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心动》 第1章 第1章 倪千夏搬去西区那天，一场暴雨突然来袭。 雨水哗啦啦浇湿了整座城市，空气里有潮湿的热度，闷得人就像被放进蒸笼里蒸过头的水晶包，多戳几下就要原地散架。 新来的周姨欲言又止地望向露台的泳池，里面飘满被狂风撕扯下来的落叶，宣告她昨天的辛苦打扫全部白费。 相较于周姨的苦涩，倪千夏显得轻松许多。 她站在窗前喝完一杯橙汁，中途看了好几次手机。父母大概都在忙，无暇关心她搬家是否顺利，手机里只有庄莹上午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转学了至于吗 喂 回个消息啊，我知道你能看见。 倪千夏逐条翻阅，看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从旁经过的周姨正好看到这一幕，小姑娘看手机时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蝴蝶翅膀不时扑扇几下。她身前就是高楼外连绵的暴雨，可她全情投入在手机屏幕上，完全没有被恶劣的天气所影响。 猜想她多半是在和朋友聊天，周姨没有出声打扰，静悄悄把本就一尘不染的茶几重新擦拭了一遍。 总算把庄莹发来的消息看完，倪千夏顺手把人拉进黑名单，上楼换了一套外出的衣服。 出来后她顺便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抬头时水珠还挂在脸上，镜子里的女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倪千夏盯着镜子愣了会儿神，伸出两根手指把嘴角往上提高，凑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等她再下楼时，暴雨初歇。 周姨正蹲在露台边擦玻璃门，见她径直往玄关走去，便起身问“倪小姐，晚饭回来吃吗” 倪千夏从鞋柜里找出一双白鞋“阿姨以后叫我小倪就好了。晚上我跟朋友在外面吃，您忙完了就先回家吧。” 等关门声响起，周姨才把毛巾往桶里一扔，把房子里里外外拍了个遍，然后发到家族群里给大家开眼。 看看，这么大就一个小姑娘住，这不是糟蹋了么 宁城西区是一处环境复杂的地方。 上世纪时这里曾是宁城属一属二热闹的地区，可随着东边it与金融行业发展起来后，西边反倒成为城市发展版图上落后而守旧的一抹颜色。 不过这几年东边房价节节拔升，大家总算想起还有西区这片宝地可以重新开发，拆迁顿时成为最热门的话题。一夜之间不仅为西区培养出不少身家千万的拆迁户，也让这片被遗忘多时的土地再次焕发生机。 去年一家大型商业广场建成后，离它最近的春风华庭也顺势成为西区楼王，以能与东边比肩的房价成为了众人眼中的顶级豪宅。 倪千夏从春风华庭出来，在商场逛了两个多小时，一件东西也没买，空手进了路边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有两扇门，靠左这扇出去就是核心商圈的外围地段，靠右那边则比邻尚未改造完毕的老城区。 雨过天晴，烈日依旧灼热。 倪千夏选择右边靠窗的位置坐下，撕开刚买的饭团包装时，她被户外的阳光刺得眯起眼，下意识抬头往外望了一眼。 老城区的旧楼在阳光下依然显出颓败之势，经历几十年风雨洗礼之后，墙面变成模糊的灰色，阳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床单，一阵风刮来，不知谁家的衬衫就飘落往下，落在一楼的蓝绿色雨棚上。 衬衫一边袖子从雨棚垂下，丝毫没有影响一楼的小吃店老板。他把揉好的面团扔进锅里，油锅从底冒出一股黑烟，扭曲缠上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 倪千夏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直到手机震动打断了她对衬衫的怜悯之心。 “喂妈妈。” 严梓榆语速很快“都收拾好了明天记得去补习班报道，等开学就是高二了，四中的教学水平和雅诚不一样，你那点成绩去了不想丢人就趁暑假多用功，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倪千夏回答道，“我努力赶上四中的进度。” 严梓榆没当回事“行了，以后有事再说。” 倪千夏抿了抿嘴角，等一阵忙音传来才放下手机。 屏幕上显示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半，进出便利店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在附近工作的上班族结伴来买便当，等店员帮忙加热便当的时候便凑在一起聊天。 “晚上又得加班，好想早点回家啊。” “好久没吃我妈做的菜了，再这么下去辞职算了。” 林林总总的声音凑在一起，组成细碎的噪音融入背景里。倪千夏独自吃完饭团，从书包里找出补习班的测试题翻开来看。 补习班也和学校一样，成绩好的学生能去强化班，成绩差的只能留在基础班。为了解每个学生的基本情况，报名当天补习班发了一套全科试卷，内容涵盖高一和高二上学期的知识点。 这套题对她来说难度不大，倪千夏将习题在草稿纸上全部演算完毕，才把答案誊写到试卷上。 她刻意写错两道理科大题的使用公式，随后漫不经心地用笔尖点着卷子，又倒回去把选择题的答案改错几道，直到把原本能拿高分的试卷改到勉强擦过及格线才停笔。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暗，店员嘀咕一句“又要下雨了。”话音未落，密密麻麻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没有带伞的倪千夏不慌不忙，开始在草稿纸上随手涂鸦。 等她再抬头时，发现便利店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眼望去个子很高，他身上那件黑色t恤被滂沱大雨浇湿了一半，人却没有进来躲雨的意思。 重重雨幕把他的身影衬得欣长，他好像不在意外面风大雨大，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歪过头一手挡风，一手摁下打火机。 打火机的火苗串了几下，照亮他高挺的鼻梁。 留意到侧面传来的打量，把打火机揣回兜里时，他转头回望过来。 男生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长而凌乱的额发挡住了眉毛，露出来的双眼眼尾下垂，安静看向倪千夏的目光里，有一种习惯被打量的无所谓，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慢慢吐出一口烟，烟雾混进雨雾里渐渐消失。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便利店的橱窗继续抽烟。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在长个子，身形容易显得单薄，可倪千夏从他那件因为潮湿而贴紧的t恤上，却看见了宽肩窄腰的线条，有种界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暧昧感。 她坐在那儿看了半分钟，才收好书包站起身，把包装袋和草稿纸扔进垃圾桶，又从店里买了一把透明的长柄伞。 便利店的感应铃响起欢快的音乐，倪千夏撑起伞，从男生面前目不斜视地经过。 暑假期间的景阳路人来人往。 省重点中学宁城四中就在这条路上，哪怕前些年西区经济一年不如一年，这里也依然吸引无数人前来。 大大小小的补习班在景阳路随处可见，其中名气最大的当属育才辅导中心。 倪千夏把昨天完成的试卷交给负责接待的老师，如愿以偿被分到基础班。 她来的时间不凑巧，新一期基础班要等半个月才开课，考虑到她成绩不算特别差，征询过本人的意见后，老师把她安排到了刚开课一周的基础班。 还没到上课时间，倪千夏找到位于三楼的教室，直接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几分钟后，老师抱着笔记本推门而入。他把笔记本连上投影仪，点开辅导中心后台的学生名单，清清嗓子道“先点名吧。” 补习班总共也就二十来个学生，倪千夏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名字被登记在最后一格，排在她前面的人叫喻辰，应该是个男生。 点名很快到了尾声，倪千夏听到老师叹了一声气“喻辰。” 没有人回答。 他看向某处，提高音量“喻辰” 倪千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最后一排的另一端，原来一直有个男生趴在桌上睡觉。 男生个子太高，被困在桌椅之间似乎睡得并不舒服，微弓着背，整张脸朝向墙壁，t恤袖口下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 老师皱眉“叫他起来。” 周围同学大眼瞪小眼，脸上都带着惧色，没人敢执行他的命令。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自走下讲台，将手中书本握成卷，用力地敲在桌上。 男生动了动，又过了几秒才慢慢抬起了头。 倪千夏一怔，认出这就是昨天她在便利店里见过的男生。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揉了揉睡乱的额发“到了。”声音低哑，听不出情绪。 补习班的老师不像学校老师那么有责任心，见他既然醒了，对方没打算再多教育，直接点了最后一个名字“倪千夏。” “到。” 她嗓音轻柔，加之又是新来的学生，免不了被其他人打量一番。 神色困倦的喻辰比别人慢几拍，直到老师走回讲台，他才懒洋洋地侧过脸看了几眼。 倪千夏今天将如墨的长发扎成马尾，露出来的脖颈雪白细腻，配上身上那条浅色的连衣裙，显得气质恬静而乖巧。 她在阳光里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到一起。 接着她就看见喻辰把书本立在桌上，调整姿势又趴下去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喻辰这一睡，上午三小时就没挪过窝。 午休时他总算睁眼，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回魂。 前排两个男生正在讨论早上新来的同学。 “是挺好看啊，那眼睛跟个小狐狸似的，害我一上午光走神了。” “人家看你了吗就知道瞎激动。” “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情趣” “得了吧，一个瞎子还有脸提情趣。那是小狐狸吗明明就是个清纯款的乖宝宝，靠近点都会脸红的那种。” “你懂个屁清纯小狐狸才更好” 最后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音量太大直接把喻辰震清醒了。他直起身在抽屉里翻找手机，前面两人听见声音瞬间僵住，等他走出教室才心有余悸地看着彼此。 “我吵到他了他生气了吗” “黑着脸出去的。要不，咱俩下午换个地方坐吧。” “嗯。” 喻辰对后续发展全然不知，他乘电梯来到一楼，还没出门就感到一阵热浪从外面翻涌进来。宁城的夏天酷暑难耐，昨天那场暴雨毫无作用，今天气温依然飙升到了39度。 鬼一样的天气。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到暑假还要经常来这里报道，心里就更加烦躁起来。 所谓心烦意乱，当他拐进街边一家馄饨店时，怀疑自己可能热晕了头，大夏天竟然跑来吃这种滚烫的食物。 而和他一样抽疯的人还不在少数，放眼望去店里竟然全是人。 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位，刚坐下来他就看见对面的女生正往一碗鸡汤馄饨里放辣椒。喻辰皱了下眉，没看懂往鸡汤里加辣是什么神奇的操作。 等他再把视线往上，发现这位神奇人士不久前才见过，补习班新来的女生，叫什么来着哦，清纯小狐狸。 倪千夏把勺子放回调料罐，这才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男生。 这是她第一回在光线明亮的环境里，近距离看清喻辰的长相。 男生长了一双下垂眼，瞳孔是偏淡的棕色，本该给人温柔无辜的印象，可配上他凌厉的轮廓与抿紧的薄唇，还有那副总是淡漠的表情，就不知为何变成了看谁都不顺眼的感觉。 两人不冷不热对视几秒，一点想要展开交流的同窗情谊都没有表现出来。 店员过来问喻辰吃什么，他心不在焉点了份虾仁馄饨。 倪千夏听他声音不如之前低哑，大概是睡醒了，只不过调子还是懒洋洋的，透着股不想说话的倦怠。 其实在几分钟前，倪千夏刚送走几个补习班的同学。四五个人坐在邻桌，见到她免不了寒暄几句，可偏偏大家都不熟，聊天时总是交替出现假装热闹和无话可说的尴尬。 因此喻辰入座以来的表现让倪千夏很欣慰，彼此都是懒得开口的状态，正好免去了毫无意义的社交活动。 厨房里的热气和空调冷气混杂在一起，馄饨店的空气黏腻湿闷。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少年与少女心照不宣地维持着沉默的平衡。 可惜没过多久，喻辰的馄饨刚端上桌，这种平衡就被手机震动的声响打断。 倪千夏接起电话，听到庄莹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对方嗓音尖利，穿过听筒直直地刺入耳膜。 “你把我微信拉黑了倪千夏你什么意思” “说话啊，你哑巴了” 喻辰有些烦躁地抬头，他听不清电话里庄莹在说什么，但光从语气就能分辨出绝不是什么好话。 那点嘈杂的声音在闷热的环境里格外让人焦虑，就和面前这碗烫得没法吃的虾仁馄饨一样，光是存在本身就令他很不爽。 而更叫人感到荒谬的是，倪千夏接了电话又没吱声，她把手机贴在耳边，慢吞吞地低头喝汤，不知是因为热还是被辣到了，鼻尖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过了一分钟之久，见她还是没有挂掉电话的打算，喻辰忍无可忍地叩响桌子。 倪千夏眨了下眼，用清澈的目光表达她的疑惑。 “不想理就挂掉，行吗”话刚出口，喻辰就后悔了，这句话显得他多管闲事。 好在倪千夏像是考虑了他的提议，一言不发地挂断电话。手机再震，她把庄莹的手机号也屏蔽了。 空气终于能够流动。 倪千夏没了胃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馄饨，毫无预兆地开口“刚才是我朋友打来的。我转学没有提前告诉她，这两天她一直联系我。” 声音轻得如同自言自语，可她目光望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点“随便你听不听”的无所谓，搞得喻辰一瞬间以为自己脸上写着树洞专用。 他皱了下眉，总算想起昨天他就见过倪千夏。 便利店外的那一眼确实短暂，却足够看清她眼中传递出的、与他类似的情绪混杂着迷茫与颓废的无聊。 没等他接话，倪千夏就把擦过嘴唇的纸巾扔进纸篓，离开前又说了一句“其实我没拿她当朋友，她也没有。” 单方面的对话就此结束，换了别人估计会认为这小姑娘脑子不太正常，可喻辰完全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把馄饨吃完了，才勾起嘴角笑了笑。 什么清纯小狐狸，全都是装的。 下午是两堂数学课。 数学老师叫冯咏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别看身材瘦小，嗓门却很洪亮。本该是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整间教室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打瞌睡，就连喻辰也勉强保持着清醒状态。 倪千夏没有过多关注其他人的情况，一直在专心听讲做笔记。 到了五点，补习班放学。 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教室已经空无一人。收拾好东西走到电梯口，看见一群学生围在那儿等电梯，她想了想就转身走进安全楼梯。 刚进去，二楼拐角处就传来冯咏娟的声音“开课一周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倪千夏一愣，猜想冯咏娟多半是在跟哪个学生谈话，便停下脚步打算等他们走了再下去。 “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随后响起的男声漫不经心，是喻辰。 冯咏娟很不满“杨老师说你今天睡了一上午，是不是只有我的课你才会听喻辰，学习不是装模作样，更不是为我学，这个道理我已经不想再重复了。” “我知道你不想来补习班，但既然已经决定留级，剩下还有两年时间，你为什么就不能振作一点” 倪千夏挑了下眉，心想意思就是开学后喻辰本来该念高三，只不过现在变成重读高二了。但是一个补习班的老师居然如此尽职，实在让她有些惊讶，毕竟连她父母对她都没这么上心。 可惜喻辰是个顽冥不化的学生，任由冯咏娟好话说尽，最后也只淡淡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冯咏娟大败而退，离开时的脚步声都透着沮丧。 倪千夏在三楼等了一会儿，迟迟没等到喻辰离开。她正打算干脆返回电梯那边，就听见喻辰在楼下说“出来吧。” 原来早就被他发现了，倪千夏犹豫片刻，还是从三楼走了下去。 喻辰往上扫了一眼，第一眼先看到浅色的裙摆轻轻拍打着女生细而笔直的双腿。 他并不意外出现在那里的人是倪千夏。放学时会独自从这边走的，也只有这个不合群的女生。 喻辰靠在墙上点了根烟，等她经过身边时，突然站直了低声问“抽吗” 他个子太高，在狭窄的空间里存在感就格外强烈，倪千夏不得不扬起脖子，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这么乖”喻辰笑了一声，错过身给她让路。 倪千夏往下走了几步，才回头看了一眼。 从这个角度望去，她只能看见男生的影子如同被重重描绘的水墨般映在墙上，还有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支点燃的烟。 像一只被困在阴影里的动物。 倪千夏照例没有回家，她搭乘一辆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悠，坐到终点站后也不知到了哪里，反正见人都走了便也跟着下车。 周围的建筑一看就是老城区，沿街一排店面关了大半，墙上写满动员拆迁的口号，和一个个大红的拆字组合在一起，在夕阳的余晖中构成一幅荒芜的画卷。 她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快餐店，进去点了份套餐。 吃完饭她从书包里拿出补习班布置的作业，快餐店老板也没赶她走，反正生意不好，她坐在那里还能充充场面。 结果直到倪千夏写完作业也没有第二个顾客进来。 结账时老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以后早点回家，这天都黑了，你一个小姑娘多不安全。” 掏钱的动作顿了半拍，倪千夏侧过脸掩饰表情，等情绪控制住了才笑着说“谢谢叔叔。” 她模样长得好看，笑起来狐狸眼弯弯的带着甜，看得一把年纪的老板心生怜爱，连忙说“不谢不谢，路上小心。” 老板的祝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倪千夏在路边拦车时，几个混混吹着口哨围到了她身边。 “小妹妹，一个人呢”离得最近的那人脸上有道显眼的疤，说话时扯出几许狰狞的痕迹。 倪千夏往后退了一步，反手摸进书包夹层。 那人嗤笑一声“想打电话叫谁别啊，我们又不是坏人，对吧”后半句是对其他混混说的，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喻辰出来时遇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稍微眯了下眼，身边的曹子明就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戾气“认识” “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倪千夏觉得挺烦的。 几个混混里为首的刀疤脸别看长得凶神恶煞，走起路来脚步却是虚浮的，一看就属于身体需要调养的类型。她没明白这人笑起来都带喘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在家歇着，非得拉上几个装腔作势的小伙伴到大街上来欺负人。 她其实很喜欢这条街道，那种脆弱的、摇摇欲坠的破败气息很像电影里的场景，在日落之后别有一番美感。 可惜现在她不喜欢了。 “哥哥，你们这么多人我有点怕。”倪千夏那双狐狸眼不安地眨了眨，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刀疤脸的视线从她脸上滑过，头也不回地叫其他人退后，自己则往前靠近了一步。 就在他准备低头听她说话时，倪千夏忽然感觉一阵风从脸前掠过，随后的画面像是定格动画一般，一帧帧地在她眼前播放。 她看见刀疤脸的后领被人拽住，然后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 倪千夏有瞬间的愣神，紧接着肉体撞上垃圾桶的闷声响起，吓得旁边一位的无辜路人原地蹦了起来。 路人是个有眼力的，发出一声尖叫后便匆忙退场。只剩刀疤脸躺在垃圾桶边想骂又骂不出声，挣扎几次都摔了回去，让整个画面变得有些滑稽。 刀疤脸的小伙伴们没敢去扶他，他们集体化身向日葵，以相同的角度盯紧刚才出手的人。 喻辰单肩背着黑色的书包，背对路灯，逆光的五官线条更深，表情淡淡的，脚下的影子拖得很长。 倪千夏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只知道危机解除了，便把伸进书包夹层的手收回来垂在身侧。 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喻辰，你少管闲事。” 喻辰看他一眼，没说话。 那人默默地收了声，旁边有同伙想接力开骂，结果刚张嘴便看见曹子明就站在几步之外，吊儿郎当地靠着电线杆看着这边。 于是这下更没人敢出声了。 喻辰没管其他人面部表情有多丰富，径直走到倪千夏面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他一起离开。 倪千夏看了看还在地上躺着的刀疤脸，跟在男生身后走出去一段才问“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喻辰问。 他问得很坦然，就像早已习惯类似的场面。 倪千夏没再说话，两人之间隔开一点距离，沉默地远离事发之地。直到回头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她才停下脚步“刚才谢谢了。” 喻辰点头，说“东西给我，你拿着不安全。” “什么”她不解地问。 喻辰不耐烦地舌尖顶了下腮帮，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何况附近的的闲事他也管不完。 从他出生以来，就看着周围的人都生活在被时代抛弃的死气沉沉里，只有躁动的年轻人才能在大街上制造出一点活力哪怕那些发泄般的活力才是导致这里更加没有希望的原因。 就像刚才那伙人一样，在街上调戏调戏落单的小姑娘，以为这就是他们成群结伙的能耐。 可说穿了他们也就这点能耐，进派出所都蹲不了几天的水平。他之所以出手帮忙，纯粹是不想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跟我装傻呢”他转过身，把倪千夏逼到墙角。 女孩被他挡住了去路，她依旧扬着脸，下巴到脖子的线条漂亮而纤细，v领的连衣裙透出一点胸口的皮肤，莫名让他想起一些与柔软有关的词汇。 喻辰错开视线，一手撑在墙上，同时弯下腰将另一只手探到她腰后。 晚风拂开残余的暑气，把她的呼吸声吹到他的耳中。 夏天的衣服都太单薄，手腕不小心擦过她的连衣裙，他没敢集中注意去想那是什么触觉，指尖碰到书包夹层里某个物品，便用力往外一抽。 下一秒，警报声骤然划破长空。 喻辰从小到大十七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 他站在路边，看倪千夏顶着清纯的笑脸把被惊动而来的大叔大妈们都劝走，无语地瞟了眼手里粉红色的警报器。 还他妈是个冰淇淋的形状。 等围观人群都散了，倪千夏才转身走过来，脸上揶揄的笑意在看到男生冷着一张脸时变得更加明显。 男生抬手一抛，粉红色的弧线从空中落到倪千夏的掌心。 她侧过身把警报器重新挂好，好奇地问“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喻辰沉默地站在路边拦车，少年长手长脚，伸出去的右手指尖没有用力，自然地往下垂着，光影从他指缝间川流而过。 他没有回答，倪千夏也不再追问。她拿不准喻辰是不是有点生气，毕竟他本来好像话就不多，刚闹完笑话不想搭理人也是正常表现。 倪千夏想了想，说“我请你吃饭吧。”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喻辰将手揣进兜里“这片乱，早点回家。” “哦。”倪千夏伸手去开车门。 已经站在车边的喻辰扭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你干嘛”的意思。倪千夏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 两人异口同声“你不住这里” “” 出租车在路口掉头，往市区开去。 喻辰坐在副驾，抬眼看向后视镜。纤瘦的女生抱着书包，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街边商店招牌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人就沐浴在绚烂的光里，五官线条干净得不像话。 看起来挺乖的。 乖得喻辰都怀疑当她被人围住的时候，神色中流露出的危险都只不过是他一时眼花。 才会导致他以为倪千夏在书包里藏了一把刀。 喻辰收回目光，想起上车前听到的解释。 她说“我从补习班出来坐错车，下来后就迷了路，所以才在街上乱走。” 很不走心的一句谎话，毕竟宁城地势平坦开阔，但凡不是傻子都能跟着手机导航的指引找到正确的方向。 喻辰懒得追根问底，知道她也要去商业广场就让她上了车。 快半小时后，出租车在广场附近停下。 喻辰付了车费一回头，才发现倪千夏不知何时已经在车上睡着了。小姑娘把书包当成抱枕，小巧的下巴搁在上面，人缩成一团，睡成了一只无害的动物。 他下车走到后排，敲了敲车窗，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便索性打开车门喊她“醒醒。” 她迷糊地睁开眼，盯着车内某个位置出神。 喻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算上昨天在便利店里初见那次，他俩也才认识一天，可他已经好几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冷冷清清的表情。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一样。 过了几秒，倪千夏回过神来，下车时跟司机道了声谢，轻轻地把车门合上。 晚上八点多，正是商业广场最热闹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的状态与周围繁华的景象格格不入。喻辰顶了下肩，把滑到一边的书包背好，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走掉。 考虑了一会儿，他出声问“到这里不会迷路了” “嗯，”倪千夏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说，“你饿不饿请你吃点东西吧，今天你帮了我大忙呢。” 喻辰是真不饿，他离开前刚跟曹子鸣吃完饭，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囫囵地咽了回去。 他转身停住，女生的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唯独抓紧肩带的手背暗示出她的紧张。 宁城的夏夜温度依旧不低，吹到脸上的风仍带着热气。 彼此心知肚明的信号在空气里翻滚不息。 喻辰忽然笑了起来“走吧。” 倪千夏也笑了笑，两人都没往商场广场走，而是逆流穿过人群，往昨天那家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新与旧的分割线在黑夜中尤为分明。 面朝老城区的街道像加了层复古的滤镜，灯光都要比一街之隔的区域暗淡许多。梧桐树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在人行道上，茂盛的枝桠挡住了城市的喧嚣。 倪千夏走得不快，她对这条街不熟悉，一路都在看这里有些什么店。 路过便利店时，喻辰进去买烟，倪千夏就站在昨天他站过的位置等他。期间手机收到一条消息，严梓榆的秘书说看见警报器的通知了，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不小心碰到了。倪千夏打字回完，心想如果真遇到意外，按照这么延迟的响应速度来看，那他们恐怕可以直接去认尸了。 喻辰推门出来，拆开烟盒想了想又放回去，问“想好吃什么没” “那边那家冰淇淋店可以吗”倪千夏左右看了看。 喻辰扯了下嘴角，他现在听到冰淇淋三个字都有点耳鸣，但最终还是没有反对，无所谓地跟她一起走了过去。 进门前倪千夏留意了一下店名，觉得读起来怪怪的，叫梦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招牌时不小心把猛犸两个字给拼错了。 店内空间很高，银色ed串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每一组串灯底部都挂了一只透明的小马，在暖白色串灯的照耀下闪着柔和的光。 环境梦幻得过于小女生气质，喻辰一进来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动作稍微大点都会破坏这里的气氛。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转头发现倪千夏没有跟过来，她还站在店门的位置，仔细阅读门上贴着的一张纸。 喻辰视力很好，远远地就认出了第一行的四个字。 招工启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喻辰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觉得事态的发展趋势变得诡异起来。 他虽然不是情商高到出类拔萃的人，但基本的道理都懂。所以倪千夏锲而不舍想留住他的时候，喻辰心中多少就有数了。 反正两个人都无所事事，凑到一起消磨时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 他扭头望向冰淇淋店的员工间，虚掩的房门敞开一条缝，刚好够他看见倪千夏端坐在沙发上，一脸认真地跟被门板挡住的老板谈话。 喻辰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变成他陪倪千夏来面试了，也没明白这小小一家冰淇淋店招个兼职人员的流程竟然如此正规，店员先给了她一张表格填好，审核过关后才打电话把老板叫来面谈。 老板是个彪悍强壮的中年男人，任谁看到都无法把他与如此梦幻的冰淇淋店联想到一起。 倪千夏早已做好面试准备，小姑娘站起来挺直了背，笑得也挺清新可爱，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悦耳。 她抱歉地对喻辰说“我应该很快就好了，要么你边写作业边等我” 喻辰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人已经进了休息间，才确认他没听错，人家叫他在冰淇淋店里写作业。 店员送上之前点好的组合套餐，搭配杏仁的巧克力味冰淇淋吃进嘴里泛着略微的苦，喻辰拿起一小块海绵蛋糕咬下一口，浓郁的蜂蜜综合了嘴里的味道，把那点苦变成了淡淡的甜。 三短一长选最长的宗旨在此刻贯彻得淋漓尽致，喻辰迅速做完选择题，轮到填空题时放慢了速度，盯着题目愣了会儿神。 冯咏娟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剩下还有两年时间，你为什么就不能振作一点” 熟悉的焦躁感漫上心头，喻辰把冰淇淋勺叼在嘴里，细细品味舌尖上那一点苦涩。 倪千夏一出员工间，就看见喻辰眉头紧锁地坐在那里。 他手脚都比同龄人要长，光看身高早已超过不少成年男性，但到底还是高中生，搁在桌上的手腕仍然显得瘦削，关节处突起的尺骨又有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漂亮线条。 容易让人联想起雨后拔节而起的竹子，青涩中透出成长的锋芒。 倪千夏点了一颗芒果冰淇淋球，明艳的橙黄被装进纸杯里，能令人感到一点愉快。她拿着冰淇淋走到桌前，看见习题集上的作业空了大半。 喻辰抬头看她一眼“聊完了” “我面试上啦，周末要上全天，”倪千夏拉开椅子坐下，“平时可以等补习班放学再过来，从七点上到十点。” 喻辰把没做完的习题集推到一边，随口问道“怎么突然想到打工” 倪千夏顿了顿，不禁想起严梓榆的秘书不久前发来的短信。 那条短信就如同一锤定音的结论，告诉她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情况，他们都无法立刻回应她的求助。 就像搬来新家的前一晚，她问严梓榆“妈妈，明天搬家你们来吗” “不是叫了搬家公司”严梓榆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反问她，“这点小事你一个人办不好” 母亲的反应太过理所当然，至于忙于工作的父亲倪琛，则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仿佛一个十六岁的女生离开父母独居是件很正常的事，又好像她是个没有思想的洋娃娃，不会由于离开熟悉的环境而感到孤独，更不会因为周遭的陌生而感到不安。 哪怕她完全不喜欢一个人住在春风华庭那个大而空旷的新家，宁愿在街上闲逛都不愿意早点回去。 这些话没必要告诉别人，倪千夏用勺子刮着冰淇淋“想赚点零花钱，”为了渲染真实性，她补充道，“一小时工资有八块呢。” 喻辰“” 倪千夏抿抿嘴角，心想刚才的话可能一不小心说得太过诚恳，导致喻辰看向她的目光带了点同情，可惜由于眼尾下垂的关系，看起来只会让人认为自己被鄙视了。 于是她清清嗓子，转换话题问“今天的作业难吗” 喻辰这回是真鄙夷地看她一眼“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 “听见我是留级生啊，”喻辰把摊开的习题集收回包里，不打算继续为难自己，“我这样的，看什么题都难。” 倪千夏哦了一声“可我看冯老师还挺关心你的，还以为” “还以为我成绩很好，她对我特别照顾”喻辰把剩下的一块海绵蛋糕推过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是我亲戚，补习班就是她给我报的名。” 倪千夏困扰了大半天的疑惑总算得到解释。 她以前就读的雅诚中学是所私立学校，大部分学生都是家里有钱被送进来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而减免学费招来的学霸。 生源参差不齐导致的后果，就是老师们都习惯睁只眼闭只眼，不爱听课的学生便任由他们虚度光阴。 可她没想到进了补习班，还能遇见像喻辰这样额外花钱来睡觉的人。 毕竟补习班不像学校，他完全可以不来上课。如今想来多半是因为冯咏娟认识他父母，逃课的话肯定马上就会通知家里，才会被迫露个面意思意思。 倪千夏又问“那今天街上那些人呢，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喻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淡淡地染上了笑意。这句话里的意图太过明显，让他想起倪千夏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自己的举动。 “我家以前住那边，从小就认识。站在旁边没出手的那个叫曹子明，去年就被学校开除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倪千夏吃完海绵蛋糕，用纸巾擦手“是这样啊。” 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显然早就猜到会有类似的答案。 喻辰目光变深了些“你今天在补习班听到风声了” 中午那家馄饨店，喻辰还没来的时候，几个同学就向倪千夏科普了不少传闻。 他们说喻辰是十一中的学生，十一中虽然在宁城排名还算凑合，但学校风气差到极点，每天放学的时候教导主任都必须和保安守在外面，严防学生和社会青年们在校门口就开始约架。 “十一中最出名的就是喻辰和曹子明，高一刚进校就把高三的大佬拖到厕所里打了。大佬不服气叫人来学校堵他们，结果他们两个把一群人都打趴下了，从此学校再也没人敢惹他俩。” “从那以后原来的大佬看见他们就躲着走。要不是曹子明后来被开除了，那大佬恐怕连毕业典礼都没办法参加。” “而且曹子明都还算好，最吓人的就是喻辰，他平时不怎么爱搭理人，但谁要是不小心惹到他，根本不和你废话，直接上来就开打。” 那男生越说越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其实崇拜喻辰已久，只恨没机会递上投名状拜个大哥。 倪千夏听着觉得有点夸张，忍不住问“你以前就认识他吗” “啊当然不认识，但这些事传得挺广的，附近几所学校的人都知道。” 全是传闻而已，她想。 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买完单的客人说说笑笑地离开。 倪千夏抬眼，看着面无表情的男生，脑海里回忆起的却是他站在路灯下，干净利落地把刀疤脸整个扔出去的身影。 那一瞬间她在想什么呢，好像是想起了那些传闻，又好像想起了电视上看过的豹子，伸出利爪攻击猎物的时候，动作迅猛得让人感到漂亮。 她想了想，轻声说“有听到他们说说你不是好学生。” 把勺子往盘里一搁，喻辰问“你看我像好学生吗” 倪千夏摇头“不像。” 男生的下颌线骤然绷紧，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静了几秒，接着毫无预兆地低声笑了笑。 “那还来找我”声音懒懒的。 倪千夏低下头，纸杯中的冰淇淋球融化了一些，半流质的边缘像用画笔勾过边，圆滑地绕出一圈弧线。 喻辰没打算等她回话，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t恤下摆被拉高几寸，露出一小段劲瘦的腰线。 从倪千夏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到腹肌的形状。 她不合时宜地愣了下神，意外发现喻辰的身材还挺好，一看就是经过长期锻炼的类型。然后才意识到喻辰打算离开了，于是拿出钱包想去结账。 喻辰看了看她手里的钱包，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边角磨损得厉害。 “我来吧。”他抽出一张纸币递给店员，侧过身指了下黑板上的价目表，“一份套餐就要五十八，你打工两天都赚不回来，没钱就省着点花。” 倪千夏一怔，她的确没算过这笔账。 “说好了我请你的。”她还想把钱递过去，就看见喻辰皱了下眉，露出不想为这点小事争来争去的表情。 两人走出冰淇淋店，喻辰站在路边就点燃一支烟。 倪千夏轻轻地碾着地上一颗石子，小声说“今天谢谢你了，下次换我请吧。” “现在就开始约下次了，这么想跟我玩儿”喻辰问。 她脚下一停，听出他意味深长的暗示。 喻辰垂下眼眸，淡淡地看着她“到底是想跟我玩儿，还是想学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倪千夏歪了歪头，微微上翘的眼尾勾勒出灵动的角度，目光纯粹而透彻。 她直视着喻辰的眼睛，轻声问“什么是坏啊” 声音微不可闻，像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轻烟，在空气中飘摇不定，直到喻辰捕捉到尾音里那一丝疑惑的音调，才总算停了下来。 喻辰舔了下嘴唇，然后喉结滚动几次，试图把心里那点翻涌的焦躁平息下去。 她是明知故问，他想。 “你有那么无聊”喻辰熄灭烟头，“无聊就回家做作业去。” “早就做完了。” “那就回家去。” 喻辰转过身，背对她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走进楼道，喻辰就听见了洗牌的声音。 101室的大门开着，麻将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自从搬来这个小区，父母就在家里开了一个麻将馆，每天不到深夜不关门。 喻辰把门边不知道谁的鞋子踢开，给自己腾出一个落脚的位置，弯腰在鞋柜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他那双拖鞋。 “哟，喻辰回来了”有人问。 喻辰回头看向客厅那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客厅，宽敞的空间里摆了四张麻将桌，晚饭后的时间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十六个男男女女手起牌落，噪音不断响起。 他找到刚才发问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失踪的拖鞋就穿在他脚上。 “我爸妈呢”他皱眉问道。 中年男人把烟灰抖到地上，摸了张牌才说“里面吧。”说着就喊了一嗓子，“常霞，你儿子回来了” 里面传来回应“这儿呢。” 喻辰经过麻将桌，找到走廊进去第一间房，这本来该是间卧室，只不过也被改造成了麻将房。 常霞今天手气很旺，兴奋得头也不回“吃饭没有厨房里还有剩的。” “吃了。”喻辰靠在门边站了至少一分钟，都没等到常霞再有什么反应。 桌上战局正酣，常霞连碰几次牌，总算等到对家打出一个东风，她喜滋滋地把麻将往桌上一推“胡了，给钱给钱。喻辰，家里饮料快没了，你没事就帮妈妈跑一趟。” 没人理她，常霞这才发现喻辰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这孩子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多说几句。”她不满地嘀咕道。 牌友甲深有同感“现在小孩儿都这样，我家那个也是，跟我说话还不如跟网友说得多。” 牌友乙问“你们家喻辰明年要高考了吧打算考哪所” 常霞撇嘴“考什么啊，留级了，下半年还读高二。” “哎哟，成绩这么差那不行的，书还是要好好念。” “随便他吧，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常霞没太在意，把刚收到的钱塞进麻将桌下的小抽屉里，“我跟他爸都商量好了，大不了送出国，混几年回来就是海归了。” 牌友乙说“也对，反正你们家有钱，他今后肯定不愁出路。” 这声恭维让常霞脸上笑开了花，虚假地谦虚道“哪儿有什么出路，也就饿不死罢了。” 一墙之隔的卧室，喻辰把门反锁，外面的声音仍然源源不断地传了进来。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倪千夏那个破破烂烂的钱包。 其实他没料到倪千夏学习那么刻苦，居然早早就把作业做完了。 不过也难怪，一个要靠每小时八块钱工资来攒零花钱的女孩，肯定比他更懂得好好学习的重要性。 一想到这里，喻辰觉得自己确实也该振作一点。 转身将台灯打开，他从书包里拿出习题集，找到之前没有做出来的填空题看了几眼，依稀记得冯咏娟下午讲过类似的题。 刚想试着分析题干，思路就被又一阵洗牌的动静打断。 啪一声将笔摔到桌上，喻辰抬起头，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书柜。 书柜里没几本书，最顶一层比下面几层都高，几座奖杯在上方冷冰冰地反射出几缕灯光。 “既然这样，也只能接受现实。” “我一路看他成长起来，连我都接受不了，你让他怎么接受” “这不是没办法吗” “天赋这么好，可惜了。” 记忆里的声音和门外的喧嚣声糅杂在一起，喻辰沉沉地喘了口气，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只被灌满水的气球，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下一秒好像就要炸开。 赶在崩溃之前，喻辰突然站起身。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行李箱，将几座奖杯一股脑扔了进去，然后又把旁边的获奖证书和奖牌全部塞进箱子，直到行李箱被重重盖上，呼吸才重新顺畅起来。 用脚把行李箱一点点踹回床底，喻辰把习题集与教材都装回书包，背上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常霞没留意到他的动静，喻辰径直穿过走廊返回客厅，有几个来打麻将的人看他刚回来又走，都奇怪地看了看，但也没人出声问一句。 一楼电梯间有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喻辰把自己的自行车搬出来，一转身看到喻泽鹏就站在身后，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不是说回家住吗”喻泽鹏问，“又不住了” 喻辰说“家里太吵，影响学习。” 喻泽鹏表情有些扭曲，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要出去玩儿钱不够用就跟我说，但是别在外面乱来啊。” “爸，我真是回去学习。”喻辰很不耐烦。 喻泽鹏的表情更加扭曲“行行行，你说学就学。反正尽力就好，把这两年混完，到时候看你想不想出国，不想的话就来我这儿” 喻辰听不下去了，冷着脸摆正自行车头，趁喻泽鹏让开的时候推车走人。 出了小区大门，喻辰骑上自行车，脚下越踩越快。 他知道他爸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几年西区旧城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喻辰家也有幸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原本无人问津的两套老房子，一夜之间让穷了半辈子的父母手里总算有钱了。 买完新房后，喻泽鹏用剩下的钱在西区某个新楼盘竣工之前，托关系买了十几个车位。等到小区入住率变高，车位价格也水涨船高，几个月就轻松翻倍赚了回来。 后来车位没那么好买，喻泽鹏干脆在外面承包了两个加油站，顺带做起洗车的生意。 这生意就和夜市上的小吃摊一样，乍听起来并不体面，实际上却很有赚头，而且不用担心失业的问题，等将来喻辰也能继续做下去。 毕竟谁家的车不需要加油不需要洗呢 太他妈有道理了，喻辰在路口停下等红灯，想到这里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 长乐巷的入口狭窄，喻辰只能推车进去。 这一带房子虽老，交通和配套设施却很成熟，几年下来周围地价越来越高，慢慢变成了开发商拆不起的区域。 两层高的砖瓦房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墙上全是斑驳的痕迹。 喻辰在这里租了一套房，从巷口往里走五十多米就能到。他的房子是二楼端头的一间，房东为图方便，在外墙开了一扇门，再搭建了一个防火梯供租客单独使用。 夜里的长乐巷格外安静，喻辰把自行车锁好，刚要上楼就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曹子明将手搭在防火梯的栏杆上，嬉皮笑脸冲他吹口哨，结果见他脸色不佳，只好默默停了下来。 “怎么这个表情，亏我还想跟你庆祝。” 喻辰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拿钥匙开门“庆祝” “庆祝你跟那个小妹妹”曹子明话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对啊，你都英雄救美了，她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喻辰停下开门的动作，若有所思。 “别又不说话，我开玩笑的，知道你没那么禽兽。不过她长得还挺好看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个鬼，”喻辰说，“不是那样。” 曹子明一听真好奇了“那是哪样” 喻辰推开门，按下墙上的开关。 这套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面积不大，里面收拾得很整洁。他把钥匙挂在门背后的挂钩上，换好鞋往里走了几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灌下几口。 曹子明催促道“说啊，你们后来干嘛去了” 喻辰把今晚的事从头讲了一遍，听完之后曹子明不禁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他笑着用手肘碰碰喻辰的胳膊“这不是故意接近你么我就知道，你天生招姑娘喜欢。” 喻辰皱眉“我觉得不是。” “怎么不是学生妹嘛，套路是傻了点，但是够清纯啊，听得我都心痒痒。”曹子明故意捏着嗓子，“喻辰哥哥，什么是坏啊” “滚。”喻辰被他恶心到了。 曹子明从善如流，滚到沙发上躺着“这要换了我，肯定就说来，哥哥教你做坏事。” “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喻辰摇了摇头，“至少不像她看起来那么乖。” 曹子明想到一个可能性“难道是特别野的那种” “也不是。” “到底是怎样” 喻辰想了想，低声说“不知道，看不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第二天早上，倪千夏站在辅导中心一楼等电梯，几个基础班的同学站在她身后，商量中午出去看电影的事。 昨天宣扬过喻辰光辉事迹的男生主动凑过来说“嗨，要不要一起去” “谢谢，天太热了，我就算了。”倪千夏轻声答道。 男生还想开口，一个短发的女生就打断道“大齐，看看你那样子，我要是她也不想跟你看电影。” 大齐借电梯门当镜子，把喷过发胶的头发往后一抹“我什么样挺帅啊。”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短发女生又看向倪千夏，“你叫倪千夏对吧，我是田萧。” 倪千夏点头“你好。” 田萧一身打扮是假小子风格，笑容却很亲切“你别理大齐，他就是自来熟。最近确实热，等以后凉快了你想来就跟我说一声，我们中午经常出去玩的。” 很会打圆场的一个女生，听出倪千夏不想搭理大齐就帮她彻底回绝了，同时又为她留出了今后加入的余地。 几句话的工夫，倪千夏对她印象很不错，笑着说“好呀，谢谢。” “没事，我就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说话。”田萧冲她挑了下眉，正好电梯门开了，就第一个走进去帮忙把开门键摁住。 三楼很快就到。 倪千夏低估了大齐的自来熟程度，她最后一个进教室，还没看清哪里有空位，就看见大齐坐在离空调最近的位置朝她挥手，示意她坐过去。 田萧他们都很无语，嫌他丢人似的齐齐发出唾弃声。 倪千夏并不讨厌大齐，只不过昨天在馄饨店里那会儿，她就发现这个男生话特别多。她虽然在成绩上弄虚作假，来了补习班还是想安静听课的。 于是她找借口说自己感冒不能吹风，总算让热情的大齐死了心。 最后一排的风水宝不巧都坐了人，倪千夏转而看向倒数第二排，发现喻辰已经到了，今天他没有睡觉，低头坐在那里玩手机。 倪千夏坐到喻辰旁边邻近过道的空位，听见教室里静了片刻，随后响起不知是惊叹还是佩服的抽气声。 刚被拒绝的大齐无法接受，扭头小声问“她不怕喻辰吗为什么宁愿坐他旁边都不坐我旁边” 田萧翻了个白眼“有点出息成吗你不要面子我还要的。” “靠，有那么严重只许你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说话”大齐更加委屈，“不是，昨天中午你没在，我跟她讲过喻辰很凶的。” 田萧理所当然地回答“凶又怎样，人家帅啊，一张脸比你一百句话管用。” “好肤浅啊你们。”大齐忿忿不平地转回去了。 感觉到有人坐下，喻辰连眼都没抬。 过了一阵，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这好像是第一次补习班里有人坐他旁边，因此便往身旁扫了一眼，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勇士。 从他低头的角度望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细长漂亮的腿，浅蓝色的牛仔短裤下的皮肤白得晃眼。 女生 喻辰下意识抬头，视线撞上倪千夏乌黑明亮的双眸。 他勾了下嘴角，懒洋洋地说“早啊。” “早。”倪千夏也笑了笑，“昨天的作业你做了吗我想对对答案。” 喻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好笑地盯着她“别闹了。” 那应该就是没做，倪千夏想。 没过一会儿，助理老师进来收昨天的习题集。从最后一排依次往前传，喻辰接过后面同学的，把自己那本也叠在一起，伸长手臂递给前排那位。 前排同学大概也听说过喻辰的传闻，颤颤悠悠地只敢用手指捏住习题集的边。 喻辰松开手，对方险些没拿稳，习题集在他手里晃了晃，翻开几页又合上。 倪千夏一愣，眨眼的时间里她看不清上面的字，但黑色字迹覆盖的面积明显比之前看到的要多了不少。 居然真做了啊，她意外地看了喻辰一眼。 喻辰正把手机扔回抽屉，没留意到身旁传来的目光，他从书包里找出教材，困倦地揉了下眼。 昨天关于倪千夏的讨论还有一些，比如他跟曹子明说她家境应该不太好，想要零花钱还得自己去打工。 “上完补习班就去，周末要工作两天，”喻辰挺纳闷，“她不用休息吗” 曹子明提出疑点“你那补习班收费不便宜，不至于那么穷吧。” “你没看见她那个钱包，皮都磨破了还在用，而且提起一小时八块眼睛简直在放光。可能家里给她报了班，就没别的钱了。”喻辰说。 曹子明失学已久，不习惯讨论这种和学习有关的话题，只好粗暴地得出结论“那难怪要刻苦学习，钱不能白花啊。” 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会儿，送走曹子明后，喻辰洗完澡出来，又接到冯咏娟的电话。还是老一套，一心劝他好好学习。 喻辰也不知道是被冯咏娟念叨出了动力，还是想到倪千夏求学不易，最后还真把布置的作业做完了虽然正确率无法保证。 所以他没答应和倪千夏对答案，这不是误导同学么 上午的课倪千夏照例认真听讲。 今天依旧很热，午休时她没有胃口，人已经站到街上了，想了半天只打算买杯冰奶茶回去。 奶茶店生意很好，她站在队尾排队。 队伍还没往前挪动，她就看见大齐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把手机订单递给店员“我们订了五杯奶茶，做好了吗” 店员把打包好的奶茶拿出来，大齐冲倪千夏颔首打完招呼，又赶着去电影院了。 中午的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倪千夏抬手擦拭额头的汗水，回头看向已经跑远的大齐，发现其实下次她也应该上课的时候就提前订好，省得浪费时间在外面晒太阳。 在她身后街对面的一家饭馆里，喻辰正在等他的午饭。 这家店有一排正对落地窗的座位，虽然晒是晒了点，但门口的空调刚好对着这一排，因此反而成了客人们最喜欢的位置。 喻辰也不例外，他坐在离空调最近的位置，轻松目睹了刚才的整个过程。 女生还保持着侧过脸目送大齐远去的姿势，离这么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日光之下那么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就显得十分落寞。 喻辰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其实我没拿她当朋友，她也没有。” 按照喻辰的理解，这种双方都不当回事的关系自然不能称之为朋友，可她昨天接到电话又迟迟不肯挂断的举动，反倒让这句话显得微妙起来。 喻辰不禁皱了下眉，记得以前初中班上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 那个男生身体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经常被其他人欺负。刚开始喻辰看不下去，会站出来帮他。 几次之后，男生就跟赖上他一样，乐呵呵地说“我们是朋友。” 但当时喻辰经常不去学校，这段友情没能继续发展下去。后来有一次他听见男生又对另一个人说“我们是朋友吧” 对方用戏弄的语气回答“是啊，身上有钱没去帮朋友买瓶水。” 男生连忙答应，拖着长短不一的双腿往楼下走去，表情还是笑着的。 然而当他走到以为没人的角落时，喻辰瞥见他神色瞬间暗淡了下来，然后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么明显的恶意，男生怎么会不懂呢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在学校里建立一点与其他人的关联，哪怕姿态卑微，也能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不是真正的透明人。 喻辰追忆从前的时候，倪千夏把注意力放到了路过的一对父女身上。 女儿估计就四五岁的样子，拉住爸爸的裤腿，嗲声嗲气地问“爸爸你想不想喝奶茶呀” 年轻爸爸一眼洞穿真相“不想。” “你想。” “不，我不想。” “那爸爸，我想喝奶茶。”小女孩声音小了下去，带着点委屈巴巴的哀求。 稚气的声音逗得倪千夏微微一笑，年轻爸爸看她一眼，顺势说道“你看，姐姐都笑你了。” 小女孩眼见希望落空，小嘴一撇就想哭，年轻爸爸头都大了，赶紧蹲下来安抚说“别哭别哭。外面的奶茶不卫生，回家爸爸给你做好不好” “真的吗你会吗” “会，当然会你要什么爸爸都能做” 笑容刹时凝固在倪千夏脸上，她下意识捏紧手里的钱包，赶在回忆纷涌而至之前，转身远离了奶茶店的队伍。 父女二人已经走开，而她独自站在树荫下，任由阳光把钱包上一小块翻起的牛皮晒得发烫。 纤细的手指打开钱包，温柔地抚过上面的纹路，倪千夏眨了眨眼，想看清它的模样，却又像初次发现那般惊讶地想，原来早已磨损得这么旧了。 当初它明明被父亲放在纸盒里，装饰得比任何名贵的奢侈品都还要用心。 此时此刻，坐在饭馆里的喻辰有些傻眼。 他眼睁睁看着倪千夏突然不买奶茶了，然后站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看钱包，好像连每个夹层都细心翻找过了。 这一幕未免太令人感到心酸。 沉默片刻，他起身推开饭馆的玻璃门，径直穿过了斑马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一年到头，倪千夏难得有几次伤春悲秋的时候。 她早已习惯一家人聚少离多的相处模式，按理来说不该如今才因为旁人的两句交谈而心生酸楚。 可能是刚换环境，人难免会脆弱些，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当她转身想走之时，阳光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倪千夏下意识扬起头，正好撞上喻辰皱了下眉。 谁惹他生气了倪千夏不解地望着他，两人安静地对视几秒。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面，倪千夏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他个子真高。 至少有一米八了，居高临下的角度格外衬托他下垂眼的特质，让他垂眼看人的眼神总是显得很不耐烦。哪怕此刻他或许并没有心生厌烦，也容易让人觉得他是在压抑脾气。 倪千夏这会儿不想说话，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就想绕开他往前走。 喻辰往旁跨出一步，仗着腿长轻而易举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男生光脚穿板鞋，露出来的脚踝白而精瘦。 “喝奶茶吗”喻辰问。 倪千夏愣了一下，没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把“喝奶茶吗”这么友好交流的一句话，说出拦路抢劫的气势。 见她没有马上回答，喻辰不知想到什么，清清嗓子说“过来吧。” 倪千夏整个人都有点懵，低落的心情全被他这番神奇操作给打乱了。她莫名其妙地跟喻辰走回队尾排好，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喻辰在前面看奶茶店招牌，转头时发尾轻轻扫过后颈。 他发色比寻常人更浅，在阳光下接近于浅棕色，很衬他偏白的皮肤。 “喝什么”喻辰侧过脸，见她费劲地抬着头，便走出来排到她身后。 倪千夏往前挪了两步，学他刚才的姿势半侧过身“你头发是染的吗” “嗯”路上有车开过，喻辰没听清。 “你染的这种颜色蛮好看。”她干脆用了肯定句。 喻辰一顿“好看” 倪千夏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感觉他并没有因为这句夸奖而高兴，反而因此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此沉默下来。 等她重新转过身站好，身后才传来很轻的一声“不是染的，被漂成这样了。” 倪千夏没懂什么叫被漂成这样，但喻辰好像不打算继续解释几句，话题就此中断。她低头看向地面，男生的影子浅浅地映在那里，嫌热似的扯着领口扇风。 她不由得有点想笑，脑海中漫无边际地想着，难道是有人把他按在理发店里，不顾本人意愿强行给他漂色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必须为对方的勇气鼓掌了。 队伍总算又往前移动一位，倪千夏站到柜台前点了一杯红茶鲜奶，喻辰则要了最普通的珍珠奶茶。 “一共三十五块。”店员说。 倪千夏刚好有零钱，顺手就给了。 喻辰在后面啊了一声，她回头问“怎么了” “本来说请你的。”喻辰揉了揉额发，表情不太自然。 “说好了这次我请。”倪千夏没当回事，等两杯奶茶做好后，便把珍珠奶茶递给了他。 喻辰内心挣扎了一番，一边想两杯奶茶她要打工五小时才能赚回来，一边又想如果现在提还钱会不会伤到她的自尊心。 倪千夏根本不知道男生正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她把吸管插好喝了一口，浓郁冰凉的饮料驱散了酷暑带来的热气，让她终于舒服了不少。 她抿了下嘴角，问“回补习班吗” 眼看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喻辰只好算了，摇头说“我还没吃完饭，先走了。” 等他穿过马路回到饭馆，倪千夏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是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出来了。 愣愣地咬了下吸管，她不禁有些佩服。 这得多爱喝奶茶啊。 午休结束前几分钟，喻辰才回到教室。 倪千夏站起来让他进去，从他身上闻到一点很淡的烟味。那杯珍珠奶茶只喝掉一小半，被他随手放在桌上，几颗水珠从杯壁缓缓落下，洇湿了桌面。 英语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进来“今天先做一次随堂测验，都是上周讲过的内容，看看各位同学的巩固情况。”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英语老师毫无波动，直接把试卷发了下来。 倪千夏不知道上周讲过什么，她把试卷拿在手里大致浏览一遍，发现涉及到的语法和词汇都是高一同期水平，加上本身考试题目也不多，最快二十分钟就能做完。 测验开始后，她和平时一样，故意放慢速度往试卷上填答案。 磨磨蹭蹭十来分钟后，倪千夏放下笔休息，脑子里开始想晚上要去梦马打工的事。七点就要去上班，那她放学后得尽快回家把作业做好，至于晚饭的问题倒不用担心，周姨会把饭做好再走。 粗略估算过时间，倪千夏觉得问题不大，正要再提笔做题时，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此时教室里没人说话，左边传来的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就变得格外清晰。她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发现喻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试卷上快速作答。 无论是他漫不经心的坐姿，还是已经翻到第二页的试卷，都让他看起来显得游刃有余。 倪千夏一怔，发现他正在做阅读题。 黑色英文字母在白色纸面上不断显现，笔锋之间稍有连接，显得苍劲而飘逸，很像那种经过专门设计的英文书写体。 如今回想起来，他那本习题集上的汉字也是类似的风格，乍看写得很随意，但放在一起卷面又很整洁。 倪千夏眨了眨眼，发现他的字是真漂亮。 或许是她打量得太明目张胆，喻辰终于看了她一眼，接着垂下眼眸，目光扫过她那张进展缓慢的试卷。 然后他便把试卷朝右边推过来少许。 倪千夏“” 确定英语老师刚好背对这边，她摇了摇头，小声说“谢谢，我不抄。” 喻辰蓦地笑了，淡淡地勾起唇角，目光别有深意地轻扫过她的脸庞。倪千夏错开视线，却在最后的瞬间捕捉到他嘴唇无声地张合几次。 他说这么乖。 随堂测验结束后，英语老师针对试卷讲题，同时让大家和同桌交换打分。 倪千夏拿到喻辰的试卷，慢慢意识到她可能对喻辰有些误会。 本来刚才他让她抄答案的时候，她还想两个“学渣”互相抄也抄不出花来。可是这会儿一对答案，她才发现喻辰几乎全部答对了，忍不住困惑地看着他。 喻辰抬眼“看什么” “你英语好像还不错”她小声说。 不怪她特别问一句，实在是之前冯咏娟提起他时的语气，给了她一种这人已经无可救药的错觉，可如今看来他明明还是有擅长的学科。 喻辰在她答错的一道题旁画叉，想了想说“不是。” “嗯” “我英语特别好。” “哦。”倪千夏哽了一下。 他那句话说得很平淡，应该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在陈述事实，但听起来却相当气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喻辰用笔头敲敲她的桌子，见她没理又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手肘。 倪千夏转过头“干嘛” 喻辰还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只是发现她这回眼睛瞪圆了一些，阳光在她卷翘的睫毛上点缀出浅浅的光，让她眼中的光彩变得更加灵动。 还真像雪地里探出头来的小狐狸。 结果喻辰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倪千夏又把头转了回去。 直到放学回家的路上，喻辰才总算想了起来。 一般来说之所以会做错题，不外乎就是需要用到的知识点没有掌握。可倪千夏那张试卷反映出来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试卷里有两道题涉及到的知识点是一样的，无非就是同样的内容换了种形式而已，她在完形填空时写出了正确的答案，后面的多选题却做错了。 如果不是粗心大意的话，看起来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不过这听起来太过古怪，喻辰扯扯嘴角笑了笑，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倪千夏第一天打工就感到赚钱不易。 到达梦马之后老板没在，有个叫姜姗姗的女孩负责培训她。 培训内容是教她怎么把冰淇淋从冷柜里挖出来。刚开始倪千夏觉得这活应该不难，实际上手之后才发现原来要把一颗冰淇淋球挖成标准的圆形，而且重量还不能超过老板规定的克数，其实是一件相当考验功底的事。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整晚噩梦，梦里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冰淇淋大山，而她手中只有一把小小的勺子，姜姗姗站在山顶对她说“把它挖穿就能出师了” 早上醒来时倪千夏回想起这个梦都感到可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却没笑出声来。 洗漱完毕后下楼，周姨已经把丰盛的早餐端上了桌。 今天是周末，时间还早，倪千夏一边细嚼慢咽地吃早餐，一边听到周姨在厨房用平板看早间新闻。新闻主播严肃的声音传进餐厅，义正言辞地呼吁社会关注校园暴力事件。 倪千夏把一片吐司撕成条，伸进蓝莓酱里蘸着吃。 等她喝完牛奶的时候，周姨也从厨房出来，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周姨，新闻里讲什么呀”倪千夏问。 周姨迟疑一下，最后没能按捺住八卦之心“说前段时间有学生打架，犯事的那个上学居然带刀，把好几个学生打进医院里了，现在还没出院呢。” 她不解地摇头“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跟老师家长说，非得闹到这个地步，自己也被抓起来关着，何苦啊。” 倪千夏用叉子戳着剩下的果酱“不是打架。” “啊”周姨一阵茫然。 “刀是别人带的。被抓的男生在学校里一直被人欺负，”倪千夏放下叉子，用湿巾擦手，“期末考试结束那天，那些人又来找他，他不想忍了，就把刀抢过来反击。” 周姨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以前给一对老年夫妻当做保姆，上个月老年夫妻全家移民去了国外，她这才经由倪家一位厨师的介绍过来照顾倪千夏。 刚开始听说是照顾高中生时，周姨还有些不太愿意，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值青春期，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 这几天接触下来，她才转变了观念。 小姑娘很有礼貌，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她每天只需要过来把卫生打扫干净，再帮忙准备一日三餐就好。 非常省心的活，钱给得又多。要说哪里不好，就是这位新主顾太安静了，回来后在家也不太说话，偶尔突然冒出来还会把她吓一跳。 今天大概是认识以来她说话最多的一次，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周姨摸不着头脑。 “小倪，你怎么知道呢”周姨小心翼翼地问。 倪千夏抬眼，语气平静“因为他们是我同学。” 上午九点不到，倪千夏推开梦马的门。 还没到营业时间，她绕过柜台走到员工间外面敲了敲门。姜姗姗正在里面换衣服，听到是她便把门打开一条缝让她进去。 姜姗姗比倪千夏大几岁，是宁城一所大学大三的学生，身材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模样，脱掉上衣后凹凸有致的曲线便一览无遗。 倪千夏多看了几眼，姜姗姗逗她“羡慕吗” “你身材很好。”倪千夏答非所问，转身解开长裙的腰带。 长裙缓缓褪至脚踝，露出细长笔直的双腿。这下换成姜姗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片刻后轻声问“这条裙子在哪儿买的” 倪千夏想了想“不知道呢，家里买了我就穿了。” 姜姗姗学的是广播电视编导，周围漂亮的女生很多，热衷时尚的更是不少。她耳濡目染也了解不少服装品牌，可是仍然看不出这是哪家的裙子。 裙子本身好像没有太多设计，但不知哪里裁剪下了功夫，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末了，她感慨一句“你腰细，穿这种好看。” 倪千夏笑了笑，见姜姗姗没有继续追问，总算松了口气。 严梓榆对她向来要求严格，不喜欢给她买名牌，更不喜欢她在外面张扬。因此倪千夏的衣服，几乎全是出自宁城一位老裁缝之手。 别说姜姗姗看不出来，哪怕是以前雅诚中学的同学，也只能从服装的面料剪裁推断出她家境应该不错。 换好制服出去，两人把店里的桌椅仔细摆好，然后把门口的营业招牌翻了过来。 冰淇淋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在下午，九点刚过店里没有客人，姜姗姗趁机让倪千夏学做一款冰淇淋套餐。 倪千夏在这方面似乎有点天赋，她依葫芦画瓢地把搭配的水果摆在圆盘周围，慢吞吞调了几次位置，摆盘设计便自然而然地呈现了出来。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中间那两颗冰淇淋球做得小了点，姜姗姗帮忙补救，又从柜子里挖出一点盖在上面。 “你看，宁愿少点也不要一次挖太多，克数不够不要紧，在上面盖小帽子就好。”姜姗姗朝她眨眼。 倪千夏揉了揉虎口，她昨天挖了三小时冰淇淋球，现在手掌还隐隐发酸。 姜姗姗善解人意地说“手酸吧谁会想到在冰淇淋店里打工，居然会是体力活呢不过也还好，现在我都习惯了。” 倪千夏刚要点头，就看见喻辰从梦马的橱窗外经过。 男生推着一辆自行车，估计猜到她今天会在这里上班，路过时便往里面看了一眼。 倪千夏朝他挥手，喻辰扬扬下巴当作打招呼，人却没有进来的意思。 姜姗姗看出他俩认识“哎呀，是个小帅哥呢。反正这会儿不忙，你出去聊两句嘛。” 等到倪千夏开门出去，喻辰已经走出去一段。 他腿长，步子迈得也快，一眨眼的工夫便把冰淇淋店甩在了身后。倪千夏小跑几步赶过去，想着彼此还不算熟，伸出去的手最终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喻辰停下脚步，转头看清她那身店员制服时不禁挑了下眉。 白衬衫领口前系着一个绿色的蝴蝶结，半身式的深色围裙把腰肢衬得很细，让本就容貌出众的女生看起来更加清新。 “追出来做什么”他低声笑着，“你不是在上班吗” 倪千夏脸上出现瞬间的空白，像是经他提醒才回过神似的，她难为情地拨了拨刘海“对哦看见你就跟出来了。” 喻辰勾起唇角，不说话。 “你家是住在附近之前也是在这条路看见你的。”倪千夏声音小了下去。 “算是吧。” “我家也在附近呢，走路就能到。” 喻辰笑了一声，这事他早就知道了，毕竟上回两人一起打车回来的。只不过商业广场附近到处都是小区和居民楼，他也没想去打听她具体住哪一幢。 谁知道他不问，她倒主动提起了。 “那你打工还挺方便的。”他垂下眼眸，随后轻轻地叹了声气，“哎，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还有事呢。” 倪千夏问“跟朋友出去玩啊” 喻辰说“不是，去广场那边订生日蛋糕。” 倪千夏哦了一声，想起广场一楼好像是有一家蛋糕店，上回路过的时候看见生意蛮好，想来味道应该很不错。 她眨了眨眼，想起一件事“蛋糕什么时候要” “明天，怎么了” “我们店里也能订哦，冰淇淋蛋糕。” 姜姗姗万万没有想到，倪千夏出去和认识的人聊几句，居然还能带回今天第一位顾客。 她偷偷朝倪千夏竖起大拇指，转身把产品图册放到桌上“冰淇淋蛋糕的款式都在这里，可以根据需要做一到五磅的规格。现在预订的话，明天可以准时送到你家里。” 倪千夏给喻辰倒了一杯柠檬水，她对店里的商品还不够熟悉，把推销的工作交给姜姗姗负责后，自己则退回柜台整理餐具。 喻辰翻了几页图册，看中一款朗姆芝士口味，方方正正的乳白色。 他指着图片问“上面能写字吗” “当然可以，”姜姗姗立刻从围裙口袋拿出纸笔，“你说吧，我记下来。” 喻辰说“唔，写祝冯咏娟女士，67岁生日快乐。” 柜台后的倪千夏一愣，她本来以为喻辰是给父母或朋友买蛋糕，没想到居然是送给补习班的冯老师。 冰淇淋蛋糕的售价能抵好几份套餐，上午刚开门就做成一笔大单，姜姗姗心情相当不错，打开收银机时小声对倪千夏说“这单算你的哦。” 大单都有提成，这个规矩倪千夏是知道的，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给刚拿出来的几个勺子涂冷冻液。 喻辰不巧听到了她们的交谈，不过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来都要买蛋糕，能帮她多赚点钱也是好事。 商量完送货地址与时间，喻辰问“明天是谁送过来” 姜姗姗笑着说“要小倪妹妹送也行。” 喻辰看向倪千夏“行吗” 订单备注的地址离梦马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倪千夏便说“可以呀，这是冯老师家吗” “嗯。” 倪千夏低头看地址下面一行，又问“这是你的手机号吗”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喻辰懒懒地靠着柜台“是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周日下午，艳阳高照。 倪千夏穿过一幢幢灰色的老式居民楼，按照订单地址寻找冯咏娟的住址。 居民楼间私自乱拉的电线横跨过上空，在头顶织成一片不规则的网。几只麻雀站在电线上，俯视被阳光炙烤得发白的水泥地。 倪千夏用手肘擦了下鼻尖渗出的汗水，这一片的楼牌号是乱的，143幢隔壁居然是162幢，上世纪时便矗立于此的灰墙构成一个复杂的迷宫，让初来乍到的她迷失了方向。 离约定的送达时间还有十分钟，倪千夏没信心能找到迷宫的出口。 无奈之下，她只好打电话给喻辰。 “迷路了”男生在那头坏心眼地笑。 倪千夏想不通这有什么值得幸灾乐祸的，她低头看着保温袋，担心里面的冰袋被高温融化“是啊。” 尾音很轻，在烈日下显得有气无力。 喻辰说“你往左边的尽头看。” 倪千夏一顿，抬头望向左方，几十米之外的距离，一幢被大树遮挡了大半墙面的楼房二楼阳台上，男生拿着手机正向她挥手。 他身上那件白色t恤在灰墙绿叶的衬托下格外醒目，像精心设计过的取景构图。 “你早看见了吧，故意的是不是”倪千夏皱眉，一想到刚才自己在楼房间弯来绕去的时候，喻辰就站在阳台上看笑话，不禁觉得这个年纪的男生实在太幼稚了。 喻辰笑了笑，听起来心情很好“行了，扯平了。” 倪千夏挂掉电话，走到楼梯口才反应过来他那句扯平了是指什么上回那个报警器，她也是明知道喻辰误会了却没出声提醒。 小气，她在心里咕哝一句。 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倪千夏想今天是冯咏娟的生日，家里应该有不少人，就在拐角处拍了拍被太阳晒红的脸，装出了礼貌亲切的营业式笑容。 开门的人是喻辰，他脚上趿着拖鞋，裤腿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匀称的小腿线条。 倪千夏把装着蛋糕的保温袋递过去“帮我签个字吧。” “等下，我拿笔。”喻辰转身进屋。 大门还敞开着，冯咏娟的房子不大，人站在门外就能一眼望到客厅的尽头。屋里安安静静的，完全没有生日聚会的热闹氛围，只有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 倪千夏愣了愣，目光扫到墙上两张黑白照片。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 心里咯噔一声，倪千夏意识到自己窥探到了别人的家事，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喻辰很快出来，一手把订单压在墙上签字。辰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带出嚣张跋扈的气势，签好后递给倪千夏，像是随口问了一句“要喝水吗” “不用了，”倪千夏摇头，“你帮我跟冯老师说声生日快乐吧。” 喻辰回头望了眼厨房的方向“要么你自己说” 倪千夏有些犹豫，拿不准冯咏娟是否希望被补习班的学生发现她的家事。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回应，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店里催她回去，手机拿出来时却愣住了。 电话是严梓榆打来的。 喻辰注意到她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女生将食指竖在唇边，做出示意他不要出声的动作，然后背过身小声说“妈妈，怎么了” “你没在家”严梓榆话里带着怒意。 倪千夏“我在外面。” 她没料到严梓榆今天居然会过来，却清楚不能让严梓榆知道她在外面打工。 “还有心思出去玩你对现在的成绩很满意吗”严梓榆更加生气，不等她回答就继续说，“我在家里等你，马上回来。” 手指轻扯着围裙纽扣，倪千夏说“我我在补习班老师家里。” 这还真不是撒谎，虽然在老师家里的原因和严梓榆理解的并不相同。母亲的态度缓和了一些，沉声说“让老师接电话。” 倪千夏回头看了喻辰一眼，男生双手抱怀靠墙，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犹豫几秒的片刻，严梓榆的耐心急速消耗“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倪千夏咬咬嘴唇“老师、老师在给同学讲题。” 喻辰站直了身体。 电话里严梓榆已经开始起疑，倪千夏一边找借口，一边走神地想，有多久了呢有多久严梓榆没有像现在这样关心她 应该是补习班的分班情况不理想，妈妈才会这么着急吧。 如果当初进了强化班，那她今天可能就不会接到这通电话了。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倪千夏的沉思，她再次回头，手机被喻辰从手中抽走，然后递给了跟他一起过来的冯咏娟。 倪千夏错愕地睁大眼睛，喻辰学她刚才的动作，修长的手指竖在唇间。男生微偏过头，眼里带着宽慰的笑意。 冯咏娟似乎提前了解过情况，帮她把谎圆上了。 危机顺利解除，老人把手机还回来，眉宇间有告诫的意味“下次不要这样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今天撒一次谎，今后就会撒更多的谎。” 倪千夏点了点头，末了又开口“冯老师生日快乐。” 冯咏娟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问原因。 等对方重新进了厨房，倪千夏才对喻辰道了声谢，她猜想应该是喻辰看她处境困窘，才把冯咏娟叫出来替她解围。 喻辰无所谓地耸耸肩，把大门拉过来虚掩着，稍低下头看她“怎么回事” 问话时他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察觉出其中种种不自然的疑点。男生本来就不是和善的长相，此刻神色间更是不知不觉染上了一点戾气。 倪千夏不禁想起那些关于他的传闻。 她往后退了一步，抿紧嘴唇。 喻辰淡淡地开口“不想说就算了。你们女生就是这样，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说完还轻轻地哼了一声，表达出不满的情绪。 倪千夏忽然想笑“你生气啦” “有点，”喻辰揉了下头发，阳光从楼道的空格间穿过，洒落在他浅棕色的头发上，“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但你成天有事没事晃到面前来” 话到这里就断了下来，喻辰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 晃到面前来，然后呢 说到底也才认识没几天，她为什么瞒着家里出来打工其实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刚才见她慌张应付的时候，他就是觉得她看起来很可怜，特别是她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有种说不清的含义在里面。 像是在向他求助。 倪千夏想了想，缓缓开口“家里不让我出来打工。” 这是真话。 “怕耽误学习你成绩很差吗”喻辰问。 “不算特别差吧，很一般。” 这是假话。 喻辰点头“那你为什么要打工缺钱用” “是啊。” 这也是假话。 “很缺” “没到那个地步，不打工也行的，至少吃饭是够的。” 又变成真话。 喻辰静了静，过了会儿再问“那你攒钱是想买什么东西” “我想” 一片云朵无声地经过，阳光从空格里撤出，留下静谧的氛围在楼道间无声酝酿。 倪千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暑假结束前，自己出去一趟。” “去旅游”喻辰觉得这样就说得通了，普通家庭的家长可能不会允许孩子单独出远门。 倪千夏说“不是，就出去走走。” 喻辰又不明白了，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愈发感到眼前的女生就是迷雾之中的一只狐狸。 每次他以为了解她一点了，她又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迷茫。 “你难道不会想这样吗有时候觉得周围的声音太吵了，只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什么也不做，就在那儿呆着。”这回换成倪千夏发问。 喻辰一怔，女生轻柔的嗓音如同充满魔力的蛊惑，把他内心深处某些不可告人的想法都召唤了出来。 当然想。 无时无刻都想。 把所有或辉煌或挫败的过去都抛在身后，耳边不再充斥家里对他盖棺定论般的看法，也不需要去想他的将来是否从此就和一成不变的死潭绑定。 去找一个地方，喘一口气。 云朵被风吹走，阳光重新洒进走廊。喻辰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烦躁地揉了下头发，摸到裤子口袋里那包烟，刚打算抽一支又想起这是在冯咏娟家，最后只能悻悻地放了回去。 倪千夏闭了闭眼，将刚才一瞬间窥伺到的真相刻入脑海。 她看出来了，喻辰同她一样，他们都想逃离现在的生活。 “我该回去了，”倪千夏没再多说什么，摆摆手道别，“店里下午很忙的。” 喻辰嗯了一声，发现他居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从他关上门到现在过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 回到客厅之时，喻辰看了眼手机，原来才过了几分钟，可他竟然有种经历了长途跋涉才再次回到人间的错觉。 冯咏娟叫他过去帮忙，喻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进厨房。 “今天送来的蛋糕是不是很贵”冯咏娟将几颗番茄从冰箱里拿出来，“我都说不用买了，你一个小孩子又没多少钱。” 喻辰从她手里接过番茄，放进水池冲洗“没事，你生日嘛，开心最重要。” 冯咏娟板起脸“你能好好读书我就最开心了。” 喻辰无奈地笑了笑，过了会儿问“姨婆，你为什么非要我来补习班上课我爸妈都不管我的。” 冯咏娟用刀把鱼切成薄片，幽幽地叹了声气才说“我如果不管，你以后得变成什么样就这么混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了。” 老人的话语断断续续，在厨房里慢慢响起“浑浑噩噩的，到死都活不明白。你甘心吗” 喻辰猛的一震，一颗番茄从手中滚落。 曾经也有人这么问过“你以后是不是再也没办法游了要回去读书了” “喻辰，你甘心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雨，雨水落在钢筋浇筑的防火梯上，叮叮当当地让人睡不安稳。 喻辰在黑暗中睁眼，踢开盖在身上的薄毯，起身坐在床边抽了一支烟。 他刚才做了个梦。 梦里他跟邻居家几个大孩子一起去游泳。到了泳池后大孩子们嫌他太小，而且连把水枪都没有，围在一起打水仗的时候就不带他玩。 喻辰觉得很没意思，一个人气鼓鼓地在泳池里游了几个来回。 最后一回他钻出水面时，看见池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对方像是专门在那儿等他，蹲下身问“小朋友，你几岁了” “五岁。” 他比许多同龄孩子都长得高，不少人听说他才五岁时都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可那个中年男人却没有，他欣喜地点了点头，把站在另一边观察其他人的年轻女人叫了过来。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番，喻辰不知道他们想干嘛，转身想再游走，又被他们叫住了。 中年男人笑着问“你家住哪儿能带我们去见爸爸妈妈吗” 那时工厂早已停工，喻辰父母不用上班，每天坐在楼下凉亭里打牌。喻辰带两个陌生人找到他们，几人一起回到家里。 他们家是工厂集资建的员工宿舍，层高压抑，四个大人站在客厅里，个个都是人高腿长的身材，显得屋子更小了。 喻辰从冰箱里找了一支冰棍，边吃边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 身后大人在聊什么他没关心，只依稀听到他爸说了一句“是啊，我们两口子都高，这孩子长大了应该也很高。” 那年夏天正值奥运会召开，喻辰把电视调到体育频道，看昨天晚上的游泳比赛重播。 梦快结束的时候，中年男人把喻辰叫过去问“小朋友，想学游泳吗” “我会游。”喻辰咬碎嘴里的冰棍，口齿不清地回答。 那人微笑着指向电视“像他们那样游，你想学吗” 烟头烧到手指的痛楚把喻辰从回忆中唤回，他甩甩手把烟头扔进烟灰缸，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下大半瓶。 盖上瓶盖时他想了想，觉得刚才不是做梦，是他半梦半醒间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喻辰后来才知道，在泳池遇见的陌生人是宁城体校的教练，那次他们就是在外面为游泳队挑选苗子。 喻泽鹏夫妻起初不太愿意让儿子去学游泳，他们和工厂里大多数人一样，不相信平凡的生活能有任何转机，自然也不相信喻辰能成为不平凡的那一个。 就好像眼界早已被落后的西区所框定，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教练之后又来了几次，总算劝动夫妻俩同意让喻辰去试试。 这一试，就试了十二年。 十二年后的雨夜，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玻璃窗外的景象。 喻辰抬起眼，在随后而至的雷声轰鸣中，看清窗台上蹲着一只猫。它纯黑的长毛被雨淋湿，狼狈地缩在窗台里躲雨。 是附近的流浪猫，有一回跑到防火梯上来玩，喻辰喂它吃了点东西，从此以后就经常造访。 喻辰走过去把窗户打开，黑猫抖了抖满身雨水，优雅地一跃而下。 这猫仿佛通人性，没有往屋里跑，就在窗沿下舔起了爪子。喻辰坐在地板上看了它一会儿，黑猫放下爪子，用仅剩一只的眼睛回望过来，另外那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道狰狞的疤。 猫眼闪着幽幽绿光，喻辰与它对视许久，才慢慢地将头埋在膝盖上，双手用力地抱住了头。 大雨从室外凌乱地泼洒而入，少年在雨中弓着背，哑声低吟。 “谁会甘心啊。” 喻辰一整晚没睡好觉，第二天醒来时雨已经停了，黑猫也走了。 热气从一夜未关的窗户外翻涌进来，又是一个高温天。 进卫生间洗漱完毕，他出来换衣服时看见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早上好，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想吃什么 喻辰盯着短信看了半天，差点以为是什么外卖a发来的垃圾短信，失眠带来的昏沉让他脑筋转不过来，最后只能问谁 倪千夏。 喻辰意外地挑起眉，把手机号保存进通讯录后再切回短信界面随便。 也没打算问为什么突然要给他买早餐，反正他早已习惯了这个女生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 育才辅导中心附近的早餐摊前，倪千夏犯起了愁。 喻辰没有猜错，她确实是刚才路过早餐摊才临时起意。她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喻辰前前后后帮过她好几次，如果再不回报点什么就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学生之间的感谢又很难变得多正式，思来想去她决定从最简单的小事做起，算是报答他昨天的举手之劳。 然而喻辰所说的随便是一个让无数人为难的词，它代表好像什么都行，又好像什么都不行。将手机放回书包，她听见排在前面的上班族边打电话边点餐。 轮到倪千夏时，她直接“抄袭”上班族的菜单，说“两个茶叶蛋、两笼牛肉包、一份鸡蛋饼再要一杯冰豆浆。” 老板麻利地把东西装进塑料袋，倪千夏接过来发现似乎有点多，可她转念一想，觉得不能用她的食量来跟男生比。 她今天来得早，在教室靠门的最后一排坐下后，就把早餐放到了旁边的课桌上。 十几分钟后，喻辰进了教室，迈向最后一排的脚步在看清桌上的早餐数量后变得越来越慢。 “这么多”他把书包挂在椅背上，“你没吃” 倪千夏摇头“我在家里吃了出来的。” 喻辰一愣，难以置信地指向桌面“这些，我一个人的” “是呀。” 喻辰错了错后槽牙，哭笑不得“怎么吃得完。” 倪千夏啊了一声，手里的教材也不预习了，转过身看向对方“可是我看别人也买了这么多。” “你确定他不是帮别人带的”喻辰从早餐堆里扒拉出鸡蛋饼，忍不住轻笑一声，“傻不傻啊。” 最尾那个字几乎没有发出音，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让倪千夏有刹那的恍神。 这是一种无意之中说出来的语调，慵懒而又带着惬意。 喻辰咬了一口鸡蛋饼，咽下去后问“多少钱” 她低下头，手指将教材一页往里卷起，小声说“不用给了，昨天你帮了忙，请你吃的。” “谢了。”喻辰没再跟她客气，反正经过昨天的交流，他已经知道倪千夏的家境没他想像中那么差。 喻辰吃完鸡蛋饼又打开了一袋牛肉包，心里开始琢磨剩下的该怎么办。 吃是肯定吃不完的，就这么扔了也说不过去，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或许可以拿到楼下办公室，让冯咏娟帮他放进冰箱，反正办公室有微波炉，他可以等中午的时候再吃。 轻轻捏了一下装豆浆的塑料杯，他把剩下几样都放到一边，随后听见走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 快要迟到的大齐跑进教室，满头汗水来不及擦就开始跟田萧他们抱怨“靠，我爸上班去了没叫我，过来的路上地铁还坏了，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饿死我了。” 田萧就坐在前面一排，倪千夏默默抬起头，想了想拍拍短发女生的肩膀“我早餐买多了，你把这些给大齐吧。”说完便将没拆开的两袋递了过去。 喻辰“” 田萧把早餐传给了再前面一排的大齐，得知是倪千夏送的早餐后，大齐简直热泪盈眶，转头就想发表长篇大论的致谢，可惜话都到嗓子眼了，却看见喻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他没敢与喻辰对视，僵硬地对倪千夏说“谢、谢谢。” 倪千夏笑了笑“不客气，不小心买多了。” 话音未落，喻辰突然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出巨大的声响。教室里的人都惊诧地望了过来，众人屏气凝神，目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讲台边。 四面八方的目光中都掺杂着几许兴奋，喻辰的传闻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但补习班开课这一周多以来，他还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 就在大家以为终于能够亲眼见证传奇的那一刻，喻辰把将用过的塑料袋扔进了进门处的垃圾桶。 然后走回去坐下了。 众人纷纷与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彼此眼中写满不解与失望。 就这样 只是扔垃圾而已哦 回到座位的喻辰咬着吸管，身体重心往后，椅背一晃一晃地磕在墙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几次之后倪千夏总算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 喻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压低声音缓缓问道“你不是给我买的” “你不是吃不完”小姑娘无辜地反问，睫毛配合地扑扇几下。 这下可好，倒变成他无理取闹了。 喻辰皱了皱眉，心想她也没说错，但还是微妙地感到不爽。 不是买来谢谢他昨天帮忙吗谢礼也能分出去的 果然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喻辰啧了一声，沉默许久后吐出一句“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上午是冯咏娟的数学课，她把助理老师批改过的习题集发下来，针对出现得较多的错题再次进行讲解。 喻辰昨晚没睡好，好不容易撑到课间休息，就趴在桌上补觉。 田萧从前排反坐过来，面对倪千夏问“那些早餐是他的”说着指了下把头埋进臂弯的喻辰。 她不是大齐那种粗枝大叶的人，结合喻辰后来的种种表现，便猜出了几分端倪。 倪千夏说“本来是买给他的，但是他吃不完，我就给大齐了。” 两人将音量放得很低，有意识地小声说话以免吵醒男生。 田萧“那他肯定生气了。” “会吗”倪千夏有些诧异，回想起喻辰之前的举动，似有所悟。 “你俩关系不错的话，跟他说清楚吧。”田萧声音压得更低，“大齐个傻缺把早餐全吃光了，我怕他不跟你闹，转头找大齐麻烦。” 倪千夏一顿，很快就明白了。 补习班的人对喻辰都有所忌惮，田萧和大齐又玩得好，多半是考虑再三才来让她稳住这个传说中的混世魔王。 “应该不至于呀，”她皱了皱眉，“那么点早餐而已。” 田萧用过来人的模样劝告她“男生都很幼稚的。” 上课时喻辰醒了过来，这一觉他睡得很不舒服，坐起身后整个人气压很低，胡乱揉了把头发又翻开习题集，看到上面遍布助理老师画下的刺眼红叉，就极不耐烦地啪一声合上了。 动静稍微大了点，引得倪千夏频频侧目。 喻辰看她一眼，神色困倦。 他不笑的时候嘴唇就抿得很紧，配上深邃的五官轮廓与瞳色偏浅的下垂眼，就不自觉地散发出“别烦我”的气势。 还真生气了啊，倪千夏想。 她从笔袋里拿出钢笔开始做笔记，写了两行又想，田萧说得没错，男生果然很幼稚。 倪千夏没有一颗仁慈博爱的心，对于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的人，无论年龄大小，她向来不愿意主动示好。 喻辰根本不知道下课期间发生过什么，他只是莫名觉得倪千夏一上午都变得格外安静尽管他们两个都不是话痨，但前几天好歹也会交流几句。 他手撑着下巴想了想，是之前的话语气太重吗 但也还好啊，而且他不是都说“算了”吗没道理她还反过头计较上了吧。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陷入冷战。 上午的课一结束，喻辰下楼吃饭，回来路过那家奶茶店，犹豫几秒后老老实实站过去排队了。 虽然他从头到尾没明白倪千夏为什么不跟他说话，但思来想去跟早餐那件事脱不了关系。 吃饭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反省，会不会是他太斤斤计较，才会把一件本来挺美好的事搞成了僵局。 算了算了，女孩子嘛，是要哄一哄的。 回到教室之后，喻辰把那杯红茶鲜奶往倪千夏桌上一放，继续进行他未完的补觉大业。 等倪千夏吃完午饭回来，她盯着桌上的红茶鲜奶感到了一阵迷茫。 上课前她戳了下喻辰的胳膊，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你给我买的” “啊，”喻辰保持趴着的姿势，转过头来看她，“你不是生气了么” “没有呀，”倪千夏反问道，“不是你生气吗” “”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一阵，喻辰缓缓坐直了，大梦初醒般笑了笑。 “靠。” 他摸了下因为睡姿不良而略感酸疼的脖子，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摩挲过颈侧，筋脉从修长的脖颈往下，连接领口露出来的一段锁骨。 锁骨在宽肩上折出淡淡的阴影。 “有病啊。”他又骂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骂谁，或许仅仅是为荒唐的误会而发出感叹。 倪千夏一怔，耳边仍然回荡着他那句无伤大雅的脏话。 喻辰刚睡醒时的声音轻而嘶哑，听起来与其说是发泄情绪，倒不如说更接近于暧昧的低声轻喃。 她轻轻撕开吸管的包装，抿了一口微甜的奶茶。 说不上是手指微张的力度作祟，还是哪个音调的起伏刺激，都让她觉得喻辰刚才骂人的样子充满了某种难以名状的诱惑。 这与少女内心的悸动无关，纯粹是从旁观者的审美角度来评价。 喻辰是个很性感的人。 从第一次在便利店看见他被雨淋湿的时候，她就这么认为了。 随后几天，日子无风无浪。 倪千夏在冰淇淋店的打工进行得很顺利，自从面试之后老板就没再露过面，她经常接触到的只有同样兼职的姜姗姗，和另外一个正式店员小陈。 小陈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一心沉醉于冰淇淋贩卖事业，除了工作需要以外不常和她说话。 两个女生因此亲密起来，姜姗姗是稚气未脱的性格，倪千夏又比较早熟，聊天时彼此都感觉不到年龄差距。 反正聊的也都是些明星八卦，偶尔掺杂一点少女心的故事。 有天姜姗姗跟倪千夏讲她的初恋，在她的深情描述里，那个男生宛如天神下凡，英俊聪明，只可惜是个花心的人渣。 倪千夏听完后问“既然你早就看出他心里有鬼，为什么还要等到亲眼见到才分手呢” “因为想骗自己啊，”姜姗姗将装饰用的草莓切成薄片，“其实回头想想，我爱的也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幻象。” “幻象” “对，我把他想得太完美了，一直是在和想象中的那个人谈恋爱。但后来他被我捉奸在床，滤镜哗啦一声碎掉了，就没办法再继续咯。” 倪千夏似懂非懂地点头，把客人点的甜筒冰淇淋打好送出去。 返回柜台后姜姗姗问她“你谈过恋爱没有呀” “没有。” “那天的小帅哥呢” 自从喻辰来过店里一趟，姜姗姗就对他念念不忘。倒不是说看上他了，只是单纯地认为他天生一副好皮囊，理应撑起少女们秘密的八卦时间。 倪千夏思忖片刻，问“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他” 姜姗姗眨眨眼“他是那种有点坏的男生吧，看人的眼神特别带劲，配你这种乖乖的小女生最合适了。” “想想就很浪漫啊。暴躁孤僻的不良少年，打起架来不要命，只对你一个人很温柔，但是惹急了就会把你堵在墙角，”姜姗姗挑起倪千夏的下巴，“强吻你。” 倪千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姜姗姗尴尬地收回手，自嘲道“不好意思，最近小说看多了。” 空气静了几秒。 女生轻柔却果断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不喜欢他那样的。” 又是一天骄阳似火。 临近傍晚，倪千夏走出育才辅导中心，刚想打车回家就被人在身后叫住。 叫她的人站在路边，一条腿踩在花坛上，脚边满是烟头。 那人头发剪得很短，两耳斜上的位置专门剃出几个复杂的符号，看向她的目光还算客气，但绝不是学生之间的那种平和。 “是叫倪千夏吧”男生吞云吐雾间问出一句话，“喻辰呢，还在楼上” 倪千夏一愣，眼前的身影与某天晚上在路灯下观战的人重叠起来。 曹子明，十一中被开除了的那位。 她稍稍点了下头，曹子明便迈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哎，你跟他，进展怎么样了” 见她不答话，曹子明呿了一声，嫌她迟钝“还真是学生妹啊，问句话都不敢吱声的。怎么，怕我打你” 倪千夏摇了摇头。 曹子明上下打量她几眼，过了会儿不禁笑了起来“行了，不逗你了。我是喻辰的朋友，那天他救你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还记得不” “记得。” “记得你还不理我。”曹子明双手揣兜，松松垮垮的站相，“我可都听说了啊，你成天缠着我们家喻辰，想干嘛呢” 倪千夏垂下眼眸，再抬眼时目光清澈“你说呢” 曹子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他也就是等喻辰放学等得无聊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打过照面的人，就想随口聊几句而已。 结果被他这么一回，似乎还真问出点内情来。 他向来知道喻辰容易招女生，此刻的意外只不过是由于没想到倪千夏会当面承认她的企图。 哪怕她没有直接肯定，但“你说呢”这句话，也略等于一锤定音了。 曹子明的态度变得客气不少“别怪我没提醒你，喻辰很多人追的，你既然喜欢他就别拐弯抹角的。” 倪千夏不置可否，曹子明以为她害羞，又说“等下我和他出去吃烧烤，要不你也一起去” “我晚上还要打工。” 曹子明“吃完了让他骑车送你呗，走小路过去很快的。” 倪千夏没出声，她看见喻辰从辅导中心大楼走出来了。 男生反手揉着肩膀，见他俩站在一起不由得微微一怔。曹子明吹了声口哨，小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 喻辰偏过头听朋友说话，额发软软地搭下来盖住眉眼，侧脸线条浸在傍晚的霞光之中，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少顷之后，他抬起头望过来“想去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倪千夏都会想，那天她为什么会答应喻辰的邀请。 如果当时她拒绝了，等到暑期补习班解散，他们就会变成彼此通讯录里一个略有印象的名字。 就像她原本打算的那样。 初到陌生的环境，找一个和她同样无聊的人打发时间，等夏天过去就互道再见，从此各不相干。 然而凡事没有如果可言，在那个蝉鸣不绝的夏日傍晚，倪千夏没有拒绝他。 计划就是从这一刻起，被无声地推到了反方向。 烧烤店在育才辅导中心和商业广场之间，走路过去不算太远，喻辰从非机动车停放点把自行车推出来，跟她一起并肩往前走。 曹子明的行进路线相当飘忽，一会儿落在后面打电话，一会儿又跑到前面催他们快点。 走了一段之后，倪千夏说“你好像不是每天都骑车。” “嗯，看心情。”喻辰说。 倪千夏点点头，心想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此后一路无话，三人走到一条巷子口，还没进去倪千夏就闻到了烤肉的香味，裹着孜然与辣椒的味道随风而来。 夏天的烧烤店生意兴隆，他们赶到时店内已经坐满了人。 老板娘手里不断翻转铁架上的肉串，头也不抬地招呼道“自己找座位啊，没有就跟人拼桌，不想拼就在外面等着。” 曹子明跑到一对快要吃完的小情侣桌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人家。 倪千夏发现从店里往后还有一个院子，便对正在锁车的喻辰说“我去后面看看。” “好。” 她跑到后院，发现这儿反倒比空气不流通的店内要凉快一点，四下扫了一圈竟然意外看到两个熟人。 大齐和田萧也在，他们坐的四人桌，还有两个空位。 大齐一见她就站起来挥手，田萧也笑着说“过来跟我们拼桌吧。” 倪千夏“我这边有三个人。” 田萧“没关系啊，挤一挤就好了。” 等倪千夏把剩下两人带过来的时候，大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哆嗦。 田萧比他有出息多了，面色不惊地说“哟，新鲜。” 也不知道她是指十一中两个传说人物同时出现新鲜，还是说倪千夏跟他们两人混在一起新鲜，又或者单纯地是指喻辰会出现在烧烤摊很新鲜。 反正就这么坐了下来，曹子明独霸一方，田萧的座位紧邻一棵大树腾不出位置，倪千夏便和喻辰坐在剩下的一边。 男生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被迫屈起，还是不小心抵到了倪千夏的腿。 她今天穿了短裤，两人之间只隔了喻辰那条长裤的单薄布料，热度隐约地来回传递。 喻辰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又往旁边坐了点。 田萧把菜单往油腻的桌上一放“我们刚坐下来呢。怎么说，分开点还是算一起” 她言谈举止都透着爽朗大气，颇对曹子明的胃口。 曹子明大手一挥“一起吧，你们还是学生，这顿我请了。” 其他四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曹子明跟他们不一样，他已经是在社会上混迹的人了。 “不、不太好吧”伪装鹌鹑已久的大齐轻声婉拒。 喻辰懒洋洋地说“点吧，饿死了。” 有他发话，田萧也没客气，她见众人都没动手，就直接把菜单拿过来，挨个询问过每个人的意见后，迅速在单子上勾选完毕。 曹子明说“来两瓶酒你们谁能喝” 大家都摇头，他看向喻辰“你呢” 喻辰视线往倪千夏那边扫了一眼，曹子明心领神会“哦对，不能酒驾。” 没人陪他痛饮，曹子明也收了喝酒的心思，把菜单递给路过的服务员后，习惯性把烟和打火机都摸了出来。 刚要点上，田萧就说“不好意思，我有哮喘不能闻烟味，你能去外边抽吗” 大齐几乎是瞬间就想夺门而出，他一边用眼神制止田萧，一边心想这下完了，曹子明这种打架被开除的人，会不会当场就把桌子给掀了啊。 谁知曹子明一顿，又把烟放了回去。 田萧笑了笑“谢了。” 曹子明嬉皮笑脸冲她眨眼。 没烟也没酒，很快社会青年曹子明就坐不住了。他这个人一旦闲起来，话就变得特别多，一来二去的工夫，居然就这么跟田萧攀谈上了。 等到两盘烧烤端上桌时，大齐也摒弃了恐惧的心理，遵从话痨本能加入了聊天。 一桌五个人，最沉默的反而成了喻辰和倪千夏。 喻辰时不时侧脸看倪千夏，女孩子估计是怕挤到他，小小一团缩在那里。她好像不太能吃辣，不小心拿到一串辣椒放多了的羊肉串，脸颊鼻尖就慢慢染上了粉红色。 她轻轻地嘶气，稍稍露出的舌尖也是粉粉的。 喻辰错开目光，想起她之前在馄饨店里的行为，觉得有点好笑。不能吃辣还专门加辣椒，这不是找罪受么。 他默默站起身，去冰柜里取回一瓶冰豆奶。 瓶口在桌沿一磕，插上吸管递了过去。 倪千夏道了声谢，接过去小口喝着，专注的神态令他想起经常来家里蹭饭的那只流浪猫。 另外三人的话题已经进行到最新上映的好莱坞大片，没人留意到角落里的发展。 直到那瓶冰豆奶都喝掉一半了，曹子明才问“咦，哪儿来的” “那边的冰柜。”倪千夏往后指。 曹子明说“怎么不顺便帮我们拿几瓶呢” 喻辰把一根竹签扔到他面前“自己没手” 曹子明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他也就随口一说，想想又嫌麻烦，干脆继续跟田萧他们聊天去了。 两盘烧烤很快被扫荡干净，曹子明拿上菜单去结账，喻辰说去卫生间，跟他一起离开了。 进了店里，喻辰把菜单从曹子明手中抽走“我来吧，都是我同学。” 曹子明没有跟他推辞，抱着手在旁边打趣“还同学呢，另外两个跟你熟吗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同班情谊的嘛。” 喻辰淡淡地看他一眼“本来就有。” “”曹子明不知想到什么，没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卖冰淇淋的那个小妹妹，我觉得确实可以试试。白白净净的，有点小仙女的意思。” 喻辰在钱包里翻找零钱，语气冷淡“你喜欢” 曹子明赶紧解释“不不不，我不吃那款。非要说的话田萧还不错，酷酷的。” 喻辰敷衍地点点头，根本不关心他的审美。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三个人也在讨论他俩。 大齐精神抖擞，脸上完全看不出起初的怂劲“我的天，谣言果然不可信啊曹子明这兄弟可以啊，人又有趣话又多，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可怕。” 田萧鄙夷地瞪他一眼。 大齐干咳一声“干嘛鄙视我啊之前不是不知道吗而且喻辰喻辰好像也不凶，感觉只是不爱说话吧，可能内向了点。唉，之前误会太大了，以后其实可以一起玩。” “他应该是懒得跟傻子说话。”田萧说。 大齐被她一怼，蔫眉耷眼地委屈了起来。 倪千夏在旁边看得笑了笑，心里想着大齐说不定真的有点傻，谁都能看出喻辰不是内向，他就是懒得说话的时候就不开口而已。 几分钟后，曹子明就回来了“喻辰去卫生间了，我们去外边等他吧。” 三人纷纷起身，大齐把书包把肩上一甩的时候没留神，拉链不小心从身后一个男人胳膊上擦过。 “操”那人转身就开骂，“眼瞎啊” 大齐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抬起胳膊，指着皮肤表面一点红印“老子叫你道歉了吗” 大齐懵懵地看着对方，既觉得这人长得眼熟，又意识到他可能惹上麻烦了。 倪千夏抿紧唇角，那人是进院子来找座位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但浑身蛮横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善茬。 她下意识回头寻找喻辰，耳边却听到曹子明冷笑一声“嘿，孙子，这么巧。” 对方在看清曹子明的时候，眼睛猛然瞪大。 倪千夏心中咯噔一声。 这人和曹子明认识，而且还绝对不是友好层面的认识。 “孙子”也不是独自前来，他往前一步跨出，身后几个妖魔鬼怪似的年轻人就围了上来。 大齐转头慌张地看向两个女生，小声说“十一中那个。” 倪千夏听明白了这是十一中那位被喻辰与曹子明联手打过的前任大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眨眼之间双方就互相呛声起来，随时都会动手。 作为始作俑者的大齐咬紧牙关，眼看他就打算撸起袖子加入战局，倪千夏忽然感觉有人把她往后面一拽。 喻辰将她挡到身后，朝明显战斗力堪忧的男生扬扬下巴“大齐，带她们两个走。” 关键时刻大齐没有苦情戏上身，他清楚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在这儿派不上用场，点点头就把田萧和倪千夏往外面带。 眼看有人要走，前任大佬踹翻椅子就想追过来。 倪千夏一行走到院门处，骤然听见身后一阵装烧烤的铁盘与人脸亲密接触的巨响。待她再转头看去之时，喻辰已经用手肘把前任大佬按在了桌上。 他声音里透着冷厉的狠劲“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从烧烤店跑出来的三个高中生，游魂似地荡到大马路上。 刚才的场面混乱失控，他们听从指挥出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朋友还在里面。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发展得很快，吃过一顿饭就可以是朋友。 大齐脸上满是愧疚“都怪我，都怪我。我们报警吧” 田萧拧紧眉头“会不会把他俩也牵扯进去” 不管前任大佬一行吵得有多嚣张，在场的大家的确都看见了，先动手的人不是他们，是喻辰。 大齐哀叹一声“那怎么办，他们才两个人” “没事的。” 倪千夏缓缓开口，声音像在冰水里浸过，冷静而笃定。 另外两人齐刷刷看了过来，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说“不用报警，他们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田萧“你怎么知道” 倪千夏“直觉吧。” 大齐半信半疑地来回踱步，几次拿出手机都没敢按下去。曹子明都还好说，喻辰还是学生，暑假期间在外面打架被抓进派出所，没人知道学校会给什么样的处分。 倪千夏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一动不动地望向巷子口。 之前的判断并不是直觉，而是源自她的经验。 她见过许多打架的场景，每次叫得最凶的那一方，反而是迟迟不敢动手的人。他们对对手心怀忌惮，所以才将力气全部灌注到虚张声势的铺垫里，企图以此吓走敌人。 而像喻辰刚才那样果断迅猛的出手方式，才能真正决定战局走向。 一辆公交车驶进站台，带走了久候多时的人群。 塞得如同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还未开远，两个男生就从巷子口跑了出来。 确切来说，只有曹子明一个人在跑，喻辰骑着他的自行车呢。 大齐蹦起来朝他们挥舞双臂，曹子明还有空与他遥相呼应，看起来问题不大。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那几个人怎么样了”大齐连珠炮式地快速发问。 喻辰把车停在他们面前“没事，他们跑了。” “跑了” “打不过呗，不跑还能怎么样。”接话的是曹子明，他走过来想抽一支烟，看了看田萧便把烟叼在嘴里没点。 “说他是孙子他还不信，哥哥我从小练散打的好吗你们是没看见，当时喻辰制住孙子，说时迟那时快我冲上去抡起椅子就是一个回旋大风车” 倪千夏没明白抡椅子打架跟从小练散打有什么关系，但看他吹得兴起也就没去纠正。 大齐崇拜地望向曹子明，宛如看见人生中的指路明灯。 田萧估计觉得这场面十分弱智，忍不住打断说“哥哥们，换个地方讲评书好吗” 曹子明从善如流“行啊，续摊走起。” 喻辰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我就不去了，”说着看向倪千夏，“上来吧。” 毫不知情的两位补习班同学皆是一愣，眼睁睁看着倪千夏向他们挥手道别，然后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 男孩冲他们点了个头，载着女孩顷刻间远去。 就像曹子明之前所说的那样，他没有走大路。 从小生长在西区的少年脑海中仿佛有张地图，他熟练地钻进街头巷尾，在每一条狭窄的通道内自由穿梭。 迎面而来的风温柔地拂过脸颊，倪千夏看着崭新的高楼交错在低矮平房之间，下一个拐角又遇见一家破旧的杂货店。 漆成绿色的木门外摆放着几盆怒放的鲜花，它们随风摇曳，以花香送她远去。 新旧交错的城市景观如幻灯片一样在眼前依次播放，倪千夏似乎头一次融入到了西区的氛围之中。 崎岖不平的小路让自行车颠簸几下，她摇摇晃晃撞上少年的后背，感受到t恤下传来的温度。 温暖而蓬勃的生命力，比夏天更为明亮悠长。 喻辰准时在七点前把倪千夏送到了梦马。 他伸出一条腿支在路边，将自行车固定住，使女生得以安全地站回地面。 “谢谢啦。”倪千夏笑了笑。 喻辰点头“去吧，别迟到了。” 刚要把腿收回来，就听见她轻呼一声。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望去，看到指缝间早已干涸的血渍，还有手背上几道擦伤的痕迹。 今天姜姗姗休假，冰淇淋店里值守的人是小陈。 倪千夏向他说明情况表示想借员工间用一下，小陈打量了喻辰一眼，没有反对。 喻辰借柜台的水池洗过手，进到员工间时看见倪千夏从衣帽柜里取出几块创可贴。 “打工的姐姐送我的，说挖冰淇淋球容易伤到手，”倪千夏完全没受影响似的，笑容依旧清纯，“没想到先给你用上了。” 员工间密不透风，喻辰嫌热般扯了下领口，接过创可贴撕开往手背上粘。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创可贴的图案是小草莓，他颇为挑剔地皱起眉，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表达嫌弃。 倪千夏“怕什么” 喻辰撕开第二张“打架啊，大齐都比你慌。” “唔”倪千夏难得吞吞吐吐了一回，话锋一转问道，“那个人，为什么跟你们有矛盾” 这个问题她之前就想问了，毕竟喻辰不像觊觎大佬地位的人，无缘无故就把人家拖进厕所打一顿，有点说不过去。 喻辰沉默许久，把手上伤口处理好之后，才低声开口“十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分两个校区，但基本上大家都是直升。” 倪千夏想了想，问“你和那个人从初中就有仇了” “不是跟我有仇，”喻辰目光淡了下来，“不是跟我。” “那是跟谁” 喻辰咬紧下唇，用力到倪千夏险些以为他要把自己咬出血来，过了几秒才忽然松开，声音比她之前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嘶哑。 “魏东。” 几天后的周六，倪千夏回了一趟东边。 今天轮到她休假，是每个月仅有一天的闲暇时光，但是她没有选择回家，而是打车去了雅诚中学。 作为宁城闻名的私立中学，雅诚地势开阔，在寸土寸金的经开区占据了大片面积。 倪千夏没有关注那一幢幢经由知名建筑师设计的教学楼，也没在校门外那棵百年古树下多做停留，她沿着学校围墙往左，一路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暑假期间，雅诚中学宁静得近似于压抑。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冰冷的深渊更远一些。 直到学校后门不远处，一家小小的文具店出现在视野之中，她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文具店老板的儿子坐在屋檐下，神色呆滞地拿一支粉笔在地上涂涂画画。 倪千夏还在雅诚读书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他一个人在路上乱走。 他腿脚不便，左腿比右腿短一截，一瘸一拐踉跄走路的姿势，总会招来不怀好意的学生的嘲笑。 或许不止是嘲笑，他们会在避开大人的地方，骗他跑到马路中央去拦车。 每当那时，他就会拼命摇头“不能去。” 不管他们怎么打他骂他，他都不去，逼急了他还会抱住电线杆扯开嗓子哭嚎。 有一次倪千夏问庄莹“不觉得过分吗” “一个傻子，过分又怎样”庄莹嗤笑道，“你没见他爸妈都不管的么，要不然还会让他在外面晃。” 没人知道傻子叫什么，家境优渥的学生们也不屑于向文具店的老板打听。 倪千夏偶尔会想，他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是生下来就傻了吗还是后来发生了意外呢 答案在几天之前，由喻辰为她揭晓。 “最后看见他那次，是我去办公室跟老师请假。” “他站在门外走来走去，我问他做什么，他说又被孙宇航欺负了。” “他还说，老师可能很烦他老是去告状，他们认为只是学生之间发生的一点小冲突，而且孙宇航已经是高中部的学生了，初中部的老师不太想管。” 喻辰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当时我当时跟他说，应该不至于，老师会处理的。” 每个人都曾经有过那么天真的岁月，以为成年人永远都是他们的保护伞，有任何风吹雨打都能够在那里寻求公正的对待。 魏东信了喻辰的话，鼓足勇气推开办公室的门。 有些细节喻辰没有全盘托出，因为它们听起来很像他为自己的疏忽所找的借口。 比如那时他需要赶回游泳队训练，省运动会开赛在即，他每天在泳池里练到精疲力尽，实在没有余力去管别人的事。 又比如他想等比赛结束，可以去高中部去找孙宇航“谈谈”。 他以为那只是一次平常的交流，却没想到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交流。 几小时后，魏东从教学楼的天台一跃而下。 人没有死，从此变成了一个更加任人欺凌的傻子。 他的父母得到了一笔封口费，带着成为累赘的大儿子和健康的小儿子搬离西区，从此失去了音讯。 倪千夏想，她果然是个狡猾的人。 她探听到了喻辰的秘密，却没有将后续告知于他。 阳光毒辣地穿透皮肤，刺进血肉。 她撑着阳伞，穿过马路，走进了文具店。 面容憔悴的女人正在看电视，看见有学生进来也只是随意招呼了一句，暑假里生意惨淡，她没指望这个女生能买多少东西。 倪千夏拿了一把圆规，付账时问“阿姨，您儿子以前是十一中的吗” 女人猛的抬起头来“你听谁说的” 没有回答，倪千夏放下钱就退出了文具店。 傻子对周围的事物浑然不觉，满是灰尘的手指牢牢握住粉笔，继续画他那幅没人能看懂的画。 倪千夏语气平静“原来你叫魏东啊。” 声音微不可闻，像一滴被烈日蒸发掉的水珠，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青少年时期，受前额叶皮质多巴胺系统影响，他们会过度寻求刺激带来的愉悦感。由此产生的后果，意味着青少年比成年人更容易感到无聊，从而更进一步采取危险行为，以此形成大脑奖赏循环。”1 返回西区的路途中，倪千夏用手机循环播放一位大学教授的讲座。 讲座题目是大脑功能性变化青少年危险行为成因，几个月前她从网络下载存到手机里的。 这个讲座没能培养出她对认知科学的喜爱，但平心而论助眠效果相当不错，每次听完十分钟内必定能够睡着。 倪千夏前前后后听过几十遍，对这一句话印象尤为深刻。 她想一切都有科学的解释，之所以十几岁的学生会变为成群结队的作恶者，仅仅是因为大家的大脑在发育过程中，来到了不可避免的阶段。 因为多巴胺作祟，所以他们无聊，他们追求刺激。 无聊使他们将暴力施加于他人，并且不会为此感到愧疚，更不需要关心受害者的所思所想，除非有朝一日，他们被自己种下的恶反咬一口。 只有到了那时，他们才会痛哭流涕。 出租车驶上跨江大桥，滔滔不绝的江水将宁城分为东西两面，繁华喧闹的新城区随着车辆前行而被抛在了身后。 窗外阳光灼目，倪千夏在后座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可有可无的叹息。 她也时常由于无聊，而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 例如在雅城读书的时候，她曾主动找魏东说过话。 那一天，天上下着小雨，她独自在雅城附近的一处公园内看雨。 古人赏雨是一件颇为风雅的事，但轮到倪千夏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只是站在一个儿童攀爬架下，仰头看雨从天空落到地面而已。 天色将暗之时，她看见傻子鬼鬼祟祟地进了公园的树林。 庄莹跟她说过，文具店的傻子经常会去树林里埋东西“听说就是埋些虫子还有死在路边的麻雀，怪恶心的。” 很快有一群学生也进了树林，他们跟踪傻子而来，想把他那些恶心的东西全部挖出来供人唾骂。 打骂声随即盖过雨声，直到学生们再从树林中出来，倪千夏才走了过去。 傻子坐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沾满泥土的铁盒。 他的目光仿佛没有焦距，散乱地望着像被垃圾一样扔在地上的零零碎碎。 几支粉笔、零食的包装袋、一本书，甚至还有超市的促销宣传单。 看见倪千夏靠近，傻子畏缩地往后挪了挪，抱紧铁盒不肯撒手。 倪千夏顿时了然，根本没有虫子和麻雀的尸体。树林是傻子的秘密基地，他把常人无法理解的宝藏都偷偷存放在这里。 “为什么不还手呢你是傻子，杀了他们也不用坐牢的。”倪千夏淡淡地看着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只是单方面的劝说，“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只有打疼了才知道怕。” 傻子张开嘴，在雨里无声地哭泣。 明明没有声音，倪千夏却被吵得头疼。 她撇撇嘴，帮他把东西一件件捡起来。有些“宝藏”实在太过破烂，她都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别人扔在这里的垃圾，反正看傻子没有拒绝，就一股脑全拿到他面前。 渐渐地，她竟然和傻子形成了分工合作的状态。 她负责捡，傻子负责装进铁盒。 那天她帮傻子捡回来的最后一件“宝藏”，是一个男生的照片。 一张标准的登记照，尺寸适合被放入学校的光荣榜。男生的发色和瞳色都偏浅，哪怕是在登记照的魔鬼镜头里，他的五官都好看得让她印象深刻。 照片背面有双面胶粘过的痕迹，沾上了泥土与树叶碎屑。 不论是男生干净自信的模样，还是照片本身传递出的种种信息，都与傻子看不出一丝关联。 “这是你偷的吧”倪千夏把照片拿在手里，“这人是谁” 傻子眼巴巴地伸出手，想把照片也放进铁盒。 倪千夏不给他“说啊，是谁” 傻子用力抓紧头发，似乎冥思苦想了很久，才动动嘴唇说出两个字。 “骗子。” 去育才辅导中心报名的时候，倪千夏意外见到了骗子。 距离她在树林里和傻子说话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她原本将那个下雨天锁进记忆深处了，可是看见那个男生的脸时，照片的折痕都瞬间清晰了起来。 那时她在助理老师的带领下参观补习班环境，男生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风，而他连看都没看周围一眼，径直走向电梯口，站在那儿玩手机。 男生穿黑色t恤，身影修长，气质漠然。 倪千夏听见办公室里有老师在说话“刚出去的是喻辰他进哪个班” 有人回答“文化课不好，只能进基础班。” 说不上是心中哪根弦忽然拨动，又或是如讲座中所说的那样，多巴胺在大脑中亢奋地传递。 当男生进入电梯，倪千夏匆忙向助理老师告别，转身从安全楼梯跑下了楼。 她追出辅导中心大楼，看见男生穿过了马路。 人行红灯已经亮起，倪千夏站在这头，太阳把她的身体晒得发热，而她的视线牢牢锁住对面。 还好男生没有走远，他站在公交站台等车。 下一次绿灯闪亮之后，倪千夏混入公交站台，跟他上了同一辆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车流中行进，男生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耳机线贴着他的下颌线往下延伸，末端被他和手机一起握在手中。 倪千夏站在他身后的过道，看阳光时明时暗，在他的手指间跳跃。 喻辰下车的时候，倪千夏跟了下去。 她发现这里就是商业广场附近，离她即将搬迁的春风华庭很近。但男生没有往商业广场的方向走，他在十字路口往右，去了老城区的街道。 倪千夏紧张得连呼吸都静了下来，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在问她你想做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 那么多可能性里，最快被她排除的就是给文具店的傻子报仇。 哪怕傻子指控这个人是骗子，她也从来没有为他讨回公道的想法。 “由此产生的后果，意味着青少年比成年人更容易感到无聊，从而更进一步采取危险行为，以此形成大脑奖赏循环。” 跟踪喻辰的路上，倪千夏开始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一句客观理性的话，被她赋予了异样的定义。既像中世纪女巫代代传承的咒语，也像虔诚的教徒每次祷告前最神圣的念词。 喻辰在前方停下脚步，走进了一幢居民楼。 她没办法再跟下去，只好转而打量四周的环境。这是一条极为普通的街道，临街的底层全是门面房，而马路对面则要小资许多，咖啡店面包房冰淇淋店等年轻人喜爱的商店一应俱全。 没过几分钟，喻辰又从居民楼出来，他给人打电话“你这理疗师怎么成天翘班啊行，那我下周三再来。” 倪千夏背过身，假装跟小吃店老板买油团。 男生从她身后路过“补习班五点才放学，我五点半到吧。” 从老板手里接过刚炸好的油团，倪千夏也接到了电话。 严梓榆的秘书准备帮她预约搬家公司，问她打算哪天搬家。 她望向马路对面与那幢居民楼正对的便利店，下意识开口“下周三，可以吗” 曹子明俯下身，用球杆量了几次距离，轻轻将其推了出去。 红球应声落入袋中。 他挑眉吹了声口哨，拿起边上的酒瓶喝了一口，回头看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喻辰。 居然在台球厅里看补习班教材，这等求学精神令曹子明自叹不如。 他把球杆扔给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走过去喊他“大哥亲哥祖宗” 喻辰斜睨他一眼，曹子明发问“你这是唱哪出啊出来玩还随身带本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剑指市状元呢。” “那我回去了。”喻辰说着就把书页合上。 “别别别，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约出来打扰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曹子明连忙拦住他，“你等会儿再看，先跟我聊几句呗。” 喻辰抬起眼皮，示意他有话就说。 曹子明张开嘴，酝酿半天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自从前几天他们在烧烤店意外遇到孙宇航，喻辰就始终保持这个状态。 虽然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酷得让他从今天一进台球厅就不断收获女孩子们的青睐，但曹子明心里清楚，喻辰这是心情差到极致了。 思来想去老半天，曹子明说出一句废话“也不知道魏东现在怎么样了。” 不说还好，一说喻辰连眼神都冷了下去。 “那事真不怪你，谁能想到老杨那傻逼不干人事呢” 老杨是他们初中时的班主任，魏东跳楼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他。 “而且谁知道魏东说跳就跳了啊。五楼啊我的亲娘，他怎么就唉，妈的。” 喻辰没出声，站起来拍拍曹子明的肩，背上书包出了台球厅。 从地下室沿楼梯往上，他打开一道门，蓦地感到这个画面有几分熟悉，熟悉到双眼都被刺眼的阳光灼痛。 魏东跳楼的消息传来，喻辰从游泳队赶回学校。 教学楼通往天台的楼梯有人看守，他不顾阻拦闯了进去。 他不知为何会想去天台看看，或许是因为听见老杨在楼下争辩“他离开办公室一个多小时了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有没有可能跟学校无关他在天台上待那么久，谁说得清楚他为什么跳楼” 喻辰推开天台的门，由于愤怒而燃烧的血液在下一秒便瞬时冻住。 天台的水泥地面，被人用粉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那些字迹是无声的控诉，犹如魏东本人就站在他面前一样，笔峰料峭如刀锋，直直刺进了喻辰的胸口，让他喉咙窒息般堵住。 决定结束生命之前，魏东用掉一小时，在天台上反反复复写两个字。 骗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天蒙蒙亮，倪千夏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过来。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知道真相的后果，昨晚把手机里的讲座反复听了几遍，结果还是失眠了。 整晚怪梦不断，清晨窗外一只鸟飞过的动静便惊醒了她。 倪千夏站到窗边，拉开窗帘，俯视楼下的游泳池。哪怕搬进来后她一次也没下过水，周姨仍然尽忠职守，每周必定抽出一天时间给泳池换水消毒。 晨光初现，游泳池清澈见底。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感觉全身乏力。不是感冒生病的那种乏力，而是对全新的一天完全提不起劲来的颓丧。 魏东和喻辰的关系，不是她想像的那样。 在被骗子二字误导的日子里，她以为喻辰是个顽劣的男生，就像那些欺负魏东的雅诚的学生一样。 可结果却完全相反，这让她这段时间处心积虑的接近，都变成了白费功夫。 那些源自于好奇与窥探的冒险，都在真相揭晓之时失去了意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让人更加无处宣泄。 怪没劲的，倪千夏的嘴角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笑完之后她安静了很久，探出头从高楼往下望去，猜想如果此刻她也像魏东那样，从高处一跃而下，这个高度必定不会让她有机会成为傻子。 到了那时，也许会有人用哀痛的笔调撰写她的生平，试图解析一个女高中生的死亡真相。 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理应发现魏东就宛如侦探故事中的线索人物那样，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将她指引去往不同的方向。 空气中连一丝风也没有，她静静看着自己的长发垂在半空。 直到周姨一声惊呼传来“小倪小倪快回去，这样多危险啊” 倪千夏往露台望去，看见周姨拿着一块抹布向她用力挥舞，她微笑着回了一句早上好，往回重新站好，恢复成安全的状态。 洗脸时她想，周姨可能被她吓到了。 但她真的只是想看看高度而已，她不像魏东那么懦弱，也没他那么勇敢。 有人曾对她说过“活着的人，才是赢家。” 倪千夏同意这句话。 双休日后的补习班气氛低迷。 同样是暑假，别人可以在家吹着空调玩游戏，他们就得一大早赶到辅导中心开始补课，没几个学生是真心愿意来的。 倪千夏照例坐在最后一排，助理老师进来的时候，就条件反射似的拿出习题集往前传。 一颗薄荷糖飞过来落到桌上。 她转过头，发现是田萧扔过来的，人就坐在隔了一条过道的前面两排，见她疑惑地看向自己，便笑着抬手又是一抛。 动作还挺潇洒，两颗薄荷糖落点居然出奇一致，间隔没超过两厘米。 “给你和喻辰的。”田萧说。 倪千夏拿起其中一颗，透明包装里的糖果圆滚滚的，和田萧帅气的假小子风格非常不搭。 “谢谢，”她笑了笑，“可喻辰的怎么也给我了呀” 田萧奇怪地回道“你俩不是坐一起么等他来了顺便给他呗。” 倪千夏一顿，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已经成了大家默认的情况。 她旁边的那个位置属于喻辰，补习班的人都这么认为。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轻轻咬了一口嘴里的薄荷糖，清凉的味道刹时直抵神经，提神效果相当显著。 喻辰踩着点进了教室。 没有丝毫犹豫，好像是在学校里固定了座位那样，他直接走到倪千夏身边坐下。 男生出门前应该刚洗过澡，头发只吹了半干，空气里有点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 “助理老师来过了”他轻声问。 倪千夏点头，一切都太过自然。 没有人再因为她竟然敢和喻辰坐在一起而惊讶，大齐也不会为此投来怨念的目光，就连喻辰自己都已经习惯坐下来后，和她随意寒暄几句。 习惯的养成悄无声息，等到察觉之时，只有她一人为此惊讶。 心怀不轨的接近，无聊之下的冒险，本该在得知真相之后便抽身而出，但如今她想清醒过来拉开距离，却似乎被无形的网束缚住了。 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倪千夏把剩下的薄荷糖拿出来“田萧给的。” “什么”老师已经进了教室，喻辰压低声音，“薄荷糖” 他不知想到什么，低声笑了一下“你们女生还真爱吃甜的。” 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熟练地剥开糖纸，然后将圆滚滚的糖果放进了嘴里。 倪千夏抿抿嘴角，心想你们男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好歹她没有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买奶茶。 这个念头才刚升起，眼前就闪过一个被她忽略了的画面。 那天中午喻辰回来的时候，他的奶茶并没有喝掉多少。而且直到后来放学，他好像也没再碰过那杯奶茶。 倪千夏翻开教材，趁老师转身看黑板时问“你喜欢喝奶茶吗” 喻辰毫无防备，懒洋洋回道“不喜欢啊。” “” 午休时喻辰去办公室交习题集。 他本来打算把习题集交给助理老师就走，谁知一进去看见冯咏娟也在里面，就留下来聊了几句关于补习成果的问题。 聊到一半时，批改作业的助理老师犹豫地来找冯咏娟“这个叫倪千夏的学生，她的补习效果好像有点奇怪。” 冯咏娟立刻关心起具体如何奇怪，毕竟他们做的是补习班，学生进来后一直没有进步，那等于自砸招牌。 “您看，前面填空她还能答函数表达式是分式时分母不能为0，轮到后面求函数定义域，自变量就设错了。” 冯咏娟戴上老花镜，拿过习题集翻阅“课堂上反复强调过的内容，怎么还能做着做着就忘了” 喻辰一愣，感觉类似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 助理老师说“会不会是知识点掌握得不够牢固呢她每次作业都完成得很认真，感觉不像粗心大意的人。” 冯咏娟放下习题集，沉思片刻“得找她谈谈。” 回到教室，喻辰将这个噩耗转告给了倪千夏。 女孩子沉默几秒，脸色变了“这还要谈话” 喻辰以为她不敢和老师说话，安慰道“不要紧，估计就问问。” “那会问什么” “我怎么知道。” 喻辰心里也没数，他奇怪地看向女生，发现她此刻表现出来的不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要见老师那么简单。 漂亮的眉毛紧紧皱起，连脸色都比平时苍白了几分。 倪千夏确实有些慌。 一直以来她都是随机选部分题故意答错，加上以前雅诚的老师从来没有过问，所以她以为这招可以瞒天过海。 但是她却疏忽了，没想到在负责的老师眼里，有些题她不应该做错。 “她会告诉家长吗”倪千夏问。 见喻辰只是看她一眼，她迅速追问道“会吗” 喻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他用舌尖抵了抵上颚，意识到真相的临近。英语测验时产生的疑惑，可能不是他想多了。 哪怕她已经在尽力掩饰，但她眼中的警惕骗不了人。 在街上被混混围住都能保持冷静的女孩子，此刻被人无意中捉住了把柄。 “不会，”喻辰答道，“你让她别说，她就不会说。”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倪千夏难得没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放学后冯咏娟果然找来教室，把倪千夏叫去了走廊。 倪千夏装出难以启齿的样子“老师，我晚上还有事。” “不会耽误你打工，”冯咏娟指着还没离开的喻辰，“等下让他送你过去。” 喻辰就在教室后门，松垮地靠门站着，戴着耳机一副不打算偷听谈话的样子。 倪千夏无奈地叹了声气。 随后十几分钟里，无论冯咏娟如何耐心询问，她都把原因归结到粗心大意。粗心可以有很多解释，没有仔细审题，又或者一时马虎用错公式。 末了，冯咏娟说“那以后细心一点。如果有哪些内容没有巩固，千万别不好意思，你可以问我，到家里来问也行。要是觉得老师哪里没有讲好，也可以提出来。” 倪千夏意外地抬起头，对上老人慈祥的笑容。 冯咏娟不仅相信了，从话里透出的意思来看，她甚至还因此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教学方式有误。 如释重负的同时，倪千夏心头漫上愧疚的情绪。 她做了错事，欺骗了一位善良的老人。 “谢谢冯老师。”她微弯下腰，语气诚恳。 冯咏娟笑了笑“去叫喻辰吧。哦对了，在外面打工的事尽快告诉爸爸妈妈，免得让他们担心。” 她仓促地点点头，转身过后深呼吸几次。 喻辰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同冯咏娟打过招呼，便和倪千夏一起去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并肩站立。 喻辰摁下关门键，在厢门合上的下一秒，极轻地哼了一声。 “又撒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电梯启动，往下一沉，倪千夏指尖冰凉。 她拽紧书包肩带，借那股不肯放开的力量提醒自己，不要抬头，也不要开口。 一楼很快便到，倪千夏快速走出电梯。 双脚刚迈出大楼，书包就被人往后一拎，她趔趄几步，喻辰借势把她往角落里带，动作不算粗鲁，但力道远非身材单薄的女生可以抗衡。 倪千夏在他手里像株飘摇的小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堵到了墙角。 喻辰一手撑墙，挡住她的去路。 当初他从混混手里救下倪千夏，也是用同样的姿势要她把藏在书包夹层的东西拿出来。转眼半个月过去，夏季依旧燥热，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眼中皆有怒意。 “把人当傻子耍，很好玩吗”喻辰低声问。 阳光被他挡在身后，倪千夏在阴凉的影子里抿了抿嘴角。 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现在。” 刚才只是怀疑之后的试探，直到她放弃抵抗，他才确信她的确撒了谎。 倪千夏忽然笑了，一直以来是她步步为营，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被他套出了真话。 喻辰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向下，琥珀色的眼睛像秋天黄昏的湖水一般沉静，他无声地等她给个解释。 她在踌躇，而他有耐心。 看谁比得过谁。 最终是倪千夏先投降，经历过最初的错愕，事情败露之后她逐渐镇定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眼神回归柔和“我做这一切，只是想引起爸妈的注意。” 喻辰语气缓和了“假装成绩不好，就为这个” “是呀，他们工作很忙的，除了成绩以外什么也不关心。” “成绩稳定，他们会认为是应该的。” “只有成绩下降了，他们才会多问几句。别看这招简单，我用了之后，每个月接电话的次数都要多不少。” 喻辰皱眉，想起在送冰淇淋蛋糕那回。 那时他以为帮倪千夏解决了一桩麻烦，哪里想到那通电话是她处心积虑盼来的。 他缓缓站直，将手垂在身侧，不可思议地笑了笑。 这种经历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喻泽鹏和常霞从来不关心他的学习成绩，哪怕考得再差，他们都会麻木地表示没关系。 像认命了一样，觉得喻家的基因就是只能混日子。 沉默了一会儿，喻辰才问“那你本来学得怎么样” 倪千夏望向不远处育才辅导中心的广告栏，抬手指道“如果顺利的话，我以后说不定也能上榜。” 喻辰回头一看，那是育才贴出的优秀学生名单，无一例外全是在前不久结束的高考中，排进宁城前五十的成绩。 “靠。” 亏他在英语随堂测试的时候还让她抄答案。 喻辰越想越觉荒唐，他低声抱怨“你们女生也太”话到一半，他改口了，“不，别的女生不像你这样。” 他没见过倪千夏这样的女生，长得比谁都清纯，却一次又一次超乎他的意料。 “算了，”最终，喻辰揉揉头发，“走吧。” 冯咏娟与喻辰加起来耽搁了半小时，倪千夏看了下时间，发现回家写作业吃饭是来不及了，便想干脆提前去店里。 趁喻辰取自行车的时候，她给周姨打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 今天喻辰依旧没走大路，他骑车载着倪千夏穿进巷口，遇到有人挡路时就按下车铃，铃声清脆地融入市井喧嚣里。 倪千夏在后座抬头看天空，临近六点的日光不再灼眼，几只麻雀扑扇翅膀从狭窄的屋檐间飞过。 随着自行车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又变成阳台上晾晒的床单，在微风中卷起一角又慢慢落下。 一个小男孩蹲在阳台，从栏杆的缝隙里朝她招手。 倪千夏也扬了扬手，意外发现自己居然心情不错。 嘴角眼看就要扬起之时，一串急促的铃声响起，紧接着突然刹车的惯性让她不小心撞上了喻辰的后背。 男生的背硬邦邦的，倪千夏捂住额头差点叫出声来。 喻辰回头“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探出身往前看，这才发现不到半米远的距离，有一只黑猫躺在地上晒太阳。 车轮近在咫尺，黑猫不为所动。 它翻着肚皮打了个滚，用仅剩一只的绿眼睛望着面前的少年与少女。 倪千夏多看了几眼，发现这猫长得很凶，拥有一身光滑的长毛与健壮的四肢，哪怕只是懒洋洋躺在那里，都能感受到它目光中的野性。 说不定是附近流浪猫族群里的老大。 “大白天拦路碰瓷啊，”喻辰的声音在前方淡淡响起，“今天没带吃的，你走吧。” 黑猫低哑地长叫了一声，爬起来跃上围墙，头也不回地走了。 倪千夏问“你认识它” “在家门口见过几次，”喻辰又回头，看她额头红了一片，“你真没事” 女孩子皮肤太细腻，稍微有点磕磕撞撞，就容易泛红。 “没事的，”倪千夏轻声说，“那你家就在这里” 这一带离商业广场已经很近了，但是她四下望去，周围全是毫无规律的老房子，每幢之间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异。 喻辰看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倪千夏微怔，这才意识到刚才随口问出了什么问题。 习惯果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在心中默念着，提醒自己应该改变一下，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去接近喻辰。 喻辰挑挑眉，没再说话。 自行车又骑出去一段，喻辰接到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但通话时间显然超出倪千夏的预料。她看着喻辰将车停在路边，转头示意她先下来。 倪千夏扶着车把，看喻辰走到几米远的位置，边抽烟边接电话。 他很少开口，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聆听。 一支烟抽完，通话也还没结束，喻辰将打火机握在手里，不时按几下又松开。 反正不用急着赶去梦马，倪千夏便没有催促，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的房屋。 很快，她的目光被一幢两层的砖瓦房所吸引。 二楼尽头的防火梯在夕阳下微闪着光，硬朗的线条与楼边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形成鲜明的对比。 喻辰打完电话回来，见她一动不动地眺望远方，便问“看什么” 倪千夏抬手指过去“那幢房子很好看呢。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就专门挑有防火梯的房子住。” 喻辰奇怪“防火梯有哪里好” 下雨的时候那么吵，靠近防火梯的窗户还容易吸引流浪猫和小偷的光顾。 倪千夏回忆了一下电影剧情，解释道“电影的主人公说，防火梯方便偷情。” 喻辰笑了一声。 然后他在女孩疑惑的目光中，清清嗓子“那是我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 倪千夏有点懵。 她之前才隐晦打听喻辰的住址，结果喻辰居然告诉她，他家就是放眼望去最适合偷情的那户人家。 为了掩饰尴尬，倪千夏平静地哦了一声，想假装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谁知她不装还好，一装喻辰就跟被人戳中笑穴似的，抬手握拳挡住下半张脸，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 手里还握着一个打火机，倪千夏都怕他一不小心按下去把头发给点了。 “有什么好笑的”她瞪他一眼，“还走不走了” 喻辰干咳几声将笑意压下去，过来想要扶住车把。不料他手指还没碰到的时候，倪千夏就先松开了手。 自行车的支撑架没放下来，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两人无语地对视一眼，然后倪千夏就眼睁睁看着喻辰嘴角抽搐几次，弯下腰扶车扶到一半，突然把车一扔，蹲在地上又开始笑。 “有病啊你”倪千夏简直要崩溃了，鬼知道这个人的笑点长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高个子的男生哪怕蹲下来，也有着极强的存在感。 倪千夏以前在网上看过，说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腿长，就看他蹲着的时候膝盖能抵到上半身哪个位置。 这会儿喻辰膝盖的高度已经过肩了，身体因为大笑而轻微晃动，浅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甚至泛着淡金色的光，看起来就像一只金毛犬。 可惜就是疯了。 其实喻辰也感到莫名其妙，没明白这事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控制不住的。 或许是刚开始倪千夏欲盖弥彰的假淡定，也或许是后来她因为气恼而变红的耳垂，还有她本人都没意识到的，在那短暂瞬间流露出来的生动表情。 这几分钟里倪千夏表现出来的，是和她平时完全不同的一面。 有点可爱，而且让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喂。” 就在倪千夏打算抛弃这条疯狗自己走的时候，喻辰终于止住了笑。 他抬起头，下半张脸被手臂挡住，只露出被额发稍稍挡住的下垂眼。 这是他第一回从下往上望向倪千夏，仅仅是换了角度而已，以往那种不耐烦的戾气就消失了，只剩下某种更为柔和的情绪。 “去我家玩吗” 傍晚时分，砖瓦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 倪千夏站在防火梯下，等喻辰把自行车锁好，然后跟他一起往楼上走。 脚踩在钢筋楼梯上，发出钝而踏实的声响。 二楼的平台长而狭窄，离楼梯最近的墙上开了扇窗，窗帘拉着看不到屋内的景象；门在靠近平台尽头的位置，是最简单的那种木门，感觉力气稍大点就能一脚踹开。 喻辰开门的时候倪千夏就转头朝外看，茂密的枝桠遮挡了大半的视线，树荫下暑热消退，只余留一丝夏日里难得的凉爽。 这是每个城市都会存在的、被大家遗忘的角落，却有着它独特的生机与美感。 门打开了，喻辰说“进来吧。” 倪千夏回过头，原本在来的路上得知喻辰是一个人住时，她已经做好了看见一室脏乱的准备，可直到走进门内，她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房子被树荫挡住了光，略显昏暗，里面也很旧，木地板经历岁月的洗礼，早已被磨出泛旧的光泽，家具都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款式，她站在门口都能看见客厅那张沙发有破洞，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 但整体而言还挺干净，没有她想像中那种东西乱扔的场面。 喻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没女式的，凑合一下。” 男式拖鞋太大，倪千夏换上感觉脚后跟总是往下拖着。 客厅不大，她走到中间那张沙发上坐下。脚下是一张深色的地毯，估计是喻辰搬进来后添置的，成色还算新。 男生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开灯、开空调、开冰箱。 倪千夏四处看了看，差不多就把这间房子的构造看明白了。 进门左手边应该是卫生间，厨房靠近原始户型的门的位置，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走廊的栏杆，沙发后面放了一张书桌，而书桌背后则又是一扇半开着的门。 她看到门内露出的床尾，知道那是喻辰的卧室，便收回了目光。 喻辰把两瓶冰过的矿泉水放到茶几上，拧开其中一瓶的盖子递了过来。 倪千夏喝了几口，说“你家蛮好的。” “嗯”喻辰以为听错了，“好” 她说“就是不算大，但够用。” 实际上她的内心话是，不算大，所以很有安全感。特别是屋外可以单独使用的防火梯和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都让这里很像能够让人躲藏的秘密基地。 喻辰轻轻点了点头，他没太懂什么叫够用，但转念一想这话的意思估计是指倪千夏自己家不够用。 可能是一家三口住在一起，每个人的空间难免不如他一个人的多。 空调很快将室内的温度降了下来，他这间房本来就不算热，凉快之后喻辰用遥控板调到节能模式，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刚过六点。 倪千夏打工是七点。 他想了想，问“先把晚饭吃了” “好啊，叫外卖吗”倪千夏下意识就想拿手机点餐。 喻辰“这片不好找，外卖送过来很慢。” 她又把手机放了回去，接着就看见喻辰又打开冰箱，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问“吃面” 看来冰箱里也没什么吃的，倪千夏没有反对他的提议。 喻辰拿了两颗鸡蛋和一把青菜进厨房，倪千夏跟过去看他往锅里加水，点燃煤气灶后又拿出一个碗，把鸡蛋打进去开始搅拌。 动作还挺熟练，就是做饭的时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酷。 倪千夏十分明白大齐为什么一开始不敢跟他说话，哪怕没有那些打架的传闻，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别来惹我的气场。 水烧开后喻辰从橱柜里拿出挂面，准备往锅里下了才想起来问“你能吃多少” “一小碗吧。”倪千夏比划着。 喻辰皱了下眉“这么点啊。” 他把已经抽出来的挂面又塞回去一些，用筷子把面条搅散后又把青菜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洗着洗着他转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倪千夏“” “你平时不做家务的”喻辰问道。 从开始煮面她就一直站在门边，跟来学校视察的领导似的，只管参观不管动手。曹子明来他家吃饭好歹都知道打打下手呢。 倪千夏张了张嘴，她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 从小到大别说她了，倪琛和严梓榆都不会动手做家务，在她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做饭时要帮忙洗菜或者拿碗之类的事。 喻辰也不是想难为她，耸耸肩说“没事，我就问问。你爸妈是那种只要你学习好家里的事都不用管的类型么” “算是吧。” 喻辰笑了一下“挺好的。” 至少这代表他们对她还有期待。不像他，只要不杀人放火进局子，家里对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也就随便感叹一下，没想到倪千夏却认真起来“哪里好” “关心你啊。”喻辰说。 倪千夏冷笑一声“他们才不关心呢。” 喻辰把青菜扔进锅里，回头望着她。 女生靠着墙，眼神暗了下去，失望的情绪萦绕在她的身周，朦胧的白炽灯光下，她的影子淡而缥缈。 喻辰垂眼，用筷子敲敲锅沿“再拿个碗出来。” 餐具都放在上面一格，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 指尖在柜子边晃了几次，喻辰看不下去了，直接过来从她身后伸出手，把碗拿了下来。 倪千夏一怔，刚才他靠近的时候，无意中扶了下她的肩膀。 喻辰根本没留意到这个细节，直到他瞥见掌心一抹白色，才迟钝地意识到掌心残余的触感。 女孩子的肩比他想像中还要单薄，脆弱却又柔软。 喻辰提醒说“别靠墙，这墙掉灰。” “啊”倪千夏侧过头，果然看见焦糖色的t恤袖口沾到了墙上的白灰。 她抬手拍了几下，也没能把白灰全部拍干净，眉眼间染上郁闷的色彩。 喻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好像只有在这些不经意的瞬间，倪千夏才会表现出与她外表相符的单纯。 不会让他感到疑惑，也不需要他费劲去猜。 两碗鸡蛋面煮好，喻辰将其端到了茶几上。 煎过的鸡蛋冒着诱人的香味，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晚餐，手艺也比不过专门培训过的周姨，倪千夏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饿。 她埋头吃掉一半，问“你家有辣椒吗” 喻辰去厨房拿来装辣椒油的瓶子，看她往碗里倒了一圈又一圈。 “你这是什么爱好”他纳闷地问。 倪千夏放下瓶子，平静地说“就是既想吃清淡的，又想吃辣的。所以吃到一半再放辣椒，这样就能吃到两种味道了。” 喻辰愣了愣，有点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你还真是” 想不出合适的形容，就觉得一般人不会这样。 然而倪千夏却笑了“很贪心是不是什么都想要，如果让我只选一样，我就会选不出来。” 喻辰夹起一片青菜放进嘴里。 女生的笑容落在他眼里，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 分明是在笑的，但那样子却像在说她其实什么也没有。 让他心里堵得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晚霞徐徐爬上窗沿，为褐色的木窗镀了一层绯红的光。 喻辰吃完碗里的面条，放下筷子时想了想，发现自己理应早点察觉。 无论是瞒着家里出来打工，还是故意装作成绩不好，倪千夏所做的一切，都不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普通并不代表平庸，可以理解成一种更为稳定的状态。 就像田萧和大齐他们那样，为可有可无的小事一惊一乍，有快乐也有烦恼。 但倪千夏不是，她给喻辰的感觉倾向于一种清心寡欲的淡漠，哪怕她会有许多令他意想不到的行为，他也依然不知道她会为什么事感到开心或悲伤。 看不透的迷雾或许不是雾，只是有太多的阻碍让她无法坦率。 喻辰拿起矿泉水瓶，打开了又没喝。 他自己这边也是乱七八糟的情况，不适合担当开导同学的角色。 “你如果心里有事，”喻辰用水润过喉咙才继续说，“可以找冯老师聊聊。” 倪千夏抬眼“我像有心事的样子” “我就随便一说，没有当然更好。” “那你说吧。” 喻辰“她对学生很负责，而且不是那种死板的人。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不然上回你妈来电话，她不会帮忙。” “可她也是成年人啊。” 倪千夏声音很轻，本能地表现出抗拒，她用筷子挑起一块煎蛋，小声问“你相信成年人吗” 言下之意，她是不信的。 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成年人是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不值得信任，更不可靠近。 喻辰静了几秒，发现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事到如今他仍然记得，魏东跳楼跟老杨分不开关系。 虽然原话没有被公布出来，但根据老杨后来被调去做行政工作来看，那时他必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喻辰大抵能猜到是什么。 “你要学会体谅别人，不要每次有点小摩擦就说是被欺负了。” “学校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欺负你” “在班上这么不合群，有没有反省过是自己的原因” 那是压垮魏东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使喻辰总算认识到，原来被欺负的学生也不一定能得到成年人的帮助。 “分人吧。”最终，他淡淡回道。 倪千夏点了点头，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同，没必要非要说服彼此观念相通。 她承认冯咏娟也许是一位善良且开明的长辈，但过去种种经历让她不打算再去试探。 她好歹也是个人，失望多了，难免容易绝望。 吃过晚饭，倪千夏吸取教训，主动提出帮忙把碗洗了。 喻辰笑了笑“放着我回来洗，先送你去打工。” 从长乐巷出去不好骑车，两人干脆步行过去，反正离得也不远。 到了梦马门前，姜姗姗刚好送客人出来，看见他俩一起过来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嗨，要不要进来吃冰淇淋呀”她开玩笑道。 喻辰脚步一顿，开口时望向倪千夏“有什么推荐” 倪千夏还没进入打工状态，被他问到先愣了一下才说“草莓冰淇淋球吧。” 喻辰挑了下眉，怀疑她就是脑子里想到哪个就先说哪个 进了店里，男生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倪千才反应过来“啊你真买呀” “我不能买冰淇淋吗”喻辰看她一眼，舌尖顶了下腮帮，“有你这样的店员么” 倪千夏一想也是，哪有客人都坐下了还不让人家消费的道理。 她转身进员工间换制服，出来后看见喻辰面前还空无一物，转头又见姜姗姗一副主动退让的模样，就感到十分无语。 这位打工的前辈，可能真的是个恋爱少女。 倪千夏取出一个玻璃碗，弯下腰从冰柜里装冰淇淋球。 喻辰侧脸看着，冰柜的照明灯映在她身周，像给她加了一圈朦胧的滤镜。 几缕发丝松松地垂在耳边，俯身的姿势显得柔韧而轻盈，伸展开的小臂纤细，在灯光下白得发光，和他自己的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说来也怪，从前在游泳队训练的时候，他连穿泳衣的女生都见过不少，可是却完全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异样的感觉。 唯独这一幕，让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就是女孩子啊。 倪千夏过来的时候，喻辰发现里面装着两颗冰淇淋球。 “另外那颗是我送你的，”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谢谢你请我去你家玩。” 喻辰嗯了一声，用勺子装冰淇淋送进嘴里，舌尖尝到了一丝甜。 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明白过来。 傍晚时分他发出的那个邀请，好像让倪千夏有点开心。 临到快下班时，倪千夏收到了一条消息。 姜姗姗也同时拿出了手机，是气象台发布的台风预警，今年夏天第一场台风将于两天后从宁城过境。 宁城的郊区靠海，往年台风对市区造成的影响不大，两人都没太在意。 “最多就下下雨，能凉快点也好，最近我快被热死了。”姜姗姗边说边把用过的餐具放到水池里清洗。 倪千夏不走心地附和了一句，忽然发现还有一条短信。 看时间是放学后发来的了，她之前一直没看手机，因而没有及时看到。 这条来自宁城四中一位老师，提醒她有个转学相关的手续需要家长签字，但之前家长留下的联系电话没人接。 倪千夏把电话回拨过去，问清楚后让老师把文件发到她邮箱。 倪琛还在国外没回来，但严梓榆每周四下午有一个固定会议，通常会进行到晚上才结束。 算好时间，倪千夏跟姜姗姗商量周四晚上帮她代班，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周四放学，倪千夏回家把文件打印好，便打车去往东区的cbd。 父母名下有好几家公司，但严梓榆常年坐阵的就是位于这里的博瑞地产。 出租车开过跨江大桥，视野骤然开阔，还能看见远处厚重的云层。 云朵被无形的剪刀修饰成卷曲的形状，乍看之下宛如漫天飞舞着散落的羽毛。 司机开口“台风要来了啊。” 只是一句自言自语，倪千夏没有接话，她打开背包，再次确认打印的文件没有被遗忘在家。 严梓榆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最讨厌别人办事不利索。 受此影响，倪千夏每次找她都会提前把东西都准备好，以免稍有差池她妈妈接下来就抽不出时间处理。 进入cbd区域后不久，出租车在博瑞地产楼下靠边停好。 倪千夏推开车门时不由得一怔，明显感觉到外面有不小的阻力。她稍微用力把门打开，一下车就听见风声在高楼间呼啸的动静。 起风了。 她快步走进大楼，跟前台说明来意。 前台并不认识她，先打电话跟人确认后，才微笑道“不好意思倪小姐，严总出去吃饭了，应该快回来了，你是去她办公室等还是” 倪千夏摇了摇头，心想她今天运气不好，严梓榆的固定会议竟然没有召开。 她轻声问“我妈妈是在春晓吃饭吗” 春晓是公司对面的一家轻食店，严梓榆极为注重身材管理，倪千夏依稀记得她提过，说如果加班，晚餐必定只选春晓。 前台抱歉地笑着“我也不太清楚。” “谢谢。” 倪千夏推门出来，打算先去春晓看一眼，如果严梓榆没在那再打电话问。 穿过马路的时候，倪千夏的脚步轻快了起来。 到底还是小姑娘，想到或许能跟好多天没见的家人一起吃饭，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期待。 然而这份期待，在倪千夏搭乘电梯上楼之后彻底破碎了。 严梓榆确实在春晓，和她共进晚餐的人是她的秘书卓远，一个样貌堪称英俊的年轻男人。 两人大概刚吃完饭，出店时卓远主动把门拉开，严梓榆从他身前经过。 倪千夏看见卓远低下头，嘴唇在严梓榆耳边擦过。 然后严梓榆回头，嗔怪般拍了下他的胸膛，女人侧身时腰肢一扭，别有一番艳丽的风情。 那不是倪千夏熟悉的母亲。 那也不是老板和秘书之间该有的亲昵。 倪千夏咬紧牙关，在他们发现自己的下一秒，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为什么又要满怀希望地来体会一次失望 半小时内，手机震动了两次。 喻辰拿过来看了一眼，又是气象局通知台风提前登陆的提醒。 窗外树叶被撕扯出凄厉的惨叫，宛如孤魂野鬼游荡于人间。 狂风不断撞击着木门，薄薄的门板不堪重负地响了几次，喻辰站起身走到门边，硬是从它身上看出了摇摇欲坠的趋势。 刚打算把书桌拉过来抵住，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这种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听起来实在太过诡异，要不是它仍在缓慢地持续，喻辰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胆子向来很大，右手捡起门边一根棍子，左手就拧开了锁。 风与雨同时翻涌进来。 倪千夏站在门外，浑身被雨淋透，模样凄惨却不狼狈。 像古代故事里夜半敲门的狐妖，落魄之下也依旧清丽动人。 她抬头望向喻辰“我能进来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