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的豆腐西施》 第1章 第1章 临近初夏，豆腐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傍晚，蒋娇娘盯着剩下的大半板豆腐暗自发愁。 打开蒙着豆腐的麻布，微黄的麻布下，白嫩嫩的豆腐格外耀眼，稍微一碰，触手软绵有弹性，来上一块儿豆腐沾黄酱，能多吃下两碗饭去。 怎么就卖不出去呢？蒋娇娘拧着眉看向胡屠夫的杂食铺子，他家生意格外好，隔了老远，就听见屠夫娘子在招呼客人，隔了一条街，就是人声鼎沸和门可罗雀的差别。 要不，明儿和嫂子说说，少做两版豆腐得了，最近天热，放不得，实在是卖不掉！ 又等了半个时辰，金乌西垂，豆腐巷子深，来往的两三个人也没了踪影。蒋娇娘叹了口气，收拾了东西回家去，嫂子要骂便骂吧，说不定，骂痛快了，晚上她们也能煎块儿豆腐吃。 蒋家是年初的时候逃荒到邯城的，北地粮荒，别说是豆腐，就连粮食都吃不起。一路南下，蒋父不改书生意气，万事不问，百事不理。，就连家里揭不开锅也不理会，每日里吟上几首酸诗，提个钱字就像是污了耳朵。 蒋家大哥倒是年轻力壮，原本在北地伺候着家里的十余亩庄稼，来了这邯城之后，每日里靠去码头搬货为生，每日不过十五六文，连房租都交不起。蒋娇娘格外想念北地的日子，虽说都是卖豆腐，日子也不宽裕，可不像现在这般，吃了上顿没下顿。 娘和大嫂都是利落人，娘年纪大了，每日里只能做些轻省活儿，大嫂带着小侄子，见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一咬牙，卖了陪嫁的首饰，置办齐家伙，重新做起豆腐生意。 只是他们刚来，往什么包子铺、小酒肆送，掌柜伙计欺生，挑三拣四，价格压得极低，每板豆腐不过赚上个三五文，生计艰难。 得想个法子才行，蒋娇娘挑着豆腐担子想。 等到了家，嫂子正在张罗晚饭，娘带着小侄子在井边洗衣服，打了声招呼后，蒋娇娘放下豆腐担子去了东间。 他们如今住的地方是个四合院，房主正是前街生意极好的胡屠夫家，正南的方向一趟三间，角门处一个小小的厨房。蒋父蒋母住在东间，蒋大哥大嫂住在西间，余下的那些豆腐家伙，都在中间的堂屋扔着。 蒋娇娘年纪大了，花骨朵儿一般的身材刚发育，今年已经十七岁，跟着哪边儿都不合适，蒋大哥索性找了两块儿板子，在东间屋角搭了个架子，再扯上一块儿麻布帘子，这便是蒋娇娘的闺房了。 房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蒋娇娘揉了揉发酸的肩头，感觉稍好一些，便掀开褥子在床板上摸索，一个，两个，三个......，总共十八个铜板，他们家卖豆腐也十八日了。 数来数去，也不见多一个，蒋娇娘索性起身，隔着窗户看见嫂子从厨房走出，掀开麻布，看见还有大半板的豆腐沉下脸，瘦到尖刻的颧骨凸出，薄唇一扬，张嘴就骂，“遭天谴的瘪犊子玩意儿，连个豆腐都卖不完，每日还要一文钱的工钱，早些赁出去算了！” 骂声惊着小侄子，两三岁的孩子话还说不全，哇哇哭了起来，蒋老娘见状插口道，“行了行了，明日再卖也是一样的，你吓着狗蛋了。” 蒋老娘一开口，嫂子越发来劲儿，索性坐到地上，“若不是老娘卖了嫁妆，如今哪儿有卖豆腐的好日子过，一个一个，都来嫌我！把家伙都卖掉，明日我就回北地娘家去！” “嫂子，”蒋娇娘见嫂子越发混不吝，出了东间立在廊下，“嫂子快别说笑了，最近天气热，豆腐不大好卖，我这里还有十几文钱，给你贴补家用。” “地上凉，快起身吧，大哥等下也要到家了。”听见钱，蒋大嫂顿时笑起来，“这，这是你的工钱，多不合适啊！” “咱们都是一家人，哪里需要分这么清，嫂子快起来，我把井里湃着的瓜拿出来，哥到家了，正好吃。”蒋娇娘不顾蒋老娘拼命使的眼色，伸手把嫂子从地上拉了起来，把手里的一把铜板放到蒋大嫂手里。 “一个，两个，三个....”蒋大嫂立即数了起来，而后舔着脸跟着娇娘去了井边，“娇娘啊，这怎么才十个铜板？” “大嫂，”蒋娇娘把西瓜从井里捞出来，放在盘子上，回身道，“我还余下八个铜板，” “还有八个！！” “大嫂，这八个铜板我明日去打了高粱酒，再用上些粗盐，用咸菜翁子闷起来，就是上好的臭干子了。” “臭干子？你还会做这个？”蒋大嫂一听心底有些泛酸，合着蒋家这豆腐生意，还对自己留了一手。 蒋娇娘不好意思的抿抿唇，“我往日爱看些杂书，在爹的书房里看到过。” 见大嫂喜的颧骨横飞，蒋娇娘连忙道，“我虽知道有这法子，可也从来没用过，能不能做成，还不知呢！” “你尽管放心做，来，这十个铜板也给你，等下你大哥回来，就让他去买些酒和小翁子，咱们今晚上就把臭干子做起来！”蒋大嫂把铜板塞到蒋娇娘手里，不顾她再要说些什么，切了块儿豆腐就往厨房去，“今晚上打上两个鸡子，咱们啊，豆腐炒鸡子，也改善改善生活！” “这，”蒋娇娘看着大嫂迈向厨房的身影，回头看了看正欲搭衣的蒋老娘，连忙收了起来，“娘，我来帮你搭衣服。” 蒋老娘挪动着小脚，艰难的在绳子上铺平衣服，见娇娘过来，低声嘱咐道，“你嫂子脾气怪，你别和她一般见识，等以后日子好过了，我给我们娇娘寻摸一个读书人。” “哎！”蒋娇娘不认为读书人有什么好的，像她爹那样，万事不理，每日里还要三五文钱去喝酒的，若真是嫁这样的，她这辈子岂不是没有出头之日了，不过，看向蒋老娘殷殷目光，蒋娇娘心底里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满意，也都只化成一个字。 罢了罢了，她才十七，家里日子不好过，嫂子怎么也要留她到十八九岁。还有一两年呢，她娘总有改主意的一天。 等太阳完全落了山，蒋大哥还没回来，蒋老娘喂了狗蛋一个鸡子，把他哄睡了来帮娇娘的忙。 明天磨豆腐的豆子要提前挑拣过，借着微小的油灯，蒋娇娘把瘪黑的豆子挑出去，若是不小心放进去，豆腐容易坏不说，味道还发苦，他们做吃食的，该万分小心才是。 蒋大哥进门的时候，蒋娇娘已经在井边打水泡了豆子，石膏也提前泡了水。明天天未亮，大哥去码头之前，须得把豆浆磨好，石膏点上。家里嫂子和娇娘力气不大，娘已经老了，爹又万事不管，这些力气活都要大哥来做。 别说嫂子尖刻，这样的日子，她也觉得没出头之日，怎么才能挣更多的钱呢？ 刚准备伸伸腰松快松快，门口传来脚步声，一道虚浮，一道沉重。蒋娇娘心头一喜，眼神猛的亮起来，“嫂子，大哥回来了。” 话音刚落，柴门被推开，蒋大郎领着一高壮男子进门而来。 “哈哈，妹子，快做几道好菜，我今日要好好谢谢杜兄弟。”蒋大郎身材极为消瘦，他每日里只能歇几个时辰，吃的不好，睡眠不足，干的又是力气活，年纪轻轻，脸颊黝黑，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一些。 旁边儿的男子夜色下看不清模样，生的比蒋大哥还高上半头，一身粗布葛色衣裳，抬手间肌肉雄劲，极为怖人。 蒋娇娘借着月光一瞧，来人正是前街铁匠铺的杜木，听说这杜木原本也是北地人士，落户在邯城已有几年，模样生的极俊，豆腐巷里许多人家的闺女都想嫁。 蒋娇娘心叹难怪如此，粗布衣裳遮不住男人虎臂猿腰，剑眉星目，下颚线紧绷，立于廊下，显得房檐都低了些许。 不过，这样的体格，怕是极为能吃的，大嫂那吝啬的性格，怕是会不乐意。 果然，侧身只见蒋大嫂脸色刷的沉了下去，两眼冒火看向蒋大郎，他们自己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哪来的余粮给别人吃！ “嫂子，”蒋娇娘略一思索，扯扯大嫂衣袖，“我去胡屠夫家割上点儿杂食，也算个荤菜，您拿豆腐去隔壁换个黄瓜，加上刚刚的豆腐鸡子，再来个柿子蛋汤，米饭压的实实在在，三菜一汤也过得去了。” “哪儿来的钱买荤菜！”蒋大嫂脸上仍是阴云密布，她气呼呼的转身，去厨房把湃好的西瓜拿出来，客人来了，总不能让人干等着，先吃点儿瓜吧。 见大嫂虽然气冲冲，但仍是周到的照顾客人，蒋娇娘摸黑去了胡屠夫铺子，赶在打烊前，十五文买了大半斤猪脸肉，又添上三文，蒋娇娘拎了两块儿猪血，院里的韭菜长得不错，韭菜炒猪血也说得过去，两荤两素，怎么也算得上顶顶好的席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已经落了夜，仍旧来了个大客户，屠夫娘子一高兴，扭着腰去里面拿出些猪肺管子的下路子货，只说是自家吃不完剩下的，让蒋娇娘拿了回去吃。 蒋娇娘忙千恩万谢的接了，这东西对胡屠夫家不算什么，可几个月不沾荤腥的蒋家人来说，已经是上好的荤食了。 要说屠夫娘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蒋家租着自己的房子，他大儿二儿都从商去了，唯独一个小的留在身边儿，老三性子懦弱，看上去没多大本事，她老早就相中了北地来的蒋娇娘。 娇娘是这豆腐巷里数一数二的好闺女，小姑娘文文弱弱，可模样不差，细眉桃腮杏子眼，别说多好看了，唯一不圆满的，就是脸色蜡黄了些，身子骨也有些瘦弱，人品性格都是顶顶好的。 蒋家嫂子那样尖刻的人，提起小姑子都是满嘴的夸。更别提他们这些邻居，看着更是惦记在心，更何况，这十七八小丫头做的一手好豆腐，这可是实打实能换钱的买卖。 蒋娇娘自然不知道这些，她趁着月光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想，难怪胡屠夫家生意这么好，称给的高高的，临末了再添上一些杂食，爱吃这一口的，都往他家跑，不过十来文，就能吃上一顿荤菜，日子过的红火，的确是有道理的。 不过，自家也不差啊，若是臭干子真做起来了，一文钱两块儿，放的久又下饭，买不起豆腐的人家也会买上两块儿尝尝，何愁生意不兴旺呢。 等下回去把饭菜做了，明早上还能吃上一顿白菜炖猪血，蒋娇娘拎着手中的荷叶包，喜滋滋的想。爹娘多吃两口，狗蛋也均给他半碗，这样，娇娘自己也能吃上几筷子呢，来到邯城之后，他们家总算能沾点儿荤食了。 到了家，蒋大嫂已经把菜拌好，娇娘一看，万事俱备只等荤菜，娇娘连忙搭黑去院子里摘了把小葱，拍了两三个蒜粒，又放两三个干辣椒，淋了些芝麻油，香香辣辣拌上一大盘猪耳朵猪脸肉，配酒吃正好。 猪血两大块儿呢，一块儿切的薄薄的，另一块儿留着明天吃，配着院子里的韭菜炒了，盘子里装的严严实实，又把大嫂做好的豆腐鸡子连同鸡子柿汤端了上去，饮食就算是齐备了。 大隋朝虽然教化不严，可蒋老爹自诩为书香门第，他科举过两次，向来注重这些，见蒋娇娘上菜就沉了脸，老婆子又偷懒，让女儿上菜，如此不顾男女大防，将来如何嫁得好人家。 杜木见蒋老爹在上席沉了脸，又见蒋大哥笑的傻呵呵，心下暗度，这一家人怪得很，女儿生的聪敏机警，儿子倒是傻乎乎的，蒋老爹呢，更是个怪人，家境穷迫至此，还死守规矩。 可惜了这个小娘子，生的窈窕又贤惠，他耳力极佳，方才在厨下安排的一桌饮食即好看又实惠，若得此女为妇，何愁家业不兴啊！ 叹了口气，杜木在心底嘲笑自己，以他现在这般身份，还想妄想人家好人家的女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加了块儿猪肺在口，香辣扑鼻，这小娘子料理厨艺果真了得！杜木暗道，起身倒了杯高粱酒送到上席，“蒋老爷子，还请满饮此杯。” “哈哈，我自酌自饮，你和大郎对饮，不必管我。”蒋老爹自酌自饮，也不去碰那荤食，只用豆腐鸡子下饭。 蒋娇娘回到厨房，蒋大嫂早已盛好了三碗稀粥，并肺管子和大肠之类炖了白菜，见娇娘进去，递给她碗筷，“快吃，凭什么他们男人吃肉，女人喝汤。快多吃些补补，身子亏空了，月事可是不来的。” “大嫂～”蒋娇娘娇嗲喊道，她前两个月初来潮，红着脸找大嫂要了月事布。从此之后，逮着机会大嫂就要拿她寻开心。 “快吃吧，”蒋老娘凑着炉火的余光，给儿媳妇夹了块儿肺管子，而后给蒋娇娘夹了块儿大肠，“都快吃，明儿得早起，又是买酒又是买翁子，还要出门卖豆腐，样样都耽误不得。” 一时饭毕，杜木婉拒了蒋大郎再三恳请，辞了蒋家后，走夜路回家。 他住的不远，就在前街的铁铺，位于街道中间，位置格外好，前院儿门脸儿一式三间，一间赁给卖杂货的，一间他自己住，一间打铁用，后院两进院落，屋门紧缩，没个人烟。 借着酒兴，杜木把铺盖卷起去了后院儿，随意找了个房间把铺盖扔进去。点亮烛火，开始打扫院子，他总觉得，再过不久，这座院落，即将迎来女主人。 等杜木转过街头不见踪影，蒋大郎随即叉上门栓，喊过家人，从袖口拿出一个绸缎荷包。 “猜猜这里面是什么？”蒋大郎故作神秘。 “哪个相好给你的荷包！”蒋大嫂一看荷包颜色怒了，大红色绸缎为底，上面绣着如意祥云，并蒂荷花，一把夺过荷包就要往地上扔。 “哎哎，媳妇儿你别急，你打开看看。”蒋大郎心都揪起来了，这可不能扔，扔不得的。 蒋大嫂疑惑的打开，如豆的油灯下，荷包里银光闪闪！ 蒋家人一下子都怔住了，这，银子？哪来的？ 蒋娇娘心口也也猛的一跳，这四五两银子，他们家一年也挣不到，哥哥搬了几趟货？就能挣这么多？ 见大家目光投向自己，蒋大郎得意的笑笑，“杜家的铁匠铺今日装了一批铁器去都城，哈哈，我去装卸了几趟，得来的工钱。” “铁器？这可是违禁的，干不的！”蒋老爹自言自语，拽着儿子往外走，“走，跟爹去官府，谋逆的事情做不的！” “爹！”蒋大郎挥开蒋老爹的手，“什么谋逆什么什么违禁啊，杜家人家卖的是铁掀，还有锄头这些东西，听说是北地要开荒，是杜木之前的军队同仁找他下的订单，足足近万把呢！” “北地要开荒了？”蒋老爹有些兴奋，“老婆子，快快快，收拾东西咱们回北地去！” “爹，咱们凑不够路费，五两银子，咱们回不去啊！”蒋娇娘见蒋老爹脸颊涨红，开口提醒。 一盆冷水滋啦一声泼灭了蒋老爹的回乡梦，对啊，来的时候，他们把祖宅和田地都卖了，凑了足足近两百两银子，才一路从北地走到邯城，回去之后，要安家落户买屋置田，别说五两银子，五百两也不够啊。 原本兴奋的情绪平缓好多，如果要回家，还需要一百个五两银子，一百个！ “我滴个乖乖啊，你搬趟货，赚个五两银子，”蒋大嫂搬起指头数，“那个杜铁匠，得挣多少啊？” “咋不得千余两银子。”蒋大郎闷声应道。 “啧啧啧，难怪人家不声不响买了大宅子，这日子，真红火！” “你明天把码头的工辞了，也学打铁去！”蒋大嫂戳戳沉思的蒋大郎，嘱咐道。 “大嫂，打铁是个技术活，大哥不太适合。”蒋娇娘心疼大哥本就像是拉磨的驴，没个喘息的时间，开口道，“大哥如今瘦的脱了相，辞了抗麻包的活儿也行，咱们有这五两银子，可以赁个铺子，也不用走街转巷卖豆腐了。” “你说的倒轻巧，走街串巷还剩下大半屉的豆腐，弄个店铺，赔本了怎么办？”蒋大嫂一提这个来了气，每日都剩下半版豆腐，这可都是需要本钱的，日子本来就不宽裕，这下子更不好过了。 “咱们这附近山头有个水月庵，初一十五的佛诞日，还有往来的素斋，都是尼姑们自己置办的。”蒋娇娘咬咬唇，继续道，“咱们做些素豆筋，豆皮豆翅膀，这些也比较稀奇，若是送到那水月庵去，经年累月也是一门营生。” “这个法子好，”蒋老爹一听他们提起生意，便厌恶的阂上眼，他这两个孩子满身的铜臭味儿，一点儿都不风雅，闺女的建议倒是不错，做佛祖的生意，来来往往的也都是非世俗之人，很是不错。 见蒋老爹同意自己的想法，蒋娇娘继续说道，“大嫂，咱们可以寻摸个铺子，豆制品极为出数，三五文便买上好些，做菜又易入味儿，放的时侯久，比单卖豆腐合算多了！” “行，”蒋大嫂咬咬牙，跑回西间抱过来一个小痰盂，“咱家的钱如今都在这里，加上今天的，总共十二两五钱，明日就置办东西，咱们开始做。”蒋大嫂知道自己不如蒋娇娘聪明，同样是卖豆腐，蒋娇娘三板能卖两版多，她却连一版也卖不出去。既然公爹都同意这个法子，那肯定是能挣钱的，说不定，还能挣大钱！ 蒋娇娘见大嫂同意，抿唇微微一笑，“那明日大哥辞工后去卖豆腐，咱们就在家做些腐竹豆翅，改日送到庵里去。” 晚上躺在床上，蒋大嫂左思右想觉得难受，她掐了一下呼呼大睡的蒋大郎，这同为亲兄妹，一个玲珑七窍，一个蠢笨如猪，蒋大郎就比蒋娇娘蠢这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蒋大郎懒得应声，翻个身又睡去了，今日他扯个谎把爹给瞒过去了，杜兄弟哪里还得周旋十多日，到明日，找妹子拿个主意去，眼下，别说是他婆娘，就是天皇老子，也别打扰他睡觉。 第二日一早，鸡啼第一声时，东间的油灯亮起，蒋娇娘借着昏黄的油灯在铜镜前捋了捋头发，用头绳把发髻扎起，镜子是她从北地带回来的缠枝牡丹铜镜，日子久了该打磨了，饶是蒋娇娘目力惊人，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屠夫娘子说自己脸上看着亏空不少，要好好补补，可家里哪来的银子呢，又到十五又要去给娘拿药，还有家里的吃穿用度，那一项都少不得，好不容易有了十多个铜板，本来想去拿包益母草，看来，下次来月事的时候，还得硬熬着。 算了，丑就丑吧，反正她暂时也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呢。把镜子推在一边儿，蒋娇娘两三下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起身，昨日剩下的豆腐她湃在井里，要赶紧捞出来做成臭干子。 去了厨房，大锅里先是用地瓜混合昨晚上剩下的干饭煮成一锅粥，小锅里剩下的猪耳朵和鸡蛋豆腐炖了白菜，又去院子里割了两把韭菜，还剩下一块儿猪血，韭菜炒猪血，咸鲜嫩嫩。昨日剩下的猪脸肉还有许多，那个个字高高的杜家兄弟，倒是吃的有些少，不过，今日倒是家里人正好可以多吃一些。 刚做好饭菜，蒋娇娘来不及喘口气，连忙把昨日泡好的黄豆捞出来，夏日里黄豆吸水快，不过一晚上，豆粒饱满，外皮一捻即碎，若是再泡下去，这豆子就要发芽了，豆芽虽然好卖，可夏季里坏的也快，不如豆腐保险一些。 刚把豆子控出来，蒋大郎伸着懒腰从西间走出来，见蒋娇娘累的气喘吁吁，心疼道，“怎么不喊我一声，早起井水凉的很，当心你身子骨。” 蒋娇娘听了脸一红，不好意思的错开眼，她上个月才了来了初潮，许是因为逃荒的时候亏空了身子骨，破天荒的那几日，连床铺都下不了。 蒋大郎粗心粗肺，他还记得媳妇儿说起娇娘来事儿艰难，疼的厉害，平日里万万不能做力气活儿，这怎么一不留神儿，娇娘就自己做起来了。他到底是个哥哥，不好意思直说，只推开蒋娇娘道，“快去喊爹娘起身，这些我来弄！” “天还没亮呢，哥，我先把臭干子腌起来。”说着娇娘就要去刷翁子，控干水晒干了好用。 “别别别，我让你嫂子来刷，你去歇着。等下做什么豆翅就好，这些都让我来弄。”蒋大郎见蒋娇娘伸手去拿翁子，忙不迭的跑向前，慌忙拦住。 “哥？”蒋娇娘疑惑不解，大哥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没事儿，我先去磨豆腐，然后去码头辞工，等我回来去卖豆腐，你就在家里做些豆翅豆腐皮什么的，可千万别出去乱走动。”蒋大郎低声嘱咐娇娘。 “大哥？你在码头惹出什么事情了？”蒋娇娘沉下脸，她对大哥自认是了解的，耿直一条筋，昨日突然搬运铁匠铺的东西，还拿回家五两银子，还带回来个凶神恶煞的杜家兄弟，要知道，平日里大哥一天也只有十五文，一下子挣个五两，要说没猫腻，蒋娇娘自己都不相信。 “嘘，你小点儿声，”蒋大郎连忙拉住妹子走到厨房，小小声说道，“昨天那一批，是弯刀！” “弯刀？”蒋娇娘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难怪！拉着他哥就往外走，“快把银子拿过来，咱们去退给他！” “那是我应得的，不退不退，”蒋大郎脸一沉，摆出哥哥架势，娘下个月又要去医馆拿上几包药，若没有这几两银子，怕是连药都接不上了，“我中午还要去搬运一批，娇娘啊，你可千万帮我圆过去！” 中午的时候阳气旺，的确适合搬运铁器这样邪.性的东西，不过，蒋娇娘稳住心神，“大哥，你怎么和杜铁匠搅合在一起了？” “什么叫搅合！杜兄弟那是胸有沟壑，”蒋大郎音量提高，随即音调降低，“可千万不能让爹知道啊，他那个老古板，会打死我的！” “哎，你干嘛去啊！”蒋大郎见娇娘去厨房拿了面盆，有些不解。 “昨日剩下的豆腐，炒了做香辣包子，我跟你一块儿去码头。”蒋娇娘两三下化开老面，活了面放在炉灶旁，温度高，大半个时辰面就能发起来。 “娇娘啊，那码头上，男的一个个衣衫不整的，光着臂膀的到处都是，你还是别去了！”蒋大郎越发着急，这要是未来有一天穿了帮，他爹不得杀了他。 “这豆腐又沥了一晚水，现在包包子正好，你先磨豆浆去，大嫂和娘在家里揭豆腐皮，咱俩去码头卖包子。”蒋娇娘两句话就把这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蒋大郎暗暗捶了下额头，让你多嘴！让你多嘴！看你怎么和杜兄弟交代。 等到日头当空，小小的院子里满是包子香，狗蛋抱着包子坐在蒋老娘怀里啃的津津有味儿，蒋大嫂狼吞虎咽了三个，才抱着肚子感慨，“娇娘啊，以后你可别下厨了，这样下去，咱家的粮食不够吃啊！” “就是，这般好吃的包子，一文钱一个未免太便宜了！”蒋大郎忙不迭的点头，他一眨眼就吃了四个才觉得饱。明明调料很简单啊，就是院子里的大葱和娇娘自己腌制的香辣酱，还有他家剩下的豆腐，可这简单的东西，娇娘怎么就做的好吃呢！ “大嫂，这个做法简单，我今日先去码头试试，若是好卖，等初一的时候，咱们去水月庵门口卖去！”蒋娇娘抿抿唇，眉眼弯弯笑道。 “好！只要麻绳往一块儿拧，我就不信咱们不发家！”蒋大嫂揉揉肩膀，她给酒肆送完货，气得牙疼，竟不相信她家能做出豆翅什么，这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蒋老娘和蒋娇娘都会做，她不过是偷懒了些，用心学，肯定也能学会。 到了码头的时候临近中午，蒋大郎见时侯不早，慌忙帮蒋娇娘占了位置后，拔腿跑向停着的大船，每日一千把，连着十日，他能挣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啊，可以买上十亩上好的麦地了，加上家里的，可以在码头附近寻摸个小屋子了，他们家，就算是正式在邯城落了根。 不止是蒋大郎挣钱心切，蒋娇娘也是如此，这不，蒋大郎刚走，蒋娇娘便吆喝起来，“卖包子啦！香香辣辣的豆腐包，一文钱一个，买十个赠一个啦！” 清甜的嗓音在码头回荡，隔壁蔫哒哒卖干果的大婶儿顿时提起精神，“小娘子叫卖声真清脆，第一次来码头卖货？” “看见没，现在吆喝没有用，要等到那些人下了工，才有生意来。”大婶儿指了指远处，蒋娇娘顺着方向看过去，一望无垠的运河河面，纤夫拉纤的号子声，船桨划动的水声接次传来，还有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的搬运工，她生了十六七年，头一次见这样繁华的景象。 蒋娇娘半晌回了神，赫然看向一侧的大婶儿，“我，没见过这样的世面。” “这算什么世面，你没见运粮船来的时候，就连咱们现在摆摊的地方，都是粮包。”大婶儿一下子来了兴致，抓了一把瓜子递给娇娘，“来，咱们边嗑边聊。” “我夫家姓许，你喊我许大娘就成，你是哪家的闺女啊，长得真俊，许人家了没有啊？”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蒋娇娘有些发晕，没等她缓过神来，许大娘倒是自报家门，“我家有一个不争气的侄子，姓杜，在前街路上开的铁匠铺，父母都不在了，生的人高马大，家里前后进的院子带临街商铺，日子过的红火极了！”许大娘见这姑娘模样极好，性子又好，配她那个木头一样的侄子简直是天作地设。 “没～，”蒋娇娘羞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上个月来了初潮，才觉得自己成人了，这嫁人，她还没准备好。 “大姑娘找女婿，都是头一次，别害羞啊，在哪里住？”许大娘见蒋娇娘低头不语，这好人家的闺女就是这点儿不好，稍微一提当家的，脸就红起来，这样可怎么成！ “豆腐巷，蒋家。”蒋娇娘好半晌才缓过神儿来，见远处搬运工和纤夫都慢慢停下，便知生意来了，忙递给许大娘一个包子道，“大娘快尝尝我家的包子，生意要来了！” 许大娘原本想推辞，只是闻到这面香味儿有些嘴馋，嘴里道，“这多不好意思啊，给，给你把西域来的果子，回家慢慢吃。” 等到这日晚上收了摊，许大娘惦着小脚拎着篮子往前街跑，逮着她侄子杜木在店里，把蒋娇娘夸的跟天上的仙女一样，末了问，“怎么样？你姑眼光不错吧，这姑娘就是瘦，看出来日子过的艰难，可是你日子好过啊，好好养着，模样身段不比柳烟巷里的姑娘差！” 蒋娇娘？杜木在心底暗付，倒是个会过日子的，就是太瘦了点儿。昨日见她，小腰净还不如自己的臂膀粗。 只是，娇娘年纪未免太小了点儿，模样看上去刚刚十四五岁，他都二十四了。 见杜木闷着头不讲话，许大娘急了，“我可告诉你，好人家的姑娘可是一家比一家少，你别老想着你前头跑的那个，那是她没福气！这姑娘若是嫁进来，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行！大姑你做主就成，只要她肯嫁，我就娶！”杜木一咬牙，那姑娘日子过的艰难，嫂子看上去也不是仁慈的，爹娘不管事儿，哥哥性子又懦弱，护在自己羽翼下，好歹不用奔波受苦。 “成，有你这句话，大姑明天就给你提亲去！”把篮子里的馒头放下，拿过菜刀，颤巍巍的走了。 等到第二日，蒋家人没等鸡啼就起了身，昨日整整两锅一百多个包子卖的一干二净，装回来两大捆铜钱，更别提蒋大哥不能说的五两银子。日子有了奔头，就连病歪歪的蒋老娘都有了精神气儿，带着狗蛋拿了五六个鸡子，又把昨日熏干的腐竹泡了一点儿，鸡子炒腐竹，往日里就是过年，也没有一口气放五六个鸡子的道理！ 第二锅包子出炉的时候，许大娘到了蒋家，一进门就是扑鼻的包子香，想到昨日里吃过的包子，许大娘笑的满脸菊花，她昨日里可打听清楚了，这姑娘手艺极好，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一手抓，若是娶了这姑娘进门，何愁家业不发。 上前来先找蒋老娘，上来就是一句恭喜啦！ “这，喜从何来啊？”蒋老娘刚把包子装进柳框里，回头就见一白发老妪朝她道喜。 “喜鹊喳喳叫，姑娘喜眉梢，我啊，来给你家姑娘说媒啦！”许大娘笑不拢嘴，这亲事要是真能成，她可算是对得起死去的弟弟弟媳了。 “什么！说媒？”蒋大嫂尖刻的嗓音在院子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我家没人要出嫁！我小姑子才十七，要多留两年呢！”蒋大嫂作势就要赶人。 蒋娇娘在厨房里听见动静，把包子在笼屉里放好，锅盖盖上，锅底放了干木柴，疑惑的走出厨房。 “许大娘，你怎么来啦！”蒋娇娘一见许大娘站在院子里，忙引进屋，倒了杯糖水道，“昨日里还没好好谢谢您，若不是您帮忙，我一个人是忙不过来！” “不是，娇娘啊，她是来...”蒋大嫂憋不住话，开口就要把许大娘来意说破。 “老大媳妇！”蒋老爹声音肃穆，“娇娘，你回屋里去！” 原本尖刻的蒋大嫂捂着嘴退回厨房，心下着急，若是聪明的小姑子嫁出去，他们家，可真是要穷一辈子！ 蒋娇娘模糊知道事情与己有关，可是阿爹的表情庄重，她不敢违背，呐呐应了声是，转身回了东间。 见娇娘进了屋，蒋老爹坐在茶几一侧，“这位大娘您说的是哪家的小子？” 许大娘见来人美鬓长须，像是个读书人，便知是娇娘的爹，笑呵呵道，“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 “你们应该也见过的，家里院子宽敞不说，我那苦命的弟弟弟媳早早就去了，好在侄子争气，日子过的也红火。唯一，就是比娇娘大上几岁，今年二十四了。” “还容我和贱内商量一下，明日您再来。” “这...，”许大娘有些犹豫，这什么都不讲，也不挑剔她侄子不好的地方，她可怎么继续说啊！ 又见对方端起茶杯做送客状，无奈的咬咬牙，罢了罢了，有道是好事多磨，又有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多跑个几趟，心诚则灵嘛！ 且不说许大娘这边儿发愁，不知如何向侄子交代。蒋家呢，蒋大嫂和蒋娇娘听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嫁人！！” “爹，怎么突然就让我嫁人了呢！”蒋娇娘委屈巴巴，前阵子娘还说过，要多留她几年，怎么转眼间就说话不算话，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呢。 “就是啊，咱们家如今日子不好过，娇娘嫁出去也没有陪嫁，不如缓两年，等日子好过了再说。”蒋大嫂小心翼翼道，她实在是舍不得蒋娇娘，若是没有娇娘，她在家里的日子该多难过。从磨豆腐到包包子，每一项可都是蒋娇娘在做，更别说初一十五的佛诞日，还没开始呢，蒋大嫂都能想到那一日该多忙！ “娇娘，听爹的话，嫁吧。”蒋老爹揉揉额头，他年纪大了，不知还有几年春秋。老妻和儿子性子如出一辙，碰见个厉害的不敢言语半句，若是某一日突然往西，贴心的闺女安顿不下来，他也不放心。 “好～我嫁！”蒋娇娘牙一咬，她懂爹不能说出口的窘迫，闺女年纪大了，老在父母屋里住也不是一回事儿，嫂子虽然尖刻，可也能撑起一个家，蒋家多她不多，可少她也能过。 等到第二日，许大娘不抱希望的上门，却听到蒋老爹说可以。 “可以？！！老亲家，您是许了这门亲啦！！”许大娘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忙不迭的把各色干果从柳筐里往外掏，“我儿子是往西域的行商，这是他带来的干果葡萄干，也没别的值钱的东西，给姑娘甜甜嘴～” “不过，若是您对这亲事有意，您看小两口什么时候拜堂成亲啊，”许大娘知道自己得寸进尺有些过分，可和侄子一般大年纪的，孩子都会满街跑，她侄子还是光棍一个，她个当姑的，实在是心疼。 “这就拜堂成亲？”蒋大嫂抱着狗蛋进了堂屋，“爹，娇娘才十七岁，多留两年吧！”至少，也得等蒋家有个百十两银子才能出门子。 “哎呀呀，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许老娘窥着蒋老爹神色，自卖自夸，“我那侄子，本事不说是这豆腐巷里数一数二的，那也是数得着好伙子，且不说家里的铁铺就没停过火，但是那杂货铺的租金就够一家人嚼用了！” 见蒋老爹赞许似的颔首，许老娘越发来了劲儿，“有道是家和万事兴，您这豆腐生意红火，是子孙争气，家和生财。我那侄子，也等着有人进门管账呢！” 蒋大嫂一听，顾不得怀里刨腾着要喝奶的狗蛋，扔给蒋老娘，伸着脖子往许老娘身边儿拱，“那铁匠真能挣这么多！” 见许老娘点头，舔着脸道，“那我改天备了干果，去拜个师可好？” “大郎媳妇！”许老娘脸色垮了下来，这，蒋大郎看着可不像能打铁的身子骨，且不说又瘦又黑，胳膊上没有几两肉。就连腰，看着也不如杜木筋实，打不打得成铁再说，万一掉进那铁炉里，可就是尸骨不存了。 “老大媳妇！去备些饭食，”蒋老爹见蒋大嫂越说越不像，把她撵了，而后朝许老娘说道，“这亲事我们应下了，早成亲也无妨，改日去水月庵请个日子，也让他们顺顺遂遂的。” “哎！”许老娘见这事儿成了，当下也顾不得蒋老爹留饭，拎起柳筐歪着小脚就往外走，“我告诉我那侄子去！他定是喜坏了！” 又过了几日，等到了十四那天，佛诞日的前一天，蒋家的豆腐包子收了摊，蒋娇娘跟着蒋大郎去了铁匠铺。 过了门脸儿房，进了后院，蒋娇娘隔着窗棂见杜木赤着膀子，一锤一锤的凿打着，她哪里见过这个，忙转过身，把豆腐挑子接了，“哥，你去拿银子去，我在院儿里等你。” 蒋大郎倒是没多想，三两步进了屋，热气扑面而来，熏的他睁不开眼，银晃晃的银子随意扔在柳木桌上，看着桌上四五淀银子，蒋大郎抖着手不敢去碰，咽了咽口水，看向在炉灶前打着什么的杜木，“杜兄弟，这，都是给我的？” “大哥来啦！”杜木回头，把手里的簪子收了尾，细细打量了之后笑道，“怎么不见娇娘？” “娇娘院子里站着呢，”蒋大郎随意应道，伸手去摸沉甸甸的银子，他许久没见过这东西了，上一次还是从北城逃难出来的时候。 透过雕花如意窗棂，窈窕少女站在院落一侧，杜木心一松，暗自庆幸前些时候刚打扫过院子，总算还能看得过去。 掂了掂手里的银簪，杜木见蒋大郎把银子收好，套了件外衣拿了钥匙，“走，大哥，我送你回家。” “这两步路，哪里至于！”蒋大郎随机摸摸胸口的银淀子，想着最近邯城闲汉乞丐不少，复又说道，“那，麻烦妹夫了。” 三人一路上倒也不尴尬，蒋大郎挣了银子心情格外好，连男子气概也上升了一截，对比旁边儿人高马大的妹夫，自觉也不差些什么。 蒋大嫂这些日子跟着蒋娇娘学手艺，倒让娇娘把之前看过的豆皮、腐竹之类的实验了一下，金黄的颜色看的蒋大嫂喜笑颜开，前两日往水月庵送了一批，那尼姑二话不说就收下了，一担不过五十余斤，换得白银两三两，真是个挣钱的买卖啊！可惜，这般好的妹子就要嫁出去了！ 这步，算着卖豆腐回来的时辰，蒋大嫂把孩子扔给蒋老娘出了门，小姑子是家里顶顶厉害的人，她要迎接财神爷回家。 刚到巷口，就见一行人慢悠悠而来，蒋大嫂连忙上前掀了麻布，“这豆腐包子，都卖完啦？” 乖乖哎！麻布下满当当半篮子铜钱，蒋大嫂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拉着蒋大郎往前奔，“走，快家去，娘割了两道肉，炖了排骨，过年也没这样的好生活！” 杜木见夫妻俩转过巷口，偷偷后退一步，扯过蒋娇娘衣角递上簪子，“这个给你。”不等娇娘反应过来，大步转身走了。 是什么呢？蒋娇娘在手心里摩挲，长尖的簪心，银雕的牡丹，落在手里沉甸甸的压手，蒋娇娘在北地的时候，在铺子里见过这样的银簪子，这样好的成色，怕是要四五十两银子。 第二日天刚亮，许老娘雇了轿子去了水月庵，蒋家一大早就套了胡屠夫家的毛驴，许老娘去算日子，蒋家则是去庵下的庙会卖些腐竹、豆皮，蒋娇娘说了人家，遗她和蒋老娘在家看着狗蛋，顺便试验豆翅的做法。 太阳正中的时候，杜木拎了果盒前来，蒋老娘忙不迭去厨下烧汤做饭，狗蛋在娇娘怀里啃着果子，好奇的看着杜木，伸手要抱抱。 蒋娇娘见杜木来有些羞，把狗蛋送到厨下，回了东间，拿出簪子递给杜木，“有银子买簪子不如置些田地，快拿去退了吧。” “退了？”杜木看到送到眼下的簪子，“你不喜欢？” “这太贵重了，”蒋娇娘端了茶来，信阳毛尖是蒋老爹剩余不多的存货，“你怎么今日上门了？” 北地民风开放，男女定亲之后来往颇多，可邯城民风保守，盲婚哑嫁是习俗，他俩虽商议了婚期，可毕竟是没正式的过了帖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杜木也知自己冒然前来不甚妥当，可盲婚哑嫁又不是他所愿，那日他和蒋大郎来，见蒋娇娘打理家里井井有条，便知是个贤惠的妇人，以后成了亲，他也乐得和她交心。 “婚期定的六月初九，我要出城一趟，怕是要过几日才能回来。”杜木低头啜了一口茶，茶汤青翠茶香扑鼻，“五月底我来下聘，各色瓜果各样绸锦总得说的过去才行。” 蒋娇娘一听，便知娶亲让杜木发了愁，索性掰着手指和杜木细细说明，“绸锦这些家常哪里穿的着，换成上好的棉布，大小暑穿清凉又吸汗，再合适不过了，单这一样就能省下两三两银子。还有这些果盒瓜果，都是些看上去光鲜，可实际抵不得用得，换成白面百米各两担，便是上好的聘礼了。” “你，你看我作甚？”娇娘见杜木火辣辣的目光紧盯自己，羞意泛上脸颊，不过向来持俭的性子让她忍住羞，继续说下去，“这样算下来，最多二十两银子，你快把这簪子典当出去，余下的银子还能整修屋子。” “放心，杜家虽称不上豪富，可一日三餐是能吃饱的，”杜木捏捏额角，原本只想对付着娶妻生子，没想到，他这个小妻子倒是真心为自己打算的，心底软成一团，却把簪子递了回去，“这是我融了银淀子亲手打的，你且先收着，等婚后盘了头再戴。” 蒋老娘烧了饭汤，又崴着脚去胡屠夫家买了杂食并一角酒，他女婿第一次上门，又喊了胡屠夫作陪，只喝到日色偏西，蒋大郎喜滋滋的挑着担子回来。 “这钱来的容易，比起我给杜兄弟搬货，也不差着什么，”蒋大郎把扁担放下，一手一个柳筐去了堂屋，便见胡屠夫拉着一青壮男子正絮叨些什么，见人来了，打着哈哈道，“我先回家去，杜兄弟你成亲，到时候留半扇猪与你。” “这，他来作甚？”蒋大郎疑惑，见蒋老娘抱着狗蛋从厨下走出，把喊着要娘的狗蛋递给蒋大嫂，回身道，“女婿来了，你爹不知去哪里了，我喊了胡屠夫作陪。” “这月的租子可算是凑够了，胡屠夫走得这般急，晚上还要把租子给送过去。娘，咱们蒋家要发了！”蒋大郎掀开柳筐上的麻布，“您看看，满满当当一筐的铜钱，您快铰了麻绳来，咱把这些穿起来，兑成银子去！” “哪里用得着兑银子，家里黄豆没了，大米也见了底，白面更是早几日就没了。大哥，您去街头的茶馆找找，爹准在哪里。这些常用的东西，都得备上才是。”蒋娇娘见家里人都回来了，撂下纳着的鞋底子，掀开东间的帘子走了出来。 杜家只有杜木一个，身上穿的一看便是成衣铺子买的，鞋子看上去倒是还成，可纳的千层底早就磨破，娇娘做惯了这些，三俩下描着剪了新样子，不过一下午就做出一双鞋来。 男人火辣辣的目光让娇娘有些羞，娇娘思及枕头下的簪子并被自己包起的布鞋，有些后悔，还没成亲呢，就眼巴巴的张罗起男人的起居了。 蒋大郎倒是不知这些，他向来迟钝，听得妹子安排的井井有条，来不及喝口水就往外跑，他找爹买粮食去，尤其是黄豆，要多收一些才好。 刚出大门，就见他爹拎着两个帖子并两三个果盒而来，忙止住身，“爹，杜兄弟来啦！” 蒋老爹沉下脸，“我知道呢，你娘怎么办事的？不找我倒是找那胡屠夫作陪！”许大娘今日早早就请好了日子，顶顶好的六月初九，见他在茶馆坐着，并帖子果盒一并给了他，张罗床铺聘礼去了。他家的倒是好，这下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女婿来了，也不去寻寻他。 “老泰山勿怪，”杜木起身作揖，蒋老爹见他气宇轩昂，凤眉玄丹，倒不似普通的铁匠，一身上好青衣，虎背猿腰，蒋老爹原本的郁结去了三分，这看上去倒也不是普通的铁匠。 当下重新整了饭，留杜木吃了晚餐，席间，蒋大郎一直灌酒，稍不留神就透了口风，“杜兄弟，若不是你，我哪里会有机会能挣这些银子。来来来，再饮一杯。” “老大，”蒋老爹原本饮茶的动作缓了下来，“什么银子！”见蒋大郎怔在原地，蒋老爹看向杜木，“杜铁匠，你来说！” “这，”杜木看看瑟瑟发抖的蒋大郎，有看看面沉如水的蒋老爹，“其实大哥前两日搬运的，不是铁掀，而是弯刀，共计两千件。” 见蒋老爹没有震怒，杜木索性坦诚相告，他们杜家祖上去过匈奴，学了弯刀炼制方法，回到北地之后一直为五皇子所用，前些年，杜家突然着火，杜父杜母身死，杜木索性改名来到邯城。 “这，你炼制的这刀？为五皇子所有？”蒋大郎倒是不知，原来他这妹夫，竟有如此来历。 “对，我来邯城已有五六年，这是我累年所积攒，共计两千把整，每把十两银子，共计两万两银子！”杜木点头，他这秘方锻造的弯刀，千年不锈，削铁如泥，每把十两已是极低的价格了。 蒋大郎恭敬递了杯茶给杜木，“妹夫可是要购置田地，我这里有几个不错的中人，可以帮你参祥参祥。 “大郎！你去门外侯着！”蒋老爹见儿子越说越不像，出言喝止，转向杜木，饱经世事的双眼凌厉，“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不成？” “还是想回北地，祖坟都在那边儿，这银子把旧宅重新整修一下，购置些田地，够生活了。”杜木知道这是老丈人考女婿，往实在了说，这日子总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有了这两万银子，除却铁矿火.药，剩余不过三五万两的利，他这次出门，就是结清货款。 “行，我这眼没昏花，看的女婿不错。”蒋老爹哈哈大笑，指着东间道，“去吧，我那闺女给你做了鞋，你先带着，走路鞋子是轻忽不得的。” “好！”杜木顿时眉笑颜开，他摸了摸袖兜里的银票，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给小媳妇的。如今钱财在岳父面前过了明路，他也好光明正大的贴补娇娘。前些日子又是逃荒又是卖豆腐，年轻的小姑娘哪里吃过这么多苦，小脸蜡黄，遮了几分姿色，就连个头，也比自己矮上大半头，正好趁着成亲前，让小姑娘好好歇歇。 当下起身去了东间，蒋娇娘早就等在那里，听见杜木能挣个两万两银子的时候小脸刷白，见青壮男人掀了帘子，顾不上老娘在场脱口而出，“你出去可万事小心，万不可露富被人害了去。” “娇娘放心，”杜木见蒋老娘抱着狗蛋出了东间，这才放胆打量房间，这东间实在是太寒掺了，一个帘子隔开墙角，木板搭的床铺看上去晃晃悠悠，窗前一个长条几并两张凳子，条几上摆着果盒一并女红筐，一双做好的黑布鞋放着，另一边儿，还有正在纳的鞋底子，杜木心下知道，这是自己的鞋，忙上前拿了仔细端详。 “这针脚真好，我娘死后，再也没穿过自家做的鞋子了，”杜木抬脚比划两下，大小正合适，出口笑赞道，“娇娘眼力真好，不过是早上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穿多大鞋。” “轰”的一下，娇娘红了脸，下一刻，只见杜木小心从袖口扯出两张纸，“我家向来都是娘子管家，原本都要给你，只是还有未结的货款，所以先交给娘子一万两。” 哪个是你的娘子！娇娘有心啐他一口，可思及六月初九就要过门，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只得羞着脸，低声道，“哪个是为了你的银子，说亲时也不知你有这银子。” “是，是杜木莽撞了，”杜木见蒋娇娘脸颊通红，楚楚动人，心中怜惜之情升起，安抚道，“你别怕，我这是正经门路来的生意，算下来一年不过五六千两，若是你家豆腐生意好好做，怕是不止这个数呢！” “是正道生意就好，你过来，我给你量体裁衣。”喜服喜被并杜木的里外衣裳，都是新娘子亲手制作，蒋老娘甚至嘱咐娇娘，日常的杂活儿都交给她来做，这喜被褥子并一应杂事，可是用上大半辈子的东西，须得用心对待。 量了尺寸，怀里揣着鞋，杜木在娇娘记尺寸的时候，回身把银票塞在蒋娇娘枕头下。只等明日去把货款结了，成亲前最后一桩事情就算了了。 不过杜木并没有立即回家，出了蒋家之后拐弯去了不远处的胡屠夫家，胡屠夫早就备好酒席，衙门的中人作陪，见杜木来了，忙招呼道，“就是这位杜兄弟，他要购置我家的祖宅，哎呀，我可是舍不得啊，可也不能不成人之美，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中人早就拟了契约，忙吹捧杜木仁义，一时宾主尽欢之后，倒也酒饱饭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杜木揣着房契去了许老娘那里，这房契并五十斤棉花，二十斤棉布，另加十淀银元宝，还有些上好的果品，是要吹吹打打送到蒋家去的。 许老娘见了这些，忙拉住杜木道，“你晚上可别回了，这些东西，我一人看着不放心。这样，你住在你钱多表弟屋里，两个人也安心些。” 许钱多是许老娘唯一的儿子，五短身材面貌黝黑，杜木五年前刚来邯城的时候，买了铁铺还余下百余两银子，许钱多脑子灵活，胆色也足，找杜木借了本钱，第一年便跟着行商去了西域，五六年下来，垄断了西域来往邯城的干果生意，俨然有发家趋势。 眼下，许钱多在西域安了家，多次说要接许老娘过去，许老娘故土难离，也不要儿子孝敬，码头上卖些无本的干果，足够一个人嚼用了。 她这侄子又是银淀子又是房契的，她年纪大了，哪里见过这阵仗，拉住许钱多不让他走，低头又见侄子怀里的布鞋，知是蒋娇娘做的，心底更是满意极了。她这个侄媳妇没挑错，果然个极会过日子的。 ...... 两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等到六月初，杜木循了六礼，初一初二打扫了院子，整了新房，初三初四蒋家送了嫁妆，一应柳木的家具并簇新的被褥，到了六月初八，杜木去胡屠夫家定了半扇猪，又请了街坊邻居帮忙，而后在天和楼聘了厨子掌厨，只等初九一到，迎娶新娘入门。 杜家乱成一团，蒋家也不安省，蒋大嫂自从得知聘礼里有房契之后，说话顿时硬气起来，原本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她们家又穷，磨豆腐都是人力，眼下手头宽裕，蒋老爹做主买了毛驴，磨起豆腐来又快又好，往日里一天不过一两斤的豆腐皮，一下子能越到五六十斤，每天都有三五两银子进帐，这是蒋家之前想也想不到的好生活。 别说蒋大嫂对亲事千肯万肯，蒋老爹也捋捋胡须，对女婿很是满意，下的聘礼全部返回去不说，蒋老爹特意又把这两个月的利润分出一半，给娇娘压了一百两的压箱底。 娇娘自己呢？她对着磨得锃亮的镜子，端详着镜里的佳人，不过是稍微涂了粉，描了眉点了胭脂，鸦青的发髻上牡丹花样的银簪并蒋大郎给的镂空镯子，对普通人家来说，掏空家底也置办不出这样的陪嫁。 蒋娇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子里的她似是她有不似她。 “新娘子盖盖头啦！”全福娘子拿了盖头来，红彤彤一片遮住帷幕，“新娘子出门子啦！”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蒋娇娘趴在蒋大郎背上，上了停在门口的轿子。隔着红色的帷幕，蒋娇娘依稀看见蒋大嫂来来往往的招呼着，蒋老爹立在廊下，看着门口的热闹，蒋老娘抱着狗蛋接了上轿钱，想着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只少不多，蒋娇娘眼眶一红，滚滚泪珠落下。 “娇娘，以后好好过日子，受了委屈哥给你撑腰。”蒋大郎这些日子吃的饱，营养也够，臂膀虽比不得杜木那般雄厚，也算是正常人的体格。二十出头的汉子送妹妹出嫁，竟也有说不出口的不舍，他这妹子从小聪敏，向来是有主意的。同样是跟着爹读书，娇娘看完一本，他不过半本。蒋家到了邯城之后能发家，也不过是借着娇娘的脑瓜子才成事，这样的娇娘，虽说到哪里日子都能过好，可他还是舍不得妹子就这么出了门子。 “哎呀，哥哥快别舍不得了，三日之后回门，又多了一门亲呢！”全福娘子见蒋大郎到了门口停下，忙拉着他往轿门走，“误了拜堂的时辰可不吉利，快快快，唢呐吹起来，咱们走啦！” 一路吹吹打打，轿子在豆腐巷转一圈儿，绕道码头走一圈儿，大半个小时的颠簸后，总算是进了铁匠铺的天井，一色的柳木家具排开，堂前挂着松鹤延年，居中摆着杜父杜母排位，许老娘虚坐在右侧，随着受了新人的礼。 笑吟吟的见两人拜了天地，送了洞房，许老娘了却一桩心事，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侄子成了亲，她对地下的表弟也有了交代，只等以后新人怀了孕，她就离了这邯城，去西域投奔儿子去。 杜木在外面受了一圈儿礼，思及蒋娇娘在屋中坐帐子，寻了碗面托相熟的屠夫娘子送进卧室，这一闹还不知要到什么时辰，他家娘子身子骨本就亏空，可不能再饿着了。 再说蒋娇娘，进了新房坐在帐子里，屋子里静悄悄只她一个，坐帐要到下午才会有本家媳妇儿过来，杜木和蒋家都是从北地来的，哪里来的本家？娇娘挥却这些，触目所及皆是满眼的红，悄悄的挪开眼，胳膊推了两下酸涩的腰，生平头一次坐轿子，颠的人腰酸腿软，头晕眼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三个婆子抬了席间进来，并一碗细面，“来来来，新娘子，盖头揭了先吃饭，” 这，没听说过那家的新娘子坐帐子还能吃饭的！蒋娇娘当下动也不敢动，下一刻，只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新娘子脸皮薄，我那姑姑心疼媳妇儿，腾出一桌席面来，来来来，各位嫂子坐，我把盖头揭了，再来吃饭。” 蒋娇娘紧绷的弦儿立即松了一下，掀开盖头后就见壮年男子立在一侧，笑看自己。屋里的一桌席面，几个年轻媳妇儿站在屋中央，一应是八大碗儿，大碗三黄鸡大碗黄鱼大碗肘子并大碗丸子大碗扣肉排骨米粉儿之类，这，是让她和年轻的媳妇儿联络感情吗？ 果然，杜木掀了盖头后，敷衍了几句嫂子们的调笑，便离了新房。 蒋娇娘坐了上席，胡屠夫家的大儿媳作陪，余下的她并不认识，之间胡屠夫一一介绍，圆脸的是开米店的，尖脸的是前街卖胭脂的，穿的光鲜的，是成衣铺子的。蒋娇娘一听便知，这一桌，都是前街商铺的家里人。 一餐饭毕，前头的热闹似是传到新房里来，厨下上了茶，蒋娇娘分了喜糖与跟过来的各家小孩子，穿着光鲜的那个姓宋，扯着娇娘新衣道，“娇娘你这手艺这般好，不如以后得空去我们铺子做工，也算挣个零花。” 没等娇娘说话，胡大媳妇便白了她一眼，“人家铁匠一把剪刀就百余两银子，一年只出两把，我说宋嫂子，不如你自己多做工，好来杜家买剪子啊！” 见宋嫂子变了脸色，瞥了一眼道，“也不知自己一年的女红能不能买得起一把剪子，宋嫂子啊，你就不要托大了！”这巷口谁不知，宋家的成衣铺子向来缺斤少两，杜兄弟成亲用的都是去瑞祥坊买的，又哪里看得上她那个小小店铺。 “你！”宋嫂子拉下脸，气呼呼的抱着孩子往外走，蒋娇娘忙拦了道，“嫂子看我刚进门，不会过日子担心是应当的，哪里来的托大不托大，这剪子是我不会做，若我会做，送给嫂子也是使得的！” 又拉住胡大媳妇道，“嫂子，我刚成亲，这料理家计都算不大明白，改日去请教，还望别嫌弃我们。” 旁边儿圆脸媳妇儿笑呵呵的接过话头，一时间气氛倒是和乐融融。到了日暮，大家这才起身纷纷告别，许老娘带着婆子把院子收拾齐整了，杜木结了各式工钱，总算是忙完了。 把许老娘送走，杜木把门栓上，灶下早就整理过，一锅热水烧的滚烫，把提前预备的浴桶滚出洗刷干净，杜木去了新房喊娇娘去洗澡。 家里只剩下夫妻两个，蒋娇娘心慌意乱的在卧室里整理衣裳，她娘昨晚上只嘱咐她，无论女婿做什么，都听女婿的。 可？她要什么都听杜木的吗？蒋娇娘模糊感觉事情不大对，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清楚。只能起身把嫁妆箱子里的夏衣拿了，正值六月，邯城热成炭火，下午新房里闹哄哄的，又热又闷。她里面的小衣几乎湿透了，夫妻俩头一遭同床共枕，蒋娇娘不想让杜木闻见不好的味道。 正想着，只见那矜长身影出现在门口，杜木先点了红烛，而后擎着一根蜡烛道，“浴桶在厨房那里，娘子你拿着衣裳，我带你去沐浴。” “哦～”蒋娇娘罕见的木讷了一下，而后羞着脸，卷好整理的衣裳，羞着脸跟在杜木身后。 六月初九，月上柳梢，再过上几日，月才似银盆一样，眼下，蒋娇娘头一次来这里，又心跳如雷，完全听不见杜木声音，“小心？小心什么？” 下一刻，只感觉身体前歪，摇摇欲坠，再下一刻的男人厚实肩膀已把自己捞起，放在平地上。蒋娇娘眨眨眼，水眸看向一侧的男人，她刚刚是被他救了？ 腰间被男人触碰过的肌肤泛起滚滚热浪，坚硬的臂膀似是要把她掐断了，他好大的力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难怪，他能打上一万把弯刀！ “谢谢，夫君。”蒋娇娘声音如花盛开，微不可闻，“不知，夫君本名叫什么？” “本名？随杜家棋字辈，单名一个逢字。”杜木耳力惊人，又见四下无人，索性坦诚相告。 杜棋逢，杜棋逢。蒋娇娘在心中念到两遍，抬头笑道，“夫君现在用的杜木，木字是简化自棋字吗？” “不是，木是我母亲的姓氏，父母之死不敢忘，报仇雪恨之前，就唤我杜木吧。”烛光下，杜木刀削般的下颚线明明灭灭，辨不明喜怒。 蒋娇娘道，“不知公公婆婆葬在那个方向？我们遥祭一番？” “等改日吧，娘看到你肯定很开心，她原就喜欢懂事得体的姑娘，对你，怕是更会疼上加疼。”杜木岔开话题，“来，厨房到了，小心门槛。” 把红烛插在灯台上，又点了油灯，一并牙具皂子花露等各色东西放在架子上，杜木这才道，“娘子好了叫我，我去院子里打两套拳脚。” 娇娘见了热水就有十分的欢喜，恨不得立即净身沐浴，又见杜木东西备的齐全，便知是特意为自己买的，心里更是软了三分，低头娇羞的应了声是，便见男人龙行虎步出了厨房。 半个时辰后，借着娇娘洗过的水，杜木随意的冲洗一下，塌子上是娇娘放置的亵衣亵裤，选的上好的棉布，针脚细密不磨人，杜木侧身，见娇娘在床塌上佯装睡着，勾唇一笑，自爹娘死后，他再也没过过这般舒服的日子了，娶了媳妇儿的日子，似是比想象中更好。 喜烛燃着，昏昏罗帐，蒋娇娘被里揪着身上的丝线衣裳，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往日里只听大嫂说过，这夫妻恩爱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事情，没有一个男人不贪这个的。可娘昨晚又说，让她万事都听夫君的，夫君也会极其贪恋这事儿吗？ 蒋娇娘想到嫂子成亲后的第二日，可是皱着眉，杵着腰，蔫哒了好久才好转过来，所以，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等杜木进了门，换好亵衣，蒋娇娘越发混沌，被窝里暖香有花露的味道，有不刺鼻不难闻的男人味儿，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些无措，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来了来了，上床上了。啊，他躺下了，帘子放下来了！蒋娇娘闭上眼，耳朵越发灵敏，直到男人沉重的身子躺在床上，她心口绷到顶点，然而、下一瞬，男人大掌摸索过她的掌心，勾在手里，而后倒，“睡吧，明日还要认门呢！” 这，这就完事儿了？蒋娇娘不敢动弹，男人粗粝大掌窝的她难受，呼吸间都是陌生的味道，只是牵牵手，娃娃就会到她肚子里来了？轻轻勾动唇角，原来，怀娃娃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啊！ 隔着重重帷帐，烛光昏黄，折腾了一日她也有些累了，秀气的打了小小的哈欠，娇娘侧身也睡了过去。直到少女呼吸平缓，一侧的男人睁开双眼，难耐的看向双腿之间，鼓囊囊的浑身难受，小姑娘身子骨刚发育，又太弱，能看不能吃的日子，不好过。 ＃ 鸡啼过三声的时候，蒋娇娘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嫁人了！嫁的是前街的杜铁匠。 身侧，男人呼吸沉重的响起，蒋娇娘动动胳膊，她的左手被男人攥了一晚上，汗津津的难受，轻巧的退开手，整了衣裳，娇娘去厨下准备烧饭，进门的第一日，就算是没公婆，她也不能懈怠了。 厨房里杂货一应俱全，昨日剩下的饭菜放不得，许老娘早就送了街坊邻居，剩下几块儿生肉在井里湃着，蒋娇娘拎上来切了一块儿，又合了面粉，混着剩余的大葱烙成葱肉盒子。大米洗了烧成米汤，咸菜坛子里捞了两根腌黄瓜，切的细细的拌了香油辣椒油，昨日里剩下的熏鱼在小灶上煎的金黄，杜木顺着香味儿进了厨房，他换了一身短打衣裳，刚在天井里打了一套拳，余汗未消。 娇娘催他换了衣裳，而后把煎鱼捞起，并腌黄瓜摆在餐桌上，抽了锅底的干柴放在剪锅底下，余火洇着米汤，葱肉盒子下锅，等到了第四个的时候抽了柴，杜木三个她一个，足够了。 杜木换了见客的蓝布长衫，咬了一口葱肉盒子，入口饼皮酥脆，肉汁迸溅，“这肉盒子不错，比起胡屠夫家的，也不差些什么！” 夹了块儿腌黄瓜，黄瓜解了肉盒子的腻，杜木越发满意，低头喝了口米汤，米汤香糯粘牙，叹道，“我占了蒋家大便宜！” 见蒋娇娘疑惑的看过来，笑道，“这么好的一个闺女给了我，可不是占了大便宜了！” “来，娘子快吃这盒子，”杜木见娇娘秀气的，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煎鱼，便知她放不开，夹了盒子给娇娘，而后道，“下次你教我，总不能让娘子一人下厨，我学会了也做与娘子吃。 “你也会做饭？”娇娘好奇，她爹在家里向来是君子远庖厨，她哥哥忙于挣钱，更是不知这里面的门道，杜木这样高大威猛的汉子，竟然会下厨，也是让她吃惊了。 “这不是没法子，我独身一人，总不能老去姑姑家蹭饭，”杜木没有细说，岔开话题，“对了，娘子，你看家里可还缺些什么，需要我去张罗布置的。” “家里都挺好，只一样，”蒋娇娘有些迟疑，“我看家里似是没有粮仓。” 邯城虽便南，可冬季苦寒，粮食价格一涨再涨，每年买不起粮食的不在少数，杜家没有粮仓这事儿，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这个好说，再过一个月，鲁豫二省的粮食顺着运河北上，运河旁的含嘉仓到时候可是粮垛满满，这半个月我把地窖挖出来，到时咱们储些粮食。” 日子说快也快，蒋娇娘虽然疑惑，别家怀宝宝是不是勾勾手指就能怀孕，她反正是没有怀上，反而她本人，不做磨豆腐的苦差事，脸颊渐渐有了肉，甚至连个字都往上窜了窜，原来只到杜木肩头，现在几乎到了耳垂处。 蒋家日子更是红红火火，有了毛驴，蒋大郎几乎把持了邯城附近的豆腐生意，每日一大早出城送货，晚上去各家酒楼送豆皮腐竹之类，每日里多则五六两，少则两三两。 听见杜家要挖地窖储粮，蒋大郎特意歇了两日，在东间挖了地窖，只等八月底九月初，粮仓一开，便开始储粮。 要说也该有事，等到了七月，杜老娘停了干果生意，就连在码头卖豆腐包子的蒋大嫂也停了手艺，她一大早就往杜家交帐，早就说好的，这豆腐包子生意要分一半利给娇娘，把银钱数好后，蒋大嫂神神秘秘的跟娇娘说道，“这码头，最近来了好多不熟识的人。” 娇娘把铜钱放好，又把调好的麻辣料递给蒋大嫂，“码头每日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大嫂你怎就知是不熟识的呢？” “他们走路不一样，看上去，格外有力道！”蒋大嫂倒是很笃定，“这些人，也不买包子，每日都在含嘉仓外转悠，要不是官兵驱赶，怕是要进到里面去呢！” “算了，跟咱又没关系、我现在就盼着，哪天放粮，咱好储存过冬的米面！” 谁说不是呢！娇娘把铜钱扔进匣子里，放在床头上的梳妆台上，夏季猪杀的少，前几日杜木不知从哪里拎回来两条猪肉，她放在井里湃着，嫂子来了正好，拿回去给爹娘尝尝。 蒋大嫂见了这肉，顿时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入了伏，原本就不甚便宜的猪肉价格蹭蹭往上涨，蒋家日子虽然宽松了许多，可到底不舍得买正经的肉吃。若是狗蛋馋了，无非是去胡屠夫家，花上十多文文，买上些猪肠猪心猪肺的杂食，虽也是荤菜，可到底和正经五花三层的红烧肉不能比。 只是，“这肉多少钱？大嫂给了你现钱。”蒋大嫂作势要把柳筐里的铜钱拿了两串递给娇娘，蒋娇娘忙推开，“这是杜木不知从哪里寻摸的，嫂子何必跟我客气。家里过滤的豆渣没什么用，不如给了我，胡屠夫家有新下的小猪仔，我逮了两只过来养着，过年的时候分一只给你。” “啊呀呀，这法子好！”蒋大嫂一拍大腿，直喜欢的没有方法，现下才六七月，距离过年还有上半年，就算是年猪养不肥，到时候也省了买肉钱。 当下回家和蒋老爹他们商议，蒋老爹拿了杜木给的房契本就觉得亏待女儿，家里面豆腐生意若不是娇娘，他们哪里来的一日三五两银子进帐。这豆渣该给，可这猪肉不能收。 这日晚杜木回家，蒋娇娘把饭菜摆好，院子里新清出来的地上种了些菠菜，长的极好，娇娘切碎了混着白面蒸了些窝窝头，大米小米混合煮成粥，五花肉起薄片，配着辣椒炒了，香香辣辣极为下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杜木一筷子夹了大块儿焦香肉片先放到娇娘碗里，见她先吃了，这才放开膀子大快朵颐，香辣味道在口腔嘣开，窝窝头青翠爽绿，二米汤做的清薄，两三下便一碗下肚。 杜木吃的心满意足，婚后的这半个月，他觉得自己腰间肥肉都蹦出一圈儿，不行，改日还得打铁才是，顺便找几个小幺跟着练习些拳脚。 想着正是快要收麦子的季节，什么镰刀斧头并犁头都是需要打制的，杜木索性拿了窝头，夹了好些肉片儿递给娇娘，“快多吃一些，等下咱们早歇了，明日去中人哪里寻摸几个能干的人，我前头打铁需要人，你在家里洗洗刷刷，没得白白磨粗了手。” “咱们两个我一会儿就张罗好了，前头打铁需要人，不如买几个半大小子，能给你打个下手，以后若是他们能自立门户，也让他们出去。”娇娘接着咬了一口，窝头软嫩，肉片儿鲜香，混合在一起倒是格外好吃。甜甜的朝杜木笑道，“我在家里给你做衣服做饭才费多少功夫，没必要再多养些吃白饭的。” “我娶你过门是为了让你享福的，”杜木见蒋娇娘反对，皱了眉头，“再说了，哪里是吃白饭，家里院子多，你早起打扫院子就要好久，再加上做饭，偶尔还要回蒋家帮忙，如今又要添上一个养猪，纵然你有三四只手，怕是也忙不过来的。” 一时饭毕，杜木张罗着把东西归置了，也不用娇娘吩咐，自去厨下把碗碟都洗了，又添水烧了一锅热水，烫烫的好等娇娘晚上洗澡用。 刚把门栓插上，就听见说说笑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杜木略一伫足，回屋喊了娇娘，胡大媳妇儿并开衣裳铺子的宋娘子等人来了，说话间就到了杜家的大门。 下午的时候大嫂来了，她料理晚饭的时候也早，娇娘窥着天色，暮色苍茫，倦鸟回巢，前街上的拉肥车摇铃走过，正是各家造饭吃饭的时候，这个时候，宋娘子来做什么？ 后巷里，宋娘子上挑了眉眼，扯扯圆脸的柳娘子上前，“快敲门啊，说不定，等下，小两口在新房里磨叽，就顾不上咱们这些不请而来的客了。” 胡大娘子一撇嘴，把手里的瓜子塞进袖兜，“原本是为了你的事儿来的，你不敲门也就罢了，还来编排人家新媳妇。” 宋娘子听了这话颧骨都耸哒下几分，她倒是不想厚着脸皮来请娇娘，可她那个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自从前几日用娇娘送的辣酱炒了肉片儿，她婆婆症状竟像是减轻了许多，一日一日念叨着娇娘家的辣酱，直到前两日，辣酱是彻底吃完了，婆婆又回到了每日吃不下咽不下的地步。 宋娘子平日里恨不得那老虔婆早早死了，可看着公公和相公着急上火的样子，尤其是相公跟着婆婆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清减了十多斤，宋娘子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情愿，为了相公她也愿意跑上这一趟。 见胡大媳妇儿出言嘲讽自己，宋娘子朝天翻了个白眼，仗着他胡家兄弟多，竟来欺负人，自顾自上前叩了门，“杜家媳妇儿！在家吗？” “来啦！”蒋娇娘见杜木拿着油灯去了厨房，整了下衣裳后去开了后门。见门开了，宋娘子提裙就要往里走，柳娘子忙拉拉衣袖，笑着朝娇娘道，“我们来不是为了别的，宋婆婆入了伏后苦夏，旁的都吃不下，唯独你家的辣酱无论是做荤做素样样都吃的，还请杜娘子仁慈，卖与我们一些。” “辣酱？”娇娘这下明白，她嫁给杜木之后，厨房里有些许老娘送来的蚕豆百余斤，她忧心这些放不过夏天要生虫，娇娘索性都腌渍了做成辣酱，四邻八舍的都送上了大半斤。 剩余的这些，她留了些自己吃，剩余的都给大嫂做了辣豆腐包里的酱料。这宋娘子冒然来要，也不说要多少，她是给呢？还是不给呢？ 在巷口说这些到底不妥当，蒋娇娘把后门敞开，往后退了一步，“先进来喝完茶吧。” 这，是什么个意思？宋柳二人互看了一眼，是给，还是不给呢？ 倒是胡大媳妇儿朝宋柳二人撇撇嘴，自顾自的上前，拉着娇娘的手道，“我吃着饭被她们给拖了来，娇娘啊，走了一路怪累的，上次来你家喝的茉莉龙珠不错，在别家可没这么好的茶，快给我来上一碗来。” 说着乐呵呵的牵着娇娘往前走，宋柳二人无奈只得跟上，原本想着把辣酱要来就走，若是喝茶打闲，得浪费多少时间？尤其是柳娘子，她滴溜溜眼珠转了一圈儿，朝着宋娘子道，“我那相公去燕京进了些杂货来，想来怕是就要到家了，我先回去张罗些他爱吃的，等我明日再来找你们说话。” 宋娘子忙上前拉住娇娘道，“不知辣酱在哪里？杜娘子你快把辣酱拿来我们好回去。” “呸！”胡大媳妇回头啐了她一口，双眼冒火，“你好大的脸面，来求人竟是让人家把东西快给你拿了来，怎么？你想要这房子人家也得腾空给你不成？” “这，”宋娘子满是郁色，她近来日子不顺心，下意识还把蒋娇娘当成那个初来邯城，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如今她好命嫁给杜铁匠，单单聘礼就是胡屠夫家的一座房子，更别说平日里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细。宋娘子自诩是这前街后巷里数一数二的媳妇儿，可谁知这蒋娇娘调养过来后，不知比自己出彩多少，焉能让她不恨！ 想着家里的老虔婆还等着辣酱，宋娘子绕了绕手娟儿在眼下轻点，眼圈儿泛红的看着娇娘道，“杜家娘子，我也是为婆婆的事情忧心，言语这才冒犯了，还请您勿怪。” “我知这辣酱蒋家是要做生意的，拿了太多也不合适，这样，我这就回去拿绸缎来，松江来的绸缎五两银子一匹，我拿半匹来给杜家娘子做衣服。”说着就要往回走，这绸缎索性她也穿不上身，倒不如拿来做了人情，也显得她贤惠。 “宋嫂子且慢！”杜木见宋家仗着自己开成衣铺子，拿铺子里半匹几尺的缠头来换辣酱，担心蒋娇娘新媳妇抹不开面子，索性直接走到后院，“我前日和杜兄弟定了些粗布要给下人做衣裳，我们这院子前后四进的院子，只我和娘子住未免太空落些，三五十个仆妇小子总是要得的，还请宋娘子回去盯紧些，这粗布衣裳，虽然是给下人们用的，也不能看不过去不是？” “是是是，”宋娘子因自家生意不好，不知吃了多少婆婆的排头，如今杜家不论是吹出来的好日子还是真真实实的好日子，只这生意一来，她婆婆怕是会起身做活，那里还顾得上病病歪歪的？当下连辣酱也不要了，只拉扯着柳娘子就要回去。杜家如今给了他们订单？怎么不见她相公提起来呢？ 当下胡大娘子也告了辞，娇娘去厨下把衣服搓了，简单冲了个澡，便见澡台上比前几日多了些东西，一一拿在手里打量，都是些什么玫瑰花露、茉莉花露等各色花露，还有些澡豆、青盐并鲜奶之类，只是洗个澡，就这般奢侈？ 娇娘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走了神，等杜木打了拳、净了身，走回新房的时候，便看见娇娘头上素素的插着牡丹银簪，亵衣轻薄勾露身体曲线，手里拿着鞋样子发呆，也不纳线，也不捻针，笑道，“晚上做针线小心伤了眼，才点上两根蜡烛，昏暗暗的，怎么不多点两根？” 娇娘听了杜木进到内室，放下鞋样子，接了杜木手里的衣裳挂好，又去外间斟了一杯茶递给他，而后才在茶几旁坐下道，“常听古人言，勤俭持家是良训，又有人说荐以养德，如今我们不过是侥幸趁着东风得了几万两银子，若是论起家底，自然比不过那些豪门大户，何必如此奢靡。” 杜木半盏温茶下肚，捻了块儿茶果子在手里，“怎么，点上两根蜡烛就是奢靡了？”把手里的茶果子喂给娇娘，“天和楼的茶果子，绿茶碾碎和着羊乳调的，你尝尝合不合口？” 娇娘咬了一口，茶香浓郁不见奶腥味儿，赞道，“确实是好吃，不过，我哪里说的是蜡烛，你不是说买上几个人前头打铁使，怎么又变成四五十个？咱家这院子，也挤不下那么些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在宋娘子面前失了脸面，可定下四五十人的衣裳，怕是也太多了！” 蒋娇娘窥着杜木脸色，见他面色沉沉的，也不知是喜还是怒，接着说道，“我明日早起拿了辣酱去宋家，跟她说只做四五身就好，余下的，还不如买了粗布我自己做！” “我以往只知娘子理家有方，倒不知娘子心底是有大乾坤的。”杜木咽了口中的果子，抬头笑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什么乾坤不乾坤，我知道的都是平常人家过日子的道理，”娇娘递了杯茶给杜木漱口。 婚后这两个月，她算是明白了，她这个相公是个极其讲究的，亵衣亵裤要青稠的，针脚要细密不能磨了人，每日雷打不动两套拳脚，饭前餐后都要更衣，比好些大家公子还要讲究。 见杜木把茶吐了，娇娘又递了手巾来，这才整顿神色道，“如今咱们这铺子里，两三个月也卖不出一把剪刀去，更别提什么铁锅、铁犁、铁锨之类的，寻常人家有一个旧的，就是缝缝补补也不肯去添置新的。” “这两三个月除了我那嫂子送过来的三五两银子，别的收益一概全无，相公买些好的东西给我用，原本是好意，可，三五两银子一瓶的花露头油，我寻常妇人，哪里用的上这些！” 杜木听了这些，起身去了里间，梳妆台把化妆匣打拿了递给蒋娇娘，笑道，“娘子回门那一日，我就对娘子交了家底，娘子竟没看过不成？” 家底？蒋娇娘自然知道，她送杜木鞋子那日，杜木便塞了一万两银子在她枕头底下，娇娘知道这钱是杜木拿命搏回来的，和蒋老爹商量后都带了回来。如今这一万两加上杜木原本的那些，总共不过三五万两，照杜木的这个奢靡度日法，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化妆匣是蒋娇娘回门那一日杜木给她的，说是什么未来婆婆给媳妇留的私房，蒋娇娘不过打开看了一眼就忙收了起来，金晃晃、红彤彤的各色黄金宝石，并什么西域来的猫儿眼、蓝宝、碧玺等，满当当塞了一个匣子。 “这些东西又不是立马能换钱的东西，你何必把他们翻出来，以后留给孩子多好！”娇娘匣子开也没开，直接推给杜木，让他快在里间放好。 杜木不理她，伸手在匣子后面捣鼓两下，抽出来厚厚的一踏递给娇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蒋娇娘伸手接了，“是什么东西？” 一沓银票在手心里晃荡，约莫有百万数计，蒋娇娘手有些抖，“夫君啊，这是什么情况？” “娘子也是北地来的，就没听过燕京杜家不成？”杜木起身走向窗户，夜色四起，浓雾笼罩，“娘子可知，你嫁的是杜家嫡系。” 可，可杜家不是前几年早就亏空了吗？正因为没了杜家的粮仓，北地才会大旱之后民不聊生，他们一家才被迫卖了田地南下，来到邯城谋生。 饥馑之年！蒋娇娘面露惊慌，杜木走回茶几旁，拉着娇娘手腕，“莫怕，以后日子就好过了。现下，娘子这般好的人，我不愿娘子身着粗布，发无钗镮，每日里为了三五文来回计较，买些仆妇丫鬟，不过是让娘子享享清福罢了。” 蒋娇娘双手拢住杜木大掌，她实在是想象不到，原本金簪玉户里长大的孩子，如何能逼得自己去打铁为生，甚至，隐姓埋名在异乡生存下去。 “杜木，不，杜棋逢，等到含嘉仓开了仓，咱们回北地吧，我要去坟前祭拜二老。” 见娇娘红了眼，杜木捏捏脸颊，调笑道，“快别哭了鼻子，咱们是要回北地的，只是不是现在，快去睡吧，明日还得挑选仆妇，外面那些小幺我早就托中人去城外农户买些小子，别的不说，但要手脚干净守规矩的，明日你一并带回来，咱们家，就算是正式起来了。” 娇娘忙应了，心下确打定主意，就算是夫君说的挑选仆妇，那她必定是捡着那些本分老实的，不过三五人给小幺们做饭，他们夫妻俩的饭食，她若有空，还是自己打理。 等到第二日，娇娘早起料理了些粥食，打发夫妻两人吃了饭，早有昨天杜木说的中人在门口候着，索性就在院子里，杜木带着挑选好的小幺们去了前园，他要挑些身手好的，有能耐的留下来。 前厅的廊下，剩下娇娘和中人秦大妈面面相觑，娇娘推推手里的茶，“妈妈请喝茶，不知，这些？哪些是我们家要的人？” 廊下站着的，是十多个妇人并二三十个小丫鬟，站在第一排最显眼的，是两个粉衣绿裤的丫鬟，约莫十五六岁，细眉红唇，脸擦的白白的，看上去格外出众。见娇娘秦妈妈两个人在上头说话，左边儿那个尖脸的翻了个白眼，她还以为是多豪富的人家呢，一张口要四五十个人，谁知进来了，是这么破败的一个宅子，在这家里呆着，岂不是要受苦受罪。 右侧的那个规规矩矩站着，她看上去莫约十四五岁，前头主家里把他们姐妹发卖了，见姐妹两个长的好，秦妈妈有心把他们卖到青楼去，恰今日杜家要买人，她千求万求的跟了来，若是这杜家的娘子看不上她，怕是以后都要过上一双玉臂千人枕的日子了，只要清清白白的，哪怕是受苦受累她也不怕，可是，如何才能让杜娘子看上她呢？ 娇娘见秦妈妈吃了茶，捻了一个茶果子在手里，“那，秦妈妈，咱们就开始吧。” “行，杜娘子您说，看中哪个只管留下，若是从我这里采买的出了问题，你只管把人送回去，银子我加倍退给你！”秦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她是这前街后巷里最知名的中人，杜家那小子不知做了什么生意，日子突然红火起来，找她寻摸些人，这不，压箱底的好姑娘都带了出来。 娇娘闻言笑了笑，“行，那我就开始了。这些人我信妈妈名誉，想来身子骨都没毛病，衣服看着也干净，还请各位伸个手，我看看指甲，就从右边儿开始吧，自己是哪里来的，籍贯、姓名，也好让我有个决断。” 右侧尖脸小娘子妖妖娆娆上前，“请杜大娘子安，奴婢名唤侍书，是邯城原守备刘老爷的房里人，今年十七。” “哦～原来是守备老爷的房里人，看来我家小庙小留不得你，下一个。”蒋娇娘茶碗一扣，不再理睬她，秦妈妈顿时沉了脸，“这小蹄子傲气还没消呢，倒让杜娘子看了笑话，是我□□不周。” “妈妈哪里话，下一个吧。”蒋娇娘不把这小娘子放在心上，撇了两眼，见她颇有几分姿色，难怪会如此自傲，可这么个性子，怕是也活不长久。 “奴婢名唤迟香，今年十六。”迟香上前，呆愣愣的上前施了一礼就不动弹，秦妈妈看见她笑了，朝蒋娇娘道，“她家和你有缘，她早些年爹娘死干净了，有个兄弟唤满仓的，被杜郎君挑了走。她也在守备府里待了两年，是个嘴拙的，只在厨下伺候，这是她兄弟求了我给娘子掌掌眼，合适您留着用。” 厨下？蒋娇娘饶有性质，“你可会做些豆翅之类的？” 迟香低声应了，“ 守备府里教导过，略通一二。” “好，你且先伸手给我看看。”蒋娇娘见迟香手上染着豆蔻，皮肤虽调养了一阵子，可油斑仍是累累，便知秦妈妈说的不假，心下满意，有了迟香，她倒是能腾出手来做些小生意了。 其后又挑选了两三个粗使婆子，另买了两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均是不知籍贯原籍的，连上迟香，一共十二个人，未留头的小丫头一个七两，小子们一个八两。迟香身价最高，十五两，粗使婆子有自卖自身的刘妈妈，不过三两银子的中钱，后来挑选的这些，也不过是十一二两就顶天了。 还有前头刘守备家里一块儿出来的看门人，跟着刘守备姓刘一家子四口，姑娘还未留头，小子只有十三四岁，蒋娇娘索性都买了，仍叫男人前面看门，两个刘妈妈区分不开，好在刘家一家四口机灵，只说以后跟着奶奶姓蒋，遂称蒋妈妈。 等蒋娇娘这边儿挑好了人，杜木也带了人来，他选的半大的少年十二个，十岁以下的十二个，共计二十四人。连同娇娘买的这些，总共三十六人，秦妈妈今日带来的这些，竟大半都留下了。 两三百的银子给出去，蒋娇娘心口都在剜血，等到下午，宋家大哥顶着个花脸送来了棉花并衣裳，不等娇娘说些什么，就慌忙走了。 刘妈妈带着迟香把衣服拿下去分了，又找娇娘要了些铜钱去前街买了柴火石灰，这些人以后就在杜家安下身，身上有什么虱子虫子的，石灰水洗了，也算是干净。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正是吃晚饭的时节。多出来三十几人的饮食要打理，就算是娇娘有通天之力也做不得，好在蒋妈妈带着迟香在厨下蒸了馒头，又去街上买了些青菜萝卜之类，胡屠夫家割了点儿肉，一人半碗青菜、半碗萝卜饼就打发了。 蒋娇娘和杜木吃的倒是丰盛，蒋妈妈头一次下厨，又见迟香生的出众，担心她分了自己的宠，穷尽洪荒之力整治了一桌饭食，娇娘支给她买菜的十两银子，大半都在这桌子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娘子快来尝尝，这是街上刚满三月的小仔鸡，我买了来，只用黄酒闷着，肉质鲜滑，娘子必是极为爱吃的！”蒋妈妈殷勤朝蒋娇娘笑道，“还有这黄河鲤鱼，可是从彰德府来的，听说连天家吃了一次都想吃第二次呢！哈哈，娘子好大的福气，竟能吃到这些东西。” 窥着蒋娇娘脸色，蒋妈妈笑声越来越小，渐渐不闻声响，这蒋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这么殷勤的献上晚餐，没有打赏也就算了，怎么看上去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蒋娇娘拿起茶碗拨弄茶叶，“蒋妈妈你也是刘守备府里的老人了，可知刘守备为何被抄家？” “这，”蒋妈妈低头不知该如何答，“想来是有什么不合上司的意吧，这些我们下人，也不知什么缘由。” “蒋妈妈你是个妥帖的性子，我才要了你。家业兴旺免不了俭省克制，十两银子给妈妈置办些茶米油盐，妈妈倒好，五两银子置了这一桌席面，那，蒋妈妈剩下的五两银子呢？” 蒋妈妈哐当一下子跪下，“奴婢就是有天大的面子也不敢污了主子们的银子，实是家里人口多，老老少少加起来四五十口子，但只馒头吃饱就要几十个，白面每石要一两，大米每石都要二两，一两银子买了三十担柴火，还不说那萝卜青菜，成筐成筐的搬过来，这些哪一样不是银子铺着的，奴婢拿了账本来，还请娘子对账。” “呸！你多大的面子，竟要娘子与你对帐！”刘妈妈往前啐了一口，而后回了娇娘，“前园儿里二门外的小子们在檐下候着，说是头一遭吃饱饭，来谢娘子恩德。” “走吧，”娇娘起了身，嘱咐迟香道，“先别忙着做床铺被褥这些，你们等下从里间把我的嫁妆箱子开了，在西里间和东里间各设上踏子，小丫头们在西间睡，你跟刘妈妈在东间睡。至于外头的小子们，横竖他们要来请安，等下一人割四尺棉布与他们，今晚上先将就呢，三伏天里也冻不着，明日让那些小丫头们帮忙，想来一日就能做出这些来。” 迟香忙应了，她洗漱的时候就净了脸，发钗首饰都去了，用头绳扎成发髻，别的装饰一概全无，端端朴素模样，此刻抱着两匹褐色粗布跟在娇娘后面，低眉顺眼，蒋妈妈见了低唾一句，“什么穷酸鬼的人家，也值得你这样巴结。” 想她蒋妈妈昔日在守备府里，守备娘子别说五两银子的一桌席面，若是开心了，什么金华酒、道口烧鸡，就是五十两银子，也没有不乐得给下人们的，偏偏这杜家，如此寒酸！连个五两银子一桌的席面都舍不得！若不是她为了贵人们的嘱托，哪里至于在这里窝着！ 哎！可怜她的守备娘子啊，那天家竟说什么老爷贪污了军备银子，责令其返还上百万两，可怜她金玉做成的奶奶，无奈把他们都卖了出去。 廊下，蒋娇娘见小幺们跪了一地，口中道请奶奶安，她把没有褥子的缘由说了，又让人去前街杂货铺里买了席子，一人一卷毡席，并四五尺粗布，虽然寒酸，可也算说得过去。 刚准备让小幺们回去，刘妈妈匆匆赶来，成衣铺子的宋娘子带了五十床褥子来，想问问娘子用的上不？ 蒋娇娘正在发愁，虽说小幺们有了毡席和粗布，可毕竟不算是正经的铺盖卷儿，这下倒好，全都齐活了，忙让请进来。 这一见面，娇娘便愣了，这哪里是往日那个心高气傲的宋娘子，她脂粉不施的，小脸蜡黄，衣裳虽干净可也有皱褶，双眼肿的核桃似的，娇娘忙拉了手道，“宋嫂子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娘子拿了手帕轻试双眼，拉着杜娇娘来看褥子，“单人的俱是六斤的，枕头是放了谷壳的，五十床总共三百斤，棉花也是家里仅有的存货了，我带着家里的婆婆妈妈们做的，又牵了骡子送了来，没经外人的手，都是干净的。” 蒋娇娘摸着布料紧实致密，棉花暄软，便知宋娘子选择的是好东西，“宋嫂子送了来也省的我们去采买，只我家那男人出去了，他要晚会儿才回来，等他回来了，我让他把银子送过去？” “杜娘子快别说这样的话，我这东西都是自己做的，棉花也是家里从西边儿收的长绒棉，也不是想找娘子要个高价，只是我手头略紧些，还想让娘子把这银子给了我。” 蒋娇娘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当下便知道这宋家出了事，又思及下午宋家郎君满脸的伤痕，挥手让迟香拿了银子来，先拿戥子称了十五两整，又拿了一两碎银子出来，用块布包了给了宋娘子。 宋娘子接了银子，眼眶更是红了，“如今市面上一石棉花不过二两，棉布更是便宜，一尺不过十几文，娘子给我十四两五钱就行，多了的，多了的。” “宋嫂子快拿着，”蒋娇娘笑道，“快别哭哭啼啼的，等下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刻薄了嫂子。再说了，难道我只给你本钱，不给你手工费了不成？没得让嫂子回去看那些婆婆妈妈的脸色，这些多的，嫂子给他们买酒吃。” 宋娘子这才稳住神色，苦笑道，“我以往是个爱掐尖好胜的性子，娘子你宽厚不与我计较，如今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才是最没算计的那一个，如今，我也不知过到哪一日就没了，到时还请娘子坟前与我烧把纸钱才好。” “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娇娘把银子装了递给宋娘子，又把辣酱装了递给她道，“嫂子原先想要的辣酱，我让人装了这一小翁，吃的时候拿无水无油的勺子取了，准能吃到入冬了。” “这是我那婆婆喜欢吃的，如今有更好的人给她做，哪里轮得到我？”宋娘子说罢起身，告辞回家去了。 ＊＊ “说是宋家那郎君把娇杏从青楼里接了出来，听说单单赎身银子就要八十两，每日里来来往往伺候的就有十多个，啧啧啧，好大的威风呢！”蒋妈妈说的口干舌燥，觑着上头蒋娇娘的神色，也不敢起身，跪着说道。 “那个娇杏有了身子？那宋婆婆呢？”蒋娇娘接着问道。 “奴婢下午买菜的时候，听见她们说，宋家娘子昨日晚上几乎把家里给拆了，你说也怪巧的，刚把娇杏赎身回来，她婆婆就病了，宋娘子那么精明果断的一个人，竟被瞒的丝毫不知。” “若不是娇杏猖狂，上门来挑衅，怕是那孩子出生了，宋家娘子也还不知呢！” “难怪，难怪，”蒋娇娘揉了揉额，“大爷午后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刘妈妈端了碗茶上来，窥着娇娘脸色，见她面露忧虑，道，“娘子可是为了家里这摊子事儿烦闷？” 想着在外间跪着的蒋妈妈，娇娘黯然道，“我原本是普通庄户里的女儿，来到邯城之后家里不过是卖豆腐为生，最多不过是吃饱穿暖，要说使奴唤奴婢是断断没有的。” “大爷疼惜我，他又有些本钱银子，想做些买卖，便想着家里张罗些人，可也不是为了奢靡享受，不过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罢了。” “正是这样的道理，”刘妈妈虚虚在椅子旁坐了，“我比娘子大上许多，按道理来讲，不该在娘子面前说些什么，可老奴自卖自身，图的是主家养老送终，少不得多说一二。” “妈妈请讲。”蒋娇娘端了碗茶递给刘妈妈，侧耳倾听。 “世上像娘子体恤下人的主家是少之又少的，蒋妈妈固然是把一半的银子花在主子身上，可细来想想，也是应该的。” “您体恤孩子们家穷贫弱，连顿饱饭都吃不得，如今来到咱们府里，娘子先是准备了换洗衣裳，又准备了些床铺卷子，再来每人用的澡豆柴火都尽情使，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唇舌。” “家规！”娇娘眼神一亮，顿时明白了，起身施了一礼，口中道谢。 刘妈妈慌忙跪了下来，“娘子何等聪明伶俐的人，哪里懂得这些污秽东西，不过是奴婢逞脸装大罢了。” “刘妈妈快请起，快去把席面热了，我去外间请了蒋妈妈，并这些未留头的小丫头们，咱们一起热闹热闹，也算是一家人的缘分。”蒋娇娘忙把人搀了起来，又去外间把蒋妈妈亲扶起来，迟香带着几个小丫头烧火热饭，一时间人生鼎沸起来，就连小丫头们也松快几分，说说笑笑。 等到杜木辞了京城里来的贵客回到家，便见小幺们在前院儿门脸儿旁的两排房里安置下来，厚厚的被褥并枕头，一色都是一样的，见杜木进来，忙禁了声，齐喊道，“大爷！” 另有两个机灵的小子跑到后院去通知娇娘，“大爷回来了，眼下在前院呢！”迟香抓了一把铜钱赏了他们，进屋回了娇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娇娘忙让人打了水，不出一会儿便见杜木走了进来，猿腰虎背，一身短打衣裳，显得房间里都局促几分。 迟香带着一众小丫头给杜木磕了头，只留下一个扎着红头绳叫迎春的小丫头打着扇子，而后抱着余下的几床褥子回了东西两间，她要先把这些小丫头睡觉的地方归置了，十多岁的小丫头们，若是没人看着，怕是会反了天去。 娇娘见杜木面露疲色，挥手让小丫头迎春去歇息了，接了杜木手里拎着的匣子，先服侍他更了衣，而后饮了杯茶。刘妈妈从厨下端了热水，又把擦脸的手巾用热水滚了，烫呼呼的送到上房来。 杜木正酒醺醺的难受，虽他喝的不多，也都是金华酒之类的薄酒，可到底是燕京来的贵客，不比街坊四邻能够轻易逃脱。 等到酒气散了大半，娇娘让刘妈妈快去歇了，才扯住杜木衣裳道，“夫君可记得婆婆之前管家有什么家规吗？” “家规？”杜木满意的瘫在踏子上，窗外凉风袭来，娇娘手脚轻巧的揉着额头，亵衣轻薄，偶有蝉鸣声声，满头胀.痛去了大半，昏昏欲睡，他心下暗道，若是再有些瓜果就更好了，省的娘子白白为自己辛苦。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杜家家大业大的，婆婆之前掌管杜家，总是有些旧例可循的。”娇娘见杜木出声，起身递了杯茶与他，也跟着坐在踏前，“我生平头一次遇见这样的阵仗，想来相公必定是司空见惯了的，我不懂这些豪门里的弯弯绕绕，连小丫头们小子们的规矩也不知该怎么拿捏，还请相公帮帮我。” “我倒是为了什么，合着我进屋就没见你笑过，竟是为了这些。”杜木掐掐娇娘桃腮，拉她在身边儿躺了道，“咱们至亲夫妻，有什么话说不的，是不是那些个老虔婆子们给你脸色了？” 娇娘摇摇头，把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我只想着孩子们不过十余岁，来咱们家虽比不得在父母家那般千宠万爱的，可也不能说不过去不是？” “如今主仆有别，签了卖身契就是咱家的人了，若是婆婆有留下什么旧例，咱们就循着那个来，也省的我摸不着个准头。” “你啊，”杜木把娇娘抱在怀里，骨细均亭，比刚成婚时多了几分丰腴，“我问你，我买人是为了什么？是想让娘子清闲自在，若是还不如不买人时过的逍遥，这些人不如都打发出去！” “娘子你考虑周全，可唯独忘了一点儿，这些人让你顺心吗？顺心、为家里打算便是忠仆，若是仗着年纪大自卖自夸的，还有些仗着主家慈悲蹬鼻子上脸的，一概打发出去，我唯愿娘子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娇娘硬撑着的脊梁骨顿时软了下来，扯住杜木手腕道，“夫君是个有大志向的，我不过是寒门小户出身，总担心若是因为家宅不宁，扯了夫君的前程，纵使有一万个我，也不够向先祖赔罪的！” “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杜木索性坐起身，牵娇娘来到里间坐在床上，“娘子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我？你跟随我哥哥去杜家的时候？”娇娘寻摸着第一次见杜木，那日她卖豆腐剩了大半，偏巧哥哥带了杜木回家，还是她拿了十几文钱，在胡屠夫家买了些杂食，才张罗了席面，这应该是夫妻俩头一次相见。 “不是，那日是娘子第一次见我，却不是我第一次见娘子。我见娘子第一次。是娘子进邯城的那一日。”杜木笑着摇头，“我那日出城寻铁矿石，在娘子身后跟着，流民大多继续往南下，娘子和家人却清理了干净衣衫，进了城门，我便知娘子是个有大智慧的。” “进城门的三十文钱，是夫君帮我出的？”娇娘也想起那一日，她借口去城外走亲戚混进了邯城，可谁知银钱不知被嫂子放在了哪里，连个进出城门打赏的钱都没有，可谁知守城门的大哥却挥手让她们进了，只说有人帮他们出了银钱。 杜木含笑点头，“娘子遇事不慌不乱，我当时就在想，这小娘子，胆色倒超出男儿百倍，若是个男人，我定是要上去攀谈一二，可谁知，娘子最后竟也落在我家了！” 娇娘羞了脸，他们进城后嫂子便把藏起的钗环当了，凑了几两银子在豆腐巷安了家，如今生意越来越红火，蒋老娘还时常念叨着帮他们进城门的恩人，只是不知竟是杜木。 “家里面如今才三五个婆子，十多个小丫头并二十个小幺们，如何就能难为得了娘子，娘子又跟着岳父读过书，自然更是小事一碟，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娘子，我是极为放心的。” 说着，杜木把手脸洗了，又把他带来的匣子推给娇娘道，“我明日去码头的船厂定艘大船去，五皇子如今封了北地为郡王，不日就要北上，到时候咱们缀在官船后面，也回北地祭拜先人，对了，你记得问问岳父岳母，是一同北上还是暂在邯城落脚。” 娇娘低头应了，“想来哥哥嫂子放不下家里的生意必定是要在邯城的，爹早就想着北归，定是要回去的。” 杜木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郁结之色少了不少，朝娇娘笑道，“如今邯城里刘守备家里败落了，生意一概被人顶了去，如今还剩下往北地的航运没人插手，北地苦寒，你说我从松江运些棉布棉花北上，从北地运些裘衣皮袄，人参药材之类的，也不求多，来回一两千两银子，也算是有个进帐。” “夫君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即提了，想必这生意是极好的。” 娇娘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色的碧玺玉石并金马之类，也不询问杜木是从哪里得的，放在箱笼里收好，而后在镜前卸了钗环道，“三个月前，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过这样的好日子，如今咱们福气刚来，我可是要好好的照顾好你，可不能让你跟着别人跑了。” “我跟别人跑了？！咱俩生活在一起，死葬在一起。娘子放心！可是听见了宋家的风言风语，你只别管那些，宋家大哥捐了个城门的小官儿，也学起那些个人家养奴纳妾起来！”杜木侧躺在床上，看着娇娘卸了钗子手环，灯下美人肌肤如玉，温润柔泽，紧了紧手腕，杜木索性翻了个身，而后道，“等明日我请了大夫来给你把把脉，看看可有什么需要调理的地方。” “好端端的请什么大夫，”娇娘回身在床铺里躺下，杜木手牵了过来，十指相扣，娇娘心一跳，“我看小丫头们大多二三月出生的，索性入了秋就让她们留起头，等来年开春也能扎起小髻子了。” “这些你做主便是，”杜木起身吹了蜡烛，把帐子扣好，而后道，“巳时了，快睡吧，明日你又要料理这一大家子，若是有拿捏不准的，请了许老娘来，她必是愿意帮你的。” 娇娘应了，不一会儿便呼吸平缓起来，杜木窥着她睡了，侧身看了过去，月值十五，透过纱窗照在踏子上，月明窗静，杜木松了手中腕子，轻巧的翻了个身，细细打量娇娘。 娇娘这三个月身子骨见长，原本平坦的胸脯也有了起伏，眉毛不施黛螺而黑，娇养了这阵子，他拿各样的花露养着，在月光下肤质莹莹泛光，夺目耀眼。 娇娘渐渐长开了，窥视她容貌的人也越来越多，杜木心下暗自自得，他果然没看错，娇娘身子调养好了，又有倾城倾国之貌，配他这样的凡夫俗子，是有些吃亏的。 他须得奋进搏击，才能护住这珍宝在自己手心，而不是被他人夺了去。 想到今日里从燕京来的贵客，他正是五皇子养着的清客，五皇子见杜木打的弯刀削铁如泥、坚实耐用想来拉拢，作为投诚，附上了杜家当日被灭的真相，杜木见了几乎不敢置信，四皇子！父亲母亲仅仅是因为拒绝了四皇子的招募而被害。 若是四皇子知晓杜家还有人在世，恐怕不能善罢甘休，避开四皇子的鹰狗，他除了做些生意能增添本钱，还要做什么才有能力护住娇娘呢？ 虫鸣声渐渐不闻，东西两间小丫头们笑闹声也都停歇了，沉沉夜色中，杜木收整了容色。娇娘呼吸清浅，睡的正香，呓语出声打断杜木思绪，侧耳倾听声音细弱微不可闻。 “...夫君...娃娃...” “娃娃，”杜木喉头一紧，他的小娘子想做母亲了，可是，还不行啊！她的月事来的还是艰难，每逢那几日，腰酸腿软浑身冰凉看的他格外心疼，只恨来月事的是娇娘而不是自己。 明日，明日把安和堂的大夫请来，把脉问诊后需不需要下些药剂，也好让娇娘身子恢复的更早些，他，也想要一个娃娃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第二日天色刚亮，薄雾还未散去，蒋妈妈忙起了身，推她家那口子道，“快起来，快起来，帮我去厨下砍柴！几十人的饭食，你当那么容易做得！” 蒋老汉揉揉眼，有些不屑，“这寒门破户的也值当你起这么早？一人一个馒头，再随便炖些杂蔬打发得了！” “你懂什么！”蒋妈妈怒了，“我虽不知守备娘子为何要咱们来这杜家，可这杜家娘子，真不是个好忽悠的。” 蒋妈妈索性起身穿了衣裳，揪着老汉耳朵把人揪了起来，“你别看那小娘子娇娇弱弱的，生的桃腮杏目与众不同，昨日里，那杜娘子笑呵呵的让我在餐桌前跪了一个时辰，如今我这腿还酸胀着，若不是为了咱大儿子前程，我才不来这里受罪！” “你也别睡了，万一等下他们哪个起了，少不得吃一阵挂落，还不如眼下早起了，咱们遇到事情也有个周转。”蒋妈妈净了手脸，见老汉发髻乱成一团，网巾乱糟糟的，忙上前帮他整了，又理理自己比甲，这才出了屋门。 蒋妈妈只道自己起的够早了，可谁知刚走到后院花园，就见杜木刚收了拳脚，忙过去施了一礼，口中殷勤道，“请大爷安，大爷，不知咱们今日朝食怎么安排？” 杜木收了汗，原本想回屋看看娇娘，谁知前门走过来穿藏蓝衣服的老婆子，拦住了去路，听了这话他才仔细打量，面前的老婆子约莫四十上下，头发白了大半，半旧不新的簪子挽了，低眉信手施了一礼，便知这是昨日家里新买的奴仆，“你叫什么？娘子安排了你去厨下？” “奴婢原姓刘，如今跟着娘子姓氏改了蒋姓，家里那不成器的，原先在守备府当的是门房的差，娘子恩德，仍让我家那口子看大门。” 蒋妈妈笑呵呵应了，见杜木抬脚要往上房走，慌忙道，“奴婢昨日下午掌厨，五两银子做了一桌席面与娘子，不知娘子为何恼了，还罚奴婢跪了一个时辰，如今早上没有大爷的示下，奴婢也不敢做主做什么饭食，万一惹了娘子不快...” “哼！”杜木冷笑一声，倒是想起昨日清客给自己的名单，他不过是卖与五皇子些弯刀，都被这些人盯在眼里，回头踢了一脚在蒋妈妈胸口，“刘石头是不是你儿子！” “什么！！”蒋妈妈捂住胸口，大声哭喊道，“大爷何必侮辱奴婢，谁人不知刘石头是守备府里的心腹人，奴婢这种门房厨下的旁支野路，哪里会认识像刘石头那样的！” “守备娘子让你来我家给了多少银子？刘石头眼下不知所踪，怕是早跟着四皇子去了！”杜木挥开衣袖，盯着蒋妈妈一字一句道，“若我是妈妈，怕是不会这么信任守备娘子，区区百十两银子，一个不知所谓的前程就换了你们一家四口的命来，怕是也太不值当了！” “奴婢不懂大爷说些什么，什么四皇子，那是尊贵的天上一样的人儿，我们这样的提起就是玷污.污了他们！大爷可不要冤枉好人，奴婢一心为了杜家，绝无二心的。” 蒋妈妈低头只顾喊冤，杜木说的这些，她一概不敢承认，守备娘子可是说了，若她儿子在四皇子面前拼出个前程，他们到时候都能赎身出去，也算是改门换户了。 杜木不去理会哭哭啼啼的蒋妈妈，见刘妈妈带着迟香并小丫头们烧火做饭，招呼迟香道，“你去后门巷子里出去，第七户人家就是秦妈妈家，让她带了壮劳力来，把蒋家的卖了出去！” 迟香素着脸，忙应下擦干净手就去了。刚出廊下没多远，便听见蒋老汉慌慌张张的跑到后院，“大爷，大爷，门上有好威风的将军们来了！” 杜木呵斥道，“这般惊慌做什么！那是昨日里来的贵客，今日来家里寻些东西，你带了你婆子小子把衣服包了，我这贫民寒户的用不起刘石头的爹娘，等下秦妈妈仍带了你们回去！” 这下蒋老汉登时苦了脸，见蒋妈妈跪在地上，扑上去大骂，“你个不着调的老婆子，到底是不知道心疼两个小的，你只知刘石头是你儿子，怎不想想小丫他们两个！” 蒋妈妈躲也不敢躲，只扯住蒋老汉衣袖道，“这般尖酸刻薄的人家，早些卖出去也算平安，进这家来不过一天，我这混身上下既挨了打，又挨了罚，就是守备娘子，也没这么搓磨下人的！” “你为奴为婢的，还指望主子老爷敬你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浑身的斤两，我平日里不与你计较，如今事情没办成，回了刘家，怎么与守备娘子交代！”蒋老汉怒气冲天，原本还有两三分的怜惜此刻去了一干二净，他这个婆娘啊，向来是没个算计的，他们出了杜家事小，儿子刘石头若是因为他们夫妻两个受了牵连，那可该怎么办啊！ 蒋妈妈也想到这茬儿，混身的精神气儿顿时消散，她恨不得回到昨日去，把那好强要胜的自己狠狠抽上一顿，“都怪你！都怪你！逞什么能！装什么大！” 一巴掌一巴掌扇的脸颊通红，蒋妈妈见蒋老汉抬脚就走，忙道，“你干嘛去？” “回屋子整理衣服去，顺便把前因后果跟杜大爷交代明白，事情是办不成了，咱们也不能白白担了这罪名。”蒋老汉一跺脚，即已被杜大爷看穿了，他索性也不瞒着，儿子的前程他自己奔去，他总得为两个小的着想。 再说杜木这边儿，他带着那清客把打铁房里的铁矿石都装了走，清客姓陈，美鬓长须，似是不放心，连同铁炉、铁锤铁砧子之类的一并带了去，见屋子里都干净了，那清客这才舒了一口气，朝杜木施了一礼道，“杜兄弟别怪陈某仔细，这实在是关乎弯刀机密，断断外泄不得，还望杜兄弟海涵。” 杜木招呼小幺们把东西归位，而后道，“陈兄办事妥帖，陈兄南下检察此事，可见陈兄得五皇子恩宠，我不日也将北上，五皇子若是到时已将铸造局置办起来，什么马掌之类的，杜某都略通一二，到时候还请陈兄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陈明捋捋胡须，笑道，“昔日燕京杜家的炼铁名方，若是来做马掌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杜兄只管放心，来日若是举家北上用得到陈明之处，只管吩咐才是。” 一时之间两人谈笑自若，又有那身穿盔甲的将士来禀，只道车马都已经准备停当，请陈明起身。 陈明这才起身告别，把手里的官印留了，而后起身作揖道，“杜兄弟是个有大义的人，五殿下命我先去北地筹备粮草，若没有杜兄弟献上的坤舆图，我入北地，岂能如此容易。” “这是铸造局副使之印，杜兄弟且先收着，只是银钱略少了些，一年不过十五两银子，还望杜兄弟不要嫌弃。” 杜木接了官印在手，见上面隽着龙腾虎跃，虎虎生仪，送了陈明至大门口时，天色刚亮，一行人赶车带马，往码头去了。 回到家里，迟香来书房回话，“秦妈妈说她卖出去的人，断没有再赎回去的道理，这是蒋妈妈一家的卖身钱，另，秦妈妈让奴婢带了两个壮劳力来，说是给大爷当个前后照应的，也算是她的赔罪。” “罢了，娘子起身了吗？”杜木把盘子上笼布接了，银晃晃五十两银子，这蒋家果然有鬼，只是不知，那家给了多少银钱才使唤秦妈妈帮他们卖人。 “娘子正在梳妆呢，她知道了蒋家的事情，让奴婢来唤大爷去吃早餐呢！小幺们也都在花园练习拳脚，说是大爷昨儿个嘱咐他们的。”迟香见这事儿翻了篇，有心哄杜木开心，“娘子让刘妈妈炖了盅呢嫩嫩的鸡蛋，配上码头新来的虾仁，又让刘妈妈去胡屠夫家买了新杀的五花，亲自下厨做了大爷爱吃的肉盒子，葱和肉放的多多的，等着大爷用餐呢！” 杜木这才容色稍霁，把官印窝在掌心起身回了内院，陈明那里想来早已登记入册，等以后他们回了北地，也算是有个谋生的手段。 等到了后园儿，便见娇娘带着刘妈妈并另外两个婆子，一行人在廊下给小幺们发放饮食，杜木打眼瞧了，一人一个碗大的馒头夹着油晃晃的萝卜丝肉饼，并一个鸡蛋，别说这些贫家小子没吃过，就连杜木前几年落魄的时候，想一日一个鸡蛋也是不能的。 正巧娇娘看见杜木忙蹲身施了一礼，先让刘妈妈带着小幺们去厨房喝汤，又让迟香端了两人的早餐，这才缓了神儿道，“我刚刚让人把蒋家的捆了扔在柴房，只听说有人来寻夫君，可是有事？” 杜木先夹了个虾仁在娇娘碗里，见她吃的香甜，便一个个都夹了过去，而后道，“我把家传炼钢之法交了上去，换回个从九品的官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官职！娇娘把口里的虾仁咽了，侧首看向杜木，“那炼钢之术就这么交给五殿下，夫君心疼吗？” “心疼倒不至于，爹娘如果知晓我把方子献了上去，想来也是支持我的，”杜木见娇娘把虾仁吃的干净，而后夹了肉盒子在娇娘碗里，“你尝尝这个，味道比别的强上许多。蒋家的人你先在柴房捆着，每日里送些馒头过去，别饿死了，过两日自有人来赎他们。” 娇娘疑惑的眨眨眼，水眸黑白分明，杜木开口解释道，“他家原本是刘守备夫人的陪嫁，历来是受宠幸的，除了在家里的一子一女，他家还有个大儿子刘石头，跟着守备公子在四殿下麾下，咱们拘了他们四口，那刘石头焉有不心疼父母兄弟的道理，早则今日，晚则明日，定会拿银子来赎，娘子放宽心才是。” 当下两个人吃完早餐，杜木带了两个半大小子出门去码头定制船身，刘妈妈带着小丫头们去学规矩，几个婆子打扫庭厨，整理内外庭院，大门紧紧关了，不许人进出。 娇娘去厨下把肉盒子装了几个，带着迟香并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报了两三匹棉花并棉布，出了杜府后门，也不去赁个马车，出了巷口往南到许老娘家里去了。 许老娘在家里正熬着茉莉花茶，及腰深的陶瓮里满满一瓮子，并一大摞百十个粗瓷大碗。自打入了伏开始，许老娘的干果摊子就兼卖些茶果之类，其中尤以茉莉花茶卖的最好，一文一碗，来往的纤夫客商无不来上一碗。 娇娘扣了柴门，许老娘在手上擦擦柴火，开了柴门，“娇娘快进来，”一打眼，便看见娇娘身后带着一个好俊俏的丫头并刚留头的小丫头，拉着手打量道，“哟！好齐整的模样，这几个丫头倒是面生。” “这是昨日家里新买的丫头，我想着姑妈一人住也不便利，让迟香她们跟着您，相互也有个照应。”娇娘进了门，撩起袖子就在粗瓷碗里放上碱，滚滚的热水浇上去，油渍去的一干二净。 许老娘见了，忙道，“快别碰这些东西，怪不干净的，”接了迟香手里的篮子，见七八个大肉饼子，喜的眉梢飞起，“这肉盒子好吃，还热乎着呢，难为你想起我。” 肉盒子热乎乎滋滋冒油，在篮子里回了潮气，吃起来并不酥脆，却正好合了许老娘胃口，她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回了潮倒是正合适。 这边儿娇娘连同小丫头们手脚利落，把茶瓮子连同粗瓷碗用稻草包好放在拖车上，而后才领了她们到许老娘面前，“姑妈你看看，你那侄子最近在北地谋了个缺，是个从九品，家里不过略宽裕些，就买了些丫头小幺们留着使唤。我想着也不能忘了姑妈，带过来给您瞧瞧，” 拉过迟香的手道，“这孩子，手脚是极其利落的，做的一手好针线，连厨下饭食也没有一样不会的，有她照顾您，别说许钱多兄弟放心，就连我们也安心许多。” 许老娘吃了一个肉盒子，方才感觉腹中饥饿少了大半，倒了碗茉莉花茶递给娇娘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是个有慈悲心肠的，见不得我受苦，你哪里知道，现在这世道，我这柴门小户不比你家前后五进的大院子妥当，我不在家的时候又多，若是使奴唤婢的，别人怕是以为我有金山银山，反而不美，不如现在这样，若是我以后忙不过来了，你让他们来帮忙，我还求之不得呢！” 娇娘低头饮着茶道，“姑妈一个人在码头，虽有我那嫂子陪着，妇道人家到底不方便。”见许老娘面露赧色，便知自己说到了关节处，许老娘年纪大了，百十斤的茶水不是个轻巧活儿，拉了许老娘的手过来，推心置腹道，“若您实在是不肯，不如我把昨日买的半大小子喊两个过来，早起帮您把推车推过去，晚上推回来，这样也省的您老动筋骨，若是哪一日钱挣得多些，赏他几个吃茶，再好不过了！” 许老娘哪里能想到这远方的侄媳妇能惦记着她，她家虽与杜家相识，可早已经是表了几辈子的远亲了，托大听娇娘喊一声姑妈，可实际上早已是出了五服的亲戚，就算是不来往也没什么。她旧年里惦记杜木失了父母背井离乡也没个依靠，本没想图什么回报，谁知这侄子说起来就起来，哪怕是九品的官职，也算是入了流的官吏，比市井上讨生活的人家不知好到哪里去！ 当下也不再推辞，见迟香低头顺眼的不张扬，心底里喜了几分，又见身后两个小丫头带着素布棉衣，疑惑的看向娇娘，“这季节，可是准备做冬天的衣物了？” 娇娘闻言笑了，“姑妈说的哪里话，这是我昨日里留出的素裹衣裳，姑妈年纪大了，表弟又不在身边儿，我虽是个远房的媳妇儿，可这些东西也要为姑妈备上，我给您量了体，置了衣，您往箱子底一压，长长久久的跟着我们才好呢！” 许老娘一听便明白了，这是给她做的送终衣裳，想着近些日子来总觉得心慌气短，许老娘忙拉住娇娘道，“我原本就觑着你模样好、人品佳，就连你那混不吝的嫂子也说你是个好的。” 许老娘眼眶泛红，喉头哽咽，“可我，可我是万万没想到啊，你竟连我的装殓衣裳都想到了，可见是个多妥帖的人啊，木哥儿有你这样的人照看着，我也有脸去见你公公婆婆了。” 娇娘忙拿手绢儿给许老娘擦了泪，先让迟香回家喊了两个机灵的小厮，就用昨晚上那两个机灵的，跑到上房通风报信的那两人。又拿出卷尺量了尺寸，一一记下之后让小厮送了许老娘去码头，等人拐出巷子没了踪影，娇娘这才转过头。 “娘子，回吧。”迟香往前两步，跟在娇娘身侧。 “不急，咱们先去街上买了今日的米面柴粮，还有家里的蜡烛不多了，等下记得买些灯绒草还有油灯油盏儿，还有小厮们并那些小丫头，连个缠头的头绳都没有，等下从宋家铺子过，也要备上一些。”娇娘边走边和迟香交代，见她一一点头应了，这才舒了一口气，“也不知，夫君现下买到船没有。” 旁边儿刚留头的小丫头叫兰香的扑哧一声笑出声，见娇娘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就没见过比娘子更懂得疼惜人的人家了，娘子待我们这些人就像是自家孩子，先是补贴衣裳，又是张罗棉被褥子铺盖卷儿，甚至还张罗着买澡豆、油灯、头绳，就是亲爹娘也没有这样好的。” 娇娘见她口齿伶俐，倒是多了几分喜欢，“你才多大，就知道我对你们比爹娘好？” “奴婢十二了呢！”兰香不服气的咬咬唇，“年头上鲁豫两省大旱，家里面连饭都吃不上，爹先把我们姐妹几个给卖了，最后才把我那弟弟也给典了出去，偏我倒霉，和他分到一个府里，刚刚送许姑妈去码头那个个子高高的就是我兄弟，今年也十岁了。” “鲁豫大旱？”娇娘微微蹙眉，“如今含嘉仓里的粮食可都是从鲁豫两省调拨过来的，若你说的大旱，怎么会有粮食进来？” “奴婢也不清楚这个，想来，官家自有法子吧。”兰香抓抓头，她就算是再激灵，也想不透其中的关节。 迟香见兰香热的一头汗，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兰香，“快擦擦汗吧，娘子，这才刚入伏，日头就这般大，咱们早些去早市买了东西，省的晒昏了头。” 码头这边儿的船厂，管事见杜木身着虽普通，可隐隐有威仪之态，又见他带着的两个小厮行路说话，都不与一般人相同，当下高看了几眼，也不藏着掖着，“当下船厂里，有宝船、马船、粮船三种，粮船是急缺的，暂时没有，宝船和马船相比来说，正好有刘守备定下的马船，偏他时运不济，如今就在这码头上停着，您若想看，倒是能看着。” 杜木饮了碗里的茶，“宝船和马船各长多少丈，阔可是都一样的？” 管事的见他诚心想买，当下喜上眉梢，“宝船俱是44丈4尺，马船长37丈，宝船比马船略阔些，是18丈，马船阔15丈。” 见杜木低头沉吟，管事的添上一把火，“若是您诚心诚意，不若定下这马船，少说也能装下五六十人，货舱也宽大，连马匹都装的更别说别的，您来回贩运货物，不显风显水，来回的契银还少，最合适不过了。” “走，咱们上船去看看。”杜木放下缠枝茶盏起身，他总要实地看了，才知这木料怎样。 等到了船上，一番查看后，其中一个小厮朝杜木使了个眼风，杜木这才拉住管事道，“这船是刘守备定下的，我听说，他交了两千两银子的定金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管事的脸一白，“哎呦，这位爷您说哪里话，什么定金不定金，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过了契约，谁来找我们也不认的。” 杜木微扯嘴角，“这船舱、船弦，用的都是旧料，本就是从别的船上卸下来的，不值钱，减去您收到手里的两千两，这船，四千五百两，归我了！” “顺便，”杜木手一指，指了指邻近的漕船，“这两三艘都是旧料做的，也都是些松木，用不上多久就朽掉了，您也都一并送了我。” “哎呀呀我的爷啊，您，您，您这也太狠了吧～”管事的见杜木一刀砍在成本价，心疼的直抽抽，欲哭无泪。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人就是打听好了才来了。谁不知他们造船厂压着刘守备的船，楠木打造一艘成本就要七千多两，那漕船虽不值钱，底长五尺二丈，那可是一次就能载粮两千余石，就算是旧料做的，一艘也要将近八十两，不成不成，这样太亏了。 “您再让让价，四千五百两，连个本钱也不够啊！” “五千两，连同那几个熟练的纤夫船工一并给了我，”杜木指了指船上几个船夫并纤夫，“连同他们家里的，一并让他们住到船上，我要签了卖身契的。” “你也别来诓我，”杜木让小厮们去把那几个船夫纤夫请了来，问他们可愿跟着自己，家小都住在这船上。 那船夫慌忙应了，他们本就是飘在水上没着没落的人家，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半老男人抬起头，“这位爷，我家家小孩子真能住在这穿上？” 这男人姓徐，祖辈便是这码头上讨生活的，他年幼时学过些降帆使桨的技能，后来卖身到船厂，一家人便在河道里的芦苇坡，用废旧的船料架起一座小小的吊脚楼，夏不遮暑冬不挡风，从年头忙活到年尾，除开日常嚼用，家里那婆娘连一件新衣也添置不得。 “你们能不能跟着我，还要看管事的同意不同意。”杜木侧首看向管事的，他揉揉挺着的大肚子，肉疼道，“这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当时契子上欠的是五十两一个，都是行船的老手，六千两，都给您了！” 杜木看了眼在旁一侧的小厮，他识趣的上前，往管事的手里塞了个布包，那管事的侧身打开看了，金裹头的银簪子，一咬牙，“成，五千两，我这就去回东家，您在厅里略等等。” 徐姓船夫几个见了，忙不迭跪下给杜木磕头，谁不知这船厂里是那管事的管着，东家对这里面的门道更是丝毫不问的，他同意了，这事儿八成就妥了。 杜木把人搀起来，说了几句安抚话，都是些给他们养老送终之类的，让他们只管安心在船上呆着，又让小厮喊了街上跑腿的，回家里告诉娇娘一声，这些人日头底下做惯了活儿，赤着膀子总是不雅，家里若有多余的布匹，给他们也做几身衣裳。 几个船夫并拉纤的登时喜上眉梢，他们平日里一年也没个好衣裳，这爷倒是慈悲心肠，他们真是命好，跟对了主家。 不一会儿那管家带着几个中人并衙役过来，见杜木仍在厅下，松了口气道，“我带了契书来，您先看一下，这是咱们豆腐巷的文书张大人，他来拟个文书，这是北门城墙上的宋大人，他来做个见证。” 杜木一看便笑了，把契书递给身后的小厮，朝诸位作揖笑道，“我们是一个巷子里的邻居，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不如我做东，咱们去天和楼边聊边谈？” “这，我是没意见的，只是，劳杜兄破费了！”宋家的想起自家娘子提起杜木不同以往，新买的仆人并一干婆子等，日子越发红火热闹，心下登时有了几分嫉妒，出言道，“杜兄买了这船怕是花费不少，听说杜兄新得的婆子丫鬟们手艺不错，不知可有幸尝尝？” 杜木听了便知这人来意不善，推辞道，“她们哪里会做什么大酒席，无非是些家常菜。” 见管事的连同文书都面有兴趣，杜木思及娇娘往日里不大出门，有心也让她热闹一下，笑道，“不若这么着，咱们席开两席，我请了我家大舅哥作陪，诸位带上家眷，也让他们在后院儿里热闹热闹。” 说话间，就见方才去找跑腿的小厮回来，施了一礼道，“大爷，方才去找跑腿的，恰好遇见咱家里的送姑太太来码头，正要回去，便打发他把话传了。” “你这小厮好伶俐的口齿，”宋家的郎君开口便赞，“多少银子的卖身契，可愿意跟了我？” “禀这位爷，奴婢家里是杜家的世仆，爹娘都在北地的庄子上呢，因爷娶了亲，家里便把我们打发过来伺候。”小厮见他一身衙役衣裳，便知是家里有钱捐了官的，也不说跟也不说不跟，只说自己是北地来的世仆。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杜府，早有人去告了娇娘知道，她先去梳妆盒里拿了五千两的庄票，想了想，有用戥子戥了十几两散碎银子，放在荷包里，只等着稍后交给杜木。 刘妈妈带着两三个婆子煎炸煮炖，恨不能把平生所学都施展开来，正是季节鲍鱼海螺，并鸡鸭鱼鹅无一不有，不过，这么些东西，都要做了端上去？ 刘妈妈觉得有些不妥当，她家爷头一次待客，自然是要殷勤照顾的，可蒋家的事情还在前头摆着，刘妈妈不敢自专，把手脸净了，来上房请娇娘的示下。 恰巧娇娘听见宋家的请了烟柳巷里那外室来，心下正不痛快，小丫头迎春扎着红头绳本想来谢娘子，见刘妈妈进来，忙扯了到一边儿去，“娘子因为宋家的事情烦心呢！他家那外室，带了烟柳巷里的姐妹来，说什么叫柳香的，等下要去席间给爷们儿磕头唱曲儿呢！” 刘妈妈当下也不请示了，把手里的茶果子递给迎春，“你拿着和迟香、兰香他们吃去，我去张罗饮食，你们只管好好伺候着，等到晚上，娘子定会赏人的。” “这还用吩咐，”迎春接了茶果子，端进去给娇娘下茶，廊下，看着来往的仆妇柳香嫉妒的眼红，谁能想到，昔日里一个小小的铁匠，说发家就发家起来，扯扯挺着肚子的外室道，“姐姐，我那姐夫只带了你一个人来，你把我也带上，他会不会恼了你？” “哼，我怕什么！”外室摸摸自己肚子，“咱们是穿金戴银的矜贵人儿，你看看我那夫君的原配，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又听闻夫君在外面养了我，把家里绫罗绸缎一概都给砸了，砸了有什么用？把男人越推越远罢了！” “姐姐命好，遇到姐夫这样的男人，可妹子是个命苦的，竟没遇到一个可心的汉子。”柳香拿手绢儿压压眼角，只奉承着那外室的话说，“眼下才六月底，等到了九月，姐姐怕是要瓜熟蒂落，生个小子，说不定要明媒正娶的抬进门去！” “那可不，夫君说，若不是宋娘子手艺好，这邯城里的人家只看重她手艺，若不是为了这个，单冲着她不生养，早几年就把她典出去了！” 外室笑的张狂，娇娘听见那笑声朝张大娘子赔罪道，“您是个妥帖人，我也不是个张狂的，偏偏那宋娘子，她婆婆只说她身子骨不爽利，要我看着，不如让外面那两个去前头吃酒，咱们两个去宋娘子家看看？” 那张大娘子本就是个极其守规矩的人，她家里历代都是读书人家，也粗粗认过一些字，本不大愿意来，可那跑腿的人来报，说什么豆腐巷里的杜老爷和张爷相谈甚欢，这才带了个婆子就来了。 本以为娇娘会有些乍富的张狂，却没想到竟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娘子，模样好、人品好、只是这性子略软了些，当下随即道，“她们那些烂三路的勾当，也配到咱们跟前来显摆，我虽是个老婆子了，可在诸位夫人面前也有个脸面，去把宋家的宋娘子请过来，顺便让老爷问问宋家兄弟，懂不懂得嫡庶尊卑，贵贱有序的道理。” 这，迟香、迎春、兰香几个茫然不知所错，见娇娘点头，便一一去传话去了。 一时间厅里气氛倒有些缓和，娇娘知张娘子读书甚多，便把往日里粗粗看过，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一一向张娘子讨教。 等到日头正中，去了宋家的迟香这才回来，先禀了娇娘，“那宋家娘子在院子里晒嫁妆，让奴婢来禀了娘子与张娘子知道，她稍后把箱笼收拾了就来，准备去蒋家请了蒋家嫂子，让娘子不用再费心。” 张娘子放了手里的缠枝牡丹茶盏，拨弄了两下茶叶子道，“你倒是会调理人，这丫头说话办事儿模样都不错。” 娇娘笑呵呵应了，拉着张娘子起身，“我与娘子头一遭见面，竟格外亲切，不管他们爷们儿如何，咱们要常来往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张家娘子年纪本就大些，又见娇娘行事妥当，竟不比往日里接触来往的那些夫人差些。又听闻这杜铁匠得了五殿下青眼，身上还有个从九品的官职，当下更是对娇娘高看三分，见娇娘邀她以后常来，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张家娘子与娇娘在书房调香弄墨，等到日头上来，后巷里宋娘子和蒋大嫂进了杜府，席面早已准备妥当。 刘妈妈带着小丫头们去前院摆了席面，四素八荤十二大碗，压轴的是一条红烧鲤鱼，见席面上来，船厂管事的连同张文书还没说些什么，倒是宋家的先按耐不住，对着满桌的佳肴垂涎欲滴。 他家里最近穷困，早些时候缺些银钱还能找宋娘子要，如今他烟柳巷里置了二房事情瞒不住，宋娘子嫁妆银子吝啬的紧紧的，一文钱也不肯多掏。偏偏他又拜在千总门下，一年四季的孝敬衣裳，生日四节的来往果盒，他那外室又有身孕在身，是不是便要请医问药，安和堂的大夫出诊一次便要一两银子，谁有那个漫天的银子花去，是以他许久不吃这般丰盛的席面了。 蒋大郎说话间也到了，他长衫纶巾倒像个读书人的模样，每日里赶着车来回送豆腐，不干那些体力活后，整个人也挺拔白净许多。又是他妹夫请他来作陪，少不得和张文书聊些实事，论些经书，这些都是他爹蒋秀才灌进脑子里的，谈笑间就把酒席吃了。 后宅院里开席晚，那外室知道宋娘子来了，死也不肯向前院去，破口在院子里大骂，“都是家里的妇人，凭什么她就在后席坐着，便我就要去陪那些男人喝酒耍乐子！” “你有嫁妆不给男人用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别让男人进我屋里！没心肝的烂玩意儿，什么香的臭的，区区一个铁匠媳妇也来难为老娘，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 柳香忙前忙后的劝导，只说什么姐姐快别说了，姐姐快停不下，仔细郎君听见。越说那外室火气越大，索性捶着肚子坐下哭，“我可怜的孩子啊，还没出生就没人这般看不起！你娘我是脏的臭的，你也是不干净的，何必托生在我怀里，快离了我去！” 宋娘子气的脸颊涨红，心底跟苦汁儿泡过似的，她现在是丝毫的要强心也没有了，只拉着娇娘和张娘子诉苦，“...我往日里在家当姑娘时，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只因祖上和他们宋家有亲，家里送了我来，陪嫁的婆子丫鬟就有十多个，都是个个顶尖的手艺，家里家外都是我一手张罗，说要买官，银子给他，说要置办院子，银子给他。等我手里的嫁妆银子干净了，这人才露出真面目来，竟是个中山狼，如今，又让这不上台面的人来气我！” 宋娘子眼眶泛红又给眨了下去，握紧娇娘的手用力，“我平日里是个爱拔尖儿的，可自认对婆婆相公是掏心掏肺，婆婆入了伏食不下咽，我亲自下厨给她做饭，吃药苦，我陪着她一起吃，可谁知，只因刚进门没孩子，我那婆婆竟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外路的还没出娘胎的崽子看的死紧，就像我不会生似的！” 这边儿花厅里宋娘子哭着，院子里头那外室越发张狂起来，她见没人拦她，什么下九流的话都咒了出来，“...还松江府里的大家小姐，我呸！大家小姐能拦着不让人进门的道理？世上就没有哪一个贤良的妇人，拦着不让夫君纳妾的，你且别拦我，我今日倒要与她计较计较，她宋娘子担着贤良淑德的名号，别说我去铺子里扯上一尺步，就连门口都不让我进，是何道理？！” “你计较什么？”宋娘子气的钗镮抖动，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又见蒋大嫂本来就不甚看得惯宋娘子往日张扬，面露幸灾乐祸之色。张大娘子秉着身段，不肯与那外室计较，娇娘直接起了身，往院子里走去。 “要我说，你个没廉耻的东西就别在我家张扬，原本是敬着宋家郎君的面子请了内眷过来，你让满天下的人评评理，哪家的郎君去人家家里做客带的是外室？” 娇娘立在檐下，朝着那外室说道，也不理会她被自己戳穿后白白的脸，唤过刘妈妈，“妈妈你去前面席间请了宋家郎君来，我倒是要问问他，他带着这外室赴宴是何居心？难不成把我们这些明媒正娶的人，都踩到脚底下不成？” 那外室慌忙跪下，口中只道，“你往日里和宋家娘子好，自然只偏袒她，不懂我们的苦衷。” “我呸！”迎春往前两步唾骂出声，见娇娘颔首默许，便再次指着那外室鼻尖骂，“你有个什么出身？无非是窑子里千骑万盛的货色，也敢在我们娘子面前逞大，还什么铁匠的媳妇，我们老爷因着铁艺得了上头青眼，眼下任的是从九品的副使，若不是娘子看在你有了身孕的份上，怕是连院子都进不得！” 那外室蔫了下去，她男人官职还是宋娘子使了嫁妆银子买的，不过是城门上一个小吏，一年不过八两银子。她也因为年纪大了，眼看在娼门里混不出什么指望，这才委了身，让她从娼门里出去，她平日里做小伏低的，求的是早日进门，可谁知这宋娘子咬死了不让她进门，这才慌乱的在院子里寻摸事情。 正说话间，外边儿杜木听了内院儿里的纠纷，笑看宋家郎君道，“总归是你家的事，妻妾不合也不应该，不若宋家郎君去后院儿劝导劝导？” 宋家的大口嚼着碗里的红烧肉，肉香肥厚滋润，他吃的不亦乐乎，听了杜木这话，反倒笑声，“只由着她们闹出，左右她们闹不出人命，难不成，她们还能换个男人不成。”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那张文书面露不屑，自顾自斟了一碗酒，冷哼一声，“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杜木起身，“我唯恐娘子受了委屈，不比宋家郎君江湖义气，张家郎君，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一时间杜木连同张文书起身，蒋大郎担心妹妹，也跟了过去，唯独管事的和宋家郎君仍在席面上，那管事的开口便劝道，“我家里的前两日落了胎，不便前来，又是因着宋家郎君的事情，不若，咱们都往后院看看去。” 宋家郎君自觉地位不同以往，不大看的上街坊四邻，虽奇怪张文书对杜木态度殷勤，说一不二，也只好起身，自有小厮带了二人去了后院廊下。 后院里，身怀六甲的佳人可怜兮兮的跪着，娇娘在廊下站着，身边儿丫鬟婆子林立，倒像是欺负了别人似的，杜木急赶慢赶，见娇娘没受委屈，这才顾着身后的张文书道，“张大人莫怪我莽撞，实在是内子年纪小，我怕她不懂事，冲撞了贵夫人。” 张文书见杜木对夫人一片赤诚之心，并不似宋家郎君那样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心下暗赞，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捋捋胡须，道了声请。 身后船厂管事并宋家郎君急急赶了上来，宋娘子并张大娘子等出了花厅，蹲身施了一礼，那宋家郎君见他的心头肉在地上跪着，只以为她受了天大委屈，忙上前搀扶她起来，而后指着宋娘子骂道，“我平日里只知你是个宽厚人，谁知你竟是这样的蛇羯心肠一样的妇人！你，你枉为人妇！” 宋娘子闻言抬起头，推开娇娘拉扯她的手，“若郎君认为我杜若不堪为妇，那，合离吧！” 合离！！！外室来不及收敛喜色，便听见宋家郎君道，“你这样狼心狗肺之人有何颜面要提合离，我不休了你是给杜家面子！” “郎君是怕我走了后，宋家再无银钱吧？”宋娘子指着那外室发间钗镮并手上戒指玉环，“她如今发间带的哪一个不是我的陪嫁，你拿着原配的嫁妆去讨好外室！我倒是要向千户大人询问一下，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上月已去信松江府杜家，直言相告。今我父兄要北上燕京，不日抵达邯城。今日一事不烦二主，嫁妆明细并所带仆妇的卖身契我都带在身上，这是夫君当日购置院子时与我签下的契书，正好请张文书做个见证，夫君早起把银子还我才是。” 娇娘见宋娘子虽面色凄凄惨惨，钗镮简素脂粉不施，但行事间已将后路想好，又在众人面前把事情拆穿，可见她早已有了合离的打算。 起身过去拉住宋娘子手腕，触手冰凉，心下一惊，朝院子里诸人说道，“这院子里日头毒，我们这厨下熬的酸梅汤最清凉解暑，咱们进屋里饮上一盏，最舒服不过了。” 张大娘子并蒋大嫂也都附和，迟香上前搀住宋娘子去了里屋，又让刘妈妈用玻璃茶盏儿呈了酸梅汤上来，娇娘退后两步，来到杜木身边儿，也不说话侧首看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杜木被娇娘软巴巴的眼神瞅着，心底里早就软成一团，又见她穿着半新不旧的常服，发髻上钗着银质牡丹花簪并金裹头玉簪，越发映衬的那肌肤似雪，唇红齿白，从那珍珠耳珰往下看去，纤细颈子白的惊人，杜木略紧紧了喉头，虽知娇娘来问自己这场面要如何打发，可心底里仍起了不能告人的心思。 眼下，厅里的人都一一落座，那外室娇柔似春风拂柳，稍微大力鞭鞑便要一命归西似的，蒋大嫂不屑的撇开眼，她往日里虽看不得宋娘子趾高气昂的样子，可如今见那外室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鄙视到骨子里，什么货色，不过是仗着肚子里那块儿肉被看上了，还不知男女呢，就来腆着肚子装大！谁给她的脸！ 蒋大郎把蒋大嫂不屑的神情尽收眼底，无奈的扯扯她袖子，唯恐她说出个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他的这个妇人啊，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可眼下这情况，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呢！ 果然，下一秒，便见窝在宋家郎君怀里的外室捂住肚子喊疼，玻璃盏儿里紫红的酸梅汤正好奉到那一桌，娇娘开口喊住刘妈妈，“妈妈，既然这小娘子腹痛，酸梅汤又是凉性的，就不要给她了，省的等下说不清。” 刘妈妈蹲身应了声是，忍笑掠过脸色苍白的外室，给柳香呈上一碗，见她目光游离在蒋家夫妇身上，轻咳一声，“小娘子？” 柳香忙接了玻璃盏儿，慌忙的喝上一口，开口赞道，“这滋味儿好，酸酸甜甜，竟不知是怎么做的？” 张大娘子接过话头，掩面喝了一口道，“快把这方子抄给我一份儿，我家那皮猴似的，肯定喜欢这个。” 娇娘笑道，“这有何难，无非是用上好的乌梅、山楂、桂花、甘草、把黄橙橙的冰糖砸碎了，熬上两个时辰放到冰鉴里，喝的时候用玻璃盏呈上，冰冰凉才解暑呢！” 那外室闻言越发暗恨，这群人无非仗着自己有个正头娘子的名号，就看不起她这下三路上位的，恨恨的咬咬牙槽骨，没到最后，谁知成败呢！这念头一起，越发像没骨头的肉似的，滩在宋家郎君身上。 宋娘子冷笑看这一切，她也不去喝酸梅汤，只朝蒋娇娘说道，“还望杜娘子借我文墨一用。” 娇娘让迟香摆了条几，文房四宝并镇纸都呈了上来，宋娘子抬笔把合离书写了，又把早就隽好的嫁妆单子一份儿共同递给张文书，道了万福后说道，“昔日我婚书便是张大人所书，如今这合离，我已得父母同意，这是父亲亲笔所书，张大人查阅后可证真伪。” 这，张文书侧首看相宋家郎君，见他只顾着怀里的外室，又见宋娘子去意已决，颔首道，“即你父母亲笔信在次，那我就秉公办理，你按了这红印在此。” 张文书指了指合离书右侧，朝宋家郎君喊道，“宋家郎君，你来按印画押。” 宋家郎君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只如呆鸡，“张大人，什么按印画押，我不要合离的啊，我没想着要合离的！” 宋娘子冷哼一声，“你不是心疼你的心肝肉儿，担心我害了她去！你住的我陪嫁的房子，使的是我的陪嫁银子，铺子里来回张罗的是我从杜家带来的妇人！你当然不肯合离，合离了，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去！” 被她这么一激，宋家郎君还念着的夫妻之情‘滋啦’一下子息的一干二净，也不记得还未替杜木担保，气冲冲的按上手印拉着外室就出了杜家。 厅里宋娘子这才像是被抽了筋似的，手脚瘫软，柳香看了看宋娘子，又见蒋大郎夫妻正低头说些什么，慌乱施了一礼，追着那外室出去了。 一侧杜木和管事的过了庄票，又让张文书查看真伪，见了这庭院来往仆人，船厂管事的也不要人担保，直接过了契书并卖身契等，留下船舱钥匙后拱手告辞。 张文书则是把合离书并船厂契书分开，一份儿递给宋娘子道，“这份儿娘子留着，这份儿我改日见了宋家郎君，亲手给他。” 张家娘子再三嘱咐蒋娇娘，改日和她们一起来玩，而后才依依不舍得和张文书走了。 这才半日，就兵荒马乱至此，甚至后宅里的席面都没开！娇娘忙让刘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捡着那汤水少的菜装了，亲自送张大娘子上车后说，“我家乍富起来，人情来往也没经过历练，娘子今日若是呆的不痛快，可千万要原谅则个，别闷坏身子。” 那张大娘子踩凳上了马车，朝娇娘笑道，“这与你何干？谁知道他宋家做事这般不靠谱，我夫君愿为提携他，才带他做了中人，谁知竟是这样扶不上墙。改日千户娘子若知道这事儿，宋家郎君的城门官儿，怕是做不成了。” 娇娘这才放了心，让刘妈妈把餐盒递给张家跟车的婆子，“这是我往日在北地，琢磨的新花样，想来邯城少见，娘子带回去给孩子们玩儿，还有些席面，都是干净未曾动过的，娘子不要嫌弃才是。” 张大娘子笑道，“你只管放心，我改日还要来找你喝酸梅汤，若是我家厨子做不出这味儿，我可要来兴师问罪的！好了，快回去吧，男人们突如其来这么一下，你等下家里家外要收拾好些时候呢！” 娇娘施了一礼，见张家马车拐过巷口，这才让迟香扶着回了家，刚过后院转角，就听见蒋大嫂在厅子里数落些“你看看你妹夫，如今使奴唤婢的，你如今，还是这般穷酸模样，连送豆腐都是自己亲送了去，哪里有一点儿秀才家公子的模样？” “大嫂！”娇娘见大哥只唯唯诺诺在椅子上坐着，大嫂喝着酸梅汤，迎香给她打扇，好不惬意。 见娇娘进来，蒋大嫂越发来气，“往日里嫁个好人家的妹妹，眼下自己又是买船，又是买人的，可曾想过，自己的亲爹娘还在吃糠咽菜呢！” 娇娘沉下脸来，“嫂子再说哪个？我怎么听不明白？”见蒋大嫂禁了声，朝蒋大郎施了一礼道，“你我至亲兄妹，我家夫君更是连个兄弟也无，除了咱们，没有更亲近的亲戚了。” 蒋大郎讷讷出声，“妹子哪里话，咱们如今过的，比来邯城时好太多了，我当时去码头扛麻包，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如此，哪里能想起还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兄长还是个知道感恩的，娇娘心底一松，她还以为，自家哥哥也是如此想的。便把杜木买船的来由说上一遍，而后道，“五皇子八月北上，如今没多少时日了，郎君定下的是马船和漕船，少说也能放上两三千石的货物，若是哥哥有本钱，不若买些粮米并布匹棉花，北地苦寒，到时候赁出去也能挣个行脚钱。嫂子在家聘上几个人，在家做些豆腐皮、豆翅儿等能放的东西，来回也能挣些买花钱。” 蒋大嫂听了这话，只觉得像是巴掌往脸上扇一样，她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见这才没几日，杜家花园庭院收拾的一干二净，来往的仆妇穿的都是青布衣裳，她这心底里是既心酸又高兴。高兴的是她小姑子没嫁错，这日子眼看着就红火起来了，心酸的是这小姑子真是个没良心的，亲爹娘还在豆腐巷里住着，她确理也不理的。 听了娇娘说的这些，她心底里宽慰不少，她小姑子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她即这么说，肯定是早已思量好的，见娇娘面色微愠，蒋大嫂唯恐她恼了自己，再也不来往，忙拉着娇娘道，“你嫂子我就是个棒槌的性子，一根肠子通到底，从今后，妹子你让我往哪里去，我就往哪里去，再也没有二话的！你今日饶了嫂子吧，嫂子也是不大会说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嫂子说哪里话！”娇娘忙把她拉起来，“我年纪轻，往日里不过跟爹识了几个字，可也知道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的道理。咱们是至亲骨肉，狗蛋又是我亲侄儿，就算我不为嫂子打算，也要为侄子考虑的啊。” 一番话说的蒋大嫂心服口服，她只恨不得立即就回家，把豆腐巷里闲散的妇人都召集起来，日夜不停火做那些挣钱的东西去。 见她心慌意乱就要走，娇娘忙拦了道，“嫂子回家也没别的事儿，含嘉仓不日就要开仓放粮，等下你回去请了爹娘来，再把狗蛋抱上，家里今日还有些鲍鱼之类的新鲜物件儿，咱们也来吃个新鲜，我和夫君顺便请教爹娘，这储粮的多寡。” 蒋大嫂笑呵呵应了，回家张罗这些东西不迟，娇娘坐在蒋大郎身侧，朝蒋大郎道，“哥哥，你和柳香，可有什么来往？” 蒋大郎手一摆，“她前些日子被老鸨追着打，我帮了她一次，还能有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娇娘顿了顿，倒是没在说话。 她怎么觉得，那个柳香，好像对她大哥起了心思？ 不过，杜木呢？ 娇娘环顾四周，她方才出去送张大娘子时，还在厅子里坐着的男人不知去了哪里，蒋大郎见娇娘侧首，咽了手里的酸梅汤，说道，“你是在找妹夫吧，他刚刚去了前院，说是什么刘家的人来啦，嘱咐你回来后把卖身契送到前院书房去。” 刘家？娇娘略一颔首，自己去席间箱笼里把卖身契拿了，捡出蒋妈妈一家四口的卖身契，也不去管蒋大郎还在厅里，拿了契书带着迎春去了前院书房。 她实在是好奇，她这个夫君背后有什么秘密？不惜让守备家的夫人出手，甚至把自己的陪嫁都安排进她家。 转过前院廊下，便见今日陪着杜木去船厂的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一个面白如雪，机灵敏捷，一个面色黝黑、粗眉毛、糟鼻头，模样憨厚极了。 机灵的那个上前来施了一礼道，“请大娘子安，大娘子怎么亲送到前院来了，郎君在里头陪客呢，怕是不太便利。” “我闲着无事来这里走走，”娇娘让迎春把卖身契递给他们，而后道，“你们来家里也有两三天了，可有什么短缺的，或者什么急需的，等一并报给刘妈妈，好一起采买。” 机灵的那个顿时喜上眉梢，“谢大娘子恩德，大爷让我们兄弟带着那些混小子们每日里摔摔打打，偏偏现在夏日用水用柴又多，我们想着去北山上砍些柴来，一是也能让小子们锻炼身体，二来也是能让府里省些柴火钱。” 这？出府？娇娘略一深思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又见那憨厚的小厮拿了卖身契进了书房，朝机灵的那个笑骂道，“说，你们是不是杜家旧仆！” 机灵的那个嘿嘿一笑，“到底瞒不过娘子，我们兄弟四个，金水火土，奴才杜金，进去那个杜水，还有火土二人，在北地给大爷掌管着庄子。” 娇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见杜水顶着憨厚的一张脸出来请安，“大爷请娘子进屋呢！” 杜金朝蒋娇娘嘿嘿一笑，“大娘子请。” 等娇娘进了屋，杜金拉着杜水道，“我方才和大娘子提了，带着新招来的这些小幺们到北山上训练去，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你可别往死了练他们，大娘子是个心慈手软的，又极为聪明，我觉得，她怕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杜水也不去看他，只道，“这些还用你嘱咐？等下次比拼的时候你赢过我再说！还有，往后大娘子来了，你别拦她，方才大爷面色不好，听见大娘子来了立即就缓下脸，可见是珍之爱之的，你可别做那恶人！” 杜金应下，按过此事不提，杜水带着两三个小厮去了柴房，把蒋家一家四口松了绑，带给刘家来的人。见蒋妈妈面色憔悴，拆了口中的布条，连走路的劲儿都没有了，杜水把人拎到前院儿的马车里，朝马夫道，“这四个人如今都在这里，你可看清楚了，以后出了事儿，我们一概不认的。” 马夫瑟瑟发抖只顾着点头应是，只觉得这杜府格外与众不同，怎么一个小厮，也有这般气场。 再说杜木这边儿，他方才听见娇娘在门外说话，让杜水把人请进来，却没看见娇娘进里间，只在书房里小外间坐着，杜木心下知道娇娘为了避嫌，把手里的卖身契交给刘石头后，推心置腹道，“我原本也不是为了难为你，如今守备府内外不安，若我是郎君，不若去衙门里把这契子孝了，也省的落在人下。” 刘石头二十出头，一身盔甲虎虎生威，他见杜木并不怕他已生了三分好感，又见杜木诚心为他打算更是触动，父母受制人下，对他来说确实不便，可背弃旧主更是遭人唾骂，这可真是两难之事。 杜木见他被自己说动，笑着把压在镇纸下的契书递给他，“我今日正巧请张文书来吃酒，把这契子一起消了，刘将军，这一万两这下子不心疼了吧。” 刘石头见那契书上父母兄妹皆为平民，印泥清晰上隽着邯城府几个大字，便知杜木所言不虚，拱手作揖道，“改日必谢今日之恩，刘某告辞。” 等铿锵的脚步声远了，娇娘这才转过里间甬道，亲奉了茶来，口中只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我有何喜啊？”杜木只装作不知，见娇娘面容姣好，身子骨也有了起伏，气度和往日截然不同。便知她被自己养的极好，心下更是满意，拉着娇娘坐在榻前，把手里的匣子递给她，邀功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娇娘含笑推开，“能是什么，无非是那刘家的一万两银子罢了。” “那个刘石头初始不过是刘家的家奴，他武艺高超又是个有计谋的，在行武里本就是顶顶的人才，便他父母皆是家奴，平日里论功行赏都轮不到他，如今我解了他的心头大仇，他谢我还来不及，只是在这守备府，怕是真的要满门抄斩了。” 杜木有些唏嘘道，轻点了下娇娘额头，“你啊，只听见我们说一万两，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银子呢？一万两金子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啊！” “一万两金子！”娇娘倒吸一口凉气，拉住杜木手腕，“就算是他屡建奇功，也不可能赏了他上万两金子，这，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杜木也不接话，反而岔开话题，“娘子可知，如今官家，身子骨不太好。四皇子留京，五皇子封王，你说，满朝文武，皆是向着谁？” 娇娘往日里那想过这问题，不过，夫君既然问出来，“难不成，是五皇子？” “娘子果真聪慧，真不愧是秀才公的闺女！”杜木开口便赞道，“五皇子为嫡为正，为皇后所亲生，德才兼备仁爱下士，偏四皇子独得圣宠，如今官家还在，尚能压制，他日，怕是龙虎终有一斗。” 娇娘侧身，见杜木眼中有别样的神采，侧身拉住杜木手腕，“四皇子五皇子求的是天下，夫君呢？夫君求的是什么呢？” 他求的是什么？杜木低叹一声，愿只想着报仇雪恨，可如今江山日益渐危，西戎逼境，他只恨不能为国效力。 *** 又过了几日，宋娘子家每日里闹的天翻地覆，宋家郎君不过一个小小城官，一年的银钱还够不上那外室买两盒头油脂粉。 合离书签了，宋家郎君更是在铺子里使不出一文钱，每日应酬无奈只得把外室钗环当了，才勉强支撑起来。 日子本就局促，偏宋娘子拿了房契让他们搬出去，这驿城房子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宋家郎君便每日纠缠宋娘子。 宋娘子原本就性子高傲，在豆腐巷子里人情世故处的不好。偏偏宋家郎君每日纠缠，皆是劝和的多，劝分的少，不胜烦闷。 这日，伺候的婆子们说，杜家又订了些粗布褥子，像是要回北地。宋娘子忙把契书拿了，来杜家找蒋娇娘讨个主意。 那些眼酸的只会说，原来杜木还是个九品的小官儿，只说蒋娇娘嫁对了，可对宋娘子来说，倒是未必。 蒋娇娘生在小富之家，来邯城之后，家里更是赤贫。可偏偏这样家境的女孩子，嫁给杜木后福来运转，把家里打点的井井有条，使奴唤婢毫不怯弱，单单这一点儿，不知强过豆腐巷里多少人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午后，娇娘睡意袭来，正准备踏子上午歇一会儿，便听见刘妈妈来报，宋娘子来了。 这下睡不成了。 蒋娇娘让迟香在花厅上了酸梅汤，把略凌乱的发髻重新上了头油，整整衣裳，这才前往。 花厅里，宋娘子放下装着契书的匣子，环顾着厅子满心羡慕，蒋娇娘夫妻之间和和美美，家里兴旺，来往的仆妇小幺们精神气满满。 可她呢，往日里心强命也强，可偏偏没个好下场。 宋家郎君那人，先是和丫鬟有了婢生女，而后登她进了门，好不容易重整家业，可好日子没过多久，他竟为了那个千人骑的婊.子要合离！ 宋娘子思及眼眶儿又是一红，合离书在衙门里备了案，那杀千刀的一家人，死皮赖脸住着她的房子，使着她的银钱。 父兄的家书本就是她无中生有编造出来的，如今松江回不去，邯城呆不得，她只能来杜家碰碰运气，若是蒋娇娘人慈善，说不定她以后就在北地落脚了。 说话间蒋娇娘就到，宋娘子隔着花厅打量了，蒋娇娘身穿茜色家常衣裳，半新不旧的常服，素净着一张小脸，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发髻上金裹头的两三个玉簪子，虽然是家常打扮，可日子顺心，丝毫遮不住她容貌。 宋娘子在心底暗叹，昔日蒋娇娘逃荒来到这豆腐巷，衣着褴褛，瘦骨嶙峋，身子骨看上去亏空了许久，风一吹就要折了似的。 如今这混身的气度，使奴唤婢的，婆子妈妈们往来伺候着，竟比她在松江府时，见过的官家夫人还要多几分气势。 当下立即收了心中残存的几分轻慢，躬身道了万福。 蒋娇娘忙回了礼，当下主客各自坐定，刘妈妈带着婆子们整治了茶点，俱是些油酥饼茶叶饼之类的干货，这是她们要带到北地的。迟香捡了两三个碟子，琉璃盏上呈上酸梅汤，带着两个小丫鬟端到花厅里。 只听那宋娘子在朝她家娘子恳求些什么，见人进来，忙住了音。 迟香上了茶点，施了一礼后退下，朝宋娘子笑道，“娘子特意吩咐的，说宋娘子喜欢吃这玫瑰酥饼，还有一匣子留给您等下带走。” 宋娘子忙谢了迟香，而后朝娇娘笑道，“我总共来你家不过两次，娘子就记得我喜欢吃这玫瑰酥饼，真是有心了。” 娇娘起身，坐在宋娘子一侧道，“我往日里在书上看到过，松江府和棉布齐名的，是玫瑰酥饼。正好家里有一个婆子是从松江来的，她竟知娘子往日在娘家时就是个利落人，家里生意料理的整整齐齐，是个最标志不过的人物。” 宋娘子苦笑一声，“我生来命苦，母亲早早就去了，爹虽没另娶，可家里来往的仆妇日常饮食都要打理，哥哥们分府另住。偏偏我又要嫁到这千里之外的邯城，爹本想悔婚，可宋家多次来聘，爹只好陪嫁了各式仆妇并丫鬟，嘱咐我在宋家好好过日子。” “谁知我偏偏没那个运气遇到良人，如今背着爹合离了，爹知道后，怕是不知会如何心疼我。” 说起娘家，宋娘子心口一疼，朝蒋娇娘说道，“听闻娘子不日即将北上，我这里还有棉布千匹，俱是哥哥从松江府带来的，婆子们日夜赶工，被褥棉花都已经备好。” “想赁娘子家一个船舱，往来北地的利，我分你一半，我有个挣钱的营生，也顺势摆脱了纠缠不清的那二人。” 宋娘子言辞恳切，蒋娇娘略一沉思，便说，“不是我不赁给娘子，是我家郎君早就有安排。我那日听他提起，船厂上还有空余的漕船，一。艘七十余两，虽是旧木做的，骨架倒也结实，娘子可聘了船夫，缀在船队后面，也算是自家营生。” 宋娘子闻言一怔松，苦笑道，“我别说七十两银子，七两银子都找不到了...” “...那日我和离回去，家里被席卷一空，我那婆婆手脚倒是勤快的很，唯恐他儿子受一点儿委屈，奶妈妈拼命护下我的化妆匣子，别的东西被搬的一干二净。” “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娘子可愿试一下。”蒋娇娘饮了一口酸梅汤，朝宋娘子说道。 宋娘子侧首，见娇娘从荷包里拿了一张银票递了过来，道，“娘子先把船定了，货物都备好，八月就要出发去北地，回来可是要等到明年了。” 宋娘子推拒，“我典当几件儿首饰就好了，哪里需要娘子出钱。只是我一走，再也不愿回邯城了，想把两处院子买了，在北地定居去。” 蒋娇娘拉着宋娘子手道，“你家那处院子位置好，临着大街两层楼面，另一栋虽是胡同里，可也是难得的好位置。若是您想要出钱爽快又不墨迹的人家，胡屠夫家可是个好选择。” 胡屠夫？宋娘子一听便明白了，胡屠夫家原本两处院子，一处卖给了蒋家，另一处杀猪烧饭卤味熟食都在一处，偏偏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成了家，孙子孙女好几个，想来早就有再买房的打算的。 她这房契都在手里，唯一不圆满的是宋家郎君在里面住着，可胡家在本地耕耘了几辈子，来往的本家亲戚不计其数，还能怕宋家母子两个不成？ 大不了，她减些银子便是了。 宋娘子忙起身朝蒋娇娘施礼道谢，蒋娇娘扶起来，“我以后还要仰仗娘子呢，北地虽好，可是苦寒。我自小在北地长大，那往来的客商每年都有冻死的，终不是久居之地。娘子风华正茂，又是没有生育过的，家财万贯也抵不过有心郎一个，可曾为以后打算过不成？” 宋娘子苦笑一声，“无非是走到哪里算哪里罢了，说句让娘子笑话的话，我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蒋娇娘自己本就懵懂，听宋娘子说话更是吃惊，“宋郎君不是有孩子了？那外室也怀孕了的。” “...他□□如同小拇指一样，我不知她们如何，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宋娘子见蒋娇娘脸色绯.红，便知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也含羞接着说下去，“我以后想来是不会再嫁人了，有口粮食吃，有碗茶水喝，了却此生罢了！” 娇娘闻言心生怜悯，她喊过小丫头把杜金喊来，拿了杜木帖子去拜会秦妈妈，请她做个说和，把宋家的房子典卖了。 秦妈妈本就为守备家安插进杜府的事情发愁，闻言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当下打发了杜金回来，也不套马车，拿着几文琐碎银子，带着个小丫鬟去胡家去了。 屠夫媳妇一听是宋家的房子原要拒绝，偏她大儿媳从屋里走过，见状忙接了话头，“娘咱们生意红火，爹不止一次说要赁下铺子开酒馆。宋娘子那院子位置好，临街两层铺面，又是往日陪嫁，和宋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如今宋娘子要回家咱们买了来，想来他们母子不敢来攀扯的。” 一番话说的家人心动，胡屠夫一拍板，他早就看不上宋家郎君那样的人，借着娘子银钱发家，可偏偏却是和外面那些粉头交缠不清，如今日子顺风顺水的，看不出什么。等以后平地起波澜，他怕是才知夫妻还是原配好。 秦妈妈得了准话，也顾不得多喝茶，喜滋滋的往杜家来报喜来了。 蒋娇娘早就使着小厮去张文书家讨了契书，顺便送了好大一盏的酸梅汤。不多时小厮回了，带回来两小翁子糟肉并糟鱼之类，只说是张大娘子亲手腌的，来给娘子下饭。 娇娘往日里没见过这糟鱼，入鼻咸香，朝宋娘子笑道，“她这里还有这等美食，往日我竟是不知。今天可算是沾了你的福气，不然，我也吃不到这糟鱼。” 一时间说说笑笑，日头偏西，秦妈妈亲自来杜家回了话，先是和蒋娇娘请了罪，只说自己买卖下人的，给娇娘添了祸。 娇娘忙让人让座上茶，而后道，“咱们都是平常人家，忙中难免有出错的地方，除开刘妈妈以外，别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勤劳本分的，妈妈快别这么说。” 秦妈妈窥着娇娘脸色，见她果不似真恼，这才放了心，把胡家的事情交代清楚了。 “胡家的意思是，宋娘子现在里面住着，什么时候合适了再搬也不迟。只是铺子他们想张罗着做酒馆子，若是过了契，想着立即就动工的。” 蒋娇娘听的也认真，只是不见秦妈妈说起小胡同外室住的那院子，问道，“小胡同那个呢？他们可是要一并买了？” 秦妈妈脸色不好，“老身我卖了半天老脸，他们只说是仍有人住着，都是邻居街坊，贸然买了，怕是不妥。” 宋娘子一咬牙，“罢了，若他们实心要买，我把胡同里那间，当作添头送与他们。” “宋娘子且慢。”蒋娇娘唤迟香拿过匣子，捡了一千两递给宋娘子，笑道，“娘子若信我，我帮娘子了结这二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宋娘子感恩戴德，忙跪下道，“哪里就至于让娘子出钱出力，我不过是念着往日里夫妻情面，不愿意赶尽杀绝罢了。” 娇娘忙扶她起来，朝秦妈妈说道，“屠夫家虽好，可未免有欺人之势，过了契书是该搬走，且不说宋娘子铺子里千匹棉布绫罗无处容身，宋娘子不过稍微透了口风他家便如此要求，未尝没有看你孤家寡人，欺负你的意思在。” “这一千两银子你先拿着，等过上几日，宋家必定会自己回村里去，你且放心。” 宋娘子正要推拒，便听见外面小厮来通报，“大爷回来了，吃了酒正四处找娘子呢。” 蒋娇娘顿时顾不得秦妈妈他们了，忙把银票塞给宋娘子，“这一千两银子娘子自去张罗，不管买船买房，都是需要本钱的。” 又把张家送来的拜匣打开，取了契书，“这是契书，一式三份，改日去衙门里备了案，你看看可有差错？” 秦妈妈和宋娘子分别接了，见契书上过户日期一应俱全，只等过了户，填上即可。忙把契书收在袖口，只等宋娘子什么时候得闲了，把东西收拾干净，再过户给胡屠夫。 蒋娇娘没有远送，二门外便停下脚步。 目送秦妈妈和宋娘子走的远了，娇娘这才回身看向迟香，“大爷果然吃醉了酒？” 迟香忙道，“哪里是大爷吃醉了酒，是大爷吩咐让宋家娘子和秦妈妈快走，奴婢不好赶客，便扯了个慌。” 蒋娇娘这才反应过来，“我说呢，好好的也没人来请，怎么会吃醉酒。” “这样，你等下找迎春她兄弟，让他上街寻摸几个说书先生，我要在这邯城演一出休夫记。” 迟香忙应了，自去前院寻找小厮办理差事，娇娘自顾自回了卧室，便见杜木坐在椅子上朝她笑道，“娘子好大方的性子，前阵子和那宋家娘子还有几分龌龊，如今倒想着帮她出头来着。” 杜木穿着并不奢侈，不过是寻常青色长衫，白玉发冠束起，倒是有几分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娇娘没有搭他话茬，手端了杯茶递给杜木道，“宋娘子想跟着咱们去北地，连同她名下千匹的松江布都运过去。我这里有一桩生意，你帮我参谋参谋，可能做得？” 杜木接了缠枝青花瓷碗，饮了一口放在茶几上，桃花眼微眯，“娘子请讲。” 蒋娇娘虚虚在塌子上坐了，这才开始讲说，“五殿下初封北地，以燕京为都，随行官员不可计数，想来是要大兴土木的，我妇人家没别的见识，土木石料必是有专人采买的，唯独漆料，相必一家包揽不得，生漆生意倒是有几分利可图。” 杜木原本轻松惬意，听的蒋娇娘越讲越深，话语之间所谋甚大，他又思及五殿下清客陈明送来的密信，刀柄数以万记，遂朝蒋娇娘说道，“娘子见识匪浅，我这里有一桩事正需要这生漆，与娘子打算不谋而合了。” 蒋娇娘闻言，把自己合计的事情都说个干净，“我看书房里杜金性子机灵，他带着小厮南下湖北湖南采购生漆，借船北上，经天中、彰德府走运河水路直达燕京。” 杜木点头，撑着额头问向娇娘，“晚餐咱们吃什么呢？我今日在码头买粮，倒是看见大哥身边儿跟着一个小丫头，看上去有些眼熟，倒像是见过的。” “大哥？”蒋娇娘微微蹙额，倒是想起那一日，宋家外室身边儿跟着的小丫头，叫什么柳香的，都是花楼里的窑姐儿，眼神儿媚的勾魂摄魄，腰肢扭得似是要折了似的。 若是她规规矩矩倒也罢了，可那日看他哥哥眼神，怎么也不像是没有缘故的。 杏眸瞪了一眼杜木，腰肢一扭去了外间，朝他冷哼一声，“眼熟？你和个窑姐儿眼熟？” 这，杜木哪里见过娇娘使小性子的模样，娇俏的模样惹他眼热，忙舔着脸上前，“娘子说的哪里话，我就是看那人不正经才留了心，如今蒋家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过，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可别被人盯上，入了别人的圈套才好。” 蒋娇娘这才低低叹口气，“我哪里不知道这个，古往今来，但凡是家里日子好过的，必有那不怀好意的，要么挑逗男人去楼子里混账，要不使各种法子捞钱，长而久之，家里哪有不败落的道理。” 星睫回身看向杜木，蒋娇娘心思越发沉重，“爹科举过两次，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可偏偏，我哥哥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我实在是担心他...” 未尽之意，杜木听的明白。帮娇娘把簪子插正了而后道，“你且放心，有我呢，必不让大哥走歪了路。” 说着把今日采买的粮食数量并账本递给娇娘，“娘子把这些收好，日后对账好有个凭证。家里的婆子丫鬟若有使得不顺手的，娘子趁早发卖了，余下的都带到北地去。” 距离出发前往北地还有月余，说时迟，可日子也眨眼就到。 这日用过餐后，杜木让人喊了杜金过来，蒋娇娘支了两千两银子递给他，嘱咐了一些家常话，随他心意点了十多个小厮，带着百余两散碎银子浩浩荡荡的南下了。 等到七月初，杜木把粮食购置齐备了，又买了些驱虫药之类的在船舱里放好，石磨并驴子都购置齐全，日子也来到了七月底。 这日一大早，宋娘子上门来道谢，各式钗镮并绫罗绸缎各式果盒满当当的放了半个条几，迟香几个看的目瞪口呆，忙去请了蒋娇娘出来。 刚一见到蒋娇娘，宋娘子忙跪下磕头道谢，前几日宋家郎君灰溜溜的带着那外室去了乡下，宋娘子四处打听了才知道。 原来，有说书的先生把宋家的事情在茶楼里传唱，宋家郎君不能生育的事情更是传的满街都是，尤其是手指粗细，更是人人皆知。 胡屠夫知道宋娘子是清白的身子，甚至还托秦妈妈上门说亲，他家的三儿子还没媳妇，配泼辣的宋娘子正好。 对宋娘子来说，蒋娇娘解了她燃眉之急，碍眼的人走了，房子清空之后买了个好价格，两处房子一处典给胡屠夫家，一千三百两银子，一处典给外来的客商，给钱给的极为爽快，一千五百两，一分银子也没少。 宋娘子拿着这三千两银子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让家里经年的妈妈们准备了柴米油盐并各色干果，这些是带到北地的。棉花被褥之类的早就备上了，宋娘子又进了些绫罗绸缎，都是松江府的新花色，务必要在入冬的时候抵达北地，她才能回了本。 蒋娇娘忙把宋娘子扶起来，擦干净她眼下泪痕，笑道，“苦日子过去了不是很好吗，怎么好端端的又哭起来了。” 宋娘子慌忙的擦了下眼泪，朝蒋娇娘谢道，“杜娘子你那日借我银钱周转，又帮我想法子把那娼妇赶出去，我只恨不能结草衔环，以报娘子大恩。”指了指一侧的各式绸缎与钗镮，宋娘子接着说道，“想来娘子家里什么都不缺的，我却不能不谢你。这些钗镮俱是我的陪嫁，原本是想着以后给孩子的，可我这辈子说不定不会再嫁了，这些，就全部托付给娘子吧。” 蒋娇娘拿着一个盒子打开，见是金翅翡翠头的蝴蝶，不过掌心大小，童趣可爱，旁边是些茜紫薄纱的布料并各式绫罗，蒋娇娘再三推让，见宋娘子态度坚决，这才让迟香收起来装到箱子里，安抚宋娘子道，“姐姐你才比我大几岁，焉知后事如何，要我说，姐姐的后福在后头呢，年纪轻轻走错路，总比白发苍苍来的好。” 宋娘子这才展颜一笑道，“那日娘子借了我一千两银子，我先是买了两艘漕船，而后在码头边儿赁了院子，来往的客商多，又购置了些狐皮大衣之类，只等九月一到，就可以驱船北上。” 蒋娇娘早就备好契书带上，又把前往北地的线路图递给宋娘子道，“北地易寒，过了十月，河道就开始结冰，我们极有可能会提前出发。” 眼下已经八月初，提前的话，就是八月中旬。宋娘子合计着手里的银子，今日还给蒋娇娘一千两以后，她手里余下两千多两，趁着粮价便宜，她还能购置些稻谷小麦，除了她，还有十多个仆妇并下人，这些都是吃粮的大户。 七月初二，杜金的信到了，湖北上等清漆十两银子一桶，一桶五十斤，两千余两银子不过两百余桶，共计一千余斤，次等的或五两或八两，杂质较多，杜金一时只见难以决断，送信来求个示下。 杜木拿了书信来和娇娘商量，夏日暑气犹存，但立秋节气已过，娇娘带着迟香等人把夏季的铺盖收了，越往北走，气候越寒，煤炭也要备上，越是临近出发，越是觉得手忙搅乱。 杜木见卧室里箱笼打开，识趣在外间等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等娇娘把箱笼收拾好了，见杜木在榻子上坐着，也不进屋，笑意盈盈道，“你怎么不进屋？” 迟香上了茶，蒋娇娘亲端给杜木，等人退下，杜木把杜金的来信拿了，“...他来找你讨个主意，你且看看，是先定些上好的，还是一般次等些的。” 蒋娇娘闻言倒是没有犹豫，“自然是要好的，寻常百姓家，哪里有用漆具的道理，便是得了几块儿好木头，只恨不能留给子孙，好千千代代的往下传去。” “我听夫君的意思，四皇子五皇子国本之争，一为长为庶，一为嫡为幼，官家虽然偏疼四皇子，可毕竟是因为郑贵妃的缘故。只要王皇后活得长长久久，终究是邪不胜正。” 杜木饮了一口茶，朝蒋娇娘笑道，“我竟不知娘子是有这般大见识的。” 长嘘一声道，“四殿下五殿下皆封了王，一在燕京一在洛阳，五殿下如今率先就藩，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那四皇子，便郑贵妃以为皇太后侍疾为由，上书免了四皇子上书。” “陈明兄昨日传密信来，五殿下大肆屯兵，又敦促我尽速北上，怕是官家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杜木把缠枝青花茶盏放下，唤过个绑着双髻的小丫头叫迎春的，嘱咐她去前头书房喊了杜水来，有差使要给他办。 迎春抬眼窥了眼蒋娇娘，见她点头，才脆甜脆甜的应了声是，退下了。 杜木把主仆之间的官司看在眼里，笑道，“看来娘子治家颇为有方，这满府的下人只知有娘子，不知有杜琪逢了。” 娇娘白了他一眼，把茶盏收了，条案上针线伙计也都收了，“我前几日给你做了套棉服，想着北地冷，总有穿的着的时候。恰巧前几日我借了宋娘子一笔银子周转，她今日来谢，果盒匣子不必说，还有些陪嫁的金银首饰，我想着虽然是送，未尝没有放在咱们这里保险的道理，都以后她另嫁，仍还给她。” 杜木一听这些摆摆手，随口说道，“你们妇道人家的事，你做主就好。” 蒋娇娘见他不甚关心，掐了他一下，见杜木吃痛，忙松了手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个？宋娘子送来的绫罗里面，夹着两件儿皮袄裘衣，想必是她前阵子在行商那里买的，我一时竟为了不知该如何回礼发愁。” 杜木斜躺踏上，荞麦枕头梭梭声颇有几分野趣，见蒋娇娘愁眉苦脸，杏眸暗淡，拉她过来躺在自己臂弯，拍拍她后背安抚道，“宋娘子和离之后心思惶恐是正常的，咱们愿意带她去北地，她也求之不得的。两件儿裘衣一些首饰值当什么？她那两艘船，满当当的棉布粮食，但是过桥费就不止这些，你夫君我虽然势弱，可到底是官职在手，一路上打点有我，她顺风顺水的跟着赚钱，笑还来不及呢。” 蒋娇娘素手拍拍额头，她竟忘了，杜木如今有个铸造司的副使在身，左思右想后朝杜木说道，“夫君官职在北地，不如我把这宅院里的东西都带了，咱们在北地定居？” 杜木侧身把娇娘拢紧，香软入怀，激的他浑身难耐，娇娘柔甜的声音似是催化剂一般，腾然让他浑身起了热气。 杜木不答反问，“这个月大夫给娘拿药，可给你把了脉？我记得在有几日就是你的小日子，万事都丢给刘妈妈和迟香去做，别累着了。” 蒋娇娘含羞点头，前阵子胡屠夫荐了个大夫来，蒋娇娘带着大夫给蒋老娘看了几次，她历来病病歪歪的，来邯城之后身子骨极虚极弱。好在这个倒不是庸医，只让蒋老娘吃些五谷杂粮，鸡鸭鱼肉样样得吃，不用喝药，两月准有效果。 娇娘见大夫白须长鬓，年愈茶寿而身姿矫健，又见蒋老娘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便也按照这大夫的饮食调理，效果果然显著。她六月嫁杜木，如今才八月，亵衣早就换了两次。 原本她瘦骨嶙峋的，胸前没有一点儿起伏，可两个月下来，饮食节度，每日早起在花园溜达，身子骨就像吹了气似的，个子拔高不说，曲线也越发窈窕。 昨日迟香为她量身，还道腰身细了几寸，胸前偏偏又宽了些，可见这肉都是听话的，该长哪里长哪里。最近要裁剪冬天的衣裳，娇娘额外宽裕出二指，只担心过阵子，若是再丰满些，怕是没有冬衣可穿了。 月事也规律了许多，总是在每个月的上旬，这不，杜木提起娇娘这才恍然，她这几日小日子要到了，难怪月匈总是胀胀的。男人猛的靠近，麝香混合着说不出的香料味，熏的她腿脚发软。 娇娘桃腮微红，水眸乱飘不敢直视杜木，男人似是在隐忍着什么，她不敢胡乱猜测，只扯过话头道，“过了立秋冬衣便该整理出来，往年你没个人张罗，厚的棉服长袖大都穿不得了。如今日子好过了，又有宋娘子送来的裘皮大衣，棉服我只用青布做了，续上厚厚的棉花，你留着家里穿，可还使的？” 蒋娇娘絮絮叨叨和杜木说些家常琐事，他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况自从杜父杜母无辜枉死，杜木隐姓埋名，一开始所求的不过是一日三餐温饱，像这般寻常琐事，已是多年没有人替他操办。后娶了蒋娇娘，她是个极会过日子的，既不会过分奢靡，也不会苛待了下人。杜木只盼着五殿下早日登基，他得报父仇，从此后便一生逍遥。 娇软声音入耳，杜木心口软成一团，侧身见蒋娇娘肤色莹白，琼鼻俏唇，一双杏眸含情，端端是倾城之貌，只是言语之间小心谨慎，客气疏离，让杜木有了几分不喜。 他心下暗暗叹气，拉过娇娘手腕道，“咱们至亲夫妻，我有什么物件儿还不是任由你张罗，你何必这般小心翼翼？” 娇娘闻言眼眶一红，因宋娘子之事，她实在心有戚戚，宋娘子在这桩婚事中何错之有？那男人贪心不足，见一个爱一个的，好端端一个媳妇在家里守着空房，婆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帮着儿子难为媳妇。 “我世上再无别的亲人，只娘子和许姑妈是至亲家人，我又不是宋家的男人，恨不得醉在那花姐儿身上，”娇娘闻言檀口一张，有些不自在，“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夫君晚上可想吃什么，我去厨下张罗了。” 说罢就要起身，杜木伸手拉住娇娘，“娘子若不信，我起誓便是，若我杜棋逢有二心，便让我永世沦为畜生道！” 娇娘唬的脸色苍白，素手捂住杜木口舌，“你好端端的，何必起誓咒自己？我哪里不信了？咱们寻常人家过日子，舌头还有和牙齿打架的时候呢。眼下新婚，你看我自然是千好万好，等以后有了新人，谁也不知是什么模样。” “罢了，罢了，你还是不信我。”杜木心口一凉，朝蒋娇娘苦笑，“我对娘子，历来是掏心掏肺。娘子刚一进门，我担心娘子受了委屈，新婚第一日便把家底全都交与娘子，娘子做饭辛苦，我买卖下人，整治庭院，唯恐娘子住的不舒心。” “但凡是我有的，只要娘子想要，我没有不给的。我为了护娘子周全，买下胡屠夫家的院子，派人在北地蒋家附近购置族田。但凡娘子有心，一问便知。” 蒋娇娘坐在塌前暗暗垂泪，杜木见了更为心疼，屈身附在娇娘膝侧，“我和娘子还未圆房，便想着先让娘子调养身子，以图以后，娘子何必为了不知会不会发生的事情，来戳我的肺管子。” 娇娘听了心口一时喜，一时酸，喜的是杜木是个有担当的，他即说往后忠贞不渝，自会如此。自己不过一个逃荒来的丫头就有如此运气，可见老天疼她。酸的是她让迎春兄弟去打听了，她哥哥的确和柳香来往亲近，娇娘恨她哥哥有宋家郎君的前车之鉴不看着，又恨柳香轻悄，拉拢恩客到了他们蒋家。 好不容易眼泪收了，迎春在门外回话，“杜水收拾妥当，等大爷传话。” 杜木忙让他进来，提笔写了书信，回身朝娇娘道，“我先给杜金回信，让他尽快带了清漆回来，咱们等到八月中旬，五殿下龙船走运河必过邯城，咱们只安心等着便是。” 蒋娇娘顿了顿，自去箱笼里拿了个匣子来，“这里是两万两，你让他自买一条船，余下的都购置上等清漆回来了船舱压的紧紧实实，人歇船不歇，务必日夜兼程，十月初到了燕京才好。” 杜木等信纸干了，在信封上漆了红漆，递给杜水，见他一身劲装，骑马去了，才转身看向蒋娇娘，“我身边儿这些得用的，都给娘子跑差去了，娘子可有什么要赏我的？” 蒋娇娘扯了朵花，眉眼含笑，“这挣下的家业，难道是我自己的不成？” 这一笑宛如百花盛开，杜木看的痴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及至八月节，是家里人团圆的时候。 娇娘月初就放了婆子妈妈们月钱，又让这些未留头的小丫头们顽去。 自己亲下厨整治了几样小菜，无非是些鸡鸭鹅肉，捡着上好的装了一小碟子，先让人送了些给许老娘。表兄弟许钱多远在西域，怕是年节才回，娇娘担心许老娘寂寞，昨日亲自去请徐老娘来杜府过节。 偏许老娘说自己和杜家不过远亲，近年来才走动的频繁些，又来劝娇娘，“我侄子往日穷困的时候我照顾他，尽的是长辈心意，如今他起来了，倒不必回报我。娘子你进门后，时刻惦记着我，装敛衣裳也有了，棺材板子也备下了，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值了。” 大节临头说这些话，娇娘忙去宽慰她几句，又提了些住进杜府之类的话，又让迎春量了她尺寸，裁剪冬日棉衣棉服，直把许老娘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 除了寻常的鸡鸭鱼肉，邯城临海临河，八月节螃蟹正肥，一个个足有两个手掌那么大，是杜木昨儿夜里拿来的，只说是船厂给的赠礼。娇娘留了些明日带去蒋家，又让人蒸了两个黄膏肉肥的螃蟹一并送过去。 各式点心并金华酒之类也准备齐当，端了到花园下的石凳，月影中天，亭台楼阁无一不美，瓮里残荷浮动，隐隐有花气袭人。 小丫头们乐的没人拘束，在后院西小角处咳瓜子聊天，刘妈妈带着厨子们整治了两席端到前院，迎春见娇娘整备食盒，忙去帮忙，又听了娇娘使唤，去前院喊了两个小厮，抬着一桌酒席往许家去了。 便有穿豆绿小袄的不屑撇撇眼，“娘子恩德，许我们今日不用当差，偏她积极，倒显得我们偷懒似的。” 旁边去忙有人去扯她，“她眼下是娘子身边儿的得意人，你何必去招惹她。” 豆绿衣裳抓了把瓜子，恨恨磕了，白眼瞟的比天还高，她最是看不过平日里在主子跟前做小伏低的，等到大事临头，头一个跑的就是他们。 咕咕的鸽子声飞过，小丫头们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去说闲逗乐，反倒是指着鸽子道，“好奇怪的鸽子群，这两只倒像是要往咱家来的。” 迟香一瞧，见鸽子往前院：书房飞去，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朝小丫头们说道，“快来帮我抬席面过来，娘子让厨房备了两桌席面与咱们，彰德府来的道口烧鸡，海河边儿上的大螃蟹，俱是往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 小丫头们顿时喜滋滋的站起来，她俩去抬桌子，这两个张罗凳子，这两个去拿碗碟，一时之间人去的干干净净。唯独那豆绿衣裳的，抬头看了眼银盘似的月亮，心下凄荒。 旁有相熟的丫头喊她，“芍药姐姐，快来啊！好肥的鸡呢！” 应了声来啦，而后拿笤帚把满地瓜子皮扫了，才慢悠悠的做到席间。 蒋娇娘不知后院这些纷争，眼下她拐过斜巷走小路来到书房，见杜木案头账本堆叠如山，正要开口请杜木歇歇。 便听见鸽子敲击窗棂的声音，急走了几步打开窗，鸽子似通人性似的盘旋窗前，娇娘引以为奇，朝杜木笑道，“这鸽子倒是通人性，只在外面盘旋。” 杜木见娇娘身姿窈窕站在窗前，茜色对襟上衣里，藕合色的小衣越发映衬的肤色莹白，素面不施粉黛，黛眉红唇，凝荔香腮，杏眸水汪汪的看向自己，眸子里满是欣喜。 伸手在唇下轻嘘出声，信鸽应声而动，掠过娇娘鸦鸦发髻，停在桌案上黄花笔架上。 娇娘忙快步上前，绕着信鸽来回打量，“这是信鸽？” 杜木打开鸽腿上携带的密信，看了之后用蜡烛点燃，化为灰烬后朝娇娘笑道，“陈明兄在北地进展不顺，地方豪绅多有打压，五殿下不在，有没有铁骑镇压，陈明兄做事颇为为难，他写密信来，找我讨个主意。” 娇娘眨眨眼，这是他们男人在外面的事情，杜木他是什么意思呢？顺手把茶倒了一盏出来，递给杜木，顺着他的话题说道，“夫君是准备助他一臂之力？” 杜木单手把茶盏接了，顺势掐掐娇娘桃腮道，“我三五年来打磨了数万把弯刀，若是不能尽其功能，未免有些可惜了。” 娇娘略一思索，心思微动，“是军队？” “是啊，五殿下二十日抵达邯城，并不下榻，咱们到时直接驱船北上，明日回蒋家时，娘子记得询问大舅哥，可有落下的东西。”杜木饮了口茶，把缠枝茶盖扣上，放在书桌一侧。 娇娘磨墨，杜木提笔，蝇头小楷写了两张，等字迹干了，重新用蜡烛封了密信，见鸽子飞出九天之外，才回身拉着娇娘出了书房。 刘妈妈带着小丫头们吃了酒席，又收拾了热酒热菜，加上娇娘料理的那些冷盘，在花园里摆上一桌，又燃了驱蚊香，点上些蜡烛，旁边儿摆着几盆菊花，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野趣。 杜木坐了上席，蒋娇娘挨着他在席间坐了，亲斟了一杯热酒递给杜木，笑语晏晏，“往日里都是夫君照顾我们，我有什么做不对的，也都是夫君宽容。今日过节，你可要吃了我这杯滚烫烫的热酒，以后继续让着我才是。” 杜木闻言勾唇一笑，他肌肉赳结，本就热气逼人，向来都是冷酒下腹，从不饮热酒。偏偏娇娘语调软软，这一杯热酒倒像是她给自己的一段情似的，杜木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化成绕指温柔。 当下接了一饮而尽，察觉这酒甜滋滋的，没什么酒味儿，便让刘妈妈退下，自己斟了一小杯递给娇娘道，“天虽还热着，可寒意到底是起来了，娘子你饮这杯暖暖身子。” 蒋娇娘何曾喝过酒，蒋老爹科举过两次，自认与别家不同，教养娇娘历来是严苛的，她幼时也曾跟着蒋老爹学些文儒之道，知道酒色都是伤人的东西，从不去碰它。 杜木递了杯过来，她心下也好奇，蒋老爹不许她和哥哥吃酒，每日里偏自己要饮上三五文的，说什么饮了酒，诗意才会上头。 素手接了流光溢彩杯，遮袖饮了一口，入口滚烫烫，甜滋滋的，倒不像是酒，似是她们喝过的酥酪似的。 “这个是什么酒？”娇娘一口一口的饮尽了，见封泥上并不是自己提前备好的金华酒，朝杜木问道。 “这是张文书娘子自家酿制的百花酒，说是用什么玫瑰花、牡丹花、芍药花等各色花朵酿了，掺上上好的糯米发酵，一年才能得上一壶。”杜木见娇娘喜欢，又替她斟上一壶，笑道，“张大娘子说了，你们难得投缘，她本该亲自来送你，可家里那天王魔星贪凉生了病，多亏你送过去的酸梅汤他才食欲好些，便拿了这酒来谢你，等从北地回来，再聚在一起玩呢。” 娇娘思及张大娘子爽朗性子，抿唇笑道，“张大娘子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可偏拿她儿子没辙，可见一物克一物。” 除了甜滋滋的百花酒，桌面上佳肴更是拿的出手，杜木忧心娇娘吃醉了，便拿着那蟹八件把螃蟹启了，挑了些蟹肉蟹膏的喂她。 娇娘略吃了两口觉得蟹肉虽鲜嫩，配着炉子上滚烫烫酒香熏的她发晕，摇头不肯再吃。 杜木见娇娘吃的发髻松松，钗镮凌乱，桃腮坨红，杏眸迷离。忙狼吞虎咽般，半碗胭脂米配上鹅脯、烧鸡等荤食，把肚子填饱后准备回房歇息。 正巧夜风四起，吹动院落梧桐，萧瑟的声音引得娇娘酒醒，她忙拉拢衣袖，整顿衣裳，侧耳听去，只觉巷子外人声滚动，似有万马奔腾之声。 忙朝杜木说道，“外面是不是走了水？怎么感觉，不似是往日的热闹？” 杜木放下瓷碗，来不及细听，便见刘妈妈跌跑过来，裙摆上泥污一片，“我方才见后巷子里又卖柴火的，想着他们贫家不容易，买了三十担。谁知刚准备闭紧门户，只见码头那边儿火光四起，他们都在说是含嘉仓着火啦！” 含嘉仓着火！娇娘原本残存的酒气也醒了，见小丫头们也都停了玩乐，面露惊慌，忙开口安抚道，“咱们这里离码头远得很，得过上两三条街，烧不到这里来的。” 先让刘妈妈回屋子换了衣裳，又喊过迟香让她带着小丫鬟们把酒席撤了，再过四五日他们就出发前往北地，可有什么东西是要带上的，都回屋里检查妥当了。 她自己则是挨着杜木，低语出声，“那一日嫂子卖完包子来找我要辣酱，说什么码头多了些劲装汉子，也不买包子，也不购置东西，只在含嘉仓外转悠。我想着，这大火怕是没那么容易停下。” 杜木不过略一思索，下定主意，朝娇娘说道，“我去豆腐巷喊岳父岳母，你派两个小厮去接许姑妈，明日天一亮，咱们就驱船北上。” 明日？这么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这一夜极为难挨，二更天，三更天，四更了，打梆子声敲醒浅眠的人儿，虫鸣声似也沉寂下去，杜木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蒋娇娘躺在帷帐里，她往日里睡惯了床里头，杜木身子骨架大，肌肉纠结，又是个壮年汉子，素来贪凉，摊开了占据大半个床头。娇娘身子骨弱，立秋之后天虽一日寒过一日，倒是没燃过炉子之类，只杜木把她手脚暖热，一夜便可安眠。 蒋娇娘越睡越发觉得体软身冷，撩开两层帷帐，见窗外月明风清，风吹树影婆娑，婀娜影子斜斜入了室来。 塌子上，刘妈妈守夜睡得正香，梦呓声轻微，娇娘侧耳听去，见是些什么“儿子快跑，别管娘…”之类的杂话，又见刘妈妈睡得不踏实，起身把蜡烛点了，轻拍刘妈妈肩头。 “妈妈，我这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您陪我唠唠？” 刘妈妈一拍即醒，她见娇娘坐于塌前，烛影摇红，银红色对襟小衫下肌肤如玉，忙坐起身，赫然笑道，“我可是扰了娘子安眠，我这就下去，让迟香来守夜。” “妈妈说哪里话，”娇娘侧身见窗外月明星稀，码头上红光一片，不知有多少粮食这一夜化为灰烬，叹息道，“我没经过多少事儿，凡事也都是尽量寻个说的过去，可如今，我瞧着，往后的年景是越发艰难了。” 刘妈妈顿了顿，起身在侧间炭炉上拿了温着的铜炉，倒了杯热茶递给娇娘道，“夜深天寒的，娘子喝杯茶暖暖身子，想来是大爷还没回来的缘故，娘子忧心才会想这些东西，要我说，只要是有一口粮食吃，有一口水喝，总是能熬过去的。” 娇娘侧身接了茶，又斟了一杯递给刘妈妈，“妈妈是积古的老人家，又是自卖自身，我还没问过妈妈，您家是哪里，可还有什么人？若是子孙争气的，不如一并接了来，寻常也有个照应。” 刘妈妈这才凄然一笑，定了神后超娇娘说道，“娘子可知咱们这里往南，有个汝南洲的地界，它原也是天下九州之一，历来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可偏我生的年月不凑巧，那一年也是农历的八月，七月大旱，地上干裂的露出口子，从立了秋，老天就像是破了个洞似的，哗啦啦的雨就没停过，一开始庄户人家还高兴，这老天有眼，下几场雨，收了秋能多打上两担粮食。” “那，后来呢？”娇娘见刘妈妈手指微抖，面色痛苦狰狞，安抚似的拍拍她手臂，接着问道。 “后来，池塘满了，河也满了，满天的雨还在下，等到八月初十，先是河堤坝決了堤，河道改道，而后千里沃土成了汪洋大海，那浪头，足足有九丈高，一个村一个村的没一个活口。” 娇娘听了，眼眶泛红，“这是什么年月的事情？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刘妈妈朝娇娘笑道，“好些年了，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我原本生了三个小子，俱是顶顶好的庄家汉子，那日走蛟的时候，我抱着块儿床板被冲起来，把我那个小儿子放在床板上，他见我费力，想下来抱着，谁知就沉在水底。” “顺着水流冲了百余里地我才被人救下，等回去的时候，路边乌鸦鸦都是人，泡的浮肿，满是苍蝇蛆虫，那树枝上，苍蝇多的能把树枝给压断了。” “平时是城郭村庄的地方，连个路都找不到，泡在水里几日，我连个方向也摸不准了，索性就地掩埋了几个人，权当是自己家人，一家五口，唯独剩下我一个。” “那，妈妈怎么来了邯城？”娇娘闻言格外心疼，疑惑问道。 “哪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活着的人水里泡久了也都生了病，有高热的，有拉肚子的，有的直接是饿死了，还有些稍微有些力气的，要么往南走，要么往北走。我顺着人潮，也不知哪里是哪里，一路乞讨，先是到了彰德府，又被人卖到邯城，期限满了，我就赎了身出来。恰巧娘子买人，我听秦妈妈说娘子是个厚道人，最是体恤人的，便把我带上了。” “妈妈只管放心，以后有我，况且家里这些小丫头小厮们全靠您镇压，若不是您帮衬着，我哪里会这般轻省。”娇娘忙去宽慰她，又听见窗外鸡啼了几声，打梆子的更夫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五更天了。 天终于要亮了。 蒋娇娘当下整顿了衣裳，净了手脸，带着刘妈妈去了厨下。他们若是要北上，不说箱笼包裹要准备妥当，船上条件有限，适合外带的干果之类也都要准备齐全。 蒋娇娘早就和刘妈妈列了单子，北地严寒，冬季严寒，肉类获取不易，除了常见的果脯肉干，娇娘特意做了些臭干子咸豆干用来下饭。 刘妈妈也有拿手菜，她素来是个节约的性子，入府来不过两月，夏季里长的泛滥豆角茄子都过水晒干，留着炖肉炖菜颇有几分野味，还有西红柿之类的熬煮成酱，各色瓜果要么盐渍要么酱渍，味道样样都出挑，早上切丝拿麻油拌了，不比天和楼里买的逊色。 两人在厨下忙活，小丫头们也渐渐起来了，娇娘喊了两个小幺儿先来厨下吃过饭，吩咐他们去码头哨探着，若是看见杜木去接应一把。 小幺们应了，一时之间厨房里也热闹起来，有来要热水的，有洗过脸在厨下帮忙的，叽叽喳喳，你一眼我一语，看到娇娘也在厨房忙碌，又忙禁了声。 娇娘见她们不过十多岁，正是爱笑爱玩的时候，也不去拘住她们，见肉盒子都入了锅，嘱咐了刘妈妈几句净了手回了卧室。 她屋里箱笼早就装好，带着迟香去了前头书房，杜木往日里常穿的衣服早就收到箱笼里，娇娘把文房四宝并什么黄花梨木架子都收了起来。 案子上的账本仍旧堆叠，她没敢挪动，估摸着数量放下两个箱笼。迟香窥着娇娘脸色，见她不似恼了，试探出声，“娘子昨日让迎春抬了酒席去许家，偏昨日着火，府里慌了手脚，我今日早上才发现迎春似是没回来。” 娇娘猛地一听倒是没在意，她思量了一下看向迟香，“想来是许姑妈自己寂寞，留她歇息一晚也未可知，我们说不定今日就要提前走了，你等下回去帮她把东西收拾了。” 迟香应下不提，主仆两个不消片刻便把屋子里收拾干净，唯独余下桌面上两沓账本。 忙活了一早上，娇娘刚坐下凑合着喝了碗粥，便有哨探的小厮跑回来，“大娘子，码头上还好大的火呢，火仗风势，往西北方向烧过来了。” “西北方向，”娇娘猛地一顿，昨日晚间明明刮的是西南风，早起就换了风向。豆腐巷就在码头西北方向，这里商户林立，若是火势止不住，屋檐连起，怕是整个邯城都会毁于一旦。 “对了，”那小厮似是想起什么，猛拍了下发顶，“奴才来的时候，见新上任的守备大人带着衙役们搬运粮食，着急回来禀告娘子便冲撞到了守备大人，他见奴才身上的衣裳，询问奴才是不是杜府的，而后说什么欠了咱们家一个人情，让杜家尽早北归。” 守备大人，人情，杜家，北归。 娇娘初一听有些不明白，而后顿时了悟，这个新上任的守备大人怕是之前守备的旧仆，也就是蒋妈妈的儿子刘石头。没想到这人倒是知道感恩的，杜木销了他父母的奴籍，便特意出言提醒。只是他们原本就计划北归，不知尽早是多早？ 见小厮跑的气喘吁吁，忙让迟香带他下去歇息，迟香抓了把铜钱给他，嘱咐他有消息立即来报，而后询问道，“你在码头，没看见大爷？” 那小厮气喘匀了，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水，笑道，“谢谢迟香姐姐赏，我和如意两个，码头上溜达一圈儿，每个巷口都有人守着，来往都要盯着看的。如意去了蒋家和许家，蒋家正在收拾行李，直说启程的时候吩咐一声就行。许家迎春姐姐说，她要过了中午才回来，和许姑妈一起来。” 娇娘在里间听得真切，暗叹一声自己是个没心机的，嫁了人便一心扑到杜木身上，丝毫没想起蒋家来。 意兴阑珊的做了会儿针线，又和迟香把冬日里十多斤的被褥晒了，等日头儿到了正中，才想起昨日的螃蟹怕是放不得了，吩咐婆子们蒸了把肉剃干净，拿滚烫滚烫的猪油封在坛子里，等冬日里好吃。 刘妈妈刚把箱笼抬出院落，见壮笑道，“她们哪里做过这样的精细东西，只用猪油没什么味道，拿小葱生姜炝锅才好吃，索性娘子早上也没吃什么，我便用它拌碗面来，娘子尝尝可还能入口？” 娇娘自然是不挑食的，当下笑吟吟的应下，等面刚端上桌，便听见小厮们在吆喝，“大爷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小厮们一声吆喝高过一声，沉寂萧条的后院也热闹起来。 蒋娇娘心头一喜，忙吩咐众人去整治热水，准备衣裳，等杜木来了好先沐浴更衣，祛除晦气，见仆妇们都喜气洋洋的去了，娇娘顾不上温热的面条，泛着油光蟹膏肥美的浇头也对她失了诱惑。 娇娘思及昨日自己睡的并不踏实，两三步坐在缠枝牡丹铜镜前，果然见如玉的肤底下两团青黑，忙用脂粉遮了，又润了口脂，见樱唇沾染颜色，方才止了手。 素手整了整鸦鸦发髻，金裹玉的簪子并莲心流苏越发显得肤色莹白。藕荷色对襟小衫下，纤腰堪堪不及一握，略垂下眼，银红小衣内两.团沟.壑分明，娇娘害羞的往上整整领子，忙迎了出去。 刚进了二门，就见杜木龙行虎步，阔步行来，娇娘打眼一看心底便是一沉。 她看的再清楚不过，杜木他换了身衣裳，昨日出门时明明穿的是寻常青布衣裳，怎么一晚不见，一身玄色长袍显得他身量忻长，黑色腰带上玉石凛凛，宽肩窄腰，肌肉雄筋。 娇娘略看了眼便往上瞧去，见杜木唇下胡渣四起，眉心微蹙，见着她了，原本沉沉的眸色也染过几分暖意。 娇娘蹲身道了万福，杜木忙搀扶她起身，牵起臂腕道，“娘子昨晚可受惊了？” 娇娘跟随他步伐往前厅走去，闻言摇摇头，只说自己把家里都收拾妥当了，又问杜木昨日灭火可还顺利，粮仓一切可好。 杜木苦笑一声，护着娇娘迈过门槛，在椅子上坐定了才道，“我只以为昨日是不甚走火，到了码头才知，五殿下提前出发，昨日在码头歇息，含嘉仓被烧，是有人刻意陷害。” “太子之位关系国本，五殿下天潢贵胄自然是金贵的，如今四殿下越发杀红了眼，含嘉仓一烧，豫鲁两省存粮毁于一旦，北地危矣。” 杜木见桌上残着一碗面，风卷残云得吃了，而后朝娇娘道，“五殿下今日申时（三点）就出发，船队浩荡，到咱们怕是要到酉时（七点），你先带着他们把箱笼抬到船上，邯城不大太平，岳父岳母索性一起走吧。” 娇娘忙应下，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船夫他们每日打扫，船上也都还说的过去。杜木如今准备的马船一艘，满府仆妇几乎都能装下，漕船两三艘满是原粮，宋娘子随行的两艘，算下来，他们六艘船并联，甲板跨板也都提前备好。 杜木一声令下，刘妈妈在旁边儿听得真切，忙上前蹲身应了声是，而后出去吩咐小厮们准备车马，他们得把备好的箱笼家当搬过去。 婆婆妈妈们忙活起来，这阵子家里添置的东西不少，娇娘嫁过来那一日，屋子里不过一张桌子几张小凳子，银钱充裕，娇娘也没有铺张浪费，捡着那上好的柳木案头，书桌凳子各式箱笼整治出来，满当当放了半个花厅。 不一会儿刘妈妈来报，“家里车马不够，迎春她兄弟叫来福儿的上街赁去了，约莫两个来回就能安置妥当。” 娇娘忙起身，朝杜木说道，“我今日在书房里收拾，你那里一沓子账本没敢乱动，郎君可要去看看？” 杜木见往来的人顾不上他们，宽大衣袖下偷捏了娇娘素手，触手滑腻如玉，侧首见娇娘黛眉细细，脸上略施朱粉，杏眸桃腮樱桃唇，好一个活色生香的佳人。 藕荷色对襟小衫下，一抹银红娇嫩欲滴，杜木撇眼不敢再看，朝娇娘笑道，“那是北地来的粮本，咱们家在那里有几十亩祖田，历来是杜家祖坟，往年收成都不错，杜金折了银子送来也算有个收益，今年不知怎的，竟还欠着我一个本家兄弟种子钱。” 娇娘一听倒是没再问，手背被杜木捏的酥酥软软，她就势抽开手，斟了杯茉莉龙珠与他，“左不过你五六年没去过，说不定有那些眼尖耍滑的也说不准。好在咱们今日启程，最晚十月初也能到，有什么猫腻，一查便知。” “娘子所说正是，”杜木接了茶，并不去喝，反自袖口里拿了龙腾凤舞的荷包出来，“五殿下昨日召见，匆忙之间没有什么赏赐，知我是铸造司副使，经查正使尚未拟订，索性提了我的官职，虽是个八品的小官，这是官印你且收好。” 娇娘见那钮印不过掌心大小，非龙非凤也不知镌刻的是什么东西，趋步往内室走去，匆而复返，拉扯着杜木道，“郎君你莫诓我，你昨日可是做了什么？好好的，五殿下从属那么多，怎么会记得召见你？” 杜木见状便知瞒不过，淡然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只不过昨日他们火烧船，被我制止了。” 杜木说的轻描淡写，但其实哪有那么轻松。烧粮仓的人有备而来，粮仓里清油浇了个透，火光烧红了半边天，顺着流出的清油，流火一度烧到五殿下船边。 杜木见状忙先去找了刘石头，亮了官印，身先士卒，先是让衙役搬运泥沙截住清油流动，而后五殿下官船驶向逆风的西北方向。码头上粮包分批隔开，还未燃烧到的搬运出去，剩下的分别用土石分割，火势渐渐弱了下去。 含嘉仓虽然大火仍在烧，几十万担粮食毁于一旦，但五殿下索性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见流火停下，王府长府官提醒五殿下论功行赏，杜木这才得以见到自己准备投奔的皇子。 然而，五殿下注定让他失望了。 五殿下今年不过二十左右，刚刚弱冠之年，他在京城历来不得陛下喜欢，养在深宫妇孺之手，未免有些懦弱。 见杜木、刘石头等人在阶下跪着，抬手示意起身，而后道，“诸位快请起，本王能幸免于难，还多亏诸位相助。” 语调青涩，甚至略带些少年的调皮，长府官轻咳一声，五殿下忙沉下脸，整整嗓音道，“是哪位把流火灭了？本王要赏他。” 杜木略抬起头，见四周黑甲卫凛凛，手把剑稍，目光灼灼盯着厅子，他往前一步，神情恭敬，“铸造司副史杜木叩见王爷，灭火的，正是下官和邯城守备刘大人。” 五殿下这才仔细打量，见杜木衣衫被火烧到，虽未露皮也有些不雅，他是少年心性也知灭火不易，忙心疼道，“你这衣裳都烧成这样，快让长府官带你换了去，我这里有陛下临别赠送的束带，上面是西域进贡的玉石，就赏赐给你吧。” 杜木忙跪下谢赏，旁有宫人引了杜木前去洗漱，等换洗一新出来，玄色衣裳沉的杜木不似常人，容貌迤俪，形容出彩，五殿下忙赞道，“我昔日见承恩侯已觉是大隋朝难得的美男子，然今见了杜副史，承恩侯怕是要羞死南墙了。” 承恩侯傅虔是大隋赫赫有名的战将，皇后出自傅家，五殿下自然和傅虔关系匪浅，提起故人，五殿下略落寞了些，而后问向长府官，“以杜副史如此才能，做副史未免委屈了些，可有别的官职适合他？” “殿下尚未指派正史，不若杜副史转正。”长府官白发苍苍，他知这杜木才能，五年十万把弯刀解了他们心腹之患。这样的人才，不宜过分提拔，若是被四殿下窥的，怕是会对五殿下不忠。 刘石头闻言眉头一蹙，余光见杜木跪下谢恩，五殿下看起来是个没主意的，杜木又与他有恩，不若辞了这劳什子的八品官员，跟着他投奔明主。 等出了五殿下宝船，刘石头身侧土兵围了上来，杜木拱手就要告辞，刘石头忙喊住道，“良禽择木而栖，覆巢之下，一只幼鸟焉能护住全卵，杜郎君还要仔细思量才是。” 杜木闻言一笑，“多谢刘守备提醒，不过，杜某不需别人庇护，杜某自己，就是凤巢。” 见刘石头怔在原地，杜木侧身，“刘守备，请吧。” 一夜繁忙，火光暗歇，刘石头安插的人传回消息，五殿下受了惊，天未亮是竟发起高热，原本要在邯城歇息的计划直接取消，午后就出发。 谈话间没有避讳杜木，杜木思及守备府外马车辙印，以及滴落在土间的清油，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涌上心头，这个火，怕是没完没了。 ＊＊＊ 人群中传来的欢笑声不断，小丫头们把东西归置了，跟在婆婆妈妈们身后上了车，刘妈妈来请安，“宋娘子家已经装好了行船，说还有些多余的箱笼让奴婢带了来，娘子若是有用就留下，若是用不着，放在哪里就是了。” 娇娘一听，思及自家嫂子是个节约不过的性子，她怕是不会买些箱笼来装东西，让刘妈妈点了两个粗使婆子并伶俐丫头，把柳编的箱子拿了，去蒋家收拾行囊，余下的这些把家里扫了，皆到船上去。 刘妈妈忙应下，她是自卖自身，对蒋娇娘向来信服，她去蒋家定是没差错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等家里都收拾妥当了，蒋娇娘也上了马车到了码头。刚下马车便见天海一线，河道垠垠无边，夕阳如柿，红彤彤照亮了半个河道，波光粼粼。霞光万道，映衬的那天尽头有神佛一般，早有些愚昧的，跪在那码头边合掌祈愿。 娇娘见了停住身，往宝船看去，宝船高十多丈，船脊高耸入云，甲板上船夫们小心翼翼的挪动着家具，不远处的漕船，水线下渗，娇娘看了便知，那船舱是是满满当当的粮食。 见了娇娘车撵停下，有个执事的船夫匆忙下了甲板，跪下请安道，“娘子，船舱摆设我那浑家安排妥当了，迟香姐姐燃香祛了味，被褥皆是刚从府里拿的，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娇娘见那船夫约莫四十上下，一身葛色粗布衣裳，黑皮透着红，便知是在太阳底下晒久的，又见他说话爽利，不像是磨磨唧唧的性子。想起前阵子杜木说起过，他买了些船夫在船上伺候，心知这汉子便是其中一个了。 眉头舒展朝他笑道，“这来往的东西都是你们搬运归置的，你们受累了。今日劳累你，等改日船驶了，得了闲让你浑家上我哪里，不说别的，但是针织女红，也能教她些。” 那船夫一听顿时喜不自胜，大娘子这话说的是轻巧，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吃饭的本钱，再说，“主子搬家，我们本就该尽力些，您若是不嫌弃我那浑家蠢笨，在眼前伺候着，若是稍微可用，也算是没白白费了那些粮食。” 徐船夫想起那一日，眼眶微微泛红，对他来说，杜家不亚于再造之恩。他家世代都在这码头的芦苇荡子里住，他们更是生来就和船厂立了契，除了生老病死，别的事情是一概不能出这船厂的。 他是幸运，往年往北地走过几遭船，恰巧那日杜木来买船，他和几个本家兄弟在码头抬料，怎知就被杜木看在眼里来到这宝船上。 刚来的第一日，便有妈妈们给他们送了硫磺皂祛除头虱痱子，等他们身上干净了，便把往日的铺盖卷儿衣物都烧了，一年八套换洗衣裳，更别说十斤的被褥，都是松江府来的棉布做的。 他那浑家摸着厚实的棉布，又是生平第一次洗干净手脸，生平第一次吃上糙米饭，当日夜间便拆了两套衣服给孩子们改小，一家人搬到漕船角房，也算是安置下来。 徐船夫是个知道感恩的，往日这样一套家伙什，他们就算是坐上两年也没有，更别说主家白送，那更是想到不要想。每日里撒网，若有鲜鱼螃蟹，便托着送到杜府里去，虽蒋娇娘可能吃不到，到底是他们的心意。 八月十五白日，有婆婆从杜府送了烧鸡并棉布过来，说是大娘子送的节礼，徐船夫长到四十岁，头一次吃鸡，鸡皮爽滑的他不舍得咽下去。夜晚在码头溜达，见岸边火光四起，忙架帆起桨，喊了本家兄弟逆风而行，这火光不知何时才止，若是烧着主家粮食，可算是天大的差错了。 不过他并没有对着蒋娇娘邀功，等蒋娇娘上了船进了舱，忙招呼兄弟们把马车卸了，喂了马料给它，又把后车推进船舱，才嘱咐各家兄弟道，“咱们多亏投奔了主家才有这般好日子过，不然就像往日的芦苇荡，一把火早就烧干净了。” “大爷嘱咐下了，大娘子生□□洁喜静，家里面的小子丫头们不许他们哭闹，若是吵着娘子安眠，不管他老子娘是谁，左右都是没体面的人，直接发卖出去。” 众人忙口道不敢，恭敬退下，唯独那徐船夫，回头看向粮仓暗自忧愁。别人不知，他昨日看的真切，这火明明是有人刻意引起，浇了清油的桶还在水底沉着，酉时（七点）就要起航，他，要不要告诉大爷呢？ 顿了顿足，徐船夫走回漕船，他家在舱底两间，躬腰进去，船舱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也不点油灯，走到船舱底部朝木缝摸去。 “爹，你找啥？”徐二妞揉了揉眼睛，高热让她身子瘫软，不过十二三的小丫头，瘦弱的如同七八岁一样。 “二妞？你咋没找你姐去？”徐船夫摸到旧船桨改的钩子，“爹先出去了，白日里你别睡了，大娘子来了，万事轻声些，切莫大声喧闹。” 徐二妞诺诺应了，她昨日第一次吃到那样好的荤食，可不知怎的，家里人都好生生的，唯独她，夜里起身拉了几次。等到白日，更是连身体都起不得了，如今听徐船夫说话，气息越发弱了下去。 徐船夫心思没在徐二妞身上，拿了钩子躬身出了船舱，拐弯便见他浑家带着小子在厨下忙碌，见他出来，忙问道，“可见了二妞？她发着高热，可好些了？” 高热？徐船夫略一凝眉，发现自家也想不起徐二妞说了什么，她乖乖巧巧的，想必是不是很难受吧。 敷衍了两声下了甲板，浑家见状忙要去船舱看看，偏脚底下三四岁的奶娃娃急不可耐，“蛋，蛋蛋。” 哦，她锅里还给二妞蒸着碗鸡蛋呢，一个是生了病的丫头，一个是脚下乞食的小子，那浑家低叹一声，“罢罢罢，谁还没生过一场病？偏她矫情，十二三岁了还什么都吃不下。” 蒸的嫩嫩鸡蛋碾碎了，狠心滴了两滴香油进去，拿木勺子一勺勺喂给小子，三四岁的小子正是贪吃的时候，一口一口接一口，不消片刻，便吃的一干二净。那浑家原本想留一半给二妞，可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终是不忍心，一碗鸡蛋都给了小儿子。 小子不过两三岁，吃完便有些困意，浑家哄着他睡了，抱回船舱放的离徐二妞远远的，即便是这样，局促的房间里，香油带着鸡蛋香也激起徐二妞馋意，等分明白那香味是自弟弟身上传来，默默的扭过头，湿了枕头。 徐船夫出了漕船，见码头上苦力纤夫都相继往外走，又窥着日头，默默计算时间，悄悄来到昨日他见那些人坠着木桶的地方。钩子下去，勾着木桶边缘，那木桶沉于水底，本就是绑了沙石极沉的，眼下虽然来回摇摆，却不见浮起。 徐船夫急了，两三下脱了外衣，想了想又把里衣褪个干净，深吸一口沉入水底，连同沙石把那木桶推了上来。本就是一桶五十斤清油的重量，沙石进了水，更是一桶百斤有余。 徐船夫力不支，肺腑之间呼吸渐渐不接，水自鼻腔直达心肺，他哀叹一声，“难道我徐有水，今日要葬在这里不成？” 索性任由水波弥漫，他脑袋勾着木桶一侧，屏气凝神，正当他绝望之际，忽听岸边嘈杂之声，心下大急，送了木桶任由它沉下，自己则俯身在水里。 杜木带着人在码头来，他昨日越想越觉得诡异，含嘉仓防火是历朝历代验证过的，粮仓建在码头边，巨石环绕，沙石分立，可昨日杜木率人救火，沙石不够用，那么多的沙石怎么突然就没了？ 思及昨日刘石头言行举止，杜木一拍桌，他们怕是被人误导了。 提起邯城，除了过境的运河之外，河道旁的含嘉仓更是豫鲁两省最重要的粮仓之一，可杜木知道，在邯城北山一脉，有着整个大隋朝最机密的金脉。 杜家并不是生来就是打铁的，祖辈是前朝制金的匠人，后前朝灭亡，杜家祖上搬到北地谋生，以打铁起家，马队来往于北地和京都之间，终成北地一方豪强。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对邯城来说，所有的人目光聚集在含嘉仓身上，那么，在北山深处的金脉，它还一如往常的平静吗？ 略一沉思，杜木便下定决心，抄起自己留下的弯刀插在腿间，一身劲步玄色衣裳，日头西沉，酉时出发迫在眉睫。金脉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他需得查看一下，昨日没有起火得西北段，到底有什么猫腻。 带着小厮们刚到码头，便见徐船夫在水面沉沉浮浮，忙让小厮们下水去救了，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等徐船夫缓过气，他忙把昨晚上见到的事情跟杜木讲了，而后道，“大爷千万别把那沙石丢了，我昨日见守备从外地运了沙石来，和往日所见的沙石皆不同，怕是有什么猫腻。” 杜木闻言，见日色沉沉下去，岸边马车匆忙赶了过来，知是蒋家得人来，低声嘱咐道，“你即知道这东西在这里，还有一条漕船上甲板空着，你悄声驶到这附近来，不许燃灯，下去把木桶沙石取了，不管多少，午夜前必须出发。” 徐船夫忙应下，小跑驶了马船来。杜木起身去迎了蒋家人，刚一过甲板，拐进船舱便听见蒋大嫂朝娇娘哭诉，“我知我素来不招人喜欢，对你们都是掏心掏肺，从没个坏心，他何必拿这贱.人来气我！若不是为了狗蛋，我拼死也要把她撵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