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非天》 第1章 楔子 此经一别五百年,只为找一人。 那一日,栖云峰上,霞光四溢,染红了半边天空,仿佛烧不尽的业火,将天震得摇摇欲坠。 虞渊记不太清,他们这些所谓的天界的神仙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是为什么会在这里的?…… 啊,是了,几日之前,帝商好不容易捕获了一尾玄色神龙,高兴得很,在玉京天设宴众仙神。 “天界龙族不少,可也已经有十几万年没有出过玄色的神龙了。” “这尾神龙何其了得,一口就能吞下三五个天兵!可再凶残,到了帝君跟前,还不是被乖乖降服了?” “也不知道帝君在哪里寻到的神龙,野性难驯,几天过去了仍然不服管教,现在还被困龙绳,捆在华清池里呢。” “可不是嘛,多亏了帝君神力无边。实在是天佑我玉京天,风光无限、前程似锦啊……”恒天星君喝了些酒,脸颊红红,打了个酒咯,溜须拍马拍得帝商心里舒畅,满脸堆笑,嘴咧得根本合不上。 “……” 虞渊在桃都山闲散惯了,看到那些神仙互相吹捧,个个像是喝了几十桶玉琼蜜一样,腻歪得要死。越听越别扭,连带着让他觉得玉京天的酒越喝越难喝,盘里的珍馐越看越丑陋,提不起一丁点儿兴致。宴席上又得做得端正,简直又无聊又累人,还不如在东海钓鱼来得自在。 早知道这么无聊,就不该听那个什么恒天星君的话,来喝天下第一美酒,什么美酒,连桃都山酿坏了的酒糟都不如。 不是说要看神龙吗?上来两个时辰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虞渊上神,先前多亏了有你相助,我们才能够在五天之内肃清非天界于峰云岭,灭了非天界那群叛贼,实在是大快人心啊。”帝商忽然转头看向虞渊,笑眯眯举杯敬了敬虞渊。 虞渊端起酒杯,仰头喝下,心头不快。 峰云岭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他帝商也会不知道吗? 虞渊虽然是先天神族,在天界的地位要比帝君还要高许多,可他从来都只想当个悠然世外的闲散神仙,最不擅长这些需要和神仙打交道、蝇营狗苟的事情。本来他在桃都山沉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人唤醒,拿着他当年赠与帝昊的镶金玉佩求他出山助战。 虞渊也是耳根子软的人,想他年轻的时候,和帝昊称兄道弟,潇洒快活,互赠信物,说是将来兄弟的子孙有难,另一方睹物如见人,必当鼎力相助。 可结果呢?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守兵惊慌失措的呼叫声。 帝商皱眉,问:“殿外何人喧哗?” “启禀帝君,那神龙,那神龙忽然长出双翼,想要突破捆绳索,现在都已经飞到半空,快要捆不住他了啊!” 殿内众仙神哗然,生出双翼?真龙如何会有双翼?难道是魔龙幻化的? 帝商也感觉自己的老脸有点兜不住,如果真的是魔不是神,他这不是要被全天下人耻笑有眼无珠了吗?于是铁青着脸走向殿外。 虞渊随着众人一同跟着帝商,跑去殿外查看。 玉京天已然变了天!原本漂浮在周围的棉白仙云,此时都变成了滚滚红云,不时还夹杂着赤红的惊雷。 雷公电母一脸茫然:“不是我们干的……” 而那尾玄色巨龙,浮游于半空之中,周身隐隐泛着红光,挣扎着想要逃离囚禁他的困龙绳,正拼命震动背上的双翼。 “快看,他真的有魔族双翼!” “果然是魔龙!” 虞渊皱眉,脑海里仿佛有根绷紧的弦,一时间被谁给震了一下。 “我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突然一种烦躁涌上虞渊心头。 “不好,他要逃脱了,快布阵,抓住魔龙!” 巨龙力量威猛,困龙绳显然不能困住他,不等众仙神设下禁制,他已经挣脱困龙绳,往西飞去。 众仙神紧追而去,虞渊也被恒天星君推搡着跟了过去,一路追至栖云峰,魔龙好像刻意放慢了速度,没再逃远,只是在山头徘徊。 “他怎么不跑了?” 虞渊抬眼望去,玄色巨龙好像特意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转悠。是自己错觉吗? 又见它周身隐隐泛红的冰凌纹,觉得非常眼熟,但实在想不出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忽然头疼欲裂。 恍惚间,听到有人唤他名讳:“虞渊……” 是谁在叫自己? 此时天界众仙神见魔龙不再往外逃窜,趁势围立在它四周,合力祭出伏魔阵,共同以灵力灌输,将玄色巨龙牢牢锁住、令它不得动弹。深知魔龙威力强大,不敢怠慢,纷纷在阵外守望。 只需静待七日,它就会在阵中被耗去灵力、化去生机。 天上时光,转瞬即逝,忽而之间,已是第七日。 阵中巨龙气息逐渐微弱,元灵开始溃散,生机寥寥近无。 众天神摩拳擦掌、兴奋异常,迫不及待地讨论着稍后该如何瓜分巨龙身躯,来练制仙宝神器。 虞渊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这七日来,头疼愈演愈烈,好像有什么思绪非要从他脑壳逃出生天。 “虞渊……” 还是那个声音,谁在和我说话? “虞渊……往后,你可不要再被骗了……” “虞渊……你还……欠我一个心愿……” 是谁在说话?不要说了,头好痛! 虞渊双手按住太阳穴,想把脑子里横冲直撞的东西扯出来,胸口更像是有千斤的力量狠狠压在上面,让他无法呼吸。 一时间,他只感到气血翻腾,仿佛一直沉睡在胸口的东西,突然间,崩塌了…… 虞渊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要救他!” 而此时栖云峰上,所有仙神都眼睛发亮、全神贯注地盯着伏魔阵,谁都没有留意到虞渊的异常。 于是,在虞渊终于控制不住体内滚滚气血的时候,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了真身! 从未有人见过的银白色巨龙,忽然横空出世,周身泛着幽幽冰蓝的光芒,背后一对银白色的双翼缓缓扇动。 谁都知道虞渊是先天神族,千万年来,即便他沉睡桃都山,也没有人敢对他不敬。谁又能想到,一个先天神族的真身,居然也是双翼巨龙? 众仙神忽然仿佛晴天霹雳,他们围守了七天的,到底是神还是魔? 只见虞渊所化的银白巨龙,直直冲向伏魔阵,众天神一阵心惊,被虞渊找到机会破了伏魔阵,盘住黑龙身躯,冲出层层包围,带着它飞离了栖云峰。 虞渊一心只想带它离开,不管不顾此时自己早已脆弱不堪的心脉,横冲直撞地飞回了桃都山,直到和黑龙双双坠入隐泉,才缓缓松开被他紧紧缠绕的黑龙。 “你有隐泉,凝霞紫叶;我有血池,曼殊沙华……” 他仿佛记起有人曾经在这里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是谁?为什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泉中黑龙奄奄一息,虞渊也已是内伤深重,转头看向它,轻笑着问:“是你吗?” 没过多时,虞渊终究是油尽灯枯,心脉尽断,吐了一口血,便倒在泉中,沉沉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陷入沉寂,一片漆黑。虞渊仿佛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走了许久,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只有那人的低语在耳际徘徊,一遍又一遍。 他好像开始想起,曾经有人将他揽在身前,对他说:“没事的,我会救你。” 好像曾经,将桃花蜜渡给那人时,见到他微红的耳垂和跃动的眼底。 又是曾几何时,他对那人说:“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而那人闻言,笑得如凝霞紫叶一般耀目…… 他说,“虞渊,不要再被人骗了……因为……”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片光亮传来,明媚如那人的笑颜,带来冬日里唯一的和煦。 “阿漠……” 虞渊轻轻唤了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虞渊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百年。 白泽说,栖云峰那日之后,那条黑龙从世间销声匿迹。帝商曾多次来桃都山询问,可惜虞渊一直都在沉睡,谁都不知道他将黑龙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流波山寻人(一) “白泽,我想去找阿漠了。” 院里的源平垂枝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桃都山四季如春,时间和外界是不同的,虞渊醒来之后,常常在他的三月轩喝着桃花蜜,一醉就是好几年。 他爱喝酒,但从来没有真正喝醉过。白泽虽不说,却也看得出来,虞渊只是不愿清醒罢了。 他素来闲散惯了,不愿意和天界的人来往,但凡有人拜访,他都托病,让白泽去应付,就连帝君三番两次亲自来访,虞渊也没有去见过。久而久之,就不再有人来桃都山询问当年的事情了。 那日清晨,白泽看到虞渊难得清醒,背对着他,孑然而立,微风拂过,带起他披散的黑发,传来阵阵桃木清香。他轻轻抚着腰间的血玉坠子,说:“白泽,我想去找阿漠了。” 这个背影,白泽已经看了十万年,虞渊曾经也是一个人的时候,却从来不显得孤单。 “上神,若是帝君再来……” “你就说我喝死了罢。” “哈?”白泽心里嘀咕,这话我可说不出口,诅咒上神可是会被天打五雷轰的。 “罢了罢了,开玩笑你都不懂。”虞渊叹了口气。 “上神打算去多久?” 虞渊顿了顿,道,“什么时候找到他了,我就会回来了吧。” 白泽张嘴想要再说什么,虞渊便已经不见了。 其实虞渊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心想,若是把千山万水走遍,兴许会遇见他吧。 于是四五百年间,坊间有个传说,但凡发生一些连天神都没有办法解决的怪异之事,就会有个丰神俊朗的神仙现身相助。 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有说他是个俊俏的少年书生,也有说他是个耄耋老朽,唯一不变的,就是他腰间有一枚血玉桃花坠。 五百年后。 姑苏,上元灯节。 “杜师傅又要开始唱峰云岭啦!” “马上就要唱到非天界被灭那一段啦!” “真是大快人心!天底下最臭名昭著的非天界终于被玉京天肃清啦!” “还说那非天界人人面目可憎青面獠牙,吓人得不得了。” “可不是嘛,他们仗着神族后裔,天生神力,到处烧杀捋掠,作恶多端。多亏五百年前玉京天派遣一众天兵天将,一举将他们剿灭。” “玉京天请了隐居避世的虞渊战神出山相助,消灭宵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玉京天真是替天行道,救我们人界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只可惜好好的峰云岭就这么没了。” “……” 姑苏大大小小的茶馆里,每天都会有人点唱一段“决战峰云岭”,其中要数天福聚茶楼杜师傅的弹词最为出名,这段讲述虞渊上神英勇歼灭冥漠云氏的曲子,作为姑苏茶馆里的必点必听之作,就连六七岁的黄髫小儿,都被引得蹲在茶馆门口,边抓蚂蚁边听乐此不疲,唱到精彩之处,满座皆是拍手叫好。 “哎呦,这几百年前的事情谁知道多少真多少假,我看上边的那些个天神天官都是废物。”刚散场,有人还在茶馆里吃茶嗑瓜子聊天,也有人已经从茶馆陆陆续续出来了。其中一人边走边愤愤不平看似很生气。 “呸呸呸,别瞎说,万一被听到了,当心天神发怒,看不降下个惊雷劈死你。”这年头谁敢大庭广众大声咒骂天神天官是废物?可别真给天神听到了降罪下来,旁边那人赶忙上前拉住身边的朋友不让他多说。 现在每家每户,不都是逢年过节要去道观叩拜天上各路神仙,祈求一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的,这靠水吃饭的小地方,更是对雷公电母崇敬得不得了。 “被听到?还能劈死我?上月隔壁赵家村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闹到雷公庙里了,多少人磕破了头也没见雷公放个屁!你说,天上那么多神仙老爷,怎么可能就让云家小儿子,说杀就杀了一个皇子,这摆在我们下界,也是不可能的呀,皇子皇孙那么金贵,不得是护卫一层又一层?哪那么容易杀,杀完了都没人去抓他,让人给放了把火,烧了宫殿不说,还能大摇大摆走出去?哦,好歹我们小老百姓整天在那儿拜来拜去的,都是些没用的主儿?”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快收收你这破驴脾气,那不是弹词里说的故事吗,天上的事情传到我们下界来,哪能都准的嘛,听听就算啦,我看那杜师傅唱的就挺好听的。再说了,雷公哪里管那些事情,赵家村的人拜了雷公老爷,也没啥办法管呀。”可不是吗,除了雷公电母,他们也不知道该上哪里求事情。是不是应该找个祭拜战神的道观? 说着,突然天边仿佛闪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天上劈了一条干雷,还是灯市的灯太亮给闪的。 “哼。”这人看着一副打抱不平、又不甘心的样子,被朋友拖着,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旁边那人陪着笑脸,道:“赵家村那事儿也真的挺邪门的,都快过年了,俩孩子去了趟后山就这么不见了,那后山上平时也没有见着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啊,我去年还带着我家妹子去那里采桃子呢。” 听言,先前那个面露愠色的人,仿佛嗅到八卦的样子,眼珠滴溜一转,打趣道:“你还带了你家妹子去了后山?还是隔壁村后山?你说你干嘛了?”说罢,嘿嘿笑了起来。 旁边那人被打趣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只好说:“也,也没什么,她说要帮她家姆妈采点桃子,说是那边长得好,还没人管。” 两人原本是要往观前巷看灯去的,边走遍说着话,也没注意前面站了个人,就这么直直撞了过去,以为是人多给挤的,抬头看去就愣住了。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道袍、手持拂尘的道士,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那道士一身白袍很是不染,清瘦白净,眉眼清秀,翩然出尘,不像是他们这种市井里出来讨生活的。 他俩有点纳闷,周围这么多人,这道士不挡别人挡我们,难道认识?没见过啊…… 只见那道士拱手一揖,他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平时粗糙惯了,突然来这么一下,有点不太会应对,不自觉地,也学着白衣道士,煞有其事地微微向前倾身,算是还了礼。 先前暴脾气那人,看他只挡道、不说话,忍不住开口就问:“道长,有事?” “这位兄台,贫道方才听闻二位说起,隔壁赵家村后山,走失了小童,拜雷公又不得的事情,想跟两位打听打听,不知方不方便。”白衣道士开口,声音低沉,煞是好听,语调舒缓,令人听了,瞬间可以平心静气下来。 一人道:“道长也不必跟我们这么客气,这么文绉绉的,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接话呢。西边的赵家村啊,不就是过年前半个月的事情吗,说是赵家十二岁的丫头,带着八岁的弟弟上山玩耍。这不快过年了,家里大人忙,也没顾上他们,想着他们经常去后山,也没遇上过什么危险,就让他俩自己去玩了,可谁知,晚上过了晚饭时间,他俩还没回来,大人就开始急了,发动全村人去找俩孩子,找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现。到了第二天一早,巡山的人在山道上,看到丫头血淋淋的胳膊。” “可不是吗?本来他们还不敢认,但是看到胳膊上有那丫头的一个红色胎记,就知道是自家闺女,像是被什么野兽咬断的,可说实话,长那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后山有什么吃人的野兽,山鸡山鼠倒是有的,但它们也不吃人啊。” “那只找到一条胳膊吗?那女娃的弟弟呢?”白衣道士问道。 “别说她弟弟了,就连她剩下的身体也没人找到过,找了好多天呢,后来老赵还来我们村找过,我们也帮着寻过人。那俩孩子就像是消失了。后山也就那么点大,能藏哪儿去?八成都给吃了,连人带衣服带骨头,一点儿不剩的。” 他俩越说越害怕,好像亲眼见到野兽吃人的场面。 “他们还去求了雷公?” “对啊对啊,村里供着雷公电母,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去求的雷公电母,要不然,还能去拜哪个神仙?” “呸,照我看,那些神仙没一个管事的,都是骗人的,要不然,村里人逢年过节不忘供奉,怎么等到真有事情的时候,连个屁都不响,还雷公呢,我呸。” 暴脾气的越说越上火,先前好不容易被白衣道士的仙风道骨给压下去的那一点点脾气,又冒出来了。 白衣道士一边听他们说,一边抬眼看看西边的天,眉梢微微一翘,说道:“多谢二位,不打扰二位赏灯了。”说罢就往西走去。 俩人纳闷,就这么走了? 白衣道士避开人群一路往西前往赵家村,路上虽仍是张灯结彩,但可以感觉到,越是接近赵家村,气氛就越是冷清。仿佛两个小儿的失踪,给整个赵家村蒙上了一层阴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流波山寻人(二) 赵家村并不太远,沿着河道一路走,经过六座拱桥,小河对岸就是。白衣道士没有特别着急,一路赏灯一路慢悠悠哼着小曲儿,倒也自在。小镇上有竞灯的习俗,比谁家做的灯更得青睐,灯彩师傅将一座座桥用彩灯装饰起来,每过一座桥仿佛看到一个民间小故事,煞是有趣,有时还能看到挂着彩灯的小舟在摆着一片片莲花灯的河中穿梭来去,桥上桥下非常热闹。 随着夜幕渐深、越接近赵家村,人声渐稀。 天色几乎全黑时,白衣道士已经走到了赵家村村口。虽然村里也有彩灯悬挂,但少有人来往出入。白衣道士刚要抬脚迈入村中,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这位道长,上元灯会不去观前巷观灯,怎么来我们小村了?”白衣道士听这语调知道对方只是好奇。也是,穿着这一身白色道袍招摇过市,是挺奇怪的,这本该是那些道观忙碌迎接香客的日子,没有开门迎接香客的道观也会让观内弟子上街赏灯,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大事,观灯最热闹的自然是先前的观前巷了,无事来赵家村做什么。 白衣道士转身面对刚才说话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双手作揖,微微行了一个礼,说:“这位姑娘,贫道先前听闻赵家村遇上了一些棘手的事情,路径此地,正想着能不能帮衬着些,不知姑娘可否领贫道进村看看?” 那女子本也只是看到一个白衣道士站在村前有点好奇才上前搭话,没想到这人竟是要来帮忙村里,天色太暗看不太清楚道士的脸,但声音和语气,不太像是个江湖骗子。于是女子连声称好,领着道士进村去村长家。 村长家院门屋门大开,远远就能看到正屋中央的桌前坐着几人似乎正在商量事情的模样。正中的一个中年男子忽然抬头,见阿娟带着一个陌生道士走来,道:“阿娟,你把谁带来了?” “村长,这位是刚才在村头遇上的道长,听说咱们村出了点事情想要来帮忙的。”阿娟带着白衣道士走进正屋。自从出了那档子事,村长家就已经变成村民议事的地方了,村长也不介意来人进进出出,索性院门屋门大开方便大家进出。 村长一听有位道长主动要来帮忙,本来一筹不展的眉头舒展了一瞬,看了一眼道士,却又有点欲言不止。大家见村长没有马上回答,也纷纷转头向白衣道士看去。借着屋内灯光,阿娟这才看清道士的脸,白皙清秀,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长发扎成一个简单发髻绑在脑后,一身白袍,惟有腰间紫红色的腰带作为点缀,上面挂了一块白玉坠子隐隐透着一丝红色,又刚好和腰带颜色相配,看模样像是桃花。 阿娟仔细盯着坠子看了一会儿扑哧一笑:“道长怎么还挂了一朵桃花?道长也求姻缘?道长要是还俗,一定能娶得美娇娘。”说完掩嘴笑了。 阿娟的玩笑就这么打破了一室的沉默,刚才在屋里有点严肃地说事的几人也轻轻笑了一下。白衣道士有点窘迫,右手轻轻握拳放到唇前低头轻咳了一声掩饰一些窘迫。随后双手伸前作揖道:“贫道虞渊,路径此地,听闻村里出了一些事情,不知可否尽一些绵薄之力。” 听他这么一说,村长等人也有点郑重了起来,说:“虞道长,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没有丝毫头绪,如果道长有办法找到豆芽和豆丁,我赵大感激不尽啊。” 原来失踪的孩子正是赵村长的亲生女儿和儿子。女儿豆芽,儿子豆丁一个月前趁着大人们忙得无暇抽身偷偷跑去后山玩耍,平时他们经常去没出过什么事情,大人们都没怎么在意,想着晚饭时间他们总该会回来的,可是谁知道,一个月过去了,除了第二天在山道上发现的豆芽手臂,其他什么都没有,连血迹脚印什么的都没有留下,仿佛是凭空消失了。难道真有鬼怪野兽吃人不吐骨头的不成? 虞渊问了几句,和先前在观前巷听说的也差不多,于是问道可否查看一下豆芽的手臂。村长面露难色,说道:“这断臂已是一个月之前的了,大家都说豆芽一定找不回来了,我想着把它埋在后山衣冠冢里算了吧,她姆妈硬是不同意,可是这手臂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啊,我们就做了一个小木盒子把它给埋在后院的桃树下了,哎,豆芽命真苦啊,连个全尸都不留,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说着说着村长就开始呜呜哭了起来,边上的人劝也劝不住。 “那村长可否带我去后院看看那棵桃树?” “啊?看桃树?”大家唰地一下齐齐看向虞渊,谁都不知道桃树有什么好看的。但村长想着道士也许有一些玄门的方法,没准做个法式能看出些什么名堂来,也就狐疑着带他去到后院。 赵家村并不是特别富庶,村里人大多是普通的农家,村长家虽有前院后院,但也没有花费心思在整理院子上,三三两两长的几棵树完全是任凭自然了,其中就有一棵并不高大的桃树。 今年姑苏还没有下过雪,现在又正值隆冬,没有绿叶花朵只剩枝干的桃树和光秃秃的地面显得院子一片凄凉。 村长走到那棵桃树下面,轻轻抚着树干说:“豆芽最喜欢这棵树,春天开花的时候成天拽着豆丁过来爬树摘花,被我骂了好多次,我倒不是怕她摔下来,这树那么矮,豆丁都能爬上爬下,她姆妈说女儿家家成天爬树不成体统,将来嫁不出去,那丫头就蹲在树上咯咯笑个不停,摘了桃花戴在头上还问好不好看。现在只能埋在树底下,你说,你说,早知现在,当初我就让她多爬爬,也不骂她了。可怜我家豆丁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村长触景生情絮絮叨叨起一双儿女以前的事情就控制不住情绪。 虞渊看了看这棵桃树,眉头微微皱起道:“村长,也许,豆芽还没有死。” 原本正在叨念着的村长听到虞渊的话猛地抬头,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说:“道长,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豆芽还,还没死?” 似乎重复一遍之后让他回过了神,自动省略了“也许”二字,又满眼藏不住希望的光芒,上前一步想要去抓虞渊的手臂。 虞渊微不可见地往旁移了一步,慢慢说道:“你方才说这是豆芽最喜欢的一棵树,又经常在上面攀爬,如今她的断肢还埋在树下,如果她当真死了,至少应该会有气息附着在树上,怨气也好魂魄也好,可是这棵树上什么都没有,我也感觉不到那截断肢上面还有什么气息,但凡是喜欢食人血肉之物,不会吞噬全部魂魄,而喜食魂魄之物又不屑吞噬血肉。所以豆芽很有可能未死。”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虞渊没有说出口,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说一些没有把握的事情吓到人。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山道上看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留下的断臂。 村长也听不明白虞渊说的到底什么意思,但听到说自己女儿可能还活着就像是看到了希望,听虞渊说要去山道看看,连连说好。于是趁夜,村长提着灯,领着虞渊入了后山,随行的还有阿娟和刚才在村长家里说话的两三个青年男子。 一路上村长和同村的几人说虞道长灵力高强一眼看出豆芽未死一定能将豆芽和豆丁带会来,大家围着虞渊一路叽叽喳喳上山,有点激动兴奋也有点怀疑这年轻道士是不是靠谱,但更多的就是好奇,毕竟村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长得这么俊俏的道士还能主动帮忙,阿娟羞涩地站在虞渊斜后方偷偷瞄着他。倒是虞渊格外镇定,嘴角总挂着淡淡的微笑,偶尔被问到一些问题,能回答的他也简单回答一二。 后山本就不大,没多会儿虞渊就被待到发现豆芽手臂的山道附近,还没到,他就感觉周围似乎被人布下了阵法,还不止一种。当即站立原地,不让随行众人前进。 “前面被设了阵法,再继续前行,恐怕会有危险,贫道怕到时不能护诸位周全,不如诸位先回村里吧?” 村长很想跟着过去,但是听虞渊这么一说也就犹豫了,同行的几人里也有胆小的,就怕人没找着把自己小命丢了。各自商量了一下,村长道:“道长,我们不能等在这里吗?你这过去看一眼就能过来了吧?也不远。” 虞渊思量片刻,道:“实不相瞒,这附近被人设了不止一道阵法,其中还有一道是传送阵法,只是现在也看不出是传送到哪里,要是很远,我也不能马上回来。不如你们现行回村,待我找到豆芽豆丁我再带他们回去。” 村长听虞渊用“我”称呼自己而不是“贫道”意识到可能时态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说不好真的是一些牛鬼蛇神他们平头百姓解决不了的事情。 虞渊见村长迟疑了一下将定不定,也不等村长回话,转身就往前走去。一手握着拂尘,一手结着手印,走了几步便破了这里设下的结界,心道:“这设下结界之人当真是有心了,这种结界并不伤人,没有灵力的凡人误打误撞了也只会兜兜转转以为自己走遍了后山,最后还是会被送回原地。”正感叹着,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轻,再稍一会儿双脚感觉到可以触到地面,眼前也不花了,待定定神,发现自己竟然是已经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而后山上,刚才那些看着虞渊转身往山道上走的赵家村村民,见他悠悠然往前走也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样子,刚想跟上探个究竟的时候,就见虞渊在他们面前一闪不见了,面面相觑,吓得连滚带爬跑回村子。 没有村长的灯笼照明,虞渊眼前一片漆黑,随即伸出左手,作势一握,竟然凭空握出了一杆灯笼。提着灯笼往四周照了一圈,还是山里,但不知道是否还在刚才的后山。隐隐听到水流的声音,却是刚才后山上不曾听到的。虞渊循着水声往前走。 走了半刻钟,树木渐渐稀疏铺开,前方似是有一片湖水,月下泛着粼粼波光。虞渊走向湖边,看看水中倒映的那轮圆月,感叹月圆之夜竟赏不了灯,还被送来未名之地,又抬头观天,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挂天边,周边繁星似点点,显得有些清冷,叹了口气,想道,如果此时可以喝到白泽酿的桃花蜜就好了。看了看星象,辨了下方位,竟是东海入海六七千里之处,居然比桃都山还要远一些。虞渊不禁莞尔,能在一念之间就把修仙之人传送这么远,那个设阵之人的修为应该不弱。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虞渊沿着河岸而走,却完全没有丝毫紧张,闲庭信步似是在逛自家花园,心里默想着几时可以诱得那大凶之物主动出击,不时还哼了哼小曲儿,故意弄出来一些声响,唯恐没人知道他在这里。 正走着,忽闻风中传来歌声,歌声悠扬,没有词只有调,像是男子随意轻哼的曲子,衬得月色倒有些令人迷醉。唱得不错。虞渊还不忘微微点头评论一番。反正一时不知该去何处,不如循着歌声去看看谁在哼唱。如此一来,便当是有人在给他指路了。 没走多时,到了声音清晰之处,虞渊抬头望去,只见周围大树参天,月色朦胧,而那人正坐在树梢之上却仿佛坐在那轮如盘的明月之中,长发飘飘,虽看不清样貌,隐约见也能见眸色明亮在夜空中流连划过。虞渊看得有些怔神,此情此景似是与记忆中的那抹身影稍稍重叠了一下。 忽然回过心神,轻轻摇头,五百年了,也不该是同一人。于是将双手举起于身前,对着树上那人说道:“贫道虞渊经过此地,多有叨扰,请问阁下是否见过两个小儿在山上出现过?” 那人听到虞渊在树下喊话,低头静静盯着虞渊看了一阵,一时间林中一片寂静,就连远处的水声似乎也听不太真切了。直到虞渊觉得自己双手举得酸了,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恰恰立在虞渊面前与他对视,虞渊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那人身高与他相当,还稍稍高出一些,五官深邃,眸色深沉,一习黑衫,襟前似是用金线绣了几朵桃花。 “陌上……无双”。茶馆听来的唱词,这时候却突然从心里跃然唇上。虞渊有点尴尬,垂下双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得罪,得罪。” 却听得对方哧哧一笑,松了口气,笑了就应该没有生气吧。 来人开口说道:“无妨。”唱歌好听的人说话果然好听,“是有两个孩子在山上,虞道长认识他们?” “贫道正是替他们的家人来领他们回去的,阁下可否告知他们所在何处,贫道也好早日带他们回去。” “原来如此。走吧。”说罢那人便往林子深处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流波山寻人(三) “走?走去哪里?”虞渊虽然很想问,但不知怎的,也没有问出口,只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人往前走。 微风中不时传来阵阵雨后青草的气味。 虞渊本就喜爱摆弄花花草草,对植被的气味尤其敏锐,冬日里能闻到初春的气息,还真是令他有些称奇。 不久,他们走上一条小道,两侧竹林升起薄雾,感知到雾中蕴含了阵法,虞渊禁不住开口道:“阁下可知此处设有阵法?” “知道。”那人渐渐放慢脚步,走在虞渊身旁。 “阁下设置的?” “不错。” “有点意思。” “哦?”听到虞渊说有点意思,那人眉尾微翘。 虞渊以为那人有些不悦,赶忙解释:“贫道以为,这迷雾之中的阵法,是用来阻挡一些大凶之物的,但是对普通兽类或者人类无害。”虞渊停顿看向那人,不见他有回应的意思,接着说:“我观此处,应该位于东海入海约六七千里,有山有水,却不见动物出没,怕是动物都被山上的大凶之物给吃了吧?如此看来,恐怕这附近,也只有流波山符合这些条件了。” 那人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了声,似是赞许,却也不作答。 虞渊不免感到今天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多了。也不知为何,见到此人,居然让他有些熟悉的感觉,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想要多说些什么,不禁喃喃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声音不大,可是周围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就连呼吸声都听得真切。那人自然听到虞渊这句声音小到不行的话。骤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虞渊,道:“虞道长觉得呢?” 虞渊怔怔看了看他,又说:“应该,没有。”心想自己虽然岁数不小,但记性并不差,这么好看的人,没有道理和别人撞脸到让自己记不住。 随便扯了个理由,说:“可能阁下和我一位故人有点相似吧。抱歉,抱歉。” “你无需抱歉。走吧,他们就在前面了。”说罢,他又继续往前走,没有再看虞渊。 云雾深处,有一处两层的楼阁,楼前有个荷塘,养了几尾鲤鱼,偶尔懒懒游动几下,似睡不睡的样子,水上架了一座小木桥,现在没有荷花,水面暗沉一片。 虞渊跟着来到楼前,抬头望见门上挂着匾额,上书草体“听竹”,倒是应了周边竹林的景。望向屋里,挂了几盏灯笼,梁上垂着紫金色的帷幔,屋内暗影摇曳。 虞渊往里看去,见屋内有两张床榻,两个孩子正安静地卧于其上。虞渊转头看了看那人,见他微微颔首,就像两个孩子走去。 见他们睡得深沉,不似有何病痛的样子,虞渊舒了一口气。 再向那女娃看去,双臂位于身侧,不似断过一臂。 虞渊刚想开口问是怎么回事,突然闻到身后传来一阵淡淡青草香气,那人吐气如兰在他耳边轻语道:“我们出去说。”牵着虞渊的手腕往屋外走去。 一时间一股热气涌上心头,虞渊就愣愣地被人牵着往外走,走了几步,觉得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有点不太合适,往后撤了撤手,那人也没有牵得很重,就这么松开了。 “阁下可否解释一下,那胳膊……” “手臂是我用池底的莲藕做的。” 虞渊点点头,想想也是,女娃只是一个凡人,没有丝毫灵力,总不能凭空变出一条一模一样的胳膊来。可又一想,虽说这化藕为臂的术法并不太高深,但那些修仙之人就算断胳膊短腿,也能靠着修为给接回去。有些修为高深、灵力高强的,也许还能无中生有长出新的来,自然也没有谁会愿意花费时间,去学这种没什么用的法术。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像虞渊自己这样,活得久到无聊透顶的人,才会觉得好玩而修炼这种法术。 没想到眼下居然还有一位,着实有趣。 “既然无事,为何不将他们送回去?” “伤愈不久,你就来了。明日你可以带他们回去。”化藕为臂被施术者需静养三十日以上,算算时间,也差不了多少。 虞渊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道:“此处方圆十里没有任何动物,想必是都被那大凶之物给吃光了,也许是凶兽?它没有食物果腹,就想去别处捕食,至于如何到六七千里之外的赵家村狩猎,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在赵家村后山看到的阵法有两种,一种阻止村人靠近,一种传送于此。你既然救得了两个孩子,想必凶兽当日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没有吃饱肚子,他一定会再四处作乱。可是月余以来,未曾听闻赵家村还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我猜测,后山的传送阵法是单向的,有去无回。救回他们之后,你又消耗灵力化藕为臂,赋予莲藕生命还要和原来做的一样,虽说术法不难,却极为消耗灵力……我倒是可以带着他们回去,但是我走了,你有把握对付得了它吗?” “还有一种可能,我就是那个凶兽。”那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啊?你?若真如此,那俩孩子还能好好躺在那里睡觉吗?” 那人听到虞渊这么说,嘴角上翘笑了。不笑还好,还能好好说话,这一笑,让虞渊不禁心里暗道,“真好看”,把刚才稍稍紧张的氛围给破坏得干净。 “无妨,饿了它一个月,应该也没有什么力气跟我斗了。” “那你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从这里跑那么远去的吗?” “屋后有一山洞,洞中有先人设下的阵法,本来山洞是盖住的,上月惊雷劈开山体,露出了里面的祭坛阵法。许是它误打误撞闯了进去,踩着阵法给送了过去。我回来以后将小屋盖在山前阻挡,它已经过不去了。你们可以用那个阵法离开。” “看来阁下在这里和那个凶兽相处了很久啊。”不止盖了屋子还建了荷塘呢,谁会跑到一个住了凶兽的离岛,还恰恰看到凶兽出岛行凶,还恰恰救了受伤的孩子?是不是太巧了? “月余而已。” 见他不太愿意多说的样子,虞渊也不好再开口问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一会儿天一亮我就带他们回去。” “嗯。” “阁下如何称呼?人是你救的,回去之后我好告诉他父母。” “不必。” 做好事不愿留名吗?还是名字不好听?“不过,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了,相遇一场也算是缘分,不如交个朋友?” “长空。” “啊?” “名字。” 长空,长空,虞渊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想道也不难听,怎么不愿意说。隐隐想起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一人的名字里有“长空”二字。 须臾,抬头望向长空,虞渊道:“好,我记下了。改日阁下若是有空,可以来桃都山找我,离这儿不远,东海之上桃花盛开三千里之处便是,我请你喝桃花蜜,只此一家。” “冬天也有桃花吗?” “有啊,我们那里一年四季都有桃花。” 长空见虞渊说起桃都山喜滋滋的样子,也微微笑了。 正闲聊着,突然听到一声兽吼,听来并不很远。两人对视一眼,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伴着几声兽吼,天边竟然开始电闪雷鸣。 一路奔出树林,他们来到先前虞渊观月的湖。 只见湖中立着一个三丈多高的物体漆黑一片看不太清楚,隐约能够看到身形,状似牦牛,但是没有角,额头正中长了一个血红的眼睛,怒目圆睁正盯着虞渊他们。 是夔牛!世间怎么还有夔牛?虞渊不禁一怔。 那夔牛对着虞渊,就是一声咆哮,尾巴一甩,掀起一条水龙,直直向虞渊袭了过来。 “小心!”长空见虞渊没有反应,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挡在虞渊身前,双手结印,做了一个盾来阻挡水龙的攻击。 这是虞渊没有见过的结印方式,一般的气盾没有颜色,而眼前这个隐隐泛着红光,虞渊当是自己眼花,却也没有多想,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跃而起,飞入空中,将手中拂尘化作剑,连剑带鞘向水龙挥了过去,瞬息间将其斩断。 那夔牛见攻击被挡下大怒不已,渐渐升高想要从水里出来。 虞渊连忙喊道:“不能让他出水!” 当然不能让他出水,夔牛上陆得雷电加持威力增加不止一倍,在水里也许还能拼拼,若是上了路,光凭手头这把残剑,根本阻挡不了。 长空忽而也越上半空,右手伸向空中一抓,登时手中出现一把长剑,简体通红,剑身有一凹槽,似是暗暗流动着血液,剑身四周又缠绕了红色的火焰。 虞渊见此剑,心神一宕,炽炼剑?那他是…… 虞渊不可思议地望向长空。 长空没有看他,只是淡淡说:“先斩夔牛。”虞渊也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凝神调息一瞬便举剑向夔牛冲去。 “夔牛的金丹就是眼珠,你只需毁了他的眼睛。我来助你转移他的注意力。” 说罢,虞渊向夔牛颈下三尺之处奋力攻去。 长空果然按照虞渊所言,将炽炼剑往夔牛的眼珠刺去,奈何夔牛将金丹护得极好,眼珠仿佛层层叠叠有十几层琉璃那么厚,一下根本刺不破。 夔牛虽没有受到致命伤害,但毕竟眼睛被戳到了也是疼痛不已,眼角开始流出血泪,狂性大发,甩出尾巴往长空抽来,长空自然不是容易对付的,一个回旋就避了开去。 另一边的虞渊全神贯注,想要将剑鞘扎进夔牛体内,奈何它皮糙肉厚,剑不出鞘,根本扎不进去。 他抬头看到长空和夔牛的眼睛、尾巴纠缠,那夔牛力大无穷,被尾巴甩中,不吐血也得晕一阵。他那两只前蹄也没有闲着,上下挥舞,看准时机就朝着长空拍去。 长空吸引了夔牛所有的注意力,虞渊对着它胸口的这几下,却似隔靴搔痒,夔牛自然没有把虞渊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对付把剑戳到他眼睛里的长空。 虞渊见状,叹了口气,五百年了,没想到五百年后还是要让你出鞘。 他心里有些无奈,抬头又望了一眼正在和夔牛奋战的长空,吐了两个字:“也罢”。然后闭上眼睛,用真气护体,将剑举到眉前,心里默念口诀,睁眼的同时念了一个字“开”。 只见虞渊双眼泛起一层紫金色的剑光,与此同时剑鞘也镀上紫金色,原本暗沉无光的剑鞘,突然嗡嗡作响。虞渊一手执剑一手执鞘,拔剑出鞘。 仿佛听到一声高昂的尖叫,长空不禁停下动作看向虞渊。 只见刚出鞘的剑,原本只是三分之一左右长短的残剑,此时居然像是有生命一样,在渐渐生长,一个呼吸之间,已经长成了完整的剑。剑身和剑鞘一样,似是有紫金色流光运转。 虞渊此时举剑,向夔牛胸口颈下三尺之处刺去。 夔牛吃痛咆哮一声,眼珠不由自主转动了几下。 长空赶忙运气将炽炼剑刺入眼球。 夔牛停止了挣扎。 长空刚想要拔剑,过去看看虞渊如何了,却听他吼道:“不要管我,快走。快!” 被这么突然一吼长空也来不及细想什么,收了炽炼就往河岸飞去。 虞渊见他离开,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向手中的剑,似是自言自语道:“他,不是猎物。”手中之剑似乎听得懂,停止了刚才的颤抖,虞渊大吼一声,把剑深深刺入夔牛体内,不敢放手。眼看着剑把夔牛全身血液洗的一干二净,就连魂魄也给吸收殆尽,随后将剑拔出,在手腕滑了一道,血液流出,滴在剑身上,道,“喝吧,他的份。喝完回去乖乖睡觉。” 饮下虞渊给的血液,剑身又嗡嗡响了一会儿,很是愉快兴奋的模样,过一会儿就自己钻入剑鞘,褪去剑身的金紫光芒。 虞渊眼中的紫金色也渐渐暗去。 不知道是耗费太多法力,还是失血过多,虞渊感觉有点头晕目眩、身体不支,直挺挺地往后仰面倒了下去。 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青草味。 “是你吗?” 原本在岸边等着的长空,一直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深怕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看他不知对着剑说了什么,随后就看到巨大的夔牛一点一点收缩干瘪。 长空睁大眼睛,这是…… 还来不及细想,就见虞渊居然划拨手腕,以血祭剑!他有不好的预感,赶紧踩着水面向虞渊奔去。 幸好,还是接到了。 听到他问的那句“是你吗?”,长空只是痴痴地说了一句“虞渊,好久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峰云岭之殇(一) “听竹”内,两个孩子还在熟睡,屋内一切照旧,一片安详,好像刚才的那场杀戮不曾发生过。 长空将虞渊抱去自己的那间屋子,轻轻置于榻上,帮他捋好散乱的长发,盖上被子,坐在床边,摸了一会儿虞渊的脉象,没有大碍,只是元气损伤过度,于是将自己的手掌和虞渊的相对,缓缓灌输灵力,待到虞渊元气稍稍恢复气息逐渐平稳,才把手收回,替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 陷入沉睡的虞渊思绪快速飞转,那柄艳红的炽炼剑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要强行把他带回那场五百年前的杀戮,该杀的不该杀的都倒下了,没有一个活口。 五百年前,虞渊到达峰云岭的时候两方已经战了三天三夜,一边是玉京天的神将,另一边是非天界的冥漠云氏。 对面云氏族人占据峰云岭的山头,男女老少都有,青年男子们组成前锋,将老弱妇孺护于身后,严防死守,列阵形成一片红色盾阵,阻挡玉京天兵将攻入。前锋之后,简单搭建起了几个帐篷,供那些妇孺休息。 刀剑终归无眼,有谁会拖家带口出门打仗? 虞渊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也许,事情并不像当初东海龙王向他求助时说的那样,说什么,冥漠云氏无故举族迁出非天界,叛离并攻打玉京天,且冥漠云氏人人天赋异禀、天生神力、以一当十,玉京天五千精兵一朝一夕便折损过半,玉京天被攻陷也是指日可待云云。 现在这又算什么? 真正能够作战的,不过是阵前列阵抵挡的青年壮年,后面被护着的老弱妇孺毫无战力可言。尽管防御阵法尚且牢固,但看着阵仗,如果没有援军,玉京天只需静待云氏前锋灵力耗尽,防御自然不攻自破。 这分明不是打仗,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张脩!怎么回事?”虞渊的声音有点颤抖。他虽然是战神,但从不会随意屠杀老弱妇孺,眼前的情景令他气愤不已。 “回上神,冥漠云氏未经天帝许可,私自举族迁出非天界,必定包藏祸心。天帝下令绞杀一切反抗之人。之前反抗的已经杀了不少,还有一些硬骨头,冥漠本就善战,我们迟迟打不下来,天帝限期五天剿灭叛贼,已经过去三天了,若再不清剿,恐怕天帝怪罪。我们得到消息,云氏叛贼之首云子漠,昨夜悄悄离开军营,应是去搬救兵了。如今,若是趁其不在敌军中,加强进攻,再加上有上神助阵,我军一定能够旗开得胜。” 虞渊听罢,狠狠踹了张脩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吐了一口血。原本好脾气的虞渊听了这荒唐的说辞气不打一处来,良久才喘着粗气,道:“张脩,你现在去,叫他们都停下,不许再杀了。他们都是老弱妇孺!你眼睛瞎了看不见吗?” 张脩有点不服气,摸了嘴角的血迹,站起身,看着虞渊,道:“上神,您是战神,应该也知道兵不厌诈。您没有见到前两天,冥漠云氏见敌不过我军五千兵力,带着一干老弱妇孺佯装投诚,实际个个阴险狡诈,杀我天兵天将三千余人,直到云子漠离开军中,我们才能守住剩下的一千余人,折损八成我们已经难以向天帝交代了,如果现在休战,难以按时完成清剿不说,万一他们发起攻击,再折损剩下的二成,即便能够全身而退回到玉京,也是会掉脑袋的。” “你是不听我的命令了?”虞渊沉声道。 “上神,虞渊上神,您的威名,微臣已经听了千万年了,自然不敢违逆。但是现下形势所逼,我们不得不继续追击,直到清剿一切云氏叛贼。” 虞渊已经听明白了,这里并不需要他,也许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忽悠来顶包的,他战也罢不战也罢,云氏败亡已成定局。 他呵呵自嘲地干笑了两声,不好笑吗,原本在桃都山隐居避世,就是看不惯这些乱七八糟的,没想到躲什么来什么,如今已经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当时他见东海龙王带着天帝信物,便毫不怀疑东海龙王的说辞,答应出战相助。 可冥漠云氏果真如他们所言那般包藏祸心,奸邪狡诈不惜利用本族老弱妇孺吗?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帝商那边又是何意?思及此,他一语不发,卸下铠甲,走出营帐。 张脩在他身后喊了两声,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玉京天的军营。 他想去冥漠云氏,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包藏祸心。 虞渊隐去身形和气息,走入冥漠云氏后方。他们就像是极其普通的人族一般,没有所谓的天神之力,也没有青面獠牙、令人望而生畏。峰云岭之上被他们圈出来一小片地,也没有搭建什么亭台楼阁,唯一能入眼的,恐怕只有后方老弱妇孺休息的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庙。 虞渊缓缓步入庙中,云氏族人三三两两地或就着庙里的蒲团,或找了一些干稻草铺在地上权当地铺。还有不少伤病伤员。 “阿月,我们等舅舅回来,就安全了,不要哭啊,乖。” 虞渊听到云氏军中居然有小孩的哭声,寻声望去,看到一个妇人正蹲在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面前劝说着。 他悄悄走走向那妇人和孩子。 只见那夫人形容憔悴,但也能看出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清雅气质。 “阿娘,舅舅怎么还不回来,阿月想阿爹,想舅舅,想要回家。” 那妇人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流泪,红着眼睛哄阿月:“舅舅去章莪山找大伯了,很快就能回来了……章莪山我们去过的,阿月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可是章莪山什么都没有,只有石头,一点也不好玩,还特别特别热。大伯为什么会住在哪里呀?……”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妇人见阿月不再哭也不再一个劲儿找阿爹,轻轻舒了一口气。 但是虞渊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悲伤,猜想,也许阿月的阿爹再也回不来了。 过了一会儿阿月玩闹得累了,妇人就哄着他睡下。 有人忙碌着照看旁边的伤病员,也有一些上了年的人在旁边休息,一切井井有条,没有吵闹。 另一边,玉京天的攻击只增不减,看来张脩果然专注急攻突破。 冥漠云氏人人忧心忡忡,他们似乎是在等待救兵。 虞渊听到一人说:“漠公子已经走了一天了,章莪山并不太远,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恐怕我们就要撑不住了。” “章莪长氏虽说是我们云氏外戚,但那都是好几万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一直避世不出,他们真的会看在先祖的面子上,帮我们去和玉京天为敌吗?” “我看悬。我听说长氏仗着有和我们云氏相似的司火之能,自诩火神,这几万年帮着玉京天做事,得了不少好处。” “我告诉你们啊,昨日漠公子离开之时,我看到公子中了张脩一箭,玉京天的箭头都是淬了毒的,折损灵力。”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当时真是惊险万分!前方阿青他们都快撑不住了,漠公子为了引开张脩注意力,愣是单枪匹马杀了几百人,独自开了一条血路闯了出去。可恨那张脩居然趁乱偷袭,漠公子防不胜防还是中了一箭。我只恨伤了腿脚什么忙也帮不上,要不然,我去引开狗贼,替漠公子抵挡一阵也好啊。” “漠公子若真的因此而失了灵力,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全族的性命就指望他了。” “最可恨玉京天的天帝老儿,我们不过是想要找一处可以安生的地方,玉京天信誓旦旦,最后竟然出尔反尔,还起了杀心灭我全族。真当我们是软柿子随便揉捏?大不了鱼死网破,和他们拼到底。我就不信不能折了他们几百精兵。” “你是傻吗?外界的人不知道,难道你也糊涂了?我们云氏并不是人人都能司火?现如今漠公子不在,就算我们力气比寻常人大一些,怎么能顶的上那些得道飞升的天兵天将?” “说到底,玉京天早就想要灭了我们了,若不是非天界行踪不定难以寻找,又忌惮漠公子他们的司火之能,他们早就打过来了,岂会等到现在?如今可好……” “……” 虞渊是听明白了,原来他们真的不是叛贼,也没有什么异能,只是一群寻常得不得了的老弱病残。 天帝这一次居然还要借自己的手,来抹杀一群没有多少抵抗力的人。就算最后打了胜仗又如何,简直胜之不武。而他若不过来亲眼见到、亲耳听到,说不定已经成为天帝灭族的利剑。 可恨,可笑,活了千万年的先天神族,居然沦落到成为一把,为玉京天攻城略地、屠戮无辜的工具。 “我带你们走。”虞渊出声道,并且显了真身。 他深知云氏壁垒被玉京天突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结果不外乎是全军覆没,不留一个活口,哪怕云子漠可以即刻搬到救兵赶回来,也未必能够破开此局。 因为云氏式微,早已无处可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峰云岭之殇(二) “我带你们走。”虞渊镇定地又说了一遍。 云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已经无声无息潜入军中,而他们居然谁都没有发现,马上人人自危,抓起身边的兵器,准备随时开战。 刚才那美妇人见状,飞快跑回正在睡觉的儿子身边,把他挡在身后护着。 “来者何人?”一个老者沉声问道。 “虞渊。” “虞渊?虞渊上神?”大家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玉京天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你是来杀我们的?”大家面露凶色。虞渊上神谁都知道,没有人认为自己能够在这位上古战神的手下逃出生天。 “我既然能够破开防御来到这里,你们就应该知道,我若想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没有必要和你们多废话。我其实并不知道这场仗的源头是什么,但是如今,我想帮你们。” “你说你想帮我们,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引我们自投罗网?” “就是就是,玉京天狗杂碎都想我们死,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你要帮我们的话,就去把对面那些玉京天狗杂碎给杀了!” “没错,除非你去杀了他们!” “……” 大家越说越激动,更没有人相信虞渊这个玉京天的战神,会好心帮助他们这群所谓的叛贼。 “大家听我说”,虞渊知道一时间很难说服他们相信自己,他的立场确实尴尬,但他真的想救云氏族人,顿了一下,继续说:“对不起,我不能杀他们。但是,我也不想帮他们杀你们。我可以帮你们逃走,如果你们肯相信我的话。” “逃去哪里?冥漠云氏当初就是为了逃离玉京天,才躲入非天界几万年。天帝老儿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非天界瘟疫横生无法生存,我们不得已才逃了出来。可这天上地下,哪一处不归玉京天看管,你说得好听,你让我们逃去哪里?” 虞渊听了又是一怔,他所言不假,天上地下,他们云氏竟无可去之处,帝商这一次是真的要赶尽杀绝的。 沉思稍许,虞渊已经有了决断,“桃都山,我带你们去桃都山。玉京天不会把手伸到我的地界。” 听他这么一说,云氏族人窃窃私语起来。可行吗?如果有虞渊上神作保,也许真的能躲过清剿也说不定。 可万一这是另外一个陷阱呢?如今玉京天久攻不下,漠公子或许很快就能搬来救兵,就算不躲,也还是有些微胜算的不是吗? “你拿什么证明你是真心帮我们,而不是和玉京天狗贼串通好了来害我们?”还是有人无法相信,虞渊是真的诚心想要帮助他们。 “我没有办法证明。实不相瞒,一个时辰之前,我还是天兵的领将。”虞渊说罢,自嘲地笑了笑,“但既然我在这里说要帮你们,就一定不会害你们,无论你们相信与否。” 虞渊四下扫视一眼,见大家虽有怀疑,但没有人再出声质疑,便接着说,“玉京天已经决定速战速决,他们必定会在几个时辰之内集中攻击你们的防御。我想,不需要我说,你们也知道,前锋的防御其实支撑不了多久,灵力总有用尽的时候,到那时,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如果你们相信我,稍后我会在这里设下障眼阵法,你们跟着我隐藏气息,从后方离开,只要阵法在,他们就不会发现,只是需要麻烦前锋的几位多撑一会儿,等你们安全之后,我再回来接应剩下的人。” 虞渊对自己的阵法还是有点信心的。只要天兵将注意力集中在阵前,他们从后方撤离,应该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虽然人多阵法可能撑不了太久,但也应该足够他们撤离了。 一会儿只要想办法在阵前引起他们注意就好。 听他把步骤都想好了,大家沉默了。也许现在离开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是万一被发现了,没有防御和能够抵挡攻击的人,他们真的能够逃走吗? 虞渊也没有催促,等待他们决定。 过了一会儿,先前提问的老者说:“好,我们跟你走。阿青!”老者对着前方叫了一声,没多会儿,一个健壮的青年跑了过来。老者对他说:“阿青,我们和虞渊上神先走一步。你们在这里再支撑一会儿,只要等我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上神就会来接应你们。” 阿青闻言点头应允,又开口道:“长老,漠公子昨天独自去章莪山找援兵,如今音讯全无,我们给他传音,他也没有回应,只怕他……”阿青停顿一下,看了看老者的脸色,又道,“要是他回来看不到我们,这……” 老者又道:“他是神族血脉,不会有事。待我们安全撤退后,我会发讯号通知他。” 待老者将一切安顿好,后方的老少整装待发。 虞渊双手结印打出一掌,只见在那些人先前站立过的地方,立马复制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栩栩如生惟妙惟俏。大家看得新奇,一时炸开了锅。 老者清了清嗓子让大家保持安静,不要惊动敌军。虞渊又捏了一个诀,对大家说:“我设了一个隐形阵法,大家请入内,稍后我们离开的时候,请大家隐藏起息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离开此阵,不然会功亏一篑。” 大家满脸严肃点头答应,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阿青在前方向玉京天阵营射了几箭,惹得对方以为冥漠云氏要发起攻击,精神紧绷,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军交会之处,击鼓整顿准备回击。 原本一切都在虞渊计算之中,应当是可以掩人耳目、逃出生天的。可就算无一人懈怠,千算万算,总有些事情是算不到的。 比如当日值班的二郎神,正好往峰云岭看了一眼,看到微风中有一片区域有些凝滞看不真切,于是吹了一口气,阿月原本戴得好好的帽子给吹跑了,他哇地一声呼喊着要找回帽子,张脩听到了小孩的声音出现在战场之外,虽没有看到什么,却条件反射地架起弓箭往那里射了一箭,美妇人怕伤到孩子,抱住阿月护在身前,用背部接了那支箭,可是力道太大,被生生带到了阵法之外……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不等虞渊反应过来,张脩已经命令全体弓箭手对准美妇人放箭,虞渊本想出手挡住弓箭,他也只需单手一挥就可以挡住弓箭,但云氏族人素来一心,见族人有难,谁都不愿袖手旁观,不经大脑地揭竿而起,不管不顾冲出阵法,就要和天兵拼命。 于是所有后方逃离的人直接暴露在了玉京天兵将面前,云氏前锋唯恐玉京天对妇孺下杀手,来不及重新布置防御范围,就向族人跑去。 一时之间,一场屠杀已经遏止不了了。两边都在咆哮都在厮杀。 玉京天的兵将谁也没有因为倒在刀剑之下的是一些老弱妇孺而感到震惊愧疚,仿佛毫无思考能力的战斗机器,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没有成年的孩子。 虞渊双眼布满血丝,为什么他想守护的人竟然在他面前血流成河,而他这个所谓的上古战神,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看着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倒在天兵天将手中,虞渊心中狂乱不止,走到云氏阵前想用自身来抵挡攻击,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如何走到如今的境地。 他只是想要救人而已! 虞渊平时并不是个易怒的人,可不知怎么了,今天看到的种种,都令他气血喷张、容易动怒。愤怒的虞渊几乎丧失理智,大吼一声,灵力外泄,震开了冲过来的一干兵将。 凭借一人之力,阻挡千余天兵天将,这本不在话下,可他念在玉京天不能杀,迟迟没下重手。但对方又怎么会放水,所有人都是杀红了眼。 本来被护在美妇人身前的阿月早就已经昏迷不醒,她自己在虞渊面前两步之遥,被人一刀深深砍在背部倒地不起。 虞渊拍出一掌,将袭击之人震到五丈之后,那妇人匍匐在地,将满是鲜血的手伸向虞渊,断断续续地说,“救,救,我的,孩子……”然后垂头,咽了气。 虞渊想到不久之前,她还活得好好地照顾着阿月,现在竟成了一具尸体倒在自己面前。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会这样?而身边接连倒下云氏族人,令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满腔愤怒无处爆发,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你们要杀,好,我陪你们杀。都去死吧!”恍惚间,虞渊像是被蒙了心智,他拔出了挂在腰间的虞渊剑。 一时间,天雷滚滚电闪雷鸣。那剑仿佛附着了一层邪气,泛着紫金色的光芒,连带着虞渊原本漆黑的双眼也变成了紫金色。 他举剑又挥下,咆哮着:“都去死吧!” 剑身发出一声刺耳尖鸣,如泣如诉,还活着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剩下天边滚滚雷鸣。 忽然,虞渊恢复神智,心想不妙!怎么那么糊涂!虞渊剑出从来都是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否则剑灵暴虐时空,谁都无法将它镇压!他后悔了,他生平第一次后悔了。眼见着虞渊剑的剑气横扫战场,云氏和玉京天总共两千余人,在瞬息间,挨个被剑气割断了喉咙。 虞渊真的后悔了。他想救人! 抓住离他最近的阿月护在怀里,对着手中的剑大吼,“住手!” 这把追随他征战千万年的灵剑早已生出了剑魂,杀戮太多,生出了嗜血的性子,现在只想吸干所有人的血! 眼见着剑气横飞过来冲向阿月,虞渊二话不说,用内力震断了灵剑,剑气溃散,后又重新凝聚,残剑也能聚灵,重聚剑气又有何惧。 虞渊情急之下,就着剑锋划破手腕,滴血上剑,强行将剑灵压制在自己体内。他感觉到一阵难以压制的气息在体内到处乱窜、想要逃离出去,马上封印自己五感,将剑灵封印体内。 内脏一阵翻江倒海,虞渊吐了一口鲜血跪在地上,左臂还搂着刚才抢过来的阿月,不知道有没有保护到他。 内伤深重的虞渊刚想凝神调息、安抚剑灵,却不知是谁,在此时打了他一掌,将他推离峰云岭,还越过好些个山头。 是谁?虞渊看不清楚,此时也只能紧紧抱住阿月,护他周全。 随后渐渐摔落,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时,虞渊发现自己的五感已经衰退,灵力消耗得只剩下二成,看不清周遭的环境。想起阿月还在怀中,叫了两声阿月的名字,没有听到回答,颤抖着探手去试他的鼻息,气息微弱,不过还活者。 虞渊喜极而泣。 他此时懊恼不已,先前发生的一幕幕仍然历历在目,死了那么多人竟然全是因为他自己。可又没有时间让他难过伤心,他要救阿月,就要先搞清楚现在在哪里。 抹了一把脸,强睁开眼,向四周看去。周围很是黑暗,隐约有一处传来点点红光,虞渊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举步维艰,仍是抱着阿月向光亮处走去。 此时四下无声,非常安静,但间或可以听到滴水声,缓慢而诡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章莪山初遇(一) 不知道走了多久,虞渊隐约感到已经走到了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眼前也稍稍明亮了一些。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丧失五感看不真切,还是此处本来就是泛着红光。 仅剩的二成灵力,用以维系自身行动,还要抱着阿月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探知周围的情况。 走了一会儿感觉周围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虞渊把阿月轻轻放在地上,自己也坐下,稍稍运气调整内息,他想知道阿月到底伤得如何。 剑灵隐藏在他眼后,要想恢复视觉,势必要先稳住剑灵,但此时那剑灵还在上蹿下跳惹得阵阵头疼,只好先专注在恢复触觉上,哪怕只有双手能够恢复正常感知也好。 虞渊静坐调息,不久,待双手触觉恢复,虞渊赶紧去探阿月。感到阿月气息微弱,恐怕伤到了心肺,断了两根肋骨,腿骨也有损伤,但是没有伤及根本。 还好,还好,虞渊暗自庆幸,开始给阿月输入灵力缓解伤势。 他是先天神族,原本只要神魂不散,再大的伤,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也能自然修复。 可如今,他体内还镇压了虞渊剑,剑身已断,剑灵不愿意回到剑身剑鞘,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灵力恢复的速度比不上衰退的速度。 他并不怕回归混沌,活了那么久了,也够了,可自己若是消散了,阿月怎么办? 事到如今,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叮当的铁链声。虞渊面向出声之处,一边警惕着,手下也不忘继续给阿月输送灵力。 声音越来越近,虞渊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面前,无奈视觉听觉没有恢复,他也无法靠气息来感知来者到底是敌是友。 “谁?”虞渊一开口感觉嗓子撕裂一般疼,心道,问了又如何,也未必能够听得清楚。 “你是谁?”那人反问,低沉的男声传到他脑中。 能够做到传音,虞渊知道来者不是凡人,灵力应该也不会很弱,如果是天庭的人,那阿月…… 那人见他没有回答,继续道:“你在救他。” 不是问句,他看得出虞渊在给身边的孩子输送灵力。 “不许伤他!”虞渊手边不停,出声警告来人。此时的他不过是故作镇定,其实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支撑他继续战斗,只希望,自己作为上神的一点点气势还能震慑住对方。 “你受伤了?五感尽失?”虞渊感觉到来人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甚至是蹲在他的面前盯着他。在没有弄清楚来意的时候,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伤势,只是沉默。 突然感到手腕脉门被人按住,以为那人要杀他,刚要举起另外一只手攻击对方,却感到他并无恶意。 “他是在诊脉?”虞渊心下狐疑,随后感到一股温暖的灵力涌入掌心。他想挣开,却听到那人说:“不要动,你打不过我的。” 打不过?虞渊一愣,随后又苦笑。堂堂上古战神,居然沦落到被说打不过。 但他也知道来者没有恶意,索性不再挣扎,闭上眼睛让他给自己疗伤。 良久,虞渊感觉触感已经完全恢复,听觉似乎也恢复了一些,见那人收回灵力,虞渊赶紧说道:“多谢。” “嗯。” 真是简洁。 忽闻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虞渊又打起十二分警惕,开口道:“你做什么?” “救他。” 然后,还是沉默。看来那人开始救治阿月了?…… 虞渊很累,但是不敢睡,就想说点什么让自己不要犯困:“这里是什么地方?” 知道那人在替阿月疗伤,自己也是随便低声喃喃自语的话,没指望会听到答案,却还是听到那人说:“章莪山底,血池。” 章莪山听过,血池是什么地方? 又想到之前听到冥漠云氏族人说,云子漠一天前来章莪山找救兵未归,虞渊眉头紧锁。在这里会不会遇到云氏的人?那这个人,会不会就是…… 虞渊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就算他真是云子漠,想要杀我给族人报仇,也是无可厚非。” 过了一会儿,虞渊听到阿月咕哝的声音:“阿娘,阿月痛,阿娘……舅舅,舅舅……”突然没有声音了。 虞渊看不清楚,不知道阿月怎么了,忙问:“阿月!阿月怎么了?” “没事。醒了。” 听说阿月醒了,虞渊往那边摸过去,也摸不到阿月的脸,那人就牵着他的手,放在阿月脸上。 “阿月,你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上神?”阿月看到虞渊有些惊讶,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因为保护他而死的样子,也没有看到族人被虞渊的剑全部屠杀,他只记得眼前这个好看的上神说要保护他们,带他们去桃都山,以后就再也不用打仗了。所以阿月心里还是很喜欢虞渊的。 “上神?”这次轮到那人发问了。 “我是虞渊。上神吗?……如今,你也看到了。”说罢,自嘲地笑了。 “舅……舅……就是上神,他说要带我们去桃都山,然后就会安全了。” “嗯。”那人还是只回应一个字。 “上神,阿娘呢?长老呢?这里是不是就是桃都山啊?” 虞渊不知该如何告诉阿月真相,只低着头,轻声说着:“对不起”。 阿月听不懂,那人却已经听懂了,说:“都没有了吗?”虞渊可以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只当是那人震惊于小孩没了族人。 虞渊点点头,道:“我只能救下阿月。都是我的错……” 又想到战场上那些惨死的妇孺,他不知道该怎么赎罪,偿命吗?如果阿月将来要他偿命,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那些人的确死在自己剑下…… 思及此,虞渊气息紊乱,头痛不已,他感觉到体内剑灵因为他情绪波动,又开始到处乱窜,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黑血,一阵晕眩。 那人见虞渊吐血,在他身上穴位点了两下封住心脉,又探他脉搏,说:“你体内镇压了什么?不弄出来你会死的。” “我早就该死了。”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看到虞渊倒在那人怀里,阿月问道:“舅舅,上神怎么睡着了?……舅舅,舅舅,刚才你怎么不让我叫你?” “在他面前不要叫我舅舅。” 阿月眼珠一转,旋即使坏道:“哦,那叫你什么?阿漠哥哥?”看到那人楞了一下,满脸不悦,阿月咯咯笑了,这一笑牵动肋骨的伤,一阵喘不上气来。 “随你。还有,留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带他去疗伤。” 说罢他就把阿月留在原地,拉起虞渊,一手跨过腋下一手抄起腿弯,抱着他往深处的血池走去。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看得阿月惊讶得,小嘴张开闭不拢。 这一幕,直到好几百年以后,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章莪山寸草不生却怪石林立,地底岩浆涌动,气候异常炎热。群山周边,凡人无法生存,只有长氏一族栖息于此,又因其先祖是冥漠云氏外戚,天帝赏识长氏亦有司火之能,命长氏一族镇守章莪山,世世代代侍奉神鸟毕方。 冥漠云氏归隐非天界之后不与外界来往,长氏一族便成为天下间,可以与火神相提并论的氏族,而实际上近几代司火的神官都出自长氏。 章莪山侧有一峡谷,谷底时而岩浆涌动,就连长氏族人也不会进入此地。虞渊正是阴差阳错之下,带着坠入峡谷中的一处石窟。 那人抱着虞渊步入石窟深处,正是他刚才所说的血池。 说是血池,并不是浸满鲜血,只是因为受地底岩浆影响,泛着一片红色,还能闻到一股与血液腥臭相当的岩浆硫磺气味,因而此名。就连长氏一族也不知道,此处,其实是冥漠云氏族长的一处修炼之地。 将虞渊缓缓放入池中,见他感觉到热气微微蹙眉,额角开始微微冒汗,那人将虞渊双掌举起,与其掌心相对输送灵力,替他压制血池的热气。 随着灵力缓缓输入虞渊体内,探知到狂躁的剑气走向,心中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剑灵剑气,如今虞渊内伤深重,灵力在他体内肆虐,让他无法自行恢复灵力去镇压剑气,一旦剩下的那一二成灵力消耗殆尽,剑灵剑气就会游走全身,经脉尽断,恐怕到时虞渊就会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了。 必须先护住心脉,再把剑灵镇压,才能救他。 血池本来就是修炼极阳真气最好的地方,对于治疗内伤、增加灵力也是有很大用处,可是现在的虞渊心脉破损,灵力难聚,在血池里坐得再久也没有作用。 只有一个办法。 他右手后撤从空中一抓,一柄闪耀着红色流光的长剑跃然掌上,低声呼唤剑名,“炽炼”,长剑似乎能够听懂主人的意思,缩短成为一把匕首,但依然通体血红泛着流光。 被输送一些灵力后清醒过来的虞渊,嗅觉、听觉也恢复了一些,就连视觉也好了许多,他闻到一些刺鼻的气味中,竟然隐隐飘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周边一片红色,而眼前之人的手中还举着一把红光流转的匕首。 依稀可见那人的轮廓,五官却怎么都看不真切。 如今,他知道对方不会杀他害他,但是不明白为何他会拿着匕首。 虞渊想要开口说话,嗓子却被烘烤得仿佛撕裂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听那人低沉的嗓音说:“别怕。”然后他将炽炼所化匕首刺入自己腹中?! 虞渊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他为何做这种自残的事情。只模糊地看到他把丹田的金丹缓缓取出,挥手将它劈成两半,他吃痛闷哼一声,手中动作不停,将半颗金丹塞回腹中,另外半颗喂入虞渊口中,不等虞渊反应过来,已经按下虞渊喉间穴道逼迫他将金丹吞下。 “半颗金丹应该足够护你心脉。” “你疯了?!” “不然,你会死,剑灵脱体出世,谁来镇压?还是你有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哪里会有什么其他办法?那半颗金丹里是精纯的极阳真气,一入体,虞渊就已经感受到,自己原本不稳的心脉,渐渐沉静下来,刚才暴走的剑气也平静许多,之后只需调息运气,假以时日灵力自然会恢复如初。 虞渊虽然明白他说的都对,此时此刻,用金丹的极阳真气来护心脉是唯一的办法,但那是金丹啊,眼睁睁看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为了帮自己,剖了半颗金丹,他心中的震撼和无力感无以复加。 谁不知道金丹对于修行之人是何等重要,失了半颗,相当于丢了半条命?万一练不回来,可能一辈子就止步于此,不会再有多大成就了。 虞渊思绪难平,满心内疚,泪流满面:“你怎么这么傻?” “我被困于此地,早晚不过一死,救你,还能有点价值。” 虞渊仍然不接受这番说辞,伸出双手,抚上对方脸颊,呜咽着。 那人无奈,右手覆上虞渊的手,轻叹一声,说:“那就……作为报答,将来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吧。” “好。”虞渊没想就答应了,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他的样貌,奈何本就模糊的视觉,被眼泪一阻挡,更加看不真切,只看得到那人穿了一身红衣,仿佛和血池融为一体,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被红衣衬得更加惨败。 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感觉到对方颤抖了一下,随后淡淡地说:“长,长空漠。” “长氏?” 没有等到回答,虞渊心里却似乎肯定了他就是长氏之人,“答应我,不要死”。 虞渊心里堵得难受,他活得已经太久太久,自己的这条命于他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有时候反而会渴望可以看到终结的那一天。 而如今,却用这种方式来续命,他为眼前的人感到不值。 他不知道用什么才能补偿。 虞渊缓缓收回手,略过对方锁骨的时候,忽然感觉略过一丝寒意,手一顿,按了上去,听到长空漠传来“嘶”的一声,他眼睛圆睁,道:“这是,缚魂锁?” 缚魂锁是天庭刑具之一,顾名思义,锁住魂魄之用,由双肩琵琶骨刺入,再往下穿入双腿胫骨,上刑过程痛苦无比,虽然灵力法力不会有丝毫折损,但是此后魂魄与肉身相连,但凡肉身所受伤痛都会以十倍百倍反射到魂魄之上,又为千年寒铁所铸,坚硬不摧,烈火不化,且会令上刑之处的伤口永不愈合,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上了缚魂锁的人,就算不化其金丹、废其修为,也跟废人没有区别。 想必一开始听到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就是这缚魂锁,长空漠是如何做到行走自如还为他做了那么多的? 怪不得他说他被困于此地,任谁上了缚魂锁也无法逃出生天。 长空漠没有回答,只竟自说,“你可以在血池疗伤,待你恢复以后,我会告诉你怎么出谷。然后,你就可以带着阿月离开此地。” “你不走吗?”刚说出口,虞渊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他若能走,还会等到现在吗? 果然,听到长空漠有些无奈地说,“我走不了。” “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出谷,若你无处可去,我带你回桃都山。也许,我能替你解了缚魂锁。” “你不问我为何受刑于此吗?” “这不重要。” 虞渊听到长空漠轻轻笑了,“那我就等上神恢复神力之后来解救我了。” “好。”虞渊郑重地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章莪山初遇(二) 随后二人在血池中相对而坐,各自闭目疗伤。 戴着缚魂锁的长空漠,创口带来的疼痛食入魂魄,他尽力不去牵动伤口,安静得就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 大约过了几个时辰,虞渊的五感已经恢复了四感,只剩下视觉,还需等到剑灵被彻底镇压、离开他体内之后才能恢复。 又过了几个时辰。待灵力恢复到四五成的时候,虞渊打算稍稍休息一会儿,出去看一下阿月。 他刚站起身,看到长空漠身边躺着一柄通体血红的剑,有点眼熟,想要伸手去碰。长空漠却突然开口道:“别碰。” “哦。”虞渊收回手,有点好奇:“通体红色的剑,很少见,听说冥漠云氏曾经有一柄妖剑,需要饮主人血才能解封,解封后一世只认一主,忠诚无比,直到主人生死道消,它也会剑身断裂,不得不回炉重铸,就像凤凰浴火涅槃,洗尽铅华,从头来过,等待下一任主人将它解封。可能因为剑身材料特殊,剑铸成后可以自由变换形态,很是奇特。可惜,我只听过,未曾见过……我看此剑倒是和那柄传说中的妖剑形容相似。可有名字?” “炽炼。” “炽焰所炼,倒是很贴切。” 见虞渊喜欢,长空漠轻笑着说:“炽炼煞气太重,你现在伤势未愈,不能碰它。等你伤势痊愈再给你看。” “好啊,我看它可爱得紧,倒是把好剑。”说罢,虞渊起身整了一下衣衫,对长空漠说:“阿漠,我去看看阿月,那么久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好一些,再给他找些吃食。” 长空漠眉梢抬了抬,看向虞渊,眼波流转。虞渊倒是没有注意,顾自往池边走去,上岸的时候还回头问了一句:“对了,阿漠你饿不饿?我去找些吃食来?” 刚想说不用,但看到虞渊一脸笑意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不,转而说了一声“好。”直到虞渊已经走远,长空漠的耳边还是回响着刚才声“阿漠”。 虞渊走着走着,听到前面传来阿月的声音,阿月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此时阿月感觉到有人走过来,马上转身看过来,见是虞渊,高兴得手舞足蹈,突然又好像拉扯到伤口,马上蔫儿了下去。 虞渊看他一副天真烂漫可爱的模样,止不住笑意。 “阿月,当心你的伤。你在这里做什么?” 虞渊走到阿月身边,蹲下看到他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上神,你看你看,我在外面捡到的。”阿月兴冲冲地捧起一团东西,递到虞渊面前,他还是看不真切,就伸手去摸。一摸吓了一跳。毛茸茸的,温热柔软,还有,四条腿,五条尾巴?那小家伙在睡觉,还微微打着鼾。 “阿月,你的伤好了吗?你怎么捡了一只小狰兽?” “我的伤好啦,只有一点点痛。上神你认识它吗?他好可怜,一直在那边哭,还说要找妈妈,我刚刚把它哄睡了。”虞渊听阿月自顾自地说着,轻轻抓起阿月的手腕,搭上脉搏,脉象平稳,内伤居然都痊愈了,不禁对于冥漠云氏奇特的血脉力量感到震惊。阿月的伤虽没有伤及根本,可是内伤加上断骨,再快,也得个把月才能痊愈。看他这才不到一昼夜时间,居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狰兽还小,灵智未开,阿月却可以和它对话,莫非他有和灵兽沟通的能力? “阿月,狰兽幼崽需要和自己的阿娘待在一起,万一它阿娘找过来,我现在伤势未愈,未必能打得过。”虞渊的确担心母狰兽护子心切,会找到这里。恐怕到时又会是一场硬战。 “上神,它说它阿娘刚才在上面为了保护它,和毕方打了一架,被毕方啄瞎眼睛摔下山崖,它被阿娘护着才没有摔死。它好可怜的,我们把它留下来好不好?我来照顾它。” 虞渊怔怔看着阿月和他怀里的小狰兽,点了点头应允了。阿月见得到允许特别开心,抱着小狰兽,又喃喃道:“阿狰啊,阿月的阿娘也不在了,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呀?” 虞渊闻言,心口微痛,阿月知道他阿娘已经不在了吗?将来阿月若是知道真相,会不会憎恨自己? “阿月,你若想一直带着它,就给它起个名字吧?” “它有名字啊。”阿月抬头,茫然地看着虞渊,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它叫什么呢?” “他叫阿狰。” 虞渊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起名字的风格,怎么和自己这么像,果然是缘分。 不由想起,在那个桃花盛开延绵三千里的地方,有一个傲娇的家伙,总是满脸不情愿地给他酿桃花蜜的模样。 如果现在可以喝到桃花蜜就好了。 “阿月,你饿不饿?” “好饿……上神上神,你有吃的吗?”一说到吃的,阿月眼睛亮得像是长出了小星星。 “这个嘛,有是有,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说罢,虞渊闭上眼睛,默念口诀,随即睁开双眼,单手一翻,一只硕大的桃子翻然掌上。阿月看到忽然出现的桃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接过桃子,蹭了蹭衣服,就张嘴咬了一大口,“哇,好甜,好好吃,上神你也吃。”说罢,就要把咬了一口的桃子递给虞渊。 虞渊笑着揉了揉阿月的头发,说他还有,然后还拿出来两块桃花糕递给阿月。 阿月乐得一双眼睛直泛光,刚想问这些好吃的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肚子就咕咕响了,“哎呀……” 阿月红了小脸蛋,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把小狰兽放在他自己做的小窝里安顿好了,这才一口桃子一口桃花糕地吃了起来。 虞渊坐在阿月身边,看他吃得欢快,心情也好了不少。 从出山到现在也不过约莫一昼夜,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每每想起云氏,想起峰云岭,他都不敢相信,那些都是已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不知道去长氏搬救兵的云子漠后来有没有回去,它也许是阿月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长空漠也是长氏之人,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应该不会,他被锁在这里,应该不会知道吧。 那要不要去长氏打听打听? 还是不行,不只是冥漠云氏,还有千余天兵死在他的剑下。长氏虽归顺于天庭,但他们毕竟也是云氏外戚,外面情况不明朗,贸贸然带着阿月出去,恐怕有人会对他不利。 那就把阿月带回桃都山藏起来。 想着,虞渊双手结了一个印,面前渐渐浮现出一片粉色的汪洋。 阿月觉得新奇,蹬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上神上神,这是什么?好漂亮啊!”阿月被满目粉色惊呆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桃树。 “这就是桃都山。阿月,来,我们一起找个朋友。”虞渊笑着说。 然后对着面前的虚影,说了一声:“白泽。” 不一会儿,只听到虚影中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上神。” 阿月看到面前不再是一片粉色,而是一个面容清瘦,丹凤眼,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惊奇地张着小嘴,指着那人,对虞渊说:“上神上神,这里出来一个人哎。” “阿月,这是白泽。” 白泽看到虞渊身旁有个小童,眉尾吊起,“上神,您也老大不小的了,何故抢别人家的孩子来玩?” “咳咳”,虞渊被白泽呛得干咳两声,道:“白泽啊,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风趣啊,哈,哈哈。” “没有多日,也就一日。” “可有异动?”虞渊敛了敛神。 “未有。只知非天界灭,天庭折损了五千兵将,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倒未必。”虞渊严重闪过一丝冷光。 “上神几时归?” “还需三五日。回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另外,从即刻起,开启封山大阵,谁来问山都不让进,就说我闭关。” “是。” 随后幻境消失了。 “上神上神,刚才那个大哥哥呢?”阿月跑来跑去找消失的白泽虚影。 “阿月,再过几日,我带你回桃都山可好?” “那舅……里面的阿漠哥哥呢?他和我们一起走吗?” “阿漠和我们一起走。” “好啊好啊,还有阿狰一起。” “好,还有阿狰。” 陪着阿月玩闹了一会儿,见他困了,就用术法变幻出被褥,让他在血池外的殿中睡下。 阿月和狰兽都太小,血池虽然可以疗伤,但对于阿月和狰兽这样没有灵力的孩子,血池的气息过于霸道。虞渊心下明了,长空漠先前把阿月留在血池外,也是考虑到阿月还承受不起血池的气息吧。 虞渊走回血池,坐回长空漠面前。 他仿佛从来不曾动过,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虞渊轻声说,“阿月吃了东西睡了。” “嗯。” “他捡到一只狰兽幼崽,母兽死了,想留在身边养,我同意了。” “嗯。” “待我伤势痊愈,我就带你们回桃都山,再等三、五天就好。” “嗯。” 虞渊听长空漠每次只答一个字,突然起了逗弄一下他的念头,于是继续道,“刚才,我给阿月拿了我们那儿的桃花糕,你吃不吃?” “嗯。” 虞渊伸手取出一块。那桃花糕晶莹透亮,圆圆可爱,乍看之下就像是被水滴包住的桃花,鲜嫩可口的模样。 “这个是我在山上的时候亲手做的,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原本闭眼运气的长空漠闻言,缓缓睁开双眼,见面前晶莹透亮的桃花糕,还有举着他微笑着的虞渊,有些愣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 又是只说一个字,多说一点会死吗?虞渊又继续道,“来,张嘴,哥哥喂你。” 听到虞渊自称哥哥,长空漠有些不悦,刚想张嘴说些什么,被虞渊看准时间,伸手就把桃花糕塞进他嘴里,手指无意间略过他的唇,引来一阵酥麻。 虞渊有点不好意思,但抬眼见对方一副仍然雷打不动的样子,立刻忘了那丁点儿的不好意思,继续逗笑,道,“你要不要喝桃花蜜?都是我让白泽给我酿的,六界之内,只有我那儿有。” “嗯。”长空漠想都没想,就应了,心道,桃花蜜,是蜂蜜?他还真是爱吃甜食。 虞渊咧嘴笑着,抬手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一个瓶子,不像是装蜜的,更像是……酒? 长空漠挑了下眉,只见虞渊撕开封纸仰头就喝,喉结上下滚动,还有一些酒液顺着唇角流了下来,长空漠忽然感到自己有些气血上升,却仍然不露声色。 虞渊咕咚喝了一大口,高兴得眯了眼睛,眼中流光闪动,熠熠生辉。 “哈,好酒!我告诉你啊,我的桃花蜜,可是这世间最好的酒。桃都山桃花不败,白泽总能用不同品种的桃花,调出来不同风味的桃花蜜,每一瓶都不尽不同,都有惊喜。来,你也喝!” 说罢,把酒壶递到长空漠面前,见他不动,就微微侧过酒壶,把壶嘴对着长空漠的唇边,直接喂他喝。 “你……咳咳”长空漠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通胡乱灌酒给呛到了,别开脸说,“我自己来”。举起手正要去接酒壶。 虞渊见状,想到他身上被打上了缚魂锁,根本动不得。皱了皱眉,说了声:“麻烦”。 然后拿回酒壶自己抿了一口,抓住长空漠将将抬起手腕,覆身向前,唇对着唇,就这么把酒渡了过去。 一瞬间,两人都石化了。 长空漠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 虞渊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搞的,心里千万匹天马奔腾,啊,怎么办,太尴尬了!怎么这么给人灌酒?不行不行,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说我们那儿民风彪悍,这是非常正常的敬酒方式?对对对,桃都山和章莪山相差十万八千里,风土人情必定不同,对对对,就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后虞渊果然厚着脸皮,慢悠悠地把酒全部渡了过去,临了,还不忘在人家唇上舔了一下,不浪费一滴酒,一派气定神闲,显得极为老练,其实内心早就已经崩溃了。虞渊啊虞渊,叫你装,一会儿演崩了看你怎么办。 随即又长袖一震,悠然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下巴一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都说我的桃花蜜最好喝了。” 虞渊面上装得像个浪荡公子,内心却在祈祷长空漠此时千万不要不堪受辱、宁愿全身疼痛难忍也要杀他灭口。 谁料,对面却传来一句:“嗯,不错。” 啥?虞渊一时呆若木鸡。然而,他些微的表情,都被长空漠看到眼里,嘴角上扬,邪魅一笑。 虞渊心想,天啊,这厮居然比我还要豪放不羁,竟丝毫不恼?刚才真是小瞧他了。 可是紧跟着,虞渊就听到了一句让他再也淡定不了的话:“还有吗?” 虞渊感觉此刻自己脸上勉强挂着的微笑,已经变得异常僵硬。 “天啊,我听到了什么?” 要面子还是要里子?当然是面子比较重要。 于是虞渊硬着头皮,道:“有,有,当然有!” 然后按照刚才的方法,抿一口,渡一口的,硬是给给长空漠灌得一滴不剩。 他多希望对方是酒量极差的一杯倒,一旦醉晕过去,他就能得救了。可谁知这厮越喝越欢。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挖了一个深坑给自己跳。 许久,才喝完一壶,虞渊觉得自己存了千万年的老脸已经喝没了,也不知道从此以后应该怎么面对长空漠。要是将来他发现,桃都山民风保守,就连随便摸个小手也是伤风败俗,到时候该怎么跟他解释? 看得出虞渊此刻尴尬到想死的心都有了,却还在那边死撑着面子,拉不下脸来的样子,长空漠满眼笑意。本来就是故意整他,谁让他先起了坏心思来逗自己。不过,随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多谢上神赐酒,桃花蜜果然很不错。” “呵呵,是吧……我还是继续疗伤了。你,你休息一会儿吧。” 虞渊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他觉得从今以后在长空漠跟前,桃花蜜应该被列为禁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章莪山初遇(三) 虞渊果真闭上眼睛调息疗伤。他心想道,桃都山远在东海,此去万里,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若是布阵带他们一起走,他至少需要把灵力恢复到□□成,才能保证可以安全离开,不然中途出现个万一,他们可能都会折在半道上。 长空漠也闭目休息。其实原先,就算被打上了缚魂锁,只要身处血池之中,凭借自身充沛的灵力抵挡,缚魂锁带来的蚀骨锥心之痛,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但现下金丹少了一半,灵力也跟着缺失一半,缚魂锁又时时刻刻与他魂魄相连,哪怕一个呼吸,都是锥心的疼。现在也只好依靠吸收血池的极阳真气来稍稍缓解。 两人各自专心调息,一时间,血池中只有池水轻滚的声音,和岩壁上偶尔滴落的水珠声。 不知过了多久,虞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阿月的惊呼声,旋即睁眼望向前殿,道:“我去看看。”便离开血池,赶去阿月身边。 等到他赶到先前阿月休息的地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小狰兽浑身是血被阿月抱在怀里,阿月的一条腿也是鲜血淋漓。 虞渊马上给阿月止血,检查伤口,还好只是皮肉伤,又给他敷了药。 见阿月紧紧抱着小狰兽一直在哭,道:“阿月,让我看看。” 阿月听到虞渊的声音,才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赶紧双手托着小狰兽递给虞渊,道:“上神,你快看看,阿狰是不是要死了?都怪我,都怪我……” 虞渊轻轻接过小狰兽,探了探,发现还有气息,只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又隐约见到头部流血严重,仔细查看,不禁一怔,怎么会有挖去眼珠这么恶毒残忍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现在手头没有多少准备,只好拿了刚才止血的药物给小狰兽敷上,把他安置在阿月先前为它做好的窝里。 “阿月,阿狰没事,只是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过它的眼睛……”虞渊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听到小狰兽没事,阿月肩膀一松,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虞渊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顺着气,过了一会儿,见阿月终于不哭了,虞渊问道:“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阿月看了一眼正昏睡着的小狰兽,见他睡梦中也发出呜咽的声音,仿佛很疼的样子,小脸又纠了起来,道:“阿狰说要去找阿娘,我不让它去,因为外面有坏鸟,然后他生气了,突然就跑了出去,我就去追。可是到了外面,我们才知道,那只大坏鸟还在外面,它进不来,就一直在灯外面……然后,然后他就抓了阿狰,还啄它眼睛,我拿石头砸它,它还是不松口,我就咬它,我看它被我咬疼了,松了口,我就趁机抱着阿狰逃回来了。” 虞渊听了直冒冷汗,还好这毕方鸟只是等在洞口不远处,阿月才能一出去就跑回来,不然要是跑远了,可能连阿月都会被吃掉。 “阿月,我去外面看一下,你不要乱跑,照顾好阿狰。” 刚起身要出去,就听到血池那边传来一阵叮当声,心想,长空漠难道出来了? 果然,响了几声之后,那人一身红艳似火,就这么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虞渊见他一手扶墙,知道他现在必定疼痛无比,说了一句:“你怎么出来了?”一边向他走去想去扶他,却突然感到有东西被丢到眼前,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是块玉石。虞渊虽然视力并未痊愈,视物仍然有些模糊,但也能分辨得出来这是一块血玉,绑着穗子,还有些温热,想来,应该是他贴身佩戴之物。 不等虞渊提问,长空漠就开口说:“毕方司火,你灵力未愈,此玉可护你周全。”说罢,便在原地坐下闭目养神。 虞渊见他没有回去,心想,他是因为担心我,还是疼得动不了,才没有回血池?可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让他担心的,捏紧了血玉,藏在怀中,轻声道了声:“多谢”。然后往外走去。 虽说虞渊尚未恢复到鼎盛的战力,但也已经好了七八分,怎么说都是个战神,抓只毕方鸟什么的对他而言从来不在话下,唯一忌惮的便是毕方的火,外面若是一只已经修炼到可以结丹的成年毕方,那势必有能够几乎焚毁世间万物的毕方神火。 说是“几乎”,那是因为有些事物、有些人,这神火是烧不死的。而虞渊就在这“几乎”之中。可要是被它吐了一口神火,虽不致命,也免不了会褪一层皮。 再看看自己,手头趁手的只有一把残破的虞渊剑,如今剑灵没有归位,这把千古神剑也只能够算得上是一把……比较锋利的……普通……断剑,不过应该也足够了。 虞渊之前没有留意过这个住了一两天的洞窟,现在一路往外走,才知道,这个洞窟和洞外之间有一条毫无光亮的通道相连,通道曲曲绕绕,看不到尽头,想到当初重伤难视,还能抱着阿月,一路走了那么远找到血池,真的只能说是一种缘分了。 走了一会儿,前方传来一丝亮光。再走了几步到达洞口处,虞渊看到四周画有阵纹,想来长空漠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洞窟设置了结界。 他继续向外走去,有些震惊于洞外的景致。尽管对于章莪山耳熟能详,但百闻不如一见,洞窟之外皆是峭壁,能够立足之处不过三丈见方。三丈之外是一个暗涌滚滚的赤色河谷,像是与血池同源的水,但明显可以感受到,此处温度要比血池高出许多,若说是岩浆,却并没有那么炽热,水底隐约有一些看不清楚的黑影涌动,虞渊感觉下面的东西有些妖邪,心想千万别失足掉进去。 抬头便是天堑,四面巨石林立,寸草不生。环顾四周,没有感觉到有任何活物的存在,毕方也没有出现。阿月说他咬伤了那只坏鸟,难道还真把毕方给伤到了? 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峭壁之上有亮光闪烁,虞渊一时好奇,单足点地向那处飞去,攀于峭壁巨石之间,把残剑扎进山石之间,削下几片石片,里面露出晶莹剔透、微微泛着碧光的原石, 这是,瑶石?从来没有听说过章莪山这一带产瑶石,倒是件新鲜事。 世间万物阴阳相克,相生相灭,虞渊曾经有过疑问,章莪山如此旱烈,栖息的灵兽又是狰兽毕方这类司火的,怎么都该有些可以降降火的东西伴生,不然怎么可能千万年还能不爆? 现下看到瑶石,虞渊忽然明了了,这瑶石定是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间,又那么接近谷底邪气的河谷,平时难以被发现。况且,瑶石这类灵石也只对神兽有用,对于常人修炼没多大作用,也不像翡翠美玉那样有价值,谁也不会不要命地跑来专门开采,久而久之,也就不会有人知晓此处还盛产瑶石。 虞渊倒是乐得可以多采一些回去,心想小狰兽的双眼这下有救了,还能给长空漠和阿月做些护体的小物件。 忽然感到后方一股热气涌来,空气中还掺着些许硫磺的刺鼻气味,虞渊心道不妙,手腕一转,把剑一提,向旁边转身一躲,他刚才待的地方已经焦黑一片。他向攻击的来处望去,可不是那只不要命的毕方鸟吗? “呵,今天可以吃烤鸟肉了。”低声说了一句,虞渊嘴角噙着笑意,拍了峭壁一掌,借力往毕方冲了过去,一手执着残剑,一手捏了个诀,抬手就向毕方刺去。残剑太短只能当做匕首用,虞渊速度极快,毕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刺中翅膀根部,痛得它歪歪斜斜地往下飞。 虞渊左手又是一掌拍向创口旁边,毕方惊呼一声,转头就对虞渊啄去。虞渊向上跃起,拔出残剑,毕方见没有得手,自己翅膀受伤控制不了方向,气不可遏,找了一处山壁,脚爪抓住山石,突然开口说道:“你可知毕方一族历来作为天帝坐骑,何其尊贵,今日你不仅伤我还想杀我,他日传到天帝耳中,必定诛你全族。” “我倒不知道我杀只鸟还要请示天帝,有点意思。”虞渊虽说得平淡,可心里已是极度不悦。你这贼鸟伤了阿月还偷袭我,现下搬出天帝小儿的名号,今天不宰了你做鸟肉吃,简直有辱我战神之名。 一边双手早已结了印,蓄力就往毕方轰去,毕方见来势凶猛躲避不了,喷出神火抵挡。虞渊胸前藏着的血玉,此时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气味,很是兴奋地颤抖着挪出了衣襟,露出一角,居然开始慢慢吸收来势汹汹的毕方神火。 这回轮到虞渊震惊了,他也没有想到血玉还有这种功能,这么一来,原本还担心会被烧破层皮的虞渊不再小心翼翼,双臂往前一推,把毕方给轰了个不省人事,直直地从崖壁坠落,虞渊不知道下面河谷里面住了什么东西,隐约感觉不是什么善茬,赶快飞了过去,在它触及水面之前把它拖回洞前。 举起残剑,划过毕方脖子就将他放了血,当做一只巨型山鸡,把它给料理了,内脏皮毛什么的,虞渊嫌脏,统统丢到了河里,河里的东西嗅到神鸟气味异常兴奋,搅得河面一阵翻腾滚滚,原本赤红的河水,突然泛起泛起一阵黑雾。 虞渊看了不寒而栗,总觉得刚才自己投食了什么阴暗的东西,不想和那些不明物体多待,处理干净毕方,取了他的金丹,就拖着被片成片的鸟肉回了洞里。 见到浑身是血的虞渊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阿月瞪大眼睛,又“哇——”一声哭了起来。虞渊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身毕方鸟血吓到阿月了,念了个净衣诀,走到阿月面前,蹲下,轻声道:“阿月不怕,看,我没事。” “真的吗?”阿月抽泣着打量着虞渊。 “看,我去外面抓了那只坏鸟,今天我们吃烤鸟肉,阿月吃吗?” “阿月吃!那是坏鸟。” “哈哈”,虞渊笑了,他可不会告诉阿月这只鸟还会说话什么的。 “阿月,你把阿狰抱起来,把它的头抬起来。” 阿月依言抱起小狰兽,有些茫然。虞渊看了看还在昏睡的狰兽,从怀里取出在崖壁上采到的瑶石,选了两块较小的,在掌心一捏,原石变成了两颗球形的珠子,随后一边念着口诀,用灵力控制着圆珠,令其浮于狰兽面前,双掌飞快间已经结了不下十余种手印,然后缓缓将圆珠推入狰兽空洞的眼眶。 虞渊精神高度集中,阿月在一边看得不敢挪动分毫。 过了约莫一刻钟,虞渊舒了一口气,右手手掌从左到右,在狰兽的眼前慢慢划过,原本鲜血淋漓的眼部恢复如初,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伤。 虞渊再一伸手,取出一条白色麻布条,绑在狰兽头上盖住眼睛。看向阿月,道:“我用瑶石给他做了一双眼睛,它醒来可能会很痛,你要照顾好它,不能让他碰,三日后取下布条,他的视力就能恢复如初。但是瑶石换眼一生只能做一次,如果这三天它私自摘下布条碰到伤口,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得见了。阿月,你记住了吗?” 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而言,这份责任可能太大了,但是既然已经决定豢养,就要肩负起一条生命的责任。虞渊希望阿月可以明白并且做好。 阿月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把狰兽放回窝里,仔细看着。虞渊揉了揉阿月的头发,然后起身往长空漠走去。 一回头,就感觉到长空漠的视线,虞渊一时有些窘迫,缓缓走向他,掏出血玉,道:“多谢,刚才多亏了它。” “送给你的。” 虞渊一愣,见长空漠没有接回,有点惊讶,“送给我?这血玉很是神奇,可以吸收毕方神火,想必也是神器,你就这么送给我?” 长空漠没有说话。 虞渊心道,你的名字起得真好,和你的性子一样冷漠,连哼都不哼。 说是一回事,手却老实地一直在磨蹭着这块血玉,第一眼见到就已经很喜欢,知道是个能吸收神获得神器,更是爱不释手,可觉得还是太贵重,看长空漠不收,他也没有办法。相处了几天,他似乎也摸清了一些对方的性子,说一不二,还只说一遍。 虞渊有些无奈,“好吧,那我暂时替你保管,将来你要是想要收回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把血玉塞回怀中。 又摸出了刚才取到的毕方金丹,放在掌心给长空漠看:“我也送你个礼物,也不是那么贵重的。这是刚才那只毕方的金丹,它已经生成灵识,想必也是修炼了好几百年了,但是又不太经打,我也吃不准他这种级别的金丹会不会对你有用,要不,你拿去看看?” 但凡神兽,修炼两百年才能开始结丹,再三百年结成金丹,再五百年开启灵智、修成灵识。刚才那只毕方,少说也有一千年的寿命,不经打,也只是因为对手是虞渊而已。 虞渊倒是完全没有这些概念,想到刚才也没怎么费力,就取了它性命,就连四岁的阿月都能咬伤那只蠢鸟、逃出生天,只以为那只毕方应该也没有很强。 长空漠闻言,眉梢微抬,也没多说,只道了个,“好”字,就接过金丹,覆于丹田之处,只见那金丹发出微微红色光芒,慢慢没入丹田。 取人金丹为己所用,并不是修炼的正途,一来夺人金丹是为邪术,为世间正道所不容,二来,他人金丹直接和自己的金丹相融合,若两者不能完全兼容,稍有不慎,很容易爆体而亡。 长空漠深知取旁的金丹为几用,是下下之策,所以他只是把金丹藏于丹田,准备将毕方金丹溶解,用来补充自己的灵力。 这和他将自己的半颗金丹给虞渊护住心脉是一个道理。 见长空漠终于收下毕方金丹,并开始闭目调息,虞渊就起身,着手准备烤鸟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桃都三月轩(一) 食物对于虞渊而言并非必须,但十几万年来,作为一个天外闲散神仙,平素尤为喜爱亲自料理吃食。以前白泽小时候给他准备吃的,后来白泽修炼成仙,也不再需要食物来填饱肚子。虞渊就自娱自乐,不是做做桃花糕、桃花蜜饯,就是去东海钓钓鱼,去山上抓抓金鸣鸡。久而久之,手艺被他练得很是不错。现下烤烤毕方肉,对他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阿月早就已经饿了,闻到香喷喷的烧鸟味,馋得口水直流。小狰兽也被香气引得醒了过来,几乎忘记眼睛上的伤痛。阿月虽然馋得紧,但还是先照顾着小狰兽,小心翼翼抱着它,把鸟肉撕成小片再喂给它吃。 虞渊见长空漠竟自闭目坐着,俨然一尊石像,还是尊……比例匀称,身材姣好,雕工精细的石像。看他一动不动,不苟言笑的样子,虞渊忍俊不禁,心想,他家里得有多无聊,才能培养出如他这般刻板无趣的家伙。想归想,手里却拿了根细木棍串了些肉,给长空漠拿了过去。 长空漠闻声抬眼看他,眼波流转,说了声,“多谢”。 虞渊担心长空漠会牵动伤口,没等他抬手,就撕了块肉片递到他嘴边,“我看你也不方便自己吃,还是我喂你吧。”长空漠倒也配合,张嘴就咬了一口。 “好吃吧?” “嗯,不错。”听到长空漠说了超过两个字,虞渊眉开眼笑。 “上神上神!”阿月抱着小狰兽,蹬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挤到虞渊身边,道,“你怎么可以变出那……么多东西,你的百宝袋里怎么什么都有啊?好厉害!” “百宝袋是什么?” “啊,百宝袋就是装东西的袋子啊,阿娘说用饕餮的皮囊做的百宝袋里,可以放好多好多东西,还能把一座大宅子放进去呐,阿娘说全族只有阿公有一个,后来阿公给了舅舅……” 阿月说到一半瞄了一眼长空漠,见他看着自己,背脊一凉,转而又道,“可是我也没看到过,不知道他放在哪里了。上神,你是不是也有百宝袋啊?可以给阿月看看嘛?” 虞渊见阿月睁大双眼,一副非常渴望的样子,若有所思,道,“年轻的时候,确实猎到过一只饕餮,后来嫌它长得太丑,就给别人了。” “送人了啊……”阿月闻言有点失望,不过突然又双眼发光望向虞渊,“上神上神,那你是不是有更加厉害的法宝啊?阿月好想看看啊!” 虞渊无奈地摇头,其实他还真是世间最清贫的神仙了,全身上下拿得出手的估计也只有那把残剑,还有先前长空漠赠给他的血玉,如果那块玉算是他的话。 虞渊道:“我确实没有什么法宝,我只是用术法,从桃都山拿了一些东西过来而已。”说罢,右手手掌向上一伸,又变出了一块和昨天不一样的糕点。只见这块糕点粉粉嫩嫩,透着晶莹光泽,手一晃,糕点也随着轻轻晃动,煞是可爱。 阿月见了喜爱得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一副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虞渊递给他,说:“拿去吃吧。”阿月左手抱着小狰兽,右手特别小心地去接,虞渊将手掌微倾,那糕点就滑到了阿月手中,阿月看着咽了一口口水。 “小馋猫,小心点吃,里面夹了新鲜的桃肉。” 阿月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滑润顺口,入口即化,吃到中间的桃肉,双眼直冒星星,乐得像开了花,一边嚼着,一边说:“太好吃了,冬天都有桃子吃,阿月好幸福。” “傻孩子,昨天不是也给你吃了桃子吗?以后跟我回桃都山,想什么时候吃桃子,就什么时候吃,只怕你到时候会吃得厌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桃都山?可不可以现在就去?” 虞渊闻言看了一眼长空漠,道:“待我灵力再回复一些,我就可以布阵把我们都送回去。” 阿月还想问问怎么能布阵把他们都送去桃都山,三人却听到外面传来异常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摔下来的样子。莫非有人在洞外?如果来的是天庭的人,恐怕长空漠的结界会撑不住。 虞渊起身就往洞外走去,临了,还丢了一句给阿月:“照顾好阿漠。” 阿月无奈地瞥了瞥长空漠,小脸上堆满了不情愿。明明我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舅舅那么厉害,哪里需要被人照顾。 长空漠看着虞渊离去的背影,眉头皱起。 虞渊隐去自己的身形和气息,慢慢靠近洞口,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看还好,一看,心里直呼不妙,还真是躲什么来什么。 此时外面有一只红得发亮的大鸟仿佛一只孔雀似的,拽得不得了地踱来踱去,这不是天上那个所谓的火神毕方,其实不过是天帝小儿的坐骑吗?虞渊这边这刚杀了他的徒子徒孙,还没把肉吃干抹净,他就嗅着气味杀过来了? 又瞥见毕方旁边摔了一个人,对毕方还毕恭毕敬,难道这个人是刚才被毕方给丢下来的?但不管怎么样,若是被他们发现阿月藏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于是虞渊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尝试,他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趁着一人一鸟没注意,把石子弹到了三丈开外的河谷里。他刚刚还亲手料理了一顿烤毕方肉,拿起的这颗石子儿上面沾满了毕方的肉味,往河谷里一丢,本来隐隐翻滚的河面,突然掀起惊涛骇浪,和先前把毕方鸟下水丢水里投食的情形差不了多少。 那一人一鸟显然没有想到河谷会泛起那么大的浪,不禁都向那边望去。 说时迟那时快,虞渊赶紧加固结界,一边还往上面叠加了一层隐身化形咒,想要把洞窟入口变化得和周围石壁一模一样,叫他们难以辨认。 那边一人一鸟见水面起完大浪也没再有什么动静,继续刚才的事情,“长氏让你这孬种当族长,还真是瞎了眼了,简直就是世风日下。我从帝君那里好不容易求来缚魂锁,让你锁住云子漠压上玉京天,好在帝君面前立个大功。你倒好,云子漠都已经被穿了缚魂锁,你还能让他给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长氏还和非天界有来往,私通叛贼,回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族长怎么和帝君交代。废物东西。” 那鸟神一边踹长氏,一边骂骂咧咧,虞渊看了,强忍笑意,忍到腹肌酸痛。 这毕方上半身长得挺正常,谈得上英俊神郎,可是下半身天生只有一条腿啊,看在虞渊眼里,不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火红鸟神扑棱着双翅,上下翻飞,单腿蹦跶跳着踹人骂人,这场景实在搞笑。 而毕方鸟神,哦不,神鸟,见长氏那人闷声不吭,就越踹越来气,道,“就你这矬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司火神官,是火神?我呸!看我不灭了你的火。”说罢,一脚用力一踹,居然把长氏那人给踹到河谷里去了。 虞渊看到这里心道不妙。天杀的,说他是鸟神,还真是没有脑子蠢得厉害,河谷里长了什么都不知道还随便刺激它,万一惹到什么棘手的,看你还嚣张。 毕方神鸟其实没打算杀人灭口,只是想要惩罚惩罚长氏族人,撒撒几百年来的积攒的怒气,谁知道那人居然不反抗,就这么摔进了河谷。 一切仿佛在电光火石间,河面亮起一道火焰,却瞬间被河水给吞没了,跃动的水面不再赤红,逐渐泛起真真黑雾,又仿佛有无数条小鱼拼凑起来的巨大黑色阴影,想要把刚刚摔入水中的长氏族人连皮带骨吞噬干净,长氏也是有点本事的,在水中战了几轮,知道快要体力不支,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逃窜上岸。 那人上岸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拼命拍打自身、不停跺脚,身上的鲜血洒了满地,溅得到处都是。 虞渊隐约看到他周身泛了黑气,印堂渐渐变黑,嘴唇渐渐变紫,而他周身仍然有一小条一小条纤细的黑影缠绕着他的四肢躯干。 这难道是,黑水虫鱼?一种喜欢集体活动一起攻击目标的鱼种,并且还有剧毒,虽不会马上致死,但若不解毒,那些黑水虫鱼便会钻满身上的每一个空洞,只需两个时辰,中毒之人就会在折磨中七窍流血毒发而死,而且,此毒无解。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黑水虫鱼?据说它们趋阴避阳,章莪山属火,阳气甚重,河谷下又是灼灼岩浆,它们怎么可能生存得了? 又见那个长氏拼命想要驱赶身上的黑水虫鱼,胡乱蹦跳着,虞渊心想,看来,这个长氏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么乱蹦乱跳的,不加速毒素蔓延就有鬼了。 毕方神鸟见状,探头去啄那一条条黑水虫鱼,虞渊又笑了,简直就像曾经在院子里养过的老母鸡啄蚯蚓。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外面闹着的一人一鸟还有一些鱼蹦跶着,居然越来越靠近洞口,虞渊暗道不妙,他们要是再靠近些,隐身咒和结界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此地不宜久留!趁着外面那两个还没发现这个洞窟,得赶快把长空漠和阿月转移回桃都山,免得夜长梦多。 既已决定,他也没有时间去恢复更多灵力了。快步回到洞窟殿内,他左手一挥,打开幻境,呼唤白泽,直到画面中出现还是书生模样的白泽。 白泽见虞渊开启幻境,道:“上神。不是还有两天吗?” “情况有变,来不及了。我灵力尚未恢复,你在那边接应我一下。” “是。” 说罢二人双手在身前挥舞,动作简直一模一样,又齐齐喊了一声:“桃之夭夭,开!” 随后,幻境之中亮起一道约莫一人高的圆长形光斑,虞渊二话不说,一手夹着阿月,一手夹着长空漠,飞快走向光斑。 等到他们的身形消失在光斑中,光斑消失,幻境消失,一切回归平静,就连洞口设置的结界和隐身咒也一并消失了。 洞外的一人一鸟突然感觉到身后一股灵力波动,居然还多了一个洞穴,他俩都“咦”了一声,也顾不上和虫鱼相斗,急急奔入洞穴。 不进去还好,一进去,毕方神鸟怒得就差没有喷火了,哪个乱臣贼子,竟敢斩杀毕方族徒子徒孙,还把肉给烤了?若是让我抓住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长氏那人对于鸟肉没什么兴趣,顾不得自己身上千疮百孔的血窟窿,盯着后殿的血池,一脸的不可思议。 居然在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相传云氏族长的几个修炼胜地之一的血池就在章莪山,可惜他长氏驻守章莪山那么久,翻遍了各个山头都没有找到,居然藏在这里。天助我也,天助长氏啊!那人心中雀跃不已,根本就没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和毕方神鸟的辱骂。 而另一边,虞渊彻底动用所有剩下的灵力,趁着白泽在那端也打开了通道,带着两人一兽回到了桃都山他自己的院子里。 白泽知道他回来必定耗尽灵力,会需要马上闭关,就直接把他的住处作为接应之处。 阿月还懵懵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还在章莪山洞窟中,怎么突然,就来到了一片世外桃源?小狰兽在他怀里,拱着鼻子到处闻闻,还呜呜叫着,问阿月这是哪里。 虞渊此时因为灵力消耗过度,见回了桃都山,一放心,就直接晕了过去。 原本就被虞渊拦肩带过来的长空漠见状,伸出手臂顺势接住了将将倒下的虞渊。又见此处像是一处住处,身后大屋敞开,就把虞渊给抱起,置于屋中床榻之上。 这时白泽拿着水盆毛巾过来,想要给虞渊擦脸,一看怎么来了那么多陌生人,眉梢一挑,道,“‘三月轩’还有其他房间,请随我来。”说罢,把手中脸盆放在床头架子上,出门作势给阿月和长空漠领路。 他俩见虞渊是真的昏睡过去了,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只好跟着走。 白泽边走边说,“不必担心,上神经常做这种事情,虽然从未发生过灵力不足就启动桃之夭夭的情况,但是应该无碍,估计睡个几天就好了。” “你不问我们是谁?”长空漠冷声道。 “既然是上神带你们来的,必然不会是敌人。”白泽转身看了长空漠一眼,继续给他们引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桃都三月轩(二) 这也许是“三月轩”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那么多人出入,几万年来几乎就只有虞渊和白泽在桃都山居住。 桃都山说是山,其实是一座浮岛,周围烟云缭绕,并且漂浮不定,很少有人能够找到这里。 偶有几个出海捕鱼而遇难的渔夫,阴差阳错之下漂来桃都山。然而,桃林自成阵法,普通人也只能看到浮岛外围,遍地满植的粉白碧桃,徘徊数日,待伤愈之时,就会被虞渊悄悄做法,将他们送回岸边了。 回到故里的渔夫,将自己的奇遇奔走相告,于是,就渐渐有一些传闻不胫而走,说是在东海仙云飘渺之处,是神仙居住的桃之都,一年四季桃花盛开,漫山遍野,望不到边。 其实,在不知是多久以前的曾经,天地共主的先天神族尚未式微之时,虞渊的桃都山,一直都是神族把酒言欢的地方,虞渊虽是战神,但平时性子温和,也乐得招待大家。 那时的桃都山也能称得上是一个世外仙岛,神仙归处。他的“三月轩”整日热闹非常。 直到后来先天神族一个个陨落,虞渊就开始习惯自酌自饮,不与外人道了。 直到几万年前的某一天,岛上漂来了一只受伤的白色的灵兽,稍稍引起了虞渊的注意。 可能是神仙做得久了,虞渊对寻常的事物提不起兴趣,偶然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灵兽,似马非马,一双大耳,双眼透亮,软糯可爱,心中欢喜,就把它抱回了三月轩。 是把它当做宠物、徒弟还是孩子看待的?虞渊自己也说不好,也许是寂寞得太久,看到新奇的小兽受伤了,就想要保护起来。 它就是后来的白泽。 小时候的白泽总是追着虞渊跑,虞渊去东,它绝不往西,缠着虞渊问这问那,不知疲累。 那段时间虞渊把屎把尿,忙得焦头烂额,但也快乐充实。 心里盘算得好,这小兽这么可爱,现在开始言传身教,长大了一定可以陪他聊天吃酒,将来再把一身本事传给他,就能带着他,四处潇洒(闯祸)去了。 可谁知道白泽长大之后,许是懂的东西多了,不再懵懂,性子却逐渐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虽然有时候也会跟虞渊毒舌相向,将他怼得很是无语,但更多的,还是骨子里对虞渊的恭敬顺从,在虞渊看来,简直暴殄天物,原本根正苗红的好苗子,居然自己长着长着就给长歪了…… 虞渊总是感叹捡错了娃,本想着捡个开心果解解闷,平时也不用整天自饮了,到底还是捡了个闷葫芦,这几万年都白养了。 “桃之夭夭”这种可以千里穿梭、瞬间转移的书法,就是虞渊在桃都山闲得蛋疼的时候想到的。 桃都山绵延千里,阵法遍布,想要一天之间走遍山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泽不仅是个闷葫芦,还是个一根筋,虞渊让他做什么,他就一定会去努力做好,哪怕明知虞渊存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唤他,却突然瞬移千里,白泽还是会漫山遍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去找虞渊。 来来回回被整的次数多了,白泽在几百年后,自然也就学会了“桃之夭夭”。 但毕竟是虞渊所创的术法,他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学。每次看到虞渊施展,白泽总是很头痛,生怕虞渊哪天心血来潮,给“桃之夭夭”再加点什么生猛的隐藏玩法。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因这法术而救了虞渊。 虞渊从章莪山千里穿梭回来之后,原本在血池恢复了的七成左右灵力,全部被消耗殆尽。 幸好有长空漠的半颗金丹守护心脉,不然他体内的剑灵剑气暴走,早晚会将他吞噬。 是日,白泽发现虞渊有些异常,一经查看,直呼不妙,狂暴的剑气已经有开始蚕食虞渊精气的趋势,若放任不管的话,虞渊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于是接连三日,白泽不曾停歇地给虞渊输送灵力,压制发狂的剑灵。直到虞渊灵力终于恢复一部分,且渐渐转醒。 白泽缓缓收了灵力,说了句,“上神,我先睡一下”,便昏睡了过去。 “你这孩子,唉……”虞渊把白泽扶起,抬回他自己的房间,然后替他关上房门,转身离开。心想,得煮点甜羹犒劳犒劳他。 正向厨房走去,看到软软萌萌的一小只,抱着更小的一只,半路冲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上神上神,阿月来看你啦!”阿月精气神十足地喊了一声,咧嘴甜甜地笑了。他怀里的小狰兽也哼哼了两声。 虞渊见小狰兽眼睛上的麻布条还没有拆除,拉着阿月来到旁边凉亭里坐下。看了看小狰兽,道:“这几日都没有碰眼睛吧?” 小狰兽像是能听懂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哼了两声。 阿月也翻译道,“它说它很乖,没有碰过。” “乖。已经三日多了,那我们今天拆了布条看看吧。” 阿月和小狰兽听了,都有点紧张,突然双双把脊背挺直,安静地坐在虞渊面前,一动不动。 虞渊见状,嘴角勾起,让小狰兽先闭上眼睛,然后拆了布条。手掌划过它眼帘,用灵力探知,感觉应该没有问题,让它慢慢睁开双眼。 小狰兽缓缓睁开眼帘,还不太习惯久违的光亮,眯起眼睛,待稍稍适应光亮,渐渐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微笑着看他的虞渊,“君子润如玉”,也许也不足够来形容此时在小狰兽眼中的虞渊吧。 虞渊微微倾身向前,仔细看了看小狰兽的眼睛,道,“放心吧,没事了,这几日若是疼,记得告诉我。” 阿月把小狰兽转了个身面对自己,看着它的眼睛说,“阿狰,你的眼睛变成碧绿色的啦,好漂亮啊。” 小狰兽哼哼两声,乐呵呵地蹭了蹭阿月的手心。 “阿漠这几日还好吗?”听到虞渊问起,阿月抬头看向虞渊,道,“阿漠哥哥住在西边的厢房,他这几日一直在屋里,也不让我进去……”说罢,有些闷闷地低下了头,小狰兽舔了舔他的脸以示安慰。 “我去看看。” 虞渊起身离去,走向西边厢房。 三月轩说大也不太大,虞渊不喜欢太多装饰,三月轩也就没有多奢华,乍看之下,倒是有点像寻常人家的木屋,只有挂着的紫红色镶金帷幔,让它看上去也不至于太简陋。 虞渊想到先前,长空漠需得依靠血池极阳真气,才能缓解缚魂锁带来的疼痛,桃都山尽管四季如春,并不寒冷,但没有血池可以给他疗伤,怕是会让他很难熬。 “三日未见,不知他是否安好。还是得尽快取出缚魂锁才是。”虞渊心道。 一路无声,竟毫无生气,仿佛不曾有人在这里住过。 越往深处走,虞渊越是感到不对劲,仿佛隐隐有股寒意传来。 推开西厢长空漠的房门,见到屋内的情形,虞渊不禁皱眉,这屋子不知何时已经结了一层薄霜!寒意透过缚魂锁缓缓向外释放,千年寒铁果然厉害。 虞渊连忙快步上前,去看长空漠,想着他锁骨穿了缚魂锁,肩膀胳膊都碰不得,情急之下,双手抚上长空漠的脸颊,感觉到还有缓缓的呼吸,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敢用力晃他,只是轻声呼唤道,“阿漠,快醒醒,快醒醒。” 叫了有一会儿了,长空漠才缓缓睁开双眼,昏昏沉沉,道,“冷。” 虞渊心想不好,难道千年寒铁之毒开始侵入脏腑了吗? “阿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忍着点,一会儿就好。”说罢,虞渊在他一旁站定,双手开始结印想要施展“桃之夭夭”,突然长空漠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让他无法继续动作,道,“不行,不能再耗费灵力了。”他还记得虞渊带他们回桃都山时,昏死过去的样子。 “无妨的,我们不走远,就在岛上。相信我。”两人对视良久,各自坚持,谁也不愿意让步。 最后还是长空漠放弃了。 虞渊见状,马上继续结印,“桃之夭夭”带长空漠离开。 许是因为距离不是很远,又或者在自己的地盘上,虞渊果然没有耗费多少灵力。 长空漠虽然精神不济,也感觉到周边的景色有些变化,尽管依然到处都是桃树,眼前的这一整片却不似三月轩周围的或粉或白。 全是红花紫叶,鲜艳欲滴。 “阿漠,抱歉了,’桃之夭夭’只能送到这里,前面还有几步路我背你过去。”说罢,作势就要向前蹲下。 长空漠出声道,“不必,我能走。” 虞渊只好架着长空漠的胳膊,亦步亦趋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长空漠越是感觉到胸口沉闷似乎一口气提不上来,背上也仿佛被压了座山,越来越沉。 红花林向远处无限延伸,没入一片云雾袅袅之中,虞渊带着他走入云雾,单手一挥,轻轻破开一层屏障,继续往前走去。 虞渊深知,这里虽于他无碍,但是对于长空漠来说,必定是异常煎熬,这份连他自己都无法消去的禁制就是防止除了他以外的人闯入此地,每向前一步,就会多出千斤之力附加于身。 又走了几步,虞渊眼见着长空漠开始大口喘息,步伐逐渐沉重,猜想他应该是快到极限了,遂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道,“此处只认我的气息。得罪了。” 然后伸出右手,扣住长空漠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倾身向前,覆上了他的唇,将自己的气息渡了过去。 心道,渡气救人而已。 长空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也没有拒绝。 良久,待长空漠感到千斤之压减轻许多,两人才缓缓分开。 虞渊没敢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带着长空漠,继续往深处走去。 不多时,虞渊终于不再前行,轻轻松开长空漠。 长空漠不知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总觉得此处的红花鲜艳更胜,似在滴血。 四周桃树所围之处,便是一汪泉水,水面蒙着一层雾气,看不真切。 虞渊来不及解释,匆匆开始脱衣,长空漠站在一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焦躁地说道,“你在做什么?” 虞渊没空理他,脱到只剩一件白色中衣,他转身打算也给长空漠脱一下,但看到穿透了衣服的缚魂锁,他皱了皱眉,叹气道,“衣服少一点入泉,会更有效果,不过,你现在也无法脱。那就直接进去吧。” 长空漠满心疑问,却还是跟着虞渊缓缓步入泉中。虞渊走到一处停下,盘腿而坐,泉水没过他的胸口,长空漠见状也学他坐下。 “你在此处调息养伤,泉水可治寒铁之毒。你给我一点时间,待我恢复灵力,我就能把缚魂锁取下来。”说罢虞渊闭目调息恢复灵力。 虽不是血池,但这个泉水很是神奇,缚魂锁的噬魂之痛以及寒铁的寒毒,好像真的被泉水缓缓带离了身体。 长空漠开始调息,尝试着运气缓解缚魂锁的千年寒铁之毒。 两人静坐泉中,仿佛过了两个昼夜,虞渊缓缓睁开双眼,眼波流转之处是紫金色的光芒,剑灵仍然在他眼后蠢蠢欲动,只是此时的虞渊气势磅礴,灵力已经恢复如初。 他右手伸出,唤出残剑和剑鞘,道,“你是自己进去,还是你想让我逼你进去?”剑灵没有回答,只是在他眼中稍稍加速转动,似是不太平静。 虞渊见状,也不跟它废话,不等剑灵做出选择,左手手掌竖起,拇指食指相扣,置于双目之间,闭上眼睛,轻声念了一段口诀,只听一声划破天空的长啸响起,紫金色的剑灵便从虞渊的天灵盖一跃而出,在空中盘旋三周,终于还是毫不情愿地落回剑上。 虞渊右手一挥,收剑,望向对面那个正闭目凝神的人。 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之人。 先前视物不清的时候隐约感觉他会是一个年轻英俊的人,如今见到,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眉眼清朗,翩翩皎皎。 对面那人感觉到虞渊的视线,缓缓抬眼,与他对视。 虞渊唇角上扬,道,“你好,云子漠。” 对面那人明显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虞渊定定地看着云子漠,缓缓道,“前几日在章莪山,阿月刚醒来的时候,似乎叫了声舅舅……后来我又听到毕方神鸟责骂长氏之人,让那已经被穿了缚魂锁的云子漠跑了……刚才我恢复视觉,才看清了你的容貌,你和你的姐姐长得很像,阿月和你长得更像。长相或许可以相似,但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这世间,真正的缚魂锁只有一副,那是我年轻的时候亲手炼制的,用来捆……那谁,太久远了,记不住名字。千年寒铁哪有那么好找好炼。后来天帝向我讨要,我想我拿着也无用,就给他了。普天之下只有玉京天的天帝手中有此一副。谁知他竟然还仿造了不少。只不过千年寒铁之毒,不是那些所谓的缚魂锁,随随便便就能炼出来的。而你身上这副,很不巧,正是当年我做的那副。” “所以,你打算如何?”云子漠也直视虞渊。他看不出虞渊的想法。 “方才也说了,我想帮你取出缚魂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桃都三月轩(三) “为何?” 是啊,为何执意救他? 冥漠云氏为玉京天所不容,更不惜损失五千精兵,也要灭其全族。他虞渊在桃都山逍遥快活,乐得自在,何必蹚这浑水? 若说阿月是他那点愧疚和良心,那云子漠呢?早在发现他就是云氏最强的神族后裔,就该把他留在章莪山自生自灭,与他又何干? 虞渊转而望进云子漠漆黑清澈的双眸,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他也觉得有些好笑的答案。 随后浅浅一笑,道:“想知道?那就等你的伤好了再说吧。” 说罢,双手向两侧一伸,再在胸前抱起一个圆,掌心相对,灵气在他掌心跃动行成冰蓝色的火焰。 云子漠看得入神,他未曾见过冰火相容的灵气,所以这才是炼制千年寒铁所制的缚魂锁的关键吗? 虞渊刚刚将灵气汇集,轻声道:“凝神。会很痛。” 云子漠点头,深吸一口气,坐定。 只见穿透云子漠琵琶骨的锁链缓缓向后滑动,连带着他的肩头,一片血肉模糊,云子漠忍者硬是没有吭声,眉头却早已不由自主深深皱了起来,紧咬的下颚棱角分明,额头也冒了一层冷汗。 取出缚魂锁的时候他不能动用丝毫灵力,否则即便能够成功取出,他也极有可能伤及根本,最终落得个灵力尽失的下场。 虞渊也是丝毫不敢懈怠,泉水受他灵气影响,在他们四周滚滚而动。 仿佛过了很久,听到两声沉重的坠落声,琵琶骨处的缚魂锁终于脱落,还剩下锁链下部,穿透胫骨的部分仍然浸在泉水中。 虞渊忽而变换手势,灵力涌入泉水,竟缓缓将云子漠托起,直升空中,云子漠双腿也不再盘着,自然伸直垂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轮削骨剔肉之痛。 原本透着浅白的泉水,不知何时已经被染成鲜红,映得周边的红桃分外妖娆。 直到缚魂锁完全从云子漠体内脱离出来,虞渊伸手一招,那缚魂锁就像一条温顺的蛇见到了久违的主人,在他身周环绕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落定在虞渊手中。 将它隐入袖中,虞渊缓缓收回灵力,云子漠便随着逐渐平静的泉水,回到了先前盘坐着的位置。 此时的云子漠面色惨白,双唇没有丝毫血气。身上被缚魂锁穿透的四处已经成了四个血窟窿。 虞渊点了他的穴道给他止血,筋疲力尽道:“你可在泉中疗伤,此处对你而言,虽不及血池,但也能助你疗伤。” 虞渊说完,便顾自起身,离开泉水,翩然翻上一棵桃树,躺在树杈上,左臂为枕,右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瓶桃花蜜,独自对月饮了起来。 云子漠抬眼望去,不远处的鲜红一片之中,惟有那人一袭白衫迎着月色,正对上那句:“林下露月光,疏疏如残雪。” 云子漠一坐便是七日,少了半颗金丹,他恢复的速度慢了许多。 泉水虽不及血池那般与他的体质相合,但也温润柔和,少了一些激进,反而有助于他巩固灵力法力。原本惨不忍睹的四个血窟窿也在逐渐愈合。 这七日,云子漠不曾开口说话,只专心疗伤。 虞渊在泉边自顾自饮了七天桃花蜜,不时还跃上不同的枝头和桃花喃喃对话。 是日,虞渊收到白泽的传音。原来白泽那日累晕过去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七日,醒来看到阿月瞪着双大眼跟他讨要吃食。 白泽找不见虞渊,就传音给他,问他是否安好。 虞渊这才想起,先前原本是要去给白泽煮些甜羹的,不免感到有些对不住这孩子。 估摸着云子漠差不多也该疗完伤了,便让白泽带着阿月和小狰兽去岛上猎些鱼鸟兔子之类的备着,等他回去之后就能煮菜做饭了。 交代一番之后,虞渊刚想靠着树梢小憩一下解解乏,感觉到云子漠气息增长,便转头看向他。 几天前被染红的泉水,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浅白,云子漠周身灵光盈盈,看来,这一场劫难到让他因祸得福功力增进不少。 见那人也抬眸望向自己,忽然想到先前对他做的那些亲密的举动,虞渊不免有些尴尬,咽了口唾沫,道:“恭喜。” “多谢。” “不用,该谢的是我。若不是你半颗金丹,我恐怕……” “……”云子漠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虞渊,似乎在等他给个解释。 “没想到,少了半颗金丹,你还能恢复成现在的样子,看来你果然和那些天界的神仙说的一样厉害。”虞渊故意扯了些别的,想岔开话题。 “不是我厉害,而是你这泉水……似乎……” 云子漠想找个确切的词,不禁皱了皱眉。这泉水对他而言确实似曾相识。 金丹缺失一部分,就算他恢复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可这泉水中,似乎隐隐藏着生机,有种道不明的力量,帮助他增加灵力而不需要完全依附于金丹…… “哦?是吗?” 虞渊轻咳一声,道,“既然,伤势已经恢复了,我们就回去吧。刚才让白泽带着阿月去找吃的了,一会儿我下厨,给你尝尝我桃都山的特色菜。” 虞渊边说边往林外走,谁知胳膊却被拉住,怎么都挣不开。 “虞渊,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听着不像是个问句。 “我有什么该说的吗?” “为何救我?” 虞渊一愣,转身看着云子漠,缓了很久,道:“许是,愧疚。” “我们不曾见过,何来愧疚?” 虞渊沉默片刻,又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云子漠略一沉思,只道了一声,“好。” 虞渊刚想舒一口气,却听云子漠接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桃都山啊,你知道的。” “我是说,这里。”云子漠总感觉这个地方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很像非天界的秘境血域。 虞渊再次沉默。要告诉他吗? 虽说这个世上知道此处的那几人,都已经回归混沌,可以一旦说了,就相当于把他自己的命交付了出去…… 然而想到自己对于云氏,始终都是亏欠的,倘若真有一天,眼前之人要取他性命,他到时必然也会双手奉上。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呢? 仿佛想通一切,只微微一笑,说:“这里,是桃都山的禁地。先前助你疗伤的便是隐泉。你是第一个不是先天神族,却能安然入内的人。” 听闻是“禁地”,云子漠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不该随意打听的事情,谁会愿意对一个外人说自家禁地自家秘密的? 随即讪讪道:“抱歉,不是有意刺探。我只是……觉得此处很像……非天秘境”。 “无妨,我本不想瞒你。我听说非天秘境是当年云氏神族脱离玉京天时,开辟出来的一处隐秘之地。我常年隐居桃都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和我桃都山有什么渊源。隐泉,是我从我的诞生之地,归墟,引来的泉水。”剩下的话,虞渊也不知道一时从何说起。 “为何这附近只有一种桃花?在此之前,我未曾见过如此鲜红的桃林。”云子漠向四下望去,轻轻松开了抓住虞渊的手,随意扯开话题,语气柔和了许多,不再有先前的刺探和怀疑。 也许真的只是相似而已。 非天界已经回不去了,也许上苍可怜他故乡成焦土,才给了他一个近似故乡的梦。 虞渊也环顾四周,他并没有刻意栽种过这些桃花,全凭自然生长。 禁地四周气息凌冽,平常小动物都不敢靠近,更别说花花草草了。 桃都山成千上百的桃树,唯独这一种桃花敢在禁地周边生长。 “这是凝霞紫叶,也是我最喜欢的桃花。世人都觉得三月春风无度,桃花也应该是或粉或白娇俏可爱的模样,谁知他们之中竟然还藏着刚烈如火的。” 说着,虞渊已经走到一株桃树旁边,探手抚向一朵娇艳欲滴的凝霞紫叶。 红花如火,紫叶似锦,交相辉映,娇媚而刚烈。 此时微风拂面,吹来阵阵花香,四周浅浅烟雾缭绕,花下的虞渊,竟如陌上谪仙,似真似幻。 云子漠看得,失了神。 虞渊把玩了一会儿花瓣,心情颇好,转头微笑着,望向云子漠,惹得云子漠假作清嗓,干巴巴地咳嗽一声,想要掩饰一时间跳错拍子的心跳,随后道:“世人道我们冥漠云氏所在之处是非天界,而非天界却是来自于先祖几万年前找到的一处秘境,是我们冥漠云氏的禁地,只有历任族长才能进入,那里也有一处温泉,和这里很像,只不过泉水并非浅白,隐隐泛红,禁地四周没有任何活物,却有一种常年盛开、红得似火的花……”云子漠似陷入过往之中,娓娓道来,淡淡忧伤。 虞渊闻言有些好奇,“也有泉水,也有红花?莫非也是我这儿的凝霞紫叶?” “血域周边生长的,是曼殊沙华。” “嗯?曼殊沙华?我听闻,曼殊沙华的花期极短,又只开在中元时节,为何你们的禁地周围会常年生长?” “有人说曼殊沙华是连接人世和黄泉的彼岸之花……” 许是因这曼殊沙华,非天界也被称作冥漠之乡,云氏族人便也被世人叫做冥漠云氏。 非天秘境遍地盛开连接黄泉的彼岸之花,是否早已预示,非天界终有化为焦土,归于黄泉的一日吗? 云子漠低头默然。 虞渊见他沉默了,又有些忧伤的模样,伸出手想要安慰,手刚伸出,又觉不妥,最终还是握拳收了回来。 正要说话,听到白泽传音过来:“上神,我们猎到了山兔,阿月还去抓了鱼。你几时回来?” 又传来阿月奶声奶气的声音:“换我换我!……上神上神,我是阿月,白泽哥哥是个闷葫芦一点都不好玩,你什么时候回来陪阿月玩呀?阿月想吃桃花糕。” 虞渊乐了,说这就回去,便收了传音。 转而对云子漠说:“出来好多天了,我们回去吧,这里白泽他们是找不到的。” 于是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走了一段路,虞渊低着头轻唤了一声:“阿漠。” “嗯?” “我知你有很多疑问,但是你要记住,我不会害你。” “我知道。” 但世间事,往往不会总是如人所愿,有些人有些事,总会在看不到的角落里,蠢蠢欲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相逢难相识(一) 天光刚亮,虞渊悠悠转醒。 梦回百年,不过一夕之间、几个时辰罢了,可虞渊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初和那人相遇的时候。 五百年来他时常问自己,如果重来一次,自己还会不会答应出战峰云岭?如此,之后那许多是是非非,是不是也不会发生了? “阿漠……”虞渊不由自主轻轻喊了一声。 忽而清醒,想到昨夜确实斩杀了夔牛,还看到长空手执炽炼剑,虞渊马上撑起胳膊从床上坐起,想要确认一些事情。 一抬头,就看到长空略显疲惫但依然清亮的漆黑眸子,正望着自己。 虞渊顿了顿,轻声试探道:“阿漠……?” “醒了?” 这是,应了?还是没应? 虞渊往他身旁瞧去,没看到炽炼剑的踪影,难道是昨夜自己眼花?不应该啊。一定是他把剑收起来了。 想着,又望向长空,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不是他…… 虽然眼前也是一张俊俏的脸,可这不是云子漠的脸。莫非,是易容术? 虞渊突然伸出双手,捏住长空的脸,一边用力往两边扯,一边还说:“这是真的皮?疼吗?” 长空的眉毛瞬间拧了起来,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如,假,包,换!” 闻言,虞渊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失礼,怎么就突然上手掐人了呢? 于是赶紧松了手,还揉起了长空脸上刚才被自己捏红的地方,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弄疼了吧……” “咳咳……” 这么尴尬的咳嗽声……虞渊才反应过来,两人此刻都坐在榻上,脸都快贴到一起了…… 他觉得自己蠢到了家,不仅捏了,还摸上了,这双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真该剁了喂狗! 思及此,马上把那双罪魁祸“手”缩回,藏在身后。 长空轻轻摸着刚才被虞渊又捏又揉的脸,眉梢上扬,说:“无妨。只是没想到虞道长竟然如此奔放。” “道,道长?”虞渊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昨天的那身道士服,说道:“啊,是啊,哈哈哈,失礼失礼。” 一想到睁眼就看到此人在床边守着,虞渊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个,你守了一夜?” “昨夜你晕过去了,一身血。对了,我这里倒是有替换的衣服,我看你身形和我差不多,若是不嫌弃,你可以穿我的。” “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虞渊看到自己白色道袍上果然沾了不少血渍,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夔牛的,只捏了个净衣诀,衣服便立刻靓丽如新。 长空见他无碍,起身离开,边往外走,边说道:“既然无碍,那我先出去,两个孩子还睡着,如果你想带他们回去,等他们醒了,你就可以带走。” “等等。”虞渊突然出声。 长空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回头。 虞渊说:“为何你会有炽炼剑?”虞渊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内心极其忐忑。虽然他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并没有披着□□,但是他叫长空,还有炽炼剑,就算不是本人,是不是应该也有一点关系? 五百年了,他找了五百年的人,现在终于有了一些的线索,却又让他感到害怕,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你说的是这把剑吗?”说罢,长空伸手一翻,翻出了那柄淬着红色火焰的长剑,不是炽炼是什么? 虞渊向长剑踉跄着走去,伸手想要摸一摸久违的炽炼,颤抖着手,却迟迟不敢去碰触。 这是云子漠的剑! “炽炼只认一主,你能够驾驭他……你是云子漠?”虞渊直直地看着长空,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不同的情绪。 难道阿漠没有披着□□,而是夺了谁的舍? “它叫炽炼吗?炽焰所炼,倒是很贴切。” 虞渊一怔。如此熟悉的话…… “不过,很遗憾,我不是你说的云子漠。这把剑,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是我捡到的。” “捡的???”虞渊不可置信,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在抽搐了。 千古名剑,你倒是再捡一把给我看看啊! 虞渊情急之下,飞快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握住长空手腕,搭上他的脉门。长空有些惊讶(惊吓)到了,但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虞渊探了一会儿脉象,眉头紧锁。 他的金丹是完整的!他是把金丹练回来了,还是这根本就不是他? 可是炽炼剑又不可能认二主…… 见虞渊一直都在自顾自想着事情,长空终于出声说道:“虞道长,说句不好听的,你别太往心里去……你说炽炼剑只认一主,如今它认我为主也是事实,那,是不是说明,你的那位朋友,已经不在人世了?”长空还是说出了虞渊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虽然找了这么多年都无果,他也猜想到,也许云子漠当年,并非只是失踪而已,但他始终不愿意往最坏的一面去想。 而且…… 虞渊不自觉地摸上腰间挂着的血玉坠子,血玉没有变暗,他应该还活着。 虞渊抬头看了看长空,随意扯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何会在流波山?”莫不是有什么企图,谁会活得不耐烦地跑去有凶残神兽出没的山上生活? “我见这附近,有山有水风景不错,就住下了,怎么,有问题吗?” 有问题,有大问题,非常不合常理! 可虞渊也实在不能说什么,没准长空就是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疯子,哪里生禽猛兽多,就往哪里住,全身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疑气息,堵得虞渊心里一阵烦躁。 “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就什么。等那两个孩子醒了以后,我就带他们一起走。” “可以。”长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和我们一起走。”虞渊非常坚定地说道,至少在他搞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之前,一定要让长空在他视线之内。 长空却来了一句:“哦?这是为何?” “因,因为……”快,快想个理由,虞渊暗暗心想,然后编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理由,道,“因为……我昨天失血过多,现在体力不支,头晕得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没准又要晕倒,所以长大侠,你就好人做到底,护送我们一起回去吧?” 虞渊越说声音越低,他心里已经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今天简直没羞没臊到家了,长空要是还不答应,他这高龄千万年的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长空轻笑两声,“大侠不敢当,而且,我也不姓长,我姓长空……不过……虞道长也可以叫我……阿漠。我刚才听你喊了两声还挺好听,反正我也没有名字,被人直接叫姓氏,我也很不喜欢。长空漠这名字不错啊,有道是’漠漠长空何处尽,双凫飞去晓云重’,我觉得挺好的,你说呢,虞道长?哎,你看,你都直接叫我名字了,我若是还叫你道长就显得太生分了,要不然,我就叫你虞渊吧。” 长空说得眉飞色舞。 虞渊气得跳脚,碎碎念道,“我答应叫你阿漠了吗?怎么会有人这么厚脸皮,硬要把别人的名字往自己身上按的?这是直接给自己改名字了吗?你还说你不是云子漠?就连喜欢用假名这个癖好都一样!我一定要把你的里子都扒出来,看看你到底是谁!” 长空见虞渊被气得小脸通红,笑呵呵地转身往外走去,快到门口还摆了摆手,道:“你先歇会儿吧,等那两个孩子醒了,我再来叫你,然后’护送’你们回去。”还特地拉长了“护送”二字。 虞渊看着长空远去的背影,心里暗道:“你现在不承认,终有一天我也会让你承认!” 气归气,但没过多时,虞渊便冷静下来,默默思忖,如果他真的是云子漠,那他如何做到换了一副身体?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临时找到的躯壳。又为什么要换?他想不通。 这世上的确有将人魂魄交换的事情,施术者把两具身体的魂魄生生剥离,再互相交换,非常阴邪。但魂魄离体是异常痛苦的事情,常人不会给自己施展这种术法,往往是用来操控别人,而且,交换过后的魂魄和躯壳一旦操控不当,术法失控,宿主便容易寄宿不成、反被控制,甚至极有可能导致魂飞魄散。 若非逼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给自己施以此术、舍弃自己原本的躯体。就算修为术法强悍了得,别人的躯壳也一定会和自己的魂魄有一些不契合的地方…… 也许可以以此作为突破口,去探一探长空身体里寄宿着的,到底是不是云子漠。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孩子也醒了,长空传声给虞渊让他来后院。 还没走到后院,虞渊就听到孩子们和长空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看来这一个多月他们相处得不错。 见虞渊出现在院里,两个孩子乐呵呵地跑到他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虞叔叔,阿漠哥哥说你来接我们回家,是不是呀?” “虞叔叔,我好想阿娘阿爹,他们还好吗?” “……” “阿漠哥哥?”虞渊瞟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长空,问两个孩子:“他不是叫长空吗?” “长空哥哥就是阿漠哥哥啊,我们都叫了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所以刚才他是真的在逗自己吗? “虞叔叔?”虞渊又瞟了一眼旁边那个快绷不住笑意的人。 “阿漠哥哥说,你年纪比较大,要尊敬你,叫你叔叔,虞叔叔,你不喜欢吗?”虞渊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虽然他年纪的确不小了,可他看上去没有那么老吧?哎,罢了罢了。 “我答应你们阿爹会带你们回去,不如我们现在就启程吧。”说着,就一边一个拉起两个孩子往屋后的山洞那儿走。他还记得长空说那里有个山洞里有传送阵法,临了,不忘睨了长空一眼,道:“阿漠侄儿,跟叔叔一起走吧。” 这回轮到长空不淡定了,没想到着实给自己挖了个坑,自己不跳也得跳了。随即脸色及其不悦地晃到虞渊前面,给他们带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相逢难相识(二) 虞渊和长空纷纷化为人形,双双盯着眼前的黑衣人,都想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很明显,刚才那个普通人族被摄了魂魄、失了神志,现在周身又被黑气笼罩,看不真切皮囊之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只是被夺了意识,稍后只要找机会重新将他唤醒就行,怕只怕,他是被夺舍了。 虞渊皱眉,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转移对方注意力,再趁机将黑气驱逐。也许这个人族还有得救。 似乎能够看到虞渊所想一般,黑衣人忽然看向虞渊,开口说道:“你要救他?可知死在他手上的人有多少?救了他,那些被他杀了的人怎么办?” “人界有人界的规则,他是不是该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该死在你手上。” “哦?那上神以为,他该怎么死?”黑衣人又笑了笑。 “你认识我?”虞渊自认为已经将本源气息隐藏,不该还有人还能认出他,就算玉京天的那些神仙来了,也未必能知道他的身份。可眼前这个非人非鬼的叫他“上神”?而且,看他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难道就不怕自己一气之下一巴掌把他拍死、永不超生吗? “不认得。但是我认得你腰间挂着的这个血玉桃花坠,他以前的主人可是……” 忽然一阵黑雾飘入殿内,站在长空左后方,仍是辨不清楚形容,好似双手作揖,身躯微微前倾,道:“主公,在偏殿。”不是刚才那个被称作白言的魍魉鬼又是谁。 黑衣人忽然愣住了,指着魍魉鬼,结巴着说:“商,商白言?”长空和魍魉鬼倒是很淡定,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到底还要作什么妖。然后,那黑衣人忽然看向一直很安静,安静到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长空,依然结巴着说:“那,你,你是……” 长空一挥袖,将那人震到三丈开外,撞到后面的柱子上,悠悠地说:“你话太多了。” 黑衣人吐了口血。虞渊有些着急,那黑衣人的肉身只不过是一个会点人界功夫的普通人族,根本不抗摔,长空的灵力又几乎和他不相上下,万一把那人的肉身震碎了,不死也会少了大半条命。下手这么重,这得有多大的怨气啊? 又想到他们隐晦不明的谈话,虞渊转头问长空,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那你干嘛揍他?万一他把生魂弄坏了,还怎么救人?” 长空不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再一挥手,刚刚被他震开老远的人,又被他给拉回刚刚站立的地方。虞渊扶额很是无语,心道,你可以再暴力一点吗? 见长空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张开,一个锦袋便从那人身上飞跃而出,落入长空手中,正是先前黑衣人用来存放女子生魂的那个锦袋。 长空随手丢给了虞渊,他接过,用灵力感知了一下,发现生魂完整无伤,好好地在锦袋里沉睡着。 “就这么简单?”虞渊有些惊讶。 “不然呢?” 虞渊一时有些语塞,这鬼界的作风他还真的不太熟悉,通常情况下,不该是刚烈一些宁死不屈绝不交出,甚至同归于尽吗?长空见他闷闷不乐,开口解释道:“白言找到肉身了,在偏殿,你要不要去看看?” 虞渊很想去看看,但是又瞥了一眼刚才被长空一放一收,给震到晕厥的黑衣人,指着他,道:“那他呢?” “白言。”长空嫌弃地,一眼都不愿意看那个躺在地上,软趴趴得像一坨烂泥的黑衣人,唤了一声商白言,就往偏殿走去。 商白言得令,散了一部分黑雾缠绕在黑衣人身周,把他托起,跟在他身后。 虞渊这才有心情打量起四周。 整个宫殿虽然沉在水中,但因为殿外的阵法,让湖水无法侵入殿内,殿内一切保存得很好。宫殿不太大,看着像是宫殿群中的一部分,仅有一个主殿和一东一西对称的两个偏殿。殿内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照明。虞渊纳闷,怎么身边这两个人,竟然丝毫不觉得黑? 他手轻轻一挥,前后五丈之内,遗留的宫灯便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虽然无法亮如白昼,却也足够他们看清周边的一些事物。 宫殿内,几乎每一根柱头都雕刻着胜遇兽,身体通红,栩栩如生、雄雄昂立。 虞渊有些不解,怎么还有人会在自家柱子上刻胜遇,是活腻了吗?是不知道胜遇去哪儿,哪儿就会闹水灾吗?别人见之避而不及,这倒好,还给供上了,怪不得这宫殿会沉在水里,没准真的招来了胜遇,把自己给沉了。 没走一会儿,商白言开口道:“主公,到了。”说罢,一团黑雾停在一扇门前,缓缓推开了门。虞渊和长空向屋内走去。 这是一间挂满了灯笼的屋子,每一只灯笼都已经被点上了,照得屋子里异常明亮。就算是平江府的上元灯会,也没有这么多灯笼 ,乍一看去,没有五千也有三千。要是把这些灯笼拿出去斗灯彩,一定能拔得头筹。 偏殿正中,摆着一个黑铁棺材。满屋子橘红色的灯光洒在棺材上,显得格外阴森诡异。而那个棺材旁边,正歪歪谢谢躺了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衣,另一个身上插着七根定魄针。两人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没有丝毫生气。 不知那黑衣人是怎么死的。可他们费尽心思,千里迢迢把那个女子扛了过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很冤?莫非,棺材里躺的人和那个女子有关系?但无论如何,生魂在手,只要生魂归体,她也就能活了。 虞渊刚想上前查看一下那个女子,却听到长空说:“白言,把他弄醒。” 商白言将黑雾在黑衣人周身缠绕了一会儿,随后从黑衣人体内拖出来一个浅黑色透明的物体,有点像什么人的影子,只不过是立着的。 见那浅黑色影子一动不动,商白言悠悠地说:“不要装了。”那片浅黑色影子哆嗦着睁开了眼睛,看了眼旁边的商白言,忽然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好像在说着什么。 虞渊实在是看不明白这演的是哪一出。魍魉鬼厉害他是知道的,但有必要这样吗?刚才拽得一塌糊涂,在他跟前有恃无恐的,现在怎么窝囊成这样了?虞渊转头对长空说:“他说什么?要不你让商白言翻译翻译?” 长空看了他一眼,有点欲言又止。虞渊以为他不愿意,就开口解释道:“我以前是能听到的,只是五百年前,我突然就听不到鬼族的声音了,除非他们上了人身,否则在他们面前,我就是聋的……反正我也不和鬼界打交道,听不到也无所谓……” 说话间,虞渊的余光瞥到一旁的商白言,他周身的黑雾似乎浮动得有点快,他是不是有些激动?刚想转身看看商白言怎么回事,手却被长空抓住了。长空将虞渊的左手手掌托在自己掌心之上,道:“无妨,我告诉你。” 虞渊感到有一股冰凉的灵力,透过长空的手心传给他,他不禁奇怪,暗暗道,“云子漠天生就能司火,灵力也是属火,从来都没有这么冰冷……”今天发生的种种不得不让他怀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找了五百年的人,如今越来越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可有时候,又让他觉得很熟悉…… 思绪在转念间,就被虞渊眼前所见打断了,虽然他刚才也能看到那具浅黑色透明物体,但现在所见变得异常清晰,就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再飘忽不定,而是有实体的,一派书生模样,斯文秀气,一点儿都不像是能用鬼界术法,操控人族去为非作歹的模样。 虞渊又看向一旁的商白言,可以看得到身形不再那么忽明忽暗飘忽不定,但面容还是有些模糊,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细细回忆,商白言,他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啊?倒是天帝小儿的名字是商……想岔了想岔了。 虞渊回过神,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书生,轻轻问长空:“他是谁?” 长空只是对跪地的书生说了两个字:“回答。” 那书生磕了个头,跪着说:“是……”虞渊惊讶居然又能听见鬼界的人开口说话了,回头看看长空,见他一脸镇定,只好吞了口口水,转头看向那个书生,听他说。 “我叫陈清玄,五百年前,也只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书生……” 如他所述,原来,那一年的上元灯节,陈清玄取道清湖镇,准备去参加乡试。清湖镇沿河而建,镇民善于养蚕织丝,加上官道也经过于此,久而久之,清湖镇便成了一个颇为富饶的小镇。陈清玄连日赶路很是疲惫,想到平江府不算太远,又时值上元灯节,不如稍作休整,去镇上看看灯会,也算是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灯会人山人海,又因为是闺阁女子唯一可以外出的机会,于是在茫茫人海中,陈清玄遇上了柳真真,两人因解灯谜而相识,一个文采风流,一个温婉可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柳真真是柳家唯一的女儿,柳氏夫妇又极为开明,见陈清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有志向,也是真心爱着柳真真,于是允诺,只要他日入仕,便将真真嫁于陈清玄。陈清玄倒也争气,一路考上殿试,点为榜眼。 原本是一段金玉良缘,可谁料想,陈清玄回到清湖镇准备迎娶柳真真,看到的却是化为一炬的柳宅。柳氏十几口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陈清玄四下打探,才知柳氏被世交张氏陷害,欠下巨款,债主上门讨债不成,烧毁柳宅,只有随柳母回了娘家探亲的柳真真,及柳母幸免于难。债主得讯,绑了柳氏母女,见柳真真貌美,将她卖入青楼。本是富家千金的柳真真不堪受辱,便跳入清湖自尽。柳母郁郁寡欢,不久,也与世长辞。 陈清玄悲愤交加,无处发泄。某日遇到一个道士,告诉他有一方法可以召回柳真真魂魄,但世间阴阳平衡,此法须得以阳换阴。陈清玄思念心切,顾不得多想,便答应了。 谁知,此法极其恶毒,需在每月月圆之夜,找阴时出生的女子,封其躯壳,夺其生魂,以此女生魂召唤替换柳真真生魂,待入住他人躯壳,取出定魄针,次术便算完成。 陈清玄本以为最多害一人,便能换回柳真真。可他毕竟不会任何术法,没有灵力加持,杀了一人又一人,始终没有成功。随着杀孽深重,陈清玄也渐渐生出邪念难以自持,想着柳真真生前喜爱彩灯,居然将被害女子的皮肤剥下,制成灯笼。 转眼十年过去,一日,阴差阳错下,他竟然成功唤回柳真真,可当柳真真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身体变了一个模样,而陈清玄也因她变得不人不鬼,于是,再一个月圆之夜,她迷晕了陈清玄,带着他再次沉入湖底。 湖底有一宫殿,宫殿内镇有一座黑铁悬棺。柳真真第一次投湖之时,恰逢满月之时,湖底宫殿大开,无意冲撞了宫殿被吸入悬棺之中。自她魂魄重聚被拉回人界之时,悬棺的封印也被解开,悬棺坠地。 再次投湖,柳真真心灰意冷,魂魄不愿重聚。而陈清玄却是满心怨念,不明白自己放弃一切唤回爱人何错之有,留在湖底宫殿之中,久久不散。每当月圆宫殿开启之时,便是他可以作祟引人投湖之时。 光阴转瞬即逝,他渐渐积攒出了五百年的法力。他说他爱她如斯,甘愿为她执迷不悟,永生永世被困在湖底宫殿,不惜害人性命,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唤回她的魂魄,只可惜灯笼越做越多,柳真真从来没有回来过。 …… 虞渊听得心惊,猛地抬头,看到头顶挂着的灯笼,不免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缓了缓神,待好些了,再看向陈清玄。 他的故事说完了,虞渊心里却还是有很多疑问。这个故事乍听之下好像可能是这么回事,可细细推敲,又感觉有些违和。 除此以外,这个宫殿,是谁的? 黑铁悬棺,是谁的? 还有身边的这个长空,到底是谁? 虞渊刚想开口问,长空撤回了手。于是,虞渊看到的又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四下一片寂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相逢难相识(三) 两人沿着虞渊昨天走来的桥桥路路往回走,尽管街上仍然张灯结彩,街边也挤满了小摊贩和出来游玩的人,虞渊却已经没了来时的新鲜感。 此时刚过晌午,冬日暖阳,再加上刚被热情似火的赵家村民胡吃海塞了一通,虞渊乏得很,特别想用“桃之夭夭”回自己的三月轩好好歇一会儿。 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阿漠,要不,我们先回三月轩睡一会儿吧。” “……你确定?” “啊!”虞渊骤然惊醒,耳根突然就红了,托着额头道:“我是说回三月轩,各睡各的……睡一会儿。”现在怎么说都像是越描越黑,虞渊感到不仅很乏,还很头疼。 “不必,你若是想休息,我们一会儿找家客栈歇歇脚就行。”长空边笑边说。 虞渊也不想再争辩什么,反正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就希望长空可以很快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迷糊话。 可事实证明,长空不仅记忆力极好,而且还是个行动至上的人,居然没多会儿,就带着虞渊进了一家内装不错的客栈,还要了一间上房,整个过程顺利得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你在这里预定了房间?”虞渊见长空顾自往楼上客房走去,他也赶紧跟上,但免不了好奇问了一句。 “我不需要预定。”随手推开走廊尽端的那间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虞渊先进屋。 映入虞渊眼帘的,是一间素雅的屋子,唯一的点缀便是紫红色镶金帷幔。屋内传来阵阵桃花香,原来是几株不知从何处折下的桃枝,做成了盆栽。明明是冬季,却开着几朵粉嫩的桃花,屋子尽头的窗子向外开着,正对一片湖泽。 屋里很安静,听不到丝毫街上的喧闹声。 这里,真的很像他的三月轩,虽然没有四季不败的桃树,但在人界能够植出冬季盛开的桃花,已经令他十分惊讶了。 “这是……”虞渊有点语塞。 “喜欢吗?”长空问道。 虞渊顿了顿,眉间微皱,有些不悦:“你是什么意思?云子漠!” “虞渊,你又认错人了。”长空依然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悠然说着。 “这分明就是照着三月轩建的,我没带你去过桃都山,昨日之前我也没有见过你,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到一处和三月轩如此相似的客栈。” “哦,凑巧吧,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也是方才取到的钥匙,店家乐得把屋子布置成这样,我也没办法。你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那我们换一间好了。虽然我觉得还挺不错的,闹中取静,好休息。”说罢,长空还作势悠悠转了一圈,打量着房间。 虞渊觉得头疼,不想与他争辩。是自己太敏感,还是他狡辩得好? 径自拉过小桌边上的蒲团,席地而坐,一手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 长空见他有些生气,走去小桌另一边,也坐了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别生气了,先喝杯水。” “不喝。”虞渊推开递过来的杯子,长空没拿稳,洒了他一袖子的水。虞渊抬眼看了看,心道,“烫不死你。”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可眼睛一直没有从长空被烫到的胳膊挪开。 见长空迟迟没有反应,也不处理被烫到的地方,虞渊终究还是没忍住,拉过他的手,就把袖子往上掀,想看看是不是烫伤了,一看,果然红了一片,他更加不乐意了,嘟囔道:“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剑拿得好好的,杯子倒拿不住了,活该你烫到,烫不死你。” 边念着,边用左手握着长空被烫伤的右手,边用右手捏了个诀,往他手臂上一挥,消了红肿,随后用净衣诀把他沾湿的袖子给烘干了。 做完这些,虞渊依然再生闷气,撤回了自己的手,抬眼瞪了长空一眼。谁知,一抬头,就看到长空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抿嘴笑着。 虞渊气急败坏,指着房门,对长空低吼道:“你给我出去,我要休息了。” 长空倒是不着急,慢条斯理说:“可我只拿到了一间客房,你也知道现在过年,客房紧张,我可找不到第二间屋、第二家客栈了。” 这是要赖着不走了?虞渊刚想发飙,忽闻一阵敲门声传来。 长空起身去开门。原来是店小二来送些开胃小菜和酒。 “两位客官,这是小店欢迎二位入住而特地准备的。”店小二边给他们布菜,边介绍到:“这个啊,是本店招牌佳酿,桃花酿,是我们掌柜的自己琢磨出来的,用新鲜桃花窖藏三年出的陈酿,入口顺滑且有花香,就连那些深闺小姐们都爱不释口……” “咳咳。”长空低头轻轻咳嗽了两声,小二顿了顿,又接着说:“您看,这酒虽香,毕竟不是花饮,还是有些烈的,但是配上我们店的招牌下酒小菜,浅渍桃瓣,爽口又醒酒。别家店可尝不到,这也是我们掌柜的……” “说完没有?说完就出去。”长空不悦地打断了店小二滔滔不绝的介绍。 “哦,好的好的,两位慢用。”店小二自觉地退了出去。 虞渊看了看桌上摆着的酒和小菜,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在胸口,发不出来。 “你不会是这家店的掌柜吧?”虞渊斜着眼,冷冷的问。 “怎么可能。” “是吗?” “……” 虞渊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酿,也没有搭理长空,随意喝了起来。有点像白泽酿的桃花蜜。想着想着,他伸手一翻,一瓶桃花蜜跃然掌上,打开封纸,就着瓶口直接喝了起来。心道:“果然很像。” 喝了两口,虞渊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看来这客栈掌柜和我颇为有缘,房间布置成我的三月轩,招牌酒又和我桃都山的桃花蜜这么像,就连下酒小菜……呵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客栈是我开的,我倒要问问白泽,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替我开了这么一家客栈。呵呵,真是有意思。长空公子,哦,不是,阿漠啊,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虞渊原本酒量极好,喝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醉,可如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上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真的很想大醉一场,也许喝醉了就能见到那个人,问他这五百年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真的变成了眼前的长空,又为何会变了一副模样回来…… 虞渊喝着喝着,就落了泪。五百年,看日月在东海升起又落下,他走遍山山水水,寻遍每一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始终没有找到过一丁点踪迹。 如今,这算什么? 还是说,真的只是思念太深,入眼的尽是与他有关的事情,以至于看到拿着炽炼剑出现的人就以为是他? 不禁嘲笑起自己没用,越是自嘲越是控制不住眼泪。 长空俯身上前,托起虞渊的脸,用手指抹去他掉落的眼泪,轻声道:“虞渊,你喝醉了。” 醉?怎么可能! 虞渊仰头喝了一口桃花蜜,顺势拉过长空,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吻上了他的唇,桃花蜜顺势滑入长空的咽喉,虞渊和他抵着额头,说:“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忘记……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张嘴却道:“虞渊,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说罢,将虞渊带入左肩,右臂抄起他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虞渊轻笑一声,就连抱人的姿势都是一样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肯相认?他觉得他已经用尽了一辈子的猜忌去揣度面前的人,却还是徒劳而返,就像费尽力气一拳打在棉花上,却软而无力,又做不了任何事情去改善这种无力感。 怎么才能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可能是真的醉了,也可能想让自己醉了,虞渊躺在卧榻上很快沉沉入睡。 长空坐在他身边,替他盖上被子,抹去虞渊眼角的泪水。 “对不起。”长空道。 …… 华灯初上的时候,虞渊悠然转醒,有些头疼,而长空早已煮了茶,坐在案边,见他转醒,倒了一杯茶水给虞渊:“吃点茶,醒醒酒吧。一直替你温着的。” 虞渊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道:“谢谢。” 喝过茶水,长空把杯子放在一边,道:“还出去看灯吗?听说今晚也有庙会。” “好。”虞渊揉了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缓缓起身。 两人走出客栈,一路无话,虞渊目不斜视,长空余光观察着虞渊。气氛很是不自然。一个故意疏远,一个小心翼翼。虞渊一路上都在想,许是自己做错了,他实在不应该把对云子漠的感情强加在长空身上,无论现在他的身体里住着的到底是谁,既然他说他不是云子漠,那就当他不是好了,对,他不是,阿漠不会这样折磨自己的……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想通以后,他舒了一口气,看向四周,才意识到各种花灯琳琅满目煞是好看。 看到一处人头攒动特别热闹,却不像是有售卖物什的摊贩,虞渊便好奇地往那边走去,长空紧紧跟随。 “小姐,我拿到一个,你看这个怎么解?” “粒粒皆辛苦?……丸药吧,每一颗都是又辛又苦的。” “小姐,我去那边解解看……” “……” “小姐你好厉害,真的是丸药。” “……” 原来此处就是猜灯谜的地方。 放眼望去,挂着几种不同的彩灯,有红色的圆灯笼下挂着红色的谜题;有白色绣花的六角灯笼,上面直接写上了谜题;最有趣的是走马灯,谜题被贴在内侧的走马上,蜡烛的热气升腾,马灯也自然走了起来,凑近了看就像是有小人在灯里拉着灯谜展示给你看。 虞渊看得欢喜,长空说:“要猜这里的灯谜吗?”虞渊四下张望了一翻,摇摇头,道:“这里看的最多的是孩子,还是留给他们猜吧。” 说罢,走向那排最普通的红色灯笼,这些都是猜字谜的,谜题一句诗,谜底一个字。虞渊感到有趣,随手摘了一个字谜念了起来:“还是除不尽……又余……是个’叙’字。” 长空也随手取了一张字谜:“孤帆一片日边来……一和日……是个’旧’字。”听闻对方的谜面和谜底,两人同时一愣。 虞渊有些尴尬,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挺有意思的,我们去别处看看吧,长空公子。” 长空闻言一愣,心里突然有些抽痛,却还是应了声,“好”,跟了上去。习惯了被唤作阿漠,突然改了口,长空很不习惯,也不喜欢。 可是虞渊刚才的故意醉酒,还有醒来以后的故意疏离,长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想来,虞渊已经做好将他和云子漠划清界限的打算了。 那现在,在他眼里的长空是什么样的人?他开始有些心慌,害怕自己一直不去相认,会不会让虞渊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很想告诉虞渊一切,但又很犹豫,难道真的要把他拉到自己那个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来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湖底胜遇宫(一) 两人各怀心事,一个漫无目地走着,另一个紧紧跟随,谁都没有说话。周围再热闹,也好像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以至于原本随着人群、向庙会移动的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并不怎么热闹的小巷里。 忽然,两人脚步微停,纷纷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他们察觉出四周多出两个陌生的气息,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向他们这边靠近。 没过多久,二人便看到两个蒙面黑衣人飞檐走壁,行于屋顶之上。虞渊心里纳闷,大过年的也要出任务吗? 那两人没有动用灵力,只是人界的一些腿脚功夫,听说是叫轻功之类的。身上又带着点阴煞之气,看来他们干的大多是收人钱财、□□的行当。 虞渊兴趣缺缺,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看他们又不像是修仙之人,也就不愿意去管是非。正欲显形继续去逛庙会,却见长空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 “你想管人界的事情吗?”虞渊刚问出口就觉得问的不太对,毕竟眼前的这个长空没承认过他不是人族,他不想再听到长空满口谎言欺骗自己,就皱了皱眉,没等他回答,便打算离开此处。 倒是长空有些反常,说:“恐怕,这不只是人界的事情。”说罢,他转头看向虞渊,道;“我得过去看看,你……” 一般而言,如果只是人界之内自己打打杀杀,不涉及其它五界,虞渊不会去管,人族生老病死自有定数,神族随意出手干涉,反而会导致更糟糕的结果。而刚才那几人分明只是普通人,他不明白为什么长空会想要去看。 但,还是心软了。 要不,跟着他,看他会不会露出马脚,不打自招? “好吧,去看看。” 于是二人循着刚才那几人的踪迹,飞上屋顶追踪而去。 一路跟随黑衣人进入一家宅院。看布置,倒像是户家境殷实的人家。院里并没有多少人,许是都出去看灯了吧。 虞渊和长空跟着入院,看到黑衣人就这么进了一间西厢的屋子,便隐身直接走进屋子。 床上躺着一个人,看衣着,应是一个女子。 “待我把她的生魂抽走,你赶紧带她去见主上。”一个黑衣人低声对另一人说。 另一人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女子,时刻准备带她离开。 抽魂?他们没有灵力,如何抽魂?虞渊不敢懈怠,万一他们有什么法宝或者其他手段呢?抽了生魂,七魄难聚,肉身消弭也不过是瞬息的事情,这女子还能活吗?肉身一旦消散,如何搬运?想这世间只有一种法子,难道…… 虞渊皱眉,这已经不单单是人界自己的事情了。 方才说话的黑衣人并没有马上出手,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又从中拿出了七根银骨针,这是……定魄针,果然如此! 只不过,他们怎么会有鬼界的定魄针? 眼见那人麻利地将七根定魄针刺入那女子周身相对应的穴位,再取出一颗白色丹药塞入那女子嘴里,双手结印,没过多久,那女子的一缕生魂居然从她眉心缓缓飘出。 没有灵力,就用灵药相助,有些事情,凡人同样可以做到。 虞渊刚想上前阻止,长空却按住了他的手,传音给他,道:“莫急,他们要带这女子去别处,一定有什么用处,她暂时不会有事。” 虞渊着急道:“生魂被抽离,她怎么可能无事?不行,我要阻止他们!” 长空连忙说:“再等等,相信我!定魄针在,她还有得救,你若阻止他们,我们就找不出幕后之人了。” 虞渊见他眉头深锁,也是十分紧张的样子,还是决定相信长空一次。他也很想知道这是不是和鬼界有关。 没有灵力,只靠丹药抽出生魂极为耗时,还不能太急躁,不然生魂破碎,他们也会前功尽弃。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那黑衣人终于满头细汗将那女子的生魂收入锦袋之中。而另一人也没有动定魄针,架起那女子就从窗外跳了出去。 见同伴离去,先前施术抽魂那人,从袖中取出一个一尺高的布偶放在女子床上,又在上面贴了一张符文,只见那布偶忽然变成了刚才那女子的模样,随后黑衣人跳窗而出。 虞渊双目圆睁,抽魂之术之后,又是傀儡之术,鬼界这次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迫不及待想要去追,却被长空拉住:“你去追谁?一人一魂,他们已经分开跑了。” “我追先前那个,你跟上刚才那个。”说罢虞渊刚要走,又被长空拉住。这次虞渊很是恼怒,回头瞪去:“你三翻四次拦我,想要怎样?” “她的肉身还有用,不会出事,我们去追生魂。”说完,长空伸手一翻,取出一个红色的锦袋,上面用金蚕丝绣着满满一圈饕餮纹。 饕餮袋……世间唯有云氏才有的饕餮袋…… 长空展开饕餮袋,唤了一声:“白言。”只见一缕黑雾飘出饕餮袋,在他们面前渐渐化成一人身形,却并没有实体,看不清面容。 他似乎拱手作揖,道了声:“主公。” 长空只说:“去跟着那具肉身,看她被带去了哪里。” “是。”随后白言就化为一阵黑雾,从窗子飘了出去,速度极快。 看到长空和白言的对话,虞渊眉头深锁,有些不可思议,他紧紧盯着长空的双眼,质问道:“长空,我应该没有看错,行如鬼魅,如烟似雾,面目莫辨,行动迅猛……虽然我未曾见到他如何打斗,但我敢肯定他是一魍魉鬼,魑魅和魍魉是鬼界战斗力最强的两个,而魍魉鬼一向只认强者,他奉你为主,所以,你,到底是谁?” 虞渊突然有一个让他悚然的猜测。莫非,他真的想错了,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云子漠?若他真是鬼界之人,食人魂魄、窃人记忆并非难事,他吞了云子漠的魂魄,所以会做出和云子漠相似的事情? 可偏偏,长空不愿意做任何解释,他只说:“去追生魂。”然后同样跳窗而出,根本不给虞渊丝毫再去质问他的时间。 长空速度极快,虞渊紧随其后,很快便追上了刚才那人,却不知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到了一处湖泊。 此时早已夜深人静,乌云将圆月笼罩,惟有星光点点。虞渊和长空目力极好,四下搜索,发现了刚才那人的踪迹。 湖边有一条木栈道通向湖心,那人正是站在栈道尽头,盯着湖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而乌云散开,月光洒向湖面,照亮湖心,月亮的倒影像是一个祭台,而栈道恰似连接湖岸与湖心的祭道。虞渊隐隐感到不太对劲,刚想悄悄上前一探究竟,湖心便开始翻滚,好像湖底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一般。 那人正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虞渊感觉得到他气息并不平静,不是极度兴奋就是极度恐惧。随着湖面的震荡越来越大,湖心现出一个漩涡,恰巧在圆月中心,就像是月亮被破开了一个洞穴。 此时那人,居然缓缓漂浮在空中,逐渐被漩涡吸收进去,渐渐没入湖底,没有丝毫反抗。一个没有灵力的人族,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举动的,倒像是被控制住了。 “不好!”虞渊暗道,那人或许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与长空对视一脸,两人纷纷化形,跃入湖中。一黑一白两条小龙,不仔细看只当是小蛇一般,轻轻跃入水中向湖底漩涡游去。 虞渊看道长空的化形,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年在栖云峰也有一条黑底红磷的双翼巨龙被视为魔龙…… 只是此时实在没有时间让虞渊多想,他收了心神,往湖心游去。 湖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很多,一路直下,他们发现在水中还有阵法,防止别人靠近。 这湖底藏了什么? 远远看到已经晕厥的黑衣人,四肢绵软无力、在水中飘荡,被带往更深处,虞渊和长空不敢跟得太紧,生怕不小心触碰到周边阵法而打草惊蛇。 直到水底透出一丝光亮,他们看到一处并不太大的宫殿,周围漆黑一片,惟有正殿被月光笼罩着,形成一圈光晕。 在殿外悄悄等了一会儿,见那黑衣人被带入殿中,他们也缓缓跟上,仔细避开了周边设置的阵法,闪身进了正殿。 然而,正殿之内,没有一滴湖水! 而刚才进来的刚才那个黑衣人已经醒了过来,也摘了蒙面的黑布,站在殿中,面对他们,道:“二位,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再以化形示人了吧?”然后,闷闷地笑了起来。 虞渊看到的是真正的皮笑肉不笑,因为在笑的,并不是那个黑衣人,而是躲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湖底胜遇宫(二) 虞渊和长空纷纷化为人形,双双盯着眼前的黑衣人,都想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很明显,刚才那个普通人族被摄了魂魄、失了神志,现在周身又被黑气笼罩,看不真切皮囊之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只是被夺了意识,稍后只要找机会重新将他唤醒就行,怕只怕,他是被夺舍了。 虞渊皱眉,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转移对方注意力,再趁机将黑气驱逐。也许这个人族还有得救。 似乎能够看到虞渊所想一般,黑衣人忽然看向虞渊,开口说道:“你要救他?可知死在他手上的人有多少?救了他,那些被他杀了的人怎么办?” “人界有人界的规则,他是不是该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该死在你手上。” “哦?那上神以为,他该怎么死?”黑衣人又笑了笑。 “你认识我?”虞渊自认为已经将本源气息隐藏,不该还有人还能认出他,就算玉京天的那些神仙来了,也未必能知道他的身份。可眼前这个非人非鬼的叫他“上神”?而且,看他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难道就不怕自己一气之下一巴掌把他拍死、永不超生吗? “不认得。但是我认得你腰间挂着的这个血玉桃花坠,他以前的主人可是……” 忽然一阵黑雾飘入殿内,站在长空左后方,仍是辨不清楚形容,好似双手作揖,身躯微微前倾,道:“主公,在偏殿。”不是刚才那个被称作白言的魍魉鬼又是谁。 黑衣人忽然愣住了,指着魍魉鬼,结巴着说:“商,商白言?”长空和魍魉鬼倒是很淡定,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到底还要作什么妖。然后,那黑衣人忽然看向一直很安静,安静到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长空,依然结巴着说:“那,你,你是……” 长空一挥袖,将那人震到三丈开外,撞到后面的柱子上,悠悠地说:“你话太多了。” 黑衣人吐了口血。虞渊有些着急,那黑衣人的肉身只不过是一个会点人界功夫的普通人族,根本不抗摔,长空的灵力又几乎和他不相上下,万一把那人的肉身震碎了,不死也会少了大半条命。下手这么重,这得有多大的怨气啊? 又想到他们隐晦不明的谈话,虞渊转头问长空,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那你干嘛揍他?万一他把生魂弄坏了,还怎么救人?” 长空不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再一挥手,刚刚被他震开老远的人,又被他给拉回刚刚站立的地方。虞渊扶额很是无语,心道,你可以再暴力一点吗? 见长空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张开,一个锦袋便从那人身上飞跃而出,落入长空手中,正是先前黑衣人用来存放女子生魂的那个锦袋。 长空随手丢给了虞渊,他接过,用灵力感知了一下,发现生魂完整无伤,好好地在锦袋里沉睡着。 “就这么简单?”虞渊有些惊讶。 “不然呢?” 虞渊一时有些语塞,这鬼界的作风他还真的不太熟悉,通常情况下,不该是刚烈一些宁死不屈绝不交出,甚至同归于尽吗?长空见他闷闷不乐,开口解释道:“白言找到肉身了,在偏殿,你要不要去看看?” 虞渊很想去看看,但是又瞥了一眼刚才被长空一放一收,给震到晕厥的黑衣人,指着他,道:“那他呢?” “白言。”长空嫌弃地,一眼都不愿意看那个躺在地上,软趴趴得像一坨烂泥的黑衣人,唤了一声商白言,就往偏殿走去。 商白言得令,散了一部分黑雾缠绕在黑衣人身周,把他托起,跟在他身后。 虞渊这才有心情打量起四周。 整个宫殿虽然沉在水中,但因为殿外的阵法,让湖水无法侵入殿内,殿内一切保存得很好。宫殿不太大,看着像是宫殿群中的一部分,仅有一个主殿和一东一西对称的两个偏殿。殿内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照明。虞渊纳闷,怎么身边这两个人,竟然丝毫不觉得黑? 他手轻轻一挥,前后五丈之内,遗留的宫灯便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虽然无法亮如白昼,却也足够他们看清周边的一些事物。 宫殿内,几乎每一根柱头都雕刻着胜遇兽,身体通红,栩栩如生、雄雄昂立。 虞渊有些不解,怎么还有人会在自家柱子上刻胜遇,是活腻了吗?是不知道胜遇去哪儿,哪儿就会闹水灾吗?别人见之避而不及,这倒好,还给供上了,怪不得这宫殿会沉在水里,没准真的招来了胜遇,把自己给沉了。 没走一会儿,商白言开口道:“主公,到了。”说罢,一团黑雾停在一扇门前,缓缓推开了门。虞渊和长空向屋内走去。 这是一间挂满了灯笼的屋子,每一只灯笼都已经被点上了,照得屋子里异常明亮。就算是平江府的上元灯会,也没有这么多灯笼 ,乍一看去,没有五千也有三千。要是把这些灯笼拿出去斗灯彩,一定能拔得头筹。 偏殿正中,摆着一个黑铁棺材。满屋子橘红色的灯光洒在棺材上,显得格外阴森诡异。而那个棺材旁边,正歪歪谢谢躺了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衣,另一个身上插着七根定魄针。两人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没有丝毫生气。 不知那黑衣人是怎么死的。可他们费尽心思,千里迢迢把那个女子扛了过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很冤?莫非,棺材里躺的人和那个女子有关系?但无论如何,生魂在手,只要生魂归体,她也就能活了。 虞渊刚想上前查看一下那个女子,却听到长空说:“白言,把他弄醒。” 商白言将黑雾在黑衣人周身缠绕了一会儿,随后从黑衣人体内拖出来一个浅黑色透明的物体,有点像什么人的影子,只不过是立着的。 见那浅黑色影子一动不动,商白言悠悠地说:“不要装了。”那片浅黑色影子哆嗦着睁开了眼睛,看了眼旁边的商白言,忽然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好像在说着什么。 虞渊实在是看不明白这演的是哪一出。魍魉鬼厉害他是知道的,但有必要这样吗?刚才拽得一塌糊涂,在他跟前有恃无恐的,现在怎么窝囊成这样了?虞渊转头对长空说:“他说什么?要不你让商白言翻译翻译?” 长空看了他一眼,有点欲言又止。虞渊以为他不愿意,就开口解释道:“我以前是能听到的,只是五百年前,我突然就听不到鬼族的声音了,除非他们上了人身,否则在他们面前,我就是聋的……反正我也不和鬼界打交道,听不到也无所谓……” 说话间,虞渊的余光瞥到一旁的商白言,他周身的黑雾似乎浮动得有点快,他是不是有些激动?刚想转身看看商白言怎么回事,手却被长空抓住了。长空将虞渊的左手手掌托在自己掌心之上,道:“无妨,我告诉你。” 虞渊感到有一股冰凉的灵力,透过长空的手心传给他,他不禁奇怪,暗暗道,“云子漠天生就能司火,灵力也是属火,从来都没有这么冰冷……”今天发生的种种不得不让他怀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找了五百年的人,如今越来越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可有时候,又让他觉得很熟悉…… 思绪在转念间,就被虞渊眼前所见打断了,虽然他刚才也能看到那具浅黑色透明物体,但现在所见变得异常清晰,就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再飘忽不定,而是有实体的,一派书生模样,斯文秀气,一点儿都不像是能用鬼界术法,操控人族去为非作歹的模样。 虞渊又看向一旁的商白言,可以看得到身形不再那么忽明忽暗飘忽不定,但面容还是有些模糊,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细细回忆,商白言,他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啊?倒是天帝小儿的名字是商……想岔了想岔了。 虞渊回过神,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书生,轻轻问长空:“他是谁?” 长空只是对跪地的书生说了两个字:“回答。” 那书生磕了个头,跪着说:“是……”虞渊惊讶居然又能听见鬼界的人开口说话了,回头看看长空,见他一脸镇定,只好吞了口口水,转头看向那个书生,听他说。 “我叫陈清玄,五百年前,也只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书生……” 如他所述,原来,那一年的上元灯节,陈清玄取道清湖镇,准备去参加乡试。清湖镇沿河而建,镇民善于养蚕织丝,加上官道也经过于此,久而久之,清湖镇便成了一个颇为富饶的小镇。陈清玄连日赶路很是疲惫,想到平江府不算太远,又时值上元灯节,不如稍作休整,去镇上看看灯会,也算是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灯会人山人海,又因为是闺阁女子唯一可以外出的机会,于是在茫茫人海中,陈清玄遇上了柳真真,两人因解灯谜而相识,一个文采风流,一个温婉可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柳真真是柳家唯一的女儿,柳氏夫妇又极为开明,见陈清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有志向,也是真心爱着柳真真,于是允诺,只要他日入仕,便将真真嫁于陈清玄。陈清玄倒也争气,一路考上殿试,点为探花。 原本是一段金玉良缘,可谁料想,陈清玄回到清湖镇准备迎娶柳真真,看到的却是化为一炬的柳宅。柳氏十几口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陈清玄四下打探,才知柳氏被世交张氏陷害,欠下巨款,债主上门讨债不成,烧毁柳宅,只有随柳母回了娘家探亲的柳真真,及柳母幸免于难。债主得讯,绑了柳氏母女,见柳真真貌美,将她卖入青楼。本是富家千金的柳真真不堪受辱,便跳入清湖自尽。柳母郁郁寡欢,不久,也与世长辞。 陈清玄悲愤交加,无处发泄。某日遇到一个道士,告诉他有一方法可以召回柳真真魂魄,但世间阴阳平衡,此法须得以阳换阴。陈清玄思念心切,顾不得多想,便答应了。 谁知,此法极其恶毒,需在每月月圆之夜,找阴时出生的女子,封其躯壳,夺其生魂,以此女生魂召唤替换柳真真生魂,待入住他人躯壳,取出定魄针,次术便算完成。 陈清玄本以为最多害一人,便能换回柳真真。可他毕竟不会任何术法,没有灵力加持,杀了一人又一人,始终没有成功。随着杀孽深重,陈清玄也渐渐生出邪念难以自持,想着柳真真生前喜爱彩灯,居然将被害女子的皮肤剥下,制成灯笼。 转眼十年过去,一日,阴差阳错下,他竟然成功唤回柳真真,可当柳真真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身体变了一个模样,而陈清玄也因她变得不人不鬼,于是,再一个月圆之夜,她迷晕了陈清玄,带着他再次沉入湖底。 湖底有一宫殿,宫殿内镇有一座黑铁悬棺。柳真真第一次投湖之时,恰逢满月之时,湖底宫殿大开,无意冲撞了宫殿被吸入悬棺之中。自她魂魄重聚被拉回人界之时,悬棺的封印也被解开,悬棺坠地。 再次投湖,柳真真心灰意冷,魂魄不愿重聚。而陈清玄却是满心怨念,不明白自己放弃一切唤回爱人何错之有,留在湖底宫殿之中,久久不散。每当月圆宫殿开启之时,便是他可以作祟引人投湖之时。 光阴转瞬即逝,他渐渐积攒出了五百年的法力。他说他爱她如斯,甘愿为她执迷不悟,永生永世被困在湖底宫殿,不惜害人性命,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唤回她的魂魄,只可惜灯笼越做越多,柳真真从来没有回来过。 …… 虞渊听得心惊,猛地抬头,看到头顶挂着的灯笼,不免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缓了缓神,待好些了,再看向陈清玄。 他的故事说完了,虞渊心里却还是有很多疑问。这个故事乍听之下好像可能是这么回事,可细细推敲,又感觉有些违和。 除此以外,这个宫殿,是谁的? 黑铁悬棺,是谁的? 还有身边的这个长空,到底是谁? 虞渊刚想开口问,长空撤回了手。于是,虞渊看到的又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四下一片寂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湖底胜遇宫(三) 平静无风的大殿,偏偏吹起了一阵阴风,如泣如诉。摆在大殿正中的那口黑铁悬棺上,原本已经断了的锁链开始簌簌作响,棺盖竟然也开始轻轻碰撞,有东西躲在棺材里面? 虞渊眉头紧锁,让他带兵打仗他不怕,这鬼鬼怪怪的事情,他并不擅长,尤其是在他眼不能见、耳不能闻之后,他也没有把握,能确实弄明白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长空,却见他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虞渊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这上古战神是不是被下了诅咒,简直毫无用武之地。不是说,战斗力超强的嘛? 忽然听闻长空悠悠地道:“你说的话,未必可信。既然你如此执着地找了五百年,不如今天,我替你完成这个心愿,看看你和她说的究竟是不是一样。”长空这话是对陈清玄说的,看得出来他并不全信刚才那个故事。 虞渊瞥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那片黑影,见他一动不动,也看不出他这是惊喜、还是惊吓。 长空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虞渊没有见过的手印,随后双手向前横推,推向黑铁悬棺,锁链被灵气震开,没有了锁链压制的棺盖震动得越发凶猛,几个呼吸间,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向外推开,而头顶悬挂着的几千个灯笼也仿佛受到刺激一般摇晃不停。长空低声念了一个“聚”字,那几千个灯笼中就有几缕幽幽光亮向棺中凝聚,下一刻,棺中便隐约浮现出一个浅白色的人形身影,渐渐升腾,漂浮在黑铁悬棺之上。 虞渊看得呆了,凭空造物,还能造个鬼出来? 这时长空又握住虞渊的手,与他掌心相对。这怎么看都像是……手牵手啊……就差没有十指相扣了……虞渊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但又知道这是唯一可以看清眼前一切的办法,只好闷闷地撇了撇嘴。 长空见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接受的倒霉样子,顿时心情大好,嘴角上扬笑了,在虞渊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如此,便可见我所见,闻我所闻,可好?” 虞渊觉得气氛怪怪的,硬是咳嗽了两声,转过头去,恰好看到跪在地上的陈清玄,盯着飘在黑棺之上的那个新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柳氏,你可有话说?”长空对着黑棺之上的那位,问道。 柳氏?柳真真?虞渊抬头望去,有些震惊。那的确是个女鬼,身形娇小,虽然脸色惨白,五官却很是清秀,猜想她若是活着,应该也是一个娇美的女子。陈清玄说他这五百年害了那么多人费尽心思而不得,就是为了找回柳真真魂魄,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很困难的样子啊?! 那女鬼听到有人唤她,便抬眼看了过来,一看到跪在一边的陈清玄,就指着他说:“陈郎……陈郎……”柳真真一边说,一边向陈清玄飘过去,陈清玄想躲,可有商白言在一边压制,他根本无法挪动分毫。“陈郎……五百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了……”要是看不见此时柳真真愤怒到充血的眼睛,倒真会以为她说这话是因为思念心切迫不及待。 陈清玄捂住脸,不想见柳真真。柳真真越靠越近,伸出双手,去掐陈清玄的脖子,但因为刚刚显形很是虚弱,手刚探上陈清玄的脖子就散了开来,像是烟雾一样,聚不成形。这么一来二往,虞渊不免有些同情柳真真,回头对长空轻声说:“你看她怪可怜的,要不帮帮忙?” 长空只是喊了一声:“白言。” 商白言点了点头,双手一挥,众人面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没事的,白言给我们看的就是柳氏想告诉我们的。她化形不完整,只能读她的记忆。” 长空出声给虞渊压压惊,虞渊闻言,向幻境看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 五百年前,清湖镇,上元灯节。 “小姐,老爷说,今天晚上的灯会,张家小姐,李家小姐都会去,我们也快准备准备,让小莲给你梳个美美的发髻,我们可不能输给她们。”随后,柳真真便坐在镜前,轻笑着让小莲给她梳妆打扮。镜中之人,面容清丽,小家碧玉。 之后,幻境的场景转换到灯会上,原本和张、李两家结伴而行的柳真真被人群冲散了。柳真真倒也不着急找人,毕竟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被允许出门看灯会,觉得到处都很新奇,走到解灯谜的地方,一时看得入神,想要摘下一个谜面,却未料有人和他同时看上了同一个谜面。柳真真循着望去,那人形容俊朗,文质彬彬,正是当年路经此处的陈清玄。 柳真真想到了那句“灯火阑珊处”的词。 陈清玄觉得唐突了小姐,说要请她吃茶赔罪,柳真真很是开心地应了下来。 各处的茶馆都大同小异,无外乎吃茶吃点心再听听弹词小曲儿。柳真真本就是商贾之家的闺秀,从小不乏诗书礼仪的教育,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诗词歌赋也能和陈清玄应对自如,见陈清玄仪表堂堂,满腹经纶,志在官场,心中渐渐生了仰慕之情。 柳真真说她父亲素来喜爱和读书人来往,虽身在商场,但很是惜才,曾经也资助过不少路经的书生上京赶考,若是可以得到柳父青睐,定会乐意资助他考取功名。 陈清玄出身寒门,平行端正,虽不曾有过贪图富贵的想法,但想到能够有人赏识也是一件幸事,于是相约五日之后、灯会结束之时,便登门拜访。原本,当晚一切美好,唯独发生了一件小事,有些美中不足。 原来,茶馆唱弹词的是个年轻俊俏的男子,嗓音柔美,吴侬软语的一曲《西厢记》唱得一些市井混混心中瘙痒难耐,居然在他唱完之后上台调戏。 陈清玄看不过去,上前阻止,奈何一介书生怎么打得过身彪体壮的市井混混,愣是被拳打脚踢、腹部还被踹了几脚。 柳真真在一边看得着急,但苦于小莲不在身边,她也不能马上去找家人帮忙。幸亏最后有人相帮,不然必定会被那几人打得断筋断骨。 “多谢公子相助。”柳真真看到那个唱曲儿的男子,满脸愧疚,拱手作揖,向陈清玄道谢,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果然是个长相柔美俊俏的男子,怪不得会被人当做女子一般调戏。 “无妨。”陈清玄只是揉了揉刚才被揍了一拳的脸,一手捂着肚子,准备离开。 “公子,我自幼追随家父学医,虽只学了点皮毛,倘若公子不介意,我愿意替你看看伤处,公子不要多虑,我只是担心会伤到要害……毕竟也是为了帮我……” 陈清玄刚才确实被揍得够呛,穷书生也没有什么银两看病求医,见那人主动替他诊治,他也不再拒绝,道:“那就麻烦你了。” 那人见陈清玄答应,很是开心,连忙带他们前往茶馆后台的一处休息的处所。 “公子,我看你一直捂着腹部,可否宽衣让我看看……”那男子说道。 陈清玄闻言,抬头看向柳真真,在刚见面的良家闺秀面前宽衣解带毕竟不雅,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柳真真倒先说了:“无事,我出去等等就好。你们慢看。”说罢,柳真真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休息的地方本来也不是什么封闭的房间,只是供给上台唱曲儿的伶人临时休憩准备的地方,有小桌、有凳椅、也有梳妆的镜子,几张桌子间有屏风格挡。柳真真便是走去了屏风后面。透过屏风,倒是可以隐约看到两个人影,一个正在宽衣,一个替他诊治。 陈清玄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我在家里排行第五,大家都叫我小五。” 见他似乎不愿意透露姓名,陈清玄便没有再追问,转而问起了别的:“看你的手法,也不是略懂皮毛,既然会医术,为何还要出来给人唱曲儿?专心看病救人不是更好?” 陈清玄并不是在责备小五,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在外面讨生活的人,最怕像他这样长得细皮嫩肉的,容易被欺负。 小五也不恼,讪讪笑道:“家父就是给人治病的大夫,可惜医术不精,没能救回县主难产的小妾,最终一尸两命,自己也丢了性命。家母曾是唱弹词的伶人,我自小也跟随她学了不少曲子,家父去世之后,家母也追随而去,我胆小,不想摊上家父那样的事情,干脆就唱弹词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茶馆的人都很好,今天这种事并不经常发生。” 柳真真和陈清玄听了,都心生怜悯。如此伶人,真是可怜,可惜。 陈清玄并无大碍,包扎了伤处,就能回去了。 柳真真同他一起走出茶馆,还叮嘱他记得五日之后去柳家拜访。 将要离去,小五追了出来,原来是给陈清玄送来他方才宽衣时,不慎落下的玉佩,还说了自己的住处,让陈清玄明日过去换药。 柳真真回到柳宅,向父亲说起陈清玄。柳父见他对陈清玄有情,心里不悦,面上却没说什么,只道,待五日之后看看再说。柳真真满心欢喜地回到闺阁,等了五日。 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偏偏发生了许多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湖底胜遇宫(四) 第十九章 湖底胜遇宫(四) 虞渊和长空继续看柳真真的记忆。 五日之后,晌午刚过,陈清玄如约敲响了柳氏的宅门。 柳真真从天刚亮开始,就一直在闺阁等候,直到小莲跑来告诉她,陈公子来了,她照了照铜镜,匆匆跑去前厅,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柳父和陈清玄的对话。 “我知道你来,是受小女所邀。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很是不错。曾经我也考取过功名,可惜家业无人继承,不得不弃官从商,因而遇到文采一流的读书人,我很愿意相助。” “柳老爷抬爱了。”陈清玄谦逊道。 “欸,可是最近,我派人查过你……”柳父稍稍停顿,又说,“见你最近,和一个唱弹词的伶人走得很近……” 陈清玄不语。柳真真躲在屏风后,也看不到两人的表情。 “本来才子风流,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不是普通的伶人,你可知道?” “清玄不知,还请柳老爷赐教。” “呵,他是裴大夫的儿子……” “小五他确实提过,他过世的父亲是名大夫。” “小五?……” “他说他在家中排行第五,所以叫做小五。” “呵,裴家可没有五个孩子,只有他一个独子。裴元梧很是天才,未到束发之年,便已习得一身好医术,清湖镇谁人不知。可是后来,他做了件错事。千不该万不该,把县主妾室给医死了。他爹怕他年纪轻轻就被抓去偿命,就顶了包,说人是自己医死的,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知道,为何?” “清玄不知。” “只因死去的,是我胞妹!那日胞妹临盆,我恰好就在县主府上,我看得清楚,当时施针的人,就是裴元梧。” 柳父略微停顿,似是在看陈清玄表情,又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当日不抓他?” “……” “当日,他就是在我们面前,易容成别人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堂而皇之,从正门走了出去……自那以后,他就销声匿迹了,就连他父母出殡,他也不曾出现。你说他冷血吗?可他前几天又确实救了你。” “柳老爷知道他救了我?” “当然,我寻他多年未果。若非五日前,他替你诊治,露出马脚,我也不会知道,他居然一直都在清湖镇,还卖起了艺。” “那前几日,那些行凶之人,就是柳老爷派来的?” “不错,杀人偿命,他凭什么活得好好的?我找人教训他,谁知你在他屋里,没伤到他,却伤了你……” “柳老爷,请恕清玄直言,大夫毕竟是人不是神,也会有施针救人而救不回来的时候,不能因为他没有救活令妹,就说他是蓄意谋杀。小五他这几年来一直本本分分,不曾没害过一人,清玄恳请柳老爷不计前嫌,放过他……” “她救治不成就等同于谋杀,你又怎么知道,当日他倘若不施针,也许小妹就不会一尸两命?” 陈清玄不语。 “今日我只是看在小女的面子上,见你一见,点到为止。往后,只要你不再出现在小女面前,我不会和你计较。倘若你纠缠不休,我也会叫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两人谈话不欢而散,柳真真闻言有如晴天霹雳,全然不曾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说这么一番话。她一直一声不吭躲在屏风后,等到柳父离开前厅,她才踉跄着走回自己的闺房。 回屋以后的柳真真思前想后,书信一封,相约明日清心观相见,并让小莲将信送去陈清玄住的客栈。 小莲并没有在客栈见到陈清玄,不能久候,只留下书信就回府禀报柳真真。 第二日,柳真真扮作府内丫鬟、如信中所言,于酉时,在清心观后门等候。 然而,陈清玄并未出现。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黑,柳真真久候未果,正欲离开,却见远处两个人影跌跌撞撞,相扶而来。 柳真真害怕遇到歹人,便藏身树后,小心观察。 直至两人走近,柳真真发现二人身形熟悉,心想,莫非是陈清玄? 正欲上前,忽然听到其中一人说话:“清玄,我已是不洁之身,你又是何必?而且,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若是给他们知道你救了我,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他们作恶多端,竟然把你……我相信天下自有公道,眼下我无权无势,待我考取功名,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小五,清心观观主曾经云游至我故里,我阴差阳错帮了他,他说将来如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如今,你的住处万万不能再回去了,我已经和观主说好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观里,等我回来!” “清玄,我……”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柳真真在树后听得惊心,见陈清玄扶着裴元梧慢慢走进清心观。又等了一会儿,柳真真猜想,陈清玄许是不会出来了,便回了柳府。 柳真真回府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知道自己和陈清玄不过一面之缘,陈清玄也许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可她觉得,需要和他道个歉、道个别。 小莲打听到,两日之后,陈清玄便会离开清湖镇去参加乡试,于是,两日后,在陈清玄必经的官道上,她见到了多日未见的陈清玄。 看到这里,虞渊轻轻捏了捏长空的手,低声道,“所以陈清玄心悦的是裴元梧,也没有柳真真什么事?我还以为唱的又是一出《西厢记》,原来是段《龙阳君》,你说一会儿会不会变成《桃花扇》?” 长空闻言,唇角弯弯,手上轻轻捏了回去,道,“别闹,看完就知道了。” 官道上,陈清玄没想到柳真真会在这里等他,有些惊讶。柳真真微微福身,道,“陈公子,我来送行。” 陈清玄作揖回礼,道,“柳小姐,多谢。” “陈公子,前日家父多有得罪,真真替家父道歉。” 陈清玄显然没料到柳真真会说这个。 “小姐抬爱,清玄感激不尽。但是万事讲究缘分,也没有什么对错之说。” 柳真真欲言又止,可又觉得此去不知何时再见,若不说清楚,恐有遗憾。于是深呼吸一口,道,“那日,我书信与陈公子,相约清心观,恐怕陈公子没有收到书信。” 柳真真微微停顿,思考该怎么继续说。 “陈清玄听到’清心观’三个字有些紧张,眉头锦簇,直盯着柳真真,嘴唇不自觉地抿紧。 柳真真没留意他的表情,只是继续说:“其实那日,我看到你和裴公子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陈清玄细细打量柳真真,似乎是想看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一般,还是有些其他打算。 见陈清玄不语,柳真真放大胆子继续说:“我,我心悦陈公子……” 柳真真红了脸,低声道:“陈公子文采一流,品行端正,真真本想着家父必然也会万分欣赏,只是不知道裴公子他……家父看你们交好,才会对你恶语相向。倘若陈公子对,对真真也有情谊,真真愿意等公子高中回来……” 柳真真越说越羞赧,这不是她这个闺秀平时做得出来的事情。 “柳小姐,我们只见过一面,清玄不知何德何能,令小姐如此高看。小五是我的朋友,还救过我,我不会无缘无故背叛他。而柳氏和裴家早就已经势如水火、不共戴天,小姐觉得,我会再与柳氏有什么关系吗?” 柳真真眼眶泛泪,说不出话,她也知道突然说这些非常唐突。陈清玄说的其实都对。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和你说一声抱歉……”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柳小姐,你温婉娴淑,值得更好的姻缘。” 柳真真低头轻轻抽泣。 陈清玄有些不忍,但当断不断,不是他的作风。“柳小姐,清玄有一事相求。” 闻言,柳真真抬头,说:“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想必你也知道我把小五安置在了清心观,恳请柳小姐不要告诉旁人,不然我恐怕,此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柳真真点头,说,“好,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一日,他们的对话,柳真真一直藏在心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曾经见过裴元梧的事情。 后来,只要得空,柳真真就会扮作丫鬟去清心观照看裴元梧。 她之前并不知道裴元梧遭遇了什么,直到亲眼看到躺在床上月余,都下不来的裴元梧,她才似乎有点明白,那日听到裴元梧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有时候,不去关注,才是最好的守护。 …… 又一日,柳真真去清心观看望裴元梧的时候,她听到有陌生的说话声出现在裴元梧居住的院子附近。 “大人说,裴元梧那小子就藏在清心观,我们一会儿找到他,嘿嘿……” “他倒是会躲,躲了一个多月,竟然当起道士来了,怎么都得让他记起男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柳真真听到那两人说得越来越龌龊,抄了近道跑去裴元梧的屋子找他,却并没有看到分毫裴元梧的影子,焦急万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突然想到他有时候会去后山的湖边散步,于是向后山跑去。 有权有势又无所顾忌的人,拿捏一个普通百姓从来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既然能知道他躲在清心观,又怎么可能不查他平时还会去什么地方,派了人去折磨他,又怎么会只派一拨人? 柳真真赶到树林的时候,早就已经没了裴元梧的身影。一群尖耳猴腮、膀大腰圆的粗俗汉子站在湖边,他们旁边的地上散了几件裴元梧的衣服。 柳真真认得出来,那是前几日,她见裴元梧衣服破了,就等他换洗的时候,拿回家让小莲补的。裴元梧当时还死活不让,说这不合规矩…… 柳真真捂着嘴,眼泪在眼中打转,他蹑手蹑脚靠近,想听听那些人说什么。 “看他细皮嫩肉的,没想到性子还挺烈,都把我咬伤了。” “性子烈怎么了,还不是被整得服服帖帖的。” “可惜了,大人要他沉湖,不然,这样的差事还真挺不错的。” 沉,沉湖? 柳真真睁大眼睛望向湖面,一条栈道直通湖中心,四个人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木,棺木四周绑着铁链,四人将棺木抬到栈道另一端,在铁链四端套上四个铁块,投入湖中。 裴公子? 柳真真不敢出声不敢上前,等到那些人都走了,她才踉跄着走到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满地凌乱。 裴公子,真的是你。 柳真真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和裴元梧相处的日子,她觉得他是一个聪明又善良的人,并不像父亲口中那个会冷血谋害别人的人。可如今这般,待陈公子回来之后,该如何跟他交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湖底胜遇宫(五) 柳真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柳府,当晚就大病了一场,发起了高烧,一直说着胡话,她总是梦到灯会那日遇见的陈清玄,清心观中对他温和微笑的裴元梧,那一日湖边的那几个猥琐壮汉,还有那口被投了湖的黑铁棺材。 冷,异常的冷,不知何处侵入的水将她慢慢淹没,让她窒息,将她拖入无边的阴冷和黑暗的恐惧中,无处依附,无处可逃。仿佛那个被沉入湖底的人是她。她想出声呼救,可是张口便是侵入口鼻的水,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 不知道在黑暗中挣扎了多久,在她终于耗尽力气,任凭永黯将她吞噬的时候,眼前传来一丝光亮。她的意识早已模糊,看不真切光亮中向她缓缓靠近的是什么,她只记得有个声音问她想不想活下去。她拼命点头,伸出双手,不计一切想要抓住向她靠近的东西。 ……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不要吓小莲了啊……” 柳真真隐约听到小莲的声音,头痛欲裂,努力睁开眼睛,懵懵地发现自己仍然躺在自己的闺房之中。 “小姐你终于醒了!”小莲满面是泪的大脸出现在柳真真面前,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我,怎么了?”柳真真开口说话,嗓子干涩而生疼。 “吓死我了!刚才,刚才你一直抓着自己的喉咙,把自己掐得透不过气来,我根本拉不开你的手,小莲好害怕……小姐,你已经病了七天了,见你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老爷把镇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了,可是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啊,对,对,小莲这就去叫大夫来,这就去告诉老爷小姐醒了……” 说罢,小莲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柳真真只感到一阵头疼,嗓子的疼痛让她不禁想起先前那种无助的窒息感,只是个梦吗?可又那么逼真…… 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她才被允许下床走动。 而裴元梧,就这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仿佛从不曾出现过,没有人过问,没有人关心,就连他化名小五唱过弹词的茶馆里,也没有人问过一句那个长得俊俏声色柔美的伶人去了哪里。毕竟,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伶人,会有另一个顶上。看客们也不过图个热闹,谁又会真正去关心一个伶人? 三月阳春,柳府的桃花渐渐绽放,四处飘香。是日,小莲给柳真真送来了一封落款为”水青“的书信。柳真真心中突然紧张了起来,这是陈清玄写来的信…… 犹豫半饷,还是打开了信封。 “展信如晤,一别数月,五杳无音讯,恳请告知尚安否?” 柳真真苦笑。没想到,数月不见,来信询问的竟是别人是否安然无恙。她刚要落笔回信,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复。如实告知裴元梧已经被沉湖了吗?那陈清玄还能好好参加乡试吗?难道要骗他一切安好?或许,不回复更好? 思前想后,柳真真还是决定当作没有收到过这封信。 可过了三日,她又收到了一封内容一模一样的信。如此过去半月有余,望着渐渐堆积的信,柳真真深知应该要回复一封,否则陈清玄一定不会安心考试。于是,她抬笔写了一封“一切安好”的信回了过去。 如此,清净了几日,柳真真收到了另外一封信。这一次的内容稍有不同,问她是否知道小五为什么不回复他写去的信。柳真真无奈,既然已经编制了一个谎言,只好继续更多的谎言。于是柳真真编写了裴元梧不回复信件的缘由是因为害怕被人追查发现,所以托付柳真真代为传达。 那边的陈清玄似是明白裴元梧在清湖镇处境不佳,更加发奋念书,也没有再写很多信来询问裴元梧的情况,只是每月会在寄给柳真真的信中另外夹了一封给裴元梧的信,请柳真真转达。 倘若裴元梧还活着,收到了信件,必然是会回复的,可如今只有她柳真真一人,她也不曾见过裴元梧的字迹,模仿不来。只好又扯了一个谎说,裴元梧的手受了重伤无法执笔,只能让柳真真代笔。于是,柳真真扮作裴元梧与陈清玄通了数月的信件。她眼见着那个对他冷若冰霜止乎于礼的翩翩公子,竟然对一个男子款款情深,心中妒意渐增,却又沉浸于陈清玄带来的这份柔情,就算不是给她的,她也舍不得从这个谎言构筑的美梦中醒来。 转眼便是八月乡试,之后秋闱桂榜放榜之日后不久,陈清玄高中解元的消息不胫而走。柳真真心中替他高兴,却也隐隐担忧,乡试之后,便是来年三月的会试,陈清玄真的在朝着他想要成就的道路前进,倘若他日,他真的高中三甲,是否真的会回到清湖镇?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欺骗了他那么久,会不会憎恨自己? 那一日,春光明媚,清湖镇一派生机盎然,清湖两岸的桃花将将凋谢,一阵敲锣打鼓中,陈清玄还是回到了清湖镇。 小莲告诉柳真真陈公子拜访柳府的时候,柳真真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和一年多前一样,她偷偷跑去前厅,躲在屏风后面,悄悄听着陈清玄和柳父的对话。 “多日不见,柳老爷依然健朗。” 这一次,前厅主座上的人换成了陈清玄,柳父坐在他的左手边。 “恭喜陈大人高中榜眼。只是不知,陈大人何故屈尊造访柳府?”柳父的口气并没有因为陈清玄高中入仕而与先前有多少变化,却能听出他有些忌惮。 “陈某此次前来是要向柳老爷提亲的。” 柳真真听闻,内心震惊不已。柳府只有她一个女儿,提亲,是自己?可是陈清玄对于裴元梧的情谊她心中一清二楚,她不敢相信陈清玄会和父亲提亲。 “哦?提亲?”柳父道。 “正是。陈大人此次高中榜眼,得陛下青睐,本来是要赐婚安宁公主的,可是陈大人却在大殿之上拒绝了这门皇家亲事,说是和柳氏女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生,并且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曾许诺他日若是有幸位列三甲,功名加身,便会迎娶柳氏女,还说,为官必得言而有信,既已承诺,不可随意破誓。陛下感念陈大人情真意切,便赐下此桩婚事。恭喜柳老爷,令爱可是要成为当今榜眼夫人啦!”滔滔不绝说着的是陈清玄的随身小仆,年纪轻轻倒是一点都不怕生,自家老爷风光无限,他自是跟着沾光神气得很。 “柳老爷,陛下御旨不日便会送达,您老若是不信,等过几日必然会明白我所言不虚。婚期定在下月十五,我择日便会将聘礼送到府上,到时候还请柳老爷不要嫌弃才好啊。”陈清玄微笑着拱手作揖,行了个礼,带着来人离开了柳府。 待人离去,柳父将手边的茶盏摔了一地,惊得随侍丫鬟不敢动弹。 “愣着干嘛,赶紧收拾!” “是……” “陈清玄这小子欺人太甚。柳七,备轿,去县主府。”柳父唤了一声柳府的管家柳七,气得吹胡子瞪眼。常年在商场摸爬滚打的柳父怎么会看不出来陈清玄的来意并不良善?曾经自己如此羞辱陈清玄,他怎么可能还会真心想要迎娶柳真真? 可是无论柳父如何反对,几日后皇帝的御旨便传达了,一并送来的还有陈清玄的聘礼。一时间,柳真真飞上枝头即将成为榜眼夫人的消息就在清湖镇传了开来。 说不开心肯定不是真的,爱慕之人终于要来迎娶自己,想必是每个女子的梦想,可是此时此刻,柳真真也不会被这份假象迷惑了眼睛。她总觉得陈清玄也许正在盘算着什么。 一个多月以来,除了陈清玄归乡上府之日,她便没再见过他。她很想问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真心要与她成亲? 可能在柳真真心里,陈清玄一直都不曾远去过,却忘记,其实自始至终,两人也不过见了两面。 次月十五日,陈清玄一早便八抬大轿来到柳府求娶柳真真。然后,被陈清玄接入陈府之后,柳真真在屋内等了一天,却并没有等来陈清玄。夜幕低垂,月色照进屋内,她只看到迎着烛光走进来的七八个人,不由分说,把她架了出去,她惊恐尖叫想要挣扎,来人却揭了她的盖头,团成一团塞进她嘴里。柳真真愣了神,这几个,不就是当日在湖边将裴元梧给……的那几个人吗?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开始不停挣扎,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陈清玄,陈清玄,你在哪里? 清湖边,和当日,同一个地方,柳真真被压在草丛里,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也已经不再挣扎,身体早就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她好像可以猜到自己的结局。 是他吗?他到底还是知道了,所以来报复自己了吗?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害过裴元梧吗?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柳氏到底还是欠了陈清玄一条命…… 十五之夜的月光清冷,照耀着湖面,投在湖心。湖岸的栈道仿佛是通向月亮祭台的步道。此时的柳真真不着寸缕,头发被拽着一路拖至湖心,双手双脚被绑上了铁链,铁链的一头还绑着一块巨石。柳真真默默地看着他们做着这一切,苦笑着想,到底还是轮到自己了,不知道和当初的那个梦境是不是一样的滋味。 刚想到这里,便被一掌拍入肩头,仰面跌入湖中。 柳真真看着圆月将自己慢慢包围,周边的湖水把自己压入湖底,湖水侵入口鼻,她也没有再去挣扎,闭上眼睛,等待着永远的黑暗将她淹没。心中悠悠地想着的还是那个叫做陈清玄的人,倘若有一日可以再见,她希望能够告诉他,她不曾害过任何一人,只是有些嫉妒小五而已…… “所以,这个就是柳真真的故事?”等到画面全部消失的时候,虞渊开口问道。 “不错,到此为止,柳真真应该就真的死了。”长空回答。 “既然如此,陈清玄应该风光无限才对,怎么会被困于湖底?” 众人纷纷看向仍然跪在一边的陈清玄。 被读了记忆的柳真真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不再伸手要去掐人,呆呆地飘在陈清玄面前,乍看之下,两人(鬼)此时的姿势特别像是一人在向另一人跪地忏悔。陈清玄也不似要开口的样子。 虞渊动了动一直和长空紧紧相牵的手,仿佛想要试探是不是接触不良导致听不到任何鬼声。长空见状,轻笑一声,抓紧了虞渊乱动的手,道:“他们什么都没说,并没有声音。” 虞渊闻言,脸上一热,“好吧,那现在怎么办,他俩一动不动,我们总不能干耗着吧?” “嗯。不急。总有一个会开口的。”长空一边说着,一边给商白言使了一个眼色,商白言得令点了点头,对跪在地上的陈清玄道,“自己说还是逼你说?” 陈清玄闻言,身躯抖了一下,霎时抬起头,没有说话,双手却在胸前飞快结了几个印,突然向面前的柳真真一印压去,一道青白的光亮突然爆开,柳真真本就虚弱,毫无防备,尖叫着便融入了光亮之中。 长空皱眉,赶忙上前一步,将虞渊挡在身后,先前牵着的手牵的更紧了。虞渊只感觉自己的手就要被拧断了,但看长空这么紧张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 商白言见陈清玄没有听他命令,大喝一声:“找死!”,抬起手掌就就往陈清玄的天灵盖劈去。本来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陈清玄不知怎的突然又能动了,躲开了商白言的攻击,还一边轻声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只见殿顶飘着的几千盏天灯嗡嗡震动,并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虞渊等人涌来。 虞渊本就觉得那些灯笼不符合他的审美,万分恶心,如今一股脑儿还越来越多地涌了过来,他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商白言见陈清玄居然还想反击,周身黑雾更甚,挥手向那些撞来的灯笼攻去。岂料这些灯笼并不是好惹的,每一张皮都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怨气极深,陈清玄又将那些人死后的鬼火锁在灯中,那一盏盏灯笼其实说白了,就是换了个外貌的死人罢了,但凡被他们碰到的地方,便是被鬼火给焚得透彻,商白言险些也要着了道,不再直接向他们攻去,转而试图用灵力熄灭点点鬼火,奈何五千多盏灯,怎么能在短时间内一一掐灭? 虞渊此时又想到,先前被他们带来这里的那个女子生魂尚在,若是肉身没有被破坏,还是可以生魂归位得以生还的。眼下灯笼的无差别攻击,让他有些担忧那个女子的状况,便拉着长空向那女子躺倒的地方跑去。眼见着有几个灯笼的鬼火马上就要烧到女子身上,长空突然拔出了炽炼剑,把那几个灯笼一刀齐齐劈成了两半,顺便还把躲在中间的鬼火给烧了个干净。 虞渊本想喊一声“干得漂亮”,可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商白言见灯笼没完没了,干脆三五步悄无声息地挪到陈清玄身后,拎着它的后颈,道:“信不信我一掌把你打得魂飞魄散投不了胎?” 陈清玄楞了一下,却又笑了:“反正今日事败,我攒了五百年的灯笼也无法把他唤回来了,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哈哈哈哈哈,不如我们都去给他陪葬吧!” “给谁陪葬?裴元梧?还是陈清玄?”虞渊在一边悠悠地说了一句。陈清玄突然转向他,直直看着虞渊,一时间,所有的灯笼仿佛受到震撼,在原地嗡嗡作响,没有再移动。 “你说什么?” 陈清玄道。 虞渊指了指旁边的那口黑棺,道:“这不是很明显了吗?先前我还觉得奇怪,陈清玄就算后来知道真相出离愤怒,让那些人以牙还牙害死了柳真真,这也是以常理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他一个活着的凡人,为何会去修习鬼界的术法,还变得如此阴邪非要给人剥皮抽筋,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但是,如果说,做这些灯笼的是个鬼,那他修习鬼界的术法就不难理解了。你说,是不是啊,裴元梧?成了鬼,还要顶着别人的脸,你累不累?” 商白言闻言一愣,看向虞渊。而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那个所谓的“陈清玄”了、 “你是何时发现的?” “从柳真真的记忆中,裴元梧是一个善于易容的天才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湖底胜遇宫(六) 虞渊一边绕着黑色铁棺来回慢慢踱着步,一边说: “柳真真的记忆里只有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有些事情她并没有看完整。而你先前说的那番话,此时看来谎话连篇,但也许掺了一些真话也说不定。比如,柳宅被付之一炬,比如寻找阴时出生的女子取其生魂,定其七魄,招入他人魂魄,李代桃僵…… 但若是按照你所言,有些事情并不符合常理。你留下那些皮囊制成灯笼,将鬼火封存作为烛火,不让他们投胎转世,你说你做这些灯笼是因为柳真真喜欢,可柳真真一个富家闺秀,当真会喜欢这些恶心人的东西吗?除非,留下他们对你有用。 饱读诗书的陈清玄自然不会想到这种扒皮抽骨的阴损招数,就算熟能生巧,谁又能比得上又是大夫又精通易容之术的裴元梧,更能懂得如何不去损伤七魄而剥下皮肤的手段呢?我曾听闻,鬼界有术法,集齐五千朵阴时出生之人所化的鬼火,便能以极阴之力遍寻六界,只要所寻之人没有魂飞魄散、溟于混沌,都能聚其三魂七魄,重铸肉身,令其复活。 倘若你真的想招回柳真真的魂魄,她死在清湖,心有所愿,死不瞑目,怨气不散,怎么都不会是难以被召回的那个……除非,你想找的那个人,死时神魂俱破,又或者毫无生存意志,才会需要五千鬼火,替他重铸魂魄。 而被百般羞辱之后沉入清湖的裴元梧,必然怨愤难平,不化作厉鬼已经是侥幸,又怎么会找不到魂魄呢? 所以答案只有一人,你要找的,是陈清玄。而你,才是裴元梧。” 虞渊说到这里,不再在黑棺四周踱步,站定于黑棺一侧,环保双臂,定定看着一边的陈清玄,不,裴元梧,却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片黑气漂浮空中,才想到刚才自顾自边走边说,早已松开了长空的手,于是很无奈地看向长空,双眼晶亮,似乎在说:“你快帮帮我啊,我又看不见了。” 长空似乎听到虞渊的腹诽,轻笑了一声,走到虞渊身旁,轻轻和他掌心相对,重又牵起了他的手。虞渊见两人十指相扣,脸上一热,从前不觉得见不到、听不到鬼界有什么不方便的,现下看来却是十分的不方便。 再次抬眼看向裴元梧,就看到他已经换了一副容貌,不再是先前那个清雅的书生模样,而是一个瘦弱柔美的年轻男子,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显得更加羸弱。他低着头,耷拉着肩膀,看似有些绝望,虞渊不禁有些可怜起他来。 长空在一边低低说了一句:“事到如今,还不肯说?” 裴元梧缓缓抬起头,满眼凄楚,幽幽道: “我生前修习医术,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施针害人?张县主素来暴虐,鱼肉百姓,他妾室柳氏临盆那日难产,我和父亲几番诊脉,都已经探不到胎儿心脉。此时若不施针强行引产、排出死胎,柳氏母体也会受到损伤。父亲连日以来劳心劳力,精神不济,无法施针,我只好代为。可是柳氏听闻胎儿早已死于腹中,心中悲痛,无意独活,加上难产失血,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我们真的尽力了。父亲料想依张县主素来作为,就算不杀我们也不会让我们好过,而这次我是陪同父亲前去就诊,县主并不知道我也在场,于是父亲便让我易容离开,家中还有孤老母亲,我不得不留下父亲一人在县主府。后来你们也知道了,父亲被杀了头,他一生勤勤恳恳救人无数,最后竟然还被诬陷心思狠毒杀人害命。 我本想带着母亲离开清湖镇,但那日我也在县主府的事情被县主知晓,他命人来捉拿我,母亲这才听闻父亲已逝,悲痛欲绝,又为了护我而阻拦来人,结果被活活打死。 张县主在镇上大肆宣扬他是如何体恤爱民,帮人收殓大办葬礼,可实际上不过是要引我前去,好将我捉拿、杀之后快。我易容成别人的模样才见上了父母最后一面。当时我就决定,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 那一年我刚弱冠,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就是唱弹词的伶人,我从小耳濡目染也会一些,于是戴着自己做的面具在清湖镇卖艺勉强过活。 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人们总是健忘的,之后也渐渐没有人记得当年那场葬礼,和那个消失无踪的裴元梧了。 成年之后,我的容貌与幼时已经不尽相同,不再需要整日易容示人。本来一切过得平淡,和张氏柳氏,我也没有太多交集。我正愁如此下去何以报仇,直到一日,陈清玄在茶馆替我出头,我才知道,他身边之人居然是柳氏之女。 清玄,清玄他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一个卖艺之人,早就习惯了平时被些流氓痞子调笑,毕竟我也是个男人,这些也没什么。清玄是那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肯帮我说话的人。遇见他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子动情。我知道他有宏图壮志,而我一个男伶,对他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从来不曾奢望他对我也会有些什么。 可是那个好死不死的柳氏,居然从柳真真那边发现我就是裴元梧,还告诉了县主。他们的内心是有多阴暗龌龊,居然让人把我…… 清玄每天都会来看我,那天他来了之后,找到重伤的我,就把我带去了清心观。 我本来已经不想活了,什么报仇雪恨,简直就是妄想,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怎么斗得过在这里只手遮天的张氏柳氏?可是那天,清玄说他早已心悦于我,怕我不肯接受,才不敢说出口。这是不是很讽刺,我已经残破不堪,他还有大好前途,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有未来的。可他说,他不在乎,只要等他一年,待他高中回来,一定能够帮我报仇,之后我们就能离开清湖镇了。 我是大夫,我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别说等他一年,就算半年,我恐怕都等不了。 后来清玄启程去乡试,我就一直在清心观修养。柳真真会时不时过来看我。起先我是恨她的,柳氏之女凭什么活得一派天真的模样,她怎么能不知道他的父亲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肮脏的事情。可是相处久了,我也知道她天性善良,不能把上一辈的恶,迁怒到她身上。 有时候她见我衣服破了,就会帮我缝补衣服,我觉得不太合适,看她不善于做这些事情,还戳破了手指把血滴在了衣服上,就说如果真要做些什么就让下人去做就行。却不想,有些人就是无孔不入,我在清心观的事,到底还是被知晓了。 阴魂不散的那两人又故技重施,派人来了清心观,我逃到湖边,谁料湖边也有人等着。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 沉湖其实也没有那么痛苦,我只是恨,为什么这一切都会落在我身上…… 后来,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死透了,也已经在黑暗里飘荡了不知多久之后,忽然看到一片光亮,有人问我,想不想活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这口黑棺里面,棺盖已经打开,铁链也断了,黑棺就摆在这座神殿。周围除了红色的烛光,就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我听到一个声音叫我从黑棺里走出去,我才知道,我真的已经死了,躺在棺里的只有我残破不堪的躯壳。 那个声音指引我去西边的偏殿,那里满墙刻满了我看不懂的文字,他教我怎么去看。你们也能猜到,那就是鬼界的术法,如何取人生魂,如何封印鬼火,如何聚集魂魄……我渐渐发现,五千鬼火不仅可以聚集死人魂魄,还能破解镇压邪祟的封印。 那些术法里,只有帮别人重塑魂魄的方法,而我的躯壳早就腐烂,我就算学了,也不可能复生。那个声音见我意兴阑珊,就威胁我说如果不按照他做的,他就让清玄生不如死。我本来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得到,如果真有本事从湖底上去兴风作浪,他干嘛还要躲在湖底?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 清玄高中榜眼回到清湖镇,途经清湖,那日正是十五月圆之日,胜遇宫只有在每月十五的时候封印会薄弱一些,我们才有机会上岸。他就趁着湖底封印衰弱,上到岸上,附了清玄的身,去了柳府向柳氏求亲。他不能在阳间多待,便回了湖底,给我看在上面发生的一切。 时别一年再次见到清玄,居然是以这样的情形。再得知他要迎娶柳真真,我都快疯了,我怕他会再去附身或者做更加疯狂的事情,他说要取人生魂,我就应了,他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伤害清玄。 然而,一个月后的十五之夜,我在湖心,看到当年害了我的人,在对柳真真做同样的事情。她不是清玄的妻子吗,怎么还会被如此对待?再后来,她被投了湖,我就一直在一边看着,她如何都与我无关,我也确实做不了什么。直到她快死了,我才想起我今天出来是为了找阴时出生的女子的,再看柳真真,居然恰好就是一个阴时出生的女子,因为在月光下,她周身隐约有一圈银白的光晕,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可是被那个胜遇宫的声音教导了一年多,我多少也能认得出来。 于是,趁她还没有咽气,我就取她生魂,定其七魄,剥下她背上的皮肤,散去定魄针,将七魄缝在皮上,生魂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绿色的鬼火,七魄被定住她哪里也去不了。柳真真,便是我制成的第一个灯笼。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这半死不活地留在这个世上,没心没肺地制作那些灯笼,直到胜遇宫的封印破除。从来没有想过我还会再遇到清玄。 每月我都会在封印衰弱的时候,偷偷趁夜浮上湖面看看。那天,我看到整个后山都着了火,那是清心观所在的后山。火蛇一直不断蔓延,烧到了镇上,夜空一片明亮,仿佛白昼,我还想呢,谁这么大胆,这都快烧了大半个清湖镇了。 然后,湖边出现了一个人,他一身狼狈,头发披散,只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清澈,就像当初见到的那样。我叫他的名字,跑到他面前,想要摸摸他的脸,告诉他我在这里,可他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而我也碰触不到他…… 他专注地看着湖心,一步一步走上栈道。我大声叫他停下来,今晚十五,胜遇宫会打开,他不能下去。 他什么也听不见,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小五,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已经替你报仇了,他们都被我烧死了……”原来那连天的火都是他放的。 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早就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他那么好,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清玄只是呆呆地说:“你被沉了湖,一定又冷又孤单吧,我来陪你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然后,他就这么一跃,跳了湖。不管我怎么拉他拽他都没用,我根本碰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他在我面前渐渐没了呼吸。只要他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 我跑到殿中大声叫那个声音出来,只要他肯救清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他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我又回去看他的尸身,想拉回湖面,可是做不到。 那个声音说:“你可以把他做成灯笼啊,哈哈哈哈哈” 我就想,对啊,做成灯笼,那他的七魄和鬼火都在,将来也许还能找到办法救他。可是他的魂魄已经消散,他一心求死,别无所求,没有任何怨气,我根本没有办法留住他的生魂。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用,要想救活他,只有攒齐五千个极阴鬼火。” 听到这里,虞渊心里了然。陈清玄让柳真真受到了裴元梧当日所受的折磨,清心观,柳氏也被一把火烧得干净,恐怕张县主府邸也被付之一炬了。自认为已经替裴元梧报仇雪恨的陈清玄,对一切不再有任何执念,投湖自尽的时候魂魄自然随之消散,不会留存于世。 只不过那个教给他鬼界术法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来到这个湖底胜遇宫那么久,他们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他需要裴元梧替他集齐五千个鬼火是要解开什么封印? 虞渊低头默默想着,长空长袖一挥,便将裴元梧收回锦袋之中。虞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你把他收了作甚?” “收不得?”长空戏谑的一笑,眉毛微挑,嘴角一翘。 虞渊见了有些愣神,连忙道:“这倒不是,你收了他,这几千个灯笼怎么办?” “你喜欢?” “当然不喜欢,这么恶心的东西。”虞渊一脸嫌弃。 “那好办,毁了便是。白言。” “别,别,那些鬼火都是被困的可怜人,将他们度化了就好,干嘛毁了?” 商白言上前,虞渊以为他要暴力消灭这些灯笼,刚想出声阻止,就感到腰被人一带,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鼻尖传来淡淡的青草味,虞渊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双眼,脸上又是一热,道:“你,你干嘛?” “交给白言,你还是不要看得太清楚才好。” “那你抱着我干嘛?” “等一会儿有些东西到处乱飞,怕你沾身不太好。离我近一点,好替你遮挡一些。” 虞渊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被撩了吗?好像也不太讨厌。 虞渊看不清商白言的动作,只觉得一阵青白亮光到处乱飞,然后那些让他作呕的皮也稀稀拉拉散落下来,简直辣眼睛。他赶紧闭上眼睛,心里默想桃都山的桃花树海,过了一会儿才稍见好转。 “没想到久经沙场的战神如今竟然见不得这些。”耳边传来商白言不屑的声音。 “你……”虞渊气急,但也不打算辩解什么。 待商白言将大殿处理干净,本来被密密麻麻的灯笼遮挡的大殿,此时也能看清楚本来的面貌。红色柱子,红色地面,红色天花,没想到这宫殿主人会把宫殿布置成大喜的颜色,虞渊心里不禁偷笑,还真是独特的爱好。 看到墙上刻着许多壁画,刚想走过去看看,大殿却忽然开始剧烈震动。 “虞渊,恐怕这里会坍塌,我们先出去。”长空在他身侧说道。 “等等,带上地上那个女子,她还能救。” “好。” 于是虞渊和长空在大殿坍塌之前离开了湖底宫殿,商白言背着昏迷的女子和他们一起上了岸。 几人上岸之后未多停留,虞渊使了一个净衣诀,将几人衣服烘干,然后便飞速奔回女子的府邸。得赶在天亮之前让她魂魄归位。 终于赶在破晓鸡鸣之前,几人做好了一切。 商白言回到了长空的饕餮袋中,又只剩下虞渊和长空两人。 虞渊看着长空不说话。长空在被盯了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了,问:“虞渊?” “我有很多疑问,但我觉得你不会直接回答,不然也不用一直骗我了。” 长空脸色不变,只是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开口。 “你何时学会的鬼界术法?” 长空依然不语。 “你要何时才肯对我说实话,你回来了是为了监视我吗?我如今和玉京天没有任何瓜葛,我也不会再连累你,你还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吗?” “……” “裴元梧易了容,活成了陈清玄的样子,那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你虽然一直不肯承认,可我知道你不过是换了一张脸回来,如今活成了别人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 “……” “既然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 “……” “你还真是……”虞渊看了看长空,觉得自己又是说了一通废话,眼前这人油盐不进,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呢了,不如还是放弃吧。 刚想说“算了”的时候,虞渊听到长空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有些事情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虞渊抬头看向长空,见他果然一脸茫然,又有点无措,想他也许真的有些事情不好解释。又听长空叹了口气,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之后,也许你就明白了……” 虞渊愣了愣,然后道,“好。不过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云子漠?” “哎,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云子漠终于松了口。 虞渊肩膀一松,舒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非天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冥漠非天界(一) “非天界……不是已经回不去了吗?”虞渊疑惑,五百年前峰云岭之战的惨烈此时历历在目,当时冥漠云氏的人说,帝商不知如何引来了瘟疫,云氏一族才会冒死也要举族迁出,他们应该是想回也回不去的。 云子漠缓缓转身,看向西方天空,此时天色刚亮,红日徐升,青白的天空染上一层红晕。虞渊看着云子漠俊逸的侧脸,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漆黑的双眸,也许是被天色晕染了些许柔红,看去,怎么都有一些忧郁。 “非天界的结界只有历代族长和长老知道如何打开。当初先祖找到那处秘境之后,用他自己的血肉之躯幻化出非天界,并且隐藏于西天之外,并且设下结界,这才归于混沌。先祖是先天神族,他所设结界,如果没有本族信物、或者当时在世的四位长老合力打开,谁都不可能找到甚至出入非天界。”云子漠缓缓道出。 “五百年前你曾经告诉过我这些,所以我们当时怀疑信物丢失了,毕竟,四位长老不可能冒着灭族的风险合力打开结界。而且他们后来都……埋骨峰云岭……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那个丢失的信物……” “其实信物没有丢,一直都在我身上。”云子漠转头,看向虞渊,幽幽地说。 “信物在你身上?什么意思?四位长老不可能背叛,难道还是你把瘟疫投放在非天界的不成?” “自然不会是我。虽然当时我还没有正式受任族长之职,但父亲已经把我族信物交付于我,肩负全族安危,我怎么可能害他们。” 云子漠满眼厉色。 “既然如此,为何当年你说要上玉京天寻找丢失的信物,那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吗?” 虞渊有些激动。 “当年,突然发生变故,我谁都无法相信。四位长老埋骨峰云岭,我无处查证,信物又在我身上不曾离开过,所以我怀疑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可以突破结界,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再加上我并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站在玉京天那一边,在峰云岭,还……就算你后来救了我和阿月,我也不能冒险,如果我们都死了,谁还能为非天界那些无辜生命报仇?我心里很乱……所以……”云子漠眼神黯然,一丝不落地盯着虞渊。 虞渊有些气恼,其实当年自己又何尝不是被算计了的那个,“所以,你就骗了我,让我帮你杀上玉京天,你以为凭借我先天神族之力可以一举捣毁玉京天替你报仇,只可惜,你小看了帝商……”虞渊顿了顿,闭上眼睛,想到当年自己为了云子漠真的和玉京天翻了脸还杀红了眼,不禁自嘲地笑了,“消失了五百年,如今你回来,是要继续报复我吗?” 虞渊眉头微簇,眼中满是无奈。 云子漠伸手抚上虞渊眉头,想要抚平他的愁绪。虞渊微微一愣,刚要后退,就被云子漠一手紧紧揽在怀里,怎么都挣脱不了。云子漠原本在虞渊眉头流连的手指慢慢滑落,捏住他的下巴。虞渊睁大双眼,脑中一片茫然,只看到云子漠的脸渐渐靠近,随后便是那股熟悉的青草气息落于他的唇上。 “阿……”漠……想说的话却被云子漠吞了下去。 直到吻得虞渊快喘不上气,云子漠才缓缓停下,仍然不松开揽在他身后的手,另一手轻抚虞渊的脸颊,把他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双额相抵,轻声道:“虞渊……” 云子漠的声音本就低沉,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吻,带着一丝沙哑,还有一些莫名的情绪。虞渊想到刚才他对自己做的,脸上红了一片。瞬间恢复清明,伸手推向云子漠,却怎么也推不动。 云子漠轻笑,“如今的你,恐怕打不过我。” 虞渊有些泄气,如果是五百年前,这世间谁会是他的对手,如今……的确早已…… “你想怎样?” “虞渊,我知你,所以,信我。” 虞渊有些迷茫地看着云子漠,他的眼中熠熠生辉,满是坚定,虞渊却有一些不确定了,信他?什么意思。 云子漠没有再解释,轻轻放开紧箍虞渊的手,转身面向前方,右手手掌一翻,炽炼剑跃于掌上,左手顺着剑身轻轻拂过,炽炼从他掌上一跃而起,周身发出赤色火焰,只见火焰逐渐扩大,变成一面火墙立在二人面前。 云子漠回头看向虞渊,伸出左手,邪魅一笑,说:“来。” 虞渊鬼使神差地就伸出右手交付给他,还没碰到,就被云子漠紧紧牵住,稍稍一拉,就被带着跃入了火墙之中。 两人消失之后,火墙渐渐缩小,恢复成炽炼原本的大小,瞬息间便隐匿于空中。四下一片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远处一抹黑影随之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天际。 被云子漠牢牢牵着踏入火墙的虞渊,脚下甫一落地,眼前便是另外一个世界,震惊之余回头看向刚刚跨越的那道火墙,竟什么都看不见了,身前身后已经是同一片异界风景。明明应该是白天,可这四下毫无白昼的明亮,更像是黄昏十分,四周枯树林立,到处死气沉沉寂静无声,要不是脚下的枯叶偶尔发出些微声响,虞渊险些以为自己又失了听觉。 枯叶?隆冬时节,怎么会有枯叶? 云子漠并没有松手,牵着虞渊继续往前,也不说话。虞渊心里有些别扭,觉得两个大男人这么大摇大摆地牵着手走在路上着实不太好,想要撤手,却被云子漠牵得更紧。 “阿漠,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啊?” 虞渊努力劝说道。 “好好牵着,不然你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云子漠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 虞渊疑惑,也有点羞恼,站在原地不走了。 云子漠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虞渊不撞南墙不回头,笑着说,“那你可不要怕黑啊。” 然后松了手。 虞渊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站在他面前坏坏笑着的云子漠。虞渊仍然不死心,挪了几步,试着去踩刚才还在脚下的枯叶……什么都听不见,一脸震惊地抬头望向云子漠。 云子漠上前重新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举到两人面前,说,“现在知道了吗?不要松手。” 于是刚才的一片漆黑,又恢复成先前的那片荒凉,虞渊低头踩了两脚,又听到了枯叶窸窣的声音。 对于云子漠这种邪痞的模样,虞渊很是无语,记得他曾经多么不苟言笑,就算是笑,也是极其收敛的,怎么现在变得如此邪气十足。可现下自己一旦松手就会变残废的情形,让虞渊根本没有办法说一声“不”,只好任由他牵着了。 “你带我来了鬼界?”虞渊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除了封闭五感的情况下,能够令他看不到听不到的,只有鬼界的人事。 “不是,这里是非天界……”云子漠沉声道。 “什么?……你曾对我说,非天界也像桃都山那般四季如春风光无限,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难道,非天界在鬼界?可是鬼界气候恶劣,草木难生,这四下虽然草木枯萎,也不似鬼界那般……”虞渊越说越迷惑。 “那得问帝商当年到底投了什么瘟疫了。” 云子漠冷哼一声,言语中毫不掩饰他的愤恨。 走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处宫殿。云子漠稍稍驻足,似乎是在平顺气息。虞渊抬头,望向门上匾额,黑色的木匾上是红得似火的“彼岸殿”三个字,恐怕这一路走来,只有这三个字才是最具色彩的。曾经云子漠告诉他,在非天界的秘境之中,遍地盛开的曼殊沙华也叫彼岸花,而这种花,似乎和鬼界颇有渊源…… “阿漠,这里是你曾经告诉我的非天秘境所在吗?” “嗯……这里是我族供奉历代英灵的地方。所谓彼岸,便是黄泉彼岸。而秘境,的确也在此处,只是常人进不去。” 云子漠边说,边引着虞渊往殿内走去。 说是供奉历代英灵的地方,却不似人界的祠堂只有一间小殿而已,彼岸殿像是由各个偏殿组成的一个宫殿群,前前后后共有七座,每座殿前匾额题字都只有一个字,由外至内,依次为“酆”、“衙”、“寒”、“阴”、“幽”、“下”和“苦”。殿与殿之间有廊桥相连,四面环水,水面平静暗沉,了无生气,再又看去,似有暗流涌动,若隐若现,水中紫红睡莲幽光浮动,水岸两侧偶有几朵肆意绽放的彼岸花。 虞渊看得入神,也很迷惑,彼岸殿外一片萧索,到处都是灰败的,没有分毫色彩,而彼岸殿中,说有些颜色了吧,可又妖异得让人觉得有点悚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过分的宁静还是过于晦暗的色调,明明无风,却让他感到入骨凉意。 四下张望,也用余光时刻注意着云子漠,他从进入彼岸殿就一直沉着脸,先前的那些调笑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一样,此刻云子漠的气息,就像是五百年的那个云子漠一样深沉。 跟着云子漠从七个殿前一一走过,虞渊对彼岸殿的布置有了一些了解,除了每座大殿的殿檐檐角上蹲着的角兽不同之外,所有大殿都是墨黑色的十三间开间歇山大殿,一样的大小,一样的装饰,大殿门窗紧闭,看不见殿内分毫。 此外,虞渊发现这里是被布了阵法,并不容易察觉,仿佛是按照八卦的排列,可毕竟只有七殿,若说每殿各自占了八卦中的一位,却又少了一位,将满不满,莫非…… 虞渊又仔细看了看每座大殿的名称,脚步渐渐放慢,若有所思。 “阿漠,这里只有七座大殿?” 虞渊问道。 “不错。每座殿内供奉的是一位已逝家主及其亲族。到我这里,刚好第七任,所以待我回归混沌,就会被置于’苦’殿之中,只不过,也许我连埋骨殿内的可能都不会有,如今云氏只剩下我和阿月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云子漠稍作停顿,转头微微笑着,对虞渊说,“不然,待我身死,你来将我葬于第七殿罢。” 虞渊一怔,心头有些绞痛,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别瞎说,你若死了,我如何找得来这里?你就给我好好活着吧。” 云子漠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干涩无比,又假咳了一声,没有接话。 “阿漠,这里是不是少了两座殿?” 虞渊问道。 “何以见得?” 云子漠闻言,脚步放缓,和虞渊并肩而行。 “倘若在’酆’、’衙’、’寒’、’阴’、’幽’、’下’、’苦’之后,加上’黄’和’溟’……而且八卦,实为九宫……非天界的彼岸殿,想必不简单啊……” 虞渊没有把话说满,他自己并不十分确定,也是推测,至于他推测正确与否,是需要云子漠来给他解答的。 云子漠停步,转身看向虞渊,似是赞许地微笑着,道,“的确少了两处,只不过,不是大殿。” “不是大殿?” 虞渊望向远处一路经过的各处,越发觉得,也许在“离”位,应该还会有一座。 “曾经我对你说过,你桃都山的隐泉,和我族禁地的一处泉水很是相似。” “是啊,我还说天下有泉有花的地方有很多,也不单单只有我们这两处。” “我带你看看,你就明白了。” 说罢,云子漠牵着虞渊继续往前走。越走,虞渊越是感到他们是在走向方才自己推测的“离”位,也就是正南方,心跳不禁加快了些,有些激动。用一个秘境压住“离”位?果然大手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冥漠非天界(二) 一族重中之重的禁地必然不会那么容易让人破除封禁得以进入,云子漠带着虞渊在抄手回廊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周围的景致变若未变,之前虞渊以为近在迟尺的“离”位竟让他们走了许久。不过虞渊也没有开口追问禁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来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界,追问禁地所在很不礼貌,再来想到自己的桃都山隐泉也是寻常人难以找到的地方,即便是在桃都山生活了上万年的白泽也并不知晓隐泉所在。 云子漠并不着急,倒有些闲庭信步逛逛后花园的样子,尽管此时的彼岸殿除了万墨丛中一点红,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 虞渊心想,彼岸殿遍植睡莲,又有零星彼岸花点缀,若是非天界没有被毁,待到花季盛开满池的时候,应该也是满目秀色,处处飘香的,只是不知道曾经经历了怎样的变故,让美景变得如此萧索凄冷。其实变得凄冷的,又岂止是彼岸殿一处? 两人手挽手走了一会儿,云子漠在又一个玄色神殿前停下了脚步,道:“到了。” “嗯?”虞渊疑惑地抬眼望去,只见殿前匾额上红色朱砂一个“溟”字。这是第八殿?不是说只有七殿吗?而且,刚才明明没有这个这座“溟”殿…… 云子漠淡然道:“溟殿并非是个真正的大殿,是先祖设下的一个入口幻境,只有按照一定的顺序来回于游廊之间才能看到。这个世上懂得阴阳五行的人不在少数,可以看破道家阵法的也有不少,虽然先祖设下了特定的封印将非天界游离于五行八荒之上,隔绝于九重天之外,但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想方设法闯入非天界,所以先祖把禁地设在另外一个虚空之中。云氏历代族长除了保护族人安危,最重要的职责其实是守护这个禁地秘境。尽管如此,我们几万年来只知道如何进入秘境,并不知道它的真实位置在哪里,直到五百年前,帝商终于还是忍不住动了手,后来遇见了你,我才意识到……”云子漠眼神暗光流动,默了片刻,转头面向虞渊微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这个牺牲了整个云氏换来的秘境。” 说罢,云子漠便牵着虞渊的手,抬步踏入大殿。虞渊心里一惊,见云子漠居然毫不考虑先要推开殿门,就这么直接抬步迈了过去,刚想开口喊住他,却被云子漠紧紧抓着的手直接带入殿中。这个大殿的确如他所言,不过是个幻境,并无实体。 来不及眨眼的虞渊就这么来到了一片云雾缭绕的秘境之中,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忽然想到曾经云子漠说他的隐泉很像云氏秘境,他当时并不相信,此时身临其境,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里到处都是红得滴血的曼殊沙华,远远望去,仿佛身在一片火红的云海之中,此处无风,隐约可闻的轻幽水声仿佛直直流入心间,凝目远眺,可以看到暗红色的细流闪着金光,在曼殊沙华之间穿梭流动,仿佛汇于一处,但被云雾阻扰,看不真切。要说和隐泉相似?可是入眼之处,并不相同,隐泉泉色偏白,四周环绕的是他最爱的凝霞紫叶,可是虞渊就是知道,他们很像,仿佛源于同一处…… 思及此,虞渊一惊,望向云子漠,道:“秘境的泉水来自何处?” “不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云子漠仍然牵着虞渊前行,这一次他稍稍走在了前面一些给虞渊带着路,边说:“不要走岔了,就走我刚刚走过的地方,这些曼殊沙华都是活的。” 花开得正盛,当然是活的啊,虞渊心里纳闷,但也没有多问,低头照着云子漠的脚印走。走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脚边的曼殊沙华向着他们经过的方向缓缓舒展花瓣花蕊,心想也许是自己一直低着头花了眼是不是看岔了,刚想要抬头看看前方缓一下视线,突然一个踉跄,偏移了半步,脚下一阵酸软,正要往后方摔去的时候,被云子漠用力一拉,没有往后摔倒,却倒在了云子漠坚实的怀里。 “上神少了半身修为,竟然连花妖的幻境都看不破了吗?”云子漠轻轻嗔念了一句,一手将虞渊膝弯一抄,抱在了怀里。 虞渊觉得羞赧,可是这姿势让他不得不伸手勾住云子漠的脖子,一时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你,你做什么。” “告诉你曼殊沙华都是活的,你怎么还这么不小心,腿不要了吗?”云子漠有些不太高兴,看了虞渊一眼,又直视前方,仍然这个姿势抱着他往前走,不忘加一句:“脸红什么,又不是没有抱过。” 虞渊闻言更是羞愧,悄悄望向自己的腿脚,只见刚才酸软发麻的那条腿,此时已经绕满了红色的细长花瓣,不知何时已经长到了膝盖下方,紧接着,便感到自己身体渐渐轻如棉絮,昏昏欲睡,又拼命撑着不想这么昏睡过去。 云子漠见他一副和困意斗争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叹了口气,道:“没关系,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曼殊沙华没有毒,只是让人昏睡,花妖一直都是这么守护秘境防止别人闯入的,到了叫醒你……”虞渊并没有把话听全,可能听到“这花没毒”的时候就已经放心睡去了。 云子漠低头细细看向虞渊,想他当年经历了那些变故,受了重伤,失了修为,这么多年了,应该一直都没有养回来吧,那本就白皙皮肤,现在看来,似乎更加苍白,隐约可以看到细小的血管,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可还是会觉得虞渊生得特别好看,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眼窝浅浅陷入,眼尾稍稍上扬拉伸出一个细长好看的弧度,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嘴唇红润饱满……曾经戏谑也好,特意也好,亲吻过许多次的唇,如今还是那么令他流连不忘。云子漠低头就在虞渊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旋即离开。虞渊似是感觉到唇间一瞬的冰凉,并不太舒服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在云子漠怀里轻轻扭动了一下,把头埋在他的颈窝,直到闻到云子漠身上熟悉的气味,这才满意地继续睡去。 见他像一只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里,云子漠轻轻笑了,脚尖点地,翩翩踏着曼殊沙华的花瓣,轻巧地越过原本打算牵着虞渊慢慢走的这段路。心想,就这么睡着了也好,至少在他怀里是安全的,前面的路更不好走,要是一不小心,虞渊没准还会再受点皮肉之苦。 熟睡中的虞渊并没有听到此时云子漠脚下的曼殊沙华发出了如泣如诉的声音。云子漠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对花妖的声音丝毫不为所动。 秘境的花妖从先祖将云氏迁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偌大的地界,千万年来只有她自己留在这里看着泉水,照理说守在灵泉边上已逾万年,再愚昧不堪,也该生出灵智了,可不知道她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就生得痴傻,从不曾化出身形离开这片土地。时间久了,历代族长也渐渐知道她只是想守着这个秘境,也不曾害过谁,只是偶尔会迷晕戏弄新来禁地的新任族长,久而久之也就放任不管了。 花妖之后镇守秘境的是一片活沼泽,无时不刻都在缓慢地移动,毫无规则可言,曼殊沙华又偏偏巧妙地覆盖在沼泽之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沼泽移动到了何处,若行差踏错一步,即便族长拼上全力,也未必能够全力而退。先祖当年封印非天界之后,未等告诉第一任族长如何到达溟泉便魂归混沌了,族长尝试百余年未果,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发现这片活沼泽的克星就是随身所配的寒蝉血玉。于是寒蝉血玉所作挂坠便成为云氏族长代代相传之物之一。关于寒蝉血玉的来源,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当年云子漠受任族长之位,被长氏困于章莪山崖底血池的时候,他将这枚寒蝉血玉赠给了虞渊。虞渊并不知道这枚血玉对于云氏而言是至宝,只因是云子漠所赠之物,一直随身佩戴。 稍倾,云子漠立在活沼泽之前,看到虞渊腰间所佩寒蝉血玉已经被他化作桃花的形状,心中暗道,这家伙还真是喜欢桃花,等一切了解的时候,自己倘若还未归于混沌的话,就陪他在桃都山隐居吧。 他将虞渊轻轻放下,让他双脚落在地上,伸出右臂揽住虞渊腰侧,将他紧紧揽在身侧,左手在空中结了一个手印,虞渊腰间的血玉随即发出银白色光晕,如果虞渊此时睁开双眼的话,他会看到光晕缓缓向前延伸,沼泽上的曼殊沙华在光晕到达自己之前就向光晕两侧褪去,一时间,沼泽上方开出了一条银白色的通道,直直通向沼泽的对岸。 也许是渐渐加强的光晕,让虞渊昏睡间感到有些光亮,转而幽幽睁开了眼睛,半昏半醒之下,他并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被眼前的景色震得有些语塞。 云子漠右臂用力往上一提,将虞渊轻轻带起,缓步踏在光晕之上。虞渊仿佛看到了通道两侧的曼殊沙华向云子漠低眉垂首、虔诚膜拜的样子。可他毕竟一条腿上还缠着曼殊沙华的花瓣,头昏脑胀的,也分辨不出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云子漠带着他闯过沼泽,在溟泉边缓缓落地,他才似乎有一些此时并非梦境的自觉。 云子漠将虞渊长衫褪下,虞渊实在是想说,不妥不妥,可又说不出话,只好任由云子漠左右摆弄,拖得只剩下中衣,就连鞋袜也一并被除去,云子漠并不说话,将他拦腰抱起,走到泉边,将他缓缓浸入泉水中,直到泉水没过胸口,自己才在泉边坐下,也除去了自己的长衫和鞋袜,一并步入泉中。 “阿漠,这……实在不太妥,你,你,你别过来……”虞渊紧张得有些结巴,突然发现自己头也不晕了也不困了,再低头看了看腿……好吧,池水太红,他什么都看不见,想抬腿检查下伤势,又觉得光腿抬起来有些不太雅观,只好闷闷地作罢。 谁知云子漠并不听他的,在水中走了两步,便到了虞渊面前,两人贴得极近,虞渊几乎可以看到云子漠闪亮眼眸中小小的自己,心跳不禁快了几拍。 说时迟那时快,云子漠在水下摸向虞渊受伤的那条腿,就这么轻轻往上一举,虞渊一时没有站稳,正要滑到,云子漠随手一托,把他拉向自己胸前,两人鼻尖相对,呆呆地互相看了刹那。虞渊刷一下红了脸。云子漠轻笑一声,道:“怎么,发烧了?” “没,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被池水的热气熏的,此时虞渊的声音有些微沙哑,云子漠听着,眉间微皱,似是有些隐忍,转而道:“那么紧张干嘛,我看一下伤口。”然后就真的认认真真去查看虞渊刚才受伤的腿。 溟泉的确就像隐泉一般有疗伤的功效,原本被曼殊沙华勒得红肿的小腿此时已经好了大半,只留有一些浅淡的印子。 云子漠放下心,将虞渊的腿轻轻放下,却不松手,在水底轻轻抚摸,顺着一路往上,托在他的腰侧,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再泡一会儿就好了。” “嗯……”虞渊被云子漠牢牢控制在身前,动弹不得,又不敢抬头看他眼睛,只好垂眉看着水面,觉得两人这么待着什么也不说很尴尬,就随便说了句:“虽然这里和桃都山长得不太像,可是泉水的气息果然很相似……” 云子漠抽出左手,扶上虞渊脸颊,害的他不禁一颤,又捏住他下巴,往上轻抬,虞渊个子并不矮,但是云子漠身量还要稍微高出一些,虞渊平时和他说话就得抬头一些,现下他不敢和云子漠对视,被捏住下巴强迫和对面的人对视。云子漠有些不满,道:“上神和人说话怎么不看着别人呢?” “我不是……”虞渊一抬头就愣住了,他看到云子漠的眼中有隐忍,有不舍,还有一些小心翼翼。那个动不动就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的云子漠,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我知道当年你只是觉得愧疚,才会照顾我和阿月,再后来我利用了你的这份愧疚,让你付出了许多,我本来想,若是你发现我是云子漠一定会憎恶我的,所以一直不敢承认,可在你面前,我始终做不到伪装彻底,这五百年里,我有意识的时候,一直都不好过,我一直……都在想你……”云子漠顿了顿,仔细看着虞渊的表情,生怕看到一丁点儿的厌恶,虞渊双目微睁,眉梢微簇,云子漠捏着他下巴的手有些颤抖,松了松,为了稳住自己,缓缓抚向虞渊脸颊,继续道:“我一直很后悔,当年在栖云峰骗了你,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云子漠又顿了顿,缓缓吸了口气,似是鼓起勇气,继续道:“这里,是云氏的秘境,只有历代族长可以进入,我带你来,是因为这里和你有关……你还愿意像当初那样相信我吗?”云子漠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声音微微颤抖。 虞渊缓缓闭上眼,双睫微微颤动,他的心情又怎么会平静呢?云子漠说他也许不记得了,可是四百年前从无边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想起了一切,包括那些云子漠让他遗忘的,他统统都想起来了。可是要说恨吗?怨吗?他想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云子漠。可要说相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再如当初一般相信眼前的人,毕竟时隔几百年后他再出现就是骗了他的。 “我不知道……”他缓缓睁眼,把头偏向一侧,并不想去看云子漠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看到云子漠受伤难过的样子一定会心软,可是要让他说相信,他也的确说不出口。 云子漠垂下手,本来紧紧扶着虞渊腰侧的另一只手,此时也松了松,只是轻轻挡着,防止他滑倒,叹了口气,道:“没关系,那我说,你听就好,不信,也没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