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 第1章 第1章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傍晚,畅春园。 北风凛冽,银雪素裹。视线所及,天地皆白。 缠绵病榻多日的宜妃强撑着精神,由四名小太监抬入清溪书屋。 垂垂老矣的帝王半靠在大迎枕上,眼风扫过一旁肃立的总管太监梁九功。 梁九功知机,轻声喊道,“宜主子快别行礼了,皇上请您近处说话。” 宜妃被搀扶着坐在炕的另外一头,中间隔着张小炕桌,与皇帝对望。 “许久未见你了。”皇帝的声音,含糊得厉害,宜妃能听见他夹杂其中的粗喘。饶是这样,他还是坚持囫囵说了整句。这是,帝王的威仪与骄傲。 宜妃咳了一声,帕子捂在鼻下,遮住翕动的双唇,最终还是没做声。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说笑,现在”皇帝顿了顿,视线落在宜妃苍白病态的脸上,似在寻找着什么。良久过后,叹了一声,“罢了,不怪你。” 他没用帝王的自称。 宜妃缓缓放下手,俶尔一笑,眸中有化不开的雾气,“是啊,不怪我,那又该怪什么呢江山皇位紫禁宫墙还是前朝倾轧,子嗣不宁”宜妃话语极慢,却字字清晰。 皇帝半眯着眼看向她鬓角新增的银白,沉默。 白驹过隙,他们相携走过几十年春秋。临了,却是这般光景。 皇帝沉沉叹了口气,“朕登基数十载,无愧于天地祖宗,唯独你。这次,怕是又要负你了。天快黑了,路不好走,早些回去吧。” 宜妃强撑着自己从炕上下来,挪到皇帝跟前,定定的望着皇帝,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哑着嗓子问,“你又要负我什么” 皇帝闭目,没有言语,鼻间的喘息愈发粗重,脸上却是红光润泽将死之态,回光返照。 宜妃震了震,突然扯着皇帝腕间的佛珠,一字一顿的说道,“当初,是你说我二人此生不离,我才在佛前供奉了此珠,并以性命为誓,愿与君死生相随。所以,这次你休想再负我。”话到最后,竟有几分得意。 皇帝猛地睁开双眸,不错眼的看着她,眷恋温存。恍然间,他鲜活肆意的晨音,又回来了。 皇帝喉间快速滚动几下,突然劈手甩开。 宜妃一个踉跄,眼睁睁眼看佛珠断线,一粒粒滚圆的珠子从炕头滚到地上,下意识想伸手去捞,却是徒劳。 “咚咚叮”片刻之后,声歇。 皇帝松开手里连着佛头的丝绦,道,“缘尽了,好生活着罢” 丝绦落地,宜妃飞快眨了一下眼,在眸底的雾气凝成泪之前,僵着身子半蹲下,缓缓行了一礼,半晌后方才起身,“臣妾告退。” 梁九功目送宜妃的仪仗走远,掀开门帘进屋内。不留神对上皇帝直溜溜的目光,心头一跳,忙低下头,“皇上,可是还有话与宜主子说” 皇帝虚弱的摆手,不知何时,脸上的红光早已散尽,染上灰败。 “记得朕交代你的事”皇帝艰难的从齿关挤出一句话后,便微阖起双眸。梁九功看着一地的珠子,再想到宜妃出门时的脸色,心头越发不安,悄悄去隔壁叫了太医来。 宜妃躺在床上,指尖无意识的摩挲那颗被她带回的佛珠。翻身,手肘不小心碰到床沿,珠子从指尖跳跃而出,宜妃艰难起身下床去捡。 宫女迎春匆匆推门进来,直挺挺跪在地上,言语悲戚,“主子,皇上龙驭宾天了。” 丧钟传遍京畿时,宜妃瘫倒,泪珠砸在地上,无声无息。 缘尽了啊。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的夜,注定不平静。 大行皇帝遗旨,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轰轰烈烈的九子夺嫡大戏尘埃落定,相对于皇四子胤禛一派争储胜利的欣喜若狂,踌躇满志。与之对立的皇八子皇九子一系则愁云惨淡,悲戚慌乱。谁也不知,帝王之怒何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首先遭殃的是皇九子胤禟生母宜妃。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先帝驾崩不过半月,新帝便下旨降罪,称重病缠身,无法行走,乘软榻出席举哀的宜妃狂逆。竟在皇太后德妃前与众妃先后搀杂行走,甚属僭越,于国礼不合。 且,新帝还称,先帝未登梓宫前,仓促之际,宜妃见新帝时,气度与皇太后相似,全然不知国体。并以此为由,发落了宜妃的总管太监。 宜妃活了五六十年,竟不知,身为皇妃气度出众是错处。更不要提什么莫须有的乘榻僭越之罪,先帝生前召见她时,知她病重,分明特许她乘榻前去。 说来说去,上位者憎恶谁,谁便是错的。 新帝此举,犹如凌空一巴掌,抽到了皇八子皇九子一系的脸上。未来是何种惨淡,可以预见。 这一日,雪下得格外大。 宜妃昏昏沉沉,几乎是无意识的摩挲着胸前被串挂起来的佛珠。梦里,似乎回到了那日的光景,喃喃念出几个字。迎春凑过去,听得宜妃说,“好累” “主子哪里累,奴才给你捏捏。” 宜妃被迎春的声音惊醒,双眼茫然望着帐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她似乎在梦中向先帝诉苦,埋怨他驾崩前为何让自己艰难活着,累得慌,还不如让自己跟他去了干脆。 先帝只是看着她笑,就像从前一样。他们携手走遍大江南北,许多话不用开口,只需一个眼神。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应当还和从前一样。可惜,回不去了。 “主子,趁您醒着,把药喝了吧。这些天您昏昏沉沉,连床都下不了。还一直不肯喝药,也不好好吃饭,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挨得住。奴才知道您心里难受,但请您务必要养好身子,五爷和九爷都惦记着您呢。五爷还特地叮嘱奴才转告您,等明年开春,便接您去王府奉养。眼下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 迎春替宜妃掖了掖被角,起身要去端药。 宜妃愣了一下,叫住她,虚弱问道,“你方才说王府奉养” “对,唉哟您瞧奴才这脑子,刚念叨着说要把好消息告诉您,转身就忘了。昨日送先帝梓宫上景山时您晕了过去,不知后来梁公公当着新帝与诸位文武大臣,宗亲贵戚的面,亲自宣先帝遗旨。先帝圣明,言明诸位成年分府的阿哥可接自己的生母去王府奉养” 再之后,迎春说了什么,宜妃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脑子里似飞过什么念头,可一时又抓不住。情急之下,一阵猛咳,还不忘断断续续的吩咐迎春,“你去请梁九功来一趟。” 迎春不吱声,目露难色,默默替宜妃端了杯茶水来。 “怎么了”宜妃了解这丫鬟,心性纯粹,不是个藏得住事的。 “主子梁公公他,他昨日夜里,吊死在景山上,殉主了。” 宜妃一惊,失手打翻茶碗,嗓子像被人扼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 梁九功要殉主,早该在先帝驾崩那日便随之去了,怎会等到昨日。偏还凑巧,他刚当着众人面宣了先帝放诸妃出宫养老的遗旨 紫禁城里最后一个冬季,格外漫长。 雍正元年,春。 积雪消融,老树抽新芽,迎春笑眯眯的迎了五阿哥胤祺入翊坤宫。宜妃扶着五阿哥的手,上了车驾。出宫门前,忍不住撩了帘子,这紫禁红墙,几乎困了她一生。却也,叫她爱了一生。 爱一个人,爱一座城。临老了,还深陷其中。 宜妃隔着衣服摸了摸贴身带着的佛珠,他希望她好生活着,还煞费苦心安排了梁九功替她铺路。那她,便好生活着罢。 等熬过这几年,黄泉再见时一定要问问他为何坚持要自己活着 这一熬,便是十一年。 宜妃受尽宫中哪位的白眼与世人的讥笑,被剔出封太妃的名单,还眼见鼎盛的家族落败,两子接连离世。 雍正元年,九阿哥胤禟奉命赴西宁驻扎。宜妃自先帝驾崩后,一直缠绵病榻,此时却强打起精神与儿子惜别,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只化作平安二字。如今,她也不敢要求其他。 谁知,佛祖与萨满都没听见她的祈祷,胤禟一去,母子从此天人永隔。 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胤禟被革爵,削宗籍,定罪状二十八条,加以械锁监禁,并改名塞思黑,后死于牢中,时年四十三岁。 宜妃悲痛欲绝,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命不久矣的时候,却又奇迹般的挺了过来。只是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雍正十年,胤祺病重。离世前,拖着病体出门一趟,回来后,照常去看陪宜妃说了会话,当日夜里,逝于府中。 宜妃的后半生,悲惨戚然,胤祺死后,宜妃日日握着那枚佛珠发呆,无悲无喜。 雍正十一年,迎春照常唤宜妃起床,却怎么也唤不醒,一摸,宜妃的尸身已经凉了。 迎春替宜妃换衣时,发现她日日带在身上的那枚佛珠不见了。四下寻找不到,最后,还是一位侍女眼尖,发现宜妃面色有异,请了大夫来验。 大名鼎鼎的宜妃,吞珠薨了。 “格格,你怎么又在发呆该去给福晋请安了。”晨音看着丫鬟秀珠一张一合的嘴,连她唇角细细的绒毛也看得清清楚楚,眸瞳微缩,醒过神来。 重生回来有几日了,她依旧没想通,自己吞珠自尽后,为何竟回到了闺阁时代。 过往几十年的光阴,犹如大梦一场。梦醒,又是新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如今,她不是圣祖宜妃,只是盛京佐领郭络罗三官保家的大格格郭络罗晨音。 出了居所竹青居,再过两道回廊,便是花园。此时新年刚过,积雪未消,满园萧索。 “格格当心些,你风寒刚好身子还虚,可别滑跤了。”秀珠小心翼翼的扶着晨音。 “嗯。”晨音的心思完全不在说话上,一双眼四下张望打量。前几天她重生醒来时正发着烧,一直被拘在房里养病,没机会出门。如今,总算能仔细看看曾令她午夜梦回无数次的家。 晨音摸了一下光秃秃的树干,没留神雪下掩着根尖利的枝丫,吃疼的嘶了一声,下意识缩回手。 秀珠吓了一跳,“格格你还好吗,奴才看看。” “我没事,不疼。”晨音不在意的笑笑,把手缩回袖笼里。 “哦,那格格千万不能再调皮了,这天冷得很,仔细别把手冻坏,长冻疮可难受了。” 晨音心头哭笑不得,她好歹也是活过七十余载,当祖母的人,此时竟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苦口婆心哄劝着。 饶是这样,晨音还不得不配合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没办法,谁让她重生后的年龄比秀珠还要小上几岁。前些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岁的小豆丁,着实吓了一大跳。 接下来的路,秀珠半步都不肯离晨音身旁,就怕她心血来潮又搞小动作。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晨音额娘钮钴禄氏的正院门口。下人见到晨音,纷纷行礼,唤“大格格安”,这场景,暌违多年。晨音笑眯眯穿过院子,到了廊下。厚实的门帘便自内掀起,露出一张圆乎乎的脸,是钮钴禄氏身边的亲信,人称明姑姑的。 “这么冷的天大格格怎么来了福晋不是让你多休息几天吗”明姑姑忙把晨音拉进屋。 屋里有地龙,还烧着炭盆,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恍如三春。 暖炕上坐着一名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半支着脑袋翻看着什么,正是晨音的额娘钮钴禄氏。 听见动静,钮钴禄氏抬眼见走在明姑姑身边的晨音,忙下地来,拉过晨音的手,“你这病刚好,外面又冰天雪地的,谁让你出来了,瞧这手 凉得,若是再病了可怎么好。”钮钴禄氏沉着脸,把目光转向秀珠。 秀珠欲哭无泪,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她不是没劝过格格晚几天再来请安,可是劝不住啊。 钮钴禄氏护女儿的情形,倒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晨音拉了拉钮钴禄氏的袖子,解释道,“额娘,不怪秀珠,是女儿想来给额娘请安的。当然,也想额娘腹中的小弟弟。”钮钴禄氏有孕在身,只不足三月,还未显怀。 钮钴禄氏揽着晨音上了暖炕,面带愧意,“是额娘不好,前些天你病着也不能时时去守着你。” “风寒容易过人,额娘怀着小弟弟,少去竹青居是对的,沾染了病气可不好。”晨音醒来这几天,只见过钮钴禄氏一次,但正院派去竹青居送东西与传话的人却不少。 “嗤你个小鬼精灵,我怎么觉得你病了一场后,懂事许多要是放在以前,你保准闹腾着说我偏心眼,只顾忌弟弟。”钮钴禄氏爱怜的理了理晨音的齐眉刘海儿。 晨音虽然心头惦念额娘,可毕竟不是真的幼稚孩童,一时很难吃消此般宠溺,不露痕迹从钮钴禄氏怀里挣出来。 “我才没那么小气,对了,额娘方才在看什么”晨音佯装感兴趣的样子,伸着脑袋去看,实则是不想让钮钴禄氏在她突然变懂事这话题上停留。她难道要告诉钮钴禄氏,你女儿这是回炉重造呢。 “账本,前阵子不是替你玛法重新在花园北面修了处院子么,我怀着孕没留心管,全交给下面人去办了,眼看快要完工,好歹得把账捋清楚。” 钮钴禄氏叹了口气,神情恹恹。她素来不爱处理庶务,只是身为主母,在其位谋其事,不得不打起精神干。否则,后院那些妖精得翻天。 替玛法修新院子 晨音心头一紧,盯着自己白嫩的小手怔神。她记得,这处新院子玛法没住上 “嗳晨音,怎么发起呆来了,可是不耐烦听额娘说账目”钮钴禄氏轻轻拉了晨音一下。 晨音强撑着笑脸,“没有,我只是在想玛法的新院子是什么样的。” 说起这个,钮钴禄氏来了精神,“你玛法近年来喜欢南方建筑,小桥流水,水榭回廊。为此,你阿玛特地找了南方巧匠来,年前我去看过,已经修建得有了图纸上八分模样,着实精巧。再过十来天就要完工,你素来喜欢这些精巧玩意,到时候定得去瞧瞧。” 钮钴禄氏一片慈母心肠,晨音不想让她担心,若无其事的回道,“好啊。” 又与钮钴禄氏说了一会儿话,晨音借口累了想回去休息,带着秀珠一溜烟儿的回了竹青居。挥退屋内其他丫鬟,晨音急吼吼的问,“秀珠,如今是那一年” 大概是晨音的表情太凶,秀珠虽然疑惑,还是巴巴的回道,“康熙九年,不年过完了,该是康熙十年。” 康熙十年。 晨音呆坐在椅子上,心情复杂。重生这事太过惊世骇俗,她自发现自己不过岁的模样后,这些天一直过得晕乎乎的,回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也没细究如今究竟是那一年,倒是把眼下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忘了。 若不是今日钮钴禄氏提起给玛法修院子,她怕是要等圣旨下来了才想得起。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打断了晨音的思绪。晨音蹙眉,秀珠忙不迭打开帘子去查看,正巧,外面有人进来。 “姐姐,我来看你了。”一名身穿粉色袄子,披着裘衣的小姑娘笑着走了进来,看面相身量,大概比晨音小一两岁。正是晨音的庶妹,府中行二的格格,魏姨娘所出的郭络罗晚静。 晨音淡淡的看了晚晴一眼,眸中暗光微闪,不动如山的坐着,没起身迎迎的意思。 上一世两人同年被选入宫,在人生地不熟的四九城,有姐妹相互扶持,本是好事,可她的亲妹妹,差点害死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她原本还怪宫墙生活糟蹋了她可爱灵秀的妹子,最后才发现,她这妹子,从小便不是个简单角色。只恨自己眼瞎,没发现罢了。 说起来,她会那么容易忽略掉康熙十年这个关键时期,还和她的好妹妹有些关系呢。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可是怪我前段日子没来看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姨娘病了,我在侍疾,怕身上染了病气,再传给姐姐,加重姐姐的病情。” 晚静可怜巴巴的说道,一双大眼里盛满水汽,再加上她五官精致,粉粉嫩嫩的一团裹在裘衣里,越发显得羸弱可爱,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晨音一笑,偏她是那个心硬的,照着原话还了回去,“那如今怎么出来了没听说魏姨娘痊愈了啊,我这病刚好,你身上带着病气,还是离我远些罢。” 什么侍疾魏姨娘,不方便前来。说白了,左不过是前些日子冷得厉害,不乐意为她这个讨厌长姐出门罢了。 晚静本准备扑到晨音身上撒娇的,突然听闻这话,张开的两只胳膊傻乎乎的僵在空中,似不敢置信,“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害你。” 晨音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她不过简单说了一句,晚静便自己把底露了。毕竟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心计手腕嫩了些。敷衍同龄人足够,但放在如今的晨音面前,完全不够看。 “行了,回吧,我累了。”晨音不耐烦欺负小孩子,起身回了内室。 接下来几天,晨音一直在等。一日午后,天上难得放晴,晨音正带着秀珠踩雪玩,便被匆匆而来的明姑姑叫去了府内正堂。 佐领府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到了,身穿大内副总管服侍的太监刘进忠手持明黄圣旨,和善的站在堂前。见香案物什都摆放好了,轻咳一声,示意佐领府众人接旨。 圣旨里说了些什么,晨音不用听也知道。 皇帝三月初会到盛京祭祖,决定不住盛京旧宫,而是驻跸盛京镶黄旗掌关防印佐领三官保的府邸。刘进忠此来宣旨,正是为了提醒三官保一家准备好迎接圣驾。 “万岁爷驻跸贵府可是无上荣宠,咱家这里先恭喜佐领大人了。”三官保佯装镇定的与刘进忠寒暄,实则那高高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 上一世,晨音也来接过旨,但最后却无缘得见圣驾。因为她圣驾到的前一天,她的好妹妹晚静来看过她后,她便得了很严重的风寒,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她阿玛生怕她的病传染到御前去,把她关在竹青居里,直到御驾返京。 嫡长女病重,晚静便成了府上唯一的格格,自然而然跟在钮钴禄氏身边伺候随驾来的女眷。 晨音那时年幼,性格跳脱,听说御前束缚颇多,认为不见驾能图个自在,也不觉得遗憾。 若不是后来遇上他,这事儿怕早被晨音抛诸脑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迎天子驻跸乃是臣子无上荣耀,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佐领府上下一心,忙着修缮府邸,购置陈设,调教下人等。 连坐胎未稳,且向来不爱理会庶务的钮钴禄氏也自愿忙碌起来。 晨音在钮钴禄氏房里坐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三四个婆子进来禀事,钮钴禄氏一叠声的吩咐。 “花园北面的新院子本是给老太爷建的,如今用作天子下榻居所,原本定好的陈设物什一应要重新换过,你们拟的单子我看了,又添加了不少,尽快着人去采买回来。还有府中的食材” 晨音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档,觑了眼钮钴禄氏的肚子,严肃说道,“额娘,您胎还未坐稳,那经得起这般操劳,还是把事情交代给下面人去做吧。” “嗨这算什么,天子驻跸可不是小事,且随行的还有诸妃,交给别人我哪能放心。再说,咱们满族女儿那个不是上马能弯弓,身强体健,没那么娇气。当初我怀你大哥道保时,冰嬉打猎一样不落,还不是照样好端端的。” 钮钴禄氏不以为意,见晨音蹙眉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一句,“额娘的晨音长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 “额娘”钮钴禄氏说得句句在理,若晨音不是重活一遭,真要被她说服。可晨音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远没有钮钴禄氏说的乐观。 大概二月左右,钮钴禄氏会因操劳过度动胎气,为了不耽误大事,钮钴禄氏并未好生将养。 圣驾回銮后,钮钴禄氏便一病不起,卧床数月才勉强保住胎儿。饶是这样,在生产时还是险些一尸两命。想起上辈子病恹恹且年少早逝的幼弟,晨音心头不是滋味。 “您既不放心底下人办事,那不如把事情交给我。方才您说我长大了,总不会是骗人的吧” 钮钴禄氏向来只把晨音当孩子宠,陡然见她这般懂事,先是一怔,接着便点着晨音的鼻子尖尖,笑开。 “果真长大了,说话一套一套的。额娘是有心教你料理庶务,但那也是过两年的打算。天子驻跸是大事,额娘若敢提着全家的脑袋教你练手,别说你阿玛,你玛法与玛嬷也不可能答应啊。” 晨音早猜到劝说过程不会顺利,略一思索,以退为进,“额娘,方才我听明姑姑回禀,暖房为御驾准备的花木已经运来,正等您亲自过目挑选。不如这样,我替您去。您先看看我的处事能力,再做决定,如何” 钮钴禄氏一脸为难,女儿的孝心她明白,可 明姑姑早看不下去钮钴禄氏没日没夜的忙,虽然她也不见得信任九岁的晨音能处理好庶务,但还是趁机替晨音说了几句话,能让钮钴禄氏多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钮钴禄氏勉强同意。 晨音径直带着秀珠去了府内暖房,还没进门,便被花卉混杂在一起的浓香熏得打了个喷嚏,秀珠倒是一脸陶醉。 “格格,这些花真好看,真香。奴才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冬天见这些花儿。” 晨音哭笑不得,能在冰天雪地的盛京弄来满室姹紫嫣红,佐领府确实用心。 管家听说晨音是代替福晋前来的,面露迟疑。他是三官保的心腹,几乎是看着晨音长大的。在他眼里,晨音还是个喜爱笑闹的调皮孩童。若要办正事,难免差着火候。 晨音佯装没看见管家的脸色,随手指了一盆开得正盛的姚黄,“换个白瓷花盆来,姚黄娇俏,配这褐色瓷盆略减色了几分。还有,再去采买些清隽草木回来养着,龟背竹、棕竹等适合并着鲜花插瓶的就极好。” 管家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大格格,府中已采买了足量的珍贵花卉,只等圣驾来了便连盆搬出去。插瓶的花卉也备下了,您大可不必担心。而且,西园还有大片梅林,用来插瓶最为雅致,贵人们想必会喜欢。”言下之意,便是暗示晨音的安排多余。 晨音不以为意,问道,“盛京位于北地,天气寒凉,往年是有不少梅花三月还开着。你又怎么确定,今年亦如此。万一不凑巧,那天出了大太阳。雪化了,花焉了,梅林败落,岂不是扫了贵人们的兴致 而且,这暖房里的花由专人养护,看似花繁叶茂,实则脆弱不堪。谁又能保证,这些花儿搬出去后,还能照样开得热热闹闹的我让添些好养活的清隽草木进来,不过是做两手准备,有备无患。” 上一世圣驾到的时候,晨音正被关在屋里养病,并不知道钮钴禄氏的安排是否让天子满意。 之所以会这样吩咐,是她沉浮宫中数十年养成的习惯,不管何时何地,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记得当年她初登妃位协理六宫时,曾因莽撞踩了别人的圈套,事后也没有应急之法,险些闯下大祸。 虽有皇帝出面替她周全,可背地里也没少被惠妃几人笑话,还连累得皇帝被太皇太后训斥了几句。 时隔久远,她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什么心情,只从那以后,暗暗摸索着学精了。 “我”管家唇瓣翕动,半晌没吐出一句整话来。 晨音看他一眼,把往事从脑子里挤出去,继续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所谓的珍贵花卉,宫中贵人却司空见惯。打锦上添花讨好的主意是不成的,还不如投其所好,至少能搏个有心的名头。 之前我让人找刘进忠公公打听了,他说皇上总嫌暖阁里呆久了气闷,喜欢让人在屋里摆些清爽颜色。” 晨音确实找刘进忠打听过,不过那都是幌子,她陪王伴驾数十载,可比刘进忠清楚皇帝的喜好。 管家被晨音一番话说得脸都白了,愣在原地半天,回过神后立马朝晨音施了一礼,“格格聪慧,第一次理事便有如此高见。奴才惭愧,奴才立马着人按照格格的吩咐办。” “管家不必自谦,府中诸事繁杂全压在你一人身上,你一时忙乱没考虑到也是有的。等天子回銮后,我定会向阿玛禀告,请他为你记上一功。” 晨音深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几句话哄得管家心头熨帖不已。殷勤的陪着晨音查看花木,谦虚的听从晨音的意见。 经由管家的口,晨音在花房一鸣惊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三官保的耳中。 三官保家阳盛阴衰,一个嫡妻,五个妾室。 六个女人共给他生了十个儿子,却只有嫡长女晨音,与庶女晚静两个女儿,向来宝贝得紧。 听闻晨音出息了,三官保抽空亲自考校了一番。晨音应对自如,三官保欣喜不已,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趁着三官保心情好,晨音提出帮钮钴禄氏管家,三官保想着孕中的妻子,略一犹豫,答应了。 为了额娘与小弟弟,晨音几乎大包大揽了佐领府上大半庶务,只留了轻省的给钮钴禄氏。 钮钴禄氏起先还担心,之后见她行事有度,处理起事情来比她这个当额娘的派头还足,便放下心,由着晨音去操持了。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早有消息传来,圣驾今日抵达盛京。晨音起了个大早,仔细查看了一遍给宫中诸人准备的居所,确认无误。 忙碌了两个多月,如今尘埃初定,反倒是闲了下来,晨音干脆去看看钮钴禄氏。 谁知钮钴禄氏一直拉着她说随驾来的赫舍里皇后与妃嫔,晨音入宫时,赫舍里皇后已经故去,她并没见过。 只是,这人虽不在世了,却一直鲜活在有人的记忆中。忆起往事,晨音有些堵心,借口有事溜了。 途径花园,正碰见了她二哥道横。 “小丫头,怎么不高兴”道横今年十五岁,看着身量高挑,实则孩子气十足,伸手拉了拉晨音的小两把头。 晨音后退半步,不让他糟蹋秀珠花了半个时辰梳好的头式,仰着头问,“二哥,你怎么没跟着阿玛出城去迎圣驾” 道横嗨了一声,“阿玛让我留在府中帮着伯父布置防务” 晨音抢话,故作促狭,“伯父不放心你对吧谁让你整天吊儿郎当的。” 道横脸皮够厚,被自己九岁的妹妹揭了底也不害羞,戳着晨音的额头打趣回去,“你个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挺能的。怎么,管家中庶务还不够,连你二哥我都要管啊。行了,懒得与你个小丫头胡扯。” 道横抬腿要走,晨音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二哥,你这是要出府” “吓你怎么知道”道横皱着一张脸,他走的不是出府的方向啊。 “猜的,我还猜啊,你是准备从西园翻墙出府,去城门口看热闹对不对”晨音上辈子与道横关系最好,两人吵吵闹闹长大,道横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她清楚得很。 “你小点声。” “小声可以,除非你带我一起去。” “不行,上次我带你出去,事后额娘差点扒了我的皮。”道横压着嗓子拒绝。 “好吧,那我不去了。” 道横一脸惊喜,刚想夸晨音懂事,就被晨音接下来的行为气得脑仁疼。 “秀珠,你去告诉我额娘,说我二哥找我借银子。” 道横性格疏朗,在外面交了不少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每个月的月银全花在结交朋友上面,还时常不够,跑来找哥哥妹妹打秋风。 钮钴禄氏一直觉得道横如今不着调的性格就是那些狐朋狗友带坏的,三番五次呵斥不准道横出去乱来,只要道横不听话,就减月银。 假如晨音这话传到钮钴禄氏耳朵里,钮钴禄氏保准怀疑他又出去交朋友了,道横摸了摸干巴巴的荷包,他可怜的月银,再折腾下去怕是只有夭折的下场。 道横心一横,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走,跟哥翻墙去。” 晨音莞尔,“不怕被额娘扒皮” “我就当洗澡搓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晨音跟着道横到城门口时,街上已经被前来看御驾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道横生怕晨音被人挤走,一直死死攥着晨音的手腕,并意图用自己不算宽厚的身体替晨音挡开人流。 饶是这样,晨音还是被踩了好几脚,幸好她今日穿的是厚鹿皮靴子,不然这双脚怕是要废。 道横见晨音忍痛的模样,眉头皱起,道,“跟我来” 半刻钟后,晨音站上了盛京城头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居高临下望着楼下乌泱泱的人群。 道横与引他们上来的军士说了几句话,军士离开后,他便回到晨音身边,没好气的问,“脚没事吧说了不带你出来,偏不听,自找罪受,一天天的净知道给我添麻烦。” 晨音不以为意的笑笑,“口是心非,你要是真嫌我烦,为什么还主动亮出佐领府的招牌让军士放我们上来。” 道横也不知从哪里学的一身江湖豪气,整天想着做散仙游侠,贵族身份于他来说更像是束缚。说起来,这还是晨音第一次见他用佐领府二少爷的身份谋取特权。 “你算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两样都占,我懒得与你争。”道横轻飘飘的扫了眼晨音,抱臂背靠城墙站着,少年人的脸上,写满不羁。 不知怎的,晨音突地想起了上一世,最后一次见道横。那时候,道横已经袭了佐领一职,蟒袍朝服站在宫门等她过去,雪堆了一肩。挑着下巴,意气风发的对她说,哥哥要去战场做点男人该做的事,扛起郭络罗家的门楣。 短短数月,晨音再次听闻道横的消息,是在战报里。记忆里肆意洒脱的少年郎,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晨音的眼眶不自觉泛红,把道横吓得差点跳起来,“小丫头不,妹妹,你怎么了哥哥和你开玩笑呢,没嫌弃你。去他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都是汉人酸儒的痴话,咱们满人姑\\奶\\奶\\多尊贵,才不吃那一套。” 道横活了十五年,接触最多的女子只有晨音与钮钴禄氏。晨音向来比男娃还要皮实,根本不需要哄的。如今冷不丁的娇弱起来,道横紧张得直搓手,语无伦次的继续安慰。 “哎呀你到底怎么个意思,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又没见到眼泪。你要是不高兴就放开嗓子哭啊,没人笑话你,憋着做什么” “”到底是哭还是不哭,能有句准话吗 晨音本来还挺伤感的,被道横这乱七八糟的态度 一闹腾,心情反倒是松快不少。 罢了,来日方长。她有缘多在人世走一遭,可不是为了重蹈覆辙而来。二哥,她一定要救。 北风呼呼刮在脸上,晨音抹了一把眼睛,见道横还巴巴的望着自己,哭笑不得,正准备逗他两句。话还未出口,倒是被道横扯得了个踉跄。 “你听,马蹄的声音,圣驾要来了”两人趴在城墙上,迎着风半眯着眼使劲儿往远处看。不多时,果然见到一队亮眼的明黄伴随着鼓乐之声越走越近。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开路,仪仗队伍其次,紧接着,明黄的天子御銮出现在众人眼前。 城下万民早已沸腾,跪地山呼万岁。晨音紧紧盯着那顶銮驾,过往种种全部涌上心间,百味杂陈,一时分不清喜悲。 “看这么出神,起来点,别趴着墙上,忒凉。”道横见晨音几乎的整个人都贴在了城墙上,拽住她的披风帽子生生把人往后拖开一臂的距离。 “”正在伤怀的晨音暗自咬牙,才勉强压下一脚踢飞道横的冲动。 约摸是晨音怨念太强,道横难得对女子的情绪灵光了一回,为难的咧咧嘴,“不是故意不让你看,这样吧” 道横的动作比言语还早一步,晨音只觉得身子一轻,便坐到了道横肩上,被他托举起来。晨音吓了一跳,伸手扶住道横的脑袋。居高远望,是看得比方才要清楚两分。 “哥哥靠谱吧。”道横得意洋洋的说道,“今儿风大,你把帽子戴上。” 风是挺大的,晨音按紧发间的粉色绢花,默默把帽子立了起来。就一眨眼的功夫,御銮已经停下,帘子撂开,里面的人利落的跳下来,翻身上了旁边早准备好的枣红色马儿。 他穿着帝王正统的冬朝服,行动间,晨音能看见他下裳晃动的明黄、蓝、红、月白四色。 上马坐定后,他略抬了下手,昂声道,“免礼”。 乍然听闻他年轻几十岁的声音,晨音不自在的动了动,道横急忙阻止,“别乱动,我快稳不住你了。咱这位置他看不见,讲那些虚礼做什么。” 晨音“唔”了一声,留神继续听着的城下。 算年龄,皇帝此时不过十六岁。前两年刚生擒了鳌拜,临朝亲政。如今三藩虽有些不安分,但仍不影响皇帝的意气风发。 “朕登基十载,今已亲政,知治国不易,让天下臣民安稳康乐更是不易。今次祭祀,一为感怀先辈祖宗,二为祈求我大清昌盛繁荣,国泰民安。” 皇帝运足底气喊完这席话,随行众人立马接上了,齐声呼喊,“大清昌盛,国泰民安,皇上万岁” 盛京城里的百姓听见了,也跟着喊起来。一阵接一阵的音浪,震得晨音心头发颤。 从前,她也亲历过这场景。只那时她已是宫妃,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更得遵循礼仪,拿出皇妃气度来。所以哪怕心里跟猫抓似的,也只能闷在马车里,听着声音想象外面是何种热闹壮阔的光景。 原来是这样啊,饶是她看不清马背上明黄身影的脸,也能从他举手投足间,感受到睥睨天下的豪气。帝王者,世间之主。 “皇上,您在看什么”裕亲王福全随驾在侧,见皇帝的半眯着眼盯着城墙,不解的问道。 皇帝策马往右走了两步,示意福全过来自己方才的位置,“看清楚了吗” 福全目力不及皇帝,只隐隐辨出,高高的城头之上,似乎站了个穿粉色衣服的姑娘。 “啧这姑娘,也太高大了些。”福全咂舌,竟比城墙高出大半截来。 “盛京不愧是我大清旧都,嗯人杰地灵。” 福全颔首,对皇帝的话深以为然。从头到尾,两人都没发现晨音是坐在道横肩膀上的。 无外乎,道横今日穿着身于城墙颜色差不多的袍子,还带了同色的帽子 ,刚才他还嫌风冷,把大半脸缩进领口了,只剩下一双眼在外面,紧密的盯着城下发生的一切。 “妹妹,你觉不觉得方才皇帝往我们的方向看了” 晨音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示意肩膀发抖的道横放自己下去。 什么皇帝往他们的方向看,不过是帝王的习惯罢了。每到一处,看似平静的扫视全场,实则,满是帝王的倨傲,目空一切。 道横放晨音下地时,故意歪了一下吓唬她。晨音低叫一声,头上的风帽滑落,扯落了发间的绢花。粉色绢花随风顺着城墙飘然而下,晨音无奈的缩回手。 远处城下。 皇帝问了顾问行时辰,便让随行官员开道,前去盛京北面的福陵、昭陵谒陵。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御驾抵达盛京当日,不能直接去驻跸宫驿,而是得先去祖宗陵墓前报个到,大概意思是让祖宗知道他们来了。 真正的祭祀礼,是从明日开始的。 皇帝吩咐完,等仪仗改道时,抬眼正巧看见城楼上的高大姑娘晃了晃,把头上簪花都荡到了城下来。 心里暗道,果然是个五大三粗的女子,在城楼平地上都能跌跤。 御驾逶迤远去,道横拉还在出神的晨音,“回去了。” 晨音顺从的跟着走了两步,脑子一热,脱口问道,“二哥,你相信人能死后重生吗” 道横脚下一踉跄,多蹦了两步台阶才稳住身形,“是你偷了我的话本儿”道横一身江湖侠气,其实不止来源于交的朋友鱼龙混杂,还有各色奇说怪谈,江湖恩义的话本儿也是他的心头好。看多了虚构的故事,总想着有天能成为盖世英雄,行侠仗义。 道横最近月钱紧张,没买话本儿,整天守着从前的本子翻,结果越翻越发现他的珍藏话本儿变少了。偏丢了话本这事儿又不能声张,他一直琢磨着捉贼来着,没想到 道横心情复杂。 晨音居高临下看着道横瞪大的双眼,觉得自己傻了吧唧的,她为什么要找缺心眼二哥讨论重生这么严肃的话题。 “妹妹,我告诉你,话本儿里都是骗人的,像什么香香公主,雪花女神龙压根不存在。女儿家啊,还是得好好过日子。”道横苦口婆心的教育妹妹。 晨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闭嘴,我才没兴致去你净房偷东西。再说,整个府中,怕也只有五哥最觊觎你那些宝贝儿。” 道横为了不让钮钴禄氏发现他偷藏话本儿,煞费苦心的在净房里摆了个箱子,说是用来放手纸,其实下面装的全是话本,这事儿还是五哥特布库偷偷告诉晨音的。 晨音有九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福晋钮钴禄氏所出的嫡长子道保、次子道横、五子特布库与晨音是嫡亲兄妹,从小就关系亲近。五哥特布库告诉她道横的小秘密,再正常不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格格你可回来了,福晋传你去正院用膳。”晨音刚与道横分道,便碰上了行色匆匆的秀珠,“是明姑姑来传的话,奴才吓得半死,正准备去西园墙下候着你呢。” 晨音勉强一笑,“放心,我有分寸。快些走吧,再晚福晋真要起疑了。” “是,嗳格格,你头上的绢花怎么不见了” 晨音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怕出生富贵,平时也不过是梳根辫子,然后用小巧珠花点缀一二。 昨儿傍晚,钮钴禄氏亲自吩咐秀珠,让她今日替晨音梳个精致秀气的发式,再带些漂亮首饰。隆重些,免得迎驾时落人口舌。 晨音发间那朵粉色绢花,是秀珠选了半天才定下来的,印象极深。 “掉了。”晨音随口回道,上一世在宫中,见过的珍品首饰不知凡几,她那会把一朵小绢花放在心上。况且,她这身子年纪尚小,头上顶着东西颇不舒服,这样清清爽爽挺好。 倒是秀珠一脸心疼,那可是京中时兴的绢花,二两银子一朵。 女人对首饰的敏感度是天生,刚到正院里,钮钴禄氏便发现晨音发间少了东西,准备拉她去自己的妆奁匣子挑些东西。 晨音连连摆手,“额娘别管我了,咱们快些用饭吧。左右圣驾要傍晚才来,早些吃完您还能去榻上眯一会儿。” 钮钴禄氏近来嗜辣贪睡,可把三官保高兴坏了,满心满眼的盼着再添个嫡女,晨音可以想象得到,过几月小弟弟出生时,三官保的脸色。 陪着钮钴禄氏用完饭,母女两就着府中庶务又说了几句,晨音起身准备回屋,就听见明姑姑禀告,二格格来了。 这时候,她来钮钴禄氏房里做什么晨音眸中暗光微闪,又坐了回去 。 “晚静给福晋请安,福晋近来可好姐姐也在呢,姐姐近来忙于庶务,我好些天不曾见过姐姐了。” 按理说,晚晴该叫钮钴禄氏一声嫡额娘的。但晚晴生母魏姨娘仗着娘家近年来有几分出息,自己又生了两儿一女,越发放肆。总爱明里暗里与钮钴禄氏争长短,还死活不肯按照规矩把孩子交给钮钴禄氏抚养。 钮钴禄氏出身大族,虽是旁支,心中自有一份尊贵在,十分看不上魏姨娘的做派。她自己嫡出了三儿一女,难道还缺几个庶子不成。 索性顺水推舟答应了魏姨娘,起初魏姨娘还沾沾自喜自己赢了钮钴禄氏。后来也不知谁点醒了她,这姨娘养的可不是什么好听名头。 魏姨娘如遭雷击,又哭闹着让三官保做主,把孩子记在钮钴禄氏名下,但还是由她自己亲自抚养。 世上哪有这等四角俱全的好事,钮钴禄氏当然不可能同意。魏姨娘认定钮钴禄氏是故意想毁自己孩子一生,两人的梁子越滚越大。 晚静跟着魏姨娘,自然不招钮钴禄氏待见。还是后来见晨音爱和晚静玩,看在晨音的面子上,钮钴禄氏给了晚静三分面子情。 晨音分神回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时,晚静正和钮钴禄氏寒暄,体贴备至,比晨音这个亲女儿还要殷切。 钮钴禄氏面上淡淡,问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晚静羞涩一笑,“我听人说福晋近来胃口不太好,特地跟着丫鬟学做了一道爽口的点心,福晋可要尝尝” 魏姨娘知道自己与钮钴禄氏结怨太深,解不开。但又不甘心害了儿女一辈子,所以见晚静讨好钮钴禄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指望着钮钴禄氏能主动开口把晚静记在名下。 晚静平时没少拿些自己做的帕子、荷包、吃食送来,钮钴禄氏向来不做理会的。如今见晨音在,只得夹了一块,准备意思下,算是给晨音面子。 一直没出声的晨音突然开口,“等一下。” 钮钴禄氏面露不解,晚静也是一怔,很快扯出笑意来,“姐姐那一份我已经让丫鬟送到竹青居去了。” “是吗”晨音随意的答话,顺手把点心端到了自己面前,夹起一块。 “嗳妹妹可知前些年皇上御赐给玛法的太平瑞圣花,多年来这花儿长势倒是不错,郁郁葱葱发了小半园子,只开花的时候极少。 还是前段日子为了迎接圣驾,我请了个厉害花匠来,在园子里搭了暖棚,才把这花儿催开了。妹妹等会儿可愿与我同去看看这从宋朝时便独得皇家青眼的花儿” 晚静听见太平瑞圣花几个字,眼睛霎时亮了,笑着催促晨音,“我好久没与姐姐一同玩了,姐姐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去。我来的路上经过花园,远远看了一眼,不愧是御赐之物,漂亮得紧。” 晨音轻笑一声,作势把点心凑到唇边,又突地放下,猛地转头面向晚静,准确捕捉到晚静眼底的期盼与得意。 晨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与晚静对视片刻。 然后轻飘飘推开那盘点心,银筷随之滚落。两根银筷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晨音前世几十年的皇妃不是白当的,就算不说话,周身的威压已够摄人。 晚静微不可察的瑟缩一下,小脸发白,唇角的笑意几欲撑不住。 嗤就这胆子,还敢出来害人。 “要不还是别去了,今晨拆暖房时,我闻着那香味总觉得不太对,连带午膳都没什么胃口,现在看这点心,也觉得不太对。” 午膳用了两碗的晨音扯起谎来,都不带结巴一下的。 晚静慌乱的垂下双眸,汗已浸透后背,“可能是催开的法子有问题。福晋,姐姐,我今日的琴还没练,先告退了。” 什么告退,分明是落荒而逃。 钮钴禄氏皱了眉头,若这时候她还不看不出什么来,简直是白活了三十多年。 抚着肚子怒气冲冲的吩咐明姑姑,“把这端下去查” “不必了。” 晨音在心里叹了一声,她本不准备把这事儿告诉钮钴禄氏的,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只得对满脸疑惑的钮钴禄氏主仆解释道。 “点心无毒,只是掺了一味藏地药粉,单吃是补药。可一旦与山梅花的花粉碰上,便会引发严重的咳疾,看着与普通风寒无二。” “山梅花绿梅红梅我倒听过,只这山梅”钮祜禄氏皱眉。 晨音看她一眼,接着解惑,“这山梅花长在山西及偏南一带,不管是枝叶还是花萼都像极了太平瑞圣花,只山梅花花梗和花萼都有一层绒毛,不是熟知的人,决计认不出。” 盛京位处北方,就算是有人去山西等地见过山梅花,也不会去怀疑佐领府上御赐的太平瑞圣花是假的。 上一世,晚静就是用这一招,害得晨音一出门就猛咳,生生被关在竹青居数月。 还是入宫后,晚静故技重施害安嫔时,才被晨音身边的嬷嬷无意中发现。 晨音接手府中庶务的第一天,便总有声音有意无意在她耳边叨叨如果能把御赐的太平瑞圣花催开,皇上肯定会龙颜大悦。与此同时,有人向晨音引荐了一名厉害的花匠。 想必上一世钮钴禄氏处理庶务时,那些人也是这样暗地里诱导钮钴禄氏的。 好在,上一世钮钴禄氏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并没吃晚静送来的东西,否则晨音下意识看了钮钴禄氏的肚子一眼。 胎像不稳加咳疾,足以引发小产。女人生孩子好比一脚踏进鬼门关,且钮钴禄氏如今已经三十多了,并不是生育的佳龄。一尸两命,不过是片刻功夫。 母女连心,钮钴禄氏显然和晨音想到一处去了,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的吩咐明姑姑,“去把魏姨娘母女给我绑来,看我不剥了她们的皮” 晚静今年不过八岁,就算她想害人,心计手腕也还嫩着,决计想不出这么周密且歹毒的招数。 今日若晨音不在,又或是晨音没发现晚静的祸心钮祜禄氏惊得背上全是汗。 魏姨娘的野心,着实不简单。 “额娘别动气,那个花匠和他用来偷梁换柱的山梅我都扣下了。如今御驾将至,不宜沾染血腥,犯了忌讳。且再留她们一些时日,到时候再做定夺不迟。谋害主母与嫡子可是重罪,阿玛也偏袒不了她们。” 晨音与明姑姑劝了半晌,钮钴禄氏才勉强平静下来。 刚喝了口茶,便有丫鬟一溜烟的跑进来,“福晋,格格,御驾入城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额娘,您先去府外,我去请玛嬷。” 晨音的玛嬷索绰伦氏是玛法安塔穆的结发妻子,安塔穆虽贵为从前的盛京镶黄旗掌关防印佐领,并恩加三等,位同从一品。却终其一生,从未纳妾。 索绰伦氏打年轻时身子就不好,只生了三官保一子。年迈后更是羸弱,索性让人僻了处幽静院子住着,极少与外界接触。说来,安塔穆修新院子,也大半是想讨老妻欢心。 府里人都知道索绰伦氏喜静,很少前去打扰她。但御驾亲临不是小事,索绰伦氏乃从一品诰命夫人,再怎么也要露一面。 晨音扶着索绰伦氏到府门站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便隐隐听见鼓乐之声,片刻之后,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前来开路。 钮钴禄氏见状,忙示意一众人等准备着。 御驾一行声势浩大,停在佐领府门前。皇帝偕着皇后步出车内,身量不高的晨音跪在长辈后面,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可却能从两人细微举止中感受到那份少年夫妻的默契与情谊。 “奴才参见皇上,参见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说来还是朕叨扰了爱卿府上。”皇帝心情似乎不错,还温和的问候了索绰伦氏一句,这才与皇后一同进府。走在帝后身后的是诸位妃嫔,晨音不用看也知道,全是熟面孔。 见过礼之后,男女自然要分开。 皇帝传旨,诸人车马劳顿辛苦,让各人先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安塔穆父子领着皇帝去看新院子,索绰伦氏等女眷自然是引着皇后妃嫔去后院下榻。 到了给皇后准备的出云居,佐领府女眷又按照规矩,重新给后妃们行了一遍礼。 晨音默默跟在钮钴禄氏身边,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坐在上首的年轻皇后,她好像与画像上的不太一样。 据晨音的记忆,赫舍里皇后是康熙四年,十一岁时受封后位的。算起来,她今年方十七。 鲜花水嫩的年纪,人又生得白净。哪怕是穿着皇后正统肃穆的朝服,也遮不住眸子里的清亮。 她正侧头与索绰伦氏说话,轻声细语,唇瓣含笑,眉眼温和。如此这般,却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因为,谁也无法忽视她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 这样的女子,难怪能成为帝王心尖上的朱砂痣。 哪怕后来,自己如飞蛾扑火般扎进情爱漩涡,想着一心换一心。终其一生,得到的却是尘灰半缕。为之,还累及家族与子孙。想来,当真惭愧。 晨音喉头发酸,越发把头埋下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明快的女声,“这是佐领府的格格吧,可是身子不舒服” 说话的女子坐在皇后下首,同样穿着朝服,只她眉目略深,与皇后的温敦不同,她看起来明艳不少。正是后来的孝懿仁皇后,皇帝的亲表姐佟佳冬乐。她以庶妃身份进宫,如今并未正式册封,但众人都叫她一声佟妃娘娘。 佐领府就晨音与晚静两个格格,晚静在禁足,这说的自然是晨音了。 晨音走了出去,行礼,“回禀娘娘,奴才并无不适,多谢娘娘关心。”故人相逢,却是这般场景。晨音死死克制自己,没流露出任何异样。 “那就好,本宫见你一直低着个头,是不是被吓着了” 晨音无意在这群后妃中露脸,听佟妃这样一说,便故作羞涩的笑了笑,做足了小姑娘姿态。 “你知道她害怕还故意点名问她,真是个促狭的。来,过来。”上首的皇后笑着朝晨音示意。 晨音一愣,垂下眼,恭敬的走了过去,轻声唤,“皇后娘娘。” “嗯,这近看越发娇俏了,像极了你额娘。”皇后拉着晨音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奴才闺名晨音,今年九岁。”晨音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被赫舍里皇后拉住时,却莫名有些紧张。 从前,她只在画像,或是皇帝的只言片语里了解过赫舍里皇后。她对这个女子,好奇、羡慕、不服气、偶尔也许还会掺杂着嫉妒。 她从未设想过有这样的场景,自己能真切与这位女子产生交集。 “才九岁本宫看着还以为至少十一二左右了。”佟妃的语气里满是讶然,皇后的表情也似很认同佟妃的话,坐在佟妃以下的四位庶妃都跟着附和。 同是庶妃,佟佳冬乐能被人尊一声佟妃,她们四人却只能称为贵人。 方才行礼时,晨音已经心里一一认过她们。 这四人分别是后来的惠妃纳喇氏,荣妃马佳氏,以及安嫔李氏、敬嫔王佳氏。 等了片刻,诸妃讨论完,晨音才说道,“回禀娘娘,奴才家中无论男女,都长得比常人略高些。”外加上她最近忙着庶务瘦了不少,所以才看起来越发高挑。 皇后上下打量晨音一眼,“原来如此。早听闻你曾祖阿凯是太祖爷的贴身侍卫,担得起雄姿英发四个字。如今看来,你家人倒是颇有祖辈遗风。” 皇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接着说道,“你这身衣服粉嫩漂亮,很适合小姑娘,只头上太素净了些。苗春,把本宫那支珍珠攒百花的珠花拿来,赠与晨音格格。还有本宫给佐领府几位福晋准备的礼物,也一并拿来。” 佐领府众人自是领赏谢恩,晨音趁机松开皇后的手,跪到了后面去。 “行了,都不必多礼。”皇后抿了一口茶,眼底露出几丝倦意,“从京中到盛京长途跋涉,想必诸位妹妹也累了,明日就是正式祭祀典礼,早些回去歇着吧,养足精神。” 此行随驾来的六位后妃,除了皇后与佟妃有单独的院子,其他四位庶妃则是两人合住一间院子。至于随侍宫人,则住在佐领府周边近处的居所里。 “两人住一个人院子”说话的是一个体型娇小的年轻女子,看着十分瘦弱秀气,正是如今的李氏李贵人,后来的安嫔。 钮钴禄氏忙赔礼告罪,“李贵人见谅,佐领府地窄,实在没有多余的院子了。好在这每处院子都不算小,内里妾身也派人精心整修过。贵人先去看看,若实在为难,妾身再想办法。” 李贵人摆手,“福晋不用拘谨,我只是随口一说,住得下就成。” 钮钴禄氏是佐领府的主母,诰命夫人。如今佐领府圣眷优渥,李贵人又不是傻子,怎么轻易与钮钴禄氏为难。 最终决定,李贵人与纳喇氏贵人住丛梅苑,马佳氏与王佳氏两位贵人住汀兰苑。 安排好诸妃的住处后,索绰伦氏已经顶不住,白着脸被人送了回去。 晨音看了看钮钴禄氏的面色,见也不算太好,忍不住开口劝道,“额娘,您先回去歇着吧,我去厨房那边盯晚膳。” 钮钴禄氏摇头,“不用,我还顶得住。”顿了片刻,拉过晨音的手,低声叮嘱道,“你近来最好少在外面露脸,安生呆在竹青居,知道吗” 晨音哑然,钮钴禄氏太敏锐了,已经猜透皇后问她年龄的用意。算算时间,今年正是大选之年,幸好她才九岁 晨音慎重的点点头,“我知道,多谢额娘。” “你我母女,说什么谢。额娘只希望你平安喜乐一生,你阿玛得力,大哥争气,佐领府圣眷正隆,还不用你个姑娘家去”钮钴禄氏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扬着下巴指了魏姨娘院落的方向。 “那人仗着你阿玛的宠爱与额娘斗了小半辈子,额娘只是不乐意理她,若要动真格,一早发卖她出去。晨音你要记住,这嫡与庶之间,天差地别。什么宠爱繁华,都不如一个正经名分重要。有了名分,才有了底气。如今这世道,女儿家若想过得好,就得脑子清楚,男女” 钮钴禄氏本想继续说下去,突然想到女儿如今的年龄,叹了口气。 “你慢慢的也大了,这些事额娘以后会教你。” 晨音半敛着眸子,遮住其中的水光。上一世,钮钴禄氏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后来,命运弄人,她终究是辜负了钮钴禄氏的一番苦心。 还记得上一世传来她入宫前,钮钴禄氏几次哭得晕厥过去。母女连心,也许从那时起,钮钴禄氏已看见了她的未来无休止的算计、谋划、争夺。步步为营 ,如履薄冰。 晚膳前,皇帝传旨,说奔波劳累,晚间的宴席就免了,让各人在自己院子里用膳。 晨音被钮钴禄氏赶回了竹青居,随便吃了几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前世种种与钮钴禄氏今日那番话语交织在一起,搅和得晨音不得安生。 如果,她不进宫,不一头扎进男女情爱,拼了命去当什么宠妃。也许,她会如钮钴禄氏期许一般,平安喜乐过一辈子。 上一世,她不知未来坎坷,只能遵循本能跌跌撞撞的走下去。 可这一世不一样,她知道前头是万丈深渊。并且,她年龄尚小,有足够的时间与机会,改道另行,不入宫墙,安稳和乐过完一生。 晨音无意识的抚上脖颈,佛珠卡在喉咙的感觉,委实不算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隔日,正式的祭祖大典首先在盛京以北的福陵举行。 皇帝由“君门”入方城,王公大臣们由应进之门进入,按官职高低,八旗顺序排列站好,先行“展谒礼”。皇帝跪在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神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祭酒等。 礼毕,皇帝退回原位。 接着由皇帝指定的亲王、贝子,先后向神位献帛、献爵,称为初献礼。 之后,还有君臣跪听礼官诵读祭文,亲王贝勒行亚献礼,三献礼等,冗长繁杂。 大飨礼是最后一项仪式,将祝版、祝帛、金银馃子等送到焚帛听焚化。君臣们在望燎位注视整个焚化过程,并向神位行礼,称之为“望燎”。 再次举哀后,福陵的祭祀大典才算正式结束,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将褪去。 御驾回佐领府的途中,缠缠绵绵下起了小雨。 皇帝撩帘子看了眼外面,见雨有加大的趋势,眉头一皱,冷斥道,“这钦天监做什么吃的,连晴雨都推算不出。朕随便在路边找个种田的老农,怕是也比他靠谱” 福陵、昭陵、永陵,葬的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先辈,皇帝此行祭祖,自然要挨个去一遍。若天降大雨,势必影响接下来昭、永二陵的祭祀典礼。 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祭祖,天下人都看着,出不得半点意外。 乾清宫总管兼敬事房总管条件顾问行敛着眼皮,表情惶恐,低声劝慰,“皇上别急,要不请裕亲王过来商量商量” 裕亲王福全是顺治帝的二子,当今皇帝的亲二哥。因当年顺治帝问志,其答曰“愿为贤王”,主动给当时还是三阿哥的今上让路。皇帝登基后,感念福全仁德,封其为裕亲王,十分倚重。此次祭祖大典,还特地恩旨福全为行献礼的亲王。 见皇帝心情不虞,顾问行首先想到了他。 皇帝绷着脸没理顾问行,到佐领府后,径直回了居所。 随侍的太监宫女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吓得大气不敢出,连走路都是踮着脚。 皇帝定了今晚在佐领府大宴群臣,眼看已到出席的时辰,顾问行只得硬着头皮提醒皇帝该更衣前往了。 “吃吃吃,你脑子里除了吃喝就没有点别的东西” “奴才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只能在衣食上竭尽所能伺候好皇上,略尽一点绵薄之力。”顾问行垂着眼,他伺候皇帝多年,明哲保身的本事还是有的。 “哼,尽知道说这些话酸话来敷衍朕,办起来事一个比一个惫懒。朕”皇帝还未说完,突地插进一道温和的女声来。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皇上面前偷懒啊”赫舍里皇后走了进来,含笑注视着皇帝。 皇帝侧头冷哼,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赫舍里皇后也不恼,温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等宫人都走完了,皇后才靠近皇帝,抬手勾了他的袖子,“皇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是你登基后第一次祭祖,意义非凡。若做得好了,有稳固民心之效。若做不好” 皇后扫了眼支棱着耳朵听的皇帝,停了话头。 皇帝等了等,终是没忍住,一把扯回袖子,粗着嗓子道,“你说话何时学得跟那些后宫女子一般扭扭捏捏了” 皇后忍笑,“皇上这是看不上后宫女子您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后宫之主,堪做天下女子表率的皇后呢。” “少来”皇帝斜了皇后一眼,“你我同历风雨,一起长大。是夫妻,更是至友。我何时用对待后妃的态度对待你了,有话快说” 皇后深知皇帝的底线,见好就收,直言道,“皇上,你想岔了。” “嗯”皇帝意外的挑挑眉。 “商时纣王与汉代刘邦皇上都清楚吧,一个亡国之君,一个开国之君。他二人在民间的传言里,皆与鬼神有关。纣王是亵渎神明的浪子 ,遭了天谴。而出生寒微的刘邦,因功成名就,世人泰半信了他自吹出来提高身份的赤帝之子传言,认定他是天选之子。” 皇后的声音不高不低,如同闲话家常。 却震得皇帝面色生变,醍醐灌顶一般,紧抿的唇角突然翘起,昂声一笑,“朕明白了” “想当初朕八岁登基,四大辅臣并不齐心。虽有太皇太后从旁弹压,但鳌拜还是一日日的坐大,嚣张跋扈到想阻挡朕亲政。后来朕除鳌拜,定帝位,治天下,一路走来,靠的全是自己这双手。 古往今来,只有昏君才会被天象鬼怪所扰。可朕不同,朕要做的是受万民敬仰的人间帝王。我大清建国至今虽不足百年,国力有限。但朕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朕一定能创造出一个如盛世唐朝的大清国,四海归一,八方来朝” 不困足当下,方能走得长远。 皇帝越说越兴奋,在原地转了转圈,一把握住皇后的肩,目光灼灼的问,“你信朕吗” 皇后莞尔一笑,“臣妾提前祝皇上心愿达成,大清永世荣昌。” “和怡,多谢你点醒了我。”皇帝唇角含笑,眉目生辉,自称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到时候,你我共享大清盛世。” 皇后看着皇帝意气风发的脸,眨了一下眼,轻轻遮住一闪而过的爱恋。 佐领府,宴厅。 眼看窗外雨越下越大,帝后迟迟未至,众人想及明日的祭祀典礼,面色惴惴。 暗自揣测道,皇帝怕是没心情来赴宴了。 谁知,没过多久,皇上便偕同皇后来到宴厅。看神色,好似心情还不错的模样。 皇后接受完众人的跪拜之后,由人引着径直去了专门给女眷准备的花厅。 一进门,见地上乌泱泱跪着不少人,忍不住笑说一句,“今日好热闹啊。快起来吧,这又不是在宫里,少些拘束。” 作为今日的东道主,钮钴禄氏首先开口替婆婆索绰伦氏告了个罪。索绰伦氏昨日半夜里高烧不退,现今起不来身。 皇后关切的问了几句,当着众人面让宫女给索绰伦氏送补药去。 这摆明了是给佐领府长脸,钮钴禄氏千恩万谢后,殷切介绍道,“皇后娘娘,这些都是盛京城中各位大人的家眷。知道您的凤驾来了,特地前来拜见。” 皇后身份尊贵,这一大屋子的人,钮钴禄氏只挑了几位身份高的福晋引见。 其余人见状,虽心里遗憾不满,但也不敢说什么。她们清楚自己的分量,够不着沾皇后的边,能来宴会已是恩典。 不能与皇后说话,同其他宫妃联系一下关系也是好的。佟妃是除皇后外,身份最为尊贵的,外加上佟妃又是爽快的脾性,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身边自然围了不少人。 其次便是李贵人与纳喇氏贵人了。 李贵人虽出生汉军旗,可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抚西额驸李永芳将军,身份亦不差。而且,李贵人素来得皇帝宠爱。长得娇娇弱弱的,看起来极好亲近。 纳喇氏出生也不错,美艳娇媚,虽圣眷不如李贵人,但她膝下有阿哥承庆。 相较起其他几位宫妃,家世平平的马佳氏贵人与王佳氏贵人身边就显得格外冷清。 马佳氏贵人的大阿哥承瑞去岁刚病故,膝下空虚。王佳氏贵人向来不受宠,也无子嗣。 纳喇氏微笑着与人寒暄,视线无意扫过备受冷落的马佳氏与王佳氏身上,唇角的笑意越发明媚,冲马佳氏招手,“姐姐过来。” 马佳氏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动弹。 纳喇氏没想到她竟会在人前下自己面子,怔了一下,刻意加重语调,“姐姐” 马佳氏还是不理她,围在纳喇氏身边的福晋格格们面面相觑,瞬间安静下来,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坐在上面的皇后显然也看出这边不对,派了身边的大宫女莲千过来问情况。 纳喇氏板着脸不说话,马佳氏自顾自品茶。 莲千见问不出什么,低头快步回了皇后身边,也不知凑近说了什么。皇后沉吟片刻,把几位宫妃都招到了自己面前。 “方才说了会子话,这宴席也该开始了,你们便陪着本宫一起用膳吧。” 皇后明明半句重话没说,可花厅的气氛明显变得压抑起来。 钮钴禄氏悄悄退了出去,让丫鬟吩咐厨房快些上菜。还着人留神着男客那边,千万不能懈怠。 刚回来,便被皇后点了名,“我怎么一直没瞧见晨音格格” “回禀娘娘,晨音去照看她玛嬷了。” 皇后颔首,夸了一句,“真是个孝顺孩子。” 这边花厅宴席有条不紊的进行,那边,被皇后夸奖孝顺的晨音正服侍着索绰伦氏喝药。 “玛嬷,您真不吃个蜜饯压压”索绰伦氏略摇了摇头,晨音还是第一次见贵族女子吃完苦药这么淡然的。 两人虽是嫡亲的祖孙关系,但晨音对索绰伦氏的印象极浅。上一世,索绰伦氏同样常年闭门不出,对她们这些后辈的态度极为冷淡。晨音一般只能在逢年过节的场合中见到她,至于私下相处,片刻也无。 晨音隐隐记得,她进宫前,索绰伦氏似乎让钮钴禄氏转送了她一枚水色上佳的暖玉平安扣。后来,她转送给了恪靖公主做嫁妆。 按理说,索绰伦氏这样冷清的性格,是不会主动让晚辈来侍疾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索绰伦氏少言,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晨音轻手轻脚在一旁伺候着,也不出声烦她。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伺候索绰伦氏的方嬷嬷端着铜盆进来,示意晨音该服侍索绰伦氏梳洗了。 晨音点头,下意识伸手去扶已经睁眼的索绰伦氏。 “不必,今日你先回去吧。” 晨音微愣,若无其事的放下双臂,含笑带着秀珠行礼退下。 等晨音主仆走远,方嬷嬷板正的脸上才浮起几许暖意来,“大格格近来沉稳许多。” 耐心十足,进退有度,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仪。 索绰伦氏没做声。 方嬷嬷知道她是个锯嘴葫芦,什么事都爱埋在心里,接着说道,“大格格是个有孝心的,难怪福晋一来求,您就愿意护着她。” 索绰伦氏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悲悯,唇瓣微动。 方嬷嬷只隐约听清两个字,疑惑的问道,“您说什么苦命” 回答方嬷嬷的,是细细密密的雨声。 回去的路上,秀珠一直在偷觑晨音的脸色,欲言又止。索绰伦氏对晨音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想安慰一下晨音,可又不敢说索绰伦氏的不是。 秀珠的心事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晨音看得好笑。 顿住脚步,指着前方的岔路温声道,“秀珠,我有些饿了,你去让厨房煮一碗汤面送来。” 索绰伦氏院子的饭菜是小厨房单做的,寡淡无味,晨音与秀珠都没吃几口。 秀珠撑伞的手微动,面露犹豫,“格格,你一个人回去行吗要不还是奴才先送你回竹青居,再去厨房。” “不必了,我走游廊。你把伞拿着,早去早回。”晨音说罢,已经提着裙角跑进右侧游廊。 佐领府是安塔穆多年前修建的,虽大体轮廓是北方建筑,但其中却穿插了不少南方建筑的特点,比如说这七拐八弯,连接着各处院子的抄手游廊。 晨音在佐领府长大,早玩腻了这些游廊,平时一般都走府中近道。 今日难得上来,见游廊各处转角因迎圣驾的缘故,俱燃着大红灯笼。伴着细雨,静谧朦胧,竟隐隐有几分像她从前看过的江南夜景。 “长相思,长相忆,相忆相思君知否,情浓两处愁。长相伴,长相守,相守相伴妾所求,恩深水长流。” 晨音喃喃念叨着,见前方有些昏暗,想了想还是踮脚站上廊椅,打算取一盏灯笼下来。 谁知她才刚站上去,晚风便挟寒带雨,迎面扑来。晨音下意识侧身,直直对上一张藏在暗影里的脸。 “啊”晨音吓了一跳,身子侧仰,不受控制的往廊椅外的花丛中倒去。 那人见状,忙上前两步,一把提着晨音的肩膀,拎鸡崽儿似的把人拉回来,放到地上。 晨音歪头打量他,立于灯笼烛火下的年轻男子,穿着身宝蓝色的便服,剑眉星目,面容干净。五分贵气,三分凌厉,两分倨傲。像一把刚出鞘的猎刀,迫不及待想用猎物与鲜血来做印章。 比起后来似乎要外放不少,失了沉稳,却同等的意气风发。原来,他年轻时是这样 晨音陷在回忆与现实的交织的世界里,根本不知自己的眼底带了火种,只需一触,便能燎原。 还是一声轻咳唤醒了她。 皇帝手抵着下唇,面色略显不自然,“咳你刚才吟的那首词叫什么自己做的”九五之尊,成长于天下人眼中的皇帝不会承认,自己方才竟被这小姑娘的眼神给看得紧张了。 闻言,晨音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复杂,“无意中听来的。” “哦,听着还不错,你可能背诵整首” 皇帝发现,这小姑娘的面色愈发古怪了,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背不了也没关系,你还小,怕是听了也不懂其中的意思,能记得两句也算不错。只是可惜,这么好的词本该传世的,谁知竟缺头断尾。” 话语里,遗憾之色尽显。 晨音闭了闭眼,才将将忍住那声要脱口而出的“不要脸” 这首词,分明是后来下江南时,他自己所写。 平心而论,若他不是皇帝,这首词根本不足以与那些文坛先辈比肩。还梦想传世呢,难怪后来写了不少酸诗,原来打年轻时就审美曲折。 晨音故意问他,“你为何觉得这首词好” 皇帝沉吟片刻,认真回道,“短短一句词里,写了相思相忆,相伴相守,概括一生光景。想必作词的人,是个极有心的人。” 有心 分明是狠心吧 晨音想及雍正年间发生的种种,手无意识摸上颈间,冷笑道,“什么叫有心北宋苏东坡为悼怀亡妻,曾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等传世之作,字里行间藏着数不清的情牵心意,赢了天下人的赞誉。可事实呢,他家中爱妾美婢环绕。送有孕妾室予同僚,白马换美妾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在生生打自己的脸。” 晨音爱读书,却对汉人所谓的正统文学,儒道思想嗤之以鼻。 在她眼里,那些不过是一张锦绣包裹的兽皮,内里明明藏的是贪欲之心,却偏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骗别人不说,连自己也骗。 以前,皇帝与孝昭皇后曾无数次纠正她,说她的想法偏执古怪要不得。她当时很不耐的回,“人生一世,连自己都做不好,为何还要上赶着去做旁人。” 那之后,不管是皇帝还是孝昭皇后,再也没动过劝说她的心思。 可在临死前,她却自己想明白了。她们这样的人自生下来,便背着无数枷锁家族,亲眷,荣宠,至死方休。 顺心遂意,不过是妄念。 皇帝被个小丫头抢白,本有些不悦,正准备争辩两句。但见小丫头眼神恍恍惚惚的,话到嘴边,变成了关心,“你不舒服” 晨音看他的脸,上面写满了“朕不屑与小孩子计较” 晨音哑然,怔了片刻,突然展颜,桃花眸中的凄然蕴化三千华光。 琼鼻樱唇,活色生香,美艳不可方物。混着她脸上未散尽的稚气,无端产生了一种摄人又诡异的美感。 皇帝面色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好歹也是阅人无数,今天眼花了不成,竟在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身上看出美艳华贵来。 皇帝下意识溜了一眼晨音扁平的身子,摸摸鼻子,似随口问道,“你是谁家的格格” 今日帝后设宴,盛京城中排得上名号的官员及家眷都来了。 晨音没错过他眼底的惊艳与掩藏尴尬的小动作,心内嗤了声。 秀珠的声音隐隐传来,估计是会竹青居没见到她,放心不下找来了。 晨音看了一眼他脚上的玄色绣金龙靴子。提着裙角绕过他,一溜烟儿的跑远。 “嗳你”皇帝没料到她会跑,下意识想叫住她。 顾问行的声音先从远处插了进来,“皇上,皇上原来您在这,可让奴才好找。这雨下得越发大,您看是不是该回去了” 转角处的人影早已跑不见,皇帝横了顾问行一眼,回了宴厅。 到夜深时,宾主尽欢。 皇帝多喝了几杯酒,由顾问行半扶着回去。走到门口,皇帝却突然停住脚步,望着檐下的大灯笼出神。 “皇上,您怎么不走了”顾问行把伞罩在皇帝头上,自己大半身子淋在雨中。 皇帝把伞推了几寸回去,快步进屋。 夜雨急促扰人,皇帝立在书桌前,取了最大的一只狼毫,泼墨挥就,几个大字跃于纸上。 皇帝满意的丢开笔,朗声道,“顾问行,把这拿去挂在院门口。” 顾问行忙弯腰过去取,眼睛瞟了眼纸上的字明心居。 “等等。”皇帝喊停,顾问行知趣的退到一旁候着,片刻功夫,皇帝再次吩咐他。 “把这两张糊到门口的灯笼上去。” “喳。” 顾问行捧着三张御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上赐匾不稀奇,但这大雨天的,天上黑压压的什么也没有,皇上哪来的的兴致画月亮糊灯笼。 第二日晨起,天上还下着雨。 晨音去正院看钮钴禄氏,见三官保面色黑沉坐在榻上,钮钴禄氏不见踪影。 晨音请安后,诧异的问道,“一大早的,阿玛这是怎么了额娘呢” “你额娘身子不适,在屋里躺着起不来身。晨音,今日便由你代替你额娘去向诸位娘娘请安。” 晨音心头一沉,“额娘怎么了我去看看。” 说罢,要进内室。 “快拦住她。” 明姑姑不知何时出来的,张开双臂阻止晨音,“格格,里面不方便,你不能进去。” “姑姑你别拦我。”晨音灵巧的避开明姑姑,透过几重幔帐,她竟隐隐闻见了血腥味道。 莫非是 晨音惊得脸色发白,脚下不自觉慢了。明姑姑趁机捉住她的腰,把她拉到三官保身边的榻上。 “姑姑,我额娘她、她不好了还是小弟弟”晨音说不下去,哑着嗓子问三官保,“阿玛,到底怎么了” 三官保低下头,不敢看晨音,“昨晚我与你额娘发生了争执,她急怒之下落胎了。” 才一夜功夫,怎么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晨音白着脸攥紧拳头,咬着牙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额娘吵架你明知道她怀着身孕” 三官保一拍炕桌,“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难道想你额娘流产吗,若她早些对我说清楚魏氏的事,我又怎么会与她吵。好了,注意你的身份,你额娘暂且没事。记住,去请安时千万不要露出半句你额娘流产的事,只说你额娘病了,别犯了贵人们的忌讳。” 三官保说完,拂袖离去。 晨音冷笑,眼眶通红。 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他怕是更担心因为妾室把嫡福晋气流产这事传到皇帝面前去,落个治家无方的名声,影响仕途吧。 明姑姑见晨音表情扭曲,也跟着红了眼眶。 过了片刻,晨音才缓过来,拉着明姑姑问昨晚的情况。 “格格也知道,自御驾来了后,福晋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与老爷见面也不过是说正事,哪有时间提起魏姨娘母女做的那些糟污事。昨儿夜里,老爷去了魏姨娘院里,也不知听了什么枕边风,黑着脸就冲到正院来。当着奴才们的面,呵斥福晋嫉妒成性、心思恶毒,私自禁足魏姨娘母女是藏了祸心,还” 明姑姑觑了一眼晨音,面色犹豫。 “还什么,是关于我的如实说来,我不生气。” 明姑姑咬牙,这才说道,“老爷还指责福晋教坏了格格,说你欺负二格格” 怎么个欺负法明姑姑没有细说,但晨音也猜得到,左不过是她对晚静的态度转变之类。 “还有呢”晨音的声音冷到极致,上一世,她便知道三官保宠爱魏氏母女。但没料到,三官保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知道福晋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听见老爷的话当场就不干了,两人吵了起来,老爷他他推了福晋一把,福晋没站稳。格格恕罪,是奴才无能,没有护好主子。” 明姑姑说着,跪到了地上去。 推了一把晨音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冲天怒气,亲自扶她起来,低声道,“这事儿不怪你,你好好照顾额娘,我去给皇后请安了。” 她步子迈得飞快,秀珠几乎追不上她。 “格格,这不是去请安的路啊。”皇后住的出云居在北边,而晨音是朝南走的,魏姨娘就住在那个方向 “秀珠你去找林姑姑来。” 晨音说完,走得比方才还要快。秀珠在原地跺跺脚,一咬牙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袭香院。 “哟,大格格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冲我屋里来。”魏姨娘保养得宜,看起来只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艳丽,穿戴精致,未语先笑。 晨音冷冷的注视着她,直到她变了脸色,才慢条斯理的问,“晚静呢,我来找她看戏。” “原来如此,秀红,你带大格格去二格格房里。”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好,魏姨娘悄悄松了一口气。昨日她故意吹了枕边风,见三官保愤然离去给她讨公道,本来是极高兴的。 可后来三官保一直没回来,正院也没个消息,搞得魏氏很有几分忐忑。如今见晨音面色如常,放心之余难免遗憾。三官保竟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真是便宜钮祜禄氏那个老女人了。 “不必,让她过来。”晨音挑了把椅子坐下。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晚静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走了进来,“姐姐,大清早的看什么戏啊” 晨音扫了她们母女一眼,淡淡道,“投胎大戏。” “姐姐你说什么”晚静娇怯怯的,似受惊一般。 “我说了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们做了什么。”晨音半靠在椅子上,眼皮一撩,不怒自威。 晚静后背发凉,下意识往魏姨娘身边靠拢,“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不懂没关系,今日便由我这个当姐姐教你。”晨音轻笑一声,面色却冷如寒冰,“林姑姑,把魏氏给我拿下。” 五六名高大的中年婆子从门口鱼贯而入,秀珠跟在最后面。 为首穿着石青色衣裳的,正是林姑姑。她也是钮钴禄氏的陪嫁丫鬟,嫁给了府里的管家。论威信手段,比明姑姑强。 只见林姑姑一个眼风,立马有两个婆子去捆魏姨娘。晚静与袭香院的几个丫头想拦,被另外几个婆子一手一个丢得老远。 “你们是什么人,谁准你们闯袭香院的,下贱东西还不放开我,放开我大格格,你跑我院子里逞什么威风,我好歹是你阿玛的姨娘,也算你半个长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魏姨娘哪里会认命被绑,手舞足蹈挣扎着。 晚静扑到魏姨娘身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姨娘、姨娘姐姐,你干嘛呀,你现在让她们放手,我保证不告诉阿玛。” 晨音冷眼看着魏姨娘母女使出十八般招数求饶,这种场景,她从前在宫里看多了。连带着 ,把心也看硬了。 晨音冷然开口,“魏氏,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魏姨娘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呼着粗气吼道,“我怎么知道你抽什么风晨音,我警告你,快点放了我,不然等你阿玛过来,有你好看” “是啊,等我阿玛来了,正好可以给你收尸。就是不知,他敢不敢把你这种胆大包天,毁坏圣物的人葬进祖坟里。魏氏,我当真是后悔啊,早该在发现你拿太平瑞圣花动手脚时,利落除掉你。也不至于到最后,害了我弟弟的性命。” 魏姨娘母女闻言,满脸惊色,靠在一起的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偏偏还要故作镇定,“你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额娘弟弟不好,关我们什么事,少血口喷人。” “听不懂,那我便说点你听得懂的。你兄长魏图在山西当七品官对吧,林姑姑,你把福晋的事一字不落传信给我舅舅和大哥。”晨音的大哥与舅舅也在山西,官职远比魏图高得多,想打压魏图,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不能不可以”魏姨娘想去抓晨音,被林姑姑一脚踢开。 晨音嫌恶的看她一眼,继续说道,“还有,传话下去,不准魏家再打着佐领府的招牌经商。至于重病缠身的魏姨娘,立刻着人送去水光庵好好修养,再派几个得力的人伺候着。” “姐姐不要,姐姐你别这么对我姨娘和外家,放过他们。”晚静不知何时醒过神来,可怜兮兮抓着晨音袖子讨饶。魏姨娘最大的依仗,除了魏图,便是家资。晨音一下子,竟要全毁了。如果没了魏姨娘,她又该怎么办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晚静,早先我就说过,今日是让你来看戏的。你若想登台表演,当姐姐的我不介意送你一程。反正,你的手也不见得干净。” 话落,晨音明显察觉到晚静的手僵了。接下来的悲情戏晨音不耐烦看,抽出袖子,离开袭香院,去给皇后请安。 出云居。 一番耽搁下来,晨音到得比妃子们还要迟一点。匆匆看了一眼,忙低头请罪。 皇后不在意的笑笑,示意她起身,“你额娘今日没来,你又来得这般晚,可是出什么事了” “回皇后娘娘,额娘她患了咳疾,唯恐传染给诸位主子,便留在院子里了。” 宫里出来的人,都有一颗七巧心。同住一个屋檐下,钮钴禄氏为何生病一事,怕是瞒不住。顶多是,捏着鼻子哄眼睛。大家都留点面子情,看破不说破罢了。 皇后关切了钮钴禄氏一番,便与佟妃几个说起其他话题来。 “昨儿个恭亲王府传来喜讯,说府里的侧福晋与庶福晋都有了两个多月身孕。”恭亲王常宁是顺治爷的五子,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皇后此言一出,李贵人立马诧异的呀了声,“恭亲王他不是正月才娶了福晋如今才三月开头,这也太”太打福晋脸了。 简直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恭亲王不满意福晋。故意冷落明媒正娶的妻子,去恩宠偏房妾室,若来日再生下个庶长子,恭亲王福晋的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在场人都心知肚明李贵人没说完的半句话,不过没人讲明白。 皇后含笑扫了李贵人一眼,道,“恭亲王是个有福气的,才大婚便有添丁之喜。各位妹妹也要抓紧,宫里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可是盼着呢。” “皇后娘娘还催我们,您什么时候给承祜阿哥添个弟弟妹妹呀” “就是” 生孩子绝对是宫里女人永唱不衰的话题,晨音目前作为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不便参与,索性垂着头走神。 皇后约摸与众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便端了茶。诸妃次序退下,晨音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皇后开门见山说道,“你玛嬷与额娘都病了,府中事务全在你一个小姑娘身上。若实在忙不过来,就不必日日来出云居请安。本宫若是有什么需要,自会让莲千去知会你。”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但规矩不可废。”晨音委婉拒绝,多年宫廷生活养成的直觉,这位赫舍里皇后对她似乎好得有些特别。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皇后无奈的笑开,“你这姑娘,小小年纪倒是极讲究。好了,本宫也不耽误你时间 ,莲千,你送晨音格格回去吧。” 晨音本以为莲千送客,是把她送到出云居门口。 谁知,莲千竟捧着一株千年老参,把她送回了钮钴禄氏院子门口。 莲千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她的言行,肯定是根据皇后的态度决定的。皇后此举,摆明了是在给钮钴禄氏撑腰。 晨音拧眉,越发困惑。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却对区区佐领府的福晋与格格关怀备至,这绝不是单纯喜爱那么简单。 她到底,图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掀开幔帐时,晨音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钮钴禄氏的情况,比她预想之中还要差。 往日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美艳妇人,似一夜老了十岁。面色蜡黄,气息微弱,风华已逝。 正午时分,钮钴禄氏才幽幽转醒,半眯着眼看向趴在床头的晨音,低声但急促的说道,“这里不是小姑娘能待的地方,快出去。” 昨日,三官保为了不传出风声,连产房都没让人布置,直接让她在卧房里落下了三个多月,已经成型的孩子。产妇不能开窗见风,到现在,钮钴禄氏还能闻到室内浓重的血腥味。 晨音握着钮钴禄氏的手,声音蓦然哽咽起来,“额娘”其余的,晨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声对不起卡在喉咙里,与那颗佛珠一般,让人窒息。 上一世,明明没有流产一事的。虽然后来弟弟也早夭了,可晨音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不一样。 是她身上的变数,导致事情发生了变化 “傻孩子,哭什么,你弟弟和我们没缘分,也罢”钮钴禄氏想哄晨音,自己的眼泪却先掉了出来。 晨音慌忙替她擦掉泪水,干巴巴的安慰,“额娘,您别哭,月子里不能哭。没有弟弟,你还有哥哥们和我。” 钮钴禄氏含糊应了一声,再次昏睡过去。 晨音在钮钴禄氏房里呆坐了许久,明姑姑悄声进来禀告,“格格,老爷来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晨音处置魏姨娘的事明姑姑听说了,她担心晨音应付不来三官保的怒火,会吃亏 。 然而,事实却是,明姑姑的担心全是多余。 三官保眼神复杂的望着晨音,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做得很好。”杀伐果断,比男儿还狠绝。 这话,也不知道是褒是贬。反正,晨音是不在意的。 “魏氏她罪有应得,死后也不配进我们郭络罗家的祖坟。从今以后,魏家与佐领府再无瓜葛。还有晚静,你看着给她指个厉害的嬷嬷过去。对了,这是我给你额娘买的雪参,大夫说配在药里,养气”晨音一声不吭,三官保的独角戏没唱多久,便自己住了声。 晨音这才开口道,“今日皇后娘娘已经赏了一根老参,阿玛这东西送来得太晚,怕是用不上了。” 三官保闻言,脸色一僵。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总感觉晨音话里有话。 明面上说他东西送得晚,实际更是变相指责他失手造成钮钴禄氏落胎一事,如今的殷切,全是马后炮,毫无意义 不会,一定是他多心了,晨音素来敬重他这个阿玛。三官保压下心里那丝别扭,继续说道,“没关系,那就先留着。你看还需要什么名贵的补药,我去找来。” 晨音闻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三官保,仿佛看见了上一世的场景。 当时,三官保在世袭佐领这个位置上惹了祸事,自己又没能力解决。生怕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竟想了昏招,把年纪轻轻的二哥道横推了出去。 二哥咬牙替他顶了雷,又有自己在宫内周旋,郭络罗家才勉强保住世袭佐领的位置。 后来,二哥为了让世袭统领这位置更加稳固,主动请缨去战场,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就在二哥尸骨未寒的时候,三官保却提出让四哥他布库袭佐领一职。他布库正是魏姨娘的大儿子。 多可笑,三官保膝下还有嫡出的大哥和五哥,大哥领着其他差事不能接佐领一职也就罢了,可五哥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庶子袭爵。 那时她年轻气盛,干脆借着皇帝的宠爱直接给了三官保没脸。三官保立马巴巴的给她回信,说都是魏姨娘母子蛊惑他的,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重来一世,他的行事作风倒是半点没变。晨音忍不住笑了,眼底却是严严实实,化不开的寒意。 “在您看来,找补药与找补是不是一个意思” 三官保愣了,张口就要呵斥,晨音抢先他一步,淡淡说道,“从方才开始,您一直在说如何处置魏姨娘相关人等。可您是不是忘了,您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是您推了我额娘,也是您把魏姨娘捧得无法无天的。方方面面,您都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三官保的严惩与讨好,与其说是在安抚钮钴禄氏,不如说他在安抚自己。他心里知道错了,却不敢承认,只能用这种虚伪至极的方式来减轻愧疚。 晨音不愿意陪他演这出虚伪的闹剧,连讥带讽说完这番憋了两辈子的话后,直接离开了正院。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与三官保大吵起来。 雨还在下,晨音深吸了口气,打发走秀珠,一个人往游廊上去。拐了几个弯,没走多远,随意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廊椅坐下,靠着柱子发呆。 杂乱的雨声,好似变得安静规律起来。晨音微阖起双眼,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过往几十年的光阴。 不敢想象,将来某一天,她脑中的画面全会被另外的光景取代。 晨音不过怔神的功夫,便发现自己被一阵暖意包裹了起来。 睁眼,首先看到的是一袭石青色袍子。往上,正撞进男子柔和的眸瞳里。 “小姑娘,天凉,别在这里睡。” 方才还在记忆里飘着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面前,晨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哦”的应了两声,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披风,忙不迭的站起来,把披风递还给他。 “多谢裕亲王。”这个满身柔和气息的年轻男子,正是当今皇帝的最倚重的二哥福全。 “你认识我”福全接过披风,有些意外的问。 晨音回答得含糊,“见过。” 福全只当小姑娘无意在哪里见过自己,也没深究,客气说道,“看你的样子,是佐领府的格格的吧能不能麻烦替我指个路,从这廊上怎么去大门” 福全早听说佐领府九曲十八弯的游廊有几分意趣,今日与皇帝商量完事情后,特地冒雨上了游廊。 谁知这一绕,便是大半个时辰。偏这游廊上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幸好让他遇见个小姑娘。 “你要出府直接从这条路过去,转两个弯,便能出回廊,然后朝西边走。”晨音指了个方向。 福全含笑点头,留下“多谢”二字,转身离去。 晨音望着他的背影,弯腰从地上拿起一样东西,匆匆追了上去。 “这个给你。” 福全握着塞了满手的伞,一怔,莞尔笑开。 在他还没把伞还回来之前,晨音连忙开口,“我可以走游廊回去,淋不着雨。这个,就当做是报答你” 福全被报答两个字弄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晨音指的是方才的披风,哭笑不得,“小姑娘,我披风刚盖你身上,你就醒了。” “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晨音认真说道。 福全对她的恩情,当然不是指这一件披风。但是,这一世的福全并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她记得就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入夜后,雨渐渐停了。 晨音从悄悄从床上下来,绕过睡得正香的值夜丫鬟,出了竹青居,漫无目的的走着。 直到脚底传来些微刺疼,定睛一看,她正穿着软底睡鞋踩在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在她身边,还有几棵开得正盛的太平瑞圣花。晨音顺手紧了紧披风,快步朝前面的凉亭走去。 一道人影飞快从凉亭柱子后面闪出来,对着正上台阶的晨音意外道,“又是你” 晨音脚下一顿,不用抬头,光听声音她也知道是谁。 “你杵在哪里干什么,上来吧,省得摔下去哭鼻子。” 理智告诉晨音应该转身离开,但脚下却像长根了 皇帝见晨音不动弹,索性提着她的胳膊把人拽了进来。 然后抱臂半靠在柱子上,姿态慵懒随意,挑着眉问晨音,“上次你跑什么朕我又不吃人。看你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佐领府的人了,你叫什么” 突然换自称 晨音看了他身上的便服一眼,话到嘴边,生生改了个说辞,“你又是谁,叫什么”八成和她猜的一样。 “我是咳李煦。对,我就是皇上身边的李煦。”皇帝站直身子,十分肯定的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难道表现得底气足一点,破洞百出的谎话就能成真年轻时候这么单纯的 晨音莞尔,故意疑惑道,“你说李煦李少爷可我记得,佐领府只住了皇上与诸位娘娘。”为了避嫌,随行官员仆从,全住在佐领府附近的民居。李煦虽与皇帝一同长大,但又不是太监,怎么可能随侍住在佐领府。 皇帝似乎没想到还有这茬,脸色一僵,迟疑了片刻,倔强的抬起下巴,“我确实不是李煦。” 这不是废话么,晨音淡淡的撩了眼皮,“嗯。” “你这是什么态度实话告诉你,我是裕亲王,方才不说是怕吓着你今日我与皇上下棋,天色晚了,他特地留我在佐领府休息。”皇帝吸取经验,很是机智的给自己圆了谎。 晨音默然,回想起下午向她问路出府的裕亲王。 面色复杂的望向皇帝,原来他喜欢隐瞒身份微服出行这事儿,是打年轻时酝酿出的执念难怪后来一天天的惦记着往宫外跑,跑得江南财政亏空,李煦曹寅等人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你怎么不说话,真被吓着了” “你真是裕亲王我今日在皇后娘娘哪里听说,裕亲王侧福晋与庶福晋同时有喜,奴才先在这里恭喜王爷了。”演戏演全套,晨音行了一礼。 “真的这么好的消息皇后怎么没不对,你这小丫头是不记错了,有孕的是恭亲王侧福晋与庶福晋” 皇帝喉头一哽,这小丫头记性不好也就罢了,差点连累他说漏嘴。 二哥裕亲王与福晋成亲多年,府中也不缺姬妾,可一直没听见喜讯,到今年正月时才添了个小格格。别说宫中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长辈,皇帝这个做弟弟的也忧心得很裕亲王的子嗣。 若真的是裕亲王府有喜事,不管是裕亲王还是皇后,肯定会立马报给他。 反应还挺快,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大概是我记错了吧,不过王爷您的态度还挺奇怪的,明明是自己家事,感觉比我这外人还要”晨音故作欲言又止。 “咳我公务繁忙,后宅的事顾及不到实属正常说了半天我的事,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早在第一次见面,皇帝就领教过这小丫头论有心时的敏锐。再说下去,怕是她得起疑了,当机立断换个话题。 “我是佐领三官保之女。” “三官保家的,那道保是你大哥” “是。” “我见过你大哥,你与他长得有几分神似,难怪我上次见你面善。嗳你还没说,上次为什么跑了” 为什么跑晨音也问过自己,大概是太重视重生这份幸运,不愿意顺着从前的老路子,把幸运走成不幸。所以,在没计划好未来之前,她只能违心的拒绝与皇帝发生任何方面的联系。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不过,如今两人既然大半夜在花园撞上了,摆明了她是佐领府的人,也没再捂着身份的必要。 还真是,孽缘啊 晨音在心里叹了一声,裹紧身上的披风,回道,“没什么,想走便走了。王爷,夜里风凉,奴才先行告退,你吃完了也早些回去吧。”他爱装裕亲王就让他继续装吧。 “咳咳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吃东西”皇帝面露古怪的唤住晨音,刚偷吃的半只烤鸭差点呛出来。 “硌脚”。晨音快步转身离开。 皇帝眯着眼仔细瞅了瞅,才看清她脚上的软底睡鞋,再一看自己扔在地上的烤鸭骨头。 “” 女人就是娇气 幸好刚才冒用了二哥的身份,不然让他这皇帝的脸往哪搁 第二日晴,大早起来,皇帝一行便去了昭陵祭拜 。 热闹的佐领府霎时变得安静起来,晨音处理好庶务后,先去看了钮钴禄氏。她精神很不好,这次落胎伤的不止是她的身子,更是她的心。 自己的丈夫杀了自己的孩子晨音不由得想起“暴毙”的胤禟。钮钴禄氏的痛,她都懂 正因为如此,她才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晨音陪在一旁等钮钴禄氏入睡后,方才离开。 她没有直接回竹青居,而是去了索绰伦氏的静园。 索绰伦氏裹着厚重的狐裘,歪在窗前贵妃榻上,精神还不错的问晨音,“想让我出面为你额娘讨公道” 钮钴禄氏流产与晨音处置魏家的事她都听说了,唯独三官保这个罪魁祸首一点惩罚没受。 晨音嗅着满室药香,摇头,“不是。孙女并非有意打扰玛嬷清净,只是有一疑问压在心底,想请玛嬷解惑。” “你说。” 晨音踌躇片刻,低声问道,“玛嬷与皇后娘娘有旧” 端茶进来的方嬷嬷闻言,脸色突变,险些把托盘里的茶碗摔出去。 索绰伦氏看她一眼,“方润,你去做盘糕点来吧。” 方嬷嬷抿着唇退了出去,晨音把视线从紧闭的门上收回来。 静默片刻后,索绰伦氏才沉声开口,“你怎么猜到的” “那日在出云居,皇后与诸妃稍微露了些让我入宫的苗头。我额娘自是不愿意的,叮嘱我少去贵人们面前露脸。第二日,您便召我来侍疾,给我找了个正大光明少去露面的理由。我猜,若不是我额娘出意外,我必须站出去管理庶务。这些日子,您会天天召我来静园侍疾吧。” 索绰伦氏紧了紧狐裘,半眯着眼道,“这理由,未免牵强了些。” 晨音微微一笑,站起来关了半边窗,“对,这当然不能构成猜测。但是,若把这些与皇后对佐领府女眷的态度联系起来,便能猜得到几分了。盛京是大清旧都,达官显贵不少。前来拜见皇后的贵妇中,有不少比佐领府女眷身份尊贵的,皇后虽温和却并不热络。” 晨音顿了顿,“只有对您,我及我额娘三人时,皇后才会真正露出热切来。我们三人之中,我与皇后无关。我额娘应当也与皇后没什么关系,但她却知晓一些您与皇后的往事,对吗是她求您让我来静园侍疾的,因为她知道,只要您摆出态度不让我入宫,此事皇后便会作罢。” 方方面面晨音都分析得很透彻,唯有一点想不通。索绰伦氏与皇后年龄相差巨大,且索绰伦氏常年待在静园,她是如何与皇后产生联系的。 近旁的缠枝海棠香炉冒出几丝轻烟,是薄荷的味道,混在满室的药味中,无端有几分呛鼻。晨音略一皱眉,索绰伦氏却丝毫未察的样子,一直阖着眼。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晨音以为她已经睡了,才听到她的声音,苍老,虚弱。 “你比你额娘聪慧许多。她嫁进来二十多年才发现了些许微末枝节,你小小年纪,却几天之内全看透了。”索绰伦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笑意。末了,却长叹一声。 “注定是个不凡的。” 晨音背脊一僵,对上索绰伦氏的眼。不像是一般老人的眸瞳那般浑浊,索绰伦氏的眼始终是清亮的。她的视线落在晨音脸上,里面写满了悲哀与怜悯。 晨音唇瓣翕动,隐隐的,她竟有种被看透的感觉,“玛嬷” “你今年虚岁十岁了吧我刚来这里的时候,这具身子与你一般大的年龄。转眼,快五十年了。” “玛嬷,您您说什么”晨音舌尖发麻。 “你不是想听故事吗,这就是故事的开始。晨音,你知道几百年后,盛京叫什么吗” 晨音僵滞的摇头,喉咙是干的。 “几百年后这里叫沈阳,是我的故乡。我叫苏若忞,是几百年后北京城的一名医生,不是索绰伦若忞。哦,北京就是如今的京城。”索绰伦氏声音很小,却说得极认真。 她突然顿住,抬起头问晨音,“你信我说的话吗” 晨音找不出词来形容这一刻的震惊,只愣愣的看着索绰伦氏,没有说话。 索绰伦氏一直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固执与期待。 “我” “还不住口”随着一声暴呵,门口闯进一道高大的身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晨音惊讶的望向来人,熟悉的面孔,却透出不熟悉的狰狞。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在昭陵陪驾祭祀才对。 “滚出去,以后不许你再踏足静园半步”安塔穆凶恶的目光,像一匹受伤的狼。 晨音下意识去看索绰伦氏,她唇角勾着,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惊色与惶恐,似乎早有预料 “玛法”在晨音印象中,玛法安塔穆刻板刚正,周身威严虽重,但对他们这些孙辈素来和善,晨音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滚”安塔穆的眼神,比方才还要狠戾,仿佛只要晨音多犹豫一秒,他便要将人挫骨扬灰。 饶是晨音从前在宫中浸淫多年,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此刻也忍不住眼皮一跳。 索绰伦氏仍旧云淡风轻,“去吧,方润的点心应该做得差不多了,你带回去。” “等等,你且记住,你玛嬷病了,神志不清”安塔穆的声音,坚定、清晰。 晨音脚下一顿,默默退了出去。 方姑姑垂着脑袋等在外面,见她,二话没说直接把糕点塞在她怀里。然后抿着唇,把晨音主仆二人推出静园,迅速合上门。 “哐当” 秀珠惊恐的咽了咽嗓子,“格格,老太爷” 晨音一眼望过去,脸上的稚嫩被凌厉取代,“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懂了吗” 秀珠脸上的惶恐愈发明显,怔了片刻,怯怯的道,“奴才明白,老福晋身子不适,先歇下了。”说罢,伸手去接晨音怀里的点心。 主仆两若无其事的回到竹青居,晨音挥退秀珠,独自躺在榻上,眉头紧蹙。脑中飞快划过索绰伦氏那双清亮如洗的眸子,藏着期盼与哀伤。 那绝不是神志不清的病人该有的眼神。 来自几百年后。 这等离奇怪诞之言,她信吗 晨音扪心自问信。 原因无他,只因自己就是最真实的例子。 但有一点晨音想不明白安塔穆的态度 世人都知道,安塔穆大人一生只娶一妻生一子,情深义重。今日,他却暴躁闯入静园,厉声呵斥爱妻索绰伦氏。 只因为索绰伦氏口中的那个怪诞故事,越是细究,晨音越发觉得索绰伦氏像一个谜 晨音没在榻上趴多久,秀珠便来通传,说林姑姑请她去素心苑一趟。 素心苑与佐领府毗邻,原是一位官员别苑,修得还算齐整。因迎驾的缘故,特地腾挪出来,暂且供恒亲王与恭亲王二位王爷居住。 “来人还说了什么”晨音边走边问秀珠。 因府中庶务繁忙,素心苑的事晨音一般只过问一下,具体全交给林姑姑去办。林姑姑是个能干人,把素心苑打理得井井有序,这般着急忙慌请示晨音,想必是出了大事。 秀珠摇头,脸色还有点白。 为了节约时间,晨音走的偏门。刚进素心苑,林姑姑急慌慌的迎了上来,请她里面说话。 “格格,恒亲王坠马了” 晨音唬了一跳,“坠马怎么会”满族男儿那个不是会走路便会骑马弯弓,且恒亲王日后还战功颇丰。这样的人,好端端的怎会轻易坠马。 “你着急喊我来,莫不是王爷坠马和我们府上有关王爷伤得怎么样,可有请御医”晨音肃着脸问。上一世她一直关在竹青院,倒是一点也没听闻过恒亲王坠马的消息。 林姑姑忐忑,“奴才只知道恒亲王是老太爷他们偷偷送回来的,其余的便不清楚了。不过,奴才方才发现,似乎有人在暗地里查马厩。格格,您看这奴才等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谋害” 堂堂亲王在祭祖时意外受伤,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皇室,怎么看待皇帝,没人查才奇怪 “我知道了姑姑,您去吩咐下人,让他们今后行事再小心谨慎些。王爷那边,我会处理好。对了,王爷坠马这事儿” “格格放心,奴才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整个府里,除了送王爷回来的老太爷与二少爷,便只有您知晓。” 晨音颔首,也算是明白了,为何安塔穆能会突然出现在静园。 “我二哥可还在王爷房中” 林姑姑迟疑,“奴才是偶然发现王爷坠马被悄悄送了回来,之后便忙着通知你” 性命攸关的大事前,哪里有空注意二少爷道横的去向。 晨音理解,“你先下去吧,我去一趟王爷院中看看。” 林姑姑本想说晨音一个姑娘家去找外男不太方便,但念及晨音管家时的风范,与处理魏姨娘一家时的手腕,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做声。 大格格年岁尚小,但行事稳重老辣,她们这些做下人还是别轻易讨嫌好。 御医正替福全上板子固定右腿骨头时,随侍通传,佐领府的大格格求见。 福全诧异的看了一眼道横,听这名号,应当是他的姐妹了。 道横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晨音虽是个小姑娘,但她如今管着庶务,这时候来拜见恒亲王,八成知道了恒亲王坠马一事。 此等机密,她打那听来的消息 “王爷,来的是卑职幼妹。您好好休息,卑职这就赶她回去。”三官保早看不惯道横跳脱的性子,趁着这次接驾,给道横身上挂了个侍卫的虚职,赶着他与各王公大臣亲近。 大概是傻人有傻福,道横这脾性倒极对恒亲王福全的胃口,特地点了他在近旁随侍,故而他自称一声卑职。 “是你哪位管家的妹妹无妨,你先带她去隔壁等着,本王也正好有话要与她说。” 道横迟疑了一下,领命出去,拉着晨音进了厢房,故意虎着脸斥晨音裹乱。 “王爷坠马一事不能声张,你还大刺刺的往这儿跑,若是惹人怀疑怎么办”恒亲王虽被秘密送回,但昭陵那边,却还有一位恒亲王在祭祖。 “二哥放心,来之前我已安排好,今日我根本没出过佐领府。”晨音前世在宫里混过,使起这种掩人耳目的小手段娴熟得很。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你跑来找王爷,是想替佐领府辩驳清白这事儿我与玛法他们自会处置,你等会儿见到王爷,千万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道横语气凶巴巴的,却字字句句都在为晨音好。他虽暂且不清楚恒亲王坠马一事究竟是何因由,但下意识不想晨音掺和进去。 晨音笑着拉拉他的袖子,“我知道了” 兄妹两没说几句,便有人请他们去福全房中。 福全看见晨音,温润的脸上有丝诧异闪过,唇角勾了勾,“原来是你啊。” 知恩图报的小姑娘。 道横一怔,王爷似乎认识他妹妹。 “给王爷请安。”晨音行了一礼,看着福全被包扎起来的右腿问道,“王爷伤势如何” “多谢格格关心,本王无碍,只是有段日子下不得地罢了。”声音略显虚弱,不过精神尚佳。想来也是,他看着温润,实则也算武将,不至于娇弱。 “那就好,听说王爷有事找我” “格格此来,不也有事找本王你先说吧,看与本王所想,是不是同一桩。”福全身上还穿着正统朝服,偏深的颜色愈发显得他眉目清朗。 晨音在上一世便熟知他的为人,开门见山道,“我想请王爷暂且不要追查坠马一事。” 福全还未说什么,道横先炸了,“晨音你在胡说什么,还不给王爷赔” “道横,你别凶晨音格格。是叫晨音吧,本王可听错了”福全不确定的问。 “王爷耳力甚好。” “晨音,倒是个好名字。日出为晨,静也,如大音希声。”福全笑着赞了一句,眼中难掩欣赏。 这位小格格不但知恩图报,还通透聪慧。方才不过是见她一脸板正,想逗逗她。谁知她竟给了自己个惊喜,真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省了不少口舌。 “一切便按格格的意思办吧,皇上那边我会去说,让把人撤回来。” “多谢王爷成全,那晨音就不打扰您修养了。” 晨音行礼告退,道横立马跟着追了出来。 “你方才与王爷打什么哑谜暗害亲王,意图搅乱祭祀是大事,皇上恨不得马上把人抓到,除之而后快。你倒好,还让王爷帮着你劝皇上不要急于查,这是个什么道理” 大概是见了福全的态度,道横情绪平复许多,好奇的追问晨音。 晨音故作神秘的笑笑,留下一句“你猜啊”,扬长而去。 安塔穆接到恒亲王让他暂缓彻查的消息时,心里忐忑了一瞬,以为恒亲王是疑了佐领府,才不让他参与彻查。谁知后来竟从道横口中得知,晨音去找过恒亲王。 又是晨音 安塔穆叹了口气,见天色还早,让人把晨音找来书房。 “玛法。”晨音心平气和的站在屋子正中,唤了声正提笔书写的安塔穆。 此刻的他早已敛去一身煞气,恢复成平常寡言刚正的模样。 安塔穆自顾自的在书桌上写写画画,并未搭理晨音,直到他落下最后一笔,随意拿了块帕子擦手。这才抬头,沉声道,“你可知此举是拿佐领府上百口人的性命在赌。” “晨音明白,所以我只会赢,不会输。而且,也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保住佐领府,不是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不是吗 安塔穆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望向晨音的眼神越发复杂,难以捉摸,“你整日待在后院,怎会知道外面的事” 晨音早预料到会有此一问,慢条斯理的回道,“国家大事,晨音自是不知的。只不过是听见一些传言,由此窥见冰山一角,若晨音说错了,还望玛法海涵。” 安塔穆冷淡的“嗯”了声。 晨音也不在意,“早在先帝驾崩时,平西王吴三桂便拥兵北上,兵马塞途,引得居民走避。当时朝廷为防生变,命其在城外张棚设奠,礼成即去。” 此事,天下皆知。朝廷防着三藩藩王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安塔穆缓缓坐下,半阖着眼,默然听着。 “康熙二年,朝廷以云贵战事已停为由,收缴了平西王的平西大将军印,并收回其在军中的用人题补之权。再有康熙六年,皇上亲政不久,平西王便上书,以目疾请辞总管云贵两省事务。看似臣服,实为试探皇上对藩地的态度。皇上连表面功夫都没做,直接让直属的云贵两省督抚接了权。” 晨音不动声色的觑了安塔穆一眼,含糊说道,“康熙八年,皇上用雷霆手段惩治鳌拜一党,收拢大权。落在有心人眼里,未免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这被杀的鸡是权倾朝野的鳌拜,这猴嘛,自然是各自雄踞一方的藩王们了。其中,又以平西王吴三桂为最。 皇帝目前还未正式与藩王扯破脸皮,晨音不好明说,怕引了安塔穆呵斥。但安塔穆为官多年,自然听得懂晨音话里的隐晦意思。 半阖的双眸突然睁开,幽深莫测。这个孙女,是他低估了。 晨音迎着安塔穆黝黑的眸,微微一笑。 “还有前些日子,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句。说定南王遗孤,如今正在广西的汉人公主孔四贞,她的额驸孙延龄近来频繁被御史弹劾。若论劣迹,孙延龄可比不过耿精忠之流,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 定南王当初与平西王等人一样,也是一方藩王。只是糟了横祸死得早,家中唯独剩下一个幼女孔四贞,不能袭爵。太皇太后怜惜忠臣,便把孔四贞收为义女,封作和硕公主,养在宫中。定南王的封地则由皇帝派广西将军统管。 额驸孙延龄自以为娶了孔四贞,便是把定南王封地收入囊中。见广西将军卸任,想成为第二个定南王的野心冒了出来。一个劲儿怂恿孔四贞上书请旨,准许自己前去广西。 孙延龄倒是如愿去了广西,可惜能力不足。但是,想当定南王的意思既露出去了,不怪被人当靶子。皇上容不下三藩,更不可能放任孙延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变成第四藩。 好一句柿子捡软的捏,说透了皇帝对藩王的态度。安塔穆眼前一亮,激动赞道,“都说女子心细,果然不假。桩桩件件,条理清楚,还能从些许小事中窥一角而知全貌,比你那只会耍懒的二哥强。” 面上却带了一丝惋惜,这般通透且聪慧的孩子,可惜是个女儿身。 “多谢玛法夸奖,不过在晨音眼里,二哥很好。”真诚善良,坦率热烈,是个极有担当的男儿。 而自己,不过是占了重生的便宜,根据后来的三藩动乱琢磨出一二来。上一世这时候,她还窝在竹青居与秀珠翻花绳玩呢。 “行了,先不提他。你方才话还没说完吧,接着说。”其实晨音接下来会说什么,安塔穆猜得到。但还是想听听她的说法,这个孙女,绝对是个宝藏,值得挖掘。 晨音点点头,没急着顺着话题说下去,而是问道,“玛法,您在朝为官数十年,认为当今天子如何” 安塔穆略显意外,沉吟片刻后,回道,“皇上受宫中太皇太后教导,年少但为政精明,行事果决,锐意求治,颇有明君之像。” “玛法慧眼。您说,这样的人,岂能卧榻之侧容他人安眠我们想得到,那些藩王自然也想得到。” 安塔穆本以为晨音还有长篇大论要讲,谁知她两句话点明了其中关节,不由得赞叹一笑,“你是个明白孩子。” 古往今来,皇帝祭祖,要么是国泰民安,要么是风雨飘摇。当今皇帝,自然属于前者。 大清安稳,再留着这些雄踞一方的藩王,无异于养虎为患。 藩王肯定比晨音等更清楚这个道理,估计成日里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就防着皇帝那日来了精神要削藩。与其躺在砧板上等死,不如暗地里搏一搏。 这不,趁着皇帝祭祖的机会,跑来捣乱了,打定主意不让皇帝安生。 他们动不了皇帝,便选择当初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恒亲王福全下手。届时再传出流言,说皇帝立身不正,并非天命所归,所以祭祖之时波澜不断,万民必定哗然。 皇帝要费心安抚万民,肯定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削藩,引得天下动荡。 福全让晨音暂且按下不彻查,便是为此。前有祭祖之时天降大雨,如今坠马一事实在不宜声张,最好连半点风声都不露出去,让哪位假的裕亲王继续代替福全祭祖。 躲在暗处的人见裕亲王没事,说不定还有后招。到时候,正好可以来个人赃并获。 只有彻底证实是藩王们不安好心,蓄意谋害,佐领府才能免受牵连。 安塔穆心情极好,又连夸了晨音几句,让她近来注意看管府里的人,便十分放心的让她出去了。静园那番暴躁狠戾,仿佛只是晨音的幻觉。 道横正趴在墙头,看见晨音出来,猛地跳下来,蹿了过去。 晨音吓得一激灵,瞧清楚是他,好气又好笑,“二哥,你学猫呢” “玛法没骂你吧我不是故意告你状的,后来我想替你挽回一二,可你知道我这张嘴,补刀行,补话那算了,不提也罢。这次是哥哥对不起你,你说要什么,哥上天入地也给你找来。”道横梗脖子,一脸丧气。 晨音莞尔,“行,你说的啊。别的我不缺,就缺一个嫂子,你找给我吧。” “嫂子”道横一甩辫子,“你想大嫂了再等等吧,今年过年大哥要从山西回京述职,肯定会把嫂子和侄儿们带回来,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晨音似笑非笑,“我说的不是大嫂,是二嫂。” 道横一怔,嗤笑出声,“感情在这儿等我呢,额娘教你的吧,她整日盼着给我找个媳妇管我,忒烦嗳说起额娘,我问你件事儿啊,不是说她病了吗,我与五弟想去请安,为什么她却避而不见。我们最近没做什么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吧”道横挠头细想,没注意到晨音面上一闪而过的怒气。 “没事,你当好你的差,额娘有有心情时自然会见你们。” 钮钴禄氏流产一事,是三官保严命瞒着道横兄弟两的。无他,这两兄弟脾性都暴,若是知道是三官保是罪魁祸首,不一定怎么闹腾呢。惊扰御驾,可不是小事。 不说为三官保,单是为了道横,晨音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把实情说出来,含糊说了两句,又说起找嫂子的话题来。 这不是她一时兴起故意逗道横,是心里真真切切的想法。上一世,道横殉国时已经快三十岁,仍旧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干什么都能豁出命去。 晨音唯恐他走了从前的老路子,希望他能早些成家,有了羁绊,人也不会那般虎实了。 至于其他促成道横惨死的因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一一除去。 道横可不知道晨音的良苦用心,把不耐表现得很明显,催促着晨音快些回去,自己脚底抹油溜了。 晨音无奈的摇摇头,前去探望钮钴禄氏。谁知,竟在正院门口碰上了李贵人。 “贵人这是”晨音其实已经看见了李贵人宫女手捧的锦盒。 “福晋身体欠佳,我准备了补品。本想打发人送过来的,想来想去,左右院子隔得不远,还是自己亲自来看看吧。” 晨音哑然,这位李贵人,是真的不知钮钴禄氏病得古怪,还是佯装不知几位后妃,那个不是对钮钴禄氏避之不及,唯独她巴巴的凑了上来。 上一世,她入宫的时间比李氏晚,还没来得及与之打几次交道,新进封的安嫔李氏便消失在了后宫中。 没错,是消失。 没有灵位,没有祭祀,也不入妃陵,连一片白都找不到。一夜大雪过后,宫中便再未听见安嫔这个名号。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敬嫔王佳氏。 晨音摸不准李贵人的心思,但钮钴禄氏肯定是不能让她见的,微微一笑,坦然说道。 “大夫说我额娘这风寒极容易过人,我一般都是隔着帐子探望她的。贵人还要在御前行走,等会儿也隔着帐子看吧。来,我们快些进去,额娘昨天还念叨说养病闷,知道您来了,肯定非常高兴。” 过人,那她还怎么去御前 李贵人猛地后退一步,仿佛晨音身上有虱子似的。 “唔格格,我突然想起纳喇氏姐姐找我有急事,我还是改日再去探望福晋吧。这些礼物,就拜托格格带进去了。” 李贵人踩着花盆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正院门口。 晨音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后宫女人。不管愿不愿意,只要进去了,就得认命去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近几日,晨音的注意力全都扑在配合裕亲王布网“捉鬼”上面,心里虽疑惑李贵人的殷勤,但也没精神去管。 直到马佳氏贵人怀孕二月有余的消息传出时,晨音才隐约反应过来,这宫里永远都不缺热闹。 马佳氏有孕,晨音于情于理都该前去探望。刚走进丛梅苑,便见到不少候在原处的宫人,屋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谈笑声。 晨音眉心跳了一下,等人通报后,方才进去请安。 除了皇后,所有的宫妃在。马佳氏半靠在床头,依旧是寡言少语的模样,面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意,似柔和的明珠。诸妃坐在锦凳上,与她说着闲话。 佟妃扫了晨音一眼,笑盈盈的转向李贵人,“你不是一直惦念着要去探望福晋吗,等会儿正好可以与晨音格格一同前去。” 屋里安静了一瞬,李贵人的脸霎时垮了下来,狠狠剜了晨音一眼,没做声。坐在她身后的王佳氏则垂下头,盯着衣服上的纹样状似走神。 纳喇氏见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佟妃姐姐说什么呢,福晋染病,不便探望。李贵人若是有所求,多来丛梅苑探望马佳氏姐姐也一样的。” 纳喇氏顿了一下,眼风扫过李贵人的肚子,又指了指了马佳氏贵人。 “毕竟你看,姐姐这肚子多争气,年纪轻轻便怀第二胎了,比起福晋来也不妨多让。不过啊姐姐,你这次可要好好养胎,生个康健阿哥,免得偌大一个宫里,我的承庆连个玩伴都找不到。” 这话,便诛心了。在座谁不知道,马佳氏的长子承瑞阿哥生而羸弱,去年刚夭折。 马佳氏唇角笑意明显一僵,沉声道,“纳喇氏贵人此言,把皇后的承祜阿哥置于何地”连声妹妹都懒得唤,可见马佳氏是真的怒了。 纳喇氏也知自己失言,表情讪讪。李贵人趁机奋起,报刚才被羞辱的仇。 后宫女人的战争,从来都是不见硝烟的战场。 从佟妃出声开始,晨音便一直半垂着眸子,安静看戏,被李贵人瞪了一眼也不痛不痒的。她今日主动来淌这趟浑水,只为了求证一件事。 看眼前这情形,果真是有人故意恶心李贵人。 刻意对李贵人隐瞒钮钴禄氏流产消息不说,还怂恿她去找多子有孕的钮钴禄氏沾福气。 如果那日晨音没在正院门口拦住李贵人,想必此时,钮钴禄氏流产的消息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往小里讲,这可能是妃嫔们间争宠的小手段,故意害李贵人丟面子,让她与圣眷正隆的佐领府交恶,引得皇上厌弃。 若往大了说,就目前这波涛暗涌形式 晨音唇角微动,眸底多了一层深意。有裕亲王坠马的事情在前,让她不得不怀疑恶心李贵人其实是个幌子。幕后之人是想借李贵人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钮钴禄氏流产这事儿抖出来。 届时,没人会信三官保杀子。世人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比如说皇帝祭祖之时驻跸臣子家中,骄奢淫逸,极不好伺候,累得臣妇流产。又或是,皇帝此行不吉,与臣妇相克。越往深处想,晨音越觉得后背发凉。这等暗中中伤的手法,与陷害裕亲王坠马一事的性质差不多,只是更加缜密精细,让人防不胜防。 枉她近来一直在暗地里规整府邸,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这个空子,到底出在谁身上晨音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暗地里观察起几位妃嫔来。 纳喇氏正与李贵人打嘴仗,马佳氏比较内敛,没有掺和进去,只冷眼看着纳喇氏,面露不悦。 王佳氏依然垂着头,毫无存在感。 佟妃抿了口茶,唇角噙笑看着眼前吵闹的场景,习以为常的模样。 这五人中,纳喇氏、马佳氏、佟妃三人都是晨音熟悉的,彼此之间还算了解。再除开的李贵人这个被害者,晨音首先把目光放在了王佳氏身上。 康熙十六年大封后宫之时,这位家世不显,为人中庸,不算得宠,且膝下无子的王佳氏,越过纳喇氏等有家世、宠爱、儿子的妃嫔,受封为敬嫔。七嫔之中排第二,第一则是家世显赫的李贵人。 这样的人,必定不会简单。 王佳氏很敏感,晨音的目光刚落在她身上,她便察觉到了,抬头对着晨音微微一笑。 晨音回以一笑,主动问道,“贵人这对耳珰十分别致,是御赐的吗” 王佳氏似乎没料到晨音会与自己搭话,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摸着耳垂温温和和的答道,“这是我未进宫时的东西,留在身边算作念想。” 佟妃笑着插话进来,“妹妹素来是个有心的。”她一开口,那边纳喇氏几人跟着看了过来。 晨音本只打算暗中试探两句,没想到佟妃把众人都吸引了过来,未免打草惊蛇,只好草草结束话题。借口府中还有事情未处理,先行告退了。 晨音正准备悄悄从府中偏门去素心苑找裕亲王商量今日的事,冷不丁接到了皇后的传召,让她去出云居。 请安过后,皇后和善的拉着晨音坐下,先是与她客气了一番,接着口风一转,说起裕亲王来。 前些天裕亲王向皇上请旨,暂且按下坠马一事不查,静待时机。皇帝明白裕亲王的好意,被劝了一通后,勉强同意。 但身为天下之主,被人算计了还要忍着,心里憋屈得紧,转头便找皇后倾述。所以皇后很清楚裕亲王的打算,也知道晨音暗地里借着管理庶务之便,在帮着裕亲王做事。 “咱们皇上与裕亲王手足情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所以才在发生坠马一事后,立马派人彻查。他自己心里不忿是有的,更多的还是想为裕亲王讨个公道。眼看再隔几日祭祀典礼便要结束了,可这事儿连眉目都没找到。皇上有心重新彻查,可王爷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倔性子,一直拦着皇上” 皇后叹了一声,面色为难。 原来是催不动裕亲王那尊大神,所以只好来催催自己这个打杂的人。 晨音笑了一下,“娘娘与皇上不必为难,这暗地捉鬼的事情,八成已经有了头绪。”晨音言简意赅讲了一下李贵人被算计之事。 “我们急祭祀典礼快结束了,对方未必不急。这越急,就越容易出纰漏。”接连两次出手,两次都没取得半点成效,对方一定比他们着急。 “你说得也有道理,只不过事涉皇上与王爷,不得不慎重啊。特别是王爷那边,皇上极为看重与王爷的手足之情你很聪明,懂本宫的意思吧” 晨音对上皇后明亮的眼,怔了一下,先是摇头,接着又缓缓点头。 难怪皇后一再提起兄弟之情,这才是皇后找自己来的目的吧 虽是裕亲王自己主动提出按下不查的,可皇后担心若真什么交代都没有,裕亲王事后万一觉得皇帝轻视自己,心里起了龃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天家兄弟情,可远比不过河上的堤坝。 皇后是想让自己三不五时的提醒着裕亲王,皇帝对他一直是看中的。切莫因为偏执己见造成的后果,怨怼于皇帝。 皇后这是在为皇帝留后路啊哪怕,她明知道裕亲王就算存了怨气也绝对不敢对皇帝发,却还是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皇帝。 不,她也许并不是在维护皇帝,而是在维护自己的夫君。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所作所为只为一人,不因他的身份、地位。 青梅竹马,恩爱夫妻。 晨音突发奇想,若她有幸拥有过这般干净又透明的心,哪怕后来有千万人把心捧到她面前,她也是不屑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 晨音注视着皇后清亮的眸,微微一笑,那些压在心底的怨,消散得七七八八。 “娘娘放心。” 素心苑。 晨音到时,福全正喝药。 见到她,福全连忙摆手,赶苍蝇似的让小太监把剩下的半碗药端走,小太监一脸为难。 晨音赶紧阻止,“王爷,我不急,你还是先喝药吧。” 福全不在意的回道,“不用,这伤在腿上,敷药就行。我身上又没什么问题,少喝一次应当无妨。” “您这何止少喝一次,原本一日三次的药,被您减为一日一次,就这样,您还隔三差五耍赖少喝半碗王爷,若皇上问起来,恐怕第一个要治奴才照顾不周之罪。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把药喝了吧”小太监名唤喜乐,与福全一同长大,因生了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看起来稚嫩得很。 什么叫耍赖,他只是觉得身上有药味难闻 福全横了喜乐一眼,右手虚握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晨音莞尔,“既然如此,王爷更应该把药喝了。” 福全没吭声,主动拿过药碗,一饮而尽,喜乐颠颠儿的捧着空碗出去了。 晨音看了眼拧着眉的福全,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个青色荷包递过去。 “是什么”福全以为是线索,飞快打开,鼻间闻到一股甜腻。 “这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梅子糖,酸甜可口,王爷尝尝吧。”梅子糖是晨音从出云居出来时,皇后硬塞给她的。 福全唇角往下掉了掉,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小姑娘是把他当孩子哄么,吃了药还要吃糖。掂掂手里的荷包,还给晨音,“我不爱吃甜。” 晨音不接,笑着说道,“梅子糖,应该没那么甜,王爷尝尝吧。” 盛情难却,福全一脸为难的从里面挑了个小的塞进嘴里。这次,唇角直接拉平了,连带眉头也蹙成一团。小姑娘没骗人,确实不甜,因为它酸啊 福全眯缝着眼看见晨音在笑,又忙不迭的把表情收起来,竭力维持亲王的仪态,隔空把荷包抛给晨音。 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真不理解你们姑娘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前后两世加起来,晨音这还是第一次见以温和著称的裕亲王变脸,唇角上挑,眉目盈着笑意,顺手递了杯茶过去,没什么诚意的道歉,“王爷莫恼。” 福全一口茶灌下去,才勉强冲散嘴里的酸涩,笑哼一声,“本王看你就是故意的。” 晨音淡笑不语。 她一袭浅蓝衣衫背门站着,跳跃的光影洒落肩上,衬得整个人越发柔和淡然。 福全眯了眯眼,望着她发间那朵栩栩如生的鹅黄绢花问道,“你今日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这些天,他没少与晨音打交道。在他眼里,晨音几乎等同于少年老成四个字,虽聪慧过人,但灵气不足,素来板正着脸,身上仿佛套着一重枷锁。 今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笑容多了,人也鲜活几分,还敢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晨音把荷包塞回袖子里,抬头对上福全带着疑问的眼,一片坦然,简单说了李贵人被算计一事。 “王爷,还有三日祭祀典礼便会结束。按如今的情形推测,对方近日必有异动,我们是不是该准备收网了” 福全哑然片刻,“你在高兴这个” “嗯”晨音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反问道,“这难道不算好事吗我近来可是提着佐领府百余口的脑袋跟随王爷做事,如今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说起来是本王疏忽了。”福全颔首,视线扫过晨音还带着稚气的脸。小姑娘太过少年老成,很多时候,他几乎完全忽略掉她的年龄,把她当做大人对待。 仔细想想,一个虚岁十余岁的小姑娘头顶巨大压力里外忙活,必是极辛苦的。 福全目色柔软了三分,温声道,“你放心,不论此事结果如何,本王必保佐领府免受牵连。还有,你若有什么心愿,也可以一道告诉本王。” 单单一句承诺,却比真金白银珍贵万分。 晨音脸色微妙,一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的感觉太好了,她还真有事相求。 “多谢王爷,晨音定当尽心办事。”不说别的,为了福全这句话,她也得把鬼给捉出来。 见她又板正起脸,福全无奈的摇摇头,正了精神,与她说起接下来几天的布控。 两人配合这些日子,还算默契,也都不是多事之人。半个时辰后,便商讨得差不多了,晨音起身告退。 福全唤住她,“格格且等一等” 晨音收回脚,面露疑惑,“王爷还有事” “罢了,你先回去吧,凡事小心。” 门悄然合上,隔绝了那抹浅蓝。 福全顺手拿过床头的书,见上面不知何时染了药渍,眉头蹙起,正要叫喜乐进来问话,门已经从外面推开。 人未至,声先到。 “二哥,我来看你了。”福全是顺治爷二子,放眼天下,能这般称呼他的只有两人。一是当今天子,另外则是眼前这位锦衣玉带的少年人顺治爷第五子,恭亲王常宁。 “来就来罢,大呼小叫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躺着”福全把书推开,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常宁摸着锃亮的脑袋瓜嘿嘿一笑,“火气不小啊,可是那位格格传了坏消息来” 常宁是福全的亲弟弟,两人又同住在素心苑,福全与晨音内外配合着“捉鬼”一事自然瞒不过他。 只是,每次晨音都是趁着众人去祭祀时悄悄来寻福全,所以常宁至今还未见过她。 福全不答反问,“五弟,你最近除了去祭祀典礼,可还有其他事” 常宁扯着唇角摇头,“二哥你莫不是有事想找我帮忙”皇家长大的孩子,多半习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正是。”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天,转眼到了祭祀典礼最后一日,御驾一早便去了皇陵。 晨音若无其事的去花厅处理庶务,抽着管事回事的间隙,捧了杯茶慢慢抿着,突然听见外面有吵闹声。 钮钴禄氏身边的丫鬟采青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高声喊道,“格格,大事不好了,福晋高烧且腹痛不止,明姑姑说可能是产褥热,请您赶快过去” 晨音脑子一蒙,杯子里的茶水倾斜洒出。见采青还在扯着嗓子喊,猛地把杯子掷在桌上,“胡说八道,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秀珠年纪尚小,反应不及。倒是有几个管事的婆子机灵,忙用汗巾捂了采青的嘴,把人连拖带拽的拉了下去。 晨音扫了一眼花厅众人变幻的脸色,沉声敲打道,“采青神志不清,满嘴胡言,诅咒主子,其心可诛。先把她一家子都关起来,等御驾回銮之后,再行重处你们也记好了,谁若是敢胡言乱语半句,她一家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 众人唯唯应是。 直到晨音走远,花厅里的人才敢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却不敢流露出半句议论来。 这些日子,大格格处事的手段他们都看在眼里。任由采青一家往日在奴才中风光无限,怕是也再难翻身了。 正院。 晨音推开欲言又止的丫鬟,直接跑进内室。明姑姑守在床边,正替晕过去的钮钴禄氏擦汗。 见到她,明姑姑直挺挺的要往地下跪,晨音一把捞住她,冷声道,“先说我额娘的情况,什么产褥热,我半字不信” 若晨音真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懂妇人生育之事,可能在花厅听见采青说产褥热三个字时便慌神,被吓住了。继而自己主动把钮钴禄氏流产一事抖落出来,正好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 可惜,她不是 明姑姑泣不成声,拉着晨音的手臂道,“格格格格,方才府里的大夫来了,他说正是产褥热。” 晨音拉下脸,冷斥,“荒谬明姑姑,你也是生养过的妇人,岂会不知产褥热一症,只可能发生在产后两三天的妇人身上。而我额娘小产至今,已半月有余。” 正是为此,所以在听见采青的话后,她直接把人扣了起来。 “奴才知道,奴才当然知道。可福晋突然高烧、腹痛、恶露不止,与产褥热分毫不差。大夫说,可能,可能是福晋小产伤了身子。” “再去请其他大夫来”晨音拧着眉仔细查看了钮钴禄氏的状况,脸色越发沉得厉害,吓得屋内服侍的丫鬟一个个噤若寒蝉。 单看病情,确实是产褥热无疑。可越是这样,越证明这事有鬼无他,钮钴禄氏染病的时间,太微妙了 这种手段,晨音从前在宫里见识过许多。顺水推舟,把一切不合理的脏污事,推到命不好,身子弱上面,实则内里大有乾坤。 等大夫来的间隙,秀珠缩着脖子,悄悄把一封信交给晨音。 晨音不发一言的看完,示意秀珠移了个火盆过来,抿着唇把信纸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佐领府内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福晋突发急症,怕是不好了。大格格担忧不已,从上午开始,便一直守在正院不出。傍晚时分,御驾回佐领府,也不见大格格前去迎接,似乎更加印证了传言。 一时间,连帝后与妃嫔们都惊动了。眼看御驾后日便要返京,若在这时候传出钮钴禄氏身死的消息,天下人该怎么看待御驾一行。 皇后直接派了自己的随侍御医去替钮钴禄氏诊病,御医回禀病情棘手,不敢下药。皇上听闻后,索性把所有的御医都遣了过去,让他们商量着医治。 正院的烛火亮了整夜。 卯时。 月亮与星子都藏了起来,天与地陷入黎明前的黑暗,正是好梦正酣的时候。 妃嫔下榻的方向,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提前划开了这一日的序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三官保比皇帝一行先赶到丛梅苑,见东屋已经烧了大半,满院狼藉,立马安排人一起救火。 一个年长的嬷嬷哀嚎着扑到皇帝跟前,“皇上,贵人还在火场里。” 帝后似乎没认出她来,倒是一旁的佟妃眼尖,“你是马佳氏贵人身边的嬷嬷你们这群狗奴才,竟把身怀龙裔 的主子落在了火场” 皇后面色淡淡,“好了,现在不是训斥人的时候,先把火灭了是正经。” 从始至终,皇帝一直负手站着,面色冷峻。 李贵人悄悄觑了眼皇帝,突然出声问道,“王佳氏妹妹不是住在丛梅苑西屋吗,怎么也不见她” 此言一出,那跪在地上的嬷嬷直接软了下去,浑身抖成了筛子。 皇帝眯了眯眼,沉声问,“怎么回事” “回皇上,王佳氏贵人她,她还在” “皇上。”王佳氏由两个嬷嬷半伏半抱着,从着火的东屋后窗那边绕了出来,软绵绵的给帝后行礼。 皇后托住她的手,“别多礼了,嗳你手怎么一直抖,还有这脸色,白成这样。” 王佳氏猛地把手挣脱出来,“臣妾身子脏污得厉害,娘娘还是别碰臣妾。”说着,王佳氏干呕几声,面如白纸,整个人直接软在了嬷嬷怀里。 皇后皱眉,点了个嬷嬷,“你来说,贵人这是怎么了。” “回娘娘,贵人想必是吓着了。方才贵人见火越烧越旺,想带着奴才等去从东屋后窗翻进去,把马佳氏贵人救出来。奴才方打开后窗,后院那从竹林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飞出许多蝙蝠,密密麻麻,跟要吃人似的,直直朝我们冲来。” 成百上千只蝙蝠扑在身上,光是想想那场景几位嫔妃面色变了变。就连皇后,也不动声色的揩了下手指。 “有些都扑到了脸上身上,黏黏腻腻的,一股腥臭味”嬷嬷说不下去,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样,“还好,老天保佑,在那些恶心玩意攻击人之前,突然全死了。不过,因为这一番耽搁,屋里的火蔓延了过来,奴才等没能救出马佳氏贵人。” “突然全死了”皇帝语气有些奇怪。 “是,后窗墙根下,全是蝙蝠的尸体。” 皇帝冷着脸朝后窗走去,皇后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后。帝后都去了,几位妃嫔面面相觑,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然后,见到了她们这辈子的噩梦。火光映照下,成百上千只黑的,灰的,张开翅膀的,缩成一团的蝙蝠尸体摊在后墙外,像一张密实的网,诡异又恶心 特别是墙根那一片,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完全想象不出 ,方才王佳氏几人是怎么走出来的。 李贵人后退两步,帕子捂在嘴边,堪堪堵住那一声尖叫。一旁的佟妃与纳喇氏也好不到那里去,白着脸,整个身子软进宫女怀中。 皇后敛着双眸,不去看那一地的丑陋,“皇上,火烧过来了,快些走吧。” 皇帝没吭声,摸了一把墙壁,沉思片刻,径直抬步离开了丛梅苑,留下皇后在丛梅苑主持大局。 人手纷杂,没谁注意到,一高一矮两个小太监打扮的人,对着皇帝的背影,悄悄递了眼色。趁着出去打水的功夫,飞也似的隐匿在黑暗中,七手八脚脱掉太监服,露出里面的黑衣来。 矮个子低声道,“那些下人虽然闹腾得厉害,可我总觉得皇帝的反应不太对。会不会,马佳氏根本不在那屋里” “当然不在你看那一地死蝙蝠,明显是被人下了药。若按照我们的计划,那些蝙蝠该全部飞进马佳氏的屋子,待这场大火引得百姓围观时,再飞出佐领府去,引起骚乱。届时,大哥他们再配合着在城里各处放蝙蝠,让满盛京的人都瞧见,皇帝的龙种是个怪物,竟能在如今这季节招得满城蝙蝠。” 高个子恨恨的把太监帽抛开,“可惜,这么好的计划今晚这一出,八成是皇帝他们事先得到了什么风声,故意配合着我们演戏,想引蛇出洞,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幸好大哥先前留了个心眼,让我两在里面监视着。这样,你先出去通知大哥,让他把分散在城里的兄弟们都撤回来,暂且避一避,别被人包饺子了。” 矮个子有些吃惊,“你不跟我一起走” “嗯,我去探一探佐领府大格格的院子,今晚她一直没露面。若是我没猜错,马佳氏八成在她哪里藏着。你别忘了,我们这次秘密北上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全家性命都捏在主子手里。接连两次失手,主人已很是不满。这次,说什么也得传点喜讯回去” 高个子言语里满是狠戾。 竹青院。 晨音托腮坐在黑暗中,无声的哈欠一个接一个,双眼通红。 总算听见窗户外面有动静,片刻之后,一道瘦高身影撬开窗栓,利落的翻了进来。早埋伏在窗下的侍卫一哄而上,在来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悄无声息的把人绑了。 又过了片刻,原本陷入黑暗的竹青居,突然灯火明朗。 一道瘦高黑影捂着受伤的胸口,狼狈的从佐领府外墙跳出,他似乎伤得很严重,脸上布满血污,看不出长相,也无法行走,只能靠着墙根喘气。 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从远处闪出两道黑影,看了墙根下受伤之人的身形与衣着,听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吐出“成了”二字,高兴得眉头一扬。二话没说,扛起人直接往东边跑远。 早在暗中埋伏了整夜的常宁见机,带着大队人马尾随而去,直捣黄龙。 正儿八经来了场包饺子。 这场局中局,自丛梅苑开局,又以竹青居为引,步步深入,到此刻,才算真正结束。 晨音喝了杯浓茶醒神,起身裹好披风,前去正院。 使唤秀珠去探望钮钴禄氏,自己则去了马佳氏暂住的正院厢房。 马佳氏坐在炕上,眉目间略显疲态,客气的与晨音寒暄,“看格格的样子一夜未睡吧,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谨慎,事先悄悄把我挪到了这来,我与腹中孩子怕是凶多吉少。对了,人可抓到了” 晨音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含糊道,“应该差不多了,我此来就是为了请贵人放心。” “辛苦你走一趟。”马佳氏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我要为昨晚的事给你道个歉,昨夜那些话,我是有口无心。你知道的,我的承瑞阿哥已经没了,肚里这孩子就是我的命,万万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马佳氏的面上,感激、愧疚、疼惜皆有。 晨音唇角微动,想起马佳氏所出的几个孩子,心里叹了一声。 从前,她虽与马佳氏同为四妃,相处几十年,交集颇多,可两人的交情却只能用一个浅字形容。她从未想过,清傲如马佳氏,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许多情绪来。 “贵人折煞了。再说,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我额娘这情形与您住在一起,确实可能冲撞龙裔。若不是昨日事发紧急,临时才知道那些人会对您下手,我也不会仓促安排,还请您见谅。” 马佳氏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绝不介意,她如今对晨音可是揣着满怀感激,知道晨音惦记钮钴禄氏,略说两句后,便让她离开了。 晨音才从马佳氏房里出来,天已经透亮。喜乐站在院子里,笑眯眯的看着她。 “格格,恭亲王传来消息,人全抓住了。您不是想问那些人究竟给福晋下的什么药吗,我们王爷请您快过去呢。” 晨音眼前一亮,翘着唇走进素心苑。然而,事情并不如晨音所想一般顺利。 福全一脸愧意,“格格,那些人虽被全数带回,可一个个嘴巴硬得很。死活不肯吐口,且一找着机会,便咬舌自尽。” 晨音面色发白,钮钴禄氏病得朝不保夕,她哪有时间跟这些人慢慢磨。 一直立在福全身旁当背景的常宁突然开口,“我记得前几年,吉林将军在万寿节时献了一株品相极佳的千年人参。还拍着胸膛说,能治百病。不如我们去找三哥” 正说着,从门外插进一道嗤笑,“哼,你那眼睛也不知长来做什么的,成日里就知道惦记我的库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晨音瞥见一角明黄,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 皇帝阔步进来,一甩衣袖,“免了,你就是佐领府哪位管家的格格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抬起头来说话。” 晨音唇角抽了抽,默默抬起头。 皇帝随意扫了她一眼,眉梢倏地扬了起来 “是你。”语调之奇怪,连粗心眼的常宁都察觉出不对来了。 “三哥认识晨音格格” 想起那夜花园凉亭里的烤鸭骨头,以及假称裕亲王的自己,皇帝默了默,含糊回道,“见过。” 见是见过,也知道她是三官保的女儿,但却从未把她与传闻中哪位不足十岁的管家格格联系起来。皇帝瞟了眼晨音快与自己肩膀持平的头顶,就这身量,再怎么也得十一二岁吧。 常宁以为皇帝是在皇后等女眷处偶然见过晨音,并没有深究。 倒是福全眸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皇上,方才老五的话您也听见了,格格此次立有大功,但碍于国政,不好公开赏赐。倒不如顺势把那株千年人参赐给福晋,也算全了格格的孝心。” 皇帝摆手,“一株人参罢了,有什么要紧。只是我年前的时候,把那株人参送给皇后了。我这就派个人去问问皇后,此行可有把那株人参带来。” 晨音赶紧跪下,心头总算略松快了些,“奴才多谢皇上大恩。” “起来吧,这又不是什么正式场面,少些拘谨。”皇帝不甚在意的说道,态度十分平和,似乎随意闲聊般,连帝王的自称都没用,“对了,我还有一事问你。” 晨音恭敬道,“皇上请说。” “你是怎么让蝙蝠突然全死掉的往墙上涂了药可有些蝙蝠分明还未飞到墙壁。”皇帝知道,福全与常宁主要负责外围排查、收集对方情报以及抓捕等。内宅一应安排,全是晨音经手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小姑娘不一般,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还以为要问什么重要的事,原来是好奇 “奴才并没有往墙上涂任何东西,而是在竹林里放了不少加药的黄鳝内脏,本来是想悄无声息把那些蝙蝠药死在竹林里的。可谁知王佳氏贵人中途带人去把东屋的后窗打开了,皇上您也知道,东屋内早被心怀不轨之人投了吸引蝙蝠的药。这窗户一打开,味道飘出来,自然会引得蝙蝠从竹林里飞过去。幸好那药效力够大,这些蝙蝠没多久便全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佳氏昨日哪一出,可谓凶险。晨音想了想,接着说道,“昨夜里未能提前知会王佳氏贵人,引得贵人受惊,是奴才的罪过。”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奇的法子。王佳氏哪里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昨夜之事本属机密,哪能挨个通知到。” 皇帝的表情有些失望,又与晨音说了两句话,见她姿态恭敬严肃,全然不似前两次单独相见那般伶俐自然。认定她是害怕自己的帝王身份,自觉没趣,挥手让晨音退下了。 晨音惦记着钮钴禄氏,也没精神关注皇帝开心不开心,径直往佐领府赶。在一条分叉小径上,正好遇上笑盈盈的莲千。 “格格回来得凑巧,福晋用了药刚醒,你快去瞧瞧吧。” 晨音眼前一亮,“姑姑是从正院过来的你说用药,莫非是那千年人参” “娘娘听了小太监的传话,立马派奴才把人参送了过来,太医说正适用,福晋康复有望。奴才还要回去向娘娘复命,先告退了。” 晨音兴冲冲的跑进正院,钮钴禄氏果然醒着,脸色虽还是不好,但至少看着有几分活气了,晨音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等她睡着后才起身去出云居谢恩。 皇后照旧和善,又念着晨音此次立了大功,对她越发温和,一点皇后架子都没有。 “有什么好道谢的,说起来,你额娘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若不是因为御驾驻跸在佐领府,那些人何至于用力额娘作伐子。而且,那株人参我原本也是准备作为临别礼物,送给佐领府的。” 皇后的坦然让晨音一怔,越是相处,越是觉察出皇后骨子里的率真耿直。纳喇氏也是以率真出名的,却不及皇后万一。 “娘娘,晨音斗胆问一句,那株人参,您可是预计送给我玛嬷的” 皇后端茶的手一顿,面色讶异,“你知道了什么” 晨音摇头,并没有顺着话头去套皇后的话,“晨音只知道您似乎与玛嬷有联系。” “你自己觉察出来的看来夸你聪慧果然没错,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我知晓得也不算清楚。你若是好奇,还是得去找老福晋。” 陈年往事 这就对了,按照皇后的年纪,索绰伦氏不该与她有交集才对。就算有某种联系,也该是长辈之间的故事。 “不说这些了,我明日便要返京,也不知下次与你相见是何光景。”皇后顿了一下,晨音明白她的意思,八旗女子到了年岁都要入京参加选秀,以晨音的家世容貌,定会走入终选。届时,晨音的命运如何,皇后也拿不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的。那边我让莲千准备了几样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你去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晨音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礼物,心头涩然。 她感受得到,皇后最初对她好,是碍于索绰伦氏的情面。如今对她好,却是多了几分真心。别的不说,单赐参一事,晨音也会感激她一辈子。 只是,皇后的命运,注定了她两此生无再见的可能。 晨音不愿看见这位坦率真诚的皇后年纪轻轻便折在后宫,想提醒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故作笑意,“娘娘,以后晨音见不到您,能给您写信吗” “当然可以,我常年出不了宫,你与我说说这外面的新鲜事也是好的。” 晨音笑笑,现在还太早了,她就算是提醒了皇后也不见得会在意,得慢慢来啊 第二日,御驾回銮。热闹了许久的佐领府归于平静。 晨音正指挥着人收拾皇帝住过的明心居,因为皇帝下榻过,为表敬意,这里以后便不能再住旁人,只能封起来当摆设。 一道人影从远处跑过来,隔得老远就开始叫妹妹。晨音眯着眼仔细辨了辨,是她五哥特布库。 “五哥,你这会儿不去上学,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特布库一抹额上的汗珠,“妹妹,我听说二哥被裕亲王亲点为王府侍卫,再过些日子便要随着王爷去京城了” 福全伤了腿,不好移动。索性没跟着御驾返京,而是继续留在素心苑修养,对外则宣称他留在盛京处理一些政务。 “是有这么回事,难道五哥也想去当王府侍卫” “我倒是想去,可王爷也不见得会要我啊。”特布库忧郁的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他今年十三岁,却比晨音高不了多少,而且还瘦,外人总是笑话他像猴子。 “五哥别急,你好好吃饭习武,以后你肯定会长高的。”晨音说得很肯定,她记得特布库长大后,个子可是所有哥哥中最高的。 “得了吧,你别安慰我。不过话又说回来,好端端的,裕亲王怎么会突然点二哥去京城当侍卫,难道王府缺人别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二哥。” 晨音暗付,当然是我去求的裕亲王。让道横跟在裕亲王身边,虽然职位不显,但名面上说出去是裕亲王的人。如此,三官保总不敢肆无忌惮的把道横拉出来顶包。 不过这事儿不好透露风声,只能插科打诨,故意调侃特布库,“你是舍不得二哥,还是舍不得二哥那半屋子话本” “嘁你快别说话本了,上次我因为偷拿二哥的宝贝,在演武场上,二哥差点把我肠子打出来。” 特布库一脸萧瑟,不过这萧瑟只维持了片刻功夫,马上又换了副兴冲冲的面孔,“妹妹,二哥这次走了,也不猴年马月才能在见到他。我寻摸着,要不我们送他点东西,做个念想。” 特布库的样子,明显有了主意,晨音配合的问,“送什么” 特布库神秘兮兮的靠近晨音,“姑娘” “” “你觉得我这提议怎么样我们送个姑娘给二哥,让她跟着去京城伺候二哥。”此伺候当然不是单纯的伺候,特布库估计以为晨音年纪小,不懂,所以才大刺刺的说出来。 “不行”晨音板着脸,对着特布库这瘦成猴的身板,她几乎都忘了,特布库是全家最风流重欲的男子。上一世,就是因为他太过沉溺女色,闹出不少笑话,三官保对他极为不喜,所以在二哥去世后,想让庶子袭爵。 “五哥,如今额娘身子日益康复,二哥的房中事额娘自会操心。”钮钴禄氏的性子爽直,腻烦得紧后院争斗。所以,儿子们长大以后,并不像其他贵妇人一般,往儿子房中放丫鬟,也压着儿子们不许胡来。而是仔仔细细给儿子选媳妇,至于婚后的事,就让媳妇自己看着办。 晨音想不明白,在钮钴禄氏如此教育之下,特布库是怎么长歪的。他如今年纪尚小,也不知掰不掰得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晨音本想绕着弯子劝一劝特布库,谁知特布库比她歪理多多了。 “我知道额娘一直有意给二哥娶媳妇,可是二哥不是不愿意么,我们送个姑娘给 二哥,没准儿他就开窍了,这也算为额娘分忧啊” 反正,特布库是打定主意要给道横塞女人。而且,听那口气,这人选已经物色好了。至于他去什么地方物色的,晨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若不是他银子不凑手,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带回来了。他此来,说到底,就是为了找晨音凑银子。 晨音没好气的推开他,板着脸回了竹青居。到了晚间,去正院陪钮钴禄氏用晚膳时,才勉强挤出笑脸来。可还是被钮钴禄氏一眼看穿,“不高兴” 晨音矢口否认,不想让钮钴禄氏跟着操心,“没有。”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知道你。特布库下午找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啊” 钮钴禄氏苦笑一声,“他这性子,我去年便发现了,所以越发肃清他身边的人。谁知适得其反,他摸不着边,反倒是更为热衷。你呀,也别和他置气。左右他上面有你大哥和二哥,轮不到他顶门立户,我只希望他以后别太放纵胡来便好。” “额娘”晨音深知,就是这等放任自如的态度,才会纵得特布库越发不着边际。 一个人,若是身上有担子,心里有希望,未来有奔头,又怎么会自甘堕落。 想让特布库改变,首先家人对他的态度得变上一变。不要让他先入为主的认定自己可有可无,堕落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您对五哥” “好了,不提特布库了,额娘今日是有正事与你商量。你二哥即将去京城王府做侍卫,就他那性子一个人在京城,也不知闹腾成什么样子。额娘本想给他娶个媳妇管着他,但时间来不及了。额娘就想,这段日子,你先随他一起去京城替额娘盯着他。左右你也没去过京城,去与其他格格结交一二也好。” “我”晨音哑然。上辈子她第一次进京,是康熙十六年,参加选秀。自她重生以来,许多事情,冥冥之中似乎全变了。 “你不想去额娘也舍不得你,但这佐领府离不了人”钮钴禄氏面露苦涩,从前,她与三官保的夫妻关系勉强能称一声相敬如宾,心里有龃龌也是忍着。三官保害她流产相当于引子,把她往日的不忿全牵扯了出来,如今她厌透了三官保,恨不得再也不见他。 可她身为郭络罗家的宗妇,膝下有儿有女,为了儿女考虑,她也得紧紧抓着佐领府福晋这个位置。 晨音见钮钴禄氏苦涩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为人父母者,用心良苦。 晨音随道横去京城一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半月之后,福全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便传令下来,第二日返京。 钮钴禄氏听闻消息后,拉着晨音的手好一顿不舍,晨音趁机说了五哥特布库的问题。 “额娘,我和二哥走后,你身边就剩五哥了。论才智五哥不输大哥二哥,您别总觉得他排行靠后,不需要支撑门楣,便纵着他胡来,做什么富贵闲人。您想想,若是日后二哥与大哥成器,独五哥一个人被哥哥们甩在身后。五哥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外人又该怎么看五哥。” 钮钴禄氏面露疑色,“这这问题我还真没想过,许多人家的嫡幼子都是这般养的。”转而,又抚摸着晨音的鬓发,叹了口气,“你近来懂事许多,辛苦你了。” 懂事的孩子都是经过事的孩子,十岁不足,正该天真的时候。 钮钴禄氏最近悲戚许多,晨音怕再待下去,引出她一肚子的愁思来。借口还要去与玛法辞行,退了出来。 安塔穆依旧在书房里见的晨音,自上次书房问答之后,他对晨音重视许多。细心问了晨音此去的住行,最后还交了两张地契给晨音。 “这是我在京中的两个铺子,一个卖绸缎,一个卖纸笔,进益还算不错。”安塔穆从前在京城做过官,她有京城的产业晨音倒是不稀奇。只不过,这么大手笔送两个铺子给她,还真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多谢玛法。” “无事,下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晨音偷瞄了一眼安塔穆,慈祥和善。他越是这样,晨音就越发好奇静园中的索绰伦氏。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故事,能引得安塔穆大发雷霆,掩藏不及。 晨音心里跟猫抓似的,在竹青居也坐不住,见秀珠正仔细检查着明日要带走的箱子,便悄悄溜了出去,上了游廊。隔得老远,便看见静园大门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高壮的守门婆子。 晨音暗自咂舌,她记得前几天从这里路过,还没见这两婆子。该不会是安塔穆猜到她临行前可能不老实,特地调来防她的吧。 就这么回去晨音撇嘴,不太甘心啊可静园围墙那么高,翻不过去。 晨音默然,决定去前院找道横。 片刻过后,兄妹两悄悄来到静园的后墙,晨音踩在道横肩上,被他托举到墙头。紧接着,道横翻身跳上墙头,轻巧的落在围墙里面,伸手把晨音接下去。 “你想探望玛嬷,直接进来就是,为什么要翻墙”这个问题,道横问了一路,晨音也没回答他。偏偏他不死心,一直在晨音耳边念叨。 晨音受不了的摆摆手,“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回。”说着,一溜烟儿的朝索绰伦氏的正屋跑去。 方姑姑看见晨音,惊得险些把手里的花瓶摔了,“格格,你怎么进来的” 进屋后,索绰伦氏只是略抬了眉头,似乎对晨音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想在离开之前,把故事听完” “对啊,不过在听故事前,我要先替我额娘跟您道个歉。”晨音简单说了千年人参一事。 皇后一定是打听到索绰伦氏常年身体不好,才想把人参送给索绰伦氏,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用到了钮钴禄氏身上。 索绰伦氏听完,没什么表示,只淡淡说了句,“皇后一家倒是厚道。” 然后强撑着下地,在一排柜子里翻捡起来,最终从底层扒拉出一个灰扑扑的盒子递到晨音手上,“我还以为你进不来了,想着交给你阿玛也是一样的。” 晨音并未直接打开盒子,而是先扶着她去窗前榻上坐着,替她裹好狐裘。 “一个不值钱的老物件,你拿着,此去京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晨音疑惑的打开盒盖,视线在触及到盒子里的东西时,瞬间凝滞。 一串佛珠。 晨音指尖发抖,捏起那串沉香佛珠,一一捻过去,最后停在一粒接口处微微凸起的珠子上。 这是,她吞下的那一颗。 可是,她明明记得,这佛珠是她在南方寺庙里求来的,为何此时竟在索绰伦氏手里。 “你表情为何这般奇怪” “我”晨音嗓子涩然,干巴巴的,不知怎么回答。 “罢了,趁着今日我精神不错,你不想说便听我说罢。” 索绰伦病恹恹的氏歪在榻上,“上次我说过,我是医生。年轻那会儿,我接治过一名难产的孕妇,剖腹取子。后来,那个孩子长大了,过得不错,便把这佛珠赠予我了。” 晨音还未从佛珠来历中走出来,又听见索绰伦氏说“剖腹取子”,一时反应不及。 索绰伦氏见她呆呆的,难得有耐性,解释道,“剖腹取子在大清是怪物,但在我们哪里,却是常事。” 晨音眼中闪过迷茫,“所以,当时您救的是” “索额图。” “哐”晨音手里的盒子摔在了地上。 索额图,其父为首辅大臣索尼,当今赫舍里皇后的亲叔父,一代权臣。 “我从后世而来,知道你此生命运不济,牵连家人。也不知这珠子,能不能保你,试试吧” 晨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静园回去的,迷迷糊糊在床上折腾了整夜,右手一直死死握住那串佛珠。 第二日,天未亮时,秀珠便来唤晨音起身了。 “格格是不是舍不得家,昨日奴才听你一整宿都没睡好,等会儿去马车上补眠吧。” 晨音含糊的应着,到了出发的时辰,全家都在门口送别。晨音盯着三官保一张一合的嘴,莫名的,有些恶心。 别开眼,勉强扯着笑脸与家人惜别。晨音恹恹的爬上马车,掏出佛珠捏着,抱着个软枕不说话。 索绰伦氏知道她命运波折,会牵连亲族,所以当初特地给皇后暗示,不想让她进宫。如今又把这佛珠交给她,希望能借助索额图的权势,化解她此生的波折。 那么,上辈子,索绰伦氏是不是也这样做过 若昨日,她没有心血来潮让二哥带自己翻墙进静园,依索绰伦氏所言,她会把这串佛珠交给三官保,连带昨日那些话,也会一并交代给三官保。 所以,上一世,这串佛珠肯定在三官保手里。 可最后,她为什么还是进宫了 晨音无声的扯了扯嘴角,摩挲着佛珠,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来。 上一世她还奇怪过,三官保在盛京当佐领当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往工部钻,没过多久,还顺利的坐上了工部侍郎一职。原来,背后有索额图帮忙。 盛京佐领兼工部侍郎,多威风啊。 官途傥荡,三官保哪里还记得老母的苦心。趁着这股东风,直接把两个女儿都送进了宫,她这个大女儿,沾了父亲的光,顺利封嫔。 难怪,上一世她入宫前,索绰伦氏送她一枚暖玉平安扣。 平安扣,保平安。 保她平安,又何尝不是保郭络罗氏全族平安。 只可惜,权欲迷人眼。 一路上,晨音都闷闷不乐的,道横以为她想家,换了无数种法子逗她也不顶用。 在驿站停歇时,喜乐来敲门,秀珠开门后,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很快,秀珠便兴冲冲的跑了回来。献宝似的从身后拎出一个笼子,“格格,你看” 一只小巧玲珑的牡丹鹦鹉,头是黑褐色,颈部绕着圈赤黄色的环带,上胸浅绿,背部、双翼及尾巴都是绿色,翼的顶端有两条黑。 晨音看它时,它似乎有点紧张,瞪着双绿油油的眼,两只灰色的爪子死死抓住鸟笼的横木。 “王爷送的” “对啊,你喜欢吗,有没有高兴一点”秀珠小心翼翼的问。 晨音莞尔一笑,看来她这些日子真是吓坏秀珠了,“这鸟挺漂亮的,有名字吗” 见她表情松快,秀珠总算松了一口气,“喜乐公公说这鸟是别人送上来的,还没取名字呢,格格,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唔看它浑身绿油油的,要不就叫它小草” 秀珠同情看了一眼鹦鹉,不,小草。 当鸟真不容易。 有小草陪着,接下来几天,晨音的精神明显转好。 道横隔着车帘听了会儿晨音教鹦鹉说话,扯着缰绳快跑两步去福全的车窗边道谢。 “你我投缘,格格既是你妹子,我自然当多照顾两分。以后你们兄妹在京城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晨音一行到京城那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 福全大手一挥,让道横陪着晨音先去回家去安顿好,明日再到王府点卯。 府邸是钮钴禄氏事先派林姑姑过来收拾好的,可以直接住人。雨势太大,晨音也没心情在府里闲逛,直接去了林姑姑给她准备的院子。 看格局,虽不如竹青居宽敞,倒也收拾得利落干净。 晨音听林姑姑禀告完府邸的事情后,靠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睁眼,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懒洋洋的起身,打着伞去小厅与道横一同用膳。 道横捏着筷子,不太放心的问晨音,“明日我一早便要去裕亲王府,你一个人在府里行吗” 他还记挂着晨音路上心情不畅,怕她独自留在府中,又郁结了。 “明日我也要出门。” 道横皱眉,“你去哪里” 晨音叹了口气,道横果真是对这些官场上的路数一窍不通,“你在裕亲王府当值,我身为随行家眷,理当前去拜访裕亲王福晋。不过,明日是去递帖子,再怎么也要后日才能见到福晋。” 道横隐约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怏怏的扒饭。 第二日,晨音呵欠连天的爬起床,亲自去裕亲王府递了帖子。然后让车夫转道,去前门大街。反正都出来了,索性去看看安塔穆给她的两个铺子。 前门大街从前朝开始,便是京城最繁华的所在。晨音悄悄掀开车帘一角,上一世她虽没少跟着皇帝出巡,但那感觉与当下不一样。 马车刚进前门大街,便被堵了,晨音索性让秀珠拿了帷帽给自己带上,下车自己走。当然,后面不远不近还紧跟了几位家仆。 一路逛过去,胭脂水粉,各色成衣铺子,舶来品铺子,酒馆茶肆,引得秀珠目不暇接。晨音从前来过数次,倒是比秀珠端得住一点。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完半条街。晨音抬头看了一下绸缎铺的招牌,带着秀珠进去。 伙计见晨音打扮光鲜,殷切的迎了上来,“姑娘这是头一次来吧,我们吉祥绸缎铺的料子品质上乘不说,还都是最时兴的江南花样,姑娘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晨音随意摸了一下伙计递上来的缎子,确实不错。 伙计大概是见她态度太冷淡了些,又指着另一边推荐道,“那边的成衣全是用这些料子做出来的,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晨音点头,跟着走过去,站在几位没带帷帽的年轻姑娘旁边。 刚站定,便听见一位姑娘嬉笑说道,“沉晓,你又在看衣服,怕是下个月的月钱都见底了吧”话落,另外几个姑娘跟着笑闹起来。 沉晓 晨音莫名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借着帷帽遮挡,不动声色的望过去。哪位被唤做沉晓的姑娘,正捏着帕子嗔之前说话的姑娘。 不止名字耳熟,这脸也有几分面熟。 但一时间,晨音还真想不起这是谁。不是宫里的嫔妃,也不是她常见的那些命妇。 那群姑娘笑笑闹闹没在店里停留多久,便离开了。 接待她们的伙计一边规整着货物,一边与旁边的人闲聊,晨音侧着身子听了一耳朵。 “这群格格们这月都来了两三次了吧,难怪没花销了。” “嘁说什么傻话,人家出生安亲王府,岂会真没银子花,不过是最近铺子里没来新货,没她们中意的。” 安亲王府。 晨音挑眉,灵光一闪,总算想起那是谁了。 老八福晋的额娘,安亲王府的七格格沉晓,嫁给郭络罗明尚哪位。晨音从前与沉晓打过几次交道,印象还算不错。 只是后来沉晓红颜薄命,漫长的岁月里,若不是有与沉晓长相五分相似的八福晋在自己面前走动,她怕是早不记得这号人了。 这京中,果然处处是熟人啊。 见过沉晓后,晨音原本一腔玩闹的心思消散不少。对还在叽叽喳喳的伙计表明了身份,被掌柜的迎到后堂去。 看掌柜的模样,应该是一早接到了安塔穆的指令。知道如今晨音才是铺子的主人,对晨音十分恭敬,主动把账本之类的捧到了过来。 晨音随意翻了翻,问起从伙计口中听到的闲话,“为何最近铺子里没进新货” “格格恕罪,小的不是不进新货,是码头货运出了点问题,货积在路上呢,隔不了日就该到了。” 这个掌柜是安塔穆一手提拔的,为人还算忠厚,晨音也没怎么为难。说了两句,临走前又给他涨了两个月的月钱。 出门去隔得不远的纸笔铺子,谁知道刚走进去,又见到了沉晓。 只不过这次,沉晓没跟那群小姐妹一起,而是独自一人。晨音见她神神秘秘的与伙计说了什么,又递了一角碎银子过去。伙计了然一笑,蹲下身在货柜里掏摸片刻,谄笑着把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沉晓。 晨音从前跟着皇帝东奔西走去了不少地方,自然知道眼前这两人在做什么交易。摇摇头,无语片刻。 沉晓看起来娇滴滴的,没想到胆子够大。一个王府格格,竟敢单独溜出来买话本儿。这喜好,倒是与她二哥如出一辙。 沉晓应当是急着回去,低着头步子迈得极快。走到门口时,与来人撞了个正着。怀里的话本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包裹的油纸散开,晨音隐隐看见 恩仇录三个字。 沉晓的脸霎时红了,可在听见对方唤她“沉晓格格”时,立马又白了。捡书的手顿在半空,尴尬的抬起头,与面前的清秀少年打招呼,“真巧啊,李煦” 李煦是皇帝的伴读,自小与皇帝一同长大。沉晓身为安亲王的女儿,平时没少去宫里,两人打小时候起,便是认识的。 撞破沉晓的小秘密,李煦似乎也挺尴尬的,唇角微动。主动把书捡起来,想递给沉晓,似乎又觉得不太好,把手缩了回去,憋了半天,道,“安亲王知道你看这些书吗” 听见阿玛安亲王的名号,沉晓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她阿玛为人肃杀,对待子女也不例外。 就在沉晓以为自己完了的时候,侧面伸出一只手来,把话本儿从李煦手里抽了出去。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方才您要的诗集,我给您包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小的计较。” 伙计把一本诗集塞到沉晓手里,抱着话本儿,一溜烟儿的跑回柜台后面去了。 沉晓捏着诗集,睨了李煦一眼,脸上明摆写着多管闲事四个字,抬着下巴走远。 那神气的模样,半分也找不出方才的狼狈。晨音笑了一下,她总算知道八福晋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劲儿像自谁了。 与纸笔铺子的掌柜交接好后,这一上午也过得差不多了。晨音打道回府,林姑姑便把王府的回帖递了上来,福晋让她明日去裕亲王府。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晨音坐在王府花厅,等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裕亲王嫡福晋西鲁克氏姗姗出现。晨音规规矩矩的行完礼,这才听见西鲁克氏不咸不淡的开口,“平白无故的,格格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坐下说话吧。” 话是这么说,可晨音知道,这所有王爷福晋中,西鲁克氏最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西鲁克氏的阿玛是二等侍卫,祖上也没什么了不得人物,在一众王爷福晋里,出生最低。嫁给福全之后,她总害怕别人笑话她出身低微,不得体,恨不得用条条框框把自己束起来,以彰显高贵。 晨音贴着锦凳坐下,示意林姑姑把礼物呈上来。 这份礼是钮钴禄氏事先准备的,十分厚重。有适合男子用的砚台,也有适合女子的华钗首饰,甚至连西鲁克氏几个月的女儿也考虑到了,送了不少吉祥如意的小玩意儿,兼之还有各色摆件补药等等。 西鲁克氏捏着那一长串的礼单看了片刻,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对着晨音的态度比之前热络了几分,主动挽留晨音用膳。 晨音心中其实极抗拒的,但为了道横,不得不强撑着笑脸,回了一句,“恭敬不如从命”。 席间,侧福晋瓜尔佳氏与几位庶福晋作陪,各种明里暗里斗法,十分热闹。晨音闷声装不善言辞,吃过饭后,坐了片刻,提出告辞。 这脚还未踏出二门,便听见后院传来哀嚎。片刻之前才与晨音共用过午膳的某位庶福晋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晨音回府后不过半个时辰,身着侍卫服道横顶着一脑门子的汗,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你中午和庶福晋一起用的膳,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又转脸吼秀珠,“你还愣着做什么,去给格格找个大夫来” 庶福晋暴毙时,院子的下人闹腾得太厉害,就算王爷与福晋竭力想瞒,也难免露出口风来。道横得知庶福晋乃是中毒而亡后,吓得脑袋一蒙,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到家门口了。 “二哥你先别急,我没事,咱们坐下说。秀珠,你去上茶。” “这时候还喝什么茶,你是不是缺心眼,要亲眼看见庶福晋的尸体你才知道怕是不是麻溜儿请大夫去”道横虎着脸,粗声粗气 的数落晨音,眼底的关切却似要溢出来。 晨音心头软了软,原地转了一圈儿,“二哥你看,我真的很好,不用请大夫。庶福晋暴毙摆明了是王府女眷之争,但凡有点脑子的,轻易都不会牵扯到我这个外人身上。而且,我这刚从王府回来便请大夫,若是传到王爷和福晋耳中,他们会怎么想” 福全还好,可西鲁克氏却是个敏感脾性。 “哼,你当我傻是不是,什么叫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今日你头一遭去王府拜访,便遇上这种事,分明是她们欺你年幼,欺佐领府在京中无人,就算吃了亏也不敢声张,故意拿你作伐子。” 道横越说越气,把腰上侍卫佩刀往地上一扔,“等大夫确认你平安无事后,我便带你回盛京。至于其他人怎么想,与我何干。这王府侍卫,不当也罢” “二哥” 晨音捡起佩刀递回去,若无其事道,“二哥,你别说气话了,留在京城当王府侍卫多好,风光又体面。再说,我也不觉得委屈。” 裕亲王府后院有多乱,晨音又不是不知道,可那又如何,她有的是法子保全自己。对她来说,道横能在裕亲王府的庇护下,避开三官保,安安稳稳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道横怔了一瞬,猛地挥开刀,拽着晨音的胳膊到小湖边上,指着水中的倒影。 “你变了,晨音。我印象中的妹妹,热烈正直,开朗活泼。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利益至上,瞻前顾后,一脸世故,哪里还有昔日半分影子。别跟我提什么长大了,懂事了,人心变了就是变了你愿意忍气吞声待在这里,我可不愿” 一通发作后,道横气得就近翻墙跳出府。掌灯时分,依旧不见踪影。 晨音坐在灯下,回想道横离开前那记失望的眼神。蓦然,鼻头有些酸。恍然记得许久之前,她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见过同样的眼神后,她的翊坤宫变成了冷宫。 因为,她不再是他记忆中,明媚爽直的宜妃。 鲜艳的花儿需要沃土、阳光、雨露,还得有人细心看顾。可紫禁城的泥,是冷硬的冻土。紫禁城的天,终年阴暗。时有雨露,可保不准伴着雷霆。 还好,某些时候,她会得到照拂。那抹柔情,在她眼里,就是光。 长此以往,她把自己活成了葵花模样。面光时,有最热烈的面孔,只为他多片刻停留。背光时,无尽暗淡。 哪怕后来,光不再是光,而是化作无数尖刀朝她刺来,她也习惯维持着这幅面孔。 只有这样,她才安心。 灯罩里的烛火爆了一下,惊得晨音回过神来。 “派去找二少爷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秀珠摇头,欲言又止,“格格,那个二少爷会不会回盛京了。”不然怎会翻遍京城连个影子都寻不到。 “不会的。”晨音下意识否定,道横哪怕再生她的气,也绝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 “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自己再坐会儿。” 打发走秀珠,晨音半趴在炕桌上,也不知怎么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隐约听见更声,五更了,道横一夜未归。 晨音没睡好,心里又记挂着道横,用早膳时精神郁郁。林姑姑进来见了,忍不住叹气,劝慰晨音几句后,说起正事来。 “这请帖是隔壁大学士府邸昨日送来,说今日是靳辅靳大学士的寿诞,请咱们府上过去见一见。昨日忙着找二少爷,奴才忘了回禀。格格,您看等会儿可要去赴宴” 晨音也是到前日京城后,使人去给邻居送拜礼时,才知道隔壁住的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治河总督靳辅。算算时间,靳辅如今应该是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侍郎,正一品的官职,可谓位高权重。 他家送来的请帖,必是要去的。 晨音回房换了身新衣,等了半上午,还是未见道横回来,正准备独身去隔壁赴宴。就见秀珠匆忙跑来回禀,“格格,裕亲王来了,正在小花厅。” 晨音眼皮一跳,福全这时来,莫不是和庶福晋暴毙有关。 “格格,几日不见,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听闻道横今日因水土不服告了病假,本王左右无事,来看看他。”福全仍旧是那副温文模样。 道横今早本该轮值,但他不知所踪,晨音只好派人去王府告假,没想到竟引得福全前来。 晨音干巴巴回道,“多谢王爷关怀,我二哥他不碍事,估摸已经睡着了。” “哦”福全眉梢微挑,脸上带着几分了然,却并不戳破,“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在家中多休息几日吧。” 道横的个性,八成是心里膈应王府,才不愿去当值。 福全欣赏道横兄妹,自然不会为难晨音。 不过,有件事他越发好奇了。 “格格,当初本王让你提条件,你为何一定要让你二哥到本王” “王爷”道横从外面阔步而来,打断了福全未说完的话。福全无意捕捉到晨音眸中的紧张,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面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来。 晨音只觉得脸上发热,尴尬的喊了一声,“二哥。” 就道横的模样,只有瞎子才会信他病了。 道横没搭理晨音,态度冷淡的给福全行礼。 福全也不介意,反而笑说道,“你来得正好,本王有些话想当着你的面说。昨日之事,是王府疏忽,惊吓到了格格,本王今日特地带了礼物来赔罪,还望你们兄妹二人不要往心里去。”福全带来的仆从依次捧着礼盒进来。 堂堂亲王,若有意道歉,派家仆送份礼物便可表明态度,何至于亲自上门。道横脸上的冷淡被诧异取代,“王爷折煞了,属下与舍妹担当不起。” 他说不出那些虚伪迎合的场面话,只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就冲福全的态度,他也不能小气了。 “不必多礼,你我本就是以朋友身份相交。”福全托了道横手臂一把,“本王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你明日记得来王府点卯。格格,告辞” 晨音对上福全眸中那抹深意,略怔片刻,电光火石间,全明白了。 在盛京时,福全曾答应她,道横永远是裕亲王府的人,受裕亲王府庇护。 今日道横告假,以福全的心智,想必猜到了道横对王府心生龃龌,不愿再入王府。所以特地亲自上门,当着道横的面向她致歉,悄无声息化了道横心中那团气不说,也免了她为难。 难怪他方才会问她,为何一定要让道横入王府。 因当日一句承诺,能做到如此地步。这等气度与为人,当真无可指摘。 大学士府邸离家里极近,但为了避讳,还是得乘车过去。 路上,道横偷偷瞥了晨音好几次,欲言又止。晨音半阖着眼不理他,到了大学士府前,男客与女客走的不是一道门,两人分开。 晨音随着婆子走侧门,入了内院。一位约摸二十左右的圆脸夫人笑着迎了出来,晨音定睛一看,又是熟人。 “这位可是隔壁新搬来的佐领府格格我是靳家大少爷的夫人,与格格同姓,只不过我们这支从前跟着圣祖爷入了京城,倒是与盛京本族生分许多,格格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姐姐。” 晨音含笑点头,“承蒙姐姐不弃,我闺名晨音,姐姐直接唤我名字就是。” 从前,因老八与老九关系亲密,不知情的人都传八福晋郭络罗念稚是宫中宜妃的亲侄女儿。其实不然,她们只是同宗,并不同支,若硬要拉上关系,得往上翻许多页族谱才行。 眼前这位笑容满面的年轻夫人,才是念稚正儿八经的亲姑姑。和硕额驸明尚的亲姐姐明纷,其夫是靳辅嫡长子,靳治豫。 明纷直接带着晨音去了花厅,大学士夫人坐在主位,下首坐了几位贵妇与年轻姑娘,大半都是熟面孔。早在晨音进门前,众人便知她出自圣眷优渥的佐领府,因此,对她态度还算热络友善。 晨音规规矩矩的与众人见礼,一圈儿下来,腕上多了三四个镯子不说,头上也添了几样足量的发簪,扯得头皮生疼。好在今日是小宴,人不算多。 离开席还有会儿功夫,大学士夫人怕晨音无聊,特地叫了自己的小女儿靳述清过来,让她领着晨音去花园逛逛。 靳述清与晨音同龄,天真活泼,开朗健谈。一路叽叽喳喳,随便扯着一朵花儿都能和晨音说半天。晨音面带微笑的听着,时不时搭上一句,让述清能顺利讲下去。 “你不觉得我烦啊平时我额娘听见我这样讲话,恨不得拿帕子塞我嘴里。还有其他的姑娘,也总嫌我话密。”述清噘嘴,两颊越发显得肉嘟嘟。 小五幼时也是个话密的小胖子,脸颊鼓鼓的全是肉。晨音非但不觉得烦,还觉得十分可爱,每次在太后宫中见了他,捏着他的小胖脸就舍不得放手,恨不得能抢回自己宫里去。 晨音指尖微动,认真回道,“不觉得啊,你这样挺热闹的,我喜欢热闹。” 晨音没有撒谎,她一直挺喜欢热闹,被奉养在王府那十年,就太孤寂了。长大后的小五依旧脸肉肉的,看着温和,实则寡言少语,哪怕是对着她这个亲额娘,亦是如此。小五尊她、敬她,却不亲她。 “真的”述清眼睛一亮,“我看你不怎么说话,还以为你和她们一样嫌我烦。我也喜欢热闹,可惜我额娘总不许我出门。我终日呆在府中,若是连话也不许我自由自在的说,那日子也太难熬了。” 因为一句喜欢热闹,小姑娘述清立马把晨音引为知己。拉着晨音满院子乱逛,到了假山附近,把丫鬟远远甩在后面,结果乐极生悲,一不小心跌进了荷花池里。 如今虽已经立春,但池水照旧冷得刺骨,晨音死死拽住述清的手,眼看那水快漫过她的脖颈,“你别乱动,我快抓不住了。” 述清毕竟只有十来岁,生死关头,哪里听得进晨音的话,还是一边尖叫着,一边瞎扑腾。 晨音被她的力道带得往前一滑,眼看也要跌进去。晨音的手倏地松了,看着水漫过述清的脖颈。 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吼,“笨丫头,还不站起来” 述清嗓子眼里的尖叫明显咽了回去,愣了片刻,晨音见她慢慢从荷花池里站了起来。那水,刚过她的腰间。 “” “平日说你笨你还不服气,这么浅的水,你鬼叫什么。若不是我们从书斋过来得及时,隔空打了这位姑娘的麻筋,你差点把她也拉进去。” 晨音摸了一下手肘,原来如此。 抬头时,说话的人已经走近,述清委屈巴巴的叫了一声,“大哥。” 听称呼,是靳辅的嫡长子靳治豫。晨音对他没什么印象,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让晨音顿了顿。 曹寅与李煦,皇帝的两位伴读。 晨音不动声色的往他们来处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立在树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靳辅其人,出生汉军镶黄旗,祖上不显,但能以不惑之龄,坐上正一品官职,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皇帝早些年在鳌拜这等结党营私的权臣手中吃够了苦头。亲政后,天然更偏向启用靳辅这种无甚根基,易于掌控的臣子。 今日皇帝早早处理完政事,因嫌宫中闷得慌,临时起意微服来靳辅府上凑个热闹。 看靳辅那诚惶诚恐的模样,皇帝都替他这个寿星公憋屈的慌。索性直接点了靳治豫作陪去学士府书斋看看,靳辅则被赶到前面待客去了。 谁知这书斋门刚跨进去,便听见有人叫尖叫救命。 隔得老远,皇帝便看清楚了那个将要被拖入水中,却死拽着不肯放手的小丫头。 她怎么会在京城皇帝愣了一瞬,等他的手扯上玉佩时,靳治豫已经隔空打中了那小丫头的麻筋。 皇帝快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用眼神示意李煦二人跟着靳治豫过去看看,自己则立在原地。隔得有些远,他却敏锐捕捉到了那小丫头投来的目光。 只一眼对视,小丫头便垂下了头,如上次在福全院中见她那般拘谨,守礼。 装什么相,无趣得紧 他又不是没见过她伶牙俐齿的模样。 皇帝嗤笑一声,转身回了书斋。李煦与曹寅见状,忙追了上去,明显感觉皇帝的兴致不如方才。 靳辅家藏书颇丰,孤本有,杂书也有。皇帝随意挑了本有关治水的书,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批注,是靳辅的字迹。 皇帝挑挑眉梢,凝神细看。一页一页翻下来,脑中自动浮现出悬在太和殿柱子上的六个字来。 “三藩,河务,漕运。”那是他初亲政时所写,大清三大事,夙夜廑念。 如今的大清朝远没有面上看着那般风光。 明眼人都看得出,三藩不安分,难与朝廷共存。皇帝亲政不足两年,衡量大清国力,暂且没有撕破脸的打算。 所以,并未把祭祖之时抓的把柄公布于天下,兴师前去三藩问罪。而是暗地里,悄悄处置了被抓住的那些人,当做礼物给藩王之首吴三桂送了过去,还趁机削了吴三桂手上一部分实权。其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吴三桂虽满心不服,但不得不承认,皇帝长大了,竟有本事把他的人一锅端了,又顾念着自己在京为质的儿子,于是近来行事乖觉许多,至少不敢明面上与皇帝别苗头。其余两位藩王见吴三桂萎了,自然也跟着夹起尾巴做人。 三藩之事暂且搁置,皇帝转而便忧心起漕运与河务来。眼看再过个把月,又到了黄,淮二河发水患的时节。 黄河泛滥,运河淤塞。事关大清漕运畅通与京师国库供给、沿黄数省财赋民生等,乃是大清国计与民生所系,马虎不得。 靳辅来书斋请皇帝去前面赴宴时,见皇帝正捧着自己的札记,神情专注。 “爱卿来了,你这手札所记,可比你平日在朝堂之上讲的那些治水法子周密许多。” “皇上谬赞了,这些都是奴才闲暇时,从一些工匠夫役口中得知的分支河道治水之法,其水灾情况与黄河大相径庭,做不得数。” “是吗,朕看倒是有几分意思。” 皇帝掂掂手中的扎记,随口说道。 靳辅下颌的胡须动了动,暗自琢磨起皇帝的意思来。当今天子年纪虽轻,却不是毫无成算之人。 他怎会无故跑到臣子府中,说话闲谈 皇帝可不管靳辅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大手一挥,善解人意的表示自己并不想去宴厅打扰宾客。 带上李煦曹寅二人,悄悄出了学士府,直奔琉璃厂。 皇帝平时出宫的机会少,自上次悄悄跟着福全来琉璃厂,无意淘换到一件骨董后,一直对这地儿念念不忘。 宫中自然不可能缺骨董器具,但别人献上来的,总赶不上自己亲自寻摸来的有意思。 晨音与述清进琉璃厂街道时,皇帝正在几个铺子间来回流连,间或侧头与李煦曹寅嘀咕两句。 “呀那两人不是我大哥的朋友吗旁边那是谁 啊”述清眼尖,发现了李煦与曹寅。小姑娘在荷花池边见靳治豫与二人走在一处,便下意识认为他们是朋友。 晨音随意一瞥,不置可否的“唔”了声,“快走吧,出门前你额娘还特地叮嘱过,让我们早些回去。” 因为述清性格过于活泛,靳辅夫人完颜氏一般不让她出门。今日述清能在宴席之后邀晨音出来逛逛,还是借着落水之事撒娇装可怜的缘故,晨音可不敢让她在街上逗留太久。 “不打个招呼吗”述清努努嘴,指着李煦,滚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上午在池塘边,我大哥骂我的时候,他不但帮我劝我大哥,临走前还对我笑,肯定是在安慰我,可好看了。” “” 晨音哭笑不得,她怎么记得,那时候李煦的眼里全是戏谑啊 傻姑娘。 “你大哥又不在,你贸然上去多失礼”晨音话还未说完,述清已对着李煦窜了过去。不知她说了什么,几人突地一齐朝晨音望过来。恰好今天她们出门未带帷帽,想装睁眼瞎都不行。 晨音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念及此处人多口杂,只福了福身,口里唤道,“爷。” 皇帝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行个大礼。” 阴阳怪气的。 晨音莫名其妙,她哪里招惹他了吗 曹寅比李煦练达,敏锐发现皇帝似乎不高兴了,试探问道,“爷,这本棋谱还要么” “买” 铺子掌柜立马小跑了出来,笑得殷勤,“几位爷好眼力,这棋谱可是孤本,打南北朝时期传下来的。今早才到铺子里,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识货之人了。都说千里马配伯乐,这孤本当然也得配名士。我看几位面善,也不故意虚高喊价,就一口价,一千五百两吧。” 琉璃厂这种地方,不讲价的都是冤大头,曹寅杀价,“一千两。” “哎哟,这位爷您说个存心买的价,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孤本,要不这样,你我各让一步。一千三百两,如何” 两人讨价还价的时候,述清正小嘴叭叭的跟李煦讲话,晨音拉不走她。只能杵在原地,与皇帝大眼瞪小眼。 气氛莫名尴尬,晨音索性把脑袋垂了下去。 还敢不理人,他是长得很凶,要吃人么还是说,她真如此惧怕皇帝这个身份 没出息的东西,亏得初见时还以为她不一般,竟也是个俗物,真是看走眼了 越想越气,皇帝瞪着晨音的发顶,气咻咻的问,“你怎么来京城了” 啧他年少时脾气这般阴晴不定的 还是说,他生气另有原因 “跟我二哥来的,他在裕亲王府当侍卫。”晨音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也是到京城后才知道,我们府与靳大学士府碰巧挨着。” 皇帝略抬了眼,表情似有些意外,“小小年纪,倒是乖觉。但你们两府是否交好,我并不在意。” 晨音低头不语,皇帝在不在意是一回事,她禀不禀告又是另外一回事。佐领府与大学士府一个依靠祖辈起家,一个依附皇恩兴盛,却同样圣眷优渥。这样的两家人,犹如新旧势力的两端。平常来往可以,但决不能有任何利益上的交集。 那边,曹寅杀价杀得差不多了,眼看要掏银子,晨音没忍住,多了句嘴,“爷,您确定要买那本棋谱” 皇帝挑眉,“你什么意思”这小丫头明明鬼精得很,偏偏又要装出懂礼贤淑的模样来,断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话。 “没什么,就是您家中藏书颇丰,没准儿会有与这本类似或是”晨音说得含糊,但并不妨碍皇帝理解。 “你说这是假的” 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怎么,皇帝的声音比方才响亮了许多,铺子中的人几乎全听见了。 皇帝却不管不顾,只饶有兴致的盯着晨音。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有多能装。 曹寅掏荷包的手顿住,目光凌厉的扫向掌柜。 眼看这笔大生意要被搅黄,掌柜白了晨音一眼,“哎哟,这位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就凭我这棋谱的纹路痕迹,你硬要说是假的,除非能数出个三六九来,否则我只当你是别家派来搅和我生意的,押你去见官” 述清被掌柜的咄咄逼人的态度惊得停了声,上前一步挽紧晨音的胳膊,一副随时准备帮晨音出头的模样。晨音笑了,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 “我并不懂孤本古玩,只是曾听闻我家护卫宫中的祖辈讲过,早年间,太皇太后有段日子很是喜欢各类棋谱典籍。下面的人投其所好,送了本与这名字相同的孤本棋谱进去。” 大清虽是满人的天下,但太宗皇帝皇太极在世时,对汉学却尤为看重,甚至还设了八旗官学,对八旗子弟进行汉学教导。为着太宗皇帝的态度,当年还是庄妃的太皇太后,也细心研究过一阵子汉学,搜罗了不少孤本倒是实情。 这孤本孤本,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孤字。名字相同,与假货何异,围观的人嗤笑出声。 掌柜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猛翻白眼,可又不敢直接反驳,他总不能说太皇太后手里的才是假货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好继续争论的。晨音不着痕迹的扫了皇帝一眼,硬拉着述清走了。 “就这么走了那掌柜的刚才凶你,我们应该再狠狠骂他几句才是。”述清面色愤然。 晨音笑笑,她的本是好意提醒皇帝别上当被骗,谁知皇帝故意闹起来,赶鸭子上架般,让她去与掌柜理论。 她不喜欢唱戏,更不想在皇帝面前频繁露脸。 第二日晨起,秀珠笑眯眯的端着铜盆进来,告诉晨音那只叫小草的鹦鹉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小草自被福全送来开始,不管晨音怎么教,它都只哇哇哇的乱叫,今日也不知那根灵智开了。 晨音梳洗妥当,正准备去檐下逗鸟,林姑姑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格格,宫里来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坐在坤宁宫里,晨音恍然还有一丝不真切的感觉。她进宫了,并非以嫔妃的身份。 “在发什么呆,我听皇上说你来京城了,特地借口佐领府迎驾有功,招你进宫说话。你倒好,一直盯着面山水屏风看个没完,可是与我有些日子没见,生疏了”皇后眉眼含笑,恰似春光。 晨音福了福身,“娘娘勿怪,晨音初次进宫,心觉惶然。” “有我在呢,你别害怕。这宫里也就比外面多了几堵红墙,没那么吓人。”皇后爽直一笑,转头吩咐莲千,“今日天气不错,你去把阿哥抱来,咱们一起去御花园逛逛。” 最后一句,是对晨音说的。 片刻功夫,莲千牵着个走路晃晃荡荡的小男孩儿进来,孩子身着大红衣裳,头上戴着个虎头帽,越发衬得小脸白胖滚圆,团子一般。 见到皇后,孩子踉跄跑了两步,扑在皇后膝上,清脆的喊了声“额娘”。 “承祜真乖,有没有乖乖吃饭啊”皇后摸着承祜的虎头帽,柔声问道。 承祜年龄不足一岁半,喊人没问题,但与人交流还是颠三倒四的。磕磕绊绊说了几个字,干脆拉着皇后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 “圆的饱出去玩。”意思是说自己吃饱了,该出去玩了。 白白嫩嫩的孩子,动作稚气可爱,引得众人发笑。承祜也不害羞,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盯着晨音,皱起小眉头,整个表情似乎都在说,“这人我怎么不认识”。 皇后点了下他的鼻头,忍笑介绍道,“这是佐领府的格格,额娘把她当妹妹看待,你就称她晨姨吧。” 承祜含糊唤道,“晨姨。” “娘娘折煞了,奴才担不起阿哥这一声姨。”晨音自认没那么大的脸给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当姨母。 “不叫你姨,那叫什么格格或是晨音你总这么拘礼” “晨音” 清脆的童音突兀插进来,皇后顿住,捏着承祜的小肉手,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晨音啊,她,晨音”承祜笑眯眯的指着晨音,越说越顺溜。 晨音莞尔,承祜大概是没分清姨与音怎么念,误打误撞,竟喊出了她的名字。 “娘娘,就让小阿哥这样叫吧。” “你们两个啊”皇后凌空点了点晨音,面色无奈。 这句承祜听懂了,主动跑去拉住晨音,一脸认真道,“我们,两个哟” 大概人与人之间真是讲缘分的,承祜明明是初次见晨音,却一口一个“晨音”叫着,亲密得不行。被奶嬷嬷抱在怀里也不老实,笑着伸手去摸晨音,一片天真烂漫。 晨音捏着他手背的小肉窝,心里感慨万千。上辈子她入宫时,承祜已殇,两人毫无接触。她偶尔听人提起承祜的名字,也无甚感触。毕竟这后宫里,不知埋了多少孩子的性命。 可是如今 晨音努力回忆着承祜早殇的具体时间,没留神,险些被花丛里窜出来的白猫绊到,好在皇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抬头,承祜正笑着拍手,“猫,弟弟,弟弟。” 有猫不假,但弟弟 “要不说是亲兄弟,我们这还没露面,承祜就知道弟弟来了。”年轻女子的笑声自花丛小径那边传来。 晨音匆匆扫了一眼,是佟妃与李贵人、王佳氏等几位妃嫔,她们身旁还跟着一位怀抱孩子的嬷嬷。 各厢见礼后,皇后主动问道,“承庆近来是太后养着的,怎么让你们带出来了”佟妃身边的孩子正是纳喇氏所出的承庆阿哥。 晨音暗自纳罕,她记得太后唯一养过的孩子是小五,怎么如今承庆也去了太后宫中。而且,这么多妃子聚在御花园,为何独不见爱凑热闹的纳喇氏 “太后昨晚做了个梦,今日一早起来便在小佛堂诵经。偏承庆在殿里闹腾着捉猫玩,扰乱清净。太后便让臣妾与几位妹妹带着承庆出来玩,不曾想竟在这里遇见了娘娘与承祜,正好让他们兄弟两一起处处。” 众人随意找了个亭子,把两位小阿哥放下。承庆比承祜小几个月,但看着个头倒是差不离。两个小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不知在说什么,那只白猫也跟着在旁边扑腾。 大人们则在旁边不咸不淡的闲谈,晨音是皇后特召入宫的,妃子们也给几分面子,温和的问她在京中是否习惯。 气氛洽然,李贵人突兀的插进一句。 “格格与我等在盛京也算旧识了,今日难得入宫一趟,可要去看看纳喇氏贵人。说来可怜,自打从盛京回宫起,纳喇氏贵人还没见过外面的太阳呢。不过,更可怜的还是王佳氏妹妹,被她害得糟了蝙蝠袭击,恨不能整日泡在浴桶里,连御驾招幸都去不了。” 李贵人这话,就差没明着嘲讽纳喇氏被禁足了,而且还与王佳氏有关。 回宫后凭这敏感时间,晨音几乎一下子猜出了纳喇氏被禁足的缘由。 在盛京佐领府时,心怀不轨之人借着后宫妃嫔的手挑起事端。因这算皇帝的家务事,在皇后的默许下,查证之时,她特地避开了,并未刻意深究是谁受了利用。 如今想来,当时帝后为了颜面不追究,不代表回銮之后也不追究。 纳喇氏禁足,难怪承庆会被送去太后宫中。 晨音下意识看了眼双手搂猫的承庆,她模糊记得,这孩子去得比承祜还早。但他如今被挪去了太后宫中,想必结局会不一样。晨音不喜纳喇氏是真,但对这般幼小的孩子,却生不出敌意。 李贵人的话题明显不合时宜,有故意刁难晨音的嫌疑。好在皇后护着晨音,三言两语把她挡了回去。 再说了会儿话,日头上来了,皇后担心晒着孩子,便带着晨音与承祜先行回了坤宁宫。 承祜被嬷嬷抱下去喂小食,皇后则与晨音说话,不知怎么说起了承庆喜猫,“那孩子,几乎与白猫同吃同睡,好在白猫温驯不伤人。承祜也想养一只呢,我已让人去寻了。” “娘娘,这猫再通人性,也是畜生,若是那日受了刺激发了狂,后果不堪设想。晨音在盛京时曾听人说,有户人家的猎犬,把主人给吃了” 晨音故意夸大其词,其实那猎犬只是咬伤了主人。之后那主人不知怎么回事,怕水怕光,还爱咬人,整日癫狂,没多久便死了。 “果真”皇后面露震惊,她十一岁便入宫了,小小年纪学着平衡宫闱,鲜少听闻宫外面的事,“既然如此,那这猫不养也罢。承庆那边,也得派人去叮嘱一二。” “娘娘说的是,阿哥们年幼,还是得多注重些。” 皇后莞尔一笑,“阿哥们年幼,你自己也年长不到那里去。小小年纪,整日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这宫里嬷嬷宫女几十人,难道还伺候不好一个小孩子,放心吧” 晨音心头无奈,听皇后这爽直的语气,她便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想想也是,皇后虽入宫六七年了,但她历来受皇帝与太皇太后看重,且后宫中那些妃嫔全是庶妃,与她身份天差地别。就算妃嫔们不服气她,也不敢明着找她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前几年宫中没有孩子降生,妃嫔们间小把戏也只是争宠而已,血腥不到那里去。皇后就算知晓,也不会太在意。 可如今不一样了,后宫诞下子嗣,便意味着江山开始传承。妃嫔的争斗,早在马佳氏产下大阿哥承瑞时变了质。所以,承瑞小小年纪,成了活靶子,用命祭旗。什么生而羸弱,不过一张藏谎的皮罢了。 没了承瑞,眼下最冒头的便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承祜。但皇后脾性率真爽直,又没见过真正的脏污事,显然没想这么多。 用午膳时,晨音不死心的旁敲侧击提醒了几句,反倒是引得皇后笑意不停,嗔她瞎操心。 下午离开前,承祜拉着晨音的手耍赖不让走,皇后正哄他。蓦然听宫女前来传信,翊坤宫娘娘咳血了。 皇后柳眉一竖,颇有几分威严,“咳血竟这般严重了,前几日太医不是说好些了吗” “说是哪位主子今晨出去吹了风。”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回事的小宫女身上,无人察觉到晨音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 翊坤宫娘娘,名钮钴禄青梧,出生弘毅攻府,辅政大臣遏必隆之女,鳌拜义女,身份高贵。 当初太皇太后为皇帝选后,索尼、鳌拜、遏必隆三家的女儿都在名单上面。因鳌拜权倾朝野,太皇太后为遏制其势力扩张,首先划掉了其女的名字。遏必隆是个风吹两面倒的人物,他的女儿可以入宫为妃,但不能为后。 最后,太皇太后选定向来与鳌拜对立的四大辅臣之首,索尼的亲孙女,也就是如今的赫舍里皇后为后。 满人讲究出生,赫舍里一族并不显赫,当年还被鳌拜党羽攻歼为满洲下人。但饶是这样,赫舍里家的女儿还是堂堂正正坐进了坤宁宫,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出生高贵的钮钴禄氏青梧,却以庶妃身份入了翊坤宫。故而,众人也称其一声翊坤宫娘娘。 其中落差,不言而喻。 也不知是不是郁结在心的缘故,翊坤宫娘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前次的祭祖大典也没去成,但咳血还是头一遭。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理应关爱众妃,翊坤宫妃年纪轻轻便咳血,必是重症。皇后此时也顾不上晨音了,交代莲千送晨音出宫后,带人匆匆赶去了翊坤宫。 莲千领着晨音走上长街,后面捧着赏赐的宫人离两人大概有四五步的距离。 “自盛京与格格一别,也不过月余的光景。今日相见,感觉格格越发懂事出息了。午间你说的那番话,娘娘位高尊贵,或许不在意。但奴才这种在宫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却是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格格小小年纪,是从哪里摸索出来的道理” 这般明显的试探,若是回答不好,莲千必然认定她心思不纯,指不定在皇后面前说出什么来。 若是皇后疑了她,后续她想出手帮皇后,难如登天。 反之,若是莲千信她,那便简单多了。 晨音默了一瞬,认真回道,“姑姑说笑了,我这般年纪,那来的什么道理可言,不过是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姑姑想必知道,我阿玛妻妾共六人,长大的儿女有十多个,至于没长大的,我也数不过来。我自小没少看女人间的各种勾心斗角,想着这家宅后院虽不比皇宫禁内,但大抵是差不多的,女人们争来斗去,无非两件事荣华,子嗣。皇后娘娘身居高位,又育有嫡长子,所以才提醒一二。” 莲千表情微变,看晨音的眼神深沉许多。 晨音与之对视片刻,笑了笑,接着说道,“皇后娘娘救了我母,于我有大恩。凭我绵薄之力难以报答,若能以言语提醒,使娘娘顺遂半分,乃我之幸。” 莲千停住脚步,盯着晨音身后的红色宫墙,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问题,“格格可知这紫禁城为何叫紫禁城” “星象所说,紫微星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天人对应,故而称之为紫禁城。” “格格说得不错,可紫微帝星尊贵无比是于皇上而言。对我们这些奴才来说,紫禁城,只有一个禁字。格格方才那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特别是在宫中。” 坐在回府的马车中,晨音还在回想莲千说话时的神情悲哀,怆然。 那是属于紫禁城的无奈,从前,她也有过。 蓦然,晨音觉得脊背发凉,直直的把手往袖子里缩。 “格格,你很冷吗奴才给你找件衣服。”秀珠说着要去翻车里的备用衣衫。 “不用,外面好热闹,这是到哪里了” 秀珠撩开半面车帘,“前面是全聚德,就是烤鸭特别有名那家酒楼,好多人在哪里排队呢。嗳那人好像是二少爷,他旁边怎么有个姑娘” 二哥,姑娘 晨音几乎是下意识把脑袋伸了过去,只见道横与一个青衣姑娘站在一处。 道横面向马车,那姑娘则是背对的,看不清脸,但从两人的动作可以推断,青衣姑娘在往道横怀里塞东西,道横不想接。 “二少爷什么时候认识的姑娘啊”秀珠好奇的问。 晨音瘪瘪嘴,她怎么知道。 两人自前几天吵嘴后,一直没和好。道横忙着轮值,中间又一次想找她说话来着,晨音故意拿乔,借口要准备进宫事宜,把他赶了出去。 “来顺,你把车往西边赶。” 来顺懂事的把车停在西边一棵大柳树下,方便晨音主仆看清那姑娘的脸。 鹅蛋脸,柳叶眉,容色娇俏,看发式装扮,应该是个丫鬟。 只见那姑娘死活把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塞道横怀里后,笑嘻嘻的跑上不远处的普通马车,片刻后,马车窗帘挑开一条缝,又飞快的放了下去,晨音只瞧见个尖下巴。 晨音比道横先回府,在他院里等了片刻,他才回来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晨音仔细的瞅了瞅,他胸前的袍子污了一大团,大概是那姑娘弄的。 “你怎么在这里不生我气了”道横一脸惊喜。 晨音板着脸,明知故问,“你这衣服怎么弄的” “这个啊,嗨”道横烦躁的甩开辫子,“最近我被一脑子有病的姑娘盯上了,她整日给我塞东西,这就是她弄的要不看她是个女的,我一定揍得她爹娘都不认识她。” 晨音唇角抽动,不可思议的反问,“就因为人姑娘送你东西,你不但觉得人姑娘脑子有病,还想揍人” 难怪打了一辈子光棍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春花秋月我比你懂。”道横一口灌下一杯茶,摆出一副要高谈阔论的架势。 “话本子都写了,姑娘喜欢公子,送手绢,送香囊,再不济做两句酸诗传个口信吧。可你知道那姑娘让丫鬟给我送什么吗不知道吧,来,你闻闻,全聚德的味道” 道横说着,直接凑到晨音跟前,指着胸前那团脏污,一脸委屈,“前天,一只酱猪蹄子从天而降我怀里,毁了我一件侍卫袍。昨天,又来了一只叫花鸡,另一件侍卫袍未能幸免。今天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下值时把衣服换了,不然她那只烤鸭塞过来,只怕我最后一件侍卫袍也难逃毒手。那我明天还怎么当值啊” 道横才入王府当值没几天,府中绣娘只来得及赶出三件侍卫服。作为一名出生贵族的公子哥,道横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没有衣服穿的窘迫。 “”晨音瞥了道横胸前一眼,强忍笑意。果然是命中注定情路坎坷么,招惹的桃花都异于常人。 “你那什么表情,再这样我生气了今天我明明已经避开她,就是为了去全聚德买烤鸭哄你,才又被她缠上的。气得我算了,提她太倒胃了。妹妹,我亲自排队去买了烤鸭,今晚赏个脸一起吃饭吧” 道横小心翼翼的偷觑晨音,耍了半天宝,不能半点成效都没有吧 “不行你不是嫌我碍眼么,我怕妨碍你的胃口。” 道横面露心虚,其实那些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道歉,今天趁着时机正好,道横面色端肃的道歉。 “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那天我口不择言,是因为太担心你,还有” “还有什么” 道横支支吾吾半天,回道,“没什么。” “行吧,那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见晨音起身欲走,道横立马把她按回椅子上。 “我说还不行嘛,但你保证,听完不许生气。” 晨音不置可否的挑眉。 道横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额娘。”开了头,后面便顺畅许多。 “当初,额娘与阿玛的宠妾林姨娘先后怀了孩子,林姨娘先额娘两天生下一个健康女儿。那时佐领府孙字辈已经有了九个儿子,林姨娘的女儿作为庶出长女,自是极得看重的。阿玛下令热热闹闹的替林姨娘女儿办洗三宴,谁知帖子还未发出去,那小女儿便死了。后来,你出生了,外人都道你好福气,嫡出长女。没谁知道,你上面原本有个庶长女。” 别说外人,就连晨音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当年我六岁,知道额娘在生产,悄悄溜去正院看她。我趴在墙根下,听见额娘时而惨叫,时而对明姑姑念叨,说谁也不能抢了她孩子的荣光。那时,我听得一知半解,直到后来长大。” 道横把玩着杯盖,并不去看晨音,“我看了许多书,武侠恩义,坊间闲谈,正统汉学,却怎么也理解不了,一个女人如何能在诞育婴孩时,去对另一个婴孩下手。这是延续生命,还是扼杀生命” 晨音眨眨眼,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道横从前终生不娶的原因。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道横自负风光霁月,所以那日才会失望的指责她吧。他不想看她如钮钴禄氏般,被现实污可心,蒙了眼。 殊不知,她就是从泥沼堆里爬出来。 知道了道横的心结所在,晨音一直想找机会给他解开。 奈何五月端午节快到了,前些日子皇帝下旨,说今年要出宫去什刹海看赛龙舟,裕亲王福全负责皇帝此行的一切事宜。道横跟在福全身边,忙得脚不沾地,兄妹两连面都很少见,更别提挤出时间促膝长谈。 端午这日,朝中百官休沐。 皇帝带着太后,皇后及数位妃嫔,坐在早规整好的观景台上,太皇太后因嫌吵闹,没有出来。另有一些宗室王爷贝勒,受器重的官员随行。 因为这场赛龙舟是给皇帝准备的,分外隆重,吸引了京中大半百姓前来围观。好在福全等一早做了防备,才没让百姓挤到皇帝的观景台下去。 “啧我真怕他们挤成肉饼。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提前定了这临水的酒楼雅间。”述清咂巴着奶茶,万般感慨。 晨音笑笑,“是我二哥提的醒。” 几日前,述清递了帖子给晨音,说端午节当日,靳夫人与她嫂子要去陪后妃们,留她一个人在家。她嫌无聊,问晨音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出来凑热闹。晨音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才有了两人今日之行。 随着几声喧天锣鼓,七八条龙舟停在。 述清忍不住笑,“他们这是把自己当七仙女了这还没开始呢,我眼睛就看晕了。” 原来,每条龙舟上的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鲜艳衣裳。花花绿绿的,喜庆是喜庆,不过也容易眼晕。 随着一声重鼓,五彩缤纷的仙女们开始发力,铆足了劲儿朝终点冲。因为比赛前,顾问行便宣过皇上的口谕,拔得头筹者,重赏 “你猜那队会赢”述清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龙舟,还不忘分出精神与晨音讲话。 “大概是绿色。”晨音也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看得两眼放光。 “为什么,它明明在红色的后面,我觉得红色会赢。” “你都说了靠猜,哪里来的为什么。” 看热闹就够了,管他谁输谁赢。但述清显然不这样想,硬是要拉着晨音讨论出个究竟来,两人凑在一起辩了几句。 再抬头时,述清突地“呀”了一声,指着皇帝所在的观景台道,“这结果还没出来,那里的人怎么就走了” 她们这雅间,正对着观景台。因为中间隔着整个水面,虽然看不清观景台里人的脸,但大概身形还是看得出来的。 晨音眼看皇后的仪仗往宫中方向而去,心内莫名一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承祜出事了吧。 好在这一整日,宫中都没传出什么坏消息来,五月端午日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晨音回到府中,还是觉得心神不宁。吃过晚饭后,便在花园散步。不知不觉月上中天,道横拖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晨音见他面色有异,几番追问,也没问出个结果。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承庆阿哥殇了,晨音才明白道横那日为何反常,他一定是想起了林姨娘的女儿。 晨音叹了口气,她也想不通,这承庆阿哥明明已养在太后宫中,受太后庇护,为何还会无故早殇。 如此,又过了几日。晨音正在看绸缎铺的账册,秀珠突然来报,有贵客来了。迎出去一看,来人正是莲千。 “姑姑怎么出宫了” “我阿玛病了,我特地向娘娘求的恩典,准许我回家探望。” 晨音顺着问候了莲千阿玛几句,见上茶的丫鬟走了,便把秀珠也打发到门外去守着。 莲千见状,会心一笑,开门见山道,“格格应该知道吧,承庆阿哥殇了。” “此事京中人尽皆知。” “那格格可知,承庆阿哥是怎么死的。” 晨音摇头,她又没有千里眼。 “端午节那日,两位小阿哥都被留在宫中,由奶嬷嬷照顾。不过半上午的光景,宫中便传来消息,说承庆阿哥被猫捂死了。” “被猫捂死”晨音哑然,这理由未免太过荒诞。但宫中的荒诞事,又何止这一桩。 “是,格格见过的,承庆阿哥最喜欢的那只白猫。据说是承庆阿哥前夜里没休息好,上午在炕上搂着猫睡回笼觉。嬷嬷不过是出去喝了杯水,回来时便发现承庆阿哥蒙头盖脸睡着,那猫正盘在阿哥脸上。嬷嬷把猫赶走,给阿哥重新盖被子时,发现阿哥已经没了气息。” “没人彻查”这话刚问出口,晨音便在心头笑了。不是笑别人,是笑自己。当真是外面呆久了,不记得宫中险恶。皇宫就是一团泥潭,拔出萝卜带出泥,哪来的彻查二字。 “皇后娘娘亲自查的,可一切干干净净。最后太皇太后拍板,说是巧合。” 巧合。 晨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遮住眸底的轻蔑。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万能借口,不管是孩子死了,还是流产了,落水了,轻飘飘的巧合二字全能搪塞。 “姑姑今日来,不会是专门告诉我承庆阿哥之事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的。自承庆阿哥早殇后,娘娘不止一次提起格格那日所言,想必是心有所感。她担心格格独自在府中,同她一般忧虑,特地让我上门安慰。” 莲千笑了一声,“不过我觉得以格格的心性智慧,怕是用不着听我唠叨了。时辰不早了,我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先告辞了。” 送走莲千,晨音一个人呆坐了许久。承庆阿哥早殇,以纳喇氏的个性,宫中必不得安宁。皇后身为中宫之主,一定会受其干扰。没准儿,还会因彻查不力,吃太皇太后的挂落。可就是这般情况下,皇后还惦记着她别吓着了,使人前来安慰她,把她当小姑娘一般呵护。 传几句话的事,看似微不足道,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难能可贵。 这世上,纵使有万般好,都抵不过用心二字。 不知不觉,晨音到京城已经快三个月了。京城进入盛夏,知了成日咿咿叫着,热得厉害。 偏偏府上没有冰窖,去外面买冰又太贵,晨音向来怕热,干脆整日缩在院子里逗小草玩。 秀珠端着一盘井水镇过的西瓜进来,顺便把一封家信交给晨音。 “我额娘不是前日才送了信来,怎么又来一封”钮钴禄氏一般是每隔十日往京城送一封信。 晨音以为有什么大事,忙拆开,匆匆扫了几眼里面的内容,便笑着推开了信纸。 “格格怎么不看了” 晨音嘻嘻一笑,“看什么,又不是写给我的。等会儿我二哥回来了,你记得提醒我把这信转交给他。”晨音几乎想象得到,道横看信时的奔溃表情。 果不其然,道横下值回来,只看了前头两行,整个人就炸了。 “那姑娘我见都没见过,定什么亲,成什么婚,我看是脑壳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钮钴禄氏给道横相看的姑娘是盛京某从四品虚职官员家的闺女,三年前参加选秀,进了复选,最后被撂牌子回家待嫁,平日上门提亲的也不少。但那姑娘生母早逝,她担心下面的弟妹被继母磋磨,想在家中多待一些时日。这一耽搁,便到了十八。 从钮钴禄氏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她认为年纪大一些无所谓,关键是要懂事、能管束人,最好能把道横身上那几根硬茬子给薅了。 道横岂会不懂钮钴禄氏的心思,瞪着眼回信,若是家中私自给他定亲,他便出去浪荡江湖,当个游侠。 “二哥,你真打算这辈子都不娶亲”晨音抱着沁凉的果盘,佯装无意的问。 “娶亲做什么家中那么多兄弟,难道还差我一个延绵子嗣的”道横漫不经心的倚在椅背上,又道,“明日王爷寿辰,贺礼我带过去,你好好在家呆着。” 裕亲王为人是没得说的,但这王府后院,着实糟心。 晨音明白道横的顾虑,面露苦笑,“福晋给我们的帖子,言明请你我兄妹同去。二哥不必担心,隔壁靳夫已经邀了我与靳家女眷同行。再则,明日人多,福晋作为女主人,怕是比我们更担心宴席出问题。” 西鲁克氏争强好胜爱面子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翌日。 不出晨音所料,裕亲王府内安排得工整喜庆,比她上次来时规矩多了。 用过宴席,西鲁克氏邀请夫人小姐们一起游园。这时候,自是关系好的走在一起。靳夫人带学士府女眷去与亲家郭络罗氏夫人说话,晨音一个外人,不好杵在人家旁边,便借口更衣,带着秀珠找了个小亭子喂鱼。 片刻后,几位衣着光鲜的格格被丫鬟们簇拥着路过亭子外的小道,原本安安静静看鱼的秀珠突然指着其中一道青色背影低叫起来,“格格,格格你快看哪位姑娘” “全聚德”从背影看,与那日在全聚德楼下给道横塞烤鸭的丫鬟非常相似。 “格格也觉得是,刚才我晃眼一看,吓了一大跳呢也不知她是哪位贵女的丫鬟。”秀珠满脸好奇。 “别打听那么多,等会儿就算对面遇上了,也要装作不认识,知道吗”晨音最近没听道横提起那姑娘,并不知两人关系究竟如何。 不过,今日能来王府的姑娘,身份想必低不到那里去,没得白白露出口风,给双方增添麻烦。 秀珠讪讪应是,可眼睛还是溜溜的往那群姑娘消失的方向瞟。毕竟年龄还小,好奇心重。晨音好笑的拉了她,往反方向走去,“那边似乎有鸟叫声,我们过去瞧瞧。” 晨音本是随口胡诌的,没想到绕过假山,还真的看见树枝上立着七八只鸟雀并一只脚上套着环的牡丹鹦鹉。 见晨音主仆走近,鸟雀们受惊之余,纷纷拍起翅膀逃走,唯独牡丹鹦鹉停在原地,缩紧爪子,绿豆小眼满是警惕,张口就喊,“非礼啊,非礼啊” “” “噗呲”秀珠笑得打跌,指着鹦鹉正想说什么,突地从假山后窜出一道瘦削的人影,把主仆两吓了一大跳。 待看清来人秀气的长相,秀珠不可置信的问道,“喜乐公公,您怎么在这里” 喜乐显然也意外会在此处碰见晨音主仆,解释道,“这只鹦鹉是王爷最喜欢的,脾气大得很。今日府中事忙,喂养它的人没留神,竟让它跑了出来,奴才等怕它惹祸,正寻它呢。” 喜乐说着,伸手去抓鹦鹉。 那鹦鹉看穿了喜乐意图,拍着翅膀躲开,却又不飞走,而是围着三人头上打转,不时用爪子捣乱,故意戏弄一般,嘴里还不忘大声尖叫“坏人,非礼啊” 偏巧它灵活得很,三人一齐上都逮不住它。 “好像有人过来了。”晨音蹙眉,随意扫了眼三人的衣着形容,脸色沉了下来。若是被人看见他们这幅模样,再结合鹦鹉方才乱喊的话,谁也保不准会传出什么捕风捉影的流言来。 喜乐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眉头一紧,立马领会到了晨音话里的深意,“两位请见谅” 只见他飞快脱下外袍,对着秀珠劈头盖脸蒙过去。两声闷哼从袍子里传出,晨音赶紧过去,隔着袍子确定了鹦鹉的位置,把鹦鹉捉住。喜乐这才松开手,放秀珠出来。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喜乐顾不上说一句“得罪”,接过鹦鹉搂在怀里,示意晨音主仆随他走。 从假山内部小径穿过,眼前豁然开朗。 “前面是王爷的住处松涛苑,奴才不方便带格格去院内整理仪容。那边有几个凉凳能坐人,只能委屈格格将就一二了。”到了自己的地盘,喜乐神色轻松不少,“好在此处僻静,常年无人来往,格格大可放心。” 喜乐周到的安置好晨音主仆,又给两人道了歉,这才抱着鹦鹉跑自小门跑进院内。 秀珠以指代梳替晨音抚顺发髻,脑子似也转过弯来了,余惊未消道,“幸好我们跑得快,没让那些人看到。” 晨音“唔”了一声,还不算太笨,“我自己来吧,你也收拾下自己,我们得尽快赶回去。”免得被人发现她们失踪,闹出新的乱子来。 主仆两收拾好,喜乐也刚好出来,娃娃脸上写满谨慎,“我领格格从另一条路过去。” “等等。” 这声音既不是晨音的,也不是秀珠的。三人同时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出现的寿星公福全。只见他穿着一身暗红色袍子,越发衬得他眉目清朗,面如冠玉。 “你们为何在此处” 福全脾性和煦,平日与宗室们处得极好,宴席之上没少被灌酒,实在挨不住了,才找了个尿遁的借口溜出来。刚踏进松涛苑,便瞧见喜乐着急忙慌往后门跑,一时头脑发蒙,迷迷糊糊跟了过来。 喜乐赶紧解释了一番刚才的闹剧,又道,“奴才正要送格格回去。” 福全剑眉微蹙,走近,晨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酒味,“咳秀珠裙子脏成这样,根本没收拾干净,怎么回去” 被点名的秀珠忙四下查看,“脏了吗”喜乐也一脸茫然的往她身上瞅。 只有晨音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半步,瞥见秀珠蓝裙上面染了一大块暗红。 这缺心眼的姑娘 秀珠反应过来后,一张脸涨红得跟番茄似的,脚步凌乱的跟喜乐去收拾了。 福全本想邀晨音去院内等候,晨音婉拒。福全踉跄两步,面色微醺,索性撩起袍子落座于石凳,并示意晨音坐在对面。 “你今日能来,还真出乎我的意料。你二哥那倔牛性子,一般人可劝不动。”言语里,很有几分哂然。酒后的他,温和谨慎里多出了些许疏阔,言语比之平时更显爽直。 晨音自然也放松几分,浅笑道,“王爷寿辰,晨音理当前来道贺。而且我二哥他属猫不属牛,只要顺毛捋,保准不炸毛。” 福全闻言,喉咙里卡着几声微不可闻的轻笑,莞尔道,“道贺那怎么不见贺礼” 晨音摊手,“贺礼自然是交给王府的管家了,那么多东西总不能亲自捧到王爷手里吧。” “既是送给我的礼物,我没亲手接到,那证明你心意未到,自是不作数的。” 福全学着晨音的样子摊手,笑得有几分狡猾。然后把双手随意搁在石桌上,嘴里轻声嘟囔道,“真凉快。” 又追问道,“你送我什么” 晨音哑然,看来福全的言行举止,八成是酒意上头了。舍了王爷自称不说,还无甚形象的耍起赖来,与平时反常甚大。 不能和醉鬼讲道理,晨音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上福全略显迷蒙的眼,温声问,“王爷想要什么贺礼” 福全答得很快,“都可以。” 没有要求才是最大的要求,晨音正想让他说具体点,便听他补充道,“但是你得亲自交到我手上。”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认真,以及渴望,晨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有,我不会要你的荷包香囊或手帕,会污了你的闺誉。” “”这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你快些,喜乐要过来了。”福全双手来回移动汲取石桌上的凉意,孩子气十足,嘴里还不忘催晨音。 “王爷,我身上除了香囊帕子与首饰,什么都没有。” “哦。”福全面露失望,慢吞吞的把手收了回去,摆在膝盖上放好,端正坐着。那模样神情,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得晨音好笑之余,莫名有些心酸。 皇家长大的孩子,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执着。平日越是风光无限,可能他所求越是平凡纯粹。就如眼前醉酒的福全,今日他可能收到一库房奇珍异宝,但那些都是送给裕亲王的,而不是送给福全这个人的。 高处不胜寒,他心底隐秘的渴求,只能借着酒意宣泄出来。 晨音想了想,把脖间用红绳挂着的玉佩掏了出来。 福全一直有留心她的举动,忙摇头阻止,“不行,我不能要,这是私相授受。” 晨音嗅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无奈的笑开,她还是第一次遇见福全这种把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 迅速把玉佩取下,塞回袖子里。手里握着那根红绳朝路边跑去,背对着福全蹲下。 片刻后,她跑了回来,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五块大小形状不一的小石头,“你喜欢那个” 福全愣了一瞬,迎着晨音晶亮有神的双眸,慎重的把手伸出来,挑选了一块几乎全黑的三角形石块,紧紧攥在手心。 晨音顺手把剩余四块石头扔在桌上,又对着福全摊开手心。 福全看她一眼,把小石头重新放在她手心。晨音拿着那根红线,十指翻飞,很快打好了一个稀松平常的络子,把小石头塞进去。乍一看,与普通的络子没什么区别。 “王爷,生辰吉祥,万事顺意。” 红色的络子静静躺在大手里,似乎还带着点女孩儿指尖的温度。熨帖的,温暖的,让他迷糊的脑子清醒了片刻,牢牢印下女孩儿秀丽的笑颜。 晨音回到花园,见贵妇闺秀们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逗趣。看来方才鹦鹉折腾的那一出,并没有传出来。晨音松了一口气,估摸着到回府的时间了,起身去找靳夫人一家。 述清远远见了她,挤眉弄眼朝她笑着,迎出一大段路,挽住晨音的胳膊,小嘴嘟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都没人与我说话,无聊死了。” “你不是陪夫人去找明纷姐姐娘家人说话了吗” “嘁什么说话呀,那都是幌子。今日是我额娘牵线,给我嫂子的弟弟相看姑娘。你是没见着,我额娘她们围着那个安亲王府七格格都快夸出花来了。” “你嫂子的弟弟和七格格”那不就是后来的和硕额驸明尚与和硕格格沉晓,看来这姻缘还真是天注定的。 “对啊,不过我看这事儿估计成不了。” 晨音面露惊讶,述清孩子心性,很少会讲这些的,“为什么” “七格格方才一直往她生母侧福晋身后躲,我瞧得清清楚楚,她很不高兴。我额娘虽然总管着我,但她绝对不会逼我嫁给我不想嫁的人。而且,那个明尚我见过,白胖矮冬瓜一个,哪里配上七格格。” 晨音并不知沉晓是否心甘情愿嫁给明尚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安亲王那边是默许了这桩婚事的,不然以安亲王骄傲的性子,绝不会轻易让人相看自家女儿。 又在花园里待了片刻,靳夫人领着晨音等去向西鲁克氏辞行,正好与安亲王府的家眷迎面遇上。晨音下意识去看沉晓,却扫见她身后丫鬟的面容。 心念一动,飞快垂下眼。 道横与交班的侍卫打了招呼,翻身上马准备回家。裕亲王府其实离家不远,他往日都是靠双腿来回的。是前些日子他被那姑娘缠得厉害了,才开始骑马。 道横驱马走过王府前街,转个弯,要上正街,蓦然从右边暗巷里窜出一人一马,直挺挺的朝他冲来。道横心头一惊,扯着缰绳躲避,那人紧跟着挨过来,劈手扯他腰间。 道横往后一仰,避过。伸手去抓那人裹在身上的斗篷,那人也不躲开,任由他拉扯,只一个劲去够道横腰间的钱袋。 道横当然不会让他如意,灵活闪躲。那人见状,用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小匕首,从道横腹部划过。然后扯紧缰绳,飞也似的往城外奔去。 “哪里逃”道横大呵一声,顾不得袍子上的口子,驱马追去。 城郊小树林外的河边立着一人一马,看衣着,正是袭击道横的人。 听见马蹄声,那人回头,缓缓摘下帽兜,露出一张娇艳到妖媚的面容来,红唇轻启,声如莺啼,“你想娶我吗” 道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晌,嗤笑一声,无尽嘲讽。蓦然朝那美人甩出一马鞭,吓得美人踉跄后退,尖尖的下巴越发显得娇弱。 “谁派你来的,偷袭不成,还想给我整一出仙人跳那也得派个真女人来吧,方才在暗巷里我又不是没摸到,胸脯比我还平还娶你,娶你回去比大小么” 道横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嫌弃两个字。 “你”美人白着脸,手直哆嗦,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是夜。 道横今日回来得比以往都晚,本想悄悄进门不惊动旁人,不曾想晨音在他院里坐得端正。 “二哥,哪位姑娘当真没再来找你” 道横眼皮一跳,想起河边下意识把手往背后缩,神情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含含糊糊的问“你想说什么” 晨音心头一沉,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道横,看得道横心底发慌,“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除了长得漂亮点,胆子大点,脑子不好使点,没什么特别的。 “你说安亲王府的七格格是普通姑娘二哥啊二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们两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现在是什么关系” 从道横言语描述中,晨音一直以为哪位脑子不好的姑娘出生民间,没受过家人辖制,所以格外洒脱热烈。若不是今日在裕亲王府碰巧遇上,晨音怎么也不敢相信,一直对道横示好的姑娘竟然是沉晓。 道横被晨音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脑发晕,“等会儿,你说她是安亲王府的格格既然如此,她还愁嫁个什么玩意儿”想起死活要跟自己回家比大小的姑娘,道横依旧觉得牙齿酸得慌。 不用晨音追问,道横一溜儿的开始诉苦。 “你是不知道,那姑娘今天又来找我发疯了,让我娶她,说她不要嫁给矮冬瓜。还说什么我们之间的缘分是从那本诗集开始的,所以她对着我背了半晚上的诗,酸得我牙齿都要掉了。我想走吧,她还耍赖,上手抱咳” “诗集二哥你确定真不是你先招惹的她”沉晓好歹也是亲王府的格格,怎会无缘无故对一个男人热衷至此。 “真不是,还记得上次你我吵架后,我彻夜未归吧,我去纸笔铺子歇了一宿。第二日出门时碰到了那七格格,之后便莫名其妙的被缠上了。” 纸笔铺子,诗集,沉晓。 晨音眼前一亮,猛地抬起头,难道是沉晓买话本被李煦撞破那日。 当时她看在老八福晋的面子上,让伙计拿了诗集去给沉晓解围。沉晓事后一定去询问过伙计,知道是铺子东家帮了她。再之后,不知沉晓怎么查的,竟误会是道横帮了她,活生生弄出一场“缘分”来。 道横对沉晓无意,安亲王府为沉晓相中明尚的风声也已透了出来,若是放任沉晓继续纠缠道横,怕是要招惹祸患。解铃还须系铃人,晨音打算亲自去找沉晓一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奈何安亲王府传出消息,七格格沉晓染病不见客,晨音只得耐心等待。 谁知这一等,转眼便到了八月中秋夜,太皇太后特旨,赐宴宫中。王亲贵戚,文武百官承恩携家眷入宫。 装扮精致贵重的王爷福晋、长公主、国公夫人等由宫女引着,去正殿陪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三人说话。晨音这种未出阁的贵族格格,则被安排去偏殿稍坐,等待晚宴开始。 众多年轻姑娘聚在一起,过了初入宫的拘谨,便三三两两笑闹开了。 沉晓坐在一群十五六岁的贵女身边,偶尔开口说两句,眸瞳流转间,藏着三分郁气。 述清前段时间脚崴了,今日没来。晨音独自坐在一旁,暗自留心沉晓那边的动静,想找个机会与她独处,把话说清楚。 谁知,那些贵女嬉笑起来没完没了,晨音无意听得几句,眉头霎时扬了起来。 “卢小姐真是好福气,竟能与明珠大人家的容若公子定亲。你以前生活在两广可能不知道我们京中的事,容若公子可是咱们京城出了名的翩翩少年郎,俊俏多才,倜傥风流。每日不知多少姑娘跑到国子监外,就为了看他一眼。” 这话单听是在羡慕卢小姐的婚事,可稍微一琢磨,便有拈酸吃醋,故意挑拨的嫌疑了。况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别人的未婚夫,本就不庄重,这显然是故意想落卢小姐的脸。 晨音不动声色的盯着卢小姐,对于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卢小姐,她好奇过许久。只是她从前进京晚,彼时卢小姐已因难产香消玉殒。 被唤做“卢小姐”的姑娘约摸十四五岁,身穿粉蓝旗袍,姿容清丽,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目中隐含羞涩,言语却落落大方,“我随阿玛常年生活在两广,确实不如六格格对京中杂事熟悉。” 晨音心底暗道,卢雨蝉不愧是满清第一才子纳兰容若心尖上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这么句轻飘飘的话,看似绵软,实则借力打力,和风细雨的怼了刁难她的六格格,又不落人话柄,进退有度。试问,谁家正经闺秀会去关注市井杂谈。 那位六格格冷不丁被怼,脸色胀红,狠狠拂起袖子,不小心刮倒了沉晓面前的茶碗。 好在沉晓动作机敏,只裙角稍微沾了点水,寒着脸起身,甩下一句,“消停些吧,从一品的两广总督之女,也是你能轻易招惹的。” 说罢,踩着花盆底出了偏殿。 晨音稍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循着沉晓离开的方向追去。在廊上遇见不少手捧托盘的宫女,人影错乱,一个不察,竟跟丢了沉晓。 有个略显老成的瘦弱宫女主动停下来问晨音,可是迷路了,需不需要送她回去。晨音笑着谢过瘦弱宫女,她好歹也在宫中待了几十年,轻易怎会迷路。 径直往东走了一段到了御花园附近,热闹的宴乐渐渐淡去,秋季的夜风携带凉意,吹得御花园内的古木繁花习习作响。仔细看,不远处老树下立着一道修长身影,垂着头,似在等什么人。 这场景,不太对啊。 晨音突地顿住脚步,下意识往假山堆后闪去,脚下踢到一处软乎乎的东西。 “唔”极轻的一声闷哼,落在晨音耳里却似惊雷。 “谁”斜里伸出一只大手,精准的捂住晨音口鼻。 “别怕,是我。”年轻男子滚烫的呼吸洒在耳边,烫得晨音连手指尖尖都是红的,只能任由他把脸往自己眼前凑,“认出来了我放开你后,你不许出声,懂了吗” 晨音呆愣的点头,没捋清楚这到底什么情况。皇帝不在殿中与群臣做乐,为何鬼鬼祟祟蹲在御花园偏角的假山堆里。 晨音面露疑惑,学着皇帝的动作,把头微微向假山外伸出一点。 只见老树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纤细的人影,看身量,分明是一男一女。此情此景,八成是胆大的年轻男女私下幽会。 皇帝撇下文武大臣,就为看这个 晨音瞥了眼双眸放光的皇帝,唇角抽动,正准备缩回头,不料那男子突地转身,朝他们的方向径直而来,晨音与皇帝同时僵住,连呼吸都是静静的。 谁知男子根本没留意到他们,行走如风,快步跨过圆形拱门,消失不见。那女子顿在原地望了男子背影片刻,也飞快闪进重重楼阁,踪影难寻。 晨音与皇帝对视一眼,又同时别过头,麻利的站直身子,拍打衣上尘土。 “咳那个”皇帝欲言又止。 “皇上,热闹也看了,纳兰也走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李煦从右边假山后蹦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晨音笑,像出了丑的孩子。 晨音莞尔,也翘着唇角笑了笑。 “咳若不是今日你我一同前来,那知纳兰对未婚妻的态度这般恶劣。回去后你私下问问他,是不是对朕保的这桩媒不满意。他与我们一同长大,若真是心怀不愉,直说就是,朕岂会难为他”皇帝板着脸,硬是把窥视风月扭曲成了关爱下属。 偏偏李煦还一脸正经的配合,“是,奴才记下了。” “”晨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掩耳盗铃。 等等,皇帝说纳兰的未婚妻。 晨音佯装无意的问道,“方才那人真是传说中的容若公子啊我没怎么看清楚呢。” “嗤你这么点年纪,就知道公子了”皇帝想到晨音向来爱装老成,顺口溜了句玩笑话。 不否认,那就是了。 晨音心头一惊,卢雨蝉身上穿的是一件粉蓝旗袍。而方才与纳兰容若私会的女子,似乎穿的是月色衣裳。 还有一点,晨音记得十分清楚。她出偏殿时,卢雨蝉正被人缠着说话。所以,卢雨蝉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出现在御花园内。在她之前出来的年轻女子,唯有沉晓一人,但沉晓穿的是大红衣裳,极好辨认。 最重要的是,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是御花园的堆秀山附近,堆秀山周围楼宇众多,稍有不慎便会迷路。普通大臣之女,万万不可能有胆子往里面闯。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与纳兰容若私会的,并非未出阁的贵女,而是后宫中人。 晨音不由得想起后来民间流传甚广的宫廷艳事纳兰容若与惠妃有染,为惠妃写了多首情诗不说,甚至还扮成和尚到宫中与惠妃偷会。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且不说纳兰容若与惠妃同出一族,都是叶赫部贝勒金台吉的后代。就以当今皇帝的脾性,他怎么可能容忍身上有污点的惠妃在四妃之首的位置一坐几十年。 不过,既是捕风捉影的闲话,那自然不排除确有风声。只是,这流言所指怕是另有其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这么点玩笑都开不起”皇帝见晨音一直低着头,索性走近两步,垂眸看她。月色朦胧下,小少女的侧颜堪比姚黄牡丹,艳丽逼人,偏生眉角又染了几分不属于她这年龄的凌厉。 不过月余未见,这丫头的颜色越发好了。 念及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皇帝蓦然觉得脸上发热好像确实有些轻佻。 有堕天威 晨音的心思都在那女子的身份上,根本没察觉到皇帝眼底的惊艳与羞愤。 “皇上怎么知道容若公子会在此处与人见面”若说那女子的身份惹人怀疑,那皇帝的态度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了。这是嫌头上帽子颜色太单调,想换个颜色耍耍 “容若不甚满意与卢家姑娘的婚事,我特地给他个机会,与卢家小姐见上一见。”皇帝一脸开明。 “”也就是说,今日这场幽会完全是出自皇帝手笔,但中途起了岔子,皇帝却浑然不知。说白了,就是自找的 能在皇帝跟前玩心眼的人,究竟是谁 晨音面色复杂,兹事体大,她只凭猜测,手里没有证据,自不好对皇帝多说什么。况且,她就算说了,皇帝也不见得会信,指不定还会给她安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没能找沉晓把诗集之事说清楚,反倒是又添了一笔疑惑,晨音回府后表情有些郁闷,梳洗之后正想倒头大睡,林姑姑捏着封家书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 “为何这般突然前次福晋来信,不是还说老福晋的身体好多了吗” “奴才也不清楚,只听说老福晋是为了救落水的二格格,跌进了湖里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如今已是快不行了。” “你赶快去吩咐人准备着,等明日一早城门开了,我们立马回盛京。” 为了赶时间,兄妹两轻车简从,路上除了吃饭方便,极少休息。兄妹两是在一个霞光绮丽的傍晚回到盛京佐领府的,天光虽美,却无人有心欣赏。 三官保和钮钴禄氏带着几个庶子候在外间,里屋安塔穆守在床头,整个静园,真的只剩下一个“静”字。看这情形,索绰伦氏怕是不好了。 晨音心头发颤,她明明记得,索绰伦氏还能再活六七年,怎么会这样 索绰伦氏半倚在床上,明明已是八月中旬的天气,她还盖着狐裘,白生生的狐皮越发衬得她面色红润,双眼黑亮,比以往任何时候见她都精神。 她似乎心情很好,问了晨音兄妹在京城的事,又说起长孙道保,说自他去山西任职,快两年没见了。 安塔穆安慰她,过年就能见了。她只是笑,却不再言语。 “你累了,先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你的。”安塔穆扶着她的肩,像是握着易碎的冰片。 她摇头,勉强抬手对晨音招了一下。 安塔穆扶她的动作略僵,接着若无其事的安顿好她,示意道横跟自己出去。 晨音缓缓在她床边跪下,握着她的手,半晌才从涩然的喉管里挤出一句话来,“玛嬷,您有话交代我” “我不喜欢土葬,我怕虫子和蚂蚁咬我,一把火烧了多干净啊,但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那个“他”指的谁,不言而喻,晨音默然,不知如何开口。 索绰伦氏却似打开了话匣子,拉着晨音的手,笑容骄傲,“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很高兴,我用我们那里的知识救了晚静,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嘴对嘴那种。” 索绰伦氏不管晨音是何反应,细细的描述了一遍什么叫人工呼吸,又絮絮叨叨的对晨音说了许多医学常识。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能认真听她说话,不把她当异类看待的对象。 最后,她道,“落水不会死,愚昧才会死。” 这话,似乎大有深意。晨音透过眸底的雾气,仔细看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答案。 她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轻拍晨音手背,眸底满是期待,“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晨音隐隐猜到她这样问的缘由,嗓子哑得厉害,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苏若忞。”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说出了这三个字。 音落,恍惚间,了然一生。 索绰伦氏的葬礼办得很体面,送葬队伍蜿蜒铺了半个盛京城。晨音看着几十名壮汉把安放她遗体的棺木放进墓坑,视线逐渐模糊。 她想告诉所有人,苏若忞不喜欢土葬,也不喜欢排场。因为从头到尾,哪怕被困静园半生,她也还是那个遵循本心的苏若忞,从未变成索绰伦若忞。 父母辞世,斩衰三年。 三官保卸了佐领一职,回家丁忧。道横自然也辞了王府的侍卫一职。只有远在山西任职的道保,由于情形特殊,皇帝夺情,让他继续留任。 整个盛京佐领府,陷入沉寂。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康熙十三年初,出孝期的日子。所谓三年斩衰,按制其实只有二十七个月。 不知是三官保门路好,还是皇帝真的惦念佐领府。刚出孝期几日,京中便传来圣旨。恩准三官保重任镶黄旗掌关防印佐领一职,且加三级。虽还是正三品的武官,却享从一品俸禄。 一般加三级都是死后追赠,到三官保这里还是头一份,足见圣眷优渥。 与此同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领旨谢恩。沉晓出生安亲王府,秉性容貌皆属上等,又是皇上亲封的和硕格格。从今以后,你便是和硕额驸了。” 福全唇角含笑,瞥了眼身后立着的御前太监,温声催促道横。清浅的目光却似不经意般,落于道横身后。 道横僵着脸磕头谢恩,双手接过那封明黄。与父母的欣喜不同,道横就差没把不愿写在脸上。 福全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单手拍他肩膀,轻声道,“本王知道你生性自由,不爱约束。但你也快到弱冠年岁了,有些责任该是你的,你就得好好担着,不能往外推,明白吗” 说罢,也不管道横到底明没明白,径直随着三官保去正屋用茶。 钮钴禄氏忙着去厨房张罗接待福全的席面,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晨音和特布库务必看好道横。严防他脑子抽抽,做出抗旨拒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兄妹三人去了游廊,道横随意找了处廊椅坐下,双腿翘起,紧锁眉头倚在廊柱上。 特布库这几年个子窜得飞快,胆子也膨胀了不少,见着周围没人,立马开始嘲笑道横,“让你娶个媳妇跟要你命似的,对我们甩什么脸子,有本事你去抗旨啊,出息” 晨音无奈扶额,“五哥,你别添乱了。”道横的性子,可经不起激。 “晨音,你误会哥哥我了,我这是劝他呢一个女人而已,娶就娶了,实在不喜欢的话,放在后院当摆设便是。你自去做你想做的,她还能捆住你的腿不成” 这些年钮钴禄氏大半心思都花在了特布库身上,虽没能彻底扳正他喜好美色的根子,但也算小有成效,至少他没有用纳妾这样的混账话语来劝说道横。 “哼,说得倒轻巧。走远些,我不与你这没脑子的说话。晨音过来,二哥有事问你。”道横翻身坐正,顺便踹走特布库。 晨音调侃道,“二哥总不会想问我沉晓格格的事吧,我也只见过她两次,送诗集是个意外,没想到能促成你两的缘分。” 道横却没与她玩笑的心思,“一封普通的赐婚圣旨而已,你说皇上为何指名让裕亲王前来宣旨”道横生性散漫,却并不是蠢笨之人,他越琢磨福全方才那句话,越觉得大有深意在里面。 偏偏,他又有些拿不准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本想去找玛法安塔穆解惑。可安塔穆自索绰伦氏去世后,一个月里有大半时间住在庙里,平时难得一见。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问询安塔穆最欣赏的晨音。 “皇上让裕亲王来,当然是因为知道二哥你与裕亲王私交甚密。”晨音理所当然的笑道。 “对着我你也打哈哈,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晨音很想翻个白眼,她挺认真的,是道横没领会到她的意思罢了。 道横略显烦躁,“如今三藩叛乱,大清形势紧急,安亲王前不久刚被重新启用为定远平寇大将军,领兵出征讨伐吴三桂。紧接着皇上又下旨把安亲王的女儿封为和硕格格,赐婚给我。并且在赐婚之前,特地让咱们阿玛官复原职不说,还恩加三级。” 道横敲了栏杆几下,目色幽深,“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联,打死我我都不信的对了,还有王爷亲自前来宣旨,这事儿我琢磨着也不太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道横思路没捋顺,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好在晨音足够细心,抓准了他的疑惑,“二哥是想问,安亲王府,佐领府以及裕亲王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正是。我记得几年前在京城时你曾对我说过,安亲王有意把沉晓格格定给明尚,皇上赐婚之前,想必也听过这些风声的。皇上既要赐恩安亲王,为什么不直接顺了安亲王的意,反倒是不声不响的给我与沉晓格格赐了婚。虽我与明尚都是郭络罗氏的子孙,但到底支系不同,家中官职与亲眷至交也各不相同,安亲王怕是不会满意这桩婚事。” “二哥分析得没错,但答案错了,你会是安亲王最满意的女婿。”晨音满脸笃定。 “为何”道横剑眉飞挑,“你这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因为将来你会接替阿玛的位置,成为镶黄旗掌关防印佐领,盛京武官里打头的实权人物。而明尚资质平平,唯一能让安亲王看上眼的,只有他与靳家少夫人那一层姐弟关系。说白了,安亲王想透过明尚,搭上靳辅靳大学士。你与明尚摆在一起,高下立见,安亲王只要不傻,肯定会选你啊。” 此言一出,别说道横,就连倚在一旁掂石子儿玩的特布库都惊动了。 “哎哟,小姑奶奶,话可不能乱说,大哥是咱们府的嫡长子,又受重用,这佐领位置将来肯定是他的啊。还有安亲王想搭上靳大学士这话,也万不可往外说知道吗,要掉脑袋的” 特布库佯装生气的在晨音头上拍了一把,“哥哥给你讲个老黄历,你好生听着。当年顺治爷驾崩前,一度想传位于安亲王,好在最后被西洋姓汤的传教士给劝阻了。但这事儿啊,还是成了当今皇上的心病,所以皇上亲政后,一直有意冷着安亲王。你这么大刺刺的说安亲王意图结交重臣,不是等同于说他谋” 特布库把最后一个字咽回肚子里,递给晨音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你难得说句人话。”道横显然也是认同特布库看法的,只不过表达方式很让特布库很受伤。 特布库愤然的脸色引得晨音笑起来,她很喜欢这种吵闹又不失亲密的氛围。 “好吧,既然你们觉得我的推断有问题,那我就借用五哥一句话吧。” 晨音扶了扶被特布库弄歪的珠花,“五哥方才说大哥很受重用,那两位哥哥可有想过,若皇上只想培养一位出色的镶黄旗掌关防印佐领,又何必让大哥去山西等地任职,直接让他在盛京跟着阿玛学习处理事务岂不是更好我记得阿玛年轻时就是跟着玛法这样过来的吧。” 特布库沉思片刻,利落倒戈,“如此说来,好像也挺有道理。” 道横恨铁不成钢的睨他一眼,“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晨音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耸耸肩继续道,“安亲王奉命征讨三藩,皇上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为难。赐婚之前,定是与安亲王通过气的。若二哥你只是佐领府的二少爷,铁定是入不了安亲王的眼。但如果你将来能袭佐领一职,那就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已经对安亲王默许了我会是下一任佐领” 晨音笑眯眯的点头,讲了半天,道横总算是绕出来了。其实道横很聪明,只是他从最开始便钻进了死胡同,认定佐领一职是大哥道保的,所以才会纠结困扰。 晨音要做的,便是替道横把症结点出来。至于其他的,以道横的才智,早晚能猜透的。 果不其然,只见道横愁眉紧锁,闷声怔忡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叫起来。 “我明白了,安亲王如今掌着兵权,皇上念及前程往事,为保万一,自是不愿再看他与靳大学士联系起来,所以才把沉晓格格赐婚给我,还特地让裕亲王前来宣旨。” 道横叹了口气,“因为我曾在裕亲王府任职,所以在外人眼里,我身上天然打着裕亲王府的烙印。若我因娶了沉晓格格而偏向安亲王一系,安亲王未免有挑唆的嫌疑,届时必会得罪裕亲王。” 越往细想,道横面色越是凝重,“说简单点,皇上其实是在用裕亲王制衡安亲王。佐领府被迫夹在中间,若想安然无恙,就得不偏不倚,老老实实依附皇上。” 安亲王能为皇帝忌惮,心机手段肯定不会简单。他八成也猜到了皇帝打着制衡主意,却恭敬的接受了赐婚。 莫外乎两点原因,一,他完全忠于皇帝;二,他有信心收服道横乃至整个佐领府。 第一点有待商榷,至于第二点嘛 道横冒了一背的冷汗,福全那句话分明是在提点他,别意气用事坏了皇上的布置,酿成大祸。 道横在佐领府生活了十九年,一直觉得佐领府远离京城,极少受朝中时局影响,还算自由。这一刻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书上那句普天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偌大的天下,于君王来说,不过是一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棋局。只要身在其中,成为棋子的命运便避无可避。 三藩战乱,朝中事务繁杂,福全能抽出时间来盛京宣旨已是不易。在三官保力邀之下,福全决定留宿佐领府一晚,明日一早返京。但福全以跋涉劳累为由,婉拒了三官保设宴接待的好意。 福全独自用过晚膳,又犯了几页书,仍没有困意。索性起身整好衣服,缓步走出院子,不经意间到了游廊附近。 福全下意识隔着衣服捏了捏左侧衣袖,触到一抹坚硬,唇角上扬。 佐领府的游廊修得九曲十八弯,每处看着也没什么区别,福全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闲闲的赏着月色。到一处转角时,脚步蓦然加快。 前面似乎就是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当时天降大雨,她窝在廊椅里小憩,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崽子。福全记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反应过来前,披风已经盖在了她身上。 福全下意识看了眼身上的玄色披风,想起今日宣旨时觑见的那一眼,长大了许多,十足十的少女模样。现在的她,应该不会再孩子气的把石头当礼物送人了吧。 冬夜的风刮得凛冽,不过站了片刻功夫,福全便觉得脚下生凉。抬步往回走,转角时,却又下意识回头张望。不知是不是他眼花,恍然间,竟觉得游廊尽头盈盈而来的身影有些熟悉。 福全步伐微滞,思绪百转千回,念及自己是借住他人府邸,生怕错认唐突,强压下心头那丝悸动,快步原路返回。 “好奇怪啊,格格。方才明明看见这边有人的,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秀珠瞪着眼珠子四处张望。 “腿长在别人身上,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静园时我就听你在打喷嚏,快些回去喝点姜汤暖和暖和,天这么冷,别着了风寒。” “格格你真好。”秀珠捧着几本书,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格格,老福晋留下来的书有什么特别吗值得你夜里翻墙进去取” 晨音怔忡片刻,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这些年,晨音一直有和皇后保持书信往来,知道皇后的产期就在五月,如今已是一月下旬。 上辈子,皇后正是因难产崩逝,所以晨音不敢寄希望于宫中太医,索性自己想办法。潜意识里,她更相信那个叫若忞的女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