人怎么又重新提起 赫连桀看素和真央着急的模样,顿时提起了眉梢“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素和真央深怕他想起来“就是一个坏女人罢了喂了哥哥毒039药,哥哥你才失去了记忆” 赫连桀“哦” “嗯嗯嗯就是这样” 素和真央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是凤靡喂了哥哥解药,哥哥才重新想起来的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的,你又将那个女人给忘了” 赫连桀这才点点头“看来救我的,真的另有其人啊” 他盯着凤靡看,“不如,阁主同我一起去杀了她吧。” 他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什么,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素和真央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可是哥哥,你之前好像很喜欢那个女人的” 赫连桀扯了扯嘴角反问道“如果是真的喜欢,我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就忘了她” 素和真央呆呆地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 凤靡几乎快忍不住嘲讽的笑意,他低着头将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一只蓝色的蝴蝶摇摇晃晃地从他手心飞出,似乎找不到放向了。 “殿下,这只蝴蝶一直跟着你,应该是那位养的宠物吧。” 素和真央头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蝴蝶,想伸手去摸,却被蝴蝶躲开了。 赫连桀看着快要飞到自己面前的蝴蝶,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它捏死在了掌心中。 赫连桀那双眼睛深邃不见底,里面尽是残忍的凉薄。 素和真央看得心惊。 这段时间,简守一直很嗜睡,可是今晚却心慌得怎么也睡不着。 这才又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大氅去小亭子里透透气。 赫连桀走时,在石梯旁筑了抚栏,还挂了两盏灯。 简守将手中的盒子打开,蝴蝶很快飞出来围着简守转。 只不过飞得很低,像是没有什么力气,简守弯下腰想仔细看看它。 蝴蝶却在这时像发了疯一般,直直地朝亭柱撞去,曾经漂亮的身体顿时四分五裂地掉在了地上 简守没怎么反应过来,还保持着弯腰的动作,眼神呆滞。 顷刻间又突然低喘了一声,坚持不住地瘫坐在了地上。 晓梦因庄生而活,庄生一死,晓梦绝不独活。 花伯提着灯走过来,看见他坐在地上哭,才扔了灯跑过来。 他连忙搀着简守“团团你做什么要哭” 简守看着地上的一小滩水洼,才晓得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拼尽全力地抓住花伯的手臂“忘忧,忘忧好像出事了” 花伯心中也是一慌“你莫急、你莫急,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出去找,不,现在我就叫人去找他” 简守仓惶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带着哭音应和着“嗯嗯嗯,我也一起去” “大冷天的,你去什么去你受得住,孩子可受不住” 花伯将他推回房间“你给我在谷里好好待着” 黑暗里有冷白的光在闪烁,简守转过头去看,是那副面具的光芒。 简守脱力地张开嘴巴,他的眼中的色彩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蝴蝶死了,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赫连桀亲手杀了它。 简守出声喊住花伯“花伯,你先不用去了。” 花伯转过头“什么” 简守从没有觉得这样冷过。 他遍体生寒、骨肉刺痛,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他说“花伯,你信我吗” 花伯着急不已“当然了” “那就听我说的做。” 短短两天时间,整个圣医谷,甚至整个寒水都举族迁移。 奇怪的是,这场浩大的行动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简守在谷口布下迷障,只需吸入一点,就可以在眼前生出幻影来。 寒水的人不仅要逃,还要让赫连桀以为他将他们都杀了。 简守本来也可以逃,可他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如果两日之后赫连桀没有来,他就去找他,是人是鬼他都会去找他。 简守穿得整整齐齐地从花坞里的阁楼走出来。 他的脸上戴着赫连桀没有带走的面具,腰间系着青铜嵌玉的腰牌。 最先等来的人却不是赫连桀,而是原本已经离开的昆布。 匆匆跑来的昆布,满头大汗,赤红的眼睛在看到简守的那一刻,有了光彩。 他没有来晚。 简守“你不该回来。” 昆布并不接近他“你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我。” “你若想逃,我陪你,你若想死,我也陪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头朝谷口的方向跑去。 就好像他来这一趟,不过是想再看一眼简守而已。 没有人比昆布自己更明白,这样出去就是螳臂当车。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可是,到死都站在谷主身前的人呢。 那个可以保护谷主的人,从来都不会是赫连桀。 雪还在不断地下,简守没有打伞,身上布满了积雪。 他想再去梅林看看,可是双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他怕一动就会跪下去。 这条路没有赫连桀来除雪,一晚上就堆到了脚腕。 花海里的枝丫也被全部压断,呈现出破败之景。 简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心有侥幸,希望赫连桀不会出现。 可是当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时,简守反而松了一口气。 坐在马背上的赫连桀穿着玄色的盔甲,头发被高高地束起,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手中握着的大刀不断地滴着鲜血,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本来以为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没想到还站着一个不会逃跑的傻子。 简守的声音被冻得有些沙哑“你还活着啊” 赫连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出声冷讽道“怎么,是不是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简守答非所问“昆布被你杀了吗” “被我杀死的多了去了” 赫连桀抬了抬手中的刀,“你也会死在我的刀下” 他以为会看到他恐惧的眼神,可是那双眼睛从没有过害怕。 而是一种赫连桀无法形容的悲伤,浓重得让人觉得滞闷。 “你全都忘了吗” 赫连桀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有什么值得让我记住的吗” 赫连桀一直盯着他唯一露出的嘴唇看,十分苍白的,说话时又看起来软软的。 他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往下压,似乎在附和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没有什么值得的。” 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的。 赫连桀听到他这样说,胸腔里的心脏突然毫无预料地紧了一下,扯得他生疼。 他再看向简守的眼神就带了分恼怒,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他逼近。 简守看着他靠近,不躲也不逃,之前赫连桀也会这样急着跑过来抱住他,可是现在,却是为了杀了他。 原来随意剥夺别人的记忆,确实会遭报应啊。 到头来,他也忘了自己。 赫连桀眼中的温度竟是比这冰天雪地还冷。 他看简守的眼神,比看一个陌生人都还不如。 手腕翻转之间,那把还沾着鲜血刀,一瞬间就送进了简守的身体里 疼吗 其实是感觉不太到的,他低头看着那把贯穿了自己肚子的刀,只觉得很胀,胀得想要用力地嘶吼出声。 可是他没有力气了,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眼泪最终还是顺着下巴尖滴落,简守的声音小小的“你就是骗我” 你分明承诺过会永远保护我,你也分明也说过我们的孩子会健康出生 这下好了,再没有一个忘忧替他扫去门前雪,再没有一个忘忧陪他一起在冬日里赏梅了。 赫连桀被那些连续不断的眼泪刺了一下,激得他猛地将哪把刀抽出 温热的血顿时溅到他的身上脸上,又洒在铺满雪的地上。 红白相称,不知为何,赫连桀忽然觉得这像极了白雪压顶的红梅。 可是北戎根本就没有梅花,他又是在哪里见的梅花 想不出来,他便不再想,赫连桀弯下腰一把扯下了简守系在腰间的那一块腰牌。 残忍地对着逐渐失去意识的简守说了最后一句。 “我的东西,你也配拿” 躺在地上的简守嗬嗬地闷笑了两声,鲜红的血沫很快从喉咙里疯狂涌出,弄得满脸都是。 赫连桀将五指放在他的面具上,最后又收了回来。 一个快死了的人,记住了脸又能如何 马蹄声再由近到远,简守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么厚那么冷的雪,全都盖在他的身上。 半卷的睫毛结出凝霜,再也没有睁开过。 世上再无圣医谷谷主。 也再无忘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此间寒水19 马蹄声由凌乱到渐歇,皮质的马靴落在地上,无声却激起一片尘埃。 身材高大的男人拔出腰侧的那一把大刀,一步步朝着跪地的人走去。 锃亮的刀面映出不远处的熊熊的篝火,明灭摇曳着。 刀锋一转,凛冽的寒光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年轻男子那颗圆润的脑袋就立即滚落在地了。 “虽说是你的儿子,但私扣马匹一事,只能罚” 年龄稍大的男人低着头,眼中血脉迸张,仿佛能随时喷出血来。 可他只有重重地朝杀了他儿子的人磕了一个脑袋“谢吾王开恩” 赫连桀磨了磨牙齿,可不就是开恩了吗。 狄犰这个部族自他失踪以后就一直蠢蠢欲动了一年。 上缴的成年马匹竟然比去年少了一半不止。 儿子不过是个小喽啰,真正野心勃勃的是他的老子 可赫连桀不会就这样将他杀了,牛要养肥了再宰才划算。 杀人对于赫连桀来说,可能比杀只鸡还要简单。 他收起以儆效尤的刀,眼睛扫过狄犰所有面带惊恐的人,第一次觉得没有什么成就感。 他又想起半年前的那场杀伐。 如果,当时那双眼睛哪怕是在最后露出惊恐的表情,那自己也一定会倍感爽快。 可是一直到那人闭上眼睛,赫连桀除了在其中看见自己的脸,就只剩下那些他无法理解的悲伤。 泪水淌过的眼睛,甚至连恨都没有,你说可笑不可笑。 赫连桀的记性一直很好,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那场屠杀的记忆却渐渐模糊起来。 只有那个最后被他杀死的人,每一次想起后,都要深刻一分。 记忆甚至可以细致到,脸上血液的温度,掌心莫名的汗湿 和那人根根分明的睫毛,像刷子一般一颤一颤的,到最后再也不动。 不过是连脸都看不清的一面,却因为不断地被想起,又好似早已熟识一般。 这种感觉十分的奇怪,就像个神经敏感的患者,偶尔午夜梦回时分,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从心底涌现出来的那种恐慌,让赫连桀误以为是对冤魂的畏惧。 以至于让他一度唾弃自己突然变小的胆子。 毫无波澜的视线落在瘫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孩儿身上。 他刻意地扯起的嘴角,却不似在笑“小姑娘多少岁了” 小姑娘被吓狠了,一直在发抖,企图完全躲进阴影里。 赫连桀看她的时候,就像被会吃人的狼盯上一样,几乎让她害怕得厥过去。 德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女17了,正是适婚年龄吾王若是不弃,可让小女入宫尽心服侍。” 不论是人质也好还是筹码也好,他连儿子都失去了,一个女儿而已,还有什么好不舍的 赫连桀将那把染血的刀扔给身后的护卫“三个月后,我要看到这补上的两千匹骏马,和一个健康的姑娘。” 赫连桀二十七了,照他这个年纪,平常人孩子都一堆了,他却连个暖床人都见不着影。 乌雅赤禾担心他心里还想着那个救过他的女人,没少往他床上塞人。 赫连桀倒是没有拒绝的意思,可晚上抱着抱着,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就将人扔出了屋子。 按他的说法,是抱着感觉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乌雅赤禾自然认为他是在逃避,将他和素和真央的婚期提上了日程。 素和真央也没什么不好,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心里又一直喜欢他,赫连桀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看着越来越近的婚期,心中也越发烦躁起来。 这种烦躁却又在素和真央病倒的时候,特别不厚道地得到了解脱。 素和真央这病虽然来得急却不算太重,宫里的药材也足够对付了,这话太医不知承诺了多少次给赫连桀听。 可赫连桀装聋,偏生要亲自去采什么劳什子新鲜灵芝,拦都拦不住。 素和真央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握着乌雅赤禾的手,抽抽搭搭地说“赫连哥哥对我真好,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和哥哥成亲的” 乌雅赤禾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赫连桀这次出去可不是为了对你好。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儿子她却是能一眼看穿,这孩子厌烦了,不想同素和真央成亲。 其实,幽王阏氏这个位置也不一定要素和真央来坐。 只要是个好掌控的,能生儿子的女人,乌雅赤禾都能接受。 她可以容忍赫连桀的徘徊犹豫,却不能等得太久 在南昭和北戎交壤的地方,有一座由驿站演变而来的城镇河口。 一面黄沙,一面绿林。 虽然名义上是属于南昭国的,但其中近乎一半的都是北戎人。 两国没有交战的年头里,这里就成为了一个经商枢纽。 虽不比京城繁华,但游走在两国之间的商队也是络绎不绝。 就连北戎皇室,也会定期收购药商们从南昭运来的药材。 赫连桀此次的目的地,就是济慈药馆。 作为河口的第一家药馆,每天来看病的人数都数不清。 以至于赫连桀在这里站了半天,没一个人上前来招呼他。 “诶诶诶,大块头让一让,别在过道儿堵着呀” 医娘看他是中原面孔,于是说的也是中原话。 赫连桀倒是听得懂,就是没动,眉头隐隐敛拢。 医娘看他还愣着不让,直接将手中的大药筐子塞进了他的怀里“将这个放里面院子的架子上” 赫连桀条件反射地抱住药筐,有种想拔刀地冲动“我是来买药的。” 医娘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念叨叨了一路“买买买个屁忙都忙不过来了,帮个忙怎么了” 赫连桀因为她的无理,有些不可置信地砸了砸嘴,竟然转身将药筐子抱进了院子里。 院子中央种了一颗歪脖子树,四周都是摆好的药架子,空气弥漫着一股堪称熟悉的药味。 院子里阳光正好,甚至有些晃眼睛,不然赫连桀怎么会在空无一人的架子中央看见虚晃的人影。 脚步慢了下来,赫连桀读不懂心中那些忽冷忽热的念头。 只是想要再靠近一点点,却又害怕对方被吓跑。 一声鸟鸣,赫连桀只觉头顶一凉,再向前面看去时,哪还有什么人影,哪还有什么及腰的长发,和捻药的手指 刚刚的幻觉,好像仅是凭空臆造,又好像是曾经投影。 赫连桀没来得及细想,因为他下意识地去摸脑袋。 发现留在指间那黏糊恶心的东西,是坨青白相间的鸟屎。 他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身后突然想起爽朗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这儿就是鸟儿比较多,不仅会啄食药材,还要专门对着人头上拉屎,机灵讨厌得很。” 赫连桀把药筐放在架子上,掏出帕子可劲擦手“应该将它们都毒死。” 老医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这鸟儿虽然惹人烦,但毕竟是条生命,不能就这样随意地抹杀咯” 赫连桀没打算同他理论“我来这里是为了买药。” “哦什么药” “我要最新鲜的椴木赤芝。” 老医生遗憾的叹息了一声“那可不赶巧,此药极为珍贵,先前唯一一株已经被用掉了。” “多少钱都可以。” “小伙子,我又不是在糊弄你,它没有了就是没有,就算再多钱也买不到啊” “那哪里有” 老医师觑他一眼“哪里都没有” “诶不一定” 医娘又抱了筐药材进来,“小娘子那里说不定有” 老医师瞪了她一眼“胡说些什么,椴木赤芝有多难找,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娘子那里怎么会有” 奈何医娘好似没看懂起他眼中的暗示,一脸的骄傲“上次那株椴木赤芝就是小娘子送来的啊小娘子本事大了去了,就是可惜不愿来医馆当医娘。” 赫连桀虚起眼睛“你说的那什么小娘子,住在哪里” “就在赤峰山中。” 看赫连桀就要走,医娘又喊道,“小娘子采药不容易,卖得虽说不贵,不过你可得主动给多些银子,不然还不如叫小娘子留给我们呢” 等赫连桀前脚刚走,老医师就狠狠地跺了下脚“你叫他去赤峰干嘛,一看这人就是个不好惹的,万一伤着小娘子怎么办” 医娘翻了个白眼“哟,你真当我笨啊那赤峰山中全是瘴气毒物,他有命去,也不一定有命找到小娘子” 因为山路险峻,瘴气环绕,丛林蔽日的赤峰上确实没什么人居住。 赫连桀越往上爬,就越怀疑那大娘是在骗他。 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植物可能长得很好,人却难以生存的,何况是一个女人 可赫连桀没打算现在就回去,他解下缠在腰间的布条打湿,然后蒙在鼻息上,过滤了一部分瘴气。 三个时辰后 赫连桀依旧没有寻到任何踪迹,他打了只兔子来吃。 这里的兔子比寻常的兔子要大上一倍,肉质更硬更老,有些塞牙还口干。 周围没有水源,天色也逐渐暗下来,赫连桀摘下树上的青色果子,塞进了一只嘴里。 呱呱地叫着,在原地待了许久,然后屁事没有地跳开了。 赫连桀这才抓了一把小果子下来,就着衣服擦了两下,塞进了嘴里。 这果子的味道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有些酸还有些涩,水份倒是挺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的原因,赫连桀的舌头开始发麻。 然后喉咙就像淌过滚烫的水一样,迅速地肿了起来,肿得几乎堵住了呼吸。 赫连桀将食指伸进嘴里,想将那些果汁都呕出来。 可是手指却不小心划破了喉咙,咳出嘴的就变成了鲜红的血。 他以为拿动物试过后,这果子就是没毒的了。 只是没想到,这林中的动物常年生活在瘴气之中,什么东西没吃过,早就百毒不侵了。 况且蟾蜍乃五毒之一,吃下去的果子能与自身的毒素做到以毒攻毒,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 赫连桀忍着喉咙中的剧痛站起来,庆幸意识一直还在,行动力也没什么问题。 正想运行轻功原路返回时,却突然听到百尺开外的动静。 赫连桀立马隐去气息,躲在树后,一双眼睛直隐蔽而锐利地盯着前面看。 那人好像完全不会轻功,脚步声却出奇的轻。 隔得近了,赫连桀就能借着天尽头的那一抹余晖,看见对方青色的裙摆扫过地上的枯木枝丫 来者,是位年轻的女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此间寒水20 赫连桀内功深厚,只要他不主动出来,就没人能发现他。 犹如锋芒的视线一直从脚下的裙摆向上移。 扫过她堪堪一握的腰肢,平坦稚嫩的胸部,以及那犹如天鹅项颈一般白皙纤细的脖子。 那样不健康的肤色只有中原人才有,赫连桀继续往上看。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逐渐放缓的呼吸。 女人不算深邃却英气的五官,好似被精心雕琢的美玉,不多一分一毫,也不少半点韵味。 太阳的余晖和初升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不明不暗,却又斑斓的光线。 这道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好似彩绘出了一副生动的画。 每一个落笔和每一条勾画,都是倾尽了心血。 这样的人,就算是在昏暗的光线下,都可以兀自发着光。 赫连桀不知道中原女子长成这样算不算美。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那双抛去寒意的眼睛,已经在一个陌生人的脸上停留得太久。 她微微耸起鼻尖,嗅到了一股并不明显的血腥味,黑得透亮的眼睛便露出十足的警惕来。 她一点都不害怕,不像一个柔弱女子该有的胆量。 赫连桀观察到她的身后背着一个药兜,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锄头。 大概就是医馆人口中采药的小娘子,说不定她可以治好自己的喉咙。 简守的鼻子很灵敏,这周围确实有血腥味。 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找到源头,也可能是被沙石掩盖了 他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已经成熟的罗子青,有人为摘采的痕迹。 闯入赤峰的人,要不本事不小,要不就早已送命 赫连桀看得太认真,喉咙里的血突然猛地翻滚了一下。 很微妙地掩饰了心中的翻涌,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也随之消失不见。 赫连桀紧紧地捂住自己喉咙,喉腔里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 他再也忍耐不住地咳嗽起来,顺势跌出了那个藏身的地方。 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就像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 简守握紧了那把锄头,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赫连桀也没想过要吓唬一个女人,她们一吓就哭,很碍事。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向前抓了两把,想要以此求救。 待到视线适应黑暗后,简守才看清对面是个人。 是个身材高大,五官不能再平凡的中原人。 简守捏紧了指间的银针“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来赤峰” 这个女人竟然没被吓哭,赫连桀有些欣慰。 只觉得这果真是中原人的嗓音,连质问都显得这么没有气势。 就像、就像,那个人一样 他再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自己的喉咙哼哼了两声。 简守在这时看清他嘴角的血迹“吃了罗子青想要我救你”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简守的眉目突然变得冷漠不可近,“我不会救人,你自己下山寻医。”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 赫连桀皱起眉头,看见她转身要走,立马抬脚准备追上去。 对方却突然一拂衣袖,几根冒着寒光的银针就从中射了出来 毫无防备的赫连桀堪堪躲过,他看着插在地上的银针。 一股灼热的怒意陡然窜起,再抬头时,纯黑的瞳孔像狼一样收紧,死死地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没有给他一点防备,赫连桀一把擒住简守作乱的手臂,以一个堪称残忍地角度向后扳去。 另一只手牢牢地扼住他的脖子,甚至让他的脚尖离地 简守只来得及痛苦地喘息一声,然后就被堵住了所有声音。 他的眼睛很快开始充血胀红,生理性地眼泪浸满眼眶。 这种濒死的感觉,不过堪堪隔了半年,仿佛能唤起记忆最伸深处的悲哀。 他眨了眨眼睛,蓄满的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全都滴在赫连桀的手臂上。 赫连桀被烫得一怔,哭了 心中的烦躁一涌而起,他只是不明白那种又酸又涩的滋味,名曰心疼。 也是,再怎么见色起意,他也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痛苦的心疼。 赫连桀将下巴靠在简守的肩窝,脸颊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肌肤相贴的触感,瞬间令简守感到毛骨悚然,令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男人的怀抱是如此的牢固,一如当初那个杀了他的人。 会从后面抱住自己,再蹭蹭自己的脸颊现在想来,竟然令人作呕。 赫连桀看他安静下来,便收敛了部分力道。 因为不能说话,赫连桀就用下巴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 简守闷哼一声,学着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救他了。 简守的木屋里这里并不远,却稀奇的是这周围都没有瘴气。 赫连桀一走近这里就觉得浑身清爽,终于可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院子里的摆设十分简单,竹篱笆、竹架子,还有个小石磨。 竹架上挂着葡萄的藤蔓,果实成熟而饱满地垂下来。 墙角摆了一排药材,有些赫连桀识得有些却不识得。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没看见其他活物,竟是连条狗都没有。 赫连桀看向简守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听说在中原,只有寡妇才会一个人躲进深山里,就是为了避免招惹是非。 面前这个女人看着二十来岁,面容较好却孤身一人,估计就是死了男人。 简守没管他一个人站在哪里,兀自走进了屋子里。 赫连桀走进去就看见他坐在窗边,一只手揉捏着那只被过度反折的手臂。 如丝的长发遮住了半张侧脸,只能看见他低敛的睫毛,好似还挂着水珠。 赫连桀嗓尖儿冒火地咳嗽了两声,难得地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些。 简守抬起头来看他,眼里不带光彩“你误食了还未成熟的罗子青,此果毒性不大不会让你从此失声,我可以帮你磨制解药,但是需得等到明天。” 简守撒了谎,罗子青确实毒性不大,若是落在皮肤上也没有什么大碍。 可这个男人却是吃了进去,喉咙已经开始腐蚀,如果不及时治疗,以后就算是可以说话了,嗓音也会变得嘶哑难听。 这会毁了他的嗓子,简守就是故意的。 可赫连桀却相信了他,他朝简守点点头,随便找了个墙边角落,就准备将就着睡上一晚。 简守准备好的说辞竟是全部憋了回去,瞳孔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赫连桀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划过湿润的液体。 伸出舌头将液体卷进嘴里后,才发现是腥涩的血。 血液像是有刺,钻进喉咙后又生根发芽,开始吮吸自己的血肉。 他痛得发抖的时候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颊,手心寒凉发冷。 赫连桀慌忙去捉,柔软的指尖却从他的掌心轻易抽走。 他想大声喊出来,叫对方不要走,可惜张开的嘴巴呕出的全部都是血。 他不能出声,甚至无法呼吸。 脚步渐歇渐远,他好似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赫连桀蓦地就睁开了眼睛,闯入眼帘的除了刺目的阳光,就是那张表情不屑地脸。 简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扯了扯嘴角“有这么痛么” 他说完就走出去了,赫连桀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全是半干不干的眼泪,和嘴角咳出的血液。 他猛地站起来,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又来了,妈的见鬼 已经拖了一个晚上,简守这时倒是很爽快地替他磨药。 赫连桀倚在门框看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这女人果然会医。 简守穿了一件束腰的窄袖短衣,和一条只到脚踝的长裙。 外面太阳很大,不多时他的鼻尖就冒出了细汗,随意地用袖口擦了擦。 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皮肤太过细嫩,被衣袖擦过的地方很快就变红了。 赫连桀看着他磨药也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他只是又有些入神了。 磨药的时候虽说费力气,但却不像熬药这般花时间。 简守扎起裙角一直坐在药炉前控制火候。 赫连桀看着他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小腿,突然咽了咽口水。 他一晚上没有喝水,嘴唇早已干涸得不成样子。 所以当简守把那碗药递给他时,赫连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 可是端着就端着了,赫连桀看着冒热气的黑色汤药,却不知道该怎么喝下去。 要知道他的喉咙已经咽不下任何东西了,赫连桀皱起了眉头 简守看他一眼“你可以等药冷了再喝,但效果减半。” “而且这只是你上午的量,晚上还有一次,一连三日就可以说话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面带不耐,他似乎很不想救他。 不是针对他一人,却是因他而起,简守没有办法再出手救人,就算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赫连桀听他这样说,竟是憋着一口气,仰头将碗里的药一口饮尽 他痛得眼眶发红,却没有哼哼一声,简守看着他分明纯黑的瞳仁,却觉得心悸了一寸。 夜晚很快降临。 简守卧在床上,看着黑暗里的那一团人影发呆。 也不知道当这个男人可以说话后,却发现自己嗓音已经完全变样,会不会气得杀了自己 简守闭上眼睛,微微抿了抿嘴角,他觉得自己这番瑕疵必报,太值了。 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人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出手报复。 那天他藏在袖中的银针,一根都没有露出来,同他的指尖一起被埋进了雪里,冻成了冰。 你说,不过是一命偿一命的简单算数,他怎么就是算不清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此间寒水21 赫连桀三天没洗澡,身上全是臭汗,黏糊糊的还发痒。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忍不住醒了,想出去打水洗澡。 他用舌头向后顶了顶,喉咙还是有些疼,也依旧说不出话来。 不过比最初的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他不再咳血了。 经过窗边的时候,赫连桀不自主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 他的视力很好,就算是在黑暗里,他也看得很清楚。 对方微微皱起的眉头,像一把郁结的锁,她同样睡得并不安稳。 赫连桀注意她蜷缩的姿势,双手抵在腹部,似乎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不过她究竟藏了什么,赫连桀并不感兴趣,一个山野村妇罢了,能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赫连桀收回窥探的视线,再抬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她微弱的喃喃声。 “孩子孩子” 她有孩子了 不对啊,这里完全没有其他人的痕迹,更莫说一个容易吵闹的小孩子。 这么伤心的喊着,要不就是孩子丟了,要不就是死了,和她男人一样。 赫连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出去的时候轻声将门掩了回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井口就在门外,旁边还挂了两个木桶。 赫连桀没有洗热水的习惯,于是脱了衣服就开始就地解决。 洗到一半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 如果叫他重新穿回那身脏衣服,他宁愿一直裸039着。 简守并不贪睡,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牙齿用力咬了一晚上,他现在一合上就有些松动的疼痛。 简守搓了搓僵硬的面颊,才发现角落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本以为他就这么走了,结果一开门却恍惚看到没穿衣服的男人。 简守眼睛雾蒙蒙的,隔得远了甚至看不太清他的脸“你在干嘛” 赫连桀看见他,眼睛都亮了起来,立即抓起地上的脏衣服朝他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自己赤039裸的身体。 简守有些烦躁,偏又看懂了他的动作,沉着脸转身走进了屋。 他从柜子扯了一套许久不穿的男装出来,隔得老远扔给了他。 衣服毫不意外地从半空坠落,挂在了院子边的围栏上。 “自己捡。” 留下这句话,简守转身就走进了灶房,开始生火熬药。 赫连桀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竟然也不生气,走过去捡起那套干净的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这一套长袍看上去宽大,可是一穿到身上就小了,原本到脚踝的衣摆,此时却在小腿肚上边。 原本宽松的胸围,此时却紧紧地崩在胸前,勾勒出结实的肌肉来。 赫连桀低头嗅了嗅,发现这衣服有一股熟悉的冷香味。 他仔细在脑海中摸索了一下,可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古怪,他抓着衣袖在脸颊边揉了揉,冷香味全都钻进鼻腔里。 眼里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温柔,好似拥抱了最渴望的人。 不远处的灶房里升起了寥寥炊烟,赫连桀抬头望着,心里竟然也升起一股无法阐明的暖意。 简守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男人并不合身的衣服。 明明穿的男装,看起来却比自己的还像女装,太滑稽了。 赫连桀对这身衣服却十分满意,他扯着胸口的领子,朝简守抬了抬下巴。 简守转过脸,朝着煮沸的热水里加了一卷面条。 赫连桀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没有吃东西,此时看着简守一边熬药、一边下面,肚子开始放肆地大叫。 迎着简守不可言喻的目光,赫连桀却一脸的坦荡,他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简守没理他,依旧只煮了一人份的面条“你明天之后才可以吃东西。” 赫连桀表示理解,明天之后就可以说话了,他也不是非得要现在吃东西。 只要喝够水,他再撑个四五天也完全没有问题,赫连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咽了几口口水。 黑乎乎的汤药倒进碗里,依旧翻滚着热气臭得不行 赫连桀不肯在一个女人面前露怯,这次连眉毛都没有皱,就硬生生地灌了下去。 哪知简守根本看都没看一眼他,眼睛一直盯着锅里。 最后过了一下青菜,再熄火挑面,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突然想扇自己一巴掌,仅仅是挑一下面,他都能看出美感来 赫连桀越发觉得自己有病。 夏日的天气,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屋顶的茅草被吹开,部分瓦片也被刮到地上摔碎。 简守从漏水房间里走出来,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心中忽而涌起一股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悲凉。 只是他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还颇为利落地从柴房里搬出长梯来。 手心里的嫩肉却被木头上的毛刺刺穿,很快就殷红一片。 赫连桀眼尖地盯着他手心看,然后走过来一把夺过木梯。 简守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运起轻功,一下子就飞到了房顶上,弯腰仔细地察看着房顶受损的地方。 他这是准备帮他修房顶 房顶都铺了瓦片,不过因为没有加固的材料,瓦片很容易被风卷落。 赫连桀掂了掂分量不轻的瓦片,心中有了决策,他从房顶上跳下来,走到简守面前站定。 简守看着他捧起自己的双手,低下头去捻还扎在手心里的木刺。 木刺太细,一不小心就会折断在肉里,赫连桀大气都不敢出。 简守看着他皱起眉头眼眸深邃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另外一个人,一个会捧着他冻红的脚直到捂热的人。 一个一旦被想起,就会让他抓心捞肺地疼的人。 简守猛地将手抽走,看向男人的眼睛,暗沉沉地不见光。 赫连桀不由地怔了一下,那样死寂沉默的眼神忽而让他觉得一阵仓惶的滞闷,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原因。 所以他不能理解和消化那些难过的情绪,渐渐生出闷气来。 赫连桀一把抓过简守的手,不容他拒绝和挣脱 被迫摊开的手心上面还扎着断刺,比常人更加粗粝的指腹在他的手心写字。 他寒着一张脸,故意加大了力度,断刺就更深地刺进了肉里。 简守咬着牙有些发抖,却不是因为疼痛,只因为动作太过熟悉,恍如昨日 他曾经在他的手心里教他写字,“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忘忧。” 这里有没有石灰 简守隔了好久才回应道“没有” 赫连桀看着他再次冒起血珠的手心,忍耐不住地想低头吹一吹。 可他没有,他极力克制着这种不讲道理的冲动,沉着脸转身走进了柴房。 赫连桀将枯木叶子全都扫到一堆,一把火将它们点燃。 简守看着他在火光里明灭浮现的侧脸,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原人,没有一点半分像那个人的。 简守艰涩地扯了扯嘴角,烟熏火燎的空气很快氤红了他眼眶。 赫连桀转过头看见他,心脏蓦地收紧了一寸。 他走过去,握着简守的肩膀将他推出了柴房,又顺手用指腹擦了擦他的眼睛。 动作太过自然显得亲密,连赫连桀自己都忘了后续反应。 直到简守兀自退开两步,他才回过神转身走进了柴房,重新卷起裤脚衣袖用木棍不断搅动着着火的枝叶,使它们燃烧得更加均匀。 第三日 赫连桀将房顶补好,简守也煎好了他的最后一副药。 从昨晚开始赫连桀就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喉咙除了发痒,再没有任何疼痛。 他接过简守手中的药碗,眼睛却一直黏在简守的脸上。 简守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看他“怎么,不敢喝” 赫连桀就收回视线,将碗里的药喝得干干净净的。 当着简守的面,他试探性地张开嘴巴,表情有些期待和激动。 他挤出几个短暂的音节“我、我可以,说话了” 然而嗓音却已经天翻地覆,赫连桀说完这句话就傻了。 太难听了,像撕裂的帛,像坠入干枯井底的巨石,是一种极为低沉的嘶哑。 简守不自主地收指成拳,指尖藏在微微汗湿的手心里。 黑沉沉的眼里映出他茫然的表情,他的嗓子已经彻底毁了 赫连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会好的吗” 简守冷着脸不说话,赫连桀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向来易怒的脾气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掐住简守的脖子 几乎一字一顿“你敢、骗我” 简守被迫扬起下巴,喉咙同胸口一样疼,他果然猜得不错。 他虚起眼睛看着他,艰难出声“我是、说过你可以、再次说话却没说过、你的嗓子不会有、后遗症” 赫连桀并不愚笨,意识到他的狡辩,和之前故意的欺骗。 难过好像比愤怒更甚,他的手指崩起了青筋,温热的喘息声扑洒在他的手背上,细微的脉搏也在手心里跳动。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这些感触都会立刻消失。 可是看着这张脸,赫连桀就没有办法再用力,分明有什么枷锁将他牢牢套住,还不自知。 简守看着他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反而觉得可笑。 眼里浮现一贯的漠然,语气讽刺“你想、杀了我” 他还是没有害怕,赫连桀不喜欢他眼中的那种平静和晦暗,好像对生命没有半点执着。 赫连桀松开手,退开两步“我不会杀了你。” 简守摸着自己被掐得青紫的脖子,听到他这样说道,“你至少救了我,我不会恩将仇报。” 简守怔了一下,翩长的睫毛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然后没有忍住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 声音似喜似悲“那你可以滚了。” 这是赫连桀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 也是头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明显的怨恨,他好似透过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又好似就是在看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此间寒水22 他叫他滚。 赫连桀的瞳孔收到最紧,泛起幽绿的光晕。 才刚刚恢复的嗓子痒得不行“我还没有找到椴木赤芝。” 简守用食指抹去眼角的泪花,收起了多余的情绪“我这里有一株,你可以花钱买走。” 赫连桀被堵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已经暗下去的天色,沉声说道“明日天亮了再走。” 然而这一晚两个人都没睡着,赫连桀一直幽幽地盯着简守的背影,像是能盯个洞出来。 他太过专注,反而没有发现简守一直在微微发抖。 昨天那场暴雨过后,简守的小腿和手腕就一直在疼。 实在忍不住地时候就吃了几粒止疼的药丸,罗子青就是其中的一味麻痹神经的药材。 可是这药不能多吃,大多时候简守都是默默忍过来的。 这两天的疼痛来得尤为猛烈,简守咬着下唇渐渐尝到了腥味。 双眼模糊起来雾蒙蒙的一团,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水。 痛起来时想将手脚都砍断的想法虽然有些不知好歹,但也近乎于卑微。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究竟在雪里埋了多久,手脚还能保住大概也是奇迹。 后来才晓得这种奇迹,也不过是换了一种折磨的方式,让他落下了一身的病。 简守直到天快亮了才终于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经不见男人的踪影了。 他坐起来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余光瞥见床头的一个金缕布袋。 拿在手里掂了掂,发现份量还不少,没有亏待他的。 简守随意地挽起长发,穿上鞋子顺着墙角走了一圈。 发现那株椴木赤芝确实不在了,其它的药材一根不少。 简守抿起嘴角,想着药瓶里零星的几粒药丸,终于有了紧迫感。 椴木赤芝本就百年难遇,再加上这几十年的过度开采,赤峰上成熟的椴木赤芝已经所剩无几。 这一株本是简守留给自己的一味药引,现在没了,他就得去再找一株。 这两天约莫是真的到了雨季,时不时就一阵暴雨。 简守在背篓上加了雨具,穿上长靴就往深山里走了。 果不其然,中午还是大太阳天,过不了一阵,就突然下起了雨。 简守想找个山洞避雨,但前后十里都是茂密的丛林,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堪堪走了几里,简守就突然停下了脚步,神色也变得警戒起来。 翻湿的泥土味里,交杂着某种动物的气息,并且越来越浓烈。 简守轻声走到一颗树后,将怀里的药包掏出来,在周围倒了一圈。 他刚做完这些,从林深处就跑出来了两匹成年的狼 两匹狼的皮毛被淋得湿透,尾巴直直地下垂着,肚皮扁平。 是两匹饿了很久的狼,只要看到猎物就绝对不会放过。 它们受到药味的干扰迷失了方向,鼻尖触地在原地来回打圈,耳朵还在左右转动着。 简守根本无法放松下来,反而表情越发的凝重,雨水不断地稀释了药粉,他出门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药味也渐渐对那两只饿狼失去了作用。 从嘴里露出的锋利牙齿,还夹杂着不知什么动物的碎肉。 简守攥紧了指间的银针,看着越靠越近的狼,手指上的肉被捏得青紫。 此时,一个人和两匹狼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赫连桀坐在枝叶繁茂的树上,没有要帮忙的准备,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只是一直观察简守的动作,置身事外的态度显得极为冷血。 如他所想,简守还不算太笨,化被动为主动,将手里的银针朝两只狼射过去,却也因此完全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地。 两只狼虽然均被刺中,但因为药效还需一阵时间反应。 它们反而被刺痛激怒,长啸一声朝着简守扑过来。 简守双手紧握着铁锹,拼尽了全力向前砍去,前面那只狼没来得及躲过,尖锐的锹尖割破了它喉咙。 后面那只狼侧了一下身体,爪子擦着简守的肩膀飞过。 仅仅是一瞬,就划破了简守的长袖,在白皙光滑的肩膀上留下血淋淋的爪印 简守闷哼了一声,迅速转移了方向,与那只未受伤的狼对峙着。 赫连桀的视线死死地黏在他的手臂上,那些鲜红的血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还要鲜艳和刺眼。 抓在树干上的五指甚至留下了下凹的指印,可他还是没有下去。 受伤的狼,脖子上一直在往外涌血,几次想要站起来,可以又倒下了。 到最后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伏在地上喘粗气。 和简守对峙的那只狼似乎对他产生了忌惮,不断地朝他呲牙。 简守根本顾不上肩膀上的伤口,发丝黏在眼角,显得他眼尾凌厉却又自带风情。 饿狼终于忍不住,它低吼了一声,再次朝着简守跑过来 咔嚓赫连桀硬生生地将手中的那块木头捏碎了。 简守默默在心里数数,药效应该已经开始有反应了。 饿狼不明白自己的眼前为何变得一片模糊,也不明白自己的速度为什么会慢下来。 在饿狼摇晃脑袋的时候,简守顺势向前跑了两步,精准无误地将铁锹刺进了饿狼的腹部 再被抽出来的铁锹,渐了一地地血,死不瞑目的饿狼最后呜鸣了一声。 铁锹掉在地上,简守的两只手抖得厉害,他双腿发软地靠到了树干上。 他的手心里不止有那两只狼的血,还有从他撕裂的虎口里流出来的鲜血。 简守的脸色惨白,一双黑色的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狠厉之色。 嘴唇诡异地很红,像雨中绮丽的玫瑰,也像那一地的鲜血。 赫连桀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灼热,好似要焚了这面前的一切。 他的胸口热烈地起伏着,眼里的光芒是前所未有的璀璨。 就在这自我沉醉的时刻,不远处却传来群兽的奔跑声。 透明的雨滴不断地砸在简守的脸上,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清晰地映出了蜂拥而至的狼群。 周围突然卷起一股温暖的风,简守被赫连桀整个拥入了怀里。 简守被他炙热的胸口激得一抖,僵硬的手脚渐渐缓和了过来。 赫连桀一手抱起他,一手握着大刀,轻声在耳边哄道“别看。” 简守咽下涌上喉咙的那一口鲜血,脱力地将头靠在赫连桀的肩膀上,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赫连桀抱着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看向群狼的目光,是一股嗜血的兴奋。 空气里很快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简守可以听到刀刃贯穿皮肉的声音和一匹又一匹狼倒下的闷响声。 男人的呼吸就喷洒在他的耳边,喘息粗重却并不凌乱,简守莫名觉得安全可靠。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桀的调笑声在耳旁想起“怎么,要我一直抱着吗” 简守推了推他坚硬的胸口“放我下来。” 赫连桀也不再逗他,松开臂膀将他从怀里放下。 简守恍惚看了一眼脚下,如想象中的那样残尸遍野。 赫连桀抬起简守的肩膀,挑开撕碎的衣服仔细看了看。 那些爪印不至于割得太深,可也一直止不住血。 “带了止血散吗” 简守嗯了一声“在背篓里。” 赫连桀牵着他跨过满地的狼堆,从背篓里翻出了一个小药瓶“是这个” 简守摇摇头“蓝色瓷瓶里的才是。” 赫连桀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瓶子,又放了回去。 他站起来将瓶子里的药粉抖在了简守的肩膀上。 然后咬住袖口,撕下一块布条,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缠绕着简守的肩膀。 简守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起来,好似回到了牢房的时候,忘忧也是这样替他包裹受伤的手。 “你真的是中原人” 赫连桀没抬眼“怎么了,长得不像吗” 简守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太息了一声,只是表情不再怅惘。 语气也冷淡了下来“你一直看着我把前面两匹狼杀死” 赫连桀干咳了两声“事实证明,你不是不行。” 简守抿起嘴角却不似在笑“正好,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两清了。” 两清了赫连桀眼里光这才灰暗下来“你就是这样算的” 简守不懂他还要什么“不然呢” 赫连桀牵起他的手腕“我先送你回去再说。” 雨已经没有再下,简守挣开了他的手“不需要,你走吧。” 赫连桀看着他毫无感情的双眼,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些找不到缘由的怒火,是由委屈和难过构成的。 简守没有再看他,自己捡起背篓和铁锹,继续往前走。 赫连桀盯着他淋湿的背影,最后拂过衣袖转身离开。 他以为自己并不是非他不可。 椴木赤芝大多长在阳光充足的悬崖峭壁上,简守往上攀爬的时候,一边用着五指一边用着铁锹。 虎口上的伤口毫不意外地再次裂开,成股的血液顺着小臂一直往下流。 简守停在石壁上喘气,烈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忽而觉得不值得,为了救采药救自己的命,说不定现在就会死在这里,那还不如晚些再死 简守觉得自己先前有些钻牛角尖,他回望了一下身后的路,想要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头顶却忽然想起剧烈地轰鸣声,泥土滚着石头迅速地往下坠落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简守来不及感叹自己的乌鸦嘴。 他只来得及松开了双手,任凭自己的身体向下落去。 风声在耳旁呼啸,衣角猎猎作响,简守根本睁不开眼睛,所有的感官都在此时鲜明了起来。 有细碎的石子划过脸颊,还有更大更重的石头离他越来越近。 他的腰忽而被一股力量收紧,男人的气息靠了上来,然后裹至全身。 简守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好似听到他在耳边的低语。 “这下,可算不清了吧。”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淌过地上凹凸不平的泥地。 青草的气息在雨后阳光的蒸发中显得尤为的清新。 重新睁开眼睛竟也一项体力活,简守差点就以为自己死了。 醒来后,身体上所有酸疼都尽数涌了过来,好似四分五裂后又重新组装了一番,他忍耐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生着火的赫连桀转过头来“你醒了” 简守暂时还没有力气回应他,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眼睛四处转了一圈,原来他们在一个山洞里。 简守现在的嗓子竟是比赫连桀的还要嘶哑“是你救了我” 赫连桀看着他,挑眉“你不会想赖账吧” 简守摇头“你需要多少钱” 老子多得是钱赫连桀倒是没把这句话吼出来“我不要钱。” 一切不以钱做交换的买卖都会变得十分的复杂。 简守不太乐意地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赫连桀直言不讳“我想要你和我回家。” 简守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为什么” 手中的木棍挑了挑着火的枝叶,赫连桀看着闪烁的火星子“我想要娶你。” 简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是第二个人对自己说这种话。 没有第一次感动,这次简守只觉得讽刺“你先前想要杀了我。” 赫连桀摸着鼻头,咳嗽了两声“可现在我也救了你。” “不是这样算的。” 就像他和忘忧,功过不能相抵,爱恨也是一样。 捅穿他腹部的那一刀,就已经埋没了之前的种种,他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的。 不是这样算,那要怎么算赫连桀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他觉得没有必要逼他嘴上答应,到时候直接将人绑回去还不是一样的。 简守看他没有接话,也没有准备再多说了,他想要娶他,无非以为他是个女人。 若让男人知道自己想娶的是个男人,他还敢娶吗 缓了许久,简守才有力气重新站起来,看着他往洞口走,赫连桀就喊了一声“小心看脚下。” 简守这才低头,发现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一脚踏错就会尸骨无存。 抬头就是绵延冲天的石壁,他们竟是躲在半空中的一个石洞里。 简守讶异地转头问他“你如果没有找到这个石洞,岂不是会和我一起跌下去摔死” 赫连桀在心中轻笑一声,就算是身受重伤的时候他都不会从悬崖上摔死,何况现在只是带了一个人。 可他没有这样说,而是朝着简守点了点头“可我觉得值得。” 简守移开视线“那我们要怎么上去” 赫连桀走过来同他并肩站着“你不是要找什么东西” 简守轻扇了一下睫毛“不找了,就这样吧。” 赫连桀有些无耻地咧开嘴角“那你答应我和我回家,我就送你上去。” 本来只是说笑一句,赫连桀没打算拿这个用作威胁。 可简守却听了进去,转过身主动朝着赫连桀走进。 “好啊。”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爽快,赫连桀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赫连桀没有躲开。 然后那只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手心又软又凉,竟是和梦中的触感重叠到了一起。 手指很快划开,赫连桀条件反射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恍惚地放开。 “是石头砸伤的吗” 原来他是在看自己脸上的伤口,赫连桀有些发愣的点了点头。 简守就突然朝着赫连桀笑了,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显得温柔又亮丽。 赫连桀第一次看见他笑,胸腔里嘭地一声,好似开出一朵最灿烂的花来,又酥又麻,还闻见了香气。 “你现在可以送我上去吗” 赫连桀想都没想地就揽过简守的腰肢,双脚在地上轻轻一踏,就直直地向上窜去。 简守靠在他的怀里,嘴角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 这个人脾气虽然不好,但总是出乎意料地好骗啊自己怎么可能同他回家呢 简守的那些心理活动,赫连桀一概不知,好似喝了鸡血一般,如风似箭地抱着简守朝林中木屋跑去,额头鼻尖很快就冒出了细汗。 到了木屋,赫连桀好好地将简守从怀里放了下来。 他有些兴奋地对着简守说道“我需要先回家一趟,把一切都打点后就来接你,不会太久,左右不过十日。” 说着,又强调了一遍“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不要再骗我了。” 如果再被欺骗,连赫连桀自己都不知道盛怒下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简守点点头“嗯,我就在这里等你。” 赫连桀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简守就一直站在院子外看着他离开。 一直到太阳下山,月色渐渐浓郁起来,简守这才收起了所有佯装的情绪。 他走进柴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竟拿了一根火把出来。 明灭的火光映得他的眼睛亮堂堂的,却依旧出奇的冰冷。 简守将火把抛入草垛里,看着火焰迅速窜高,极为缓慢抿起了嘴角。 他似乎能想象到再次回来的男人,只看见一个烧成了空架子的木屋,露出的震怒和不可置信表情。 简守最后看了一眼无法挽救的火势,然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他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不做任何留恋,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反正,他现在惯会撒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此间寒水23 乌雅赤禾被连夜回宫的赫连桀吓了一大跳。 彼时他还带着中原人的面孔,操着一口嘶哑毁坏的嗓音。 乌雅赤禾一时没有认出来,让人包围了他。 殿前禁军们严阵以待,对于这个几乎是凭空出现在大殿的人,不敢放松半点警惕。 赫连桀瞥了一眼他们,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奈何凤靡给他的易容药膏实在是太牢固了,没有药水根本就卸不下来。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是我。” 侍卫司横着刀向他走去“你是个什么东西再要装神弄鬼,就直接将你斩杀于此” 比刀刃还锋利的眼神陡然落在侍卫司的身上。 赫连桀笑出气音,冷言冷语“你倒是本事不小。” 侍卫司突然遍体生寒,差点没往后退两步。 反应过来后便觉得怒火中烧,手中的大刀一挥“给我抓住他” 前后左右地人都朝着他奔去,赫连桀反而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青铜令牌举高,嵌玉的字在夜色中十分的亮眼。 抬头仰望的侍卫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所有听他指令的禁军都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台阶上的乌雅赤禾一把推开身旁的禁军“赫连” 赫连桀跨过人群走到乌雅赤禾的面前,将布包里的椴木赤芝摊了出来“是我,我将灵芝带回来了。” 乌雅赤禾看都没看一眼灵芝,只是道“你的脸” 赫连桀“不过是易容。” 乌雅赤禾还是不放心“嗓子也是” 这到不是,赫连桀含糊一半“误食了有毒的果子,烧坏了嗓子。” 乌雅赤禾的眉心瞬间就拧起了褶皱,既生气又心疼“叫太医过来看看,说不定能治好。” 赫连桀摸着自己的脖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冷冽又温柔得矛盾的脸来。 眼里终究晦暗不明“没必要,将就着听吧。” 什么叫将就着听 他自己不觉得疼,乌雅赤禾可是心尖尖都疼了起来“那就叫凤靡来看看,他本事大。” 赫连桀冷嗤了一声“他一个惯会用毒的,如何来医治我” 夜晚的光线不太好,乌雅赤禾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已经结痂的伤痕。 语气变得更加不好“你就是为了去找这个灵芝,搞得一身的伤” 赫连桀没有接话,眼中神色一直淡淡无波。 乌雅赤禾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愚蠢”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聒噪的哭声,赫连桀眼前一花,就被不明物体抱住了。 他低头看见一头卷毛,素和真央扬起巴掌大的脸,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情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饱含着热泪“赫连哥哥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吗” 说完又搂得更紧了,赫连桀微微眯起了眼睛。 将那个女人从绝境中抱入怀中时,其实并没有这样柔软的触感,甚至还会被对方过于冰冷的肌肤激得一颤。 可是那种从指间到百骸的满足感却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那种将她完全揉进骨血里的可怕想法。 赫连桀敛起眉头,没有像以往那样伸手圈住她,拍拍她的背。 而是抻着她脑袋推开了“你怎么出来了” 素和真央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感动,顺手就接过他手中的灵芝。 哽咽道“我听见声响就跑出来了,哥哥你放心吧,我不冷的,看见是你后,我的心都热了” 赫连桀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 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相比于北戎女孩儿的热情,他好像更喜欢中原女子的含蓄。 你伸手一戳,她便会蜷缩起来。 当着素和真央的面,赫连桀对着乌雅赤禾直言道“我看上了一个姑娘,过几日就带回来。” 素和真央的睫毛还挂着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乌雅赤禾倒是只有意外“哪里的姑娘什么家世” “采药为生的普通女子,没什么家人,我就是看上眼了而已。” 只是上眼,并不觉动心。 素和真央稍微冷静了点,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那必定是个极好看的女子的吧。” 赫连桀实话实话“是比你好看。” 素和真央琥珀一样的眼里就涌起了受伤之色。 乌雅赤禾看了她一眼“那就将婚礼一起办了吧,在你和素和的大典后,那女子自然也是妃妾中的一位。” 赫连桀说好,素和真央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也对,不过一个没身份的妾室,她有什么好担心 简守醒来的时候天色蒙蒙亮,熹微的光从阁楼的窗缝里渗进来。 树上的动静有些明显,他穿上鞋子就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趴在树干上的驹胥倏地滚了下去,编成小辨儿的头发狼狈地盖在脸上。 他慌忙将头发拨开,露出一张混血的面孔,笑着同简守打着招呼“早上好啊。” 对人疏离的简守偏生对这个粘人的少年要多几分关心。 只因为看见他鲜活的脸,就会想起那个没机会出生的孩子。 “摔伤了么你怎么趴树上” 怕他担心,驹胥便立马站了起来“不疼我就是想早点看见你” 他笑起来傻里傻气的,“早晨的第一面就看见。” 看他没事,简守也没有接他的话,转身回屋洗漱去了。 从山上下来后,他就一直待在医馆里,每天从清晨就开始忙起。 驹胥看不见他后,就在下面喊“小娘子你真的不愿同我们的商队一起走吗” “天南地北我们哪都去,一路上会很有趣的” “这次我们送药去漠北的狄犰,听说那个部族有最健硕的马儿,我们一起去看吧” 他许久不应,驹胥的声音也落寞了下来“我们今晚就走了,你真的不去么” 简守从房间里走出来,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他“这些药你都拿好,里面的锦囊写着用途,以备不时之需。” 驹胥的眼睛亮堂堂的却氤起雾气,阿爹阿娘没教他什么是喜欢。 可是在见小娘子的第一面,他就已经完全体悟那种心情。 简守看他一副委屈的模样,便攘了攘他的头发,安慰道“你们的商队主要是往返于南昭和北戎送药,会时常经过这家药馆,以后会再看见的。” 驹胥闷闷地唔了一声“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好。” 济慈药馆里,缕缕行行,等忙完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个医娘在浣洗台站成一排清洗当天病人们用过的纱布。 芙茹抱怨道“这天黑黢黢的,洗没洗干净我也看不见啊” 琯娘道“多洗几次吧,不现在洗,也没其他空闲的时间。” 英娘附和道“这倒是,加把劲儿洗完了就早点休息。” 又接着道,“幸好这几天小娘子下山来帮忙了,总算轻松点。” 芙茹小跑过去,蹲在简守的面前“多谢小娘子了” 简守捞着盆里的纱布,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来“不客气。” 他笑起来的弧度刚刚好,一瞬间就能撞入心间。 借着白色的月辉,年轻医娘忽然觉得他的整张脸都在发光。 芙茹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娘子你的手像冰块一样凉,你要是畏寒,就别洗了吧,我替你将剩下的都洗了” 站着的两个医娘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英娘道“小娘子,你可不知道,芙茹以前天天盼你下山送药来,我问她为何这样喜欢你,你猜她说什么” 琯娘接道“她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哈哈哈哈可没乐死我俩你又不是个男子,她天天盼着又有什么用” 简守的眸子轻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夏天其实还好,并不太冷,而且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芙茹撇了撇嘴,转过头去反驳“谁说小娘子不是男子,我就不能喜欢她了我还很喜欢你们呢” 两个医娘应答道“是是是,你倒是个多情种” 说到这里,芙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诶,你们知道幽王殿下吗听闻他可专情了” 手中的皂角突然滑进水里,仅仅一下就没了声响。 简守将指尖握进掌心里,双眸放空逐渐悠长了起来 陈放已久的记忆好似全都涌进了脑海里,画面一帧一帧,因为太过鲜明反而显得不真实。 然后最后都止步于仰面倒下的那一刻,呼吸沉重、压在心底。 套围裙的医娘语气不屑“谁人不知北戎幽王,只是我可没听说过他专情什么的,我只知道他在战场上暴虐无道,这样无情的人,又哪来的深情” 芙茹好似有些急了“是真的今天白天我才从商队里的人那里听说了,幽王殿下之所以二十七岁都未成亲,是为了等一个姑娘” 琯娘忍不住好奇问道“那姑娘是谁” 芙茹斩钉截铁“就是幽王殿下青梅竹马的表妹,素和郡主。” 简守的嗓音低哑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口的“那他等到了吗” 难得有他感兴趣的事情,芙茹回答得更认真了“等到了听说过段时间就要成亲了” 她有些羡慕,“虽然传闻中的幽王面目凶狠、行为暴虐,但是能被他独一喜欢着,一定是特别幸福的事吧” 少女稚嫩的想法带着可贵的善意,让那些难以诉诸的苦意变得更加晦暗不见光。 他便觉得难过起来,摇头的弧度轻微到不可察觉。 “也许吧。” 芙茹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反而因为有人附和开心起来。 她一把端过简守面前的盆子“既然剩下的不多了,我就一起洗了” 英医娘也说“小娘子你回去休息吧,不碍事儿的。” 简守模糊地应了一声,站起来走了两步后又被叫住。 英娘问道“小娘子,你那里还有椴木赤芝吗前两天商队说想收来着。” 简守转头“之前有一株,但是已经卖出去了。” 医娘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卖给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了吧没想到他还真将你找着了” 简守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来过医馆” “是啊,就说急着要椴木赤芝,我们这里的用完了,就说你那里可能会有。” 英娘有些抱歉,“他没有为难你吧我是真没想到他能找着你” 简守摇摇头,没说话。 他只是觉得呼吸竟然困难起来,好像又有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话来。 刚过戌时,城门还没有关,最后一支商队缓缓行出城门。 从马车的窗户里落出一段枯萎的梅枝,碾断在车轮之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此间寒水24 山路遥远且艰,枣红的骏马骑到一半就不愿在上前了。 赫连桀从马背上跳下来,朝身后的人抬了抬手。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接她。” 乎延烈挞低头说“是”,眉头却皱了起来,不是很理解他的这些行为。 离殿下封后纳妃还有段时日,他竟然亲自跑来接这个中原女子。 不仅穿上了绛红锦袍,护额上嵌了颗红玳瑁,就连身后的马车也挂上了红丝绒。 或许连赫连桀自己都不知道,在赶往赤峰的途中他不时会勾起嘴角。 对于跟在赫连桀身边快十年的乎延烈挞来说,无疑比见到鬼了更令人难以置信。 上山的时候赫连桀用了轻功,但就算一刻不停,他也花了整整两个时辰。 衣服汗湿了一半,越是临近,胸腔里的跳动便越是迫切。 像是即将了却多年夙愿,却懵懂不知情深从何而起。 可是他注定失望。 赫连桀站在焦黑的土地上,因头顶的灼灼烈日而眩晕。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划过凸起的颧骨,再从棱角分明的下颚滴落。 他只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窟,冻得他浑身发麻。 这里孤山斜影、万籁俱寂,没有人会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跑进残垣断壁里,沉默地不停地翻找的东西是什么。 木头的厉刺割破手心,有几片指甲也不知在何时断裂剥落。 他听到自己的过于沉重的呼吸声,是从毁坏的喉咙里喘出。 一直到日薄西山晚风徐来,赫连桀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站在废墟上累得直不起背脊,竟是比打了一场战还要辛苦的模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找到,却最终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栗。 实在是不明所以得可笑啊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连他自己也都以为自己已经爱上了那个女人。 错觉这种东西没唬住别人,倒是让自己猪油蒙了心。 骂他愚蠢的话果然没错,怎么能被一个人欺骗两次呢 所有的期待都沉寂下来,赫连桀下山的时候,携卷了满地清冷的月辉。 他的身后空空如也,乎延烈挞再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温暖。 他跪了下来“殿下” 冰刃一样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掠过,赫连桀翻身上马。 声音几乎切齿“我要去一趟城中的济慈药馆” 赫连桀没说要他们跟着去,乎延烈挞便只能留在原地,目送他绝尘而去。 嵌着赤红玳瑁的护额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再被人遗忘。 亥时刚过,河口的城门就已经关闭了。 赫连桀进去的时候没花太大的功夫,避过了守门的校尉。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一把大火从济慈药馆的会诊室一直烧到了藏药阁。 火光浓烟之中人们尖叫着从房间跑出来,几乎狰狞地喊着救水。 赫连桀站在院中的树上,冷漠的视线一一划过他们的脸,却没依旧没看见那个想找人。 此时沉浸在恐惧里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树上还站着个人。 精神恍惚的英娘眼前一花,只觉得身体腾空,下一秒就站在了树上。 她浑身发软地贴在树干上,不敢挪动分毫,看向赫连桀的眼里布满了恐惧。 这个人长着一副北戎面孔,脸上的漠然和冷酷让人心惊。 “你、你是谁” 一天没喝水的赫连桀,嗓子更是嘶哑难受。 他提起英娘的衣领,不愿多废话“山上采药的小娘子去哪了” 英娘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够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哆哆嗦嗦地含糊道“小、小娘子,前天便走、走了只留了一封信辞行,也没有说去哪里了啊” 一把年纪的英娘都快哭出来了,不明白小娘子从哪里得罪了这一尊大佛。 哪里还敢说谎“真的、真的你别不信我啊小娘子向来行影无踪,我们也不清楚她的来历啊。” 赫连桀的目光逼人“来历” 英娘一股脑全说了“小娘子半年前才来到河口,当时身体比现在差多了,在我们医馆养了半个月才离开。” “我、我们也问过她的身世,可她不愿说,在医馆里修养的那段时日,总是窝在床上发呆,连眼泪流出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赫连桀的喉咙紧了一下“为什么” 英娘差点滑下去,反而更紧地抓住了赫连桀的手腕。 她的表情濒临崩溃“我们又从何得知缘由啊但我看小娘子一直孤身一人,还梳着妇人发髻,因该是丧了夫婿无依无靠的苦命女子” 这些都和赫连桀猜得差不多,不过在此时听来却觉得无比刺耳。 热浪在火海里翻滚,所有人声都阻隔在了围墙之外。 独他一人站在灰烬之中,烟雾模糊了他欣长的轮廓。 赫连桀微微虚起了眼睛,映入眼帘的火焰焚尽了一切世俗。 此时被辜负的愤怒好像大过所有。 赶了两天的路程,商队逐渐驶入漠北。 驹胥看着对面合眼休憩的简守,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肌肤白像玉石一样白皙通透,鼻尖脸颊一点红晕,眼睑下的睫毛卷翘出舒适的弧度。 像是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简守终于抬起了眼帘。 “怎么了” 怎么能连声音都这么好听,驹胥看着他傻笑,脸颊挤出酒窝“天一亮我们就能到狄犰了,然后我就带你去骑马” 他倒是比没去过漠北的简守还要期待和兴奋。 简守被他热情感染,就算不怎么感兴趣,却也点头应答了下来。 “好啊。” 再次垂下的眼眸却变得深沉,只不过驹胥沉浸在被回应的快乐里没有发现。 他们拉的这批药材主要是用来治疗马匹的,据说是因为败血症。 可这两天简守悄悄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些药材根本没有治疗败血症功效。 狄犰为什么要如此花费,来购买这些根本无用的药材,简守既想不通,也隐隐担忧。 熟悉路线的商队,没有遇到狼群和风暴,这一路走得都十分的顺畅。 天边渐渐浮现出一条橘红的长线,云朵之间疏远且淡。 驹胥给简守的脖子上套了一层轻薄的绿纱,将他拉出了车外。 驼铃缓慢地响着,黄沙漫过一膝,越近天边就越像寥寥升腾的雾。 简守坐在木板上看着出升的太阳,手指牵过绿纱覆在面前。 腕间的白玉手链经风一吹,竟开始摇曳作响。 驹胥看他看得入迷,喃喃地问出了一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 “小娘子,你的夫君呢” “他为什么让你一个人” 这个世道不算太平,说不定哪天两国之间就再次交战了。 在驹胥的心中,小娘子这样天仙一般的女子,没有其他人的保护是很危险的。 他不是唯一向他这样提问的人,简守看着驹胥诚挚的眼神,连敷衍的话都难以开口。 “他把我忘了。” 驹胥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忘了为什么怎么能忘了呢” 简守莫名在心中嗤了一声,想着大概是因为忘忧这名字取得不好。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可他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该知道有所明悟。 赫连桀的那双眼睛生得特别漂亮,看向自己的时候永远带光。 可当他提起刀时,简守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是一片空茫绵延的雪,在他的眼中自成风景,只是再没有他。 简守只能猜想,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做了选择。 那短短一年的记忆怎么抵得过人生二十载,所有可以被选择遗忘的大概都是不值一提的。 简守表示理解“他有更想要的。” 人生路上总会出现岔口,简守不能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罪于他人。 他只是偶尔会觉得委屈,那时从心脏处蔓延至全身的疼痛,便会让他狼狈得动弹不得。 终归还是觉得丢脸啊。 驹胥生气得不行,以为小娘子的夫君移情别恋了。 想要安慰他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最后才憋出了一句话“小娘子,你等等我。” “什么” “在北戎,失去丈夫的女子是可以再嫁的。” 小娘子嫌他年龄小了,就请再等他两年。 等他更高更壮更有本事的时候,他就将小娘子娶回去,怎么宠着都不够。 简守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狄犰主帐里。 主位上德吉抚着自己的大胡子,听着手下的禀报“参见赞普,商队一行人已经里营口不远了。” 德吉又摸了摸自己下巴,眼中浑浊而狡猾“消息放出去没” “估计已经传到了北戎大殿。” 德吉嗬嗬地大笑了两声“很好,带人去将商队的所有人都请过来。”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手下,“一个都别漏下,知道吗” 赫连桀要那两千匹骏马,短短时间内他根本不可能拿得出来,况且他也不想拿出来。 女人他可以送,马却不行,既然拿不出来,他就得找人背锅。 现行的商队拉的那批药就是最好的借口。 将他们都控制住,再一并杀了,这不就死无对证了么。 以此争取到的时间,足以让他联合各族举兵起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此间寒水25 狄犰的营口就在眼前,简守同驹胥一起退回了车里。 过来交接的人同前几次的一样,只不过好像多了份不明所以的热情。 驹胥向来心大,反而为他们的态度感到开心。 乐滋滋地带着简守走进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帐篷。 帐篷里摆好了晚宴,篝火生在中央,烤好的羊肉在火尖上滋滋地冒着热油。 陪酒的人是狄犰的副将,一捧大胡子编成了个小辫子,笑起来的时候特别豪爽,只是一直往简守这边看。 他直言不讳“这位姑娘以前没见过,是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漂亮长相。” 副将的表情还算得上正直,不像是心生歹意。 驹胥听别人夸简守,比听到夸自己还要开心。 当即干了一杯,“小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副将拖长了语调“哦不知小少爷和姑娘的关系是” 简守没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驹胥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这是我认的姐姐,你可别想多了。” 副将笑得更真挚了“当然”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姑娘怎么不尝尝我们这里的酒里面独有一股奶味,好喝极了” 所有人都往他这里看,简守仍是拒绝“抱歉,我不怎么会喝酒。” 他这番作态,连商队里的人都觉得他有些不知好歹。 驹胥看着副将不肯收回的手,抢着端起了简守面前的酒盏“我代她喝” 简守看着驹胥泛红的耳垂,眼神变得复杂。 他再看向副将,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却又说不出来。 直到商队里的人接二连三地趴下,就连向来好酒量的驹胥也控制不住地将头埋在了桌子上,简守才惊觉上当 他拿起杯中的酒嗅了嗅,眉头瞬间紧蹙“你们在酒里下了迷药” 此时身旁的驹胥挣扎地扯了扯简守垂下的衣角。 却依旧抵不过猛烈的药性,最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副将不慌不忙,只是有些惊讶“你能闻出来” 简守看着四周虎视眈眈的侍卫,攥紧了袖中的银针。 一面应答道“我自济慈药馆而来,当然懂得药用医术。” 副将的眼珠子转了转“不错,竟还有个确实懂医的。” 下一秒,那锐利的视线就落在了简守宽松的袖口上。 他的语气轻蔑“我劝你不要妄想什么了,你一个人如何逃得出我这戒备森严的狄犰大营” 简守垂下眼眸,肩膀松懈的弧度都仿佛写着认命。 逃不走的驹胥连昏迷的时候都一直抓着他的衣角。 他只是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副将对待将死之人也一样的守口如瓶“你想知道这些,不如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 简守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因为副将口中的“必死无疑” 狄犰的大牢是露天的,坐在里面还可以看见满天的星光,湛蓝的星辉勾勒出天边沙丘的起伏轮廓。 简守难得看见这样独特的美景,只不过不是在马背上,而是困在囚牢里。 卷着沙子的冷风一吹,就更显凄凉萧瑟了。 简守朝着仍旧昏迷不醒的驹胥再靠近了几分。 巡逻的人每两刻钟交接一次,背来的柴火足以烧死所有牢房里的人。 简守一直冷眼看着,捏着银针的手指却紧绷得泛白。 另一只手在驹胥的身侧摸到弯刀的柄,一点点向外拔出。 有个巡逻的男人朝他俩的牢房里望了一眼,麻木的双眼里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个坐着的人明明是清醒的模样,面对即将而来的死亡,脸上的表情却静默得可怕。 让人忍不住想给他宣判。 “你快要死了。” “啊,我知道了。” 守卫向前走近了几分“你不害怕吗” 简守站起来,一双眼睛幽静如潭,险些让人溺毙其中。 一截皓白的手腕从袖口露出,吸引了守卫的所有注意力,以至于让他忽略了那藏在指缝间的寒芒。 直到脖子上出现细微的刺痛,他才后知后觉地摸了上去,然后脸色大变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不受控制地向牢笼倒去,一把弯刀趁此越过木槛勾住了他的脖子。 狄犰急于杀死他们,反而松于看守,给了简守喘息的机会。 刀刃已经割破皮肤渗出血来,他们的脸靠得很近,清晰可见简守眼中的果决。 “给我钥匙” 守卫连呼吸都屏住了,喉咙中的呼救还没来得及吼出就已经被斩断了生机。 他眼里的震惊和恐惧瞬间定格,犹如一团烂泥瘫软了下去。 简守摸着脸上的热血,反而遍体生寒战栗不已。 他回望了一眼面容安稳的少年,再跪下去摸索着尸体身上的钥匙。 漫地黄沙已过膝,肩背上的重量不比赫连桀的轻。 远处的火光经久不灭,隐约可以听见凌乱的马蹄声正向这里赶来。 简守再没有办法带着驹胥逃跑,闷在胸口的喘息替他做了一个决定。 从无尽黑暗中抽出意识的驹胥,觉得自己被什么所禁锢,不能睁开眼睛也不得动弹。 他只感到自己腹下柔软,紧贴着的背脊微微凸起。 他终于听到简守的声音“快醒了吗只要等到天亮就好了” 起先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简守将他从背上放下来。 带刺的杂草将他的身体整个盖住,简守凑到他的耳旁说了最后一句话。 声音轻到让人落泪,“你要活下去。” 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就是马蹄呼啸而过的声音。 追兵们在怒吼“人在那里快给我抓住她” 驹胥开始浑身痉挛,额头的冷汗成股地淌下。 牙齿咬出的血一部分涌进喉咙里,一部分从嘴角渗出。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啊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便出奇的细腻起来。 他甚至能从喧嚣的人声中辨别出破空的利箭穿透皮肉的声音。 浅淡的血腥味飘浮在风沙之上,干燥得令人作呕。 驹胥很快就不再痉挛,紧闭的眼角不断地淌出眼泪,再被蒸发。 有人在问,“死了没” “还没咽气呢一个女人,胆子倒是挺大。” 副将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熟悉“就她一个跑了” 有人答道“那牢房里还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应该是另一个人的。” “呵,真是自私啊,活该自己跑掉被发现” 副将拽起他的头发,欣赏着他被迫扬起的脸。 粗粝的手掌在脸颊上留下红痕,让人无比贪恋那细滑的触感。 他由衷感叹道“这中原女人长得可真好看,细皮嫩肉的” 简守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低敛的眉眼里透不出半点生机。 胸口的血色染红了绿色的纱,就像绿叶点缀的红花,不消半刻就会凋零。 “晕过去了” 有人提议道,“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尝尝鲜” 副将受此点播,忽而有了想法“等等,他这副长相不如送作陪嫁的,说不定能讨幽王欢心。” “可他要是将这些事情说给幽王听该怎么办” 副将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显得豪爽,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陡升寒意。 “自然是有的办法让他说不出口。” 那晚起赫连桀就封锁了河口的城门,只不过掘地三尺都没能将人找出来。 他又不死心地在城里待了几日,一直到乌雅赤禾快马传信,才最终起身离开了河口。 婚期一天天的临近,许久不见凤靡送来了贺礼。 外观是檀木的长方形盒子,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赫连桀一直没什么耐心“里面是什么东西” 凤靡微微颔首“不如殿下亲自打开看看” 凤靡明明救了他,但奇怪的是赫连桀对凤靡这个人一直没什么好感,更甚者看着他就眼烦。 但也没必要直接拂了他的面子,赫连桀还是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卷宣纸,照着纸张发黄的程度来看,似乎起初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 “这就是你的贺礼” 赫连桀表情嫌弃,还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堂堂天机阁阁主竟如此小气。 凤靡满不在乎他的轻视,反而微笑着解释“这幅画是鄙人偶然间得来,想着殿下也许熟悉,便当贺礼呈了上来。” “画” 还是自己熟悉的赫连桀伸手将卷好的纸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纸张一点点展开后,整幅画便呈现在了眼前。 画中有一片繁茂的树林,地上好似堆满了雪。 有个男人半弯着腰,上衣扎在裤腰处,微卷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身后,他的手中好似拿着砌墙的工具,眉目中尽是认真。 赫连桀看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凤靡观察着他的表情“殿下,可有觉得熟悉” 赫连桀还是没有说话,指腹在脆弱的纸面上磨蹭。 画中的人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神似他本人。 凤靡还欲再问的时候,那张画已经轻飘飘地被他扔在了地上。 赫连桀的那张脸依旧冷漠无常“阁主还是重新准备贺礼吧,这礼物太廉价了,上不了台面。” 凤靡看着地上那张弃如敝履的画作,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殿下说的是殿下大婚当日鄙人必定重新奉上让您满意的贺礼。” “只是这幅画,殿下留着也罢,扔了也罢,都请便吧。” 凤靡转身离开的时候都还在笑,眼中的愉悦和悲悯诡异地交织着。 他的试探到此结束,赫连桀是真的再没有可能想起他的南枝了。 你看他扔得如此轻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此间寒水26 塔娜最近噩梦连连。 梦中的哥哥一次又一次惨死在赫连桀的刀下。 圆滚滚的头颅还睁着眼睛,看着她流出了血泪。 哥哥张着血盆大口,厉声质问她为什么不替他报仇。 而后又痛哭了起来,让她别去北戎大殿受苦。 塔娜的心脏无时无刻都揪在一起,她恨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也埋怨父亲的狠心。 既然交不出那两千匹骏马,又为何要将她送去北戎大殿。 那样残忍暴虐的男人,会不会因为没有那两千匹而将她折磨致死 她越想越怕,晚上也必须要乳母陪着才能入睡。 乳母心疼地摸着她汗湿的额头“小姐莫怕” “他若要玩物,我们有现成的,他若是撒气,也祸及不到你。” 塔娜仰头看她“什么玩物” 乳母不愿多说,目光却悠长了起来,那个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再过两日就该送亲了,也不知道那性情刚烈的孩子能不能撑过去。 乳母觉得他还不如就死在那场火力,也好比现在被人拿来磨性子。 可她又庆幸有这么一个可以替代她家小姐受苦的人,抉择之间总有个亲疏远近的。 一时的悲悯怎敌得过人性中的自私 或许是夜幕,不然怎么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简守发出很小的一声呜咽,然后就再没了声响。 人生大抵不易,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有所明悟。 有人站在尸堆上俯视他,也有人从冰冷的雪地里将他捞起。 纵然当初万般艰难,能活下来也许就是最幸运的了。 可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恨不得立即死去。 嘴里包不住的血块成股地朝喉咙里咽下,再因为恶心而不断地反胃。 舌根处的疼痛早已让他的神经变得麻木,只是眩晕难受。 他蜷缩在紧闭幽暗的木箱里,手掌紧紧地贴在箱子内壁。 仅仅留有的两个细小圆孔,偶然才灌入新鲜的空气。 他就像条缺氧的鱼,乞怜一般趴在圆孔周围,渴望着呼吸。 明明想要即刻死去,却因为耐不住折磨而认输,此时此刻的自我羞辱,是足以让人崩溃的。 肩膀上的伤口还没有处理,炎症引起的发热让他晕过去后又醒来。 汗湿的身体甚至让他有种沉在泥沼的错觉,已经没有了跋涉而出的勇气。 恍惚绝望之中,他听见有人敲响了木箱,人声遥远不真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就放你出来。” “要知道,你可不会马上死去” 说话的人太清楚怎样才能折磨人,总有那么一些人是不怕死的,反而害怕着不能即刻死去。 简守死死地咬出嘴唇,疯魔一般用额头磕打木箱。 沉闷的“咚咚”声,既是回复也是求饶,若是让亲近的人听到,一定会心碎。 木箱打开的那一刻,曙光并没有降临。 简守直接滚到了地上,留下一滩蜿蜒的血迹。 他们打量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必死无疑的宠物狗。 他没必要知道真相是什么,也没必要知道此行终点。 有人将他拽起来“我给你两天时间将自己整理干净,不然有的是人来伺候你。” 北戎殿下的大婚自然是奢华用心的。 各邦万民来朝,祭坛的火焰一直燃了三天三夜。 封后祭祖的流程有些繁琐,各位妃嫔倒是收了封号就各自回宫了。 经久不息的号角礼乐的声音贯穿了整个皇宫大殿,勾戈殿的塔娜却越听越害怕。 她求救般地抓着乳母的衣角“乳母,幽王殿下会不会来这里啊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根本就没有那两千匹骏马” 乳母不忍告诉她,其实在她们抵达幽州城内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将文书上报了。 就是不知道幽王会不会相信他们的那套说辞,不迁怒于她家小姐。 乳母只能安慰她道“别担心,今晚是大婚当晚,殿下理应待在皇后的寝宫中。” 塔娜神情恍惚地点头,还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乳母将她的头抱在怀里,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方檀木黑箱上。 此刻衣着华丽的素和真央同赫连桀一起站在祭坛之巅。 面前灼灼的火光熏红了她的眼睛,她等这一刻等得实在太久了。 多年夙愿终于实现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偏差也没有任何意外, 像是正好走完了设定的路,比喜悦更多的是满足和慰藉。 透过轻薄的红纱,素和真央看向男人的侧脸。 不似世人说的那样丑陋凶恶,反而五官成峰,俊朗得让人心动。 从此刻起,这个男人将会永远的属于她。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让他想要忽略都难。 赫连桀轻飘飘地看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说来可笑,他不止一次地梦见自己成亲的画面。 梦中场景一点不差,只不过心情天差地别,他至今不明白那种紧张期待的心,由何而来。 像现在这样心境如水甚至烦闷,倒显得稀奇了起来,更过分的是,身旁的人让他觉得碍眼。 就好像,那个位置不该是她。 月色初上,整理好寝殿的宫人们陆续退出。 赫连桀进来的时候已经微醺,素和真央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他却直直走向了桌子。 妆容精致的素和真央小跑着过来“赫连哥哥,我们先喝合卺酒吧” 在新婚之夜的合卺酒里加助兴的药,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素和真央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脸红,小心翼翼地斟了两杯酒。 赫连桀也没拒绝,接过来一口就喝尽了,快得素和真央没有反应过来。 食指在杯圈上拂过,她抿了抿红唇,然后将酒喝尽。 喝完酒的赫连桀直直地盯着素和真央看,偏黑的皮肤上脸红得不是很明显。 被他这样看着,素和真央的心中却没有生出应有的喜悦来。 她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半分渴望的柔情。 灰绿的瞳仁里平静无波,不笑的时候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情景竟是比先前的相处还要僵硬陌生。 素和真央深吸了一口气,扯起嘴角“哥哥,我们要歇着了吗” 她的声音温柔,试探的时候也显得乖巧。 这酒确实见效很快,细微的燥热感绵延不断地从血脉里渗透到皮肤末梢。 赫连桀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站起来“今天你也累了,就先歇着吧,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今晚就不歇在这里了,不用等我。” 他难得对她说这么多的话,素和真央有些失望也有些难过。 但她没办法拒绝,她将赫连桀送到门口,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影。 明明一切都很平静,她怎么就想到了那天他执意离开的场景。 她那么乞求地抓住他,他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了。 说、说什么要回家 可是啊哥哥,你的家是这里才对啊,是我这里才对。 乎延烈挞等在殿外,看见赫连桀走出来就迎了过去。 虽然有情绪作祟,但赫连桀也确实没有骗素和真央,他真有事要处理。 从狄犰来的文书,两天前他就看过了,信中内容他自然不信,甚至觉得滑稽可笑。 两千匹精马无法上缴的原因是败血症,还因为商队偷换了药材,导致了病情延误,大量马匹死去。 好巧不巧,不仅是狄犰,边缘的几个部族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文书内容大致相同。 这下差的就不是这仅仅两千匹精马了,北戎这一年损失了上万匹马。 赫连桀不傻,反而有点感谢狄犰的德吉,一下就点明了即将作乱的部族。 北戎各个部族的人确实都骁勇善战,唯一不好就是闲不住。 舍不下尊卑也放不了权利,总是想搞点事情出来。 本来以为狄犰的那位小姑娘也是不会来的。 没想到德吉那人竟能狠心将女儿送入敌人的爪牙。 赫连桀轻蔑地闷笑出声。 乎延烈挞看他一眼,然后将得来的情报说给了他听“那行商队确实到过狄犰,只不过全死了。” 赫连桀“哦怎么死的。” 乎延烈挞“狄犰族内所传,是因为德吉觉得被欺骗后,愤怒不已,对商队的所有人处以了火刑。” 赫连桀“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商队,敢去欺骗一族首领吗” 乎延烈挞“自然是不可能的。” 赫连桀点头“那也足够死无对证了。” 他又问道“勾戈殿的人呢” 乎延烈挞“来之前灯还亮着,估计还没有歇着。” “传令,去勾戈殿。” 传令的宫人是要比赫连桀快一步的,塔娜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直接吓晕过去。 乳母也是又急又怕,生怕赫连桀是来找茬儿的。 但她不能就这么被吓倒,她得好好为塔娜谋划,不能让她受伤。 老练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个黑箱子上,乳母顺着塔娜的背嘱咐。 “一会儿殿下来了,小姐一定要顺从,他说什么就应什么。” 她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宫人凑在塔娜的耳边再轻声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小姐可记牢了,千万别弄岔了” 塔娜泪眼婆娑“嗯嗯您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此间寒水27 赫连桀进来的时候,勾戈殿中跪了一排。 最前面的年轻女子,死死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赫连桀直直朝她走去,镶着金缕的靴子就这么停在她的眼前,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 塔娜的肩头细微的战栗起来,乳母也紧紧地抓着衣角。 一只手却在这时握住了她的小臂,手心灼热干燥“塔娜是吧都起来吧。” 塔娜被直接拽起来,差点没因为这可怕的触感而拂手挣脱。 最后还是不敢看他,磕磕巴巴道“塔娜、参见殿下。” 宫人们都适时地退了出去,只余下乳母去挑香炉里的芯。 赫连桀闻着空气中腻人的香气,心下了然的同时又觉讥讽。 他掐起塔娜的下巴,欣赏着她涂着粉黛的脸。 同样欣赏着她眼中那些无法掩饰的慌张与畏惧。 语气让人琢磨不透“爱妃好像很怕我”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勾着嘴角,声音也很平和。 可是塔娜却当见了凶神恶煞的鬼“没、没有,塔娜很高兴殿下能来” “哦” 赫连桀放开她的小臂“本来今晚应该待在皇后殿中,但想着爱妃独自来到幽州,便过来看看,爱妃可还满意这勾戈殿中的摆设” 这宫中要比狄犰大营奢华太多,连栏杆上都堆砌着金玉珠宝。 可是比满意更甚的应该是对未知的惶恐。 塔娜只来得及点头“满意” 赫连桀这才进入正题“那两千匹马,没有随你一起到幽州吗。” 他如此明知故问,面上的表情不怒也不急。 塔娜咽了咽口水,照着乳母告诉他的说“再、再等半年,父亲一定会将马匹补上的”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赫连桀对她却生不出怜悯来。 反而恶意地想要恐吓她“半年吗太久了我会等不及的。” 那、那怎么办塔娜要住嘴唇求救似的看向乳母。 乳母表情肃穆,微微地朝她摇头,一定要忍住啊 赫连桀低头靠近她,五指紧扣在她的手腕上,动作亲昵。 塔娜却会错了意,朝他大喊一声“我来月事了” 赫连桀敛眉“什么” 塔娜急道“臣妾不方便服侍殿下,但、但是有位美人可以” 之前听说北戎幽王是位好色之徒,为了使他转移目标,塔娜一个劲儿地夸赞着那位美人“这位美人是中原人,皮肤像雪一样白,生得比花儿还要漂亮殿下看了一定会心生喜欢的” 被误会了的赫连桀也不恼,将手收回来放在鼻息下“那这位美人呢” 塔娜急忙指向了内殿“她在里面等着殿下呢。” 这房间里的香味已经太浓郁,赫连桀燥热得想脱层衣服。 赫连桀想出去透透气,可是却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浅紫的纱帘一层层地堆叠着,尽头的床榻上放下了遮挡视线的帷幔。 鬼使神差的,赫连桀抬起脚步往里走去。 角落里的乳母立马跑过来拉走了呆愣的塔娜,合上了殿门。 吹着冷风的塔娜抓回一丝意识,她抓住乳母的手。 有些焦虑地问道“乳母,那个人不会死吧” 乳母慌忙看了一圈四周“这都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去偏殿歇着吧” 话虽这么说,可塔娜还是觉得良心难安,她为了自己竟然将另一个人推入了火坑。 最后回望了一眼殿门,塔娜的眼中氤起了愧疚的水雾。 腻人的香气顺着口鼻,钻进了时常保持冷静的大脑中。 其中好像还混杂着一股冷香味,搅乱了他的思绪。 房中烛火不知在何时被熄灭,不过在黑暗中赫连桀依旧能看清楚。 他掀开帷幔,床上的人似有感应,难耐地磨蹭了两下。 赫连桀这才注意到他的双手举过头顶,被一条布带绑在床栏处。 全身上下只穿了一层浅绿的薄纱,隐约能见那两条笔直白皙的大腿。 他的意识好像也是模糊的,眼前遮挡的布让他仍以为身处逼仄的黑暗之中。 赫连桀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俯身而下的身体刚好与之相贴。 他可以完全描绘出他身体的轮廓,平坦的胸`部和胯间的 轻缓的鼻息与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赫连桀更近地去看他的脸。 挺翘的琼鼻,花瓣一样的嘴唇食指勾起那块布条,赫连桀险些就笑出声来。 胸腔里的轰鸣不似作假,渐渐将他的理智完全吞噬。 什么山上采药的小娘子他找了这么久的人,此时像个宠物一样乖巧地躺在自己的身下。 之前所做的努力好像都是场笑话,他将他耍得团团转。 赫连桀又想起他去找他的那天,头顶烈日脚踩焦土。 垂在身侧的双手,满是划痕和血迹没人敢骗他至此。 青筋突出的五指握住了那脆弱的脖颈,忍不住一再收紧。 他看着他痛苦地扬起脖子,明明是想要挣脱,却更像引颈待戮的天鹅。 赫连桀用沙哑的嗓音说着狠话“我真想就这样杀了你呐” 一直挣扎的简守突然就不动了,他的记忆力其实很好。 他记得他的声音,甚至是脖子上手心的温度,以及残忍的力度。 他现在都还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事情、父母告诉他的每一句话。 临渊族人都还在的时候,因为过于执着不问世俗的桃园生活,反而变得拮据起来。 简守身上的衣服穿了补、补了又穿,出去玩了一身泥巴回家后,就跟个小叫花子一样。 他娘亲也不会责怪他,总是拿着张湿帕子仔细地擦他的脸“小宝,出去玩的时候要小心别受伤了。” 简守懵懂地伸出手,指向远方的群山“娘亲,下次我要去那边玩。” 小时候的任性是宠出来,他还不知足总想去外面看一看。 女人摸了摸他小小的脸颊,眼中情绪是他看不懂的忧伤。 “小宝乖,如果让山外的人知道我们是临渊人,会很危险的。” 在小简守的眼中,危险就是不能触碰的锯齿草、不能靠近的沼泽地 他有些泄气“为什么呀” “是因为我们血脉里流淌着的能力,被诅咒的能力。” 所以才会被灭族啊,所以才会总是身陷囹圄啊 从现在开始,简守就好像有些理解其中深意了。 他偶尔感叹时运不济的时候,从没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 反正兜兜转转,做坏事是一定会遭报应的。 就像南枝失去了关于他的记忆,他毁掉别人嗓子之后,就终有一天会失去说话的能力。 简守的脸漂亮又苍白,微弱呼吸好像一碰就会消失。 那双漂亮的眼睛紧闭着,眼窝处堆积了来不及滚落了眼泪。 赫连桀低喘了一声,手指松开的同时嘴唇就印在了他眼睛上。 舌尖舔过的泪水涩得好像含着悲苦,蒲扇一样的睫毛一直不安的颤动。 这样的本能反应让赫连桀感到绝望,他怎么就舍不得看他难过呢 明明这样生气,恨不得将他杀了,可怎么就下不了手呢 最终满腹怨气,只是化作一声太息,他更紧地抱紧了他,几乎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之前完全可以克制的药效,此时在他的面前都统统溃败。 赫连桀重新将那块布裹在简守的眼上,倾身吻住他的嘴唇。 简守死死咬着牙关,赫连桀虽然失望,又很快被手下滑腻的触感转移注意。 接下来的一切好像都是顺其自然的,又好像是违背伦理的。 简守恍惚在梦中,所有的痛苦与欢愉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偶尔听到对方沉腻的喘息,夹杂着一份快乐。 简守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清晨。 身体上残留的感觉,反而更加鲜活刺痛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扯掉眼睛上的布条,暖色的光便全部映入了眼帘。 身边已无人,简守愣了好久才逐渐找回昨晚的记忆。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却记得昨晚的那个男人。 为什么会是他呢他又是谁 简守甚至还来不及捋顺思绪,就有人闯了进来。 塔娜没从正门进来,她爬的窗户,落地时发出的声响吓了简守一大跳。 坐着的简守赶紧裹紧了被子,再往里面缩了缩,一双眼睛略带慌乱地看着她。 “别怕别怕,我是来看你的” 她一边走过来,逐渐热泪盈眶“你还活着啊我昨天一晚上没睡,担心得都快死了” 她走到一半又不太敢靠近他了“对不起我实在太害怕了,才、才” 她半天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简守想要问她这是哪里,也想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可是当他张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便失望地垂下了头,他还完全无法适应。 塔娜同样发现了这一点“啊我忘记了你不能说话。” 不能得到回应,塔娜便鼓足了勇气,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虽然这样说有些晚了,但你放心,以后你有困难,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她刚刚说完,两人就同时听到了朝内殿走来的脚步声。 塔娜朝他眨巴眨巴眼,示意自己先溜走了。 窗门咔哒一声合上,简守这才将目光从窗口上收回来。 再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此间寒水28 驹胥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活下来,风沙没有将他掩埋,群狼也没有将他撕碎。 他在第二天清晨,毫发无损的醒来,只是四下不见她。 早晨的风还很大,驹胥双膝陷在沙地里,风吹乱了他的衣领头发。 几尺开外,有一小截染血的新绿,驹胥几乎是爬过去将它拾起。 那是从简守身上掉下来的,驹胥将它按在胸口。 闷在喉咙里的呜咽,终究湮灭在一望无垠的风沙里。 他站在沙丘的最高处,看向远处的狄犰大营,蜿蜒的血丝渐渐爬上了他的眼球。 他的小娘子就死在那里,满腔恨意几乎让他痛不欲生。 可是她要他活下去 就只看最后一眼,驹胥仓惶收回视线,拖着颓败地身体,一步一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战火未染的时候,幽州招兵的时间是一年两次。 这天军营门口的铜鼓突然被敲响,连续不断的鼓声震彻整个郊野。 要知道没点手脚功夫的普通人根本就敲不响铜鼓。 平日里值班的士兵用尽全力,也只能敲得军营里听见。 就算是力大无比的营长也不可能连续不断地敲这么久。 正吃午饭的士兵们通通跑了出去,想看看是哪位世外高人。 结果看到的人却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这个人也太落魄了吧 全靠步行的驹胥,十天后才走到幽州,脸上灰尘早已模糊他本来的面容。 身上的衣服也脏得看不出颜色,邋遢得就像是个乞丐。 隔得稍微近点的士兵,还看到了他虎口崩裂的双手,血液在地下汇聚成了一小滩。 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来示威的 营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对他怒目而视“臭小子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幽州大营造次” 驹胥这才蓦地停下,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鼓槌也落在地上。 他佝偻着背脊,不停地喘着粗气,看向营长的眼睛却锐利得不像个少年。 “我要入营。” 营长掏了掏耳朵窝子“你说什么这全幽州谁不知道招兵时间分两次,下一次还早着呢” 驹胥还是重复,一字不变“我要入营” 营长这才与他的眼睛对视,难免怔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参军的理由是什么” 他分明没有流泪,却好像在哭“为了家人。” 营长自然而然地将他的话理解成他有家人死于战争中。 表情就认真起来“额外招兵不是没有过,但是你一定得比他们更优秀才可以。” “你得与我营中一人比试,打赢他或者熬过这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立即入营,怎么样” 可营长叫的人却是赤金,顿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少年会输得很惨。 赤金的身高近八尺,光是走近就已经狠狠地压了驹胥一头。 一般人看见赤金那样的块头,就决定退出了。 可驹胥说的却是,好。 有人在可惜地摇头,赤金虽然也是新兵,但是几乎打遍军营无敌手。 他的拳头又硬又重,打在人的身上,能将人痛得晕厥。 营长叫赤金与他对战,不就是铁了心不让他入营吗。 众人虽然只是看着热闹,但对这个失去亲人的少年也生出来怜悯的心来。 他们来到比武台,士兵们围在下方,刚刚点上的香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烟。 赤金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驹胥“我让你一拳。” 驹胥扯起嘴角,发丝间隙的眼睛凝成一道寒光。 他提着拳头就冲了过来“不用快接招” 驹胥的动作十分的敏捷,一眨眼拳头就抡在赤金的眼前。 赤金的脖子往后一仰,一手捉住驹胥的手腕,如铁一般的拳头就落在了驹胥的下巴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驹胥半跪在地上,摸了摸自己松动的无法闭合的下巴。 然后咔嚓一声,就亲手将下颌骨掰了回去,吐出一口血沫来。 他不死心地撑地而起,用力地踹向赤金的小腿。 赤金没来得及防备,硬是被踹得后退了两步,站定后小腿还在不停地打颤。 人群中一阵唏嘘,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少年,竟还真能对赤金造成伤害。 营长的目光一直锁在他二人身上,越发觉得这少年就像是个张牙舞爪的小虎崽。 赤金也没想到他还有还手之力,再面对他的攻击时就打起来十二分的精力。 长达十天的跋涉终究是消耗了驹胥大部分的体力。 前几个拳头堪堪躲过,后面的比试便显得艰苦万分了。 赤金虽然没有下死手,但也半点不留情,落在他身上的拳头都是实打实的痛。 特别是当拳头打在柔软的腹部,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驹胥死死地扒着赤金,只觉得自己胃中不断翻涌。 终于忍不住的时候,吐出的是还未消化的杂草树根,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血块。 汗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却固执地盯着那一柱逐渐消减的香。 其实驹胥觉得并不是特别难熬,他想着小娘子的脸,就觉得什么都快了。 他终于在一夜之间长大,可嫌他年龄小的小娘子却已不复见。 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只有那拳拳到肉的声响让人不忍再看。 最先发现香火燃尽的是赤金,他松开提着驹胥衣领的手,驹胥倏地就瘫在了地上。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固执地看着营长。 营长表情复杂地皱着眉,朝着赤金招了招手“带他去军医那” “是” 赤金弯腰一伸手就重新将浑身瘫软的驹胥提了起来。 驹胥被他抗在肩上,全是肌肉的肩头顶着他的空空荡荡的胃。 他很难受,但是捧着自己肿成猪头一样的脸,驹胥却笑出了声。 挣扎着发出一段微弱的声音“喂,大块头,要不你先带我去吃饭吧,隔老远都问到你牙缝里的韭菜味,竟然还把我给闻饿了” 赤金没理他,面不改色地将他抬去了军医那。 走进帷帐将驹胥扔在木板上,用着不太流利的中原话招呼道“花伯,这里来个人。” 头发花白的老头这次停下磨药的动作,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怎么,刀伤还是什么伤,出血没” 赤金一板一眼地交代道“不是刀伤,没有流血,但是被我打吐血了” 驹胥“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烦,能走么” 赤金看了一眼发牢骚的驹胥,朝花伯点了点头“摆脱您了。” 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驹胥有些讶异,这么听话的 花伯围着驹胥转了一圈,然后才上手检查。 摸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将手收回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干净” “自己动手,将上衣脱了” 驹胥“哦”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将全是污垢汗渍的上衣脱了下来。 还未成年的骨骼显得有些单薄,浑身的皮肤都布满了青紫发黑的印记,确实是被打的。 花伯行医这么几十年,又在军营里待了半年,这点伤在他眼中还算看得过去。 二话不说地按着剂量给他抓了几幅药“今天先煎一副,瓶子里给你的药是活血化瘀的,自己每天记得擦。” 驹胥拿起那几个小瓷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简守。 小娘子之前给他的那个包裹里,也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瓷瓶 他将瓷瓶中的药倒在手心里,擦着擦着眼睛却红了一圈。 花伯看他一眼“来的时候没哭,这下倒是哭了,不过越痛就越有效果,忍忍也就过去了。” 驹胥委屈地哼出一声鼻音“嗯。” 赫连桀以前待在寒水的时候,特别喜欢跑山上去打猎。 有次打了一窝兔子,把大的烤来吃了,留了两个小的给简守当宠物。 简守一手拿着烤熟的兔腿,一手捧着巴掌大小的白兔子,突然悲从心来,然后含泪吃了两大碗。 赫连桀看着简守胃口好,满意得不行“下次我再打两只更肥的” 简守戳着小兔子的耳朵“嗯,只是别把小的带回来了。” 赫连桀一脸认同地点头“确实,这才是长久之计,等它们长大了,我们又有的吃了。” 可惜他们没能等到兔子长大,简守将两只兔子全喂死了。 赫连桀陪着简守将两只小兔子埋在了后院。 简守看着小小的土堆,还是有些难过,不明白自己一个会医的,怎么就养不活两只兔子。 赫连桀将他揽了过来,一只手摸在简守的平坦的肚子上。 开着玩笑“没事儿,到时候我们自己生个娃娃。” 那时候简守难得没有反驳他,赫连桀以为他是没有在意,其实简守却是认真的在想他这句话。 简守抬头看着赫连桀的下颚“你想要个孩子吗” 赫连桀愣了一下,直接说不想好像就有些敷衍。 他低头吻了吻简守的额头“我只要我们两个的孩子。” 他只是想叫他安心,简守却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所以后来他确实是怀着期待心情,没有喝下绝育的药。 他们的孩子在期待中走来,最终在绝望里离开。 简守怪过赫连桀也恨过赫连桀,最后就只剩下抱歉。 他对不起那个孩子,也对不起曾经同他一样期待的忘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此间寒水29 赫连桀逆着光走来,细碎的绒光勾勒出挺拔深邃的五官。 灰绿的瞳孔正映出他此时的模样,像一道最美的风景。 简守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怔怔地看他步步走近。 明明背弃不过半年,再见面时却恍惚隔了一个世纪。 简守连呼吸都忘记,眼中情绪是赫连桀看不懂的悲伤。 赫连桀摸着他的额头,自顾自地说道“也没发热啊,怎么看傻了” 他的声音又涩又哑,难听得让人心悸,简守蓦地抓住他的手腕。 赫连桀没有动作,只是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太过冰凉。 他的脸蛋还是很漂亮,双颊甚至氤出了健康的红晕。 只不过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正在一点点的汇聚起晶莹的眼泪。 赫连桀握起拳头“怎么再见到我很难过” 迎着赫连桀的目光,简守弧度细微地点了点头。 他很难过,都快难过死了,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几乎将他的心彻底碾碎在泥里。 赫连桀却因为他的反应变了脸色,猛地将手抽了出来“你确实该为自己担心,我等你解释给我听,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赫连桀死死瞪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眼中早已饱和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简守的手中空空荡荡,心里也同样空荡。 可你不也同样骗了我吗让我变成了个笑话。 简守将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难受地弯下了腰。 光039裸的背脊顿时暴露在赫连桀的眼前,上面暧039昧的痕迹无一不昭示着他昨晚的疯狂。 赫连桀牵着被单坐过去,将简守整个圈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总是这样的温暖,如坠冰窟的简守渐渐停止了颤抖。 他蜷缩成那么小小的一团,被抱在怀里时乖巧地一动不动。 赫连桀忍不住抬起他的下巴“怎么,还不愿意同我说话吗” 他哭得双眼通红,就像是一只可爱的白兔子,与你直视的时候还含着一份胆怯,只是一直抿着嘴巴。 赫连桀的心顿时软成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甘愿为他插柳栽花。 赫连桀伸出拇指去擦他的脸上泪“现在不说就算了,要去沐浴吗” 他对他温柔的模样像极了当初将他视作唯一的忘忧。 只是赫连桀不知道这对于简守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赫连桀没有得到回应,便自顾自地将简守抱到装满热水的浴桶旁。 凑到他的耳边故意问道“要我帮你洗,还是自己洗呢” 简守推了推他,赫连桀也不做乱地将他放了下来。 等赫连桀出去后,简守才将身上的被单放下,踏进了浴桶里。 浴桶中水雾氤氲,简守闭上双眼渐渐向水里沉下。 眼前再次黑暗一片,他像是缩回了那一方小小的箱子,没有空气也没有出路。 他已经忘记该如何呼救,掩闭呼吸的那一刻,他忽而就觉得解脱。 他看见远山之中有一片梅林,明明是温暖的夏天,梅花却开得如此繁茂漂亮。 那里站着他曾经的依靠,笑起来是憨厚俊朗的模样。 忘忧在朝他招手“南枝,你快过来,孩子还在等我们呢” 简守笑着哭了起来,他说,好,我这就跑过来。 我若是去见你,一定会用跑的。 可是下一秒,这梦寐以求的画面突然“嘭”地一声破碎开来。 简守被人从凉透的水里的捞起来,紧紧地按在怀里。 赫连桀又气又怒,更多的却是心疼“你是故意吗” 简守将头靠在他的颈窝,喃喃地张着嘴巴,喊了一声忘忧。 可惜谁也没有听见,连他自己都没有听见。 赫连桀抓起架子上的衣服裹在他单薄的身上,重新将他抱回了床上。 此时床上已经被宫人重新换上了崭新的床单和被褥。 赫连桀先前还往被窝里塞了个暖婆子暖床,这下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赫连桀闷不做声地替简守擦着头发,表情看上去还在生气。 替他将衣服穿上时,赫连桀摸到了那一双怎么都暖不起来的脚。 将它们握在手心不停地搓着,搓着搓着又掀开衣服放进了怀里。 “怎么就是热不起来呢” 简守一直低着头,原先红润的脸颊又变得苍白起来。 他的这双脚自那天起就一直暖和不起来了。 他本以为能保住双腿就已经很幸运,可是听着赫连桀这样问,简守便觉得更加的悲哀。 赫连桀却在这时凑近他的脸,语气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卑怜“我知道我这人看着不大像好人,我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喜欢你,我便会对你很好的。” “你不要想着离开好吗” 当看见他沉入水底毫无动静时,赫连桀是真的怕了。 他知道怎么样去恐吓他威胁他,但糟糕的是,他却不知道怎样去挽留他。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昨晚看见这张脸的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就早已大过了所有。 没有什么比能再看到他,更让人感动的了。 简守听着他的话,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可他的眼里尽是悲伤。 天色已然大亮,王后殿中却依旧没有撑开蔽光的窗户。 素和真央还穿着没有换下的喜服,枯坐在凳子上。 她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那几句话,混乱得差点炸开了。 一会儿是赫连桀所说的“我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今晚就不歇在这里了,不用等我。” 一会儿又是宫人传述的话“殿下昨日一整晚都歇在勾戈殿,今天还直接推了早朝。” 他说不用不用等他,她却等了一夜,他说其实是有事要忙,他她就这么相信了。 现在想来才觉得可笑,哪件事非得在大婚当晚去处理,哪件事又需要处理一整夜 有宫人推门而入“王后娘娘,该去面见太后娘娘了。” 素和真央怔怔地转过头“嗯,殿下呢” “幽王殿下已经在路上了,他说会在太后殿外等您。” 素和真央倏地就站了起来“来人,为我洗漱更衣” 王后殿里太后那儿有挺长一段路程,但是为了表现诚意,素和真央是带着宫人们走过去的。 担心赫连桀等得久了,她几乎还用上了小跑。 所以走到赫连桀面前时,她都还是气喘吁吁的“殿下” 赫连桀等了也没多久,他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细汗“怎么来得这样急又没人会催你。” 可是我会催我自己,生怕晚一点你又留我一个人了。 素和真央识趣儿的没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而是抻头望了望他的身后。 “没其他妃子了吗” 赫连桀应了一声“我们两个就行了,快进去吧,别让母亲等久了。” 赫连桀提前迈开脚步向里走去,朝他伸出手的素和真央讪讪地将手收回来,再抬脚追了上去。 乌雅赤禾确实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手边的热茶都已经换了两盏。 赫连桀携着素和真央行了礼,素和真央口中的“姨母”差点又脱口而出了。 “我本来以为你们会早点儿来的,出了什么事吗” 素和真央看了一眼赫连桀,他根本没有要回话的表现。 她便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圆场“回母后,是我今早起得晚了,殿下为了等我才迟了的。” 乌雅赤禾“迟也不算是迟了,是我等得早了些,不过我听闻赫连昨晚根本没在王后殿呐” 素和真央没想到太后会当着两人的面说出来。 她觉得难堪,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赫连桀终于接过了话头“昨日王后参加祭拜也累了,我也还有事务要处理,就没有歇在王后那儿。” 话都说在这个份儿上了,不管是敷衍还是借口,乌雅赤禾都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素和真央,一个正宫王后,竟然大婚当晚都留不住殿下,她还能成什么事 乌雅赤禾转移了话题“我又听闻从狄犰来的那姑娘,并没有带上两千匹精马。” 赫连桀的话又变得少了“母亲不必担心。” 他这样说,不论听在谁的耳里,都像是在维护那个女人。 素和真央低着头,搅在手心里的帕子差点被她扯断。 走出太后殿后,赫连桀直接同乎延烈挞一起走了。 素和真央抿着嘴唇,复又张口对着宫人说道“随我去趟勾戈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此间寒水30 也许气他之前装作女人骗他,也或许只是私心作祟。 赫连桀给简守穿的衣服还是女装,从头到脚都亲力亲为。 他看着这个自己亲手装扮出来的人,有种心脏被填充的满足感。 他摸摸简守的面颊“等会儿会有人送来早膳,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简守的睫毛低敛,半弯着背脊,一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赫连桀落在他肌肤上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收回来,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不见,简守才重新抬起眼。 他摸着自己喉咙,试图发出一些声音,可也只是徒劳。 塔娜就在这时跑进来,像个报信的雀儿“宫人们说殿下随王后去太后娘娘那里了” 她苦苦等了一个时辰,才将赫连桀盼走。 乳母原本不要她再过来,最后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得跟在她的身后一齐走进来。 前面的塔娜挡住了她的身体,却没有拦住她打量的视线。 比塔娜知晓更多的她,何尝不是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昨晚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孩子竟然不是个女子,当即觉得天都踏下来了。 可她谁也没说,更没有告诉本来就心存愧疚的塔娜。 原本以为第二天就会被摘下脑袋问罪的她。 没想到幽王竟然同这孩子缠绵了一个晚上,早上起来也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甚至看这孩子现在面貌,除了白了点,也没有受到丝毫虐待。 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只隐约可见脖子上的暧039昧痕迹。 简守没有注意到乳母窥探的目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塔娜的那句话牵绊。 此时此刻,他的脑袋才终于开始运转,逐渐清醒起来。 他想起在医馆时,芙茹说过的,赫连桀专情至此,终于要同亲梅竹马的素和郡主成亲了。 原来,这就是赫连桀的封后大典,那么面前的这个姑娘又是谁 塔娜还一直将他当成女子,坐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看着他眼中散不去的疑惑,塔娜自觉理亏。 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我太害怕了,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哥哥,我们还交不出那两千匹马,所以、所以才会” 所以才会以他作为替代,所以才会将他残害至此。 简守表情漠然地将手抽出来,心中怨恨起起伏伏。 塔娜因他的反应而难过,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乳母的眼珠子转了转,当即朝着他跪了下来。 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还望您能宽宏大量,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将您送到床上也是老奴的主意,您若是气不过,就杀了老奴吧” 塔娜红着眼眶喃喃“乳母” 乳母将她保护得很好,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简守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说话,她只是为昨晚自己的懦弱而感到抱歉。 简守觉得冷,便自顾自地抱紧了自己,手指死死地抓住衣角。 他不止一次地意识到,他不是失去了表达的能力,而是根本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门外的宫人说前殿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塔娜再次握住简守冰冷的手“我们一起去吧。” 她眼中带着诚恳的请求,手心柔软而温暖。 也行是因为太饿了,这次简守没有拒绝她。 和塔娜一起走出去的时候,两旁的宫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这穿着长相完全抢了王妃的风头,竟还能被留在身边吗 乳母站在一旁没有死活不肯落座,塔娜就拉了简守一起坐下。 挥退了等在一旁伺候的宫人,亲手替简守舀了一碗粥,还不停地往他的小碟子里加菜。 乳母看着她的动作也没有阻止,反而想得更远。 如今幽王貌似很满意这个孩子,说不定哪天就飞上枝头了。 小姐和他处好的关系总没有错的,将来哪天狄犰失势了,幽王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留小姐一命的。 简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正常进食了,才喝了两口粥就吃不下了,隐约有些难受反胃。 塔娜看着他一口没动的碟子,倒是很有眼力地拿了过来。 “吃不下了吗没关系,我胃口大得很,都能吃完” 素和真央就在这时踏进了勾戈殿,宫人没来得及禀报。 那一双眼睛只在塔娜的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在简守的脸上“你就是狄犰来的小姐” 怎么是个中原面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