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这样的暴君》 第1章 第一章 三月春来,宫城里的桃花都开了大半。芬香浓郁藉风而来时,远在太极殿便可闻得味道。 宫人把门窗都打开了,阳光照了进来,为铺满书册、文简的长木几案,添上一重金灿灿的黄。 “主道知人,臣道知事。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之业”1 殿里,年轻的帝师面对着窗外的桃花树,正为后方的帝王授课。 元奕抬起了头,秀朗面容敛了几分春色,近乎痴恋地望着另一端。 帝师背对着他,看不到脸。只醇冽的音色随风入了耳,叫他不自觉眯起眼睛。 薄衣缓带,端雅而显清贵。 这是他念了许久的人。 如此姿容无双,轻言慢语时,世间所有物加起来都及不上一根发丝美好。 所以元奕根本就不知道他讲了什么。 他脑子里全是旖念。 将凡是他看过的、所有的不堪入目的图,都滤了一遍 风来,有零零碎碎的桃花瓣被吹了进来,落在帝师的肩膀上。 而他浑然不知。 当然,他也根本就不知道,后方目光灼灼的帝王,有多想将他压在窗台上。 元奕愁苦地抬手托腮,一心都在想着帝师端直的令人发指,朕要怎么才能压得住 然后好好欺负他 “啪”笔杆重重地敲在了元奕的脑门上。 “手当放在哪里”帝师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他合上书本,距离元奕很近,就连训斥他的模样,都好看的不得了。 对一切美好的侵占,仿佛是帝王的天性。 所以元奕根本就没心思管顾自己的额头,仰头看着帝师,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 “这里吗”元奕便大着胆子,戳了一下帝师的腰。 素来端方到极致的帝师,何曾被人这么对待过 他双目一睁,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老师”元奕惊惶,他忙用力,准确而及时地扶住了自己的老师。 又像是故意的,用力一拉,把他揽进自己怀里。 瘦弱的身子,只着了件薄裳,隔着衣料,冰凉的,紧致的。 也是惹人遐想。 他就更想欺负了 “陛下”帝师严肃惯了,也是端的太多,而今被人托住,整个人都不自在。 他开始仓促逃离。 “这里是朕的地方,老师是要退去哪啊”帝王却并没有放他意思,反而是作恶似的,揽得更紧了。 几乎是用抱的。 帝师脸色微白,终于是有些害怕了。 以往,都是元奕怕他的多。 不,就没有不怕过的。 因为只要见着他,元奕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随时要挨训。 可这次不一样,一切都反过来。 元奕大喜过望,抱得可紧了。 “朕怎么了”感觉到他的抗拒,元奕嘴角勾了一下,浪荡无羁拨了拨怀中人的束带,将一切臆想落到实处。 “是朕抱得老师不舒服吗” 年轻而不经人事的帝师,被他如此撩拨,惶恐不已。 眼看束带要被他勾去,帝师终于愤怒“陛下做出如此悖于伦理的举动,是要陷微臣于何种境地就不怕文史书录,不怕遭万民耻笑吗” 元奕却是笑了,“朕为何要怕朕抱抱自己喜欢的人,难道还要经过天下人的同意” 帝王无视他的怯缩,挑起了老师的下颌。 可是怀里的人却像是突然地怕极了他。 不过,不配合了也挺好。 越是不配合,就越是会激起了属于帝王的征服欲。 元奕轮廓分明的脸,一点点凑近,带着几分戏弄的口气,“真的好看啊” 帝师是世家出身,自小受诗书浸染,孤傲又矜持。如此,自是觉得屈辱。 “陛下请自重。” “自重”元奕轻笑,这次,却是真真实实地抱住了他,使劲往案上压。 “真是遗憾了,朕一见到老师,就自重不了呢”元奕放缓了语气,语调出奇的暧昧,清浅的口气吹在他耳边,在他脸上。 “老师,你看看,你为朕种的桃花都开了。” 怀里人被他如此刺激,浑身都紧绷了。 他许是怕他一手教出的学生,不清醒时,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果然,他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朕都想抱老师很久了,”元奕也不记得多少年,总之很想。元奕揉了一把他的腰,“就像现在这样,不许你走,不许你动。你也逃不出朕的手” 帝师惊惧,“别说了住口” 他双唇颤动,即便有着满腹诗书文理,也找不出什么来话堵他的嘴。 已经如了一半愿想的元奕,倒是替他想了个好主意“老师不许朕说话,那便咬住朕的嘴,朕就不说了。” 帝师终于是崩溃,冷着脸凶他,“元奕,放手” “老师”元奕低喃着,近乎病态地摩挲着帝师的下颌,“怎么的连凶人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他突然就低了下颌。 “你继续训斥朕,好不好” 一边被他训斥着,一边去欺负他。 想想就带劲了 元奕窃窃笑着,朝身下的人一寸寸地凑了过去 带着威压,还有滚烫的鼻息。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就在此时,“吱呀”,沉重的木门被人推开,像是有人进来了。 元奕分明记得,门窗是开着的。 他听到有人在唤“陛下” “哎呦,窗子开这么大,要着凉的呦” 元奕眼睛都红了,正要骂来人没点儿眼力见,一低头,怀里的人倏地一下化成了一缕白光,消失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微微的风吹了进来,掀起案上薄纸,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元奕向外看了一眼,意识到是做梦了。 圣祖继位之初所建的太极宫,至今已逾百年,肃穆严谨,没有桃花。 而他,重生回到十多年前。 这一年,他才十二岁,在皇祖母的扶持下登基,不过七载光阴,未曾亲政,亦还是当初的虎狼环伺时。 当然,也没有老师。 桃花树是老师种的。 瞥见案上干了墨迹的纸,元奕这才慢慢地想起,是因为自己赶走了几位帝师,被皇祖母罚了。 “是奴打扰陛下好梦了” 这时,身形矮短,却有福气到浑身流油的内侍总管,持着一柄浮尘,笑呵呵地走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块薄毯,“陛下要不再睡一会儿” 元奕转过了头。 福禄正要抬步,笑容陡然一僵,觉得气氛不太对。 他缓缓抬头,见少年帝王瞥了他一眼,一双浅灰色的瞳孔泛着冷光。 那是被权势浸染出来的、久居高位才有的赫赫龙威,不可触之。 即便眼前的帝王年少,仿佛懵懂稚嫩。 “陛、下”福禄提起心,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可是元奕却没应他,直接朝里翻了下身,又把眼睛合上了。 有头没尾的梦,他还不想醒。 福禄终于松口气。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根本就没法再次入睡的元奕,又烦躁地睁开眼。 梦不到了,再也梦不到了 都是他给打扰的元奕气愤不已地坐起身。 福禄原是要出去的,忽觉头顶一冷,小心翼翼窥了一眼高处。发现看起年少的小帝王,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瞪着他。 那眼神,他好不夸张的说,就是要把他剥了皮啃的感觉。 福禄惶然,可是又不得不趁他醒来时,硬着头皮道了一声,“陛下,老祖宗宫里的崔掌事来了,要您” “嘭” 不待说完,雕着九龙腾云的长形书案上,一册锦帛飞了出来。整好砸在福禄的浮尘手柄上,震得他虎口一麻。 福禄便知,这几日里,突然就脾性乖戾的少年皇帝,是要发怒了。 他并不知是何原因,慌忙伏低,“陛下恕罪” 一堆册子被元奕推了下去。 紧接着,另一边的一叠里,接二连三地飞出。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 少年皇帝好像觉得还不够似的,所有的文简、帛书落了地,也抚不平他的怒火。 “陛下息怒,息怒”福禄惶恐请罪。 却听“哐当”一声,那一台沉重的书案,直接被他一脚给踹翻了,骨碌碌从高台上砸了下去。 “就差一点了” 还没变声,音色尚还算稚嫩的少年,嘶吼着下了榻,犹似一只困兽,狂躁不安地来回打转。 “朕就差一点就亲上了” 好容易梦到一次,好容易让帝师在朕面前柔弱一次。 朕好容易才能威风凛凛一次。 全毁了。 他好似如何都不是,松了衣领,“你知道朕等了多久吗眼看就要亲上,朕就要亲上了你就不能等等,等朕亲上了再进来吗” “不能晚点儿” “朕都要亲上了” 他吼完,又痛极了,两眼发红,腾地一下坐回榻上。 前世种种犹如一梦,到头来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间。 他现在就只想亲一口。 梦里亲一口也算 可是元奕就瞪那个没点儿眼力见的福禄。 殿门外,内侍们吓得心肝儿乱颤,“陛下这怎么又发火了” “谁知道,”另一位听到动静缩了脖子,低声道“听说前几日才赐死了一个,陛下心情不好,咱们脑袋就都在手上端着,得当心伺候着。” “可不是”内侍赞同。他是刚来的,还不曾在御前伺候,不免好奇,“欸,我听说那一个,是陛下叫人丢池塘里淹死的” “那个啊” “闭嘴”一位稍年长的呵斥道“在太极殿伺候的,耳朵该折就得折起来,嘴巴除了吃饭,就当自己是哑巴那是你们随便议论的吗就不怕我现在就将你们给丢里头去” “是是是。”几位忙自觉地低下头,想起那位死时的样子,只当自己真是个残的。 听不见听不见。 殿里,还在一头懵的福禄,很艰难地从少年皇帝口中发掘了些信息,这才好像明白了点儿。 他迟钝地眨巴两下眼睛,一拍巴掌。 哎呦,不得了了,小陛下十二岁的年纪,这是思春了呦 难怪难怪,外头春来桃花正开,算算也是迎合时辰。 就是不知道小陛下怎么就这么懂,思慕春潮来得早不说,还知道上口亲 他便很快地找到了切入点,“陛下莫恼、莫恼” “眼下春来天暖,好梦日日有。陛下这一次遗憾没亲到,待下次早些睡,您也早点只会奴一声,奴不打扰您,您定是可以如愿以偿了。”说着,他起了身,一边哄着,一边吩咐了外头的侍者,将这一地狼藉收拾去。 元奕还在憋着火,好似并没有被他的话开解多少。 “不过,陛下呀”福禄还是提着心,见上头又躺回去的小皇帝脸色依然不好,谨慎着道,“老祖宗那边您抄的册子光送去还不行,人也是要去的。” “不去”小皇帝又闭上了眼睛。 没亲到,他不高兴。 他现在就只想杀个人冷静冷静。 “这怕是不可。”福禄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前几日,帝师们一个个都被陛下您给扫出了门,老祖宗已然动怒。今日再不去,怕是老祖宗该亲自过来了。” 宫中无太后,全仰仗的太皇太后一手打理。 提起这一位,宫里怕是没有人不敬服的。别的不说,单说扶持过两代帝王这一条,她的话无论是前朝后宫,没几个敢不听的。 更何况,眼前的帝王,自五岁登基起,背后全靠的太皇太后撑着。所以福禄也是为自己主子好,不免话多一点。 可任他说到了底,元奕都还是一句,“要去你去。” 他自然知道皇祖母传他是为了什么,指不定又为他找了一个等着。 可再多再能耐,也不是他想要的。 元奕往后靠了靠,心里计算着,前一世,温帝师是在他十四岁那年进宫的。 他垂了眸子,突然就好气 朕现在十二岁,要按照前世那般发展,还得等两年呢 这比梦里亲不上还叫人难受。 可那个不死心的胖内侍,还在苦着脸挣扎“陛下,陛下欸您可是最听老祖宗的话的,崔掌事就在外头,咱们跟着去看看,如何” 福禄道“奴这就替您更衣,应是可以赶得上的。” 福禄诱哄,“就过去看看,看一眼,陛下要实在不满意,大可再将人扫出去。” 小皇帝眼皮都没抬,以一个字回应了他,“滚” 福禄 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行吧,那奴这便去跟崔掌事说一声,就说陛下不舒服” 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反正身体不舒服,和心里不舒服都是不舒服。 福禄还在心里感叹就是可惜了了,温先生从陵南长途跋涉的过来,直接被老祖宗接进了宫,连府邸都没回,最后陛下不给面子,不去了。 福禄叹口气。 想着,现在唯一能安抚住主子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人给他亲个够了。 可具体要找谁还有待考量。 他这正要退出去,台上的小皇帝出声了,“你等等” 正斜躺在榻上的元奕,忽地直了起来,“你方才说,谁” 福禄还反应了一下,“陛下是指” 他试探着窥过去,要问他是不是指的新来的那位温帝师,却见元奕往外头看了一眼,面色骤沉,“清宁宫里来的人,是谁” “崔掌事啊,怎么了”福禄还多解释了一句,“他一直在老祖宗宫里,伺候笔墨的。” 元奕眼睛突然就眯了眯,“就是那位常在皇祖母面前,变着法说朕不好的那位” 他没记错,前一世他与皇祖母之间,最初的关系并没有糟到水火不容。后来误会越来越深,原因跑不了那位崔掌事。 那时他尚算年少,念及皇祖母身旁无人,不曾理会过,亦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谁想到头来,他在前朝无论做了什么,说过什么,要杀谁、贬谁,皇祖母都知道。 且还是被人刻意加工过了,说与她听的。 一位宫人的能耐大到了这般地步 元奕轻嗤了一声看来,有人送上门来给他解气了 他猛地下了榻,“去,把人绑了,朕要吃人肉” 福禄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他差点儿就踩着自己脚背,连连摆手阻止,“陛下啊,那是老祖宗宫里,深得老祖宗信任的人,陛下要将人吃了,老祖宗岂不是要与陛下生气” “且那人肉也不好吃的啊”福禄赶忙阻止,“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 元奕也懒得与他说道,撩了衣袍就往台下走。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说大话的,他要真发起疯来,就没怕过谁。 温帝师还没来,他不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皇兄皇兄” 刚迈出殿门,迎面飞来一个巨大的肉包子,差点儿与元奕撞了满怀。 幸而他闪得快,没被一包子冲在地上,反倒是侧身避过几步,叫他自己个儿扑了空。 “哎呦呦,小世子啊,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福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没叫来人过于狼狈了,还给他整理了衣衫。 “我找皇兄啊”他胀鼓着腮帮子。 正是北平王嫡子,元非尧,人送爱称小肉包。 不过现在已经是个大肉包了,个头儿比元奕高,身体壮实力气大。 元奕还记得元非尧刚被送进宫、养在太皇太后身边时,也只有三岁,那年元奕还是皇子,先帝尚在。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被乳娘抱来,往眼前一杵,就像个羊脂球蹲在地上,惹人喜爱的不得了。 说来也是,只要是好看的人儿,圆乎一些也是讨喜的。 太皇太后就喜极了这个小皇孙。 这一方面呢,元非尧是北平王的独子。北平王与先帝,同为太皇太后所出,排行老九,成年封王,就一直辗转在北境,之后奉先帝旨意戍守一方,以抵御漠北蛮人入侵大梁。 太皇太后见不着儿子,有孙儿在膝下绕,自是高兴。 另一方面,小包子也是可怜的娃儿。 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先帝突然把人接进宫来,名为方便教养,实为质子,是以后必要之时,用来挟制北平王的。 皇家就是这样,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相互防备着。 好在老祖宗是真的疼他,元奕自小也与他玩得来。他自己傻乎乎的,也不将梁宫当别处,每日颠儿颠儿地跟在元奕后头。 福禄将他皱巴的衣裳捋平直了,他就笑呵呵地凑过来,“皇兄,你干嘛去” 他方才进来,还不曾注意外边的动静。 “没事儿,朕溜达。”元奕看着他那蠢萌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勾了唇角,想笑,“你急冲冲的,有事” “呃”元非尧一怔。 好像这一扑,都给忘干净了哇元非尧抿抿嘴,努力地挠了挠耳朵回想。 实在是太白太圆乎了,处处都透着鲜美的味道。用老祖宗的话说,这孩子看着就下饭。 “那等你想好了说。”元奕笑了笑,提步走了出去。 元非尧还在迷茫着,跟到殿外看了看,外头宫人已经围了一圈,中间的那位正嗷嗷“我乃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你们谁敢谁敢绑我” “放手” “天,这不是崔掌事”元非尧瞪大眼睛,“你绑他做什么” 元奕言简意赅“杀着玩儿” “哈”元非尧不解“为什么” 元奕只有一个理由“朕不高兴” “都没听到吗,好大的胆子” 内侍们有人一杆儿浮尘下去,将那崔掌事敲了两眼一黑,七手八脚的,已经将人捆了,押到太极殿外的玉阶之下。 福禄着人搬了个躺椅,置矮凳,上头铺金丝软垫,背后还周到地塞了个软枕。 “既然皇兄不高兴那我也不高兴”元奕才刚坐下,元非尧便两手插上腰,气势汹汹,又愤世嫉俗“皇兄,你说你想怎么杀,我帮你我也看他不顺眼好久了” 元奕要不是朕知道你真蠢,不定会以为你要害朕 他禁不住嘴角抽搐,“我要煮来吃,你吃吗” 元非尧居然很认真地思量了一番,忍着恶心,一咬牙,“那也吃” 完了还不忘扬声道一句“皇兄威武” 元奕 他怎么给忘了,这孩子除了能吃了些,人圆了些,其实还有个毛病 就是爱对自己无脑吹。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是元奕自己疯张,到了他眼里就成威武了。 元奕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威武在哪里 这话没法儿接了,元奕选择沉默。 可元非尧的嘴可不闲着,“皇兄皇兄,他好像很不服气,我先收拾了他你再煮” 说着,还撸了袖子,真要下台阶开打。 “回来”元奕忙示意福禄将这娃儿给拽过来了。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是满脑子的暴躁 这么想的时候,元奕怕是都忘了还有自己的一份。 下边,九层玉阶下,那掌事还在死命挣扎,“你们放开我,放开” “无法无天了,青天白日如此放肆,就不怕我禀告太皇太后,将你们乱棍打死吗” 元奕才刚将元非尧按住,闻此,就笑出声了,“怎么,崔掌事如此能耐,想要将朕也打死吗” 他一出声,底下押着崔掌事的宫人都自觉地散开。 崔掌事抬起头,这才看见,上头斜靠在椅子上的不是别人。 “陛、陛下”他尚算冷静,提心吊胆之余,还知道俯身行礼,“奴叩见陛下。” “奴该死,奉太皇太后旨意,来太极殿请陛下去一趟,也不知犯了何事,竟惹了陛下不快” “哼,”话倒是说得圆润。你活着就是朕最大的不快 元奕望着下方,目光幽深,加之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单手轻搭椅面,衬着一团团游龙吐珠的纹路,威势不言而尽显。 片刻,他往后躺了躺,浑不在意道“也没什么,就是朕觉得无聊,找掌事过来陪着玩儿玩儿” 崔掌事自己都说不清,为何面对一个有势而无权的小皇帝,头顶冒了寒气。 尤其在看到他嘴角挂着的笑意时。 他勉强地扯了唇瓣,“陛下,您是主,是天,要找奴过来陪您解闷儿,只消一句话便可,如何还动上绳索了。这要是叫老祖宗知道,恐要以为陛下任性了” “你说的很对,”元奕自当听得出,他是要搬出皇祖母来了,便直接打断了他,“朕就是任性了,不用人以为” 说罢,挥了挥手,不多时,那将有一人高的铜鼎,便被人架着抬了上来。 “陛、陛下”崔掌事瞳孔一缩,气息都凝滞了,“您,您这” 元奕倒是没理会他,转而与元非尧年少无忌地说着笑,“诶,小肉包,你方才说,人皮是煮了好扒,还是扒了好煮啊” 别说崔掌事本人,福禄都听得两腿一软。 他简直是请求救命似的望向元奕,心里叫苦不迭陛下啊,您可消停会儿吧 可是元奕听不到他的呐喊,自顾自与元非尧讨论着。 元非尧也是配合极了,绷着脸,“瞧皇兄说的,只要您开心,不管是先怎样,对崔掌事来说都是恩赐了” “不过啊,”他又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些,刚好让大多数人都听见,“我觉得光煮了也不好,味道太大,醺坏了花木也可惜,倒不如先烫一下炸了,喷香喷香的再去炖,那才叫一个爽” “好主意”元奕一拍扶手,挑了眉峰,“崔掌事应该没意见吧” 他都不等崔掌事开口,“朕猜你也没有” 语毕,在崔掌事一脸惊恐里,元奕大手一挥,“来人,架火” 崔掌事 不止他悚悸,宫人们一个儿个儿的,脚底板都像冻住了,冷得发疼。 可到底是不敢,都怕死,所以在踟躇之后,还是遵命照做。 因为他们担心下一个被架上火的,变成了自己。 陛下他简直太可怕了 与此同时,清宁宫。 “混账” 近侍如实禀报,尾音刚落下,一杆儿玉笔自案上飞出。 玉器触上青砖,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条墨迹,几乎是呈蚯蚓攀爬的形状,烙在博古架旁的盆景上。 “老祖宗息怒”宫人跪伏一地。 太皇太后擅书法,这是谁都知道。她喜欢那支先皇御赐的笔,也谁都知道。 看来,这次是生大气了。 “息怒哀家熄得了吗”身着一袭青灰色道袍的太皇太后裴氏,拂袖便要往外走,“他这是要针对崔德吗这是针对的哀家” 已逾七旬的老祖宗,腿脚不便,路已经走得不是很稳了。宫人见此大骇,忙紧跟过去,“老祖宗,哎呦老祖宗,您慢点儿” “祖宗”太皇太后气息不畅,“我看他才是真祖宗” 说罢,人出去了。 而本在太皇太后近旁,正奉旨与她研论书法的温寂忱,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转了身。 “先生可要去看看”宫人谨慎询道。 温寂忱没有说话,他缓步往外走时,只微一侧目,淡淡地掠了一眼那名宫人。 “皇兄皇兄”大锅真架起来了,水刚倒进去还没热,元非尧情绪激动地拍着元奕的手臂,“你看,你快看” 他指着底下发着抖的崔掌事,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他他尿了” 元奕眉头一蹙,果然,地上流了一滩水迹,发着黄。 还以为他多能耐,如此不禁吓唬元奕鼻音一抬,示意福禄一下。 宫人很快便会意,将崔掌事往殿前押了些许。 “陛、陛下饶命啊”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元奕不屑轻嗤,默了一阵,问他 “朕前几日听太皇太后说,朕将人推池里淹死了” “因为朕看上了那宫人,他不从” “你说,朕怎么就不知道这事呢” 崔掌事瞳仁儿一缩,当即就白了脸,“奴” “怎么,你要说你不知道”元奕眸色一凛,“去,给朕丢进去” “饶命,陛下饶命”崔掌事慌了,嘴唇都发了紫,“不是奴说的,不是” 眼看他就要招,宫人又松了手。 “不是奴,奴只说了,没有、没有”他频频磕头,口齿不清地呢喃着。 元奕便不欲同他多言了,“丢。” 宫人领命,正要上手,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起,“都给哀家住手” “闹什么” 崔掌事登时就像看到了救星,两眼发亮,“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救命啊” “您救救奴才,奴才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向您汇报了” 好家伙,到这种时候了,他都没尿死在这儿 “狗奴才,你简直是不知死活”元非尧比元奕还沉不住气,上去就要抽他。 “干什么”太皇太后持着手杖,重重地一顿地,元非尧立马变怂。 “皇祖母”他求助地看着元奕。 元奕还在椅子上坐着,丝毫不觉自己有心虚或者不妥的地方。 他便知道,这宫人何其狡诈。因为这一次吓唬,心里即便是害怕了,也不会叫藏了这么久的尾巴掉出来。 他颇感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是皇祖母啊” “进来坐”元奕漫不经心地搭上扶手,抬起下颌,朝后方示意了一下。 “混账”太皇太后指着那些,简直想把手杖敲在他脸上,“你起来自己看看,这都做了什么” “什么啊您说这个朕煮汤呢,水还没开”说着,他还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这一直身不要紧,差点儿一手滑,就这么跌下去。 元奕心慌慌,忙稳了稳手,确认没有做梦,也确实看到了那立在一众宫人之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影子。 光风霁月,卓卓不群,只他往那儿一站,如此端雅无双的姿态,满园春意尽被压入地底。 他仿佛在窒息又阴潮的暗角里,看到了一束光照过来。 元奕没精力去注意那个宫人了,滞了一瞬,浅灰色的瞳孔微微一亮,又迅速地暗下去。 他心里有一个小人儿,在挠头,在抓狂,在撞墙完了完了,怎么办 朕方才都没坐端正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两手放在了膝盖上,脊背如被直尺比量过,挺得不要太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哦,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脑子。” 元非尧看到温寂忱,一拍额头,“皇兄,我方才要说的就是温先生。他被老祖宗召进宫了。” 已经开始脊背发汗的元奕,现在就好想给他一脚。 你说的如此准时,整好在朕看到老师之后。 朕是不是还得夸你啊 他抿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瞪了元非尧一眼。 恶狠狠的。 然而没个眼力见的元非尧,还以为元奕是被老祖宗唬住了,“皇兄你别怕,我去跟皇祖母解释。” 元奕 他好想大吼三声朕会怕她误会吗朕是那种说害怕就害怕的人吗朕能轻易被唬住吗 事实证明,他也可以是 因为他现在,脑子里都是温帝师初入宫门,手持一杆骨尺,严苛教导他行直坐正的时候。 可凶可凶了但凡元奕有一处做的不好的,或者不够到位的,骨尺便会落在他手心。 什么龙体不可损伤,这在帝师面前,不存在的 其中一方面就是陵南温氏太了不得了。 据说,圣祖立国之初,就是在温氏全力支持下进行的。所以要说陵南温氏乃大梁三大世族之首,谁也不敢说不是。 而老家主温玄,也就是温寂忱的祖父,为当世大儒,曾任两代帝师,官至丞相。当初为帝师,就没少对先帝苛责过。所以先帝在位期间,尊他敬他,一直将他奉为上宾,即便他功成之后迅速退隐,不问朝中事。 至于另一原因呢 提起这个,元奕还当初还很不服气过。 温寂忱在陵南一带,是出了名的世家子,极富才学,年少扬名。温玄又与太皇太后关系不错。所以太皇太后请温家人来,就完全不在乎他年轻,直接放开了手,没有明说,意思却是很显然了只要方法有用,帝师随便教,哀家信你 是以到了后来,温寂忱殿内板正、毫不含糊,却没人指出一点不妥。 很气人的是,他出了太极殿,谨慎又内敛,从不逾矩,掰来掰去,除了太严厉,就找不到其他瑕疵来。 于是,元奕反抗无效之后,一咬牙,一跺脚,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他十年。 越被他教,就越生气;越与他接触,也越害怕。 算算上辈子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元奕看到温寂忱,依然是想反射性坐直了。 元奕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不太敢往那边看。 他不自觉的蜷了一下手指,就想到了那个梦,想到了前世的种种变故。 突然就好气 遥远的梦,遥远的帝师。 元奕倏地一下就耷拉了肩膀。 他现在都还不是朕的老师,朕作何这么怂包 再说了 元奕瞥了一下正在怒气冲冲、审问宫人的太皇太后。还有那边架起的铜鼎、已经烧开冒泡的热水。 朕方才都要炖人了,现在绷着脊梁装乖卖巧,委实太迟了些。 老师定是什么都看到了。 元奕登时就泄了气,索性就不再装了,累人又没用。 还不如彻底放飞一次 于是,一个懒腰伸出去,元奕就要死不死地又躺回去了。 太皇太后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个缘由,反正小皇帝就是说恼就恼了。太皇太后气急,转过头就想料理了伺候在太极殿外的宫人。 “侍候不好主上,留着亦是无用,来人,还不即刻发落出去” “大好的天,皇祖母这么动气做什么”元奕斜在椅背上,忽略到那一道影子,阴阳怪气道“殿里就这几个蠢奴才,哪里敢劳您处置了” 还不等太皇太后下令,元奕倒是先下手了,示意福禄一下,“去,惹了皇祖母不高兴,麻溜的,还不拉下去赏顿板子尝尝。” 这其中也有福禄的徒子徒孙,他自是跑得飞快。 “谢陛下饶命” “谢陛下饶命”几人莫不感激涕零,叩谢圣恩。 “还是皇祖母仁慈,否则,有你们命在”元奕浑不在意似的摆了下手。 眼看着人被这么带出去了,太皇太后着实被他气得不轻,执杖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们对哀家有什么不满的,有能耐就提着刀冲哀家来为难一个宫人,算什么本事” “一个皇帝,一个世子,在圣祖摄政而建的太极殿外敢胡作非为,残暴至此,就不怕列祖列宗降雷下来” 元奕原还相当配合的听着,也不辩解,到后来,真是被那一道雷给震着了。 元奕“噗嗤” 元非尧还反应了一下,也是“嗤” “还笑”太皇太后实在忍无可忍,拿起手杖对着俩人一人虚抡了一下。 “你就是这么做兄长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是会带着胡闹你怎么不把哀家也煮了” “这哪敢啊”元奕抬起头,不经意地就往另一边瞥。他稳了稳神,扯开笑,“皇祖母,朕就是想炖您身边的掌事,真的” 他还恨不得发誓明志。 “疯魔了”太皇太后的手都在打颤,身边的近侍赶紧过来,一个劲儿地给她顺气。 “还行啊朕都没说炖不上他誓不罢休呢”元奕淡淡地扫了一下脸色陡然一变的崔掌事。抿抿唇,“不过皇祖母,认真的,朕觉得那宫人长得怪白净,吃起来味道应该不错” 崔掌事吓得又想尿了,浑身的汗毛都在抖。 “你给哀家闭嘴”太皇太后拂开那几名近侍,提起手杖要打元奕。 “哀家扶持你,就是看你这么疯的” 她都不知道打了是有用还是没用,想将元奕掐死的心都有了。 也是真失望透顶,“枉费哀家一番苦心,你、你简直” 她气得甩袖就走。 没救了 太皇太后步履蹒跚的一走,温寂忱也是不久留的。元奕余光瞥见他在后方,迟疑片刻也转过了身,心下居然大松口气。 他几乎是用的逃的,起身就钻进了殿门。 当然,元奕也没看到,在他背过去的刹那,温寂忱又回了头。 他看着身形瘦削的小少年,在光影里一点点隐去,目光深沉,隐忍而克制。 仿佛穿过了明与灰、爱与恨、生与死 元非尧看不懂他的眼神,茫然地挠了挠而后,回过身,“皇兄,皇兄” “你之前见过温先生吗” “没救了,没救了” 太皇太后一回到清宁宫,宫人们便自觉地将压心火的丹药送上来,“老祖宗,您这身体,可万不能生气啊” “水呢,再添些热的来” 好一番手忙脚乱的奔走,这才舒了口气。 “阿慎啊,你看看,这”屏退众人,太皇太后深揉了揉额头,“哀家知道,老爷子远离朝堂,并不愿再叫你们温家人与皇室有什么牵连,才一直千方百计地拒接哀家懿旨。” “可你,今日也看到了”她疲惫不堪,“皇帝可以无能、可以胡闹,可以无所作为。但我们大梁不能垮啊” “漠北蛮人虎视眈眈,朝中形势波谲云诡,如若皇帝年少又不知事,大梁迟早要断送。哀家实在是没法子。” 事实上,温寂忱并不是她最开始的选择。 温玄已至耄耋之年,再出山是不可能了。可温氏门下人才辈出,无论是资历还是年纪,堪为帝师者,在温寂忱之上的,可谓是数不胜数。 也不是她低视了温家子。三岁熟读长卷百诗集,五岁,言辩门下四公子,年少名扬四海的温寂忱,自是挑不出的好。 主要还是皇帝他太难训了。 温家人又都受了温玄的指示,至今无人愿意。今年她手书一封送去陵南,原也是不抱希望了,不曾想,来的居然是温家嫡系子孙。 “老祖宗”温寂忱默了一阵,终于开口了,“我一直随祖父居于潼麓山,朝中事所知不多,但今经此一事,有些疑惑,实不得不问。” “你已是皇帝师,不管现在还是往后,都不必顾忌。” “那便恕臣多言了。”温寂忱斟酌须臾,缓缓抬眸,“老祖宗可想过,陛下沉默安静了十几年,缘何突然转了性子” 见太皇太后一怔,他又问,“他要发疯,近身内侍手脚笨拙惹陛下不快的,不会是没有一个。可陛下为何只针对崔掌事一人,却不见朝旁的动过手若说是对老祖宗您不满,清宁宫里的人他敢动,老祖宗他敢顶撞,岂会只架起锅炉,吓唬崔掌事一个” “在老祖宗到太极殿那一段路程,陛下大可一刀将人斩了。” “你的意思是说吓唬”如此一说,太皇太后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一下。 “可是,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她想了想,头痛道“实不相瞒,就在前几天夜里,太极殿外还被他亲手淹死了一个宫人” 温寂忱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知老祖宗,可亲眼见了” 太皇太后苍瞳微张,逐渐陷入沉思。 而另一头,元奕回到殿内就一头扎在榻上睡了。 元非尧被他驱了出去。 他睡得也不安宁,时不时总是梦到些前世的事情。有些本是不想回忆的,却不知为何,总是往脑袋里挤。 浑浑噩噩的几日,终于是等到清宁宫那边来旨意了。 温寂忱如愿地成了他老师,但元奕却高兴不起来。 “近乡情怯”,他近人了,却心肝儿乱颤,而且心口堵得慌。 一大早的,元非尧炮仗似的飞进来了,“皇兄皇兄” 他好像比闻亦激动的多,刚下了朝,元奕一身冠服还不曾褪下,正在看辅政大臣们递上来的奏疏,被一团球给晃了眼睛。 他活像一只胖麻雀,“皇兄,你知道温先生住哪里了吗” 听到这个名儿,元奕深入骨子里的记忆就被催醒,几乎是不需经过操控,就把手放好。 他心头腾腾腾直跳,面上却看似波澜不起的模样,淡淡道“哪儿啊” “栖凤台”元非尧还往西北边指了一下。 “栖凤”元奕一滞,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阵猛咳后,才扶住几案,“怎,怎么这么巧皇祖母安排的” 上辈子他还是住在自己府邸的。后来元奕亲政之后,私自做主叫他住了那里。 可惜了,老师很少留宿宫中。 “那可不”元非尧道“皇祖母说,温先生住在宫里多有不便,可来往又耽误时间,便选了一处较偏远安静的,下令不许宫人打扰。” 元奕罩了满头的阴霾一下子就散了 他看着投在地砖上的明黄色金缕,渐渐地眯起了眼睛。 栖凤台诶 皇祖母这是通晓天象,知道自己要娶孙媳妇了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元奕嘴角一扬,腾地一下就向后倒了过去。宽大的龙椅硬是被他当成了榻,就差抱着脑袋骨碌碌滚上几圈了。 小老鼠被天上掉下来的灯油砸着了。老师早来了两年不说,居然答应要住进宫来了。 那朕还担心什么,栖凤台都住了,能叫他跑了 怕是要下糖雨了哇元奕心内狂喜不已。 可这看在元非尧眼里,就不这么以为了。 几日前,他被皇兄连威胁带恐吓地去清宁宫打听温先生的事情,还以为是皇兄要跟皇祖母彻底杠上了,要想法子入手,把温先生也赶出去。 不成想,他要打听的都无关紧要。温先生什么时候来的、他住在哪里、皇祖母要怎么安排他什么时候开始等等等等。 元小胖子至今不明所以,愣愣地杵在那儿,见元奕的两只脚抵在案边嘚嘚嘚直打颤,心内一紧坏了 莫不是给气抽疯了吧 他赶忙扑过去,“皇兄皇兄”小胖手发着抖,不知所措地要给他顺气,就差要唤太医。 却见元奕慢慢地从袖子里刨出自己的脸,咧着嘴自言自语“要亲上了” 他还美滋滋“人都在朕身边了,朕早晚要亲的” “”元非尧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时候,福禄进来了,刚从手下的小黄门手里接过托盘,听到元奕的话,一个趔趄,“使不得” 元奕猛地一顿,撑着起了身,“你吼什么” “可使不得欸我的陛下”福禄看看呆在一边惊魂甫定的小世子,又看看恍似迷蒙无知的小皇帝,脸都白了,再次重复一遍,“绝对不能乱亲” 元奕“滚” 就知道这胖老头儿满脑子龌龊 转过头,元非尧差点儿把自己的嘴巴按进肚子里去了,“唔唔”求皇兄饶狗命。 元奕顿时黑了脸,上手就把四位辅政大臣联名腾写的奏疏推了过去,“朕对肉包子没兴趣” 元非尧 他陡然松懈之余,还自我怀疑地捏了捏脸蛋儿。 我就是有点儿小肉肉,其实漂亮的刚刚好 他本想垂死辩驳,然后见元奕手指头一勾,道“你过来” “皇兄有何吩咐”元非尧立刻一抿唇,听话地低了身子。 元奕想了想,“那个崔德现在如何了” “不如何,被皇兄吓唬一顿之后,就安生了不少。”想了想,元非尧又道“就是皇祖母还是挺信他的。” 说起这个,元非尧就气,“那狗奴才明显是没安好心,皇祖母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就瞧不出来了” “”元奕抽了一下嘴角,“你用精明来形容皇祖母,不怕皇祖母敲碎你一口白牙” 元非尧恼的快,怂的也快,“我就说说。” “好了,”元奕示意福禄把泡好的花茶倒上,浅思片刻,叫元非尧凑近,“朕告诉你个好玩儿的,大的,要不要一起” “当然”元非尧二话不说就凑过来听。 “这样行吗不会有问题吧” 元奕并不保证,只道“就看你的了” “会被皇祖母打死吗” 元奕“可能性还不小” 他问“干不干” 元非尧心肝儿颤颤,最终一跺脚,“得,干了” 是夜,星稀无月。墨幕沉沉时,至西北宫苑的道上,尤显得灯影晃晃,诡异阴怖。 小世子吃坏了东西,肚子不舒服,宫里的老人说要拿艾草灸一下,比太医院开的苦药见效更快。 所以夜里,清宁宫没了艾草,老祖宗要崔德领两名宫人,到这里来取。 也不知道吹得什么鬼风,引路的灯笼熄了,一片片虚晃的黑影投下来,渗人的很。 “咔吱” 途径一丛矮木,身后像有什么动静。宫人莫名地觉得后颈微凉,“我、我怎感觉有谁跟在后头似的” 一语出,均是腿软打颤,“我、我也听见了啊” 他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 “叫唤什么叫唤”崔德身上已经冒了汗,虚虚地停住步子,偏过头,就见身后的宫人被鬼附身似的,僵住了。 “那、那那是”好半晌,他指着前方的宫道胡言乱语,“你看,鬼影,鬼来了” 崔德悚悸不已,一浮尘下去,直接敲在他头上,“什么鬼,哪里来的鬼再胡说拔了你舌头” 两位便不敢叫了,低下头,两股颤颤,步子都迈不稳。 突然,又是一声低微的摩挲声,崔德立时警惕,“谁” “喵”一个黑猫从他脚边蹿了出去,吓得崔德一踉跄。 “赶紧走”他心都提了起来,却还是强装镇定,顺着宫道往前。 过了西苑的常青园,转角往北再行一段就能见到清宁宫了,崔德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在前头。 不料几步刚迈出去,脚下一绊,差点儿栽了跟头。 他忙扶住篮子,转过头,后颈一凉。 两名宫人不见了 他大骇,却发现地上躺了一东西。 具体说是个人。没了脑袋,连筋的脖子压住一截断手,不时地往外淌血。 好多血,像是被什么爬过的形状,一直延伸到他脚边。 他脚底已经沾上了。 他忽然就觉得四处像是多了好几只眼睛、好几双手,紧紧盯着他,也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喘不过气了,想大叫,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突然,“呜”空灵诡异的细音从头顶压了下来。 崔德满头都是汗,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没有眼白的黑,黑的恐怖。 崔德半天都没了反应,血气被吸尽了的感觉。 他怔怔地站着,看到那一张惨白的脸徐徐移开,如被池水泡发的白,臃肿的,带着褶皱,就连缝隙里蛹动的白虫,都看得格外清晰。 “啊” 崔德凄厉地惨叫一声,当即就跌在地上。手中的篮子也打翻了,里头的东西不意外地洒了出来。 不是艾叶,是一团漆黑的头发。 下面包裹着一个球,鲜血淋淋。 “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死的好惨、好惨” “你不来陪我吗” 崔德惊惶地转着头,却分不出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四周的枝叶抖动的剧烈,而那些幽怨的亡灵也就叫得格外凄惨又紧急。 “不、不是我,不是我你自己跌下去的,为什么要来缠我,不是我杀的你”崔德手撑着地后退。 “水里好冷” “你看我,看看我” “我冤枉啊陛下冤枉啊” 一双发白的手,沾着草渍,一点点朝他伸了过去。 崔德已经是疯了一般,“不要” “是他们,他们让我说的”他退无可退了,大叫着住自己的头发,“不是我,不是” “不要缠我,走开”他翻了身爬出一段距离,疯一样的跑开了。 “我好冤枉啊” “你不来陪我吗” “哈哈哈哈” 见人都没影儿了,元非尧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仁儿立刻就被翻了下去,一派清明的凤眸,挂着倒弯的笑意。 “皇兄,你快放我下来”他又荡了几下,挥舞起两爪子。 隐在亭中的元奕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身后还跟着特意换了一袭黑衣的福禄,很是一言难尽。 陪一群小孩儿胡闹,他也是白活了四十来年。 那群妖魔鬼怪也都该伸脖子的伸脖子,该爬的爬起身了。 “朕瞧你玩儿的挺开心的”元奕扯了一下他的脸,一层白皮黏了一手,“恶心” “你给我弄的,还说我恶心”被人放下绳子,脚步都没站稳,元非尧就张牙舞爪往元奕身上扑。 “一边儿去”元奕很嫌弃地避开几步,撇了下嘴。 “嘿嘿嘿,看你这反应就知道我这妆容厉害了,只是可惜,我都还没看闭上眼什么样子呢”元非尧像是很遗憾。 “你够了,”元奕弹了一下的他的脑门,“现在赶紧的,回宫里看看” “没问题”元非尧偷笑,“只怕他现在回去,头顶有人,床下有人,衣柜里有人,哪儿哪儿都是人,老热闹了” “就希望他别再尿” 那些摘了伪装的宫人,闻此,都禁不住地耸起肩膀发笑。 “都回去吧,嘴巴闭紧了”元奕漠声吩咐了一句,就要往太极殿里回。 可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就返了身,“完了完了” “怎么了”元非尧好奇踮脚,猛地睁大眼睛,“天,温先生” 居然忘了,栖凤台就在西苑。元奕惊慌地原地打转,“怎么办怎么办,老师来逮朕了” 福禄还没回过神来,见那边的身影距离这里越来越近了,心下还疑我们小陛下什么时候会怕一个人了,且还不是很相熟的 “躲呀,你干转有什么用”元非尧也没闹清楚情况,拉住元奕的袖子就要往亭子钻。 元奕竟还真的跟着他躲了。 一点儿属于帝王的霸气都没有 后方,福禄忙驱散了几位内侍,“钻回去,赶紧的”呼呼啦啦好一阵的响动。 “等会儿”元奕走了几步,被这连番动静刺了一下,总算是清醒过来。 “朕是皇帝,朕为何要躲”他拨开了元非尧的手。 元非尧行吧,你开心就好 元奕理了一下稍乱的衣袍,正斟酌着等会儿撞上帝师,该怎么说,猛一转头 “嘿”他对着元非尧不是脸的脸,左看看又瞅瞅,突然就笑了。 特别奸邪。 “你干嘛”元非尧大骇,抱胸。 元奕仓促地瞥了愈行愈近的温帝师,觉得自已很有必要怕一下鬼的 他压低声音,“快、吓、朕” “哈” “笨蛋”元奕恨不能跳起来敲他脑袋,“吓朕,快点儿,吓朕” 元非尧一脸懵,鼻音微抬,茫然依旧,“哈” 脑子没坏吧你自己搞的,还能吓得着你 谁料,他就这一声出,元奕就如那火烧屁股的猴儿,嗖一下一蹦三尺。 “哇呀,有鬼,好恐怖” 他跑得几乎是连弯儿都不带拐的,目的明确,动作利落,嗖嗖嗖几下。等元非尧瞪圆了眼睛去看的时候 好家伙,人已经挂在帝师身上了。 “呼” “咔吱、咔吱。” 相当配合的一整套惊悚音效此起彼伏,元奕两腿一蜷,红着耳朵扎进了温寂忱怀里。 暖暖的,有几分浅淡的檀香味。 元奕连头都没敢抬,瑟瑟发抖地抽了鼻子,“唔,有鬼,救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温寂忱冷不丁被冲得后退了半步,却是在看到攀在脖子上的手臂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抱住了他。 嫩藕似的,白净又粉嫩。 还带有刚沐浴过的薄荷香。 他低了低眸子,见怀里穿着银丝滚边流云锦的少年帝王,埋了半张脸,露出一截睫毛,在光影交错下打着颤。 像是吓坏了的样子。 “呼啦”那古怪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伴着几声空静的喘息声。 每响一声,元奕就缩的更深一些。 这可以说是表现的很逼真了。 温寂忱不自觉地挑了一下唇角,“害怕” 元奕身子一僵,感觉眼前突然就冒出了许多彩虹泡泡。 天,他都上老师身上了,老师居然没训他不规矩,也没把他丢出,竟这么温和的同他说话 元奕心口的小鹿就要撞得头破血流了,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聪明,哈哈哈,抱对了 他窃窃偷笑,决计硬着头皮一装到底。 “嗯”很小声的回答,带着鼻音,别提多弱小可怜了。 温寂忱便轻笑,音色低柔,“那臣送陛下回去” 啵一声,彩虹泡泡碎了一脸,元奕使劲儿勾住温寂忱脖子,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回” 朕多怕鬼啊朕都吓坏了呢需要老师抱抱才能好的那种。 元奕如是想着,给自己洗脑,并且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温寂忱微微侧开目光,瞥一下丛木里依然在不知辛苦、拼命晃动的人影,轻轻叹气。 “抱紧了。”温寂忱轻声说着,裹住挂在自己身上的猴儿掂了掂。 待一脸鬼白的元非尧探着脖子从树后头走出来,元奕已经被抱着走远了。 去的栖凤台的方向。 元非尧实在觉得不忍直视,简直想要去洗眼睛了。 还能不能实在点儿是谁拿鸡血往他脸上糊的这就怕了 作为鬼的他都不信。 “哎呦”福禄忙捂住嘴巴,“小世子,你拧老奴做什么” 元非尧捻了下手指,“果然疯球了” 元非尧狠拍一把额头,“我还是去清宁宫里探探情况吧,别叫今晚上都白忙活了” 元非尧卸去一头乌糟糟的假发。 栖凤台。 抱着一只半大不大的猴儿皇帝,温寂忱走的很慢,待进了门,两壁的铜灯早已被宫人点亮了。 栖凤台最早是前朝皇帝为宠妃俞氏、破格而建的一所宫殿。位置偏西,雅致清宁。因那俞氏爱极了桃花,遂种下满园桃花树,每逢春时盛期,据说蝶舞翩然时,宛若仙境。 不过后来新旧更替,前朝败落,元氏成了这宫城的主人。而栖凤台,自遭了一把大火之后,繁荣不再,满园颓靡。虽然这百年来经过好几番修葺,却也被各代帝王与妃嫔所忌,被遗弃多年。 这在别人眼里,是处不详的宫殿。可在元奕眼中,是最美的,也是最好的。 因为这里有桃花树。 前一世他曾特意依照老师的喜好做了布置,到了最后,也是空置的多。 在元奕的印象里,老师守礼,也最刻板,几乎令人发指。 所以他从不曾想过,竟还能有机会与老师一起走进来的时候。 不是被他当泥巴扔进来的。元奕偷偷地咧嘴,掀起眼皮往外一瞅,感觉心都要被突然飞来的蜜给糊了。 “没鬼了,下来吧” 进入房门,温寂忱也没急着把他丢下去,反倒是像在征求他的意思似的。 元奕就开始贪婪,也就是简而言之蹬鼻子上脸。 他紧紧地把着温寂忱的脖子,头也不抬,“不行,朕脑子里还有” 温寂忱 他禁不住笑了笑,稍稍颔首,“陛下不会想就这么在臣身上挂一夜吧” “呃”元奕认真地想了想。 要问他抱够了没有,那肯定是没有的。 但是便宜没占够还有下次,要是一次吃饱了以后就得饿肚子。 这种事情就像做买卖一样,元奕还是很识趣,也很有自觉的。 他恍似无意识地在温寂忱身上蹭了蹭,“那行吧” 他直了脖子,就着温寂忱往榻上放的动作,自认为很厚颜无耻地摸了一把他的脖子。 极像不经意的样子。 温寂忱一僵,低下头,元奕已经飞快地松了手。 他心口腾腾腾狂跳,也不说话。 因为元奕还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软软的脖子,很滑,也温热的刚刚好。朕摸了还想再摸,美极了 但是他很克制,知道不能。 元奕慢慢地仰了头,已经比他高出许多的温帝师,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也读不出到底是什么眼神,总之就是很复杂的。 许久,温寂忱终于是动了。 他从容地走过去,将最外侧的一重帐帘给放下去,“早些睡。”语气很平淡,瞧不出其他的味道。 元奕心一慌,上手便拽他袖子,“你又要去哪儿” 温寂忱的手一顿,不由侧眸,“又” “朕的意思是”元奕呼吸一窒,被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得有点儿发憷。 琉璃色的眼睛,有着穿透人心的锐利。尽管现在的帝师要比上辈子年轻许多,也是很不好糊弄的。所以撞上他的眼睛,元奕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他不敢直视,心内也在焦炙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话给圆过去。 却见温寂忱目光渐渐松软下来。 小小的孩子,年少迷蒙、懵懵懂懂,就如没发育的小白猫,煞是好看,亦是乖巧的不得了。 他在榻沿坐了下来,“一个人睡不着” 元奕抿了抿唇,点头,努力活成随时要遭人抛弃的小可怜的模样。 温寂忱道“臣留下陪你。” 元奕眼睛一亮,“真的” 像在做梦。他骨碌一下就拽住被角滚了一圈。 “沐浴吗”温寂忱问他。 元奕一滞,滴溜溜转动着眼睛。心道洗了老师身上的味道就没了。 再者他看了看自己,好失望。 干巴巴的小豆芽菜,根本就没看头。 “不了。”他也才沐浴更衣没多久。于是,元奕很主动地剥了自己的外袍,卷起被子就熟门熟路似的往里钻。 温寂忱轻轻地笑了,继而不紧不慢地给他掖了被子,起身。 “你去哪”元奕脸上的窃笑骤然一凝,嗖一下探出脖子。 温寂忱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并未应答。元奕提了心,却见温寂忱慢吞吞地从另一头的凭几上拿了一册书来。 “呼”吓死朕了 与此同时,清宁宫 “啊” “别来缠我,你走开,走开” “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啊” 崔德蓬头垢面,扯着衣衫在庭前狂跑,像是有谁在追着他似的,后头的侍卫们与宫人唯恐他再打扰了太皇太后休息,纷纷出手去按他。 一时,局面混乱,跟一群老鹰在逮一只发疯的老母鸡似的。 “不是我” “我把金子给您,我不干了。”他一边跑一边哭喊,扯破了嗓子。 “我不干了,不要了,我都不要了” 他疯疯癫癫地说着,一名侍卫持刀上去一把便压住了,紧接着,七手八脚的一起围堵,崔德两手被架,只剩接连求饶的命。 可是这说出的话 “我求您,孟大人,孟大人,”他附身就是一响头,“我不干了,银子给您,您放过我、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求您了” “还愣着做什么,把人丢回去” 在清宁宫近身伺候的宫婢玉书走了出来,扶着脱了簪、一脸倦容的太皇太后。 很显然,崔德胡言乱语时的话,她都听到了。 谁耳朵也不聋,眼睛也不瞎,自是很明白他口中所说的人到底是谁。 孟大人。论这朝中,几乎猖狂到了只手遮天的人,除了当朝太尉孟邵秋,还会有谁 “果然如此”崔德被侍卫们押了下去,元非尧进门看他被人按住手脚灌药,愤愤然握拳。 “皇祖母,”年轻人沉不住气,元非尧恨不得上去将人掐死,“他都承认受了孟太尉的指示,您为何还要救他” 太皇太后持着手杖坐在一旁,见元非尧就这么闯进来,一记眼刀子扫了过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进来”元非尧差点儿蹦起来,“他冤枉皇兄,处处挑拨,按律就得死”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敢这么败坏皇兄名声皇祖母,您就该趁着这个机会,即刻叫人把那姓孟的也传召进来,你诛他九族,让他滚蛋” “咚”手杖重重地敲在了地砖上,太皇太后面色阴沉,仿佛在下一瞬就会站起来打断他狗腿。 “谁去杀”太皇太后看着他,“你吗” “我”元非尧当即哽了脖子。 “他贵为太尉,又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是你说杀就杀的” “可是”元非尧仍然是不服气,“他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了,您就这么纵着您叫皇兄如何自处” “这不是你该管的”太皇太后就看崔德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直接挥手赶人,“出去。” “我不出去”元非尧不明白“我怎么就不该管了” 太皇太后利眸一扫,“哀家让你出去” 元非尧还有一肚子的火气,却还是惧怕皇祖母发火,最后咬了咬牙,蔫蔫的走了。 之后,太医过来查看了一番,最后遗憾确认,“人确实已经疯了。” 药物只能让他不闹,却是对彻底治好他的病 太医摇了摇头。 太皇太后裴氏,退居內宫之后,就信起了道,回到寝殿已是将近子时。她摆手屏退了宫人之后,先给供奉在正堂的老君像前点了一炷香。 没多久,宫婢玉书过来说,“按老祖宗吩咐,药已经灌了。” 太皇太后闻此,睁开眼,玉书便上前,从蒲团上慢慢地把她扶了起来。 “老祖宗放心,人走的还算平静。”玉书道“这对崔掌事来说,也是解脱了,死了,总比一直闹下去的好。只是” 洗了手,玉书周到地递来巾帕。 “你想说,这么做,委屈了皇帝吗”太皇太后道。 “奴婢不敢。” 搁下帕子,太皇太后对着老君像默了半晌。 “哀家何尝不知他的委屈”她在一旁的凭几边坐下“身为皇帝,他以后要承担的只会更多,受些委屈算什么他若有本事,就早早地平定了朝堂内外,到了大权在握那日,好好舒了这一口气。” “现在,也只忍了。”玉书轻叹,又道“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孟邵秋敢在哀家身边安插人手,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太皇太后轻嗤,“人都疯了,谁还能信了个疯子的话” “好生安葬吧,”太皇太后道“也不枉他在哀家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 玉书点头,“老祖宗放心罢。” “皇帝呢”她正要起身去内室,突然又问。 “在”玉书有些哭笑不得,“说是撞了鬼,被温先生遇上,带栖凤台了。” “呵他撞鬼”太皇太后鼻音微抬,“鬼不怕他就是好的把崔德吓成那德行,倒是有脸” “老祖宗,瞧您说的话”玉书不禁笑了起来。 “嚏” 而另一边,栖凤台。元奕尚在睡梦里,迷迷糊糊觉得鼻头发痒。于是,他闭着眼,随手摸了一把,揪住一块布角就凑在鼻子上揉。 温寂忱猛地一偏头,正看见小皇帝倍感嫌弃地将自己的半片袖子往外推。 温寂忱 方才要睡,偷偷揪住他的袖子往脑袋底下塞时,可不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寝殿外,“叮”,一枚石子打在了窗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元奕睡得浅,这一声震动乍一响起,他便抖了一下肩膀。 温寂忱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 小小的身子,还是没发育好的样子,即便身在帝王家,被锦衣玉食堆砌出来,却也不如寻常人家同龄的孩子长得快。 温寂忱看着他睡得如此不安稳,不免心疼。 也不知是不是在混沌中觅到了方寸舒适地,元奕睁开眼睛看了看。尚在昏蒙时,只忽闪了一下睫毛,便又重新闭上。 “你还在啊” 半梦半醒的,元奕小声嘟哝着,这才往里缩缩脖子,渐渐地安心起来。 温寂忱看着他,抚在他后背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待到感觉出榻上的人呼吸绵长,他才抽出剩下的半截袖子。 “温先生” 院里,一声绛红色禁卫装扮的男子,见他轻声关上房门走过来,微微倾身执了一礼。 来人正是罗塑,现任羽林中郎将,是朝中唯一一位出身不高,却官居四品的寒门子。 他的父亲罗启山,早些年入了陵南温氏潼麓书院,先帝还在世时,与温氏门生唐礼,温家现任家主温叙等人,并称温氏四公子。 可以说,没有温家的潼麓书院,就没有罗塑的今天。所以他对温家人,向来是恭敬有礼的。 “清宁宫里出了些事情,我来迟了,在西苑外等不到温先生,便知道先生也脱不开身,贸然前来一探,打扰了” “无妨。”温寂忱虚抬了一下手,“你且先说,清宁宫里如何了” “崔德被陛下连番恐吓,受了刺激,胡言乱语时,说是受了太尉大人的指使。不过总归是疯了的人,太皇太后显然是不打算将此事宣扬出去了,便暗中赐了他一碗药。” “死了”温寂忱蹙了眉头。 “是的。”罗塑道,“先帝钦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主理朝政多年,党羽盘根错错节。而今陛下年纪尚小,太皇太后也知现在并不是动孟邵秋的最好时候,只能暂且杀了崔德,好换宫城一时的安宁。” 温寂忱自然是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 可这么做,到底是 温寂忱侧眸,无声地往寝殿里望了一眼。 “先生,我还没问,您为何来非要这里呢”罗塑疑惑,“父亲几日前来信说,是您私自接了太皇太后的手书。现在,朝中形势不太好,您进了宫,怕是要” 罗塑顿了一下,“不过先生放心,就算没有父亲的嘱咐,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先生的。” 温寂忱敛神,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 他道“经过陛下这一闹,宫城里的暗线们应是会收敛不少。我在宫里,有些事不方便,便需要你去做了。” 罗塑当即正色执手,“但凭先生吩咐” 也就两刻钟的时间,罗塑离开了栖凤台,临走,还从袖子里挖出了一堆药出来,非要往温寂忱手里塞。 都是化瘀止血,消肿止痛的。 如此,还不忘叮嘱,“先生有伤,近些日子需得格外当心着,这些药也不多好,但是足够先生用了,若先生还有需要,尽可随时传唤我” 因为罗塑的父亲在潼麓山,他也知道温氏门规森严。温寂忱私自出山,算是犯了大忌,自是少不了温老的一顿鞭子。 所以罗塑是从心里同情。 但是在他走后,再转过头去看温寂忱时,他的表情就相当一言难尽了。 次日早,待元奕醒来,温寂忱已经不在栖凤台。 天也刚微微明,福禄及时的送了朝服过来。 “老师呢”洗漱时,元奕淡淡地问他一句。 “陛下是指温先生吗”福禄反应了一会儿,帮他束了裹带,又理好腰间环佩,方才道“先生一早去温府了,走之前着人唤了奴。哦,早膳也备好了,陛下要用吗” 元奕 他有点儿怀疑昨夜的好梦还没醒。 想当初,刻板又不近人情的老师,一般情况除了训斥他,就还是训斥他了,如何他重生了之后,老师就突然就变了呢 元奕就想起了昨夜的事情,不禁怀疑这老师怕不是个假的吧 “陛下”福禄发觉心思难测的小皇帝突然不说话了,便自动地认为了他又想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您还要继续赶人吗” 说这话元奕就不爱听了,他登时变了脸,“你脑子里天天想的什么东西朕是那种人吗” 福禄 帝师走了二十个了,是不是您心里还没点儿数吗 但是他还是眯缝着眼睛,从善如流般,“您不是,您绝对不是” “就是说”元奕突然心情大好,“朕最是尊师重道、勤勉向上了” 福禄 他委实不想接话,却为了维持小皇帝脸上难得的笑颜,点头如捣蒜,“对对对,陛下您英明神武。” 元奕插着腰,朝着他哼了一声。 说实在的,于崔德的这件事上,元奕其实就是出口小气而已,也是真没天真到想因这一次,就拿捏住孟邵秋了。 所以,在朝堂上,由御史出头,文武大臣争相出列,借安插眼线到清宁宫一事,疯狂弹劾孟邵秋藐视君威的时候,他觉得这世界仿佛玄幻了。 御史是个忠正又端直的人,向来就看不惯孟邵秋的做派,说些话,自然是丝毫不给面子。 管他什么辅政不辅政的,先骂了痛快再说。 于是,人向下一拜,“太尉大人说不曾做过微臣都替你感到羞耻崔德的供状城中满天飞,从太尉府中出去的金银还在崔德府上没花出去,难不成谁还敢捏造了这些冤枉你不成你太尉大人厉害着呢,眼线都能跑到清宁宫来,谁还敢不怕死的得罪你” 一语起,底下纷纷议论开了。 “身为臣子,权势如何凌驾君威之上孟邵秋今日敢在清宁宫下手,挑拨陛下与老祖宗的关系,明日便敢叫人做更过激的事情出来。奴才的性命无关紧要,料理也也就罢了,若是陛下与老祖宗有个万一,他岂不是要上天了” 元奕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孟邵秋能坐到辅政大臣的位置上,也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 因为识有恃无恐,所以敢放肆而为。 元奕静静地听他们都吵得没力气,才拍了一下桌子。 他现在才十二岁啊所以少年懵懂,易被人操控的模样,自是得做足了。 “都胡说什么呢” 元奕看了一眼阖眸坐在台下,恍似一切议论与他无关的孟邵秋,道“孟卿打朕登基起,为众臣表率,引导朕,照抚朕,有目共睹。朕不说他能做到众臣皆服了,朝政上,也是少有出错的。如此劳苦功高的臣子,任劳任怨这么些年,他能做出这些事情吗” 他转而就问孟邵秋,“孟卿说说,你做过吗” 底下说得口干舌燥的,要不是顾及着元奕还是个皇帝,怕是会跳起来,骂他是不是傻了 做了还能大声宣扬我做了,我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陛下对我的信任吗 呵,年少 转看孟邵秋,他果然是不叫人失望,扑腾一声跪了地“陛下,臣,万死不敢啊” 元奕就笑了,扬手一示意,“都看看,孟卿都说了没有,朕是信的” 御史张了张口,“陛下” “好了,都消停一会儿吧”元奕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搁你们,你们能做得出来吗” 众人低了低头。 元奕道“瞧瞧,你们自己都做不出来,孟卿身为朝中肱骨,他就能他是那种无视君威、龌龊无耻的人吗” 孟邵秋原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猛地一滞,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还是是维护的话吗 “朕知道诸位都是为了朕,为了大梁社稷。”元奕突然地苦口婆心,“可是有些事情啊,不要搞得太激烈了,要是叫朝中肱骨寒了心,受了冤枉,先帝能饶得了你们吗” 孟邵秋 先帝都能搬出来,他觉得一张老脸都没地儿放了。 看来,还真是小看他了孟邵秋两手紧握,止不住地发抖。 最后,孟邵秋被变着法儿地骂了底儿透,可面上又不得不感念小皇帝的一片信任,三跪九叩,哽了一肚子气。 下了朝之后,孟邵秋眼里都冒了血丝,恨得牙痒,一直到下了车驾,都没憋出一句话来,就连他的儿子过来问安,也被他一记凶狠的目光给逼退回去了。 他手都要攥破皮,迈入府门,直接唤了后院的几员门客。 反倒是元奕,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进太极殿,先问福禄,“朕的老师呢” 福禄温先生什么时候就成了您的 他狠狠地抽了一下嘴角,如实答道“还没回来。” 元奕瞬时就像放了气的球,倒在龙椅上,生无可恋式摊开,“还没回来” 他是不是后悔了,不打算进宫了跑了 元奕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福禄” “老奴在” 不会的吧他都来了,即便是为了温氏,也得硬着头皮待在宫里里。 元奕便又躺了下去。 “你说”元奕望着头顶的房梁,好生斟酌了一下,福禄都以为他又要春困秋乏夏打盹了,听他拉着长音,愁苦道 “朕要怎么才能亲一口老师呢” 福禄吼间一哽,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天灵盖。 不得了了,疯球了 小皇帝怎么思起春来没完没了 他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放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福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按照小陛下这么思下去早晚出事。 那可是帝师啊温家的人,温老先生多难缠的一个,自己的嫡孙进了宫来授课,岂是拿来被帝王亲的 这不是糟蹋人吗 小陛下也是,平日里,瞎胡闹胡闹也就罢了,城里多少的世家女想进来,只要小陛下愿意,还怕找不来给他亲的人 再不济还有那么多漂亮宫婢,解了就好了,也不能见着人温帝师长得好看 ,就如此恣意妄为吧 福禄越想越认为不能就这么随着他的心意乱来。 春天到了,作为内侍总管,从先帝那时起伺候到小皇帝,他便是为了不辜负这些年来多吃的米,也得引导一下小陛下的正常取向了。 别的不说,万一他要真的搞出什么来,大梁的千秋万代可怎么继续传承下去 不行,绝对不行福禄一咬牙,一跺脚,“来人” “师父,您要小的做什么”刚端来几碟甜点的小徒弟,一听到声音便小跑了过来。 福禄接过他手里的托盘,凑在耳边交代了几句,“记住了,一定要漂亮,漂亮懂吗” 小宇子懵懵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说真的,他不是很懂。 “福禄,福禄” 小陛下在唤他了,福禄一摆手,“还愣着啊,赶紧的” “是”在福禄着急忙慌转身之后,小宇子还迷糊了好半晌,才颠儿颠儿地跑出去。 “老师还没回来”元奕捻起御厨新作的桃花酥,又问了一遍。 福禄如实答道“没有。” “朕不吃了”生气。元奕将东西又撂过去,斜身便靠向椅背,要睡了。 福禄 “老师还没回来” “去宫门口问问,怎么这么慢” “还没有” 午后,在元奕第无数次问起帝师的时候,温帝师没见着,小宇子却准时的回来了,怀里抱了几本画册子。 他见福禄头痛地站在外头,便将东西捧过去,“师父,您说的是这个吗” 福禄瞥了一眼,花里胡哨的。但是上头画的美人儿确实好看,跟桃儿似的。 “捧那么高做什么,生怕人看不到似的”福禄低声呵斥一句,悄悄地往袖里塞,“别说出去,嘴巴闭严实” 小宇子还得靠着师父活呢,自然是得听他的话。 刚好这时候,元奕在内室午睡还没起,殿里空荡荡的,福禄便偷摸地趁着换茶的时间,把画册塞到了垫子底下。 心想着小陛下老爱靠着椅背浅眠,稍一动,这画册准得掉下来。以后每日换一样,不出几日看下去,定是可以把他引导回来了。 福禄窃窃地笑了,还特意把垫子弄得鼓包一些。 “福常侍,皇兄呢”刚弄好,元非尧来了,推了殿门便熟门熟路往里走。 福禄吓得心差点儿跳出来。 “呃,是小世子啊”他捋了捋龙椅上扶手上那小半截流苏,“陛下还没起身,您有事吗” “没事儿我大晌午会往这儿跑吗”元非尧脸愁苦地拧巴这一对儿小眉毛,看起很不开心的样子,“我先找皇兄,你忙啊” 说罢,绕过屏风就溜了进去。 等福禄将案上一摊子都理整齐,听到里头元非尧扯着嗓子哭嚎 “皇兄啊,呜呜” 元奕本就睡得浅,被他这么一嚷嚷,能睡得着才怪了。 他一言难尽地下了榻。 元非尧白乎乎的脸蛋子已经皱成了包子皮,二话不说,上去就抱着元奕的腿嗷嗷 “我以后怕是见不到皇兄了,呜你一个人在殿里,要是太想我了可怎么办谁陪你解闷儿啊” 元奕 他嫌弃地蹙了下眉头,也看不清这傻孩子到底有没有真的在掉泪,不过单听声音就无比凄惨,搞得元奕云里雾里,仿佛自己马上要羽化登仙了。 “皇兄啊” “你干什么”元奕挑了一下被他抱住的腿。 死重。 “皇兄”元非尧抽抽鼻子,可怜巴巴地抬起头, 可是一句话没说完,他又哭了,“哇,这可能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了” 元奕 他终于是忍无可忍,上手就是一颗爆栗子,丝毫不加同情地敲在了元小胖子的脑袋上。 “你是偷看了朕的脉案,觉得朕活不久了吗” 嗷叫声陡然一停。 “呸呸呸,”元非尧拍拍屁股就站了起来,脸上干干净净的,显然是干叫唤,“瞎说什么我说的是我以后要上课了,皇祖母不许我再往太极殿跑,你想哪儿去了,赶紧呸一下” “皇兄贵为天子,长命百岁,子孙无穷尽,什么活不久” 元奕你方才嚎成那德行,朕还真以为朕死了呢 “还子孙无穷尽”元奕甚觉心累地扶了额,“朕见你这样 ,只想断子绝孙。” 元非尧 “你”他脑子也不知道转哪个旮旯里去了,低下头先往元奕裆下看,“皇兄你玩儿真的” “滚”元奕脸色瞬时黑了下去。 元非尧一缩脖子,倒是松了口气,“没想不开就好” 元非尧念念叨叨道“皇祖母前几日还说,要挑个好日子办个桃花宴,把城里有门第的公子小姐召进宫来呢” 他还觉得这是好事,想的别提多远了,“到时候,皇兄也去,要看上哪个你说一声,我一定帮你掳回来供好了” 元奕 他止不住地嘴角狠抽了一下,不愿同他一个小屁孩儿说话。 朕有自己看上的,朕喜欢的不得了,还用得着你捣乱 但是他想想好气呦 朕自己喜欢的都搞不定,还得应付皇祖母瞎凑热闹。 他才十二岁,十二岁一枚豆芽菜,娶不娶的有个什么意义。 元奕突然就怒气冲冲的,“福禄” 他朝外喊了一声,“老师还没回来吗” 再不回来朕就保不住皇后之位了 福禄却没应答。 “人呢,给朕死出来”元奕插着腰,撇下还在拼命臆想的小包子就往外走。 岂料刚绕过屏风,“嗝”元奕脚步一歪,只想往台下栽。 “皇兄你慢点儿,走那么快干嘛”后方,元非尧迈起两只短腿便跟了上来,“我还没说完呢” 元奕后颈一凉,心道不妙,慌忙去捂小肉包的嘴。 却还是晚了一步。 元非尧扑棱着锦袍,真是童言无忌,“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与裴家妹妹挺亲近吗我也觉得她怪好看的,听皇祖母说唔” 元奕赶紧按住了他,将那句最容易引起夫妻大战的话给堵了下去。 “呵呵,温、温先生来了怎么不通报一声” 他去看福禄,福禄很无辜地拿浮尘挡了脸,遁入门缝。 不是奴不说,温先生不让啊他溜之大吉了。 而这边,元非尧还在挣扎着,“唔唔唔” 他要说的是听皇祖母说,皇兄小时候还拉过裴家妹妹的手,说人手指头像粉儿呢 但是这话能叫老师听见吗元奕一狠心,使劲儿地捂着元非尧的嘴,死活不松手。 温寂忱正捧着几册书站在台下,慢慢地看了过来。 目光淡淡的,也瞧不出什么情绪,却叫元奕撞上他的目光时,心头禁不住地一紧。 他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端雅板正的老师,见他不规矩,便提了一根木尺要来收拾他。 元奕都要哭了。什么时候不能来啊 这时候,温寂忱移步过来,“陛下” 他微行了一礼,道“小世子的脸紫了。” “啊”元奕低下头,这才发觉元非尧已经憋得眼里不见瞳仁儿了。 他赶紧松手。 “呼”元非尧得到解救,两眼一翻,瞬时瘫成泥坐在地上。 “皇、皇兄,你是嫌我吃你太多粮食了吗”他方才,隐约都看到了黑白无常在向他招手。 元奕斜瞥了下方的温帝师,“知道吃的多就少吃点儿” 说着,揪住元非尧的领子就要把他提溜了起来,恨不能将人团了。 “你就这么把我打发走”元非尧好像话未说尽,垂死挣扎,“皇祖母给我也找了先生,以后真的见不到了” 元奕面无愧色,低声道“不见挺好的” 他朝外唤了一声福禄,“给世子叫太医” 人一打发出去,元奕登时大舒口气。 转过头,“呵呵,温先生好呀” 温寂忱 殿门关上了,温寂忱终是敛神,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这是臣照潼麓书院起息表,为陛下所列的书单与课时时辰。”他道“自今起,每日卯初至未正三刻,便要由臣来太极殿为陛下授课了。” 他说的话,跟前一世里的没多大差别。 元奕抿抿唇,其实心里更关心的是 “老师会一直陪着朕吗” 温寂忱微微一怔,平静道“大多时辰。” 元奕眉头皱了皱,抱紧怀里的书,“那晚上呢” 会陪着朕讲故事睡觉觉吗 他一脸期待地看过去。 “”温寂忱一哽,触上他水溜溜的眼睛,居然不知如何回答了。 “臣” “老师答应了”元奕眼睛一亮,抱了书便迈上台阶,一边走一边道“那就再好不过” 温寂忱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他无声地挑了一下眉梢,淡淡地笑了。 元奕后脑勺吹来一股凉风。 但是还是很开心,“朕就知道,老师最好了” 说话间,他已经眯着眼睛地把书放在了案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还自己抽出一册摊开,就是一个端端正正等候老师开讲的好学生。 那模样,别提多乖巧上进了。 如果温帝师不曾见过他胡闹的话。 “老师”元奕见温寂忱还站在下方,便挪了下屁股,一脸迫不及待地拍着书案,“可以开始了吗” “啪嗒” 垫子底下掉出一卷不明物,被元奕无意识地一踢,沿着台阶咯噔噔滑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元奕尚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愣了一下,才想起要抬起下巴看看什么情况。 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垫下藏书的癖好啊都是一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也实在没必要藏起偷偷品鉴的。 可是,等他把视线缓缓地移下去时,咔咔嚓嚓,元奕仿佛听到了雷声。 像是降下了一道白光,当头把他劈了粉碎。 “这、这这这”他舌头已经捋不直了。 只见那摊在高阶之下书册上,一露骨又撩人的美人儿,身披一重若有若无的薄纱,清凉无比地斜在凉亭里。 手执花枝,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噙着一株芍药,袅娜身躯半伸半蜷,露出一只葱白似的脚。 如此伤及风化的图,元奕都觉得她下一瞬就会娇吟出来。 元奕都傻掉了,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眨都忘了眨一下。 可这风也是个不正经的,在空气即将凝结成冰的时刻,“呼啦啦”一吹,画册就这么在两人面前快速翻阅了一遍。 一张比一张骚情,一张比一张不忍直视。 元奕登时一个哆嗦,意识到要完,慌忙偏头去瞅温寂忱。 也是正好,一下子便撞上了他的视线。 依然是浅淡从容的,却不知为何,带着说不清的味道,看得元奕心慌慌。 “不、不是我的”他磕巴着开口解释。 但是温帝师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信了还是不信,还是笔直地站在台下,看着他。 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叫元奕恍惚无措的同时,隐隐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有美妻不看,偏爱戳花弄草的混球。 “真不是我的”他挺直了肩膀,尽量让老师看起他解释的更有可信度。 然而 说不清了。 元奕冤枉的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福禄,进来” 福禄就守在外头,听到声音推了殿门。 他也没立刻往里进,直觉让他先探了个大脑袋,“陛下,您叫奴” 元奕看到他这样子,就知道跑不了了。 试问谁有真么大胆子,谁会这么闲他气急了,攥了手,噔噔噔地下了台阶,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他抬脚便将那可耻的画册踢了过去,几乎要抓狂,“你进来跟老师说,是不是你” 弥福一愣,但是在他看到滑在脚边的画册时,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坏了被发现了。 还是当着温帝师的面。 他倏地握紧了浮尘手柄,悄悄地窥探一眼温帝师的面色,当即就扑腾一下跪在地上。 “是奴放的。都是奴的错,都是奴的错。” 元奕恨不能揪他过来踹一顿。 老师要由此以为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脑子里尽想这乌七八糟的,他即便是有八只嘴都说不清了。 那以后还怎么把老师往皇后宝座上压了。 “你是要害死朕啊你”元奕来回走了几步,还是忍了没踹。“不是你的错还是朕的错” “是是是,是奴不好。”福禄惶恐俯身,“陛下恕罪,温先生恕罪这都是奴自作主张放的。” 元奕心里这才松和了一些。 不过只瞬息功夫,他正要叫福禄滚出去,突然一顿。 不对啊 这话的味道不对啊元奕猛地转头,去看温寂忱。 温寂忱微微地抬了眸,回视着脸要变绿的元奕,意味不明的样子。 “不是,你、你说清楚”元奕就又回过身来逼问福禄。 福禄发现小陛下越来越紧张,似是觉得到了这份上,解释的还不够真诚。毕竟被温先生抓了现行,小陛下面子没地儿搁。 于是,他想了想,一脸慷慨道“这事真不怪陛下,跟陛下没一点儿没关系,都是奴一个人的主意,还请陛下责骂” 元奕本还抱了点儿希望,听到这里,满脑子都是两个大字 完了 说不清了。越听越像是被逼无奈,忍辱屈就,不得不代主认罪的一类。 元奕真是气得眼眶都红了,“真不是我的” 福禄“对对对,不是陛下的,是奴放的。” “你闭嘴”元奕崩溃,噗腾,坐在了台阶上。 简直生无可恋啊生无可恋 他都不知道该用哪种药物,才能把福禄闹成个哑巴了。 说不清了 他直接呈大字躺了下去,想静静。 底下,福禄还以为自己说的不够坦诚,捡起书册还想开口,见元奕虚弱地摆摆手,“朕求你,出去” 他就不该让这么倒霉玩意儿进来解释给老师听。 越解释越浑浊。 他仰头看着一边的老师,突然想化成泡泡消失掉 福禄征询地目光望着温寂忱,温寂忱微一颔首,他解脱般,当即就爬起来溜作一股烟。 殿门再次合上,温寂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委屈巴巴的小帝王还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莫名地觉得可爱的没边儿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坐好了。” 元奕根本就不想动“朕坐不住” 他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看着复杂的房梁,“因为朕好委屈” “委屈的朕都想杀人了” 他突地偏了头,一对儿眉毛拧巴成了虫子,“老师,你打朕吧” 元奕伸出了手。 温寂忱 他噗嗤一下就笑了,在他身旁低了低身子,“起来再说。” 说着,伸了手要拉撒泼的小陛下。 元奕原还委屈巴巴瘪着嘴,见老师的脸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心头突突地跳。 天,白日见鬼了。他强制压下即将上扬的嘴角,索性把泼皮无赖、厚颜无耻贯彻到底。 于是,一闭眼、一抿唇,两腿一蹬“不行了不行了” “朕好虚弱。”元奕拿另一只手挡住了随时要弯起的眼睛,佯作无力“朕,肯定被福禄那个蠢老头子给气坏了,动不了。哎呦呦呦,头好晕” 温寂忱 他看着某只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将他当瞎子,娇气气无病呻吟,简直哭笑不得。 也真是没有办法温帝师笑叹口气,伸了手撑在他背后,也就由着他赖了。 不想,这才是个开头而已。在温寂忱刚使了几分力托他起身时,小帝王眼睛溜溜地转了几圈,立马蜷成虾仁儿状,脸不红心不跳,就势缩入了温帝师怀里。 行动敏捷,迅速而准确。 还装得有头有尾,“朕好像,好点儿了” 温寂忱 他下意识抱住了跳上来的猴儿,再一次无言以对之。 这是第几次温寂忱垂目看了他一眼,不由地低声轻笑。 他便记起了第一次遇见小皇帝时的场景。 已经很久远了事情了,他却记得很清楚。 那时,被太皇太后请进宫里,无法拒绝最终答应为皇帝师。那天,他在太皇太后的引领下去了太极殿,途径御花园,遇上了不知为何,正在发怒的小皇帝。 太皇太后说,皇帝是个安静又沉默的孩子,年龄不大,却是很有主意的。 他其实可以预料到,在宫里长大、且被骄纵惯了的孩子,会比一般人家的孩子难训许多。却始终不曾想过,那在桃花树下,看起清瘦又不近人的小皇帝,闹气情绪来,并不单单只顽皮二字可以总结的。 他远远地站在假山后头,亲眼见到太皇太后口中所说的、那个安静的孩子,沉默的、冷静地,叫人活活打死了两名宫人。 宫人触了龙须,被打被罚本无可厚非。可明明已经有人禀报,说人都已经断了气,他还没叫人停手。他不发话,宫人便只能继续打下去。 直到骨肉尽碎、血肉模糊。 温寂忱走了过去,眼睛发红的小皇帝抬起头,刚好看到了他。 温寂忱分明在他敛了秋水般的灰瞳里,捕捉到几分戾气。 是隐藏在秀朗面容下,被沉静包裹了的黑暗一角。 他当时也不过是刚满二十岁,蒙了族荫,又被多方抬举,才有幸入得太皇太后的眼。因为一直在潼麓山,与人接触不多,是以根本不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成了这幅样子。 太皇太后要他去驯化这只不听话的小鹿,他资历有限,也只仿照潼麓书院的方法去教育。 小皇帝与太皇太后之间,是众所周知的面合心不合,温寂忱是被太皇太后请进来的人,小皇帝自是变着法儿地跟他作对。 也就短短一月时间,小皇帝是什么都做过了。总之,但凡是老师要求的,一切反着来。 甚至有一次 温寂忱直到现在想起这个,都还觉得无比头痛。 那日,他半途被太皇太后召过去询问小皇帝的功课,所以为小皇帝布置了一些课业,论的唐先生的嫉世赋。 待温寂忱从清宁宫里回来,时辰晚了些许,原还不太放心,没想到在进入太极殿的时候,发现这一回的小皇帝竟听话的不得了。策论写好了放在先生案上,自己捧了一侧书临床默读。 温寂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到案边去看那篇策论。岂料,翻开头一张还好,后头几页夹的却都是半裸的仕女图,温寂忱一动,哗啦啦全掉出来了。 小皇帝在一边笑得肩膀发颤,“哈哈哈,老师要看就早说嘛,朕绝对把更够味的给您寻来,何必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温寂忱 他沉了脸,却还算平静,微滞了片刻,慢慢地将图册都给捡起来,“要下课了,陛下半个时辰之后还要去校场,臣一页页地翻看委实费时。” 说着,温寂忱漠漠地把策论分拣出去,只将仕女图册拿在小皇帝面前,“陛下还是看着诵读一遍吧” 这一下子,没等收起的笑容僵在了小皇帝脸上。 也就自此,他记住了温帝师。等下一次再教策论的时候,仕女图改了,换了了温帝师板板正正、不怒不喜的脸。 “哎呦呦,老师,您温家是不是缺银子了,什么时候又兼了个职业是朕不知道的” 也就是这一次,温寂忱用木尺打了他手板。小皇帝四天没法提笔,每日温寂忱查问他功课时,只能全靠着嘴巴。说错一字,手心照样打。 就这样,小皇帝的手接二连三的疼了一个月。也自此,开始慢慢地怕了帝师。 当然,温帝师也不知道,就是那一回把他的脸放在侍女图里,元奕才第一次惊奇又心动地发现温帝师可真好看啊 竟毫无违和。 不过这些,现在再回想,都是上辈子的故事了。后来的元奕见到帝师怕归怕,也实在死性不改,做了太多欠揍的事。 不过好在温帝师的板正严苛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拿起木尺,也从来没饶过他。 “老师老师,这里是陵南的什么地方” 耍赖刷上瘾了的小皇帝,现在还在温帝师怀里缩着不肯出去,扬起一张清秀可人儿的脑瓜子,带了绯色的脸颊被透过窗子的明光照亮,尤其招人喜爱。 他指的,正是温寂忱最熟悉的。 温寂忱临窗而坐,眉宇间晕开几分笑意,环抱着恍似懵懵懂懂的小帝王。 “这里是雍州,”他解释道“怀安城里最有名的雪落松山,便是出自这里。” 元奕就很感兴趣了,笑嘻嘻地弯了眼睛,“那老师能带朕去吗” 带着丰厚的赏赐,见长辈,拜祖宗,就当是女婿上门见礼了。 而浑然不知怀里毛儿还没长齐的豆芽菜,正一门坏心思规划着什么,温帝师扬了下唇角,温润道“当然。” 元奕笑得就更邪乎了,“意思就是老师答应了” 温寂忱直觉应该摇头,却还是在浅思之后,道“嗯。” 元奕便美滋滋地咬了下唇,眼睛成了一条线。 “不过,臣还有一个条件。” 元奕一怔,哽了下脖子,“老师想要什么,你说” “不,”温寂忱把摊在案上的书翻了一页,淡淡道“臣要说的是,陛下要去陵南可以,不过得等到成年之后。” “哈”元奕就不高兴了,愁云惨淡,“为什么” 温寂忱低目,唇畔微动,却是不说话了。 元奕脑筋飞快地转了几圈,突然了然也是了,豆芽菜是不靠谱的,待到成年之后就不一样,那时去温家,胡作非为起来岂不易如反掌 嘿嘿嘿元奕窃窃地笑着,心里小算盘打得乒乓响。 这时,外头福禄的声音传了进来,“太皇太后安” 尚在纠结去陵南带什么东西最合适的元奕,思路一断,一时便连接不上,开始信嘴胡说八道。 “皇祖母怎么来了”他歪着头,眨眨眼“来捉奸吗” 温寂忱刚要把小皇帝从自己腿上放下去,闻此,哐当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砚台被打翻了,而靠在一边的笔蘸了墨,也跟着一起弹了过来。 霎时,一片狼藉。 已经为自己做了定位,要在老师持续装作无知懵懂小可爱的元奕,这一次也有些惊了。 记忆里,老师是多淡定沉稳的一人,想当初他把让人羞羞脸的画摆在他面前,都没叫他有一点儿慌乱了,跟个木头人似的。 可现在 元奕丝毫没发觉自己脸上喷了墨渍,偏着头,以相当奇异的眼光望着温寂忱。 莫不是因为老师这辈子早来了两年,比起二十岁的时候年少单纯了 那要是这样就更好玩儿了 元奕禁不住挑了一下嘴角,坏心思一个挨一个涌上大脑。 温寂忱看砚台都被书砸翻了,随手抽来案边一块抹布盖了上去。刚巧在太皇太后进来的一瞬间,用书挡去了这一团黑。 “请老祖宗安” “昌平公主安” 昌平公主元淳,元奕的六皇姐,二人非一母所生。 “嗯温先生也在”太皇太后略有迟疑,却还是慈和的笑了笑,“不知可还顺利” 她话中指的自然是小皇帝有没有胡闹,叫他发愁。 温寂忱起身,不动声色掩去袖口的墨迹,“回老祖宗话,陛下很好。” 太皇太后似不太相信,探头看了一下后方的元奕。 不光她不信,作为皇姐的元淳也是不信的。 就在没多久之前,这熊皇帝还是一副欠收拾的样子,能把人活活气死,是想尽了办法要把帝师们羞辱一遍再赶走。 说什么太常府来的那个老儒生个儿太矮,跳起来够不着他脚底板。还说那位怀王举荐上来的嘴巴太小,说个话哼哼唧唧,听不见。有的呢,说是眼睛大太吓人了,朕胆子小。 这些吧,混账是混账了,起码还愿意给个理由。后头元淳又在老祖宗的示意下请了几位过来,皇帝却是连敷衍都不愿敷衍的。 其中有一位,小皇帝才见着人,仰头便往龙椅上靠,“太丑了,滚” 人是来教书的,又不是选美给你做皇后的,你还嫌人长得不好恼得老祖宗一棍子敲在了他身上。 元淳原是旁观的,也忍不住啐一句活该啊你 所以说,经过了那么几场,温寂忱现在不说夸人了,就算把小皇帝唾弃的没渣,她都不感觉奇怪的。 可是没有。 一个时辰的功夫,小皇帝就能被收服了 鬼才信 元淳怀疑地看过去,见元奕在温寂忱的示意下慢慢吞吞起了身,微一滞,斜睨他一眼,“温先生好看了,陛下满意了吧” 元奕 他抬头偷瞄了温帝师,心道还用你说。 “脸是怎么了”太皇太后发现了元奕脸上的几点墨。 元奕这才感觉出那处紧绷绷的,上手一抹,果然,一道黑印子。 “哦,这个啊”元奕睁着眼胡诌道“学习用功的孩子都这样,吃墨水才能腹中有墨,朕要刻苦学习,自是免不了的。所以皇祖母不必大惊小怪。” 太皇太后、元淳、温寂忱 “哼,”太皇太后嗤了一声,“瞧你能的” 她问“书看完了吗” 元奕瞧着她来都没好事,当即回答“没有,多着呢” 太皇太后再不了解他了,“没看完等会儿再看,皇帝先过来一下。” “不去”元奕坚决不从,瞥过内侍手中的方匣,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朕知道皇祖母想干什么,朕劝您还是省省吧” 太皇太后被他如此一顶,当即蹿出了火气,“你能别疯张下去,哀家才是最大的省心” “知道朕疯您还来挑战极限啊”元奕丝毫不惧,“就那几个歪瓜裂枣,您还真拿得出手” 太皇太后提起手杖就想捶他,“谁歪瓜裂枣这几个世家女你看过了你这么说人家” “就是没看过朕才愿意说说。”元奕冷哼,“要是不小心看了,朕指不定拟个弑君罪给全部赐死” “你”真是不打不解气。 “老祖宗息怒,”温寂忱忙上前半步,挡在了元奕面前,“陛下年龄尚小,不过十二岁,也就是个孩子,现在说婚事委实过早了。总归,他并不是有意要顶撞老祖宗的意思,还请老祖宗切莫因此生了气。” 说着,他上手握住了那半截古沉木。 元淳扭头去呵斥元奕,“你好好说话会死吗” “那可说不定真会了”元奕浑不在意。 太皇太后简直不能忍了,一副打不了他誓不罢休的态度,却被温寂忱阻着。 倒是元奕,跟个没事儿的似的,在后头有恃无恐,“怎么动不动就爱挥棒子敲折了朕还得叫人给您做,做不好手感不对,您还用的也不方便,多划不来” “你简直混账”太皇太后腾地一下松了手,被他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朕说的是事实啊” “你住口”元淳也是真见识了他的一张毒嘴,赶紧给太皇太后顺气,“皇祖母,咱不跟他一混蛋见识,咱不管他,回宫去吧。” “那哪儿成啊,朕还没把话说清楚呢”元奕倒像上瘾了,嗖一下起了身。 “陛下”温寂忱蹙了眉。 元奕一怵,心慌地抿抿唇。 但他还是定了定神,面朝着太皇太后,“皇祖母,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朕自己的意思怎么也得说在前头了。” “皇后到底有谁做,您不用操心,朕现在也并不想立,谁逼也没用。至于那些妃子呢”他微顿了一下,道“朕也从来就没想要过。” 他全然不管眼前人如何看待了,只管自己说尽,“如果您要真觉得这宫里死的人不够多,那就随便您弄来凑数。不过,朕还是劝您行行好。” 元奕一摊手“您也知道,朕要疯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要是您选的人不是朕想要的,不定朕一不高兴将人毁了脸,就赏给下人们玩儿了。” 一口气憋在心头的太皇太后,还没纾得出来,被他一说,心头一凉。 “你、你你你” 元奕说够了,才更不管那许多,一招手,“还不赶紧地,把皇祖母请回去啊” 内侍们被这局面弄的一愣一愣的,将盛放画像的匣子往地上一搁,都围过来了。 “你果然混蛋”元淳狠狠地瞪了元奕一眼,“看你把皇祖母气得” 元奕一耸肩,很无辜的样子。 朕也不想,但是朕控制不住自己啊 “福禄,传太医去。”他送了人出去,就再没下一句了。 “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静慧师太说,成了家皇帝就会长大了。他家都不愿成,还长什么我又不是要他现在娶妻,不过是想定下来一个好安了他的心,他疯疯癫癫闹什么”太皇太后被玉书扶着上了步辇,气还没消,“个儿没见长多少,心也是个没底的。” 许是要被气坏了,太皇太后一掌拍在扶手上,“他根本就没心” “混账东西哀家要早知道他会这么混,应该早早浸死他安生” “皇祖母,气归气,可不能这么说。”元淳尽量安抚着,“皇帝就是嘴坏了些,人混了些,心其实” 好吧,元淳也感觉无力了。 因为她邹不出皇帝的好来。 “他其实也挺可爱过的。”元淳最后勉强道。 是可爱过,却不是一直可爱。 太皇太后指尖一颤,胸口还在起伏,却是没在气头上再说什么毒咒的话了。 皇帝他 “罢了”太皇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渐渐地闭上眼睛,“哀家也管不了他几年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将话题扯在元淳身上,“皇帝还小,这事就先算了。倒是你,十八岁的大姑娘,婚事推了再推,如今病好了,也该早些嫁了。” 元淳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眼睑微动,道“太尉大人前些日子来清宁宫问安,还提过你。他家儿郎也出息,就等你的病彻底好了之后” 元淳 她揉了揉太阳穴,心道我觉得我的病仿佛又严重了呢 但是,她没有皇帝那么疯,并不敢也不能在这时候发声。 太极殿,太皇太后等人一走,温寂忱便将地上的匣子一一捡了起来,足足有二十多副画像。 “老师动那个作什么”元奕烦躁的很,头抵在窗边,唤了小宇子来,“去,拿外头烧了” “是。”小宇子提心吊胆地从温帝师手里接过几幅,随即将地上的一并拢走。 “烧干净了”元奕又交代了一句。 这时候,宫人已经将水端了进来,铜盆边沿耷着一块巾帕。 “我来吧,”温寂忱拿起帕子,不紧不慢地蘸了水。 元奕愁得不行。 方才又忍不住发疯了,装乖卖巧计划再次失败。 他闭了眼,在思考如何能不留痕迹地糊弄过去,好在老师心里再换个位置竖立一个好形象。 突然,他感觉脸上清凉凉的,倏地一睁眼,老师的脸便在自己眼前放大了。 棱角分明,却不乏轻和温润,可真是好看极了。就连捏巾帕的纤长手指,都雅致美观的想叫他去嘬一口。 突突突 旖念太多,细柔的触感划过脸颊,温帝师微微垂着眼睑,擦得格外细致,痒痒的,麻麻的。元奕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呼吸都紊乱了。 老师居然给朕擦脸脸了 天上砸彩虹糖果果了 朕又做梦了 元奕猛地扑棱了一下脑袋,“醒醒” 等他稍微恢复了点神志,还是感觉做梦的可能最大了。 然而出乎意外的,温帝师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别乱动” 别乱动 轻声呵斥着,温寂忱又蘸了水。元奕茫然地忽闪了两下眼睛,看老师拧干巾帕,转过来捏住他脸上的一块软肉揪了一下,便笑了。 老师也被雷劈着了 温寂忱拭净他脸上的墨渍,突然注视着元奕完成月牙般的眼睛,“为何不要” 带着诱惑的口吻。 元奕心里甜滋滋,根本就没发现什么不对,“什么” 温寂忱默了片刻才道“那些画像。” “哈”元奕懵了一会儿功夫,知道老师的意思了。 “呵,”他嘴角一抽,“豆包儿似的小屁娃娃,朕见了还得给她们糖果,指不定哪天哭鼻子还蹭朕一身,朕有毛病吧” 温帝师不由地动了一下唇角,想笑。 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揪住他的袖子蹭鼻涕。 他搁下巾帕,语气淡淡地,“所以陛下不喜欢年龄小的” “对啊”天真的孩子就是不会跟人玩套路,浑然察觉不了其中的诱拐之意。 元奕窥一下温帝师的脸,答得颇为流畅,“朕还是觉得年长些的,会更有味道的。” 亲不够咬不够,每天摸都摸不够的,看也看不够,反正怎么都不够 他在心里补充了几句。 温寂忱又隔了片刻,问他,“裴家是老祖宗本家,也不行” 元奕便记起小肉包多嘴时被老师听到的话了,他赶紧不着痕迹地解释,“当然不行又白又细的跟粉儿一样,朕见着就想折她” 温寂忱 他噗嗤,笑了出来。 “继续看书。”温帝师似乎很满意地,把方才的四国志重新拿出来。 元奕自觉地爬了过去。 他心里还装着一事,很重要,且非问不可的。 于是,待小心翼翼地挨着温寂忱,元奕便开了口,“老师呢” 他侧过脸,专注而期待地望着温帝师,“您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温寂忱压书页的手一顿,突兀地看了过来。 不过很快,他就又移开了视线,直到把书册翻开,摊在元奕面前。 元奕得不到回答,心里自是失望,可他也想得开,便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台阶下老师在潼麓山,清心寡欲过着和尚一样的日子,说这个太早了,也太仓促直白,他受不了很正常。 他端端正正坐好,便把注意放回了书上。 “小的。”温寂忱道。 “嗯”元奕一愣,却见温帝师提了笔,动作上明显是不同以往,却一时也瞧不出到底是哪里的不对。“这里的标注有问题,陛下可忽略过去,直接看下一选段” 元奕歪着头,两只小眉毛一飞,身后隐形的尾巴都要摇塌房梁了。 小的欸 朕有一半的希望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元奕越想越激动,突然感觉人生又有一个新目标了。 他先是私下里召见了御史郝云正,之后的几天里,一从校场回来,便扎进了太极殿。 这日,依旧如此。 “陛下诶,晚膳,您又给忘了”福禄被元奕轰出去许多次,再不厌其烦来催促时,几上还是跟之前一样,连一滴水都没少。 而元奕呢,就着灯台扑在案上,时而挠头思酌,时而奋笔疾书,那勤奋好学的模样,别提多认真了。 如果福禄不知道他纸上了写了什么,没准真能被他唬住。 “温帝师布置的课业陛下不是早写完了吗”福禄故意问了一句,见灯火有些暗,自觉地又加一盏点上。 元奕拿笔杆儿敲了敲脑袋,继续伏身,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你懂什么,这个比课业重要多了” 福禄无奈,“一堆名字,恕奴眼拙,奴还真瞧不出哪里重要了” 元奕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许是写得差不多了,才抬起头“欸” 福禄躬身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元奕想了想,很纠结也很为难,“你说,朕要赐婚,选什么日子好呢” 福禄一愣,“陛下作何要赐婚” 这可是历朝历代褒奖功将,联络朝臣,拉拢外邦才会有的殊荣。今四国相安,各居一方尚算太平,哪里还需要用女子去谋一时欢和 再者,朝中一没有新秀入仕,二没有旧臣寡居,不逢年不过节的,赐的什么婚 福禄不禁怀疑,小皇帝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才非要搞出一些事,叫大家都不安宁了。 “朕要赐婚需要理由”说话间,元奕把手中的笔杆轻轻一转,再次握到手里时,就直接在写着裴家九姑娘芳名的纸张上勾了一笔。 福禄瞠目,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陛下,您不会是要把九儿姑娘也许出去吧” 元奕笔一顿,还反过来问他,“有、什么不可吗” “那太大不可了”福禄惊声拍腿,“老祖宗最疼爱的小曾孙女,三个月大,襁褓婴孩,陛下您这么做也” “你敢质疑朕”元奕掠了他一眼,转而将纸张折了起来,想是决定好了的。 他道“大了朕才懒得管”就是因为太小了才要赐的。 连这个都不明白元奕轻嗤。 福禄已经无言以对了,瞥了一旁的名册去。多数是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其中世家子女占据大半。还真别说,确实没有一个是在陛下年龄之上。 最小的也就那位九姑娘。 福禄很不理解。且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疯球了 陛下又疯球了 要不是还知道自己的主子是皇帝,他都要爬着去清宁宫求老祖宗出马阻止这场灾难了。 福禄悲戚戚地叹了口气。 “好了”元奕搁下笔,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朕要去找老师了” 他打着呵欠,吐字不清地站起身“去,把晚膳挪到栖凤台去。” 他心道朕都解决了这么多麻烦,可不得好好地在老师那里嘚瑟一回 没有对手,朕以后就可以行无所忌了想想就开心。 元奕抿着唇,笑得别提多贼。 “去哪儿” 刚收拾妥当迈出门槛,被一只手拦了去路。 正是那外人眼中病恹恹,仿佛随时要去,实则内心住了八个壮汉的昌平长公主,元淳。 “干什么”任何阻碍朕与老师夜间幽会的人都不是好人。所以元奕脸色甩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滚一边儿去,别挡路。” “怎么跟姐姐说话呢”元淳一把门框,堵得更彻底了。 元奕就明确地与他道“搞清楚了,是你来烦的朕” 元淳也是哦 她内心很不服,却不得不屈从。索性心一横,瞬间就柔弱起来,“咳咳,好皇弟,姐今日来是求你” 元奕听都没听完,“不答应。” “我都还没说你就不答应”只一下子就装不下去,元淳当即炸了毛。 元奕嗤笑,撩起衣袍随时要走,“你来能为了什么,无非就是那一件。” “你知道还见死不救吗”元淳开始压低声音改打感情牌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给你换尿布、是谁给你擦鼻涕了是谁背着你追风筝了” 元奕眼也不眨,“夸父” 元淳你才是夸父,你全家都是。 她恨恨地咬牙,“问最后一次,答不答应” 元奕“不答应。” “行,有种。”元淳掰得门边的漆都掉了好几块,“那我明天就” “就什么”元奕一提嘴角,“想威胁朕呢” “哼,”就是威胁你。元淳蹙蹙鼻头,“我明天就给你张罗选妃去我给你送歌姬,送舞女,我撺掇朝臣逼你立后” 元奕 “行行行,”一招见效,元奕先败下阵来,“你厉害,你多吃两年饭就是厉害” “是六年”元淳眉梢微扬,“当本公主白混的” 元奕 他很不耐道“赶紧的,有事说事” 元淳也就不再胡闹,立刻正了脸色,“本公主要退婚。” 元奕“跟谁” “找揍是吧”元淳当即挥了拳头。 “歇会儿吧你”元奕白了她,“你觉得现在以朕的能耐,退得了吗你那婚事是父皇赐的,朕能做得了主想退就退” 元淳却不管这些,“你先答应了” 元奕 “行行行,”元奕推开了他挡在眼前的手,“不过,你总得慢慢来吧” 他道“方正你装病装了好几年了,也不在乎这几日的” 元淳就咧了嘴,“那陛下男子汉大丈夫,金口一开,可不能反悔了啊” 朕连毛儿都没有还大丈夫。元奕直觉迟早要被元淳坑掉的。 他一摆手,“赶紧走吧你,朕还得找帝师睡觉呢” 元淳 她就很无语了,“你睡觉都要帝师教你吗” 元奕脸不红色不变,点头“嗯呐” 元淳不想跟个脑子不好的人说话。 “诶对了,”临走,元淳又过来偷偷问元奕,“温帝师说没说要在这里待多久温家人去了陵南不是不回来了吗”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元奕白了她一刀子。 “问问不行。”元淳道。 “很久,帝师不走了,成了吧”元奕抬步就往外,“赶紧滚” 元淳却又跑来拉他,“那温家人是不是还有机会再回来” 元奕眉头蹙了一下,随即语气不善道“朕要知道,朕不早上天了” 元淳终于是缠够了,这才松手放开元奕。 不想堪堪转过身,小宇子便道“陛下,怀王殿下来了。” 怀王元兆丰,四大辅臣之一,先帝手足,排行老七。 元奕一听到这人毛发都炸了,扭头便冲元淳咆哮“都怪你” 元淳一缩脖子,甚是同情地递了他一个眼神您保重啊 她溜走了。元奕咬牙好气哦 怀王可是出了名的啰嗦,仗着自己是长辈,又受先帝所托辅佐他,所以动不动地总爱训斥一堆。 可每一次都没见戳上正点儿,能把元奕训得打瞌睡。 元奕听到他来,简直头疼。 眼看下方身着一袭绛红色朝服的元兆丰就要上台阶了,元奕不甘心地望着凤栖台的方向 王母拔簪,牛郎织女隔银河苦苦相望而不得见了。 苦矣,哀矣 他恼极了,插着腰“去,叫老师来就说朕病了。” 福禄发蒙,“帝师他还会看病” 元奕一脚踹了上去,“叫你去就去,再废话,朕把你当灯点了” “帝师能不能治病,朕还会告诉你” 福禄所以您到底要奴怎么说嘛 重新坐回龙椅上,怀王已经进殿了。 还真是跟元奕料想的一点儿不差,是这日整好是他进宫请安的日子,听说了几日前的事情,来替皇祖母出气的。 “陛下都多大了,怎还是跟个孩子一样动不动惹母后生气” “还一次比一次过火。” “不过就是几幅画像,陛下想看就看不想看便放着,何必说的那么惊悚。也不往清宁宫去,母后到现在想起来还头晕” “” 这话,元奕听得实在太多,他靠在龙椅行,就只当他是来念经的。 不过就是遗憾了点儿了,再厉害的法师,也渡化不了他。 与此同时,栖凤台 罗塑刚从这里出去,绕了另一条道避开福禄。福禄进来时,温寂忱正在檐下宽台上站着。 “陛下要见我”福禄刚说小陛下要召见他,温寂忱便从台上走了下来,“现在” 福禄说不出口,他替陛下感觉怪没面子的。 温寂忱脚步微顿,“到底怎么了” 福禄搓了搓手柄,实在难以启齿。 他道“陛下说他病了。” 温寂忱 福禄手一攥,又头皮发麻道“陛下还说,要帝师陪一觉才能好。” 温寂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怀王一离开,宫人便道帝师已经出了栖凤台往这边来了。 元奕微微一怔,不敢置信地喝了口水压压惊。 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不好,或者产生什么幻觉了。 前一世里,老师根本就不曾理会过他的无理取闹,就更别说在这种时候被他以如此坐不住的理由骗来, 皇帝病了不找太医,找帝师干嘛是个人都明白的。老师那般端直的人,难道不应该冷着脸这么回答才像样子吗 竟是真的可以请到 朕都没抱多少希望的,他居然真的来了 “赶紧”元奕忙叫小宇子将窗边的书案搬到偏殿,自己回里头披了件外衫,随后也进去了。 太极殿西殿,是先帝在特殊时期,给留夜臣子暂置之用的。不过因为元奕年龄小,之前亦少涉朝中要务,是以此殿便一直空着。也是直到今年春来桃花开,元奕才叫宫人将里头翻了新,会偶尔宿一夜。 西殿距离栖凤台的桃花园更近些。 待收拾妥当,算算温寂忱快到宫门口了,元奕脱下鞋子便赤着脚跳到了窗台边的软垫上。 “陛下怎么不穿鞋袜”小宇子转过身看见了,又去内室将歪倒在一边的靴子捡过来。 师父不在,照顾小皇帝就更得仔细。因为师父说了,在陛下身边的,谁也说不准哪口气呼出去就是最后一口了。 “你放那儿” 不料,小宇子也才绕过屏风,人还没上前便被元奕厉声呵止住了。 “陛下”他提着靴子,尽量好言说着,又向前探出一步,“这春日夜间气温下降,奴恐你再不慎着凉了。” “朕要你放着” 小宇子迟疑“可是” “让你放着就放着,怎么就听不懂呢”元奕干脆就赤着脚过去了,将靴子夺过来,自己拿去内室。 小宇子吓得肝儿都要跳出来,“陛下” 外头脚步声近了,元奕一惊,“赶紧出去,快出去” 他一边挥着手赶人,一边踩着木地板噔噔噔地又跳回到窗边。弄得小宇子感觉自己仿佛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只好缩着脑袋退出去。 温寂忱到的时候,小宇子刚巧把门打开。而那个方才人影还在窗棂飞快地上晃来晃去的小皇帝,此时已经乖巧又老实地坐下了。 身后的福禄掩住一张老脸,都不忍直视我说陛下,您好歹也装得像一点儿,躺榻上,捂紧被子,虚弱无力些不更好么 “师父”该是小宇子值夜了,他为难地唤一声福禄。 “退下退下,今晚留我在这里。”福禄扬了下手里的浮尘,示意他歇着。 殿门合上了,元奕搁下笔,一副刚看见老师的惊喜模样,眼睛都亮了,“这么快老师坐。” 他笑眯眯扶着案角,光着脚丫子,鹌鹑一样往里挪了挪。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朕都让了自己的一半软垫出来,那一边空空的,你好意思坐别处 温寂忱当然是不好意思,顺理成章地挨着小皇帝,“陛下哪里不舒服” 明知他是骗人的,温帝师还是尽职尽责地问了一句。 “朕不舒服吗”元奕一滞,这才猛地记起,让福禄去请老师时说的话。 “呃对,朕是不舒服”元奕迅速敛神,抖着手又抽了一卷帛书摊开来,倚在窗边没了骨头,“朕好头疼” 温寂忱 如此委屈巴巴的一说,摆作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戏头,就是要做给温帝师看的,让他看看小皇帝如何仔细认真,也好趁机博取一丝同情。 温帝师可以说是很无奈了。 他便倾了倾身,将帛书抽出来,“头疼便先不看了。” “可是不行的”小皇帝抬起头,水溜溜的大眼睛一闪一动,看起惹人心疼极了。 他道“七叔拿来的,都是弹劾太尉的奏表,太尉不愿让朕看,就一直暗中压着,朕要再不看的话,如何对得起七叔费这一次心思” 因为他以现在的年龄来说,还不到时候,殿里可听政,却是不能做大决定。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辅政大臣们商议,然后拟好奏表交上太极殿走个过场。 这其中,各自攀结的事不知道出了多少,朝中长眼睛的谁看不清可不到亲政之日,一切都只有靠着忍耐二字。 温寂忱随手翻了几封,桩桩件件有头有尾。可想而知,在皇帝不知道的时候,这些泣血所书之人,在朝中得罪了太尉,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五岁的孩子,到真正的帝王路,步履维艰。 他便越来越理解,前一世行事极端的帝王了。 “陛下”温寂忱看着靠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眸色一软。 他将手里的奏表放下,不动声色搂得他更紧了。 小皇帝喜滋滋,也往这里凑,不料手肘不慎碰了文简边角,“哗啦”,落了一地。 有一叠纸,刚巧落在温帝师袖子边,他眼皮子底下。 天元奕肩头一抖,突然就以猛兔扑蝶之势,压在了那一沓纸张上。 “什么”温寂忱疑惑蹙眉。 “没、没什么”元奕仓皇地将纸张卷起,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小宇子。 真是蠢透了,让他搬案上的奏疏,他把地上的也搬来了。 那里还塞着一堆名单,如何能叫老师看到 “真没什么”元奕将东西塞入坐垫底下,转而跟无事的一样又重新移近了。 少年的秘密,总是不愿为他人所知的。温寂忱便无意追问了。 他慢慢地抬手,摸了摸小皇帝软乎乎的后脑勺,“还要看吗” “当然,”元奕道“朕总得多知道知道太尉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否则以后” 元奕没明说下去,想来以老师的聪明是知道的。 温寂忱默了片刻,也没提孟太尉,反倒是突兀地转了话题,问他,“陛下与怀王之间,可还算亲厚” “亲厚倒是算不着。”元奕一心两用,实话实说道“他是继养在皇祖母膝下的,与父皇的关系倒是还不错,人也温和。就是太有长辈样子,太爱训人了。” 说着,元奕还压低声音。可怜兮兮地凑在帝师眼前嘟哝了一句,“刚老师没来,他还训了朕的” 这口气,别提多委屈,一下子就戳到了温帝师的软骨。 因此,小皇帝卖惨靠过去要抱抱的时候,温帝师非但没有打他手板,还搂了他坐在自己腿上。 “不怕了”温寂忱抚了抚他的后背。 “朕才不是怕他,”元奕捧着奏表,道“不过比起七叔,朕跟他儿子元盛的关系更好一点儿。” 说起元盛,元奕不禁轻嗤,“那家伙,整个儿就是一只翘尾巴的公鸡。小时候呃,朕说的更小的时候,他跟小肉包不对付,俩人逢见必掐,谁也不胜谁,最后还爱拉着朕评理。” 提起旧事,总是有回忆不完的趣事。温帝师也像很感兴趣的样子,“然后呢” 元奕嘿嘿地笑了一下,看着温寂忱,“然后朕和小肉包一起欺负他” 温寂忱还真是个公平公正的小皇帝呢 他笑了笑。 “其实也不全怪朕,他太张扬了”元奕赶紧刷新好感道“老师想啊,朕要是帮他一次,下一次他不得把小肉包气哭没完没了的。” 所以朕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见他张扬一次,就联合小肉包压榨他一次。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老师说了。 朕现在可是个好孩子呢 元奕得意地扬了下眉梢。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数落入温帝师慧眼。 元奕又抽出了一册来看,是弹劾的太尉侵占城郊土地一事。这个元奕略有耳闻,据说是太尉要为自家儿女建庄子避暑,他大致翻阅一遍,便又搁在案上了。 可是没多大会儿,元奕一顿,似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老师的意思”他猛地抬头,看着温寂忱。 温寂忱神色淡淡地搂着怀里的白瓷娃娃,“陛下明白了” 元奕恍似醍醐灌顶般,笑着点了点头。 同为四大辅臣,穆国公年迈退休,四把椅子空出了一把,现在只剩下三家鼎力共存。一个是太尉孟邵秋,出自河东孟氏旁支。一个是怀王元兆丰,皇室至亲。 剩下一个是其中最狡猾,也是最聪明的一个,为太皇太后本家,出自拂西裴氏的裴家家主裴政铭,当朝左丞。 太尉今一人独大,行事张扬,不过是因手中权力过剩,才使其无所忌惮。 元奕还记得前一世里为扳倒孟氏所付出的代价。 六皇姐的婚事,皇祖母的命 如若今生在孟氏没有生出反心之前,早早让裴家与皇室联合,拆解掉孟邵秋手中的权力,那扳倒太尉府便无需像前世那般死伤惨重了。 “还是老师聪明呢”元奕弯了眼睛,月牙儿似的。 “那便早些睡”温寂忱哄他。 他道“陛下方才不是不舒服吗” 对哦朕都忘了。元奕苦缩了下脸,心道朕装得还真是不够专业 他听话地起身,顺便把案上的铜灯也熄掉了,“睡觉。” 睡觉才是朕今日的最终目的。 说着,元奕提起衣衫就要下地跑。 “等等” 元奕背对着帝师,听到声音动作一停。 他窃笑咬唇,“嗯” “鞋袜呢”温帝师看了看旁边,并不见影子。 “哦,”小皇帝也很认真地跟着瞅了一圈,然后耸肩“朕找不到了。” 他佯作为难地探了探脚,地板上的凉意一下子侵了上来。 “也没事儿。地上不脏的”元奕回头看了一眼温寂忱,才似浑不在意地再次提提衣袍。 温寂忱 他不由地挑了眉尾,也没说话,就静静地后方站着,看小皇帝往台下走。 “算了,”果然,他半步都没走出去,伸出去的脚又缩回来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真的自己走。 “怪凉的,”元奕嘟哝,厚着脸皮腾地踩在案上。动作再没有更顺畅了,朝着温帝师便张开双臂。 “还是老师抱朕过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小皇帝根本就没有征询人意见的意思,猴儿似的,一下子就搂住了温帝师的脖子。 “陛下不去正殿睡” 很快就迷迷糊糊开的小猴子,人都到榻上了也不撒手,贴着温帝师的颈窝。软乎乎的一团,黏糯糯的。 他含混道“正殿不行的。” 去了正殿,老师定是拘礼,不会上他的榻。那到时,陪睡大计岂不被君臣之礼给扼杀在摇篮里了 嘻嘻,朕简直是太聪明了 元奕窃窃地抖了下肩膀,脸埋在温寂忱的衣领里,没多久便真的睡着了。 “要熄灯吗” 温寂岑把怀里的小人儿往里箍了点儿,再低头看的时候,元奕已睡得正酣。 就是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人也太不老实了点儿,才短短半柱香时间,他的嘴巴便嘬成一个圆口,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蹭。 温寂忱觉得好笑,上手揪了揪,继而扯起被子把人捂紧,压出一个柱形来。 他已经尽量把小皇帝的睡姿摆得周正又乖顺了,这才慢慢了睡了去。可也不知道为何,待第二日醒来,温寂忱一睁眼,便发现脖子上缠着一只手。藕似的,软绵绵。甚至更大胆的左手,直接顺着他松垮垮的领口伸了进去。 就贴在他胸膛上。 温寂忱一动,一半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的孩子,就颤着睫毛吸吸嘴角。像是要流口水。 温寂忱轻轻地笑了。睡熟了的孩子,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软糯可人的跟点了胭脂的汤圆儿似的。 就是乱糟糟的一头乌毛太毁画面。 温寂忱缓缓抬手,抚平了翘在自己下颌的那一撮呆毛,目光深深,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小皇帝。 绵羊儿般奶乖奶乖的孩子,总是最讨人喜欢的。 幸而,此生来早了,在小帝王发狂失控之前,成了他的老师。 幸而,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的样子。 他也不是严师,小皇帝也还年少懵懂。 这样便是最好的时候。温寂忱笑着点了一下小皇帝的鼻头,心道大约也是教什么都学的年纪吧 他又把人往怀里揽了些。 “老师”这时,元奕伸进他领口的那只手动了。 温寂忱低头,正对上一双初离混沌的眼睛。 元奕茫然地看了一眼外头,“天还没亮吗” 他没见到光,以为还早,抹了一把也不知存不存在的口水,自觉地往里挪了挪。 “我不是故意的。”他指的是偷摸老师的事情,看起还挺不好意思的。 鬼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好意思。 “还早,陛下今日不早朝,可再睡会儿。”说着,温寂忱下了榻,没有责备他,当然也没有与他一起纠缠这话题的意思。 元奕却不打算就此罢了,“老师都不介意吗”这样了也不介意 弄得倒像是温帝师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温寂忱被他一问,背对着他的身子都有些晃了。 良久,他正然转身道“不介意。” 元奕眉梢都要扬到头发里,心里极想追问朕怎么样老师都不介意吗 都不介意了,能不能再叫朕摸摸 可是他不太敢。 算了元奕忽然遗憾,却又很快豁然朕留着慢慢来。 “下雨了”元奕披了衣裳走出去,才发现外头湿漉漉的。 “阳历都到了四月底,多雨的季节。”福禄笑着道。 “那你怎么不叫朕”元奕看看天,想来已经不早。 他都错过晨读与晨练的时间了。 元奕提起衣袍飞快地往里蹿,正好撞上要外出的温帝师。 “是臣不许他叫的。”温寂忱道。 “”元奕怀疑地歪了脑袋。上辈子大雪天他晚了一刻钟,老师都还罚他捧着书站窗口。 今日睡过头,都没事吗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老师念了昨夜同床共枕的情份。 要是这样,他不夸张的说,能把老师睡到抱着他叫宝宝 “赶快去洗漱了用早膳,”温寂忱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臆想,道“今日臣带陛下去城东校场。” “哈”元奕一愣。 温寂忱道“巳时,宿卫军东西两营,校场演习。” “真的”元奕眼睛陡然一亮,立即颠儿颠儿地小跑着蹿去正殿了。 宿卫军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可他必要时到底能用谁,目前难说。 巳时之前,元奕准时的出现在了城东校场。 怀安城里统共三座,城东建造的最奢靡,平日为皇室子弟习练骑射之用,偶尔空下来,便准予皇室宿卫军在此对战演练。而其他的几处,城西配备最齐全,被南北两军轮流占用。城南则规模最大的,为大战时点兵的场所。 元奕课时也在这里,不过为了安全考虑,也为了皇帝的面子,宿卫军在午后便开始清场。 所以元奕难得见到两军对阵的场面,人一到,宫人刚收起伞,便登上了坐于北方最高点的观战台。 “陛下万岁”宿卫军东西二营将近四千人,冒雨站在下方,声势浩荡地高呼着齐齐跪地。 “老师”元奕坐在垫上,往地下看了看,见距离出口的位置设了棚,围不少人,便问,“那些不参与” 没等温寂忱回答,执掌宫城宿卫军的副统领冯奇笑着过来介绍道“回陛下,那些人大半是其他营里的,也有负责后勤的,都不参与。” “哦”元奕略感惊讶,明显在冯奇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藏不住惊惶之色。 他挑了一边眉毛“还摆了几子,是要设赌桌下注吗” “呃”冯奇一哽,赶紧背着手,悄悄示意了后方的下属把东西撤了。 “没想到啊,”人还没来得及去,元奕便心情很好地感叹道“宿卫军竟这般有趣” 冯奇一怔,突然像是听不出其中含义,笑呵呵地躬了躬腰,“是呢,陛下。” 元奕淡淡地斜瞥他一眼,往后靠了靠,“那便让朕见识见识。” “去,”元奕示意福禄,“朕也要押。” 元奕见老师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伸了五根儿指头。 “是。”福禄应声,转而招了小宇子到跟前儿。 “那不知陛下看中的哪一个”冯奇问。 元奕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看中什么朕哪个也没看中” 朕看中的是老师。元奕眼带鄙夷地掠过冯奇。 “咳”温寂忱在一边咳了一声,提醒他。 元奕立刻就坐直了,指着长枪白刃之下,并无簪缨的那位,“就他了” 冯奇觉得怪不思议,迟疑瞬息,问“陛下确定” 他状似好心地凑在元奕耳边,道“其实陛下有所不知,另一头那一位是孟大人次子,年富力强,实力非凡呢” “呵”元奕偏头避开他,冷嗤“你知道他会赢” “你能操控结果” 冯奇被问的一愣一愣的,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元奕鼻音微抬,继续道“还是你想代朕做主了” “臣”冯奇扑腾一下跪在地上,“臣不敢” 元奕根本就没搭理他。小宇子去下注了,福禄扶了一把冯奇,“将军请起。” 冯奇微微颔首言谢,似不经意望了右后方的侍卫,道“谢陛下” 这时,鼓声响起,东西两营主位上,滚锯齿白边的令旗往下一滑,队伍左右分散开来。 “咚、咚、咚” “呼,呵” 鼓声再响,校场上,齐整又浑厚的音嗓高声而起,令旗一转,骑兵队纷纷勒今马缰,后方长枪斜下,蓄势而待。 “咚”鼓捶落下。 “杀”两方大呼,即刻呈两股涌动的潮流,飞快地向中间汇集。 演练骑兵队与大战时一样,后方的尖锐器械都换成了木制了,削作圆头。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两阵对战时时给看台上带来的震撼。 宿卫东营,主将孟钰。冯奇口中的孟氏二公子,指的就是他。元奕自小是见过他的,所以并不陌生。 当然,他的力大无穷,勇猛好胜,元奕也是知道。 只见两军激烈对战的阵前,他手持两弯刀,纵马一跃,迅疾调转至左后方的位置。待令旗一下达,他从容指挥骑兵队,既而,找准对方补位的间隙,单手勒缰而起,直接率领骑兵队从侧面跨过一线防卫激烈交战的位置,径直冲入西营阵中。 也就是元奕押注的那位所在的方向。 西营的阵法被横冲直撞的孟钰冲散了,一时损伤不可计数。 这时候,只要孟钰速度够快,擒贼擒王,“杀”掉主位上的人,此战,必胜。 元奕一口气也跟着提了起来,起身扒在栏杆上观望战情。 而那一位也非是寻常之辈,人已到跟前,却是镇定的可怕。 “补位”他就在木制双刀距离自己仅有数尺之际,他提枪迎上进攻,随即下令,后方的鱼形尾翼迅速变换为倒挂鹰钩,眨眼便斜插进阵中。 “合璧” 又一令下,前方打开的左右两翼紧紧闭合,长枪队有所折损,还是有序让出位置,后方争相涌上,呈一堵刀枪不入的铁墙,硬是将东营骑兵队与后方隔离开了。 “围杀”他又下令,骑兵队纷纷驰出,对上孟钰。 “好”元奕大喜,激动地一掌拍在栏杆上,“那是谁他叫什么” 冯奇还在看战情,似不太敢相信的模样,“这怎么回事不可能” 他后方的下属反映最快,上前执礼道“回陛下,此人乃西宫羽林中郎将,罗塑。” “罗塑”元奕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突然惊诧瞠目,“他便是罗塑” 前一世里,在北境与一无名军师,联手抵挡北漠百万雄兵于关外的镇北将军 就是他了 元奕当即一捏拳,“去,传他上来。” 那下属忙言是,去了。 可没走出几步,听到下方响起一片混乱的脚步声。 然后是掺杂在哄吵与碰撞中的紧急呼喊,“罗将军,罗将军” “罗将军受伤了,叫大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怎么回事” 元奕往下看,见刚停手待整的两支队伍,齐往一头拥挤,乱做了一团蜂。 冯奇立刻就派了名侍卫去查看。 不多时,被传召过来的太医到了,侍卫查问完基本情况,很快便带人上来汇报。 “回禀陛下,”侍卫道“是罗将军所在的东营里,有人将木制长枪换了寻常用的铁枪。把人带上来” 语毕,一名身着黑甲的步卒被押上高台。 “就是此人。演习近尾,他提了器械要杀孟将军,被罗将军发现给挡了,这才造成了误伤。” “误伤”元奕偏过头,见此人额间落汗,面色崩了些许。 “孟钰如何”元奕问。 侍卫道“幸而孟将军身手好,被枪头擦了肩膀,伤及皮肉,暂无大碍。” 元奕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又问“罗将军呢” 侍卫略有迟疑,却也没说伤情,只老实道“恐怕是要养些时日了。” 元奕冷哼了一声,转眸见温帝师就在后头,便不再说话,沉默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温寂忱安抚地看了他一眼,问副统领冯奇,道“好好的演习,队伍里为何会出现真枪” “这”冯奇面朝高位扶手“陛下息怒,属下” 他似真的不知缘由,回过身便厉声斥责开被侍卫押上来的那人,“陛下在此,还不清楚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是、是”那侍卫迟疑,叩首道“是属下自己做的,与罗将军无关” “你别说这不切实际的话”冯奇道“演习器械至少要经过三轮检查,你自己拿的你当谁是傻子” 冯奇这一斥,那人头上的汗就更密了。 “你要不说,本将便拿军杖,打的你说。来人,上军杖伺候” “冯统领饶命、冯统领饶命”他瑟瑟颤颤,最终磕在地上,“我说,我说” 他微抬了下头,道“是,是罗塑、罗将军的意思。” “胡说”冯奇上去就踹了他一脚,直把人踹得扑在地上,“罗将军要让你这么做,他何苦要自己承受那一下狗东西,要出卖自家主子,也不先动动脑筋。” 说着,冯奇又要唤属下来,押此人下去狠打。 却被元奕被阻止了,“住手” “冯奇,没问清楚便处理,你的统领就是这么做的” 冯奇立刻单膝着地,话跟套好了似的,“属下也是心急而为,还请陛下恕罪。” 元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叫侍卫将此人用过的呈了上来。 原木色的枪杆,头部着了同等颜色的漆,簪红缨,入眼看去,长枪横立下,确是与木质的无甚差别。 元奕来回把玩了片刻,语气平平道“罗将军要你换的” “是。” 元奕鼻音微扬,“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侍卫头都没抬,“罗将军要属下去杀孟将军。” “你放屁方才的演习罗将军已经胜了,何必再费心思做这龌龊事他要真想杀人,如何还拼命救下孟将军。”心有不平的,倒是替元奕把话问了。 “属下不知。”步卒摇头,身子抖得厉害,“兴许、兴许是见属下杀不了孟将军,才出手阻止,误伤了自己” “嘭”元奕手里的木枪狠狠地戳上地板。 一看就是怒了。 “陛下息怒” “陛下饶命,”步卒忙叩头,“属下、属下” 他道“真的是罗将军让属下这么做的。陛下若不信,可以看那枪头的构造。是东营才有的规格,四棱双刃。” 几人低目一看,确实如此。 冯奇最先出列,以副统领代行统领之责,言道中郎将罗塑,触犯军律在先,又心思歹毒暗害同僚,不可饶恕,按律,即刻斩之 被元奕一杆儿木枪扎过去,“滚出去” 冯奇一顿,呼吸都停滞了。 在一边的温寂忱,本欲在此事上,放手叫他自己处理,却发现小皇帝此刻不耐烦的很。 “陛下” 他低声唤了一句,示意福禄将这危险之物收起来。 元奕倒是比福禄快的多了。 他根本就没听到帝师的声音,迅捷起身,走到那步卒跟前。 “朕再问你一次,是谁”元奕握住了枪杆儿,只待他说。 “是、是”步卒瑟瑟抬头,张口“罗” “啊” 元奕手里的木枪瞬时脱了手,刺向了那步卒的半张脸。 利刃惊险地擦过耳际,竟是生生戳下一片红肉来。 “陛下”温寂忱失态惊呼,眼看他还要动手,忙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冷静。” 元奕凝缩的灰瞳,这才再现明辉。 “是你让朕拿上来的枪,伤了你自己,也是你的失误。”他冷声说着,无视斜躺在地上的人,直接拨开帝师的手回到座位上。 众人不由倒抽口气。 心道陛下是要铁了心,为罗将军证清白了。 可不是,这狗东西方才的意思,不就是罗将军让他换器械伤别人,最后却伤了自己吗 众人也惶恐,“陛下息怒” 冯奇也连忙俯身请罪,“陛下息怒。” 元奕却不搭理他了,往后一靠,“宿卫军正统领在哪” 他道“此种小规模演练,便出如此大纰漏,他不该出现给朕一个交代吗” 宿卫军正统领,薛斌,今日正好休沐在府。因为负责此次演练的是冯奇,他也早已全权交由他来督监,所以今日不在。 眼看事情到了此番地步,薛斌是休息不了了。冯奇本还想阻止薛斌过来,却见皇帝合目不语,也没就此饶过的意思,心知此事是兜不住了,只好叫人去请。 也就没多久,薛斌到了。 “陛下”薛斌是先帝提拔上来的人,不说多忠贞不二,也是条真汉子,一上高台,银盔都还没来得及戴正了,先单膝跪地,“臣督下不严,还请陛下降罪” 元奕挑开了一边眼缝,明显是还处在盛怒之下,却比之先前镇定许多了。 因为温帝师在旁边,悄悄地捏着他的手。 “薛统领自己处理吧,朕不便下旨,从旁看着就是。” “是,陛下” 薛统领立刻起身,直逼那位不太老实的步卒,“是谁准你把真枪混进队伍的,还不从实招来” “统领饶命啊,陛下饶命啊”他捂着被伤得半边脸看着冯奇,几番计量,一口咬定“是属下,是属下闹着玩儿的。” “属下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才伤了两位将军。还请陛下饶命,请统领饶命。” 薛斌一脚踩在他颈间,“你枉顾军律,私自更换演兵器械,还让本将如何饶你” “来人,拉下去,军杖二十。” 元奕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二十” 他迷茫地看着温帝师,“老师,会死人吗” 温寂忱以为没见过血腥的小孩子,听到要重刑打人,是害怕了。他带着宽慰道的口气道“陛下放心,寻常人二十杖皮开肉绽是有,却不会死。” “不会死啊那太轻了。”元奕就很遗憾了。 温寂忱 元奕托着下颌,又道“老师,他方才说是罗将军,现在说是自己,怎么就一会儿变一个儿样呢” 温寂忱眉头拧了一下,也是很配合“陛下说的是。欺君之罪,按律当诛” “陛下”不管哪个营,都是手底下的人,薛斌正要求情。 却被冯奇抢先一步,“陛下,帝师所言极是。” 他道“此人伤人,若说是玩闹,臣自是从头到尾都不信的。他是宿卫军里的人,便按军律处置,再加三十,统共五十杖。” 说着,他直接下令,“来人,拉下去行刑。” “等等”元奕突然出声又叫住了他。 他偏头问温帝师“老师,五十杖,会死人吗” 温寂忱耐心解惑,道“重杖五十,骨肉尽碎,被打者最终七窍流血,是一定会死的。” “那真是太惨了”元奕啧啧嘴。 “陛下”冯奇上前。 “冯统领还要求情”不等冯奇说话,元奕定然挥了下手,“既然冯统领仁义,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这样吧,此事也是你监督不利,那便由你替他承担二十杖” 冯奇两腿一软,“陛、陛下” 元奕一挑眉,“怎么没听到朕的话” “臣领命”薛斌一身凛然之气,直接下令“都带下去” 宿卫军出动,很快人就被带走了。不多时,校场里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事了,那满口谎言的步卒受三十杖直接咽气,冯奇命大,却也成了个半残废。 元奕憋着的一口气总算舒坦,跟着温寂忱离开校场之后,直接回了宫。 起初,他还在想着前世里,有关北境的事情,以及那位不曾谋面的无名军师,所以就没察觉出什么。到太极殿,他才发现了好像不太对。 温帝师似乎在生气。 因为他从离开校场起,到进入殿门,都还绷着脸,一句话没同他讲。 元奕一瞅,开始有点儿心慌了。 他方才又发疯了哇 老师都在场,看到他戳人脸了哇 完了完了,不会是因为这个生的气吧 元奕苦缩了脸,心道肯定是了。老师是读书人,常把仁义挂嘴边。而他从来就没照老师那样做过。所以今日一见,定是觉得他这个学生是个完蛋东西,掰不正的歪脖树。 那可怎么办啊元奕使劲儿地挠耳朵。 福禄识趣地将殿门关上,里头只剩下他们师生二人,静得落针可闻。 “老师”元奕心虚,又惶恐,讨好地往窗边挪了些。 可刚一靠过去,温帝师便转了头,眸色晦暗,“把手伸出来” 好凶哦元奕瘪瘪嘴,却还是乖乖地跪正了身子,照老师的话做了。 瑟瑟发抖的两只小手,手心朝上,似乎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上辈子没少挨打的 元奕自觉地闭上了眼睛,透过一条缝隙,果然见老师从架上取下一支笔。 “啪” 笔杆儿敲在手心上,一点儿也不疼但是元奕还是缩了下脖子,再睁开眼睛,要哭不哭的地看着温寂忱。 “疼吗”温寂忱问他。 元奕瘪嘴,摇头,“不疼。” 一副明明很疼,却还要忍着不让泪掉下来的模样,是最惹人怜惜的。 果然,温寂忱心软了 但他还是严厉地问了一句“知道错了吗” 元奕抽抽鼻子,“知道。” “说说,错在哪里” 哪里元奕认真地想了想,很老实道“朕不该打人。” “臣指的不是这个”温寂忱一把把笔拍在案上。 “那朕也不了”元奕道“朕以后什么都听老师的” 温寂忱 他正想好好训训这个不听话的,一低眸,对上一双溜圆的眼睛。 做错事的小奶猫儿似的揪着他袖子,跪坐在软垫上,看着他。 “老师别生气了”元奕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袖袍。 温寂忱的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无奈叹息,最终还是不忍心。 “过来”温寂忱朝他张开了手臂。 可怜兮兮的小奶猫儿立刻眯了眼睛。 温帝师便将小人儿重重地蹲在自己腿上,“陛下是天子,往后要做什么事,能吩咐手底下人去就不要自己动手。” 竟是因为这个元奕一怔,登时就松了口气。 他人畜无害地仰起头,“为什么” 温寂忱惩罚地捏了他的脸,“因为危险的事情不能做” 笑意一直荡漾在眼尾,元奕就着老师捏的力度,乖乖点头,“那朕记住了” “嗯。”温帝师松手,又道“还有一事” 他把人往怀里抱了些,“冯奇是孟太尉的人,陛下处置了他,需得当心他在朝堂上做什么来为难陛下。” 元奕撇撇嘴,心道朕会怕他为难 朕就怕他不为难 但是他嘴上还是听话道“老师放心吧” “至于罗塑”温寂忱顿了顿,道“臣知道陛下想用他,可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还不容易。” “这个老师不必担心,”元奕抿嘴一笑,“朕会想办法的” 温寂忱便没再说什么了。 当夜,元奕奇迹地没再缠着温帝师陪睡,而是在沐浴更衣之后,独自去了清宁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元奕模模糊糊记得,罗塑最初是被温氏举荐,才入了先帝的眼,被封南军六品督监副尉。 那时元奕还小,不太记得是什么情况,之后登基,亲政,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罗塑因为出身不高,因功晋升几次出了头,被世族排挤。太尉孟邵秋更是为了自己二儿子仕途顺利,私下里寻了个由头,将人调去边远地戍守。 之后,元奕再听说他的事情,就是孟氏一族倾覆,北漠进犯大梁的时候了。 想起前世种种,总是太多遗憾,数也数不清 不知不觉间,元奕人已经到了清宁宫宫门口。 说是他独自来的,福禄不放心,带人悄悄地在他后头跟着。 这老头儿向来烦人,元奕是知道的。他便没理会福禄,停下步子,抬头望了一眼刻有几个鎏金大字的匾额。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时断时续。有雨滴打在他的伞面上,发出很轻却很密集的声音。 壁灯晃开虚影,元奕仰着头,看到那匾额也被雨打湿了。 这是七年来,元奕第一次到清宁宫来。青砖黛瓦,朱墙彩顶。远看近瞧,这宫里的一切还都是之前的模样。就连杵在院里的铜牛喷泉,都得意的与记忆中的样子没多大区别。 侍卫见到他来,也觉得意外,忙让开了路请他进门。 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玉书,刚端了一盆水出来倒,抬眼见皇帝在院里站着,惊得当时就变成了一对儿牛眼。 “陛、陛下”玉书手里的铜盆一斜,水洒了一身。 她忙端稳,“您怎么来了”神奇了,下红雨了 元奕不答而直接道“皇祖母呢” “在,在在在殿里。”玉书总算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迅速将铜盆交给守在外头的宫人,拍了拍身上的水,道“陛下您快请进,老祖宗刚抄完经书,还没睡呢” 元奕淡淡地“嗯”了一声,继而提起衣袍。 门外的动静,太皇太后耳聪目明,不会没听到。但是在元奕跨入门槛的一刹,太皇太后还是问了一句 “谁啊” 玉书回禀,“老祖宗,是陛下来了” 内室静了片刻,太皇太后已经脱了簪,披一件外袍从里走出。她见到元奕的第一眼,先是轻嗤,再是含着几分讽刺的意味,“呦,当真是稀客” 元奕 他不由嘴角狠抽,犹自寻了旁边的软垫瘫坐下去。 “皇祖母不必故意激朕,”元奕道“朕这些年不往您宫里来,平日可也没少见您。” 太皇太后 “哼”太皇太后面上愠了几丝怒意,狠鄙他一眼,“怎么,你今夜不容易来一次,是要跟哀家顶嘴的吗” “白天大刀阔斧料理了宿卫军一干人等还没疯够,晚上睡不着,到哀家这里撒泼耍威风” 这话说的,明显是趁着皇帝姿态放低之际,故意揪住他的小辫子好好抖抖皮奚落一番的。 元奕很理解,嘴一撇,也不与她继续阴阳怪气。 “说哪儿的话,孙儿自然不是。”元奕坐直了,言归正传,“孙儿此来也没什么大事,您也知道缘由了,孙儿也就不拐弯抹角。” 他抬眸,道“孙儿想从您这里,求一道旨意” 与此同时,栖凤台。 “这些伤,也就看着严重,先生无需忧心,我自己注意些就是了。” 罗塑脸色仍显苍白,却还是抬了下肩膀给温帝师看。他伤在腰腹位置,因为幼时在乡野疯惯了,没少磕磕碰碰的,所以很能忍痛。 温寂忱多少还知道他,也没戳破。 “对了,先生方才说,陛下现在在清宁宫里要为我请旨”罗塑似觉不怎相信。 他并非不信先生的话,主要是 罗塑浅思须臾,道“单单为了要我任副统领一职,陛下去求太皇太后,总觉不太可能。我记得,陛下从登基之前,算来都快八年不曾踏足清宁宫了。” 说来也是奇怪,他印象里,小皇帝与太皇太后之间,祖孙关系挺和谐的啊 怎么就 这个问题,温寂忱也不太理解。 前一世,他进宫的时候,皇帝已经十四岁了,那时,他的性格就尤其古怪。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时而活泼好动,时而阴鹜偏执,时而又安静沉默。 他不是没尝试着问过,可到了关键时刻,小皇帝就开始发疯,仿佛谁提起这些事情,便像碰了老虎尾巴,逮谁咬谁。 温寂忱略一深思,突然问罗塑,“你还记不记得,你哪一年进的宫” “当然记得。”罗塑道“景和十三年,也就是先帝崩世那年春。”他是三月初一调去的宿卫军,先帝农历十二月底,御龙而去。 “也就是”温寂忱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他问罗塑,“当今陛下的生母郑夫人,可也是在那年离世的” 在大梁,有关后妃的一切,都存封宫禁档案,除了能够外传的消息,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就别说远在陵南的温家了。 “是啊”罗塑几乎就没犹疑地答道“当年,就是因郑夫人突发急症去了,先帝才大怒,杀了承恩殿里外的所有人、包括三百羽林卫殉葬。我能被调进宫里来,也是碰着了人位空缺的时候。” 之后六月,被先帝提拔,为中郎将至今。 罗塑不是很明白,迟疑瞬息,“先生莫不是” 他猛地一顿,谨慎道“先生怀疑陛下与太皇太后不和,是因为郑夫人” 温寂忱眉心不自觉拧了一下。 他道“不确定。” 但直觉,会有些关系。 所有的变化都在那一年发生,会不会太巧了 这么一想,连罗塑都开始忍不住怀疑,“那要不要我暗里查查” “不必。”温寂忱很快敛神,“你且顾着自己的事情,这些你不该管。” 罗塑立刻点头“我明白了。” 时辰不早,罗塑要走,温寂忱又提醒了他一句,“冯奇挨了二十杖,是再也站不起来了。陛下的旨意一旦拿到手,第一时间便会传到太尉府” “这个”罗塑其实心里也早有准备,自是不在乎的。 他笑着扶手,“先生放心就是,孟邵秋再猖狂,也多少会顾着点儿温老的情面,对我也不敢太狠绝了。” 说完,他便出了殿门。 另一头,元奕如愿地从太皇太后那里得了想要的。 他现在还不能下旨,又不想等孟邵秋提前动手。太皇太后早在先帝继位之初,便垂帘听政。他八岁之前,太皇太后也在太极殿陪了三年。先帝临终,特许她在皇帝亲政之前,议政下旨。 所以元奕才会跑这一趟。 待回到太极殿,被元奕派出的小宇子来报说“陛下,就在您离开清宁宫后不到一刻,那原先跟着崔德的宫人,去了承天门。” 承天门,宿卫军西营,今夜当值。 “知道了。”元奕斜身靠在龙椅上,朝他摆了摆手。 人都出去了,殿门合上。元奕手边的锦帛被他不经意地抽开。 灯火摇映下,印了红泥的鹅黄色封卷上,并不见半个字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细雨断断续续地挣扎了整夜,至天亮时分也没见停歇的架势。 “陛下起了吗” 晚间是该小宇子值夜,福禄一大早便过来了。眼见这斜织的雨帘更加密集,他急匆匆地合上伞,也来不及去拍一把飘在肩上的雨,将伞递在宫人手上便往里进。 这时,小宇子从里走了出来,欲言而又止“师父” “怎么了”福禄停下步子,看他眼下有青,又一脸苦相,便问,“陛下又赖床了不上早朝了” “不是”小宇子的脸皱得更厉害了。 “那是” 小宇子这才凑过去,“陛下夜里根本就没合眼,就” 他指了指正殿里的龙椅,小心翼翼“在那儿坐了一夜。” “什么”福禄差点儿跳了起来,抬手抄起浮尘敲在了小宇子脑袋上。“你怎不早说、不早说” “师父” “没用的,这么大事你夜里不叫我,别说话了你”福禄又忍不住多敲了几下,“去,出去跪半个时辰。” “哦”小宇子眼下还发着青,可怜巴巴应了。 一转头,元奕就站在他不远。 “陛、陛下啊”福禄的灵魂游走了一下倏地归位,“您 可就收拾好了”他惊讶。 元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等他说完先感叹“有你这样的师父,可真倒霉的” 福禄 “是是是,倒霉。”他咧了嘴,很会摸皇帝的脾气,毫无节操,道“谁让奴一个蠢人,比不得温帝师呢” “你当然比不过他”小皇帝可一点儿也不客气,“帝师多好啊他都” 正要说帝师都不打朕的。却突然记起了今天。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相当高调地道“帝师他就不打朕” 他很心虚,“帝师就算打了也比你这个师父好” 福禄 “是是是,您说的对极了”福禄很有眼力见地顺着小皇帝的心意,“帝师什么都好,帝师最好,谁也比不上的。” “呀,对了”正尽量显得走心地夸着,福禄突然一拍额头,“陛下恕罪啊,奴忘了一件事情” 福禄着急忙慌地走到殿内,在博古架上拿了个东西,“温帝师昨晚叫人送来一瓶药油,说是给陛下擦手用的。” 福禄说着,提起浮尘,拿手柄敲了自己的额头,“瞧奴这记性,您去了清宁宫,奴这随手的一搁,就给忘得干净了” 元奕一时还没反应,“老师拿药油做什么” “呃”福禄抿了抿嘴,“擦、擦手啊” 突然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的元奕,低下头看看自己一点儿红痕都没的爪爪,脸色很不好看了。 他觉得脸颊有点儿疼,抬脚就往外去,“朕不用,拿开” 福禄 “陛下,帝师说了,擦了手就不疼了” 元奕头也没抬,“滚” “陛下、陛下” 福禄一边追着,一边道“外头雨下的大,陛下慢点儿,您要实在不想去偷个懒儿也成”昨夜都没合眼的。 元奕不理他,只交代“把皇祖母的东西拿好了,再多话朕拔了你舌头” 福禄 他觉得还怪委屈帝师的药,您好歹用用嘛不用也不要生气啊 小皇帝却是头也不回。 好没面子的说上辈子被老师打了多少次手心,打的肿成了龟壳也都没见几次老师心软送药的。而昨天只挨了那么一下,还没蚊子咬的重,居然叫人送了药油。 朕才刚吹了老师不打人的,转眼就蹦出来一瓶药油来呲朕的脸。 好气哦元奕叉腰。 “陛下,伞” 福禄还在后头嗷嗷,元奕就瞪了他一眼。 待撑开伞,福禄总算是赶上,拧巴着送了小皇帝登上步辇。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正下的欢快,处处都还透着潮腻味,扑鼻而来时,混合了隐隐约约的桃花香。 元奕的心情才好了些。 走到太极殿前殿,也就是诸臣朝议的正殿。四门敞开,御道两旁站满了人,文武齐列,却是没有几个进殿门的。 “停。”元奕眉头蹙了蹙,福禄会意,立即叫仪仗队停下来。 “奇怪,”福禄疑惑,“诸位大人们这是怎么了,都站在雨里做什么” 元奕默默地在后方看了一阵,将其中的人给勉勉强强认出了大概。 他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唇角,“速度倒挺快” 福禄 他茫然地愣了会儿神,“奴去问问怎么回事,陛下先等着” “不必了”元奕阻止了他,直接一伸手,叫宫人扶他下来,“朕有嘴,自个儿去问。” 福禄只好叫小宇子捧着手里搁放锦帛的黑匣,撑开伞跟落了半步。 “陛下万安” 元奕踏上御道不过几步,朝臣们回了身。 元奕淡淡地环视一周,还真是与他猜测中的面孔没多少出入。 他微一颔首,带着调笑的口吻,“诸位卿家这是做什么早朝不进殿,是嫌天太热了冲冲凉吗” 众位躬身执礼,“臣惶恐。” 元奕便作无事,朝里扬了下手,“那便进去吧” 都不吭声了。 当然,也都不动。低着头,视线有一下没一下,觑着同一个方向。 “怎么”元奕一边眉梢轻轻地挑了一下,却也没继续追问的意思。 他抬起头,那些进了殿里的也都转过身朝外站着了。没有踏出门槛,也没出列,划分的界限清晰而明确。 却也不是全然对立的划分。 元奕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孟邵秋身上,不过只停留须臾,渐渐移向远处。 “真是奇了怪了,”元奕语调一抬,带着几分童稚的少年气,“诸位不吭声,不进殿,是将朕当菩萨看了吧” 他笑着道“是不是都以为朕只要掐指一算,便知道您们的心事了” “臣不敢” 元奕挂的嘴角的笑意倏地一敛,明显不耐,“那还不进去” 几人低了低头,其意不言自明。 这时候,有人出列了。 “陛下”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左立,只见他往御道上一跪,“臣有一事不得不奏,还请陛下允准。” “哦还真有事啊” 元奕将福禄撑伞的手往一边推了些,道“不知卿有什么天大的委屈,竟需要闹这般动静,且说来与朕听听” 左立俯首一叩,拔高声音,“臣,要参奏宿卫军羽林中郎将罗塑。” 元奕眼睛微微一眯,“罗塑一员武将,能有什么值得你说的” 左立却直言道“臣要奏他阴险歹毒,纵下行凶;身在其位,散漫无为。如此种种,一置军律军规于不顾,二置宫城安危于不顾,实不堪其任。还请陛下明察。” “臣也要奏” 又一人道“罗塑为中郎将,为四品武官守护宫城,却猖狂纵行,越级代令,枉顾我大梁律法,请陛下明察” “臣也要奏”在此之后,又一人走了出来。 “你等会儿”不待他说,元奕抬手打断了他。 “陛下” “你等等,”元奕揉了揉眉心,“你们一个个说的这么快,朕都还没听明白,就又新罪名被搬上来,朕还如何明察” 那张大了口、却被一言堵在嗓子眼儿的老臣,脸上青了又红。 “多大点儿事”元奕却不在意般,直接挥了下手,“殿外不议政,有事进去再说” 说罢,他便举步迈上玉阶。 也就刚走出几步,身后窸窸窣窣的一身响之后,殿外的众位臣子却是就着雨跪下去了。 明显是本着不处置此事便不进殿的心。 元奕便又回了头,“怎么还不进” 元奕望了一眼高处,斜风细雨,噼噼啪啪落在伞上。 “这样大的雨,诸位是要朕陪着几位一起淋了” “陛下恕罪”太尉孟邵秋率先一叩首,“臣不敢。” “你不敢”元奕声线骤然一抬,“太尉大人,你连朕都开始威胁开了你还有何不敢的” 此一言出,孟邵秋猛地滞了一瞬。 他慢慢地抬起头,正对上元奕泛着烟灰色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竟是第一次在这小儿面前,真的捕捉到了几分居高视下的威慑。以及不易察觉的冷意。 却明显不是雨水打在脸上引起的。 “陛、陛下”他抹了一下额上的雨水,站起身来。 “陛下年少,未曾亲政,臣受先帝重托,为辅政大臣,便是要在陛下亲政之前,为陛下扫清前路阻碍。” 他虚抱一下拳,“罗塑为四品中郎将,肩负宫城安危。臣主掌军务,不管是因辅政大臣的身份,还是太尉之职,都是有权直接代陛下下旨处理此人的。臣之所以一直没能私下动手,便是看在陛下与先帝的面上” “陛下却说臣在威胁” 孟邵秋向后扫视一圈,“诸位大人皆在,是非曲直尽在人心。他们一个个到此冒雨进谏,无非是为了陛下与老祖宗的安危着想,难道本着这样的理由,来请陛下处置一个四品武官,这也是威胁” 眼见他一步步逼了过来,殿中有人瞧不过去,“孟太尉,你打着辅政大臣的旗号,到底为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陛下即便再是年少,也是天子,是皇帝,你为臣下,却咄咄相逼,是要造反吗” “要造反的是你”孟邵秋指着殿中道“你为裴老府中人,趁裴老告假,与罗塑等寒门之列同流,你为他这罪臣说话,可是要向他那般,要将陛下与老祖宗的安危置上火架才心满意足吗” “还是你本身,就是那样的臣子” “你”殿中人没孟邵秋豁得出去,裴政铭不在,更是像没了方向,一时被他呛得哑然,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与罪臣同列之罪本就够大,再被延伸为造反,这 他愤愤然咬牙。 “陛下,”没了与他唱对调,也没了绊子,孟邵秋便更肆无忌惮,“请陛下明鉴,为臣主持公义” 孟邵秋躬了躬身,看似恭敬实则威逼。 元奕看着他,灰瞳里,却是更加的坚定决然了,“孟太尉,朕说了,殿外不议政。” 他的视线淡淡地在几位身上掠过,道“诸位要么进去,要么熬” 孟邵秋没想到他眼里扶不起的歪脖树,竟是这本执拗。他袖里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 继而撩起衣袍便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他道“臣一心为我大梁、为陛下,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罗塑之罪,全凭陛下一念之间。陛下处置罗塑,便是念及臣之劳苦,也是在为臣等正名。若不下旨,不处置,臣愿剥服挂冠、长跪不起” 说罢,重重地叩了下去。而那些与他一个鼻孔的,毫无犹疑,直接随其后也叩了下去。 “请陛下为臣等主持公义” “” “陛下”身旁,福禄撑伞的手也跟着晃了,一脸担忧地上手拖住了元奕的手臂。 “好啊”元奕一把拍掉了福禄手里的伞,并避开他的搀扶,“去给朕搬把椅子来” 福禄愣了一下,心都要吓出来了,“陛下” 这可不是发疯的时候啊 福禄看看砸下来的、越来越大的雨点,脸上的褶子都要拧成渣。 元奕却不与分毫妥协,“去” 福禄犹疑再三,示意了小宇子一下,最终还是照做了。 椅子摆在了正殿玉阶之下,与院中众位相向。 “很好”元奕淡淡看着地上的几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微弧。 他又道了一遍,“都很好” 说着,直接撩起朝服在椅子上坐下了,“各位有殿不进,宁可在此淋雨,那朕便陪各位一起了” “陛下”殿中的人也是站不住了,从里走了出来,“请陛下三思” “陛下龙体为重” “陛下三思啊” 元奕却是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陛下” “臣等跪请陛下进殿” “” 雨越下越大了,仿佛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然,他们更料想不到的不是天象。 逢时节更替,星象官都会预测整月的气候变化,三四月份本就多雨,晨起雾气也浓,自是早早将表录拟好递了上去。 孟邵秋就是掐准了这些天里细雨连绵,才敢这般借势威逼。 他想到了裴郑铭会作壁上观,也想到了朝中无利不站队。只是他独独没有计算到的是,那个看似年少的帝王,能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豁得出去。 按理说,那罗塑不过是一介武夫,便是有些本事,没有家族倚仗,最终也成不了气候。 他就想不明白,连翅膀都没打开的小皇帝,难不成为了将此人推至对他来说毫无价值的副统领的座位上,敢命都不要了 “太尉大人”后方有支撑不住地悄声唤了他一声,眼神里皆是征询的意思。 他们是在问他照此情形,只要做出第一步就要预见到会不可收拾。小皇帝不妥协,那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孟邵秋侧目瞥了一眼,雨水打在他的衣裳上,已经听不到清晰的声音了。显然是湿透。 他是武将出身,淋了雨还好,可那些锦衣玉食堆起的言官们却是撑不得多久。 他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筋脉绷了又绷,难看至极。 就在他几步之外,雨水自座椅扶手上滑下,落于地砖上。 那里,模糊地倒映出了小皇帝俊秀且显稚嫩的脸。 他背对太极殿大门,沉静阖目,竟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孟邵秋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睡。 他倒是希望他能睡过去,再也别醒。 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又过去了 小皇帝竟是非常地沉得住气,不动,也不说一个字。 “陛下” 殿中人陆续地跪在玉阶之下,有几位老臣,声音明明都有些哑了,却还是在拼力请求,“求陛下进殿。” 元奕静静地靠着椅背,全当是不曾听到。 就在这时,殿门开了。 “陛下” 听说太极殿中事,作为当事人的罗塑,是怎么也无法在府邸中安心静养了。 他在听到有人传话之后,便披着银甲,连银盔还没来得及戴上,便赶来太极殿了。 可晨起早朝时间,臣子不够品级,或者不受传召者,无法进殿。他便只能跪在殿外。 宫人来禀,凑在元奕耳边,“罗将军殿外请见。” “罗塑”底下有人道“他引起君臣争执,叫陛下为难,他还敢来” 元奕的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道出狂言的臣子,“是他让朕为难吗” 那人被盯得一怔。 他竟是在触上小皇帝的目光时,后背渗了凉意来。 灰瞳沉沉掩在长睫下,不知为何,居然如此深不见底。 他忙低了低头,“臣知罪。” 福禄窥了孟邵秋一下,问,“陛下要见吗” 元奕两臂搭在扶手上,根本没有犹豫,“你去传旨,不见。” “”福禄只好躬下身,“奴遵旨。” 说罢,他便执起湿透滴水的浮尘搭在臂上走了出去。 孟邵秋给后方使了个眼色,便有臣子立刻掐准时机上前,“陛下” “罗塑不过一介武将,失职在线,妄悖在后。现在,又因为他,闹得朝堂一番风雨。按律,是罪该万死都不为过。现在此罪人就在殿外,臣请陛下下旨,立即处死罗塑,以正朝堂。” 有一人开了头,其后便又陆陆续续地出列,再次“恳请”圣裁了。 “请陛下下旨,处置罪人,还臣等一个公义。” 已道不可回转的地步,太尉与皇帝之间,必有一方服软才可让此事揭过。而太尉一方冒雨请奏,将皇帝都引了进来,他们自是不肯认输。 胜了,他们便是忠义之士,为社稷,为帝王。若退后一步,便是承认了威逼主君,给人送了好捏的把柄。 所以说来说去,皇帝做什么决定都不对。 元奕便安静地坐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此刻,殿门外。 “罪臣罗塑,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 福禄代传圣谕之后,叫人给罗塑递了把伞。 “罗将军”福禄扶了他一把,“将军有伤,万不可淋雨,还请将军犹自珍重才是。” “可是陛下他”罗塑抬起头,“臣身无一用,一不能为陛下排忧,二不能为陛下解难,却是让陛下为了臣” 罗塑哽咽道“福常侍,雨大天凉,劳烦进去通传一声,就说臣可不要这一身银甲,不要这条贱命,只要能让我朝平宁,陛下安顺,臣宁愿一死” 说罢,俯身就是一叩。 “将军切不可如此,”福禄面容绷了一下,忙上前。 “将军,”福禄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陛下这么做,不全是为了将军,也是为了自己。将军仁义忠孝,陛下都知道。现在,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如何会让将军去送死” “可是” “将军,听奴一句。”福禄道“陛下不见您,正是要保全您。陛下处境已然艰难,所以还请将军多体谅才是,便是为了陛下的这份心意,也莫再执拗下去了” 福禄顿了一下,道“就当是不拖咱们陛下的后腿。” 罗塑还想要说什么,猛地抬头,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福禄迟滞须臾,也顺着这个方向看了去。 “要说,这罗塑出身寒门,为六品已是破例。今入了宫城宿卫军,又身居高位,也是先帝看在了温老的面子上。”现在只罪状已不具说服性,开始拿出身说事了。 提起这个,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在。 只见一语出,便有人激动道“陛下,罗塑不除,往后叫人提起,他是温老举荐他入朝,他却因此狂妄无羁,叫人误以为是温老教出的,受了他的指示可如何是好” “是啊陛下,”有附和的,“这累及温老声望事小,若是再被人说是先帝受人蒙蔽,或者以为任谁人都能被举荐入朝而肆意妄为,那陛下岂不失了大颜面了啊” “臣等为了陛下着想。” “此人担当不得重任,还请陛下明鉴” “大人此言,请恕在下不敢苟同”突然,殿门被人推开了,有道声音传了进来。 沉嗓醇冽,不疾不徐。 仰靠着椅背的元奕,似不可置信地愣了愣。然后,腾地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子。 他也不知为何,就在这一瞬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背后竟然透心的凉。 后方人轻步缓移,边走边道“我大梁能者不尽在世族勋贵之列。先帝在位,更是题字贤者当先也,大人拿出身说事,敢问,我朝律法哪条那例明文规定了出身寒门不可居四品” 没错了。元奕紧紧地握住了扶手。 而后方的人却比他要快上些许,待他看过去的时候,被一片月白色挡了视线。 一柄油纸伞,遮在了他的头顶。 元奕惊喜抬头,伞柄上的竹叶细纹,清晰又深刻地落入了他的眼底。 他的袖袍湿了,水滴“啪嗒”一声砸了地上的水潭里,碰撞出圈圈涟漪。 元奕眼前恍惚了一瞬,止不住地弯了嘴角,“老师” 鼻头却是突然的一酸。 温寂忱垂目,眼神复杂地看了元奕一眼。 不过他很快便移开了。 “你又是谁无召擅闯太极殿,按罪当诛”有人大声指责。 温寂忱淡淡地瞥过那人,继而解下自己身上的氅衣搭在元奕身上。 “冷吗”他问。 元奕简直像做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又后悔地点了点头。 温寂忱倾身将带子系好,方才慢慢悠悠转了身,不咸不淡地回复那人道“在下温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原是温帝师。”孟邵秋虚执一礼,“温帝师初来乍到,想是不太懂我朝堂规矩” “孟太尉,在下并非朝堂中人,不是陛下要求,不需要懂。”温寂忱开口便打断了他。 “你”孟邵秋一噎,额上青筋都崩了出来。 有人觉得他实在狂妄,便替孟邵秋说话,“太尉大人称你一声帝师,为的什么原因你心里当明白,莫要不知好歹” “在下岂敢。”温寂忱微一颔首,语气淡淡的,“在下倒是有一句话,想问问太尉大人。” 他倏地转头,看着孟邵秋,“太尉对我朝律例如此熟悉,信手便拿规矩说事。请恕温慎见识不够,不知可有哪一则,是准了臣下殿外逼君的” “你”几人答不上来了。 但是这并没有叫他们退让,反倒是更加咄咄逼人了。 “帝师提起律例,那臣便为帝师好生说说”他们揪不住温寂忱的错,转过来,依旧选择从罗塑身上下手。 “中郎将罗塑,是我朝中人吧”左立道“他阴险歹毒,纵下行凶;又身在其位,散漫无为。这条条状状,本官身为御史,要参奏他,可有不是” “御史要凭职责去参他,自然无错可纠。”温寂忱顿了一下,不紧不缓道“但是左大人,从你今日参他开始,陛下可说过一句不予处置的话可有表露一分对他偏私之意” “臣”左立目光烁闪,看了看靠在椅子上的皇帝。 “看来是没有了”温寂忱轻嗤上前,“那左大人立在殿外,不是仗着法不责众、以死威逼,又为何意” “我我是”左立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 “温帝师”这时,孟邵秋走上前来,“左大人参奏,确是本职而为。帝师与其在这里质问左大人,倒不如早些说说如何处置罗塑的问题。” 温寂忱闻此回眸,见小皇帝靠在椅背上,安静的很。 不细致看的话,还真瞧不出他袖中的手在发抖。 但是温寂忱看到了。 他直接转身将手中的伞递与宫人,“如何处置,待陛下考虑过自有决断” 说罢,还不等一脸懵的元奕从震惊里抽回神来,就被他倾身一揽,兜进了怀里。 众目睽睽,本要维持凛凛威风不动摇的小皇帝,就这么被轻松一兜,跟个被掏空芯儿的人偶似的,轻飘飘地,嗖一下 元奕感觉脑子都在嗡嗡的叫。蝶飞蜂嬉,桃花朵朵开。 他闻到了浅浅的檀香味,猝不及防侵了鼻息,撩动心头的小白兔嘚嘚蹦跶的厉害的极了。 朕发现,朕的眼睛都是粉红色的了 元奕耳朵根儿微不可查的热了。 好想造作,好想一蹦三尺,好想 他掀起眼皮,悄悄地窥了一眼帝师。棱角分明的下颚角,好看得惹人遐想。 他都遐想地要疯球了。 “温慎” 温寂忱裹进了小皇帝,刚走出一步,孟邵秋移步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带陛下去哪儿” “怎么”温寂忱停了下来,眸色微沉,“太尉大人是觉得,今日闹得不够” 他突然就抬高音调,“还是你巴望着陛下有什么意外,或者惊动了太皇太后过来,陪着一起淋雨才罢” “你”孟邵秋脸色铁青,“请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他一躬身,后方的几位也都低了头,“陛下明鉴” “太尉什么意思,陛下也都知道了” 温寂忱语气平平地说着,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拿捧着匣子的宫人。 “太尉大人的建议,想陛下会谨慎考虑。”他道“也请太尉大人相信陛下一次,如此,也不枉费了陛下连夜去清宁宫,为太尉大人请的一道旨意了” 孟邵秋陡然一怔,“旨意什么旨意” 不是有消息说了,陛下请旨太皇太后,封罗塑为宿卫羽林副统领怎么就 同样拨开云又见了雾的朝臣们,此下也都蒙了。 他们之间相觑数眼,疑惑地将目光转向那黑匣。 不止他们,元奕也迟钝了好一会儿。 他不明白的是老师怎么知道的 元奕眨巴两下眼睛,也在温帝师脸上瞧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便迷茫地偏过头。 有些吃惊,“合着太尉大人不知道” 受了欺负的小皇帝,才不管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人怀里缩着,他巴不得更惨一点儿的好。 “那可真是可惜了”元奕揪住温寂忱潮湿的外袍,啧啧嘴,一副替人感到惋惜的模样,“朕原是想着,太尉大人扶持了朕这么些年了,劳苦功高,要封您一等公爵位呢” “那可是同享亲王禄,世代承袭,与怀王叔比肩的。”越说,元奕就越替他遗憾,叹口气,“可惜了,太尉大人不要” 孟邵秋的脸色,这下五颜六色齐聚,好看了 “陛、陛下”他肩头发颤,俯身便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 “太尉大人言重了,”元奕道“太尉大人仁义,不慕恩宠荣耀,是我大梁的福气,也是朕的福气。” 说着,元奕的示意福禄将匣子展开,“如此这般,这殊荣便赏给裴卿吧,去,传旨” 语毕,元奕根本就没去看在殿外的这些人脸上都有什么神色,放心大胆地往后一靠,直接挨着温帝师的胸口,躺舒服了。 “退朝” 走出殿门,元奕眼皮沉了一下。但是又很快地睁得老大。 “老师” 温寂忱低下头,声音不自觉低柔下去,“陛下委屈了” 蹬鼻子上脸仿佛是小皇帝生来就有的,小皇帝一点儿也不客气,“朕当然委屈,可委屈了” 他还瘪瘪嘴,在温帝师身上小心翼翼地蹭几下。一颗随时都要造作起来的心,此刻,从里到外都是柔弱的要死,很需要帝师可怜。 要是抱得更紧一点儿就好了 元奕狡黠着抿抿唇,手臂钻了个空,直接抱住温帝师的腰。 温寂忱 他第一时间便发觉了,却没有阻止。只是突然语气加重,带着斥责的口吻,“再委屈回去也得打手板” “”小皇帝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也不敢抱了。 他委屈巴巴耷拉下眼皮,“好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离开正殿,雨依旧很大。宫人撑了好几把伞,尽量挡去斜来的风,可宫道漫长又空阔,这种季节,这种天气,还是冷的很。 眼见怀里的猴儿冻得都瑟瑟发抖了,温寂忱将他往里拥了点儿。 “搂紧了,当心掉下去。” 眼皮都要合上的小皇帝,突然就精神了。 不过,也只呆了一会儿的时间,人还没开始跃跃欲试呢,倒是变得矜持起来。 他道“老师不让朕抱” 温寂忱 这话说得,可真是惹人心疼死了。 温帝师低目看了他一眼,不由加快步子。 元奕原就有点儿恍恍惚惚的,没几步,实在是被颠的不舒服。他忙搂住温帝师的脖子稳了稳。 “现在让了” 温寂忱低声道了一句,元奕眼尾都要弯出花儿来。 他还故意地用脑袋顶了顶温寂忱的下巴,小奶猫儿似的呢喃着唤了一句,“老师” 温寂忱颔首,再去看,便只敲得见他一抖一动的睫毛。 之后,再没听他吭声了。 元奕是身上的温度被敛尽,冷得说不出话。 温寂忱一路将人抱回偏殿。他还知道偏殿浴池的所在,所以便叫福禄去取衣裳,径自将小皇帝连皮带馅儿地放了进去。 浴池的水,引的是温泉水,温度适宜。不消片刻,冻成冰猴儿的小皇帝就开始冒了热气儿,两颊红扑扑的。 温寂忱将人捞起来,这时候,太医院的张院使刚好到了。 元奕的意识还算是清醒,乖乖地喝了碗姜茶,就被逼着钻进被窝里暖身子。 张院使是先帝的人,别的也没什么毛病,就是太啰嗦。而且元奕记得,宫里人不管小病大痛的,只要他看过,就总爱往坏了说。 果不其然。张院使闭上眼睛号过脉,又细致检查一番,开口就是“春日寒气浓,这是流感多发的时节,浸雨着凉不可小觑。陛下现在看起无事,难保不会突然高热” 巴啦啦一大堆,无非就是一句话寒气未驱尽,近日要格外注意着,切不可大意。 元奕原先没觉得,现在脑袋重得厉害,听得实在心烦,便挥了挥手,直接叫福禄撵他出去了。 “多事”他忿忿然卷了被子,呈蘑菇状盘腿坐在榻上。 一切阻挡朕跟老师孤男寡男培养感情的人,都不是好人 他抿唇想着,偷偷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温帝师。 也不知为何,帝师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元奕禁不住一凉,莫名心虚,“老、老师看朕做什么” 温寂忱没说话。 元奕便不敢乱动了,老实地缩了脖子。 温寂忱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一声不响地转了身。 就在元奕想要松口气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手里还握了支笔。 元奕都不能忘了这一茬吗 小皇帝心里苦,但是他不敢说苦,便在温帝师走过来的时候,自觉地伸了手 道“朕错了” 温帝师提起笔的右手,突然就顿住了。 “哪里错了”他平静地问。 元奕认真地想了想,到底哪里 再抬起头,他耳朵尖儿微微地泛起粉红色,声音很小“朕朕可能不该非礼老师,也不该” “啪” 笔杆敲在了他掌心,怪疼的。显然温帝师是使了几分力,比起上一次要重的多。一点儿怜悯之心,一点儿恻隐之心都没有。 小皇帝很同情自己,却也没敢说什么,也不敢收回手。 他可怜巴巴扬起下巴,望了帝师一阵儿,“朕不知道哪里错了,但是朕真的错了” 温寂忱又提了笔,吓得小皇帝脖子猛地一缩。 少年时的小老虎,总是跟猫儿一样,即便是真的犯了错,也叫人狠不下心来教训。 温帝师确实是又心软了。所以待抬起的笔杆儿再落下时,就轻的跟被羽毛扫了一下似的。 连训斥的声音都不自觉低了下去,“身为君王,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局面,都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朕没有”元奕腾地一下挺直了肩。 温帝师却严肃道“淋雨也是一种” “可是今日朕不这么做,他们便以为朕好威胁了。” “陛下可以用其他方法”温寂忱差点儿脱口说出比如,回来,找我。 但是他没有。 他只静静地看着元奕。 “朕是皇帝”元奕捧起等揍的手还没收回,用少年人的思维告诉他“即便朕没亲政,朕也是皇帝。朕就是要趁着这时候让他们一个个的都看清楚了,朕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威胁” 他道“哪怕是死,朕也” “你不会死”温寂忱突然就握住了元奕的手。 “”元奕手腕一痛,慢慢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琉璃色的眼睛。 像是秋意沉沉,霜叶入池水般,带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感。 那是他从来就没见过的。 “什、什么意思”元奕忍着痛,问道。 发觉失态,温寂忱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没什么。” 不过也只瞬息,等他敛回神,便不着痕迹地将情绪又掩饰过去了。 他道“不会再有下次。” 元奕迷蒙地眨巴几下眼睛,“当然了” 他笑道“朕今日,好歹是摸清楚孟邵秋朝中的党羽有多少了,以后再做什么,心里也算有底。” 想想还是觉得知足的。 因为上一世,他总归是单桥匹马的多。没有人给他支持,也没有人会为他担心。当然,更不会有人会为他的安危考虑、为他出头。 即便他是皇帝。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 他有老师啊老师都像是要站在他身边了,那以后朕还怕个鬼哦 元奕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温寂忱浅思须臾,还是问了,“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罗塑” “这个、这个嘛”元奕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朕想问问” 就在这时,外头有宫人道“太皇太后驾到” 元奕刚拢了一下被子,殿门被人推开了,几道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响过,太皇太后被玉书搀扶着走了进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步履缓慢,想是又开始腿疼了。 早年落下的病,不能着凉,不能遇潮。 “哀家听说皇帝淋了雨好好的怎么会淋雨太医来过了吗” 元奕 又来他咚地一声躺了回去,简直头疼。 他还想问问老师,处置罗塑的事。 毕竟是温家出来的人,他问问老师的意见,应该算是很懂事了吧 唉,可惜了 他偏过头,见温帝师退了出去,眼前晃了一下。 可以说是很不甘心了。 他狂躁地掀开遮在脸上的被角,“我说皇祖母,您消停会儿不行吗太极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还能不知道” 您过厉害呢,前朝后宫,您走过的路比朕见过的桥都多,鬼才信你不知 太皇太后一噎,抬手就是一棒子,“就你能” 这一边,温寂忱退出太极殿,在西苑宫墙转角的位置,见了罗塑。 “太尉回府之后,确实发了一通火气,将他府上的门客都叫到书房议事,想是一时半刻也商量不出什么。” 罗塑道“经此一事,这朝中形势,陛下应是看的看清楚了。” 温寂忱却不以为然,“他想是很早就已经明白了。” 罗塑不解,“这何以见得” “那封进爵的旨意。” 皇帝猜得到如果孟邵秋知道他要提拔罗塑,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才没有直接封赏罗塑,而是将旨意改了。 如果孟邵秋今日不阻止,皇帝一定会给他一等公爵。那时,三大辅臣只赐孟氏,即便裴政铭与怀王再不想惹纷争,他的党徒与部下,也绝不会甘心。 而孟邵秋阻止了 皇帝正好借此机会,将爵位强塞给裴氏。如此一来,裴政铭只要还在朝中,孟邵秋便不会让他顺畅了。到头来,裴氏作壁上观的方式被生生撕破外茧,他们与孟氏之间,便再无安宁的可能。 这岂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会有的算计 温寂忱越是深思,便越发觉得,小皇帝的这一举动,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 那是一种让他道不出的感觉。 就像是 “先生,”罗塑突然出声,“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温寂忱回神,不自觉地往后看了一看。 西苑的桃花,已经在雨水的摧残下败了。 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他道“罗塑,照目前的情形,你的职位怕是会保不住” “这倒无所谓。”罗塑倒是豁达,满不在意道“我们罗家,自来深受温氏大恩,罗家的一切都是温家给的。若没有温老,我也不过是个喜欢舞枪弄刀的山野粗人。” 他笑了笑,“没了也好,没了也轻松。我刚好可以打包袱回陵南,或办武馆,或看家护院,总之饿不死就是。” 温寂忱缓缓地停了步子,眼前落花入泥,却也是颓靡的美着。 “你不在意功名利禄,难得了。”他伸手捻下挂在枝上的枯蝶,道“可我还是不想让你就此埋没了” 他松手,被雨水沾湿翅膀的蝴蝶,艰难地扑腾几下,直接绕过弯曲的树干,隐在了最高处。 罗塑不太好意思,“我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你能走到现在,自有你的本事。”否则先帝也不会破例提拔他。这到头来,全然不是靠的祖父的一句话,而是他自己。 温寂忱顿了一下,道“所以,我要你记得一句话” 罗塑扶手,“请先生赐教。” “你年长与我,赐教实不敢当。”温寂忱抬眸,目光炯然。 他道“罗塑,我是想你记住,你的一切,跟温家没有关系” “先生,我” “你听我说完。”温寂忱截断他的话,默了片刻,他再次开口。 “因为自今日起,从这里开始,你的一切,会是陛下给的,也将是你自己争取的” 罗塑拧了眉头。 他其实并不是很懂温先生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走出西苑,罗塑很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有种温先生像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交付于他的错觉。 他脑子里莫明地就蹦出了福常侍的话来 “陛下不见您,正是要保全您。” “就当是不拖咱们陛下的后腿” “温帝师原来在这儿啊叫奴好找”后头,是福禄的声音。 他刚从裴家赶回来,连口气都没喘匀。进了桃林,见温寂忱被对着一方水池站着,便着急忙慌地跑上前。 “温帝师,赶紧” 温寂忱回身,“怎么” “是、是陛下他不好了。”福禄扶着树干大口出气,道“不知怎的,太皇太后一走,陛下便突然高热不退,哭着闹着要见帝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陛下” “陛下,师父已经出去找了,都出去帮您找,帝师他马上就到,您还是回去躺着” 太极殿里,小宇子都快哭出来了。师父不在,他好说歹地也哄不住小皇帝,反倒是被来回折腾的满头大汗。 怎么着也不行。 眼见小皇帝挑了件薄衫在身上,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却是死活不回屋里。小宇子是急得原地打转,“怎么办啊” “去看看,师父回来没” 宫人应声去了。那位被撵走的张院使又给人拽了回来,太医院算得上品级的太医也都齐齐候在殿外。可主子不让人接近,一直跟疯了一样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谁也没有办法。 小宇子倒还算激灵,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他跟着一起翻,“陛下,您找什么根奴说一声,奴帮着一起找。” 元奕脚步都开始踉跄,显然是高热之下站立不稳,小宇子忙去扶,却被他给推了过去。 “朕的匣子呢” 他喃喃自语,将博古架上上好的瓷器都拨得东倒西歪,有些承不住落在地上,直接碎裂成片。 但是元奕还在扒拉着,“朕的匣子在哪谁见朕的匣子了” “匣子”小宇子一愣一愣的,“陛下要什么样的匣子” “就是朕的匣子”没了耐性的元奕冲着小宇子就是一通吼,吼完了又不甘心,还要继续翻找。 “朕存了好久的,好久” 他低声念叨着,又跑到高台上上的书案后边找。 没有。 他把龙椅上的垫子都掀起来了,依然是找不到。 小宇子几次尝试想要从他嘴里知道是要的什么匣子,因为他在太极殿伺候的时日不短,从来没听说过陛下收拾的有什么匣子。 可任他怎么问,元奕都没能说得清楚了。 他只是找,没有方向。 “怕是烧得太严重,致使人刺激之下产生了什么幻觉。”张院使没法去细查,只凭着感觉与经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小宇子着急道。 张院使仔细地想了想,他也做不了主。 就在他们决定要尽快去请太皇太后过来时,殿中突然安静下来了。 张院使正要上前,一砚台砸在脚边,“滚出去” 乒乒乓乓的,书案上仅存不多的物件尽数被丢了过来。他们不敢在靠前,齐刷刷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没东西可扔了,元奕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铺了软毯的台阶上。他神情恍惚,旁边是被他扫了一地的文简。 他呢喃“找不到了” 元奕缓缓抬头,昏蒙蒙的瞧不到人影。他只看到空阔的宫殿里,到处都充斥着未知的恐惧。 没有匣子,也没有老师。 “怎么就没有了呢”他声音发哑,“为什么就没有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温寂忱赶到太极殿的时候,小皇帝已经消停下来了。 他还是不许人靠近,张院使、小宇子,包括这里伺候的所有宫人侍卫都在门口跪着。 殿中一片狼藉。 温寂忱走进去,抬眼便见到孤零零蜷缩在台下的一小团,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儿似的。 “温帝师,您可算是来了”小宇子仿佛看到了救星。 温寂忱却是没有停留,大步走往殿中。 “这、这”福禄力气跟不上,比起温寂忱迟了几步,见里头成了这幅模样,半晌才咬出一句完整的话,“怎么弄的” 小宇子低头,不敢说话。 张院使悄悄地与福禄商量,“福常侍,陛下的病,可是耽搁不得啊” “是啊,”太医们也都道“陛下淋了雨,现在已然是意识模糊,再不想法子退热,恐怕” 太医们有些话是不好直接说,但是福禄心里是明白的。持续高热,是要损及大脑的。 这时,温帝师已经在小皇帝身边停步了,福禄叹口气,“也只能先等等。” 怎么着也得等温帝师安抚了皇帝,否则谁能靠近了 福禄示意,众人都退身出去,顺带着将门也给掩上。 人一走,室内便静寂起来,就连一呼一吸、甚至是落尘的声音都像是格外清晰。 元奕斜身躺在一边,身下都是台阶。温寂忱慢慢地伸出手,不想刚碰上他,小小的肩膀就是一抖。 “陛下”温寂忱心头抽痛,忙探过去抚了抚他的后背。 隔着衣衫,瘦弱的孩子,竟烫得他掌心都如同聚了一团火。 他轻声道“别怕,是我。” 元奕苍凉又死寂的瞳仁,这才有了一点点活的颜色。 他转过头,依然是混沌,却比之先前要平静许多。 问,“你见到我的老师了吗” 温寂忱刚摸住他脉搏的手,陡然一僵。 他微微抬眸,看着那双黯淡的灰瞳,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扎在了他心上。 “你说什么”他就像是要从元奕的脸上捕捉出什么蛛丝马迹般,紧紧地盯着他。 元奕不适蹙眉,之后,便失落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良久,温寂忱方慢慢地回神,轻声道“做梦了” 元奕仍旧沉默。 像被遗落在荒野的孤虫。 温寂忱一阵心疼,抬手摸摸他的后颈,“别怕,醒了就好。” 他抱起这个浑身滚烫的孩子,哄道“我带陛下回榻上,好不好” 元奕睫毛动了动,慢慢地看向温寂忱。 他知道自己是病了。 所以现在根本就不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还是又是他幻想出来的影子。 但是在这一刻,不管真的还是假的,梦也好、幻觉也罢,他都不想太清醒了。 他就这么仰着头,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温寂忱这才珍重地搂紧了他,将他放回榻上。 没多大会儿,太医们涌入内室。元奕眼前已经昏不识物了,他觉得到处都是黑,天旋地转,索性就闭上了眼睛。 只手里还紧紧地揪着温寂忱的半边袖子。 皇帝龙体有恙,太医们凡是来的,至少要留下一半了。 待安置好皇帝,温寂忱并没有叫他们近身,由福禄安排着守在屏风之外,等必要时传唤。 服了药之后元奕很快就睡着了,温寂忱被他拽着衣袖,也动弹不得,给掖了被角之后,就势抱着他靠在榻上。 福禄进来送了些许吃食,“帝师也折腾到现在,晚膳也没用,先用些垫垫。”他将托盘搁在一旁的矮几上。 温寂忱淡淡地看了一眼,“太医们呢” “用了膳都还在外头,”福禄道“帝师可有什么需要的,奴去准备。” “没有,多谢了。”温寂忱说着,察觉怀里的人在打颤,将被子往上提了点儿。 福禄正要走的时候,温寂忱唤住了他,“劳烦常侍去拿些橘子糖放着。” 前一世的小皇帝,最喜欢吃橘子糖。 那时的小皇帝实在顽劣,他作为帝师,打他手板的次数是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重,所以有些时候,手掌受伤在所难免。 温寂忱记得,某一次他打了皇帝。皇帝不服气还要捣乱,被他又罚了跪抄礼记,最后,膝盖都肿了。 晚间,他检查过抄写的内容,去太极殿看的时候,见小皇帝卷起裤腿,也不叫宫人动手,自己一边吹着痛处一边揉。 实在是忍不住,他会往嘴里塞一颗橘子糖,嘴里嘟嘟哝哝,“不疼不疼,甜了就不疼了” 然后,使劲儿地将橘子糖咬碎。再疼,再含一颗。 之前,他会觉得可爱。现在再想起,温寂忱便只有心疼了。 他总归是对他太过严苛 温寂忱抱住冷了之后又开始频频冒汗的小皇帝,前世种种若梦一闪,沧海桑田,道不出万种滋味。 他倒是想这一世,他不做严师,他也能一直顽劣下去。 总好过他垂目,抚去落于他眉心的几道褶皱。 “橘子糖吗”福禄迟钝地反应了一阵,终于道“好的,奴这就去。”他将换下的巾帕也一并拿出去了。 福禄一离开,温寂忱不厌其烦地把被子往下拉些。等再探手欲去试他体温的时候,元奕的眼睛便睁开了 温寂忱一怔,还是将手覆上他额间。 “好些了吗”他问。 元奕往外偏了一下头,也没回答,只如同失了魂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温寂忱的脸。 浅灰色的瞳仁儿,蓦地深沉阴鹜,竟不见一点儿属于少年时该有的清透水润。 温寂忱的手顿住了。 也就这么一瞬间,他隐约看到了前一世,那个熟悉又可怕的帝王。 那个高高在上、暴虐无常,也是双手沾满腥血的帝王。 温寂忱抱着他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收紧了。 却听他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要走”元奕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温寂忱。 “嗯”温寂忱猛地一怔,正要换只手再试试看他是否已经退热,却被元奕给握住了。 “陛下” 温寂忱轻唤一句,元奕的眼睛立刻就开始发红。 他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仿佛这一个不小心,便再也抓不住了。 “你去哪儿”他又问了一遍。 温寂忱眉心微动,道“臣,一直都在。” 元奕却是不信,喃喃“你在骗朕” 之后,他松了手,慢慢地扯起温寂忱皱巴到不成样子的袖子,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像是要哭。 温寂忱便以为是小皇帝病了难受的,也以为是他方才不声不响地离开太极殿去西苑见了罗塑,他不高兴了。 他拍拍元奕的肩膀,试图安抚,“臣没骗陛下。” 元奕却是揪着他的袖子,怎么也不把脸露出来。 等温寂忱低了低身子,再去拉他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温寂忱 他只好将人翻过来,给摆规矩了。 这时候,福禄拿一罐橘子糖进来,“温帝师,这个奴就放这里了,也方便您取。” “陛下脸色看起好了许多,应是退热了吧奴收拾了偏殿,您去歇会儿” “不必了。”温寂忱给元奕擦了把脸,转而突然问,“福常侍,方才听说,陛下要找东西,你可知在找什么” “这”福禄叹口气,“小宇子说是要找什么匣子” 温寂忱的手一颤,骤然抬眸,“什么匣子” 福禄被看得莫名,摇了摇头。 “哪里会有什么匣子。”他道“奴跟着陛下多少年了,陛下要收过什么东西,奴能没见过” 所以,八成是烧糊涂了。 福禄挺心疼的,转过头,见温帝师也不知怎的,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榻上的小皇帝。 他迟疑须臾,便压低声音道“陛下睡了,温帝师也躺一会儿吧奴就在外边候着,您要有事便唤一声。” 温寂忱没有回应。 具体的说,是没有反应。 他定定地看着榻上睡熟了的人,琉璃色的瞳孔隐在暗影下,恍凝一汪深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次日一早,细雨初歇,到处还都是沾衣欲湿的潮腻,太尉孟邵秋便进宫了。 他是到清宁宫外,向太皇太后请罪的。 夜里听说太极殿里闹腾到了半夜,太医更是连脚跟儿都没挪,一直守到现在。皇太后一夜未眠,心里正憋着口气,自是不愿见他。叫玉书出来打了照面,只道“太皇太后身子不适,还未起身。” 孟邵秋心里也清楚,太皇太后是在拿捏他,却还是老实地跪在宫门口,“臣言语有失,行事激进,请老祖宗饶恕。” 言罢,俯身便叩了下去。 要说,孟邵秋横行了这么些年,也不是没在怕的。他可以威逼小皇帝,也胆敢在朝堂上言语有悖,但在太皇太后面前,还是得能多谨慎就多谨慎着。 一来,太皇太后背后的裴家是大族,势力遍布大梁,根深蒂固,远超河东孟氏。二来,太皇太后心思尚算清明,只要有她在一天,便会不遗余力扶持小皇帝一天,孟邵秋不敢在她面前动什么明白心思。 所以玉书出来传话,在没见得着太皇太后之前,说要请罪的他便只能跪着。 一直到卯时过,太皇太后穿戴齐整走出殿门,才叫他起了身进去。 “都是臣一心为的江山社稷,只考虑在臣辅政期间,决计不容奸邪之人蒙蔽圣听、败坏朝堂,却不曾意识到这么做会伤了陛下颜面。” 清宁宫前殿的水榭里,孟邵秋一脸诚恳,“这无论如何都是臣太过鲁莽之故,叫陛下与老祖宗为难了。” “臣昨夜便辗转难眠,一早听说陛下起了高热,心中惶恐,特来向老祖宗请罪。”孟邵秋撩起衣袍,重重地叩在地上,“叫陛下龙体有伤,都是臣的不是,还请老祖宗重罚。” 如此这般避重就轻的一说,一切结果都是源自江山社稷,为的朝堂安宁。他是最辛苦,也是最委屈、最忍辱负重的那一个了。 太皇太后靠在软垫上,薄薄的帘帐遮掩下,面色沉了又沉。 如此“忠良”之辈,朝中肱骨,中流砥柱,皇帝后头还要继续倚仗与信赖的好臣子,她能真去罚吗 她不能再明白孟邵秋心里盘算的什么了,却还是不得不由着他、顺着他。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太皇太后开口了,也不客气,“陪你淋雨的不是哀家,发高热不退、身体有恙的也不是哀家。” 她持着手杖撞坐直了身子,“你来找哀家请罪,从开头都是错了。” “是是是,”孟邵秋连忙道“臣马上就会去太极殿,等陛下醒来,请陛下宽恕。” “如此最好”太皇太后的手杖重重地磕在地砖上。 “太后息怒,” “光哀家息怒没什么用”玉书扶起她走出来了,掀开帐帘,太皇太后示意宫人扶了一把孟邵秋,“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昨日跪了那么些时辰,今日便少跪些吧” 孟邵秋谢恩,“谢老祖宗”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叫人奉了茶水。 她言辞切切道“孟卿啊,不是哀家说你,你可是老臣,也是先帝最信任的人。先帝还在是,你忠勇耿烈,哀家不是不知道” 孟邵秋颔首,“是,老祖宗。” “所以说啊,你是好心,哀家明白。”太皇太后语调幽缓,也是真无奈道“可你对待皇帝,也不能因着他年少,便让朝臣们这般逼他。他是皇帝啊” 孟邵秋又跪下下去,“臣有罪” “哀家老了,也管不了太多。”太皇太后有气无力道“皇帝也才十二岁,往后要靠着你们的时候多了,现在你们跟他对立、这么逼他,你以后让朝臣们怎么想” 太皇太后提了声音,“你想让朝中人都觉得,你孟卿,扶持了个窝囊皇帝吗还是你想让天下都看看,你身为辅政大臣,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孟邵秋惶然一颤,“臣不敢,太皇太后明鉴。” “光是哀家明鉴,就成了”太皇太后由玉书扶着,好言道“这天下,到最后能做主的只有皇帝,你得让他知。知道你孟卿忠义仁厚,有雅量。不会因为校场上那一点儿事就跟人过不去,不会因为陛下年少,便恣意妄为,惹人诟病。也只有如此,才能保了你满门荣华,子孙前路顺遂,你知道吗” 孟邵秋扶手,“太皇太后教训的是,都是臣糊涂。” “你自己明白,比哀家说再多都有用”太皇太后挥了下手,“去吧,去太极殿,找皇帝。” 孟邵秋定然执礼一大叩,“臣遵命。” “起来,快起来”太皇太后倾身虚扶。 孟邵秋再三谢恩。就在他要出水榭的时候,又突然转了身来。 “老祖宗,臣还有一事” “你直说就是。” 孟邵秋斟酌了片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臣几日前,听太医院人说,昌平公主在服食冰魄丹” “胡说”太皇太后手杖一杵地,“那种要人性命的东西,她服那个做什么” 孟邵秋支吾道“有人说公主是不想成婚,才” “昌平那孩子你也是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太皇太后一句话堵了他,“冰魄丹吃了有什么好人不死也半伤了,她会为了躲婚这么折腾自己” “臣也觉得不能,”孟邵秋忙道“兴是那些人谣传的,臣再听到这话一定严办,老祖宗息怒。” 最后,太皇太皇承诺会叫太医去公主府请平安脉,孟邵秋才离开了。 出了清宁宫,引路的羽林卫不解,“太尉大人真的要去太极殿,找陛下认错吗” 没有实权的皇帝,不是老祖宗眷顾,就是老臣们扶持。所以他就很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听老祖宗的话,去同一孩子请罪。 这名羽林卫是他的人,孟邵秋便无顾忌,轻哼了一声道“陛下病倒还不认错,岂不都还以为真是老夫无雅量,藐视君上了。” 他道“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老夫还是做得来的。只是” 皇帝身边的那位新帝师,太叫人忌惮了。 应该说,是他背后的力量。 试问在大梁,从高门子弟到贫苦白丁,能出点儿头的,哪个不是多多少少与陵南温氏有些关系 抛除潼麓山的平民书院不提,怀安城里的,由皇家开办的、选拔世族出彩子弟的钟山书院,最初的掌门人就是温玄。 孟邵秋实不敢深想,若是温氏整个的站在皇帝一边,与他同气连枝时,他们孟府该如何自处 想想在太极殿外发生的事情,孟邵秋便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总觉那看似不涉朝中事的温氏,早晚有一日坐不住,会卷土重来。 他记得那些温玄还在朝的日子,出身孟氏旁支、不受重视的他走得有多艰难,他不曾忘记。 太极殿。 “什么鬼药太苦了” 小皇帝刚抿了一口,脸就皱巴成核桃仁儿的样子,呸呸几口,“拿去拿去” 他推开药碗就直绷绷地躺了下去,“朕不喝了” “”福禄脑袋都要大,“陛下,就几口,眼睛一闭的功夫,喝完奴给您橘子糖” 他吧药碗又端来,哄道“来,就一点儿了。” “你休想骗朕”元奕甩了个眼刀子,“糖都被老师收起了,他去栖凤台没回来,你还有个屁” 福禄还不是怪您昨夜使劲作来着,醒一会儿要一颗,醒一会儿要一颗。 他好心提醒“陛下,粗鄙之言,不可说” 元奕就不理他,抱起被子便将自己裹成茧子。 好气呦朕都好了还得喝药 张百川那个老东西,什么院使他肯定是存心的。 “陛下,陛下欸” 福禄耐着性子继续劝,元奕索性被子一卷,骨碌碌滚去榻里。 “给朕滚” “吱呀” 就在这时,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了。 元奕动作猛然一定,嗖一下就探出脑袋,“是老师回来了” 福禄“兴是吧”他偏过头,倒是希望帝师赶紧来。 “赶紧赶紧”元奕一个激灵,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被子给剥除干净了。 待福禄余光瞥见一道影子,未及回神,先觉手中一轻。 然后,“咣”,适才还在闹脾气的小皇帝,竟是见了鬼了,一个牛饮把碗里的药根儿都给吞了。 哎呦喂,瞧那碗白的福禄都有些傻掉了。 果然,还是帝师厉害。光听声音就能制服他了。 福禄忙将碗收起。却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之后,小宇子探了个脑袋。 “陛下,”他小心翼翼走过来,躬了躬身子,“太尉大人在殿外跪着,要向陛下请罪。” 元奕刚摆好气若游丝的姿势,闻此,整个人都不顺畅了。 他盘腿坐起,“管他跪不跪的,老师呢” “帝师”小宇子茫然,“帝师不是回栖凤台更衣了”人家衣不解带被您折腾了一夜,您还想让他再折腾一个白天吗 元奕的眼皮瞬时就耷拉下去了,“哦” 小宇子 他试探着问,“那,孟太尉” “爱怎么跪怎么跪,朕要死了,朕不见”说着,真跟快没气儿了的,返身就是一个咸鱼瘫。 福禄、小宇子好无奈,还是走吧 “陛下,陛下”外头孟邵秋唤道“臣有罪,无心之过,请陛下饶恕” 元奕根本就不想管他死活,现在,谁的死活也不想管了。 “朕要帝师啊” “朕要吃糖啊” “朕喝了药,苦得肠子都青了哇” 他脑袋半挂在榻沿,闭上眼睛,两只脚造作无比地蹬着被子,“说好一口药一口糖的” “骗子”都是骗子元奕使劲儿地弹了一下蹄子。 突然,耳边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元奕的嗷叫声忽地一滞,他闻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倏地就弹坐起来了。 “老唔” 身子都还没转正,一枚橘子味的水果糖便准确地填入了他口中。 后方,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明显的笑意,问他,“现在肠子什么颜色的” 元奕眼睛直接眯成了一轮弯弯月,美滋滋撑着榻对上温帝师。 他想了想,很羞耻地说“彩虹色” 温寂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元奕还是挺怕老师一个厉光横扫过来,要看他的彩虹色肚皮。 他真挤弄不出来。 好在,没有。 温寂忱掐了一把他被糖果顶起的一边脸颊,便不说话了。 外头孟邵秋还跪在等着皇帝传召,但是咱们小皇帝也是很沉得住气的人,任他在外如何嗷嗷,也都没理。 关键是他两眼星星,嘴巴里还甜的要死,哪里还有功夫去找不开心。 “陛下不去见见” 温寂忱丢了糖纸,见小皇帝乐得跟只松鼠一样,缩在榻上笑得直发抖,便掐住合适的时机,提醒了一句,“孟太尉这一来,怕是不久便要传开了。” “嗤,传就传”谁怕谁啊元奕只顾着嘬糖,闻此骄矜矜蹙了下鼻头,“朕还不了解他” “他就干嚎几声让大家听听他来过,过会儿自己就回了”说罢,浑若无事般在榻上打了个滚。 温寂忱噗嗤一声轻笑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呢 果不其然。 大概也就只半盏茶的时间,福禄走了过去,“孟大人,陛下卧病,现在太医嘱咐还起不得榻,您看这” 福禄道“大人的话,奴会代大人转达的。您身子骨也不好,还是先请回府,陛下若好一些,自是会传您见驾的。” 一个华丽丽的台阶递在眼前,孟邵秋哪里还会再在这里死熬,敷衍几句,顺着阶梯便出溜下去了。 连停都不带停的。 “看吧”殿里,元奕挑了挑眉梢,“朕就知道他” 福禄也是很无言以对,干瘪瘪笑了笑,“那陛下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能怎么处置他都请罪了,清楚朕现在奈何不了他,做样子也勉强算是做过的,朕能揪他起来砍一刀” 福禄 他看了看帝师,道“是,您不能。” 元奕犹自沉默了一阵,“这样吧” 福禄“嗯” 元奕利索地爬起来,“你现在去,去宿卫军训练场传朕口谕,西营中郎将孟钰,封正三品平西将军。” 福禄猛地一睁眼,“啊” “你啊什么啊,”元奕抄起一软枕就砸了过去,“那么大声” 福禄 他自我怀疑扯了扯浮尘,强行平复良久,才作一副洗耳恭听状,“陛下恕罪,您请继续吩咐。” 元奕白了他一眼,略微思酌片刻,道“你到了就说,朕与皇祖母商议过了,自今日起,调他去楚州,任朔风军都尉。朕的意思是想让他历练历练。” “历练”福禄一时还是不怎明白,他再去看帝师,帝师面无波澜地在一边坐着,也根本就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福禄征询道“奴这便去了” “急什么”元奕往后靠了靠,慢慢地眯起眼睛,“朕赏了孟钰,罗塑也不能落下” 仔细地想了想,“欸,老师” 元奕歪了脑袋,看着温寂忱,略有犹疑道“您说,朕要降他职位,您会怪朕吗” 温寂忱被他问地一怔,继而轻声道“怎会。” “那就好”他放心了,吩咐福禄“顺带着,也去一趟罗将军府上吧” 他顿了一下,“罗塑就将他两级。贬去南军东城巡卫营,待伤好之后,就去南军训练营报到。” “还有,”元奕道“别忘了去西宫挑些好的药材,再拿百两金银送去太尉府。孟钰怎么着也还受着伤,要去楚州,朕总不能太小气老师您说对吧” 温寂忱“对。” 他不禁在心里又夸了一遍小皇帝个机灵鬼 明的来说,孟钰是连升了两级,君恩厚重,还任了一方都尉,只要不是草包,权职稳握指日可待。而另一个与其相比之下,降职革带,是要彻夜巡防,护卫怀安的。 可是楚州安定,朔风军深居内山,孟钰一去,再升迁建功,几乎难于登天。 巡防卫就不一样了。它属于南军卫尉掌管,为百余营其中之一,又在怀安,不必远行。 都是眼皮子底下的,皇帝若想再用人,不过一个时机,一道旨令的事。 温寂忱侧眸看了他一眼,不由地勾了唇角。 “时辰不早,陛下该上课了。”他道。 元奕正心中计量着大事,一听,当即就生无可恋了,“朕还病着呢” 他苦兮兮地扎在榻上,“都病了也还要上课吗” “自然,”温寂忱说罢,就要去取书册,“读书有益养病。” 元奕唬谁呢朕是小孩子吗 他瘪瘪嘴。 “陛下不愿意”温寂岑沉了声音。 “当然不是”元奕立马绷脸,作一副上进好学样,“朕是那种病了就喊痛、连学业都能荒废的人吗” 温帝师很满意。 元奕自己也很满意。 温帝师道“那臣去取书” 元奕哪敢说不,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事实上,心里的小人儿那个抓狂的呦 他眼瞅着温帝师说去拿书就去拿书了,躲不过避不开,便一脸愁容,软绵绵斜在枕头上。 刚沾上,又一个激灵病塌前看书,这学问可大了 “老师”元奕清凌凌唤了一声。 那边,福禄一离开,小宇子便顶了进来,将高台上那册书递在他手里。 “嗯”温寂忱一边应着,草草翻过书册,还有几页未读。 元奕却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他又换,“老师。” 温寂忱“嗯” “老师” 温寂忱“嗯” 又停了片刻,“老师” 温寂忱 他甚感无奈地倾了倾身,在窗台边的一摞书里翻找,应道“嗯。” 内室里,小皇帝仿佛不厌其烦,“老师” 温寂忱 他叹气,“何事” 元奕默了一阵,突然夹着嗓音,比起之前要婉转许多,道,“老师” 温寂忱的手登时就一抖。 啪啪哒哒几下,手里没拿住的书洒了一案不说,把那疏理的格外整齐的一堆书册也弄得一团乱。 他呼吸陡然凝滞须臾,忙撩起袖子去捡。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动作里居然有了些许的慌乱。 他阖眸平复片刻,方才矮身,去捡落在案角边的一本百家集。 就在这时,“哗啦”,一叠白纸,从里头滑了出来。 书本是不厚不薄,却夹不住这纸张,显然是太厚了。所以待温寂忱再去捡拾时,那里头的字迹便很自然而然地摊在了眼前。 他隐约看到几个相熟的名字,疑惑地将其打开 惊着了。 竟都是名字。 裴、孟、郑、王、陈但凡在大梁露了些头的世家里,除了温氏之外,无论男女,都标注了年岁列在上面。 有些名册前头还打了个红色的勾。 “老师在看什么” 温寂忱刚翻开几页,单穿一件雪色里衣的小皇帝,便从他右手边探了颗脑袋。 不过也就只瞬息,他的后背就以显而易见的速度僵住了 元奕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头皮骤然一紧绷,“老、老师” 这时候,温寂忱出声了,问他,“这是什么” “这、这是”元奕心虚,上手就要去抓,却被温寂忱轻松地给避开了。 他抬起手,严肃道“是什么” 元奕朕要能说,还会去抢吗 他伸长了胳膊,拽着温寂忱的长袖去够,奈何太短,累得一头闷汗。 元奕就很气了,心一横,“朕、朕要练字的” “是吗”温寂忱眉峰一动,显然是不信。 “是啊”元奕一咬牙,掂了脚尖继续去夺,“你还我,我以后还要用” 温寂忱淡淡地低了下颌,看着矮上自己很多的孩子把住他的肩膀垂死挣扎。可每次都是差了一点儿,到最后还得硬着头皮重头再来。 他突然就想笑了。 “还要用”温寂忱压下即将上扬的嘴角,问道。 元奕额上渗了薄汗,揪着温帝师的衣领,差点儿就成猴子攀挂上去了。 他慢慢放手,使劲儿地点头道“嗯,要的” 温寂忱便禁不住地笑了。 然后,看着满面希冀的小皇帝,不紧不慢退后几步。轻松容易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博古架最顶端。 最、顶、端 元奕都想咬人了,不带这么欺负矮子的 “老师”他忿忿然撸起袖子,伸长手臂要去取。 可是 人小胳膊短,是没办法的事情。任他怎么蹦跶,就是够不着。连个边儿都扫不到那种。 这就很气人了他发育比起旁的孩子要慢,前一世,撑死成活的长,最后还要比老师矮上几寸。现在他才十二岁,根本就没开始长好吗 元奕又跳了几下,后槽牙都啃碎了。也是第一次,叉着腰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温帝师。 而温寂忱,隐着几分笑意,转身便吩咐死咬着嘴巴不敢笑的小宇子“去把藏书阁的百家姓取来。” 还在爬高高取纸的元奕,猛地一踉跄。 元奕你想干什么,朕真会咬人的我告诉你 “啊”小宇子还只顾着偷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钝道“温帝师要这个做什么” 温寂忱漫不经心将案上的书册拿起,一本正经“陛下说要练字” 元奕 温慎你站住,你跟朕说清楚了,谁要练字了 谁、要、练、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