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秦皇》 第1章 女人 时值夏日,太阳破空而出,白云像耗子见猫似的一溜烟跑了没影踪。耀眼的阳光刺穿由干枯的竹子搭成的简易小屋,露出间隙的光线照在人的脸上,不一会儿就让人觉出灼热来。身上覆着干草的人终于睁开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她身上丝质的衣物如今已经染上了泥土,整个人脏乱不堪。几天前拢好的头发也早已乱成了鸡窝一样。从干草堆里坐起,她不自觉地挠了挠自己。又挠出几个虱子,她一撮手指将它们捏死,然后往嘴里一塞。 外面虽然艳阳高照,但除了渗给这个屋子几道光线,便没什么别的作用了。 昏暗,阴冷的屋子里,也没有什么门窗用来通风,因此屋子里全是一股霉味,骚臭味。 她第一次被人推到这里时还忍不住呕了起来,几乎把前夜吃的东西连带着再几天前的东西又吐了出来。这更加重了屋子里难闻的味道。她当时很觉得难堪,但是已经窝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却没什么反应。想来是习惯了,其实她被关了这些天也习惯了。 无非是像畜牲一样活着。 她很后悔自己从邯郸跑出来当时要依从了她爹嫁给城东的那个肥头大耳的傻子也好过现在。现在的她人不人鬼不鬼,被人拉出去,恐怕她娘都认不得她。其实她怎么也想不通,平时待她那样好的爹爹怎么要同意那门荒唐的亲事,难道就为了傻子家送来的一箱金 可她又不是摆在商铺里的货物,她脸上也没被人贴着价。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被人掳走了,掳在这个牲畜住的地方。一箱金恐怕一个刀币都不值了。 正午,太阳直照在竹屋顶,破歪歪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来人一身黑衣,衬得脸白得像出嫁的女人。后面还跟着两个粗布麻衣。 她正对着门,被强光刺激得打了寒噤。本来死气沉沉的屋子顿时活泛起来,一个个“尸体”从草堆下爬出来,她打量了一下,就被吓得不轻,但随即一想到自己可能跟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就忽然好过起来。 无非是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眼睛里满是阴森,眼窝深陷,跟垂死的老人一般跟她娘临死时在床上喘粗气时候一个模样。只不过这些人其实才十几岁而已。 “带两个走。”黑衣人一出口就是让人别扭的声音,她唯一能判断的就是这个黑衣人不是邯郸本地的。不过应该也是赵人,否则她也听不懂。 她正琢磨着黑衣人后面两个粗布麻衣,就急势匆匆冲进来,在她头上套了一个黑布麻袋,糙地扎人。她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耳边传来好几个女人期期艾艾地哭声。不过马上这两个粗布麻衣就挨个踹了一遍,屋子里惨嚎几声就陷入了寂静。 她不知道这屋子里有没有死过人,但是她应该是死不了了。 出了那个可怕的屋子,她就被人塞进了马车,马车在土道上一路颠簸,颠得她骨头都要散了。但是她一个气都不敢出,要是在往常,还在邯郸的时候,她不哭个一天,不把手边的刺绣玩意儿都用剪子撕破,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当然,她也是哭不出来。饿得好几天了,哪有力气 想到这她又是一阵后悔,走之前怎么就不多拿几个点心 她就不应该走得,哪怕要嫁给一个傻子。 好在头上套着黑布麻袋,否则她哭哭啼啼,眼泪鼻涕胡在脸上的样子,定会让那几个粗布麻衣多赏她几脚。她死咬着唇,身子中风似的抖,就是为了不哭出声音来。 出了一个魔窟,又入了另一个魔窟。打小她鼻子就灵得很,即使在那个臭屋里住了几天,但现在吸了几口外面的气,她的鼻子便又有了知觉。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她终于闻见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是邯郸的街市吗 然而还没等她欣喜起来,她就被人又送进一处僻静的地方,头上的布袋没了,入眼是屏障漆器。 “哎哟,这是什么腌臜味”一个女人扭扭走了过来,皱着黛眉,捏起鼻子。 黑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装束,“带她洗干净就好,模样不差,身量也不差。” 女人仍然捏着鼻子,“我说你们该找个别的地方,要被我哪个客人闻见了,他们还敢来么” 男人冷声道“你只顾着收人就好,钱呢” “早搁在外面了,你自己去领。” 男人听完就利落地转身离开。 女人见男人走得没影踪了,才哼了一声“还不是个倒卖货物的给什么脸色” 她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倒卖货物的她原来真是个货物么只是这次她又值多少钱了无论如何怕是值不起一箱金了吧 女人终于回过头,叫了几个侍女,“把她带去沐浴,这味道须得去个干净,知道么”她语气满是嫌恶,但是眼里却带着怎么抹也抹不掉的笑意,估计是在人前作态作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索性就不改了。 等她终于被捯饬出来,为她穿衣的“侍女”盯着她啧啧称奇起来,“妹妹这模样真是好。” 她朝着铜镜里扭曲的人形露出一个笑,这笑本该美得很,只是因为是在铜镜里必然就扭得跟个鬼一样。本来她这个样子早就被看惯了,以前也被人夸得惯了,但这一次她真想看看自己原原本本的样子。在她还小得时候,她被铜镜里的自己吓哭过。她也实在想不出铜镜里那个“怪物”怎么还让那么多人欢喜,但后来她看见她娘在铜镜里的模样后,她就明白了,她跟铜镜里的“怪物”长得不一样。但是究竟是什么样她不清楚。 这次她真想知道这个“怪物”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模样值多少钱。 原先那个捏鼻子的女人推开门看见她后,先是猛地凑上去嗅了嗅,然后便笑得开怀,“好货色” 然后她便被女人带进另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里有一个比傻子还胖的男人。 她被这个比傻子还胖的男人压在身下的时候想,其实傻子真没那么不堪,至少他连自己的手都没拉过呢。 不过没拉过好,反正自己的手也不干净。 她想着,便握紧簪子往上一捅,插进耕耘得忘情的男人的脖子里,鲜血喷得她满手,满脸都是。她愣得说不出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反应。她只知道一件事这个男人死了,死在了她手里她杀人了。 突然她耳朵里又多了一些动静,屋子里又进人了。她才懂得慌,不过进来的人没有像她害怕的那样叫起来,相反,那个人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她这时才回过神来,推开身上的肥猪,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赤裸的身上。 良久这个不速之客终于开口了“你杀了他” 见床上的人没回答,这个不速之客又道“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她紧咬下唇浑身戒备,仍然没说话,也没哭。 不速之客见状自己走了过来,吓吓得看了一眼在她身侧的男人,“你用簪子” 她茫然地点点头,随即便盯着面前这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人不放,“你怎么不去告发告发我” 女人脸上仍然有恐惧的神色,但是却朝面前这个刚及笙的女孩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要告发也是你去告发我。”她话一说完便缓缓脱去自己身上薄如蝉翼的轻衣,接着爬上了床,然后将那个男人翻过身,坐了上去,右手握住了插在男人脖子上的血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赴死 她没想到这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是来帮自己的,可是为什么要帮自己这个生人呢原本,她以为这个女人是有能力自保的,能将这件事化小,小到没发生一样。 是的将杀人这件事化得没了。 在她更小一点的时候,听说邯郸一家酒馆里死了个乞丐,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只因为肚子饿了看见客人的鱼肉便忍不住用手摘了点。她便联想到自己比更小还小一点的时候,还不是因为饿,而是单纯因为馋嘴,跑到厨房去偷吃,当时爹爹发了好大的怒,后来她才知道她偷吃的那点东西是要用来祭祀的。不过即使这样她也没被她爹爹打死,只是被爹爹哭笑不得地训斥了几句。她真没想过会有人因为偷吃而被活活打死。因为她自身曾干过的事异曲同工,她便格外关注这事。她想着,若是自己万一又有一天忍不住了,在被人打死后,那个打死她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总归自己的命不会值不上一条鱼吧。 后来还是从仆人那里得到一句话,听得她心气却又无可奈何。 “那个乞丐死有余辜的,偷人饭食可不要被打死么”当时她听见这话立马就反驳道自己也偷了厨房里的祭品,怎么没被爹爹打死。那仆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小姐,你这哪里是偷,分明是拿自己东西,没什么要紧。她听了又继续反问既然是拿没什么要紧,爹爹又为何要那般生气,还把自己训了一通那仆人想都没想就说毕竟是祭品,比不得寻常东西。 听了仆人的话,她自己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那个乞丐不过是饿得择了一点普通鱼肉,就被人打死了。而且死了这件事便了了,当然这件事是乞丐正大光明偷吃,而不是乞丐被客人打死这件事。那时候她纵然有多种复杂的心思,但是终归因为年纪小,最后对于这件事最深的印象只剩下打死人是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打死人的那个人不一定也要被砍头,只要 只要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总归一句话有法子使得打死人的那个人不被砍头。 她以为那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是有法子的。 然而当女人被几个粗布麻衣拖出门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是没什么法子,要硬生生扯出一个来,恐怕就是赴死。是的,女人分明浑身一股赴死的勇气。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为自己这个生人赴死呢自己在这之前,连认都不认得她,在此之前,自己和她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自己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她也不是自己的侍从仆人。没必要因为自己陪葬。况且自从被掳后,她早已不是那个值一箱金的小姐了。 女人被人架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她。 她对上女人的眼神,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 不是这眼神有多么可怕,而是女人的眼里只有纯粹地解脱。 这种解脱反而让她被人捆住一般,仿佛她才是那个被人架出去被执行死刑的人一样。只一刹那,她突然透过女人的眼睛看见了她自此以后的生活。如果长命一点活到五十岁,剩下三十五年的光阴,她要怎样挨过又会有多少比傻子还胖的男人,像今天这样在她身上像肥猪拱地一样,把她的身子弄成烂泥 “人是我杀得,那簪子是我的。” 她并没有立即死,而是被人丢在昏暗无日的牢房里,牢房里的味道比那个屋子还严重,牢房里的虱子比那个屋子还多。而且牢房里不止有女人,还有男人。但是她和他们都是要等到秋日才会被一齐砍头的。 现在还是夏日呢,离那一天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又见了一些以前还是小姐时候,没见过的事情。 经常有人被几个狱卒带出去,然后第二天清早又干干净净地回来。有几个人因为经常“出去”所以显得比牢房里的其他人干净好多。她们一定是趁“出去”的时候,好好沐浴了。 她也想沐浴一番,但是她也不再是被掳之前那个天真的姑娘了。她知道这番“沐浴”的代价。正是,她连死都不要的代价。 然而终归是要临到她。 “这个人我可不敢带。”黑暗里,她看不清人脸,只听到两个狱卒站在牢外低声交谈。 “怎么她还能出去她家里还有人” “这倒不是,只是个女妓。” “是有什么病” “这倒不曾听过。” “那怕个鸟”说着就要开锁进去。 “她第一天就用簪子戳杀个人。” “什么”要进去的狱卒停下了脚步,开锁的声音突然一停,这样的安静,突然让她觉得轻松起来,就这样吧,就这样怕她,她可是杀过人的。 然而这种庆幸还没持续一会儿,耳边便重新响起来让她心悸的声音。 “这么说还是个雏没开过的那可不是捡了个便宜”狱卒说着,将钥匙一扭,啪嗒一声锁开了,牢里响起吱呀哑木门开的声音。 “兄弟你不怕死” “哼我可不怕女人的簪子。”狱卒舔了舔嘴唇,“倒教我尝尝这个烈女的味道。” 一种冷冰冰的悲哀,让她觉得浑身都没了气力,她竟然没想到,就连赴死都要这么窝囊。那个女人怎么就有那样的勇气难道她不在乎在牢里也还是一摊烂泥么还是她从没料到过呢但是她有自己这样傻气么 或者她都是知道的,也都是愿意的 但无论那个女人愿不愿意,她是不愿意了。 偷走她身子的人,已被她杀死,算是完成了惩罚偷窃行为这件事。可是,她很明白,对于即将发生的偷窃,她没有机会去报复,去惩罚这个要偷窃她的人。 一个秋日便要被砍头的女妓,在牢里遭遇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没人为她不平,甚至,当她的头往地上一滚,人们还要朝她吐唾沫。 在狱卒还没走到她身边时,她猛地从阴冷的泥地里站起,接着用尽平生的力气朝着牢房里唯一一处铁器上撞去,仍是冷冰冰的,只不过没入了余温的血肉。 如果有来生,她真不要再做女人,任着猪拱。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已经踏进来的狱卒呸了一口,“娘的晦气烈女果然要不得。” “赶紧跟牢头报备一声。”说着伸手拉着里面的狱卒走了。 两人边走,其中一个还低声骂着“不死在东市,偏死在这里,叫我们收拾。真便宜了那些在东市收尸的人了。” “别说了,赶晦气。” “嗨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个性烈的” “听说刚笙,进去的时候穿着上好的衣料。估计又是个从家里跑出来的。” 刚刚那个还骂骂咧咧的突然闭了嘴,她女儿也是从家里跑出去最后被人送到那里去的。那时他看到他那个失踪了几个月的女儿简直都要跳起来,但最后也只不认了。 跑什么跑呢这个乱世,女人待在家本分着,也才最安全。 他想到刚刚那个烈女,眼睛跳了跳,最后竟然也跟着身边的人叹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重生 她睁开眼便是绰约的光线,但并不刺眼而是非常温和的。她的眼珠子动了动,自戕之前的记忆尽数灌进她的脑子里,等她断断续续地记忆终于连起来时,眼前这副平和的景象,让她通体冰凉。 难道她没死成难道她还是被那些人 可是心惊了一会儿,她便觉出一些异样来。 她所处的屋子要比在她还是小姐时还要高大宽敞许多,否则她头顶也不会挂上那样大的一个帷帐。这决计不是一个小小狱卒所能待的地方,更不可能将她这样一个女妓带到这样的地方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沉沉地吸了几口气,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突然发现整个人被缚住一样。这让她更加恐惧起来,但好在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她过了一会儿就平复了自己。 既然身体没法动,她便只好靠着自己的眼睛,继续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一打量又让她觉得很多地方不太对劲。 她身下的木床十分大,看起来床周围的栏杆也显得很高。 她动了动脖子,往腿脚那里看去,离她的脚很远的地方,才是床另一边的尽头。 苦恼了一会儿,她才突然意识到,压根不是床大,而是她的身子变小了。 “政儿睡了多久”一个极好听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就是极轻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随后传来,然后才是帘幕上珠子清脆啪嗒的响音。 “得有五个时辰了,也没有哭闹。” “那也该醒了。”这个轻细婉转的声音离她蓦然近了,她便很自然地转过眼,一时有些发愣。 赵姬看见床上的婴孩突然睁大了本就极大的双眼,蒲扇一样的睫毛直愣愣地张开,便忍不住露出笑来,破例似的,她上前抱住床上的小人,伸出纤细白净的手捏了捏小家伙挺翘的鼻尖,“怎么不过一天没见娘,就不认得了么” “娘”她讶然地叫出这个称呼,但是出来的声音跟她想象的也还有所差别,奶声奶气的,甚至还冒着风一样。 不过尽管是这般口齿不清,却足以让抱着她的女人惊喜,赵姬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奶娘,“你可听见了” 奶娘却没有赵姬那样惊讶,因为赵政已经有六个月大了,含糊叫一声娘本就是常事,而且叫出一声娘,也并不见得赵政知道这娘之一字的含义,何况赵姬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娘”到底有几分真在里面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哪里是她一个下人可以胡思乱想的 奶娘朝赵姬也露出一个惊喜的假笑“小公子可真是聪慧,通慧地极早呢。” 赵姬一听这话更高兴了,忍不住将脸贴在赵政的小脸上,“吾儿必非凡。”说出这句赞语后,她又眯起一双丹凤眼狭长地魅惑人心,嘴角带笑“政儿再叫一声娘来听听。” 被抱着的“赵政”又更深一层地愣住,重新变成一个婴孩已经够让她震惊了,可是从刚刚奶娘几句没深浅的话里,她却又探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她竟然从小姐变成了公子。 两只小腿在赵姬怀里蹬了蹬,她也确认自己身下多了一个东西,根据昔日不堪的记忆推断,那东西也确实只有公子才有的。 几个念头在心中过了一遍,她便抑制不住地欣喜起来,她这是转世又投胎了 这一世她将不再是一个大一点就会成了货物的小姐,而是能随意在街上走动也不会被歹人掳走的公子。而且根据她刚刚的打量,这一世她投身的似乎是比前世还要富贵的家。 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就是她的娘了 前世时,她的娘很早就死了,除了一点关于铜镜的记忆,在她心上便没留下什么印记了。这一世她要好好的把眼前这个娘装进心里去,她将像其他人一样有娘的庇护,有娘抚爱。 所以面对赵姬的要求,她很乐意地送去一个笑,再加上一声甜腻的奶音“娘” 这声音对于一个不过六个月的婴孩来说,显得很是字正腔圆了。 这会儿奶娘倒是惊讶起来。 赵姬笑得开怀,“吾儿灵慧,娘带你去看你爹,倒也叫你爹高兴一番。”说着,抱着赵政步履生风地出了屋子。 赵姬的举动叫奶娘在原地兀自惊奇了一番,回过神来,也跟了上去。 赵政在听了赵姬的话后,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前世时她的心里没什么娘的位置,因她早早便死了,从小就是在她爹的养育下长大,所以心里满是她爹的位置。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爹,却也同那世上其他人一般,认为女子是个货物,忍心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一个傻子。最终使她堕入泥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假若这父母眼里只有金子,只有刀币,他们的子女哪里有什么好下场呢 赵政虽然恨那个爹爹,但是心上却总忍不住想起在卖女之前时候他的好来。 他时常从外面带些好玩意儿逗弄她,他也时常忙完事后陪她一整天。做错事时,他也从不曾打罚自己的女儿。他是邯郸城里的一个商人,可从没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的市侩、奸诈来。 唯独只有一次,这一次便送了她的命。 赵政又想起妓馆里的遭遇来,不免难过伤怀,大大的眼睛垂闭起来,把笑收了回来。 赵姬仍在高兴着,没有注意到赵政突然安静。 她的心中只剩下让嬴异人看看自己十月苦熬生下的孩子有多么不凡的渴望。 转了几个廊回,赵姬终于看见了正在凉亭里弄弦的嬴异人。 “夫君“赵姬一见到嬴异人,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柳枝招展起来,百转千回地叫了一声。 嬴异人转身露出白净又俊俏的面容。从石凳上坐起显出极高的身量。 赵姬看着这面容恍惚一阵,哪怕怀中饱了一个几斤重的小人,也如风似的迎了上去。 嬴异人惊讶地看着赵姬“怎么把政儿也带来了” 赵姬露出媚笑“夫君,政儿能开口言语了。” 这话本有夸大,嬴异人心里也清楚,不过他知道赵姬话语后面的意思,无非是会叫爹爹,娘亲之类的牙牙之语罢了。何况,赵政如今连牙都没长全。不过见赵姬这般高兴,初为人父的嬴异人也免不了跟着感兴趣起来。 “哦吾儿当真这般灵慧”说着看向了被包裹住的赵政。 赵姬故作生气地把儿子塞进了嬴异人怀里“夫君竟然不信姬儿的话你自己逗弄一番看姬儿的话真也不真。”说着一扭裙摆坐在石凳上。 这一转转出一阵清香来,绕的嬴异人心神恍惚,再看赵姬故作生气的俏脸,只觉得身心一化“哪里不信了,夫人的话,我哪句不信的”说着终于低头看了怀中的婴儿。 “政儿,可知道爹爹是谁么” 在石凳上的赵姬闻言,噗声掩面咯咯笑“夫君自己都招认了,哪还有问的道理可还是不信姬儿呢” 嬴异人白脸一红,只好直勾勾地看着赵政。 赵政脸红心跳地看过自家爹娘这番调笑后,早就从前世的阴影里跨出一只脚来。这会儿她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新父,面相温润清朗,眉目含笑,真是谦谦公子,质洁如玉。这样的相貌,让她本能地放下了一丝芥蒂。再加上他与赵姬很好的关系,赵政心中更是卸下了原先的防备。 如今见男人露出的窘迫样,她便重新笑了起来,喊了一声“阿爹。” 这一声倒叫这一对初为父母,但平时只顾琴瑟和鸣,将孩子丢给奶娘不管不顾的夫妻面面相觑。 是“阿爹”而不是爹爹,而且还喊得这样清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吕公 吕不韦是收到赵姬差人带的口信,才又来到赵府的。本来他是不愿来的,一方面为了嬴异人,他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亲自跑腿打点。另一方面,他和嬴异人新妻赵姬的关系有些特殊赵姬几乎都要成了他的正房所以虽然认为嬴异人“奇货可居”,理智上也想到嬴异人那里多走动,但是私心上还是不愿看见赵姬和嬴异人两个在一起相濡以沫徒劳给自己找不痛快。因此,自从一手促成嬴异人和赵姬约为婚姻,及至在正月生下赵政,他做的事,实在和他商人精打细算的性子大相径庭他已经很久没和嬴异人对烛畅谈。 不过这次刚好正值七月流火,天气十分炎热,他也不大愿意去磨嘴皮子,找些不痛快,索性在家里待了许多天消暑。而且歇在家的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自己一眼相中的“奇货”很久没联系了,这似乎很是不妥,只是嬴异人自从入了赵府后也没在主动邀约,吕不韦一时半会便没想不出什么名目去赵府走一趟。 口信来的时候,他正在书房摸着隶文。虽说他是卫国人,现在身居赵国邯郸,但是他既不读卫书,也不阅赵简,反而看得是差人从咸阳带回的秦隶。只因为他这些年来都要将自己的资产放在秦国搁在赵国的一个质子嬴异人身上。年少时,他便听自己的公爹说秦国注重法治,跟其余六大国有很大不同,刑法甚严,而且名目繁多。他若想打通秦国的上层,便不得不了解秦国的国情,不得不了解秦国的本土风俗。 亲自研读秦国各种法律后,他自己也很是头疼,正巧老仆领来赵姬口信。 他立马放下竹简,去房里整理一番,教人备车辚辚驶往赵府。 到了赵府差人通报,赵姬与嬴异人便相携着迎了出来。 吕不韦示意跟在后面的侍从将随行带来的东西领了出来是一块上好的玉璧。晶莹通透,在日光的照耀下,还泛着清波一样。 “吕公人来就好,怎么还带了礼来”嬴异人上前一步,挽住吕不韦的手臂。赵姬则示人收下玉璧。 一行三人来到了会客之厅。 各自在案前跪坐,吕不韦在嬴异人的执意要求下坐北朝南。而嬴异人和赵姬则是相邻西向坐。 奶娘将赵政抱了上来,直要送给赵姬,赵姬却伸手一指。奶娘身形一顿,只好又转了方向,带着怀中的婴儿去了南向座。 吕不韦心下一跳,看向嬴异人,却见嬴异人脸色并无异样,便只好松了一口气接下了奶娘送过来的赵政。 赵政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面色不甚白,唇上八字胡的生人。 “政儿已能开口言语了”吕不韦只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便将目光转向赵姬夫妇二人。 嬴异人开腔道“确实,本来夫人告诉我这件事时,我还不信。”说着转头深情看了赵姬一眼。赵姬也回看过去。 吕不韦心下一痛,像是被什么毒虫蛰了一样,但是面上仍然笑意满满“公子看起来确实与众不同。” 嬴异人直了直身子,突然很有兴致起来,“吕公可识人面相,不知有何见地。” 吕不韦低头又看了一眼赵政,刚想开口,却听一声“吕公”。正是怀中这个不过六个月的小人叫出的。 惊得他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掀翻了一旁的青铜酒尊。 奶娘在一旁连忙接过赵政,赵府的一个下人也机灵地凑上前,帮着收拾。 吕不韦只觉得一阵尴尬,朝着嬴异人露出一个歉然的笑。 侍从们手脚机灵,突发的变故引发的杂乱一会儿便被收拾妥当。 “吕公不必惊慌。”嬴异人哈哈大笑, 吕不韦回过神后,忙惊叹起来,又走了几步看向奶娘怀中的赵政“此子天庭饱满有势,鼻挺而直,鼻头丰隆。年纪虽小,但是下颚圆润。浓眉大眼,实是有福之人况年少,便似懂旁人之语,可谓神也” 话音一落,嬴异人也从座位上站起,哈哈笑道“承奉吕公吉言。” 赵姬见状也跟着夫君走了过去,“这个点政儿该进食了,你们两个大丈夫聊聊,我带政儿回房。”说着又从奶娘怀中接过赵政,离得吕不韦极近,在嬴异人看不见的位置,朝着吕不韦美媚一笑。 吕不韦只觉得腿脚不稳,心神晃晃。 躺在赵姬怀里的赵政是看到了那个笑的。她也不傻,她明白,那个笑,不是一个妇人对丈夫之外的男子所能给的。 这么想着,赵政倒有些不安起来。 赵姬哪里知道赵政开智到了这个地步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能暗中观察时事,并有自己的判断呢她此刻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冒险的举动所带给她的刺激之中。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嬴异人的妻子了,但是她心里却觉得,她跟吕不韦之间的关系不会就此断了。只要她在嬴异人的身边一天,吕不韦就不能妄想和自己彻底了了。藕断丝连就是这个道理。 奶娘跟在后面见赵姬如沐春风的模样,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她原先便是赵府的人,不过不是这个赵府,而是邯郸城里的那个赵府,也就是赵姬的娘家。奶娘是跟着出嫁的赵姬来到新的府邸的。换句话她是跟着陪嫁过来的。 在嬴异人还没来之前,她就知道赵姬。自然也知道赵姬跟吕不韦之间的那档子事。原本吕不韦都上府见了赵姬爹娘,亲事似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知道中路杀出一个嬴异人呢而且这赵小姐明明前日还在吕不韦面前搔首弄姿,第二天就能在嬴异人身侧柔若无骨,虽然自己是赵姬的下人,但是她心里都为赵姬不耻,也为嬴异人鸣不平。有时候她甚至阴恻恻地揣摩着,这个赵政都不知道是谁的种。谁知道赵姬和吕不韦两人如胶似漆之时,明面里说是抚经弄琴,暗地里可有私相授受呢 不过也正是她是赵府的“老下人”了,所以也只能将嬴异人当个傻子似的封在鼓里了,而她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做好这个奶娘, 不过虽然还在赵府就被勒令不能做些无稽之谈,下人们更不能论主子是非,但奶娘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遇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叨唠半天。这次吕不韦来府上座谈,她可是知道的,是赵姬亲自差人邀过来的,她也看见赵姬露出那个媚笑之后整个人都飘飘着仙起来,所以等赵姬走后,她掀开衣角给赵政喂奶时,她就觉得时机到了。 于是将自己对主人间的秘闻丑事,在她的添油加醋之下,灌进了这个已经知事的赵政耳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神童 这年赵政已经三岁了,但心智却也许十八岁了,或者十五岁。在还是个小姐的时候他总想读一些书,心里也天然的对爹爹的书房有莫名的好感,爹爹书房里那些新的从未被摸过的书籍,全都被她摸旧了。在她十岁前这种与众不同的“小姐行为”没有引起她爹爹的任何不满,但是等她十岁以后,她爹爹便不再允许踏进书房一步了。所以她心中装的只剩十岁以前摸过的书文,但是又因为过去太久,她的心中也只隐隐约约只记得一点了。 如今成了公子,翻看竹简自然成了一件常事,无须提心吊胆,更无须被斥责。不知是不是第二遍再过的原因,又或者如今的她本就聪颖些,以前看起来一知半解的内容,现在虽说还是不能太理解,但是却能很深刻的记在心里。等到下次在另一个地方看见相似的或许就能重新想起,然后便有了新的理解,也产生新的体味。 这日天气晴好,赵政早早洗漱完就来到了书房,小小的身子走起路本该蹒跚,但是因为她自己有着极强的自控能力,况且前世时走了十几年的路,因而虽然只有三岁但是步伐已经很稳正了。但也因着前世的缘故,她走起路来总是很秀气,像是一个“窈窕淑女”而不是一个“翩翩公子”,不过因为年纪小,大家只觉得是孩童的可爱而已。 他是一个人来的,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按理说男孩很小时还没被教导一些古老的周礼遗留下的“旧物“常常顶顽皮,踩着一双小腿可以到处跑。因而对于大户人家的子弟来说,身边总要跟着人,主家才好放心的。可是赵政自从六月开口言语之时起,种种表现就不能被人用寻常二字形容。 一岁时他被嬴异人抱在怀中,一起看着竹简,当时小小的赵政便开口疑惑问道“阿爹,这字形怎么这样奇怪的”确实奇怪,因为在这之前她看得都是赵书,其余六国的典籍,虽说文字基本都大同小异,但是毕竟很不同,而且因着她爹爹身份的缘故,她根本就没接触过,因而第一次看见秦隶,他便理所当然的啧啧称奇来。 但是嬴异人却很震惊,不是因为身为秦人却觉秦隶奇怪的缘故,而是,赵政才一岁,嬴异人也是第一次带着他接触书文,可是赵政的语气却似乎早认得一般。他真不知道这个六个月就能言语的儿子还有什么让他惊喜的地方。 于是便饶有兴趣地问道“吾儿觉得这字哪里奇怪了” 赵政便伸出小手指点向一个“尚“字,不假思索奶声奶气道“这应该是个尚字,但是这一撇一捺之间似乎少了一个竖。”说完他又一对浅浅的眉在粉嫩的脸上轻轻一皱显出思考的样子,“我以为是篆刻之人刻错了字,但是见过阿爹翻过的其它字,都是有很多像这样少笔画的喏这个百字,分明也少了一笔。所以应该不是篆刻之人粗心大意,而是世上本就是有这样的字。” 他的这番“侃侃而谈”直教嬴异人目瞪口呆,赵政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见嬴异人突然沉默,心里咯噔一跳,立时觉出不妥来。他正想着托词的时候,嬴异人却哈哈大笑,直接举起赵政高兴道“正如吕公所言,吾儿神也嬴异人能得此子,实在上天指意。” 赵政便也放下心来。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为何嬴异人所看竹简之上的字会那般“缺斤少两”而嬴异人竟然也还习以为常,但是为了不再让自己引人怀疑猜测,便也只好忍住不将话往这边引了。 也从此之后,嬴异人便特许赵政可以占用他的书房,而且在他二岁的时候还给了他特殊的书商君书这书还是用墨写在很长很珍贵的帛上。字很小,但个个都很清楚,排文也十分工整,算是精品了。当时她忍不住问这书的来处,嬴异人便神秘莫测地也顺理成章地告诉了自己的身份给了赵政听。 赵政那时只听过奶娘乱七八糟的“野史”,并没有听过嬴异人这样正经神秘的“正史”,所以显得很是认真。故而她也很能消化她得到的讯息虽然她一直住在赵国,住在临着邯郸的一座城,但是他并不是赵人,而是秦人。那个在西陲边境曾被魏国压制得出不了关东的羸弱小国,那个在卫鞅携着秦孝公一起大刀阔斧改革后大出引得六国朝觐的秦国,那个和赵国在长平大战一场,坑杀赵国儿郎四十万,引得赵国举国上下父哭子,子哭父,兄哭弟,弟哭兄,妻哭夫,祖哭孙,满街满市,连日哀嚎之声不绝的秦国虎狼之国。曾经她要嫁的傻子就是从那场惨绝人寰的“坑杀”中逃脱出来的一个不幸中万幸的人。她也知道,傻子以前不傻的 她没想过她会投生一个前世大仇敌的国家。没想到不仅换了性别,还换了国别。 她现在一想到那场战役之后,邯郸如陷鬼城的几日不停飘进庭院的白纸,隔壁女人惨烈凄厉的嚎哭。就觉得可怖。 虽然她的父亲并没有因为那场战役死去,虽然她的几个兄弟也没因为那场战役死去,但是她却着实地感觉到痛,这种痛刺破时空来到现在。 也或者她年纪还不够大,不能承受这种人类的残酷,所以她很快就转了想法,那都是前世的事,今生是今生。况且也不是嬴异人组织了那场战役,而是恶魔一般的白起,而白起也已经被秦王杀死。手染四十万人鲜血的罪人得到了最公正的下场。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这也是唯一能够安慰赵政,教赵政不再心痛纠结的说法。 同时为了能够将这个想法彻底贯彻下去,好教他自己能够彻底抚平那种伤痛,他便比以往更认真地朝自己灌输自己今生是个秦人的念头。而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秦人,商君书便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要仔细研读,从而去把握那个虎狼帝国的真实脉搏。 商君书内容涉猎甚广,但却又自成体系,每篇篇幅短小,但又十分精悍字字珠玑。所以对于赵政来说,着实是个棘手的难题。但是他有着令世人望尘莫及的天才,自身又有着一股强烈的韧劲。因此虽然如今三岁,但是读得却比嬴异人都要深些。或者说好些,如果忽略真正的理解,他能对商君书的内容倒背如流。但是毕竟他不过三岁,他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随着经历与阅读的增加,他最终必然能完全掌握。甚至由此生发出一些新的东西。 这次赵政像往常一样求知若渴的走到书房前,却发现书房的门罕见地锁上了。 两只小手负于身后,一会儿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又是赵府一家人出府游玩的日子了。 他原地小大人一般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也不是他会做的事情,无论是在小姐时还是公子时,但是受着嬴异人的影响,他还是毫不费力地继承了这个习惯。 “吾儿,果然在此。”嬴异人大笑道,随即又低声对赵姬道“可还是父亲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呢”说着几步上前举起赵政抱起“连着几日待在书房也不好,今日爹爹带你出城游玩。” 赵政看了一眼躲在身后的赵姬,露出一个笑“娘亲。” 赵姬却并不能立即笑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救命 赵姬有点怕这个才三岁的儿子,不是因为这个时代,女人对男人特有的惧意,而是赵政表现出了超过年龄的认知。嬴异人经常在她耳边夸赵政是神童,她本来是高兴的,但听多了却生出些别的心思来。尤其是那次在听完嬴异人说赵政能识字这回事后,更是觉察出一丝异样来。 虽然她是第一次当母亲,但是奶娘却不是第一次做奶娘了。通过平日不多的对话,赵姬大体对赵政生出一个印象来这个孩子很文静,有着超出其年龄的文静。然而这本不该教她难受才是,可是有一次她的一个侍女说奶娘抱着孩子议论自己的是非。 奶娘自然被辞退了,可是从那以后她总是觉得赵政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就像是知道了什么隐秘一般。这种担忧让她有些寝食不安,虽说她愿意背着自己的丈夫,同自己以前的情人联系。可是她还不蠢,不会认为这段隐秘的关系被他们之外的人知道了也是一件很好的事。相反的,也是最糟糕的,她不愿意让自己身边最亲的人知晓。 暂且不说嬴异人知道她仍和吕不韦私相授受会如何反应,因她自认为瞒得住这个她一使媚,就被弄得五迷三道的夫君。但是倘若这件事被其它人以外的人觉察出些什么,她可就管不住了。男人都是敏感又武断的,哪怕只是有丝毫怀疑,他们也都能立即断出对方不忠来。不过有些男人只在乎女人的躯体,那自然另当别论。不过她很明白,嬴异人要得是一个女人的全部。 所以,她在通知奶娘从赵府滚蛋后,就动用了娘家的势力,遣人打死了奶娘,并将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可是她总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自己的儿子,而且她也安慰自己,儿子还小,应该懂不得那么多事的。但是自从让奶娘从这世上消失后,自己这个儿子的表现,就愈发让她忐忑起来。 当她从嬴异人那里得知,赵政无师自通后,整个人像被人塞到冰窖里一样,通体冰凉,浑身打颤。那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赵政听了奶娘的话,并且可以记住奶娘的话。虽然小,但是他已经知事了。 从此以后,即使嬴异人对他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这意味着,赵政并没有将从奶娘那得来的秘闻说出去但是她却还是不自觉地疏远了赵政,甚至当她一对上赵政一双明媚的眼睛,会有些瑟瑟发抖。 这次赵政对她笑得这么坦诚,不但没叫她轻松些,反而更加深了那种寒意。所以她并不能立即笑出来,而且之后也没笑出来。 因此在嬴异人看来,赵姬对赵政的态度变得十分冷漠。这个迟钝的男人终于发觉出自己心爱的夫人和自己的宝贝儿子之间流动着诡异的气氛。 “夫人,政儿叫你呢。”不过作为一个迟钝的男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让这种气氛更好地消失。 赵姬僵硬地看着自己的夫君,随即又转过头对上仍然眉目迥然的儿子,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拍了拍赵政的肩“政儿,太过刻苦了。这般年纪应该畅快地玩才是。” 嬴异人本想说男子本当如此,秦国孝公时期的元老大臣甘茂之孙,也是很小就熟读兵书。但是他毕竟没有亲自接触过,但是赵政可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便没说出反驳赵姬的话,反而顺着赞同道“你母亲所言甚是,现在不撒开性子玩些,以后大了些便没有机会了。” 赵政见这两个人一唱一和颇是无奈,她也并非没有放脱地玩过,在她还是个小姐的时候,在邯郸城里可是出了名的顽皮,顽皮地都能盖过男孩的风头。所以在她看来,她早已经过了顽皮的年纪,但是她又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样想,不就意味着她还活在前世么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于是她认真地点点头,想着自己是否应该也要像以前那样疯玩。毕竟曾经的那段日子,是她短暂一生中难得的极美好的时光。 嬴异人看了看赵政又看了看赵姬觉得自己似乎成功地将刚才那种诡异的水流引走了,便很高兴地笑了。 苏阳城内其实比不得邯郸那样的国际大都城,但是虽然街道狭小,店铺也不是很多,但好在地上铺着青石板,所以即使前夜下过雨,但是在城里走起来并不会弄脏衣服和鞋。不过出城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赵政站在几个大人中间,很是没精打采。不过雨后的空气清新很多,所以也不至于叫她十分的没兴致与萎靡。 “阿爹,咱们雇一辆马车吧。”走了一段在现在的她看来很长的路后,忍不住仰头开口了。 嬴异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已经汗涔涔的赵政中气十足地问了一句“政儿累了” 赵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嬴异人见状却说出一段父亲似的责备的话来“你看就是因为你整日待在书房,也不多出去走动走动,走了这些路就喊累了。想我以前绕着整个王宫走几圈也还能去射箭。”嬴异人说着说着就回忆起以前的时光来,不免有些唏嘘。 赵姬也应了一句“不若每日你带政儿午后出去多走走” 出了赵府后,她心里琢磨着刚刚的事情来,意识到似乎嬴异人已经觉察出来她和政儿之间的怪异来。虽然不至于能想得那样深,但是也还十分担忧因这个端倪出什么岔子。政儿不说,但是不代表嬴异人会主动问起。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生出了警觉。想着至少在嬴异人面前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由着恐惧作祟。 因此,她便也将自己的心准备得热络些,将自己为人母、为人妻的角色加了进去。 其实嬴异人也就是随口一说,但是赵姬这么一提议,就意味着以后要单独抽时间来陪自己的儿子了。这让他有些为难,其实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不仅因为他年少就展现出了极强的聪慧,而且因为他很能照顾自己,而不需他花出额外的精力去教育。 这个提议不光嬴异人不愿意,赵政也不愿意,若从此午后出去散步,他不禁要受着日头的着晒这定会将他晒黑。而且他要少很多读书的时光,在他看来读书于他就像玩乐于旁人,而玩乐于他,就像读书于旁人。所以听到这个提议后她的感受,就和旁人被父母要求必须要读书不准玩乐一样难受。 可是他不过是个孩子,而且这个提议于旁人本无可厚非。若嬴异人和赵姬都举双手的赞成,他四肢举在空中的拒绝也无济于事。 “夫人是嫌弃我叨扰你了么”正在赵政苦恼的时候,嬴异人颇为委屈地开了口。 赵姬因为心虚,一下子误解了嬴异人的问话,只惊出一身冷汗。 “哼,你们夫妻二人的事,拉政儿做垫背的干什么” 赵姬低下头,看着故作生气的小人,从奶娘死后,第一次觉得赵政的可爱来。第一次觉得赵政的声音像寻常儿童一样奶声奶气。 经着赵政无心插柳地提醒,赵姬才回过神领会了嬴异人语言中传递出的最浅层的意思,不过是不愿占用和自己相处的时光给自己的儿子罢了。 心一定,她便得心应手地嗔怪起来“你啊,在孩子面前说什么胡话。”接着又弯腰伸手轻点赵政鼻尖,笑道“你个小大人,胡乱说什么呢。” 经了这一遭,他们一家人又扯了些别的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苏阳城下。 “救救我”一声尖细的嗓音刺破了苏阳城的天空,赵政看了过去,是一辆马车,一辆毫不起眼地寻常马车。但是却勾起她不寻常的回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黑衣 嬴异人一直认为赵政十分乖巧,甚至乖巧得过了头,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个总角小儿,但是他在今天之前认为哪怕兵临城下,哪怕被人用长戈指着鼻尖,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失态。所以当他看见这个小身子从几个大人挤出去,拦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之前,简直一身惊汗。甚至半晌惊愕在路边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御马之人紧急地勒了马缰,窄小的街道上空传出马儿惊吓嘶鸣的声音,他才赶忙跑了过去,将赵政抱起,闪到一边。 可是当他惊魂未定地想要斥责几句时,赵政也异于往常的在他怀里剧烈挣扎着。 赵姬虽然也很吃惊但到底没有嬴异人反应得那样大,她赶到夫君身边,看着狂躁地赵政拿出了严母的态度“政儿还不快停下你可知刚刚有多危险难道读了那么多书,却连躲避马车这件事也不懂么” 赵政只觉得她刚才的行为都是出于本能,完全受不得自己控制但是她也不要求自己控制。 可嬴异人与赵姬的反应着实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他冷静下来,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再像一个暴躁的小孩,又恢复到之前冷静自持的样子,好让自己不再受嬴异人与赵姬的阻挠。 “阿爹,是政儿有错”他快速低头,但又极快地抬起头,皱着眉张开嘴刚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听刚刚被她冒险拦住得马车似乎又辚辚向前,便忍不住急色道“但是,阿爹你快让那辆马车停下来” 嬴异人早就被一惊一乍地赵政弄得一身是火,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也让他难得地郁闷起来,所以并没有依从赵政的话,而是像赵姬一样顿时成了一个严父,“胡闹”或许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他来不及思考,便只吐出这两个字。 赵政急得要哭出来,完全没了往日的分寸,什么诗经,什么儒通通在往日不堪的记忆里做了烟,风一来就被卷得没了影。 眼见着马车越来越远,他似乎又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从刚刚那还没散尽的烟云里,抓住了一丝希望“阿爹,我做出这番失礼的事情,理应向那马车车主赔礼道歉的。”他急切而又故作镇静地看着嬴异人道。 驾驭马车的人心里早骂得死爹死娘,骂得苏阳城郊尸体堆成了山。但是他仍旧红着一张脸小心地在这并不宽阔地青石街道上驾着车。刚刚他突然勒马,惊吓倒是其次,惊吓一过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尤其在看清那个始作俑者是个锦衣玉服的小公子后火气更大,正要发作,却被马车里乘坐的主顾呵斥不能发作。 怒火谁都有,但对于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这怒火在刀币面前屁都不值,一想到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他就很是强硬也很及时地在心里,自己默默泼了一桶水。火是立时止住了,不过还剩些红着的炭火。 此刻他两条眉几乎都要倒竖起来,耳里不时传来马车里女子被主顾打得哀哭的声音,还有马车外人群叽里咕噜议论的声音。 这些都让他很是烦躁,尤其这条街道本就不宽,这下人越来越多,而且一个个都没有避让马车的觉悟反而堵住了他行进的道路。更是加大了他驾车的难度。 车里的主顾教训完刚刚那个喊救命的姑娘,怒气似乎也还没撒尽,这会儿便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还愣在这不走干什么误了时辰我可一个刀币都不会付给你” 车夫很想扯嗓子回顶他一句你他妈没长眼睛看不见这乡下小道被人围住过不去么 但是无论心里如何横眉竖眼,面上却舔着脸道“爷,看热闹得这么多着实一时半会儿走不开通。” 黑衣主顾不以为然瞪眼道“你作势扬鞭,傻子才拦在路中间。”说完便又缩回去教训那个丫头去了。 他没想到女子被打了一顿还敢不老实,刚刚竟然又喊了一声。 这会儿黑衣主顾聪明了些,直接从那女子身上扯一块布下来,揉成一个滚塞进女子嘴里。女子便只能呜呜咽咽了。 其实这是黑衣主顾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在这之前那些姑娘一个比一个老实。别说喊了,哼唧几声都是压着的。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性子却这么野,在小竹屋里关了几日都还有这精气神。 “你这番精力还是留着伺候邯郸城里的老爷们吧”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赏了女子一巴掌,女子黑衣布袋下白嫩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本来按理再打也是不能打脸的,但是他实在是气不过。 但好在这一巴掌让女子呜咽都不再呜咽了,便也松了一口气,甭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便是好猫。能让这个女人不再生乱子,暴露了他自己,哪怕立时杀了她都是可以的。不过这毕竟不划算。 正当他觉得一切都重新尘埃落定后,本来行驶地缓慢的马车竟然就停了下来。 他刚被压下的怒意,此刻又从嗓子眼冒出,这车夫到底弄什么鸟 可还没等他探头,马车上的小门就被人推开了 嬴异人没想到自己刚刚恢复正常的儿子又闹腾起来。当时他听见赵政要赔礼道歉的话才重新觉得往日乖巧的儿子是真得知道错,并且他也很欣慰赵政在他面前顺从着,这让他感到父亲的权威又重新被他握在手中。 于是几乎未经思考的他便认同了赵政的话,想要赶上那个车主做一番歉意,好叫刚刚那几个在他身边骂他教子无方的赵国人看看他们自己是说了什么样的蠢话 也教他们看看是侮辱了什么样的人 在和赵姬快速的交头接耳后,他便立即让跟出来的几个仆从拿出几贯钱递给他。他则放下赵政,带着儿子一起伸出拿着钱的手拦下了那辆驶得极缓慢的马车。 然而当他说完一番漂亮话后,自己的儿子竟然不服管束擅作主张得跳上了马车,推开了两扇小木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耗子 赵政一推门,一张记忆中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他心中兀自忐忑了一阵,仿佛自己还是生在前世,还是在那辆送她往命运终点去的马车上。 但歪在黑衣男子身后的女子此刻跳脱了出来,赵政看见亦很熟悉的黑麻布袋,胸中罕见的生出一股怨气。 一双大眼里满是愤愤之色,她不再迷惘,也不再恐惧,恐惧什么呢他早就不是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了。 他现在是男子,他的身后有来自当今最强盛的大国的王宫公子他的父亲。 所以虽然这是前世的恩怨,而她也下定决心只活在今生,可如今眼见这个曾害她做土的罪人没死,且还要祸害更多的人,她就突然生出些使命感。再生为人,她便定要惩治这些在阴沟里窸窸窣窣窜跑的臭耗子 她又突然清楚地明白了一些事这群臭耗子们只会在底层平民间耀武扬威。而那些贵族、那些大臣、那些君王,一个个躲在好几进的大宅里是不会碰见耗子的,自然也不知道耗子爬过哪些腌臜的地方,自然不知道耗子究竟作为一个小偷一个强盗夺了无辜百姓多少的东西,又让多少个清白少女烂在了粪坑里 这一刻她也不提醒自己是个孩子,自然也不将自己当作一个孩子。她把自己作为一个手拿惩戒令牌的监斩官。因为只要她一挥手,囚犯的头颅便会滚到地上叫人当玩物踢耍。因为只要她一挥手,这迷雾一般的罪恶就会在阳光下倏然褪去,空出一片清静。 她狰狞起天真的面容,喝道“还不快从车上滚下去叫官兵抬你上刑场么还是叫侩子手拿了你的头做尿壶呢” 黑衣男子本就对这突生的变故措手不及,如今这猛然闯进来的黄毛小儿横眉竖眼,又对他来了一番异常毒辣的言语,便直接愣在原地。 不过他毕竟是主顾,毕竟做偷人的勾当好些年了,所以并不像外面的车夫那样没出息,只是个布老虎教人一撕就碎,不过片刻,他心里暗暗将自己骂了一声,怎么见个色厉内荏的小子就失了分寸呢不过今天他失的分寸也是够多,前又不服管教的小妮子,后又这牙还没长齐全的小毛孩。 但只要挽救总不会一直失下去,“哪来的莽撞先前你霸道拦下马车,差害得我人仰马翻我没教训你,这会儿子你自己跳车送上门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后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往常他都是惜字如金,这会儿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倒像乡野妇人站在村头树下叉腰对骂的泼样,实在有失身份。且眼前之人不过是个走路也不稳的小孩子罢了,也犯不着他动这么大的怒,就算动怒了,这孩子能给他什么好处况且他早已经在路上耽搁好久了,可不能再乱耗时辰。要不然外面那个贱车夫又要嚷着加钱了。自己当然不会加一个子,但是总归能免烦就免烦。 这么一想,他便重新平静下来,恢复以前在那老女人面前,在他的那些手下面前冷漠的样子,“罢了”他用低哑的嗓音从喉间送出这两个字来,接着一把将面前的麻烦拎起,从半闭的马车上躬身走了出来,后脚还不忘踢了女子一脚,暗示她老实些。 头一出外面,见围了好多人,而这人群里又有一个穿着极华贵的男子提着几贯钱立在中间,心思一动也不管赵政小脚小手乱蹬乱踢乱抓,由拎改为了抱。 嬴异人站在原地早黑了脸,见车中下来个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怀中还抱着他的不孝子,只觉得不迎不是,迎上去也不是,于是他便周身阴沉地站在了原地,冷冷看着男子走来。 男子既然已经恢复了以前的冷漠样,自然也不会为了嬴异人手中那一点钱而去卖笑那只是女人会干的事,无论是那些上层的贵妇人还是下层的贱蹄子。 于是他也冷眉冷眼地盯了一眼嬴异人,接着很是沉稳的将还在作乱的赵政放在了地上“我有急事,今日突生之变故我也不愿追究,带着你的儿子走吧。”他说完后,心中又是一阵郁闷,似乎又多说了些话。于是也不等嬴异人反应就自行背过身,不再多言,仿佛因将以后的话说完,之后便只能以沉默相对了。 嬴异人本来觉得赵政已经够令他生气了,但是这转身的玄衣男子却又将他的怒气翻了一番,这样一看,自己的儿子倒显得没那样不孝了,反是眼前这玄衣男子才真是令他不快的罪魁祸首,哼不愿追究哼带着我的儿子走这不是嘲讽他教子无方他若真是这样走了,岂不是应了他的话,甚至像一个夹着尾巴走的黑狗他堂堂秦国王宫公子,当今秦王的孙子如何能被这赵人当成了狗一般 “公父不能教他走他的马车里,藏了人他做的是贩卖人的勾当”赵政喊道, 此话一出,先不说围观众人如何反应,倒是嬴异人眼神一亮,而玄衣男子面色一暗。 “吾儿可不是无故拦了阁下马车,这变故也并非突生。阁下行这等不义之事,连总角之儿也看不下去,遑论周围的父老乡亲”嬴异人极为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话,只因他心里被怒气反而冲得澄亮,重新相信自己的儿子。而且他心念电闪之间,将刚刚的事情过了一遍,就觉出男子的异样来。而且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听到马车里的“救命”声,于是种种念头合在一起,没法叫他不笃定。 嬴异人确实在很多事上后知后觉,也很好糊弄,不过那都是他不愿去理会而已,他毕竟是秦国的王子王孙,在很多事情上只要他愿意尽心尽力,还是有一定的观察力和决断力的。 赵政也适时地配合着嬴异人,用他那小小的嗓音,在一众平民百姓中呼号着“这个人就是个强盗是阴沟里的耗子多少好姐姐,好姑娘在他手里糟蹋了,被卖到那妓院里教人糟蹋了这个耗子用他那沾了不知哪条臭水沟的手拆得多少家庭散了的那些官老爷们不管的阖着咱普通老百姓都不是人不成” 这话说得确实中了一些围观之人的心思,于是他们便也不管说话之人是谁,而都只听进这番切中心思的话来。 “可不能放跑这个害人精”人群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吼声,接着便有更多的男人吼叫出来,于是小小的街道第一次爆发出如军队操练是军士们整齐划一的号子来。 车夫早就吓得有些魂不附体。 他自然知道他搭得是什么样的客人,也知道现今的赵国有多么痛恨这种贩人的勾当,其实说起来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失了踪,恐怕也是教贩子送到哪个柒角旮旯供人使唤,骑玩了。他哪里有不心疼的,就算不心疼他婆娘十月怀胎的苦楚,也该心疼将她养了那么大花得粮食,至少讲一门亲事,也好图个聘礼,可这一被人掳走,倒叫别人占了便宜。 可毕竟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走了一个还有个。况且这主顾给得钱也多,这年头,穷人办事,为刀币,不为人的。要为人,只有饿死的份。 但如今他一想到若这主顾被兵差带了走,他可不就也成了同伙 贩人可是大事,他是肯定要被人送到牢里去得,而一进了牢,像他这样没身份的,跟死也没什区别了。那时候他老婆孩子,公爹亲娘可要怎么活呢 他面前是有两条路的,一条为这主顾瞒下去谎称车里的是自己的女儿,好叫此事了了,指不定主顾一高兴还给他加钱。 另一条就是和这主顾撇清关系,同时招认这主顾暗地里行得不义勾当,叫主顾给人抓去,叫马车里那个小姑娘也得救,但是他连日的辛劳肯定就打了水漂。 两者都有失败的风险,都有让他坐牢的风险。 他一咬牙,从车上跳了下来,突然一扑身将黑衣男子按倒在地,扭头一呼“我早就知道这个人行为不端图谋不轨,今日有父老乡亲们傍身,我终于可替大家绑了这臭玩意”他说这话时显得很是义正言辞,但是不免存了私心,原来回骂这个他以前不敢骂的人,是这样解气这样一想,手中的动作都利落了,他占着男子没有防备,而自己又天生大力的便宜,就着手中马鞭将黑衣男子绑了。 赵政气冲冲走上去,来到黑衣男子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 车夫一笑,露出一排黑白相间的牙来“小公子,随你怎么处置” 赵政抬起小脚,直往黑衣男子身上跺去。人群里有几个人见状竟也冲上前来,用着自己的方式,撒着心中的气,处置着这个人贩子。 场面突然就有些混乱,赵政脸上露出笑来,但随即他又敛去笑容,从众人间挤出去,重新上了马车。 他走到躺着的女子身边,蹲下身子,拿掉了女子头上粗糙的黑布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初见 “姑娘没事了。”赵政看见满脸淤青还被印上巴掌的女子,立时就将自己放到了她的处境上去想,这么一想他就觉得女子目下最需要的就是让她觉得已经从魔窟中逃出而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笃定而又和善些。 但其实他不必那样做,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三岁小孩,没有任何攻击性可言。而且他刚刚的一番严厉的话语也早就被女子听进了心里去。其实本来女子还很担心,但等到面具被摘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后,便松了口气。再加上这熟悉的声音,便将刚刚那番斥责黑衣男子的形象与眼前生得极为好看的男童重合到了一起。 赵政见女子仍是脸色木然就又凑得离女子近了些,双腿轻轻跪在马车上,弯腰作势要扶着女子起来。其实对于已经十五岁的苏盈玉来说,三岁的赵政根本使得力气根本不足以扶起她。但是不知怎得,她还是被眼前这个努力稳重的小孩扶了起来。 然而即使她由蜷卧变成坐靠,她脸上仍然没有显露出多余的表情来,从始至终她也没显得很激动,也没显得很难过。她既不笑,也不哭。 赵政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更难受了些。他总有这样的错觉,仿佛自己救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所以当眼前的“自己”仍然没知觉一般,他的心里就更悲哀起来。 女子没生气的模样,更是让他回忆起了,被关在小竹屋时那如畜牲一般的日子。 赵政呆呆的望着女子,也不再绞尽心思使得女子活泛起来。反而也如女子一样眼神放空、目光呆滞,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没过一会儿,他的一双眼睛就红了,眼泪从中滚滚而出。 女子没哭,他倒是哭了。 苏盈玉神色动了动,眼珠转了转,接着从眼睛开始,整个身子都重新动了起来。像是一尊雕像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紧接着从裂缝那开始,外表的灰垢开始脱落,重新露出一个崭新的形象出来。 她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小人会突然哭了,而且这副哭的样子,竟然也唤起了她沉寂死久的感情人的感情。 苏盈玉想要伸出手为眼前的男童擦掉眼泪,可是手早被人缚住了,进而她又才意识到不光是手,她的脚也被麻绳绑住了。于是她只能生生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睁着眼对着她无声地哭,无声地流泪。 身体既然因为囚禁无法帮忙,那么还能自由活动的其它地方,便在此刻拥了出来。何况男孩的哭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这把锈迹斑斑的锁头,于是不知何时被尘封在木箱里的、已经结了网的东西,也被暴露在阳光之下。她感到温热,又起了鸡皮疙瘩,正是冷与热的对换中,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感受到了那些连日来未曾被她发觉的情感。 然而无论混杂着多少种说不上来的情感,最后都会如支流终将汇入干流一样,统一变成一条河系,变成一个东西热辣辣的眼泪。 但她毕竟没有见到那个老女人,毕竟没被人成功卖给别人,毕竟最后没有需要用自杀来保护自己,所以她没办法像赵政那样无声的哭,那样一种伤心的极致。所以她一开始隐忍,但到最后便放声大哭,她哭得是那样惨,身体不住地颤抖,但她又好几天没吃过正经东西,于是颤抖着便很快没了力气,腰一弯、头一低、身子往前一倾,她便靠上了跪坐在地的赵政身上。 然后便就着赵政的身子呜呜咽咽地流泪。 赵政感受到身体所承受到的重量后,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了。 女子的软弱无力,让他如鲠在喉。 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他又觉得不打扰女子哭泣是更重要的,于是他挺直了腰身,好让女子靠得更好些,他伸出一双手搂着女子纤弱的背,好让女子哭得更放心些。 一双曾有着相似经历的人,终于在老天的阴差阳错之下,能够彼此相偎,虽然默默无言,但却又是他们真正需要的。 马车外是一种心酸,又是一种圆满。但马车外却仍持续着混乱的闹剧,不过这场闹剧在一个赵人领着官兵走来后就戛然而止。该添买布匹的,扬了袖子转身去了布店;该给家里老人抓药的,就着老先生开的方子去了药店;该逛街给情人买胭脂水粉的,去了好一点的铺店,或者只是敷衍似的在一个不像样的摊子前随便买一个杂货。人群很快散了,官兵一来热闹便无,就是这个时代的道理。 谁也不愿在原地多留一会儿,因为谁也不想倒霉的惹上麻烦,看热闹是可以的,但因为看热闹而遭了什么坏事却并不划算。 在这乱世祖祖辈辈生活了几代的人们,爷传父,父传子的将这个道理无声地传了下去,于是生活在赵国的人,都十分懂得把握什么时候该大胆得看,而什么时候又该小心翼翼地装作没看见似的离开,什么样的热闹可以看,而什么样的热闹又不可以看,他们都清楚着。 但站在马车前的嬴异人是老秦人而非赵人,并且他的儿子自从被人群覆盖后便没了踪迹,人群散了,嬴异人也没看见他极有出息的儿子的身影。这使他有些焦急,但他又没办法在赵国街头如妇人一般,六神无主地喊着自己走失了的孩子的名字。所以在用完刚刚的一番心思后,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能被人随意欺瞒的质子。 他愣愣站在路中间,不时有人从他身边借过,他便很被动的让开,这样让着让着,他就来到了正在整理马车的车夫面前。 车夫以为嬴异人是有意走过来的,而正巧他又有一肚子话想说,“爷你还没走这世道可真不公平呐明明是我英勇擒了那个畜牲,没想到竟然一点功劳都没有,反而是那个领人的人得了便宜唉我这种小人物过日子本就艰难,这会儿子白拉了一天一夜,一个刀币没得”边说着,边重新给马套上绳接着说,“唉真不公平呐”嘴里将这句话又念叨了好几遍后,他重新坐到了驾车的位置上,“爷,你看这热闹也散了,我也该走了,不过你家公子也真是牛气我这马车就那么行着呐他竟然堂而皇之就上来一档,唉要不是我反应快,他早教马蹄踢伤啦”突然车夫神色一变,脸上后知后觉,一拍大腿“哎呀忘了将马鞭子从那畜牲手下扒拉下来了晦气晦气”车夫高声说了几句,接着又低声咕哝,“看来这不义的生意是做不得的,准不定就是报应呢婆娘说得真是没错唉回去又要叫她烦了”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拉着马车要往路边靠。而嬴异人正挡着路。 “爷你给让让,我得去买马鞭。” 然而嬴异人并没有什么反应,而车夫又一定要必须经过嬴异人所站的地方,于是他只好又莫可奈何地叫了一两声,才把嬴异人叫回了魂。 “你看见吾儿了吗” 车夫只好想了想,但摇摇头“人太多,令郎又太小,突然走没,我也不知去了哪里。”但他话音刚落便听马车里传来一声呼叫“阿爹快过来,这位姑娘晕倒了” 车夫心里一豁现在这官府,怎么多是这种脚痛医脚的人呢管事只管一半,遇见个人贩子,只教把人贩子带走,也不管周围相关的人。咳这样也好,也省了自己的麻烦否则他可不是重大相关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法经 赵政无顾父母的劝阻执着地将女子安排进了他的房间,同时很认真地在旁边守了很久,虽然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可是他知道如果留女子一个人,他自己也不会安生。 这名女子的出现让他本来平静的生活多了一丝异样,让他思考了以前不曾考虑过的问题。 他这到底算什么难道人死之后就可以很容易地投胎转世么 但为什么是从他六个月大的时候开始而不是打娘胎就那样呢 然而这些问题,任他想破了脑袋是怎么也想不出答案的。 索幸,他也不是什么傻愣愣的人,不是什么爱钻牛角的人。这些问题既然想不通,他便将它们放在一边,因为在他看来,有些东西可能是这个时候的他所无能为力的,万事都讲一个时机,时机到了,原先觉得不着边际的事,也有了边际。 而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于是很实际地,他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这名还在昏迷中的女子身上。并且很期待女子能够醒来,期待女子可以跟他多说些话,也期待自己能够帮助这个女子。 女子是在一个清晨的时候醒来的,那时赵政早就洗漱过了,并且很是认真地看着竹简。 为了方便守着女子的需要,又为了不因这点需要而耽误看书,他便跟嬴异人提议搬来长案,并将一部分书从书房移到赵政的卧室。嬴异人很欣慰地答应了,尽管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赵政要执意地守着那个女子,虽然那个女子的容貌确实惊艳,但是嬴异人不觉得三岁的赵政就会沉迷于女子的颜色。而且赵政的提议本身就帮助他否认了这一点。他当然也很认真地问过自己的儿子,可是赵政自然也说不出来什么,而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阿爹,等那位姑娘醒了我再告诉你。”这样的敷衍。不过鉴于大夫的诊断,女子这两日就要醒了,所以嬴异人觉得这应该也不是敷衍的回答,于是便不再追问了。 女子醒来的这个清晨,晨光熹微,赵政的屋子里还摇曳着依稀的烛火。 周围陌生的环境,且她自己又因连日的昏睡而浑身乏力,所以一时半会儿她只能不太有意识地打量着周围。理所当然地,在她床边的小小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微风中时常摇摆地烛光将赵政的影子投射在床帏上并且因着烛光摇摆的缘故,赵政的影子自然而然也跟着轻微地晃动。 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是女子也不至于将孩童的身量当成是一个成年男子的。 “你”女子的声音因为虚弱显得很是轻飘,几乎像撺掇着烛火的风那样轻,“是谁在那里” 然而赵政看书看得认真,而且他自己并没有女子会突然在日头还未在地平线上冒出时醒来的觉悟,所以他并没有听到女子的声音。 不过,苏盈玉是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那样小的。所以,在她唤出一声,而赵政并没理会她后,便以为男童是故意不想应她的。在她的认知里,一个最多三岁的孩童是不会坐在长案前,因为读书读得认真而忘却了周围的环境的。 至少她的那些弟弟们除了睡觉之外,是不会过分安静和专注的。 可是苏盈玉早已睡意全无了,她闭着眼,终于记起一些相关的事来。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再次轻轻地看向那个除了手臂不时运动,而身子很是正直和稳定的赵政。 是揭开她脸上布袋的那个孩子吧。 苏盈玉连日不肯笑,也没有任何理由笑的脸上,终于因为这个认知而露出了微笑。 这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包括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赵政仍专注地看着书,同时因为突然脑中灵光闪过想出一个句子,便忍不住拿起手旁的刻刀,想要在竹简中的一块空白地方,将它刻上去。 然而拿起了刻刀的他又重新将其放下,因为眼前的竹简让他下不去手。 他现在还不能刻出像阿爹一样好看的字,而且现在的烛光在一夜的燃烧下,早就不像初添时那样明亮了,也不适合去刻字。 于是他轻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渴望按压下去。 而在这番纠结过后,他刚刚产生的在他看来很是新奇的想法,早就自己偷溜走了,赵政已经寻不见它。 于是刚刚还兴奋的孩子,此刻脸上却挂满了失落。他接连摇头,又是叹气。最后突然没了再读下去的兴致,便从席子上站了起来。这时候他才重新想起自己的卧室里还有其它人。 于是他转过身走向木床,想看看那日被他半路救下的女子。这其实是他每日都会做的事情一开始时他每每去看女子,都是怀有一种期待的期待女子醒来。,但渐渐得随着次数的增多,而他的期待并没有实现,于是他便慢慢忘记了自己看望女子是为了什么,只淡淡记得看望这个行为的本身了。 这次也是一样,他不认为女子会醒来。 然而当他小小的身子靠在木床的栏杆外,睁着大大的眼睛,低头近距离看着床上的女子,竟然发现了一双同样明媚的眸子注视着他时,他愣住了。 他张开小嘴“你你醒了” 苏盈玉是看着赵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事实上自从她醒来后,她一直在关注着这个小人。 所以她并没有赵政那样震惊,“你刚刚在做什么”或许是天色的原因,她现在不想之前的,也不想之后的,而只在乎这短暂的当下,只在乎这当下里有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刚在读书”赵政仍没有回过神来,而只是女子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鬲 “读什么呢”女子继续问着,语气似乎也是好奇的。 “法经”赵政一双小手紧紧地握着木床上的栏杆,一板一眼道。 “哪一篇” “捕。”赵政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学生似的受着先生的考问, 不过女子问到这后突然就不再说话了。 赵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醒了”他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不过与第一次不同,这一次他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由于整个身心都意识到女子在昏睡多天后终于醒来的事实,他也立刻做出了更深切的关心,而忘记了方才关于读书的事情,“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或者想要喝些水,还是吃些东西” 此刻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下跳出,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床帏上。屋中在青铜豆上燃了一夜的烛火挣扎了一会儿也彻底灭了。 “水。”女子简短地回应了赵政, 赵政连忙转身,到长案边端起一个陶碗来,那里面有仆人刚刚送过来的热水,不过现在已经温了。 他匆匆回到床边捧给女子。 女子在赵政取水的过程中自己努力半坐起来,然而终究是失败了,赵政见状,先将碗放在一边,自己从木床的间隔中爬了上去,来到女子身边,她像在马车上的时候一样,跪着身子,将女子扶起。 赵政扶着女子的腰身另一只手捡过一旁的枕头,好让女子借着枕头靠在床后的栏杆上。 忙完这一切,他便又重新下了床,端过一旁的碗递了过去“这会儿应该刚好,你喝吧。” 苏盈玉接过陶碗很是谨慎地喝了下去,虽然她现在很渴,但是曾经的修养也没叫她在此刻失礼。 赵政在一旁看着,“你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女子喝完陶碗中的水,听到了赵政的话,一只手抚上面颊,那边被黑衣男子打过的面颊。 赵政接过陶碗,将它放在一边“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么”看着女子神思远游的模样,赵政忍不住问道。 女子闻言心中一跳,像是因这句话被揭开了陈年的伤疤一般,她的脸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后悔而惨白。 赵政见状,叹了一声,良久默然后,他又问“你还能回去么” 苏盈玉想起之前的经历,颤抖着咬住了下唇,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小人,突然很想再哭一次,可是她忍住了泪,很是吃力地摇了摇头。 “那么,便留下来。”赵政郑重道,“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011章 苏盈玉一双手撑着床,细眉微蹙,眼里流露出一种忧伤来,沉默良久她还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只是她因虚弱而有些苍白的嘴唇仍是抿着的。 赵政知道她的为难,不过他说出挽留的话也不是出于客套,一只手搁在苏盈玉瘦弱的肩上“这院子大得很,你先在这住一段时间,等到身体完全好了,再做仔细打算。”说着又很坚定地看着苏盈玉道:“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苏盈玉张开了嘴,喉间挤出两个字:“多谢。”接着,她便说不下去了。 赵政见天色已亮,便收回手,站得离木栏杆远了些,挺直脊背:“我去叫人来,你先在这歇着。” 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苏盈玉内心复杂。 走到门前的赵政,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本是极普通的问题,可是眼力极好的赵政,却看见床上的女子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脸上血色顿失。 赵政也因此对苏盈玉的身份产生了一层忧虑,“姑娘可告政以姓氏,日后我好喊得。” “苏姓苏。” 赵政因等待而有些紧绷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苏姓在赵国是个大姓,一时半会儿他自然也想不出女子的身份来,何况女子刚刚的样子,已经让他打消了自己去探究身份的念头。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又何必相逼呢而且赵政总有种感觉,若是知道了这苏姑娘的真实身份,恐怕他没法说服嬴异人和赵姬留下她。 得知苏姑娘醒来的消息,嬴异人与赵姬罕见的没有在这青天白日里琴瑟和鸣、你侬我侬,他们由着自己的儿子带路,来到了赵政的卧室。 此时下人们已经在赵政的叮嘱下将苏盈玉收拾打扮得很好了。 嬴异人还没踏进屋子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侍女夸着苏盈玉的容貌。他自己也是见过“昏迷”中的苏盈玉,当时就觉得容貌不下赵姬,这会子有了精神不知道会不会把赵姬比下去。怀着好奇的心,他加快了步伐,只盼能快点见着让自己三岁儿子着迷、失分寸的女子。 赵政连日来只关心苏盈玉这个人,只关心她醒来后会怎样,而自己可以为这个人做些什么,至于其它诸如这个人相貌如何、身量如何,他倒是没有花心思想过。不过由于这年长的侍女语声透露出太多的惊讶,口中又破天荒地连生僻地“官话”都冒了出来,自然心中也多了些许期待。 可是赵姬却是三人中唯一一个脸上面无表情,甚至说神色有些晦暗的。 容貌于她从来就是自信的,在未予于嬴异人之前,邯郸上下谁人不知道她的芳名,求娶者踏破门槛。 可是这个跟她一起陪嫁过来的侍女,竟然能将那么高的赞词给一个她见也没见过得生人,这让她生出些女人家那狭隘的嫉妒来。而嬴异人脸上挂着的笑,更是让她心中隐隐不痛快。 哼她倒要看看这位苏姑娘到底符实不符实 三人虽心思各异,可是见到梳妆妥当的苏盈玉后一瞬间却都露出了同样的神情惊艳。 赵政记得前世时翻阅的风尘仆仆的竹简里,写过这样一段话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今看着立在窗边,蓦然回首的苏盈玉,他的心里怦怦然只回忆起这一句话来。 他第一次见赵姬时也惊艳其容貌风度,可是都没能在眼前赫然绕出这二十八个字。 “苏姑娘可比庄夫人噫”嬴异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便连忙开口称赞。 赵政听了嬴异人的话,才想起那二十八个字是出自诗经卫风一篇。 “可不嘛”刚刚将苏盈玉夸成仙人一样的侍女,忍不住伸口搭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人物” 赵姬听见这话,脸色又暗了下来,可是仍然将笑颜抬到如嬴异人一般的程度,“天下竟然有姑娘这样的人物也果然我家政儿对姑娘心心念念地忘不了呢”她一把拉过赵政的肩膀作出笑骂的态势,不过同时也将苏盈玉的美拉低了一个年龄。而与她不可比起来。 嬴异人听见这话,神色有了异样,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姬,却见赵姬恰好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此刻站在原地一脸天真的儿子,忍不住咳嗽几声,掩饰脸上的些许窘迫。 苏盈玉没想到会突然来了这么多的人,不过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孩子的父母,便只好恭谨了神色,而不顾刚刚旁人或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向面前的三人行了一个周全的礼数,才叫刚刚有些怪异的场面,恢复正常来。 赵姬这才好过了些,“听政儿说,姑娘目下没有一个好去处,我这府邸虽然小,但也能住下百号人,姑娘大可不必忧心,先住下,往后有什么变故往后再说。” 嬴异人这时候没敢开口,不过又想着不开口也不太妥当,他毕竟也是这里的主人,但又怕赵姬像刚刚那样蹬他,于是便拉出了赵政“夫人所言甚是,如今外面不大太平,姑娘一个人家也不好独自走动,就先在这里住下,往后姑娘自己可再做打算,况且我这儿子十分喜欢姑娘,姑娘若闲着无聊,可与他玩耍玩耍。” 见父母俩都说完了自己的话,赵政终于从这两个人间挤了出去,他迈着小腿,来到苏盈玉身边,又扯扯她的衣袖,叫苏盈玉不得不低头看他。 “苏姐姐,我阿爹阿娘都愿意你留下来的,而且政儿也欢喜姐姐留下来。”说完这句话赵政见苏盈玉脸上露出了浅笑,心下突然一跳,但是又立马续道出事先准备好的话“姐姐若不喜欢政儿,政儿也不勉强的。”说罢,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苏盈玉见状连忙安慰道“哪里呢政儿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赵政兴奋地抬起头,“这么说姐姐愿意留下来了” “嗯。”苏盈玉声音温柔地应了,那双柔夷也轻轻拍了拍赵政的小脑袋。 赵政笑得极开心。 苏盈玉直起身后,突然又对赵姬夫妇行了一个大礼,被一旁的赵政和赶来的嬴异人连忙扶住,可是她却执意要行跪拜。 “姐姐这是作何”赵政问。 苏盈玉神色坚定,“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愿意收留我这落魄之人,小女子心里感激涕零,可如今两袖清风,无以为报,只愿行完此礼聊表心意。” 赵政见盈玉的眼中早含了泪,心下虽然不忍,但还是松了手。 但嬴异人虽然不忍,可仍然不想受。 “如今你身子刚好,一时半会儿不可做此番大动,等你恢复了,改日再来不迟。”嬴异人觉着自己的这番话十分合适,说完便自笑起来。 但苏盈玉却很为难。 赵政摇摇头,“公父,苏姐姐愿意拜你何必拦她就成全她一番心意吧,否则我想苏姐姐心里是不好受的。” 赵姬上前过来拉开了嬴异人,低头对着苏盈玉道“姑娘,我夫君的意思是,你不必拜他,本来救你一事也就没有他的功劳,都是我这儿子,冒了险去拦得马车,才救下的你。你若真要感激,便感激我这儿子吧不过如今她太小,还受不得这大礼,今天先作罢,往日若有机会,再行答谢也不为过。” 嬴异人听了这话一半高兴一般不高兴,甩了甩袖子道“正是。”他咬出这两个字,突然又觉出自己的小气来,便只好张口多说了几个字“我夫人所言甚是我还与吕公有约,苏姑娘的事,你们母子二人安排着就好,我先走了。” 赵姬看了一眼嬴异人,心里纳闷他与不韦有约我怎么不知道。 迟疑了一下,她转头很是贤惠地叮嘱“去吧,路上仔细些。” 嬴异人点点头,走了。 “姑娘,跟我来你的房间吧,我都叫人为你备好了。” 苏盈玉露出歉然的笑“多谢夫人。” “哪里”赵姬笑着拉起苏盈玉的手,显得很是亲热“倒是姑娘你不会怪我动作快,擅自替你做主罢” 赵政跟在两人后面,只觉得今日的娘亲十分客气。不过他也欢喜看到这样,于是小小的脸上也挂满了笑容他终于找到一个同龄的伙伴了,不知道这苏姑娘是否和他一样愿意读些书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012章 时光飞逝,转眼间苏盈玉已经在赵府住下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由一开始的忧虑到放下芥蒂,甚至已经开始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她喜欢在这里的每时每刻,因为在这里她不必提心吊胆,不必在每次用餐前都要打起万分的谨慎,好使得自己在席间能够全身而退。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在很早的时候便失去了一种童真。但是在赵府的一个月看着进退有度又十分机灵却稳重的赵政,苏盈玉觉得没有那种童真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虽然那个孩子个头与他的年岁一样小,可苏盈玉却第一次觉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伴儿。除了她的姐姐,赵政是第二个让她觉着可以不顾那些条条框框而可以放肆笑谈的人。 其实,见到赵政后她自己也很消极地想过是不是除了她的姐姐之外,她此生便只能与孩童作伴了,而且是做极其短暂的伴,因为等他们长大,他们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不过她又很明白就连这孩童也不全是,因为她除了一个姐姐之外,还有两个比赵政大几岁的弟弟,但是他们对待自己却都像二娘和三娘一样刻薄。 所以,到了今天,她终于明白,赵政不是用孩童二字便可在她的世界中替代的,赵政便是赵政,只此一人,独一无二。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两人之间没有生过一丝龃龉,相反自从赵政知道她与旁的女子不同,也爱书之后,便常常一手拿着竹简,到她这里来同她一起读,甚至有时候两人会因为竹简中的一些观点而争执一番。 一开始由于她自己有着寄人篱下的心思,所以每次都不敢像赵政那样将话说得肯定,但在赵政面前她又没法违背自己真实的心意,所以她只好说得模棱两可。赵政最后只能叹息几声,最后两人相对无言一阵,赵政独自又拿起竹简匆匆走了。接着一天没来。 那时她心里兀自思索着因由,格外敏感,甚至想着,若赵政再不理她,她无论如何也都要告辞而去,虽然遗憾但却无可奈何,毕竟赵政只是三岁的孩子,她同一个孩童又争论什么呢不过在她即将要转回以前在苏府的心思后,赵政第二天却像之前那样来了。并且神情很是严肃认真地告诉她,在她面前可以不必那样拘束,可尽管将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就像齐国稷下学宫里的士子门一样切磋学问。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这个孩子不是像她的那些弟弟们一样,因为别人一点忤逆的心思,就置气。这个孩子难受得不是她的反驳,而是她不愿尽情、坦诚地放开她的反驳。 从此以后,她便很快卸下了那份女儿家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心思,而只在赵政面前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比在她姐姐面前还要真实的自己。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只在乎她的主张,而不在乎她是个女子如今在赵国掀起了一股打压女子的风潮,鼓吹女子是江山社稷的毒瘤,反对女子从政,甚至反对女子读书识字。对于家有可以识字的女子,那些“有识之士”们都要私下嘲笑、议论的。 随着她彻底的放开,两人经常因为书中的一些言论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有一次甚至将赵府的一个侍女招了来,而那时她们两人又都各自在气头上,便没有解释清楚,导致最后赵政的母亲赵夫人匆匆赶来劝解。 不过,误会很快就澄清了,赵夫人将赵政斥责了一番,随即又软声细语地反而向她这个客人赔不是,让她很是愧疚。同时也生出了担忧,因为她怕因为这件事,导致赵夫人禁止赵政再来和她切磋学问。 那时她一面含着歉意地微笑,为着赵政解围,但同时也很忧虑地看了一眼赵政,而只一眼,赵政似乎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在赵夫人即将说完禁止的话,赵政便使出孩童的天真来,又说了一番叫人无法反驳的话,最后很顺利地说服了赵夫人。这件事便有惊无险地过了去,同时赵府里的下人们也不再像那日一般大惊小怪,对于这西院屋子里时常响起的争执习以为常。 而她与赵政也在这一争一让中关系迅速亲近许多。 苏盈玉早不把赵政只当作一个孩子,不把赵政当作一个弟弟了,而是将他引为知己好友。 这日太阳刚升,她也刚刚梳洗完毕,便见她三岁的小友迈着大步,足履生风地走了过来,罕见地手中竟然没像往常一样拿着竹简。 “苏姐姐”虽然苏盈玉将赵政摆在了知己好友的位置上,但是她仍然没有将自己的全名告诉好友,虽说她不像赵夫人芳名冠绝邯郸乃至六国,但是毕竟她的父亲是赵国有名的大将,担不起有人不知道这名将家中唯有的两个女儿的名姓。苏盈玉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是她不信任赵政,而是她不想给赵政生出麻烦,若真得躲不过,她是预备悄悄地离开的。虽然,因为自己还不完全地坦诚而有所心虚,可是赵政从那日以来都未再问过她的全名,这也叫她的心虚消抵了些。 盈玉脸上露出笑容,“今日怎么没带竹简来” 赵政刚刚还流畅的步伐,在看到苏盈玉脸上溢出的笑容后,便突然停滞了一下,但随即又连忙应付着笑了过来“别以为今天我是想歇歇。”说话间已经来到盈玉对面,一撩衣服便跪坐下来。 盈玉腰身纤细,身材修长,也是上身挺直地跪坐着,一双手得体的放在双膝上,“哦那是带来什么论题了” 赵政嘴角上扬,弯起眼角笑起,“姐姐知我”说着又前倾身子,右手端起摆在盈玉面前的陶碗,抬臂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又用袖子擦了嘴,“一夜没进水了有些渴。”说着放下了陶碗。 苏盈玉笑骂道“急什么,出得声音这样大”又将赵政放过来的陶碗,推了出去,“这是我刚喝过的” 赵政歪头一笑,孩童的天真展露无疑,然而一开口却将这童真散了干净,“姐姐何时顾这些虚礼了” 苏盈玉眉间一凛,认真起来,“我从小便是如此,这礼之一字,早与我融在一起,你若尊敬我,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赵政拱了手连忙赔罪起来,“是我放诞了,旁人作礼是作给别人看得,姐姐是约束自身,值得赵政敬佩。” 苏盈玉对赵政“小大人”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只是轻笑出声,“行了,行了,挑罪别人的是你,第一个赔礼道歉的也是你,叫我说什么好。” “这话,我可不赞同了。”赵政缩回身,重新挺直脊背,但是他总觉得不如苏盈玉那样优雅,“人同人之间总是不同的,一个不注意就会冒犯别人,这本是无心的,但是及时认错却是有心的。” 苏盈玉笑着摇摇头,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好了,紧说正事吧,今天你是带了什么题目来” 赵政见状,清了清嗓子,转了刚刚嬉笑的神情,认真起来“我昨日翻阅竹简时,看见这样一则记载说孟子带着他的学生们到了齐国,齐王以极高的礼仪接待了孟子,并且为孟子在稷下学宫举行了一场辩赛。可是这被当今儒家尊为圣人一般的孟子,却只因学宫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与他意见相左而吹胡子瞪眼,甚至还跪在齐王面前要求处死那个无名学生观姐姐近日以来的谈吐,赵政以为姐姐极认同儒家,可是在赵政看来,这游学推行之人尚且如此小肚鸡肠,有损圣人名号,不知道这儒家可否真如姐姐所想那样是人间正道” 赵政这话,同以往争论的开始一样很是刻薄。 可苏盈玉却并没有立即生气,仍然心平气和地开口“不知这则轶事出处哪里可有考证” “鲁史。”赵政脸不红心不跳伸口答道。 苏盈玉一双明眸对上赵政,“我曾在幼时通读鲁史却不知其中有记载这样一篇。” 被毫不费力揭穿地赵政并不显得窘迫,而是露齿痴笑起来,“鲁史外传。” 苏盈玉却不再陪着赵政嬉笑,“据我所知鲁史外传非鲁国人所做,而是远在山西的一个小吏所撰。”盈玉说到这里顿了顿,“秦国向来以严刑厉法治国,对于儒家之言论主张,王道复古自来嗤之以鼻,受国政之风影响,秦国军民自然对儒家存有偏见,我观这鲁史外传很多记载都有待考证,完全没有史书应有的公允,内容更是不可信。儒家向来以兼容并包著称,孟子更是很能吸收百家之长,从而可将儒家发扬光大,到如今,儒生已遍布六国。阿政你所读之书,有抹黑之嫌。” 苏盈玉虽然是软声细语般说出这番话的,但却并不软绵绵,一字一句都很有力地敲打在赵政的心上,让赵政没法不去正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012章 时光飞逝,转眼间苏盈玉已经在赵府住下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由一开始的忧虑到放下芥蒂,甚至已经开始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她喜欢在这里的每时每刻,因为在这里她不必提心吊胆,不必在每次用餐前都要打起万分的谨慎,好使得自己在席间能够全身而退。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在很早的时候便失去了一种童真。但是在赵府的一个月看着进退有度又十分机灵却稳重的赵政,苏盈玉觉得没有那种童真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虽然那个孩子个头与他的年岁一样小,可苏盈玉却第一次觉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伴儿。除了她的姐姐,赵政是第二个让她觉着可以不顾那些条条框框而可以放肆笑谈的人。 其实,见到赵政后她自己也很消极地想过是不是除了她的姐姐之外,她此生便只能与孩童作伴了,而且是做极其短暂的伴,因为等他们长大,他们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不过她又很明白就连这孩童也不全是,因为她除了一个姐姐之外,还有两个比赵政大几岁的弟弟,但是他们对待自己却都像二娘和三娘一样刻薄。 所以,到了今天,她终于明白,赵政不是用孩童二字便可在她的世界中替代的,赵政便是赵政,只此一人,独一无二。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两人之间没有生过一丝龃龉,相反自从赵政知道她与旁的女子不同,也爱书之后,便常常一手拿着竹简,到她这里来同她一起读,甚至有时候两人会因为竹简中的一些观点而争执一番。 一开始由于她自己有着寄人篱下的心思,所以每次都不敢像赵政那样将话说得肯定,但在赵政面前她又没法违背自己真实的心意,所以她只好说得模棱两可。赵政最后只能叹息几声,最后两人相对无言一阵,赵政独自又拿起竹简匆匆走了。接着一天没来。 那时她心里兀自思索着因由,格外敏感,甚至想着,若赵政再不理她,她无论如何也都要告辞而去,虽然遗憾但却无可奈何,毕竟赵政只是三岁的孩子,她同一个孩童又争论什么呢不过在她即将要转回以前在苏府的心思后,赵政第二天却像之前那样来了。并且神情很是严肃认真地告诉她,在她面前可以不必那样拘束,可尽管将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就像齐国稷下学宫里的士子门一样切磋学问。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这个孩子不是像她的那些弟弟们一样,因为别人一点忤逆的心思,就置气。这个孩子难受得不是她的反驳,而是她不愿尽情、坦诚地放开她的反驳。 从此以后,她便很快卸下了那份女儿家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心思,而只在赵政面前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比在她姐姐面前还要真实的自己。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只在乎她的主张,而不在乎她是个女子如今在赵国掀起了一股打压女子的风潮,鼓吹女子是江山社稷的毒瘤,反对女子从政,甚至反对女子读书识字。对于家有可以识字的女子,那些“有识之士”们都要私下嘲笑、议论的。 随着她彻底的放开,两人经常因为书中的一些言论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有一次甚至将赵府的一个侍女招了来,而那时她们两人又都各自在气头上,便没有解释清楚,导致最后赵政的母亲赵夫人匆匆赶来劝解。 不过,误会很快就澄清了,赵夫人将赵政斥责了一番,随即又软声细语地反而向她这个客人赔不是,让她很是愧疚。同时也生出了担忧,因为她怕因为这件事,导致赵夫人禁止赵政再来和她切磋学问。 那时她一面含着歉意地微笑,为着赵政解围,但同时也很忧虑地看了一眼赵政,而只一眼,赵政似乎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在赵夫人即将说完禁止的话,赵政便使出孩童的天真来,又说了一番叫人无法反驳的话,最后很顺利地说服了赵夫人。这件事便有惊无险地过了去,同时赵府里的下人们也不再像那日一般大惊小怪,对于这西院屋子里时常响起的争执习以为常。 而她与赵政也在这一争一让中关系迅速亲近许多。 苏盈玉早不把赵政只当作一个孩子,不把赵政当作一个弟弟了,而是将他引为知己好友。 这日太阳刚升,她也刚刚梳洗完毕,便见她三岁的小友迈着大步,足履生风地走了过来,罕见地手中竟然没像往常一样拿着竹简。 “苏姐姐”虽然苏盈玉将赵政摆在了知己好友的位置上,但是她仍然没有将自己的全名告诉好友,虽说她不像赵夫人芳名冠绝邯郸乃至六国,但是毕竟她的父亲是赵国有名的大将,担不起有人不知道这名将家中唯有的两个女儿的名姓。苏盈玉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是她不信任赵政,而是她不想给赵政生出麻烦,若真得躲不过,她是预备悄悄地离开的。虽然,因为自己还不完全地坦诚而有所心虚,可是赵政从那日以来都未再问过她的全名,这也叫她的心虚消抵了些。 盈玉脸上露出笑容,“今日怎么没带竹简来” 赵政刚刚还流畅的步伐,在看到苏盈玉脸上溢出的笑容后,便突然停滞了一下,但随即又连忙应付着笑了过来“别以为今天我是想歇歇。”说话间已经来到盈玉对面,一撩衣服便跪坐下来。 盈玉腰身纤细,身材修长,也是上身挺直地跪坐着,一双手得体的放在双膝上,“哦那是带来什么论题了” 赵政嘴角上扬,弯起眼角笑起,“姐姐知我”说着又前倾身子,右手端起摆在盈玉面前的陶碗,抬臂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又用袖子擦了嘴,“一夜没进水了有些渴。”说着放下了陶碗。 苏盈玉笑骂道“急什么,出得声音这样大”又将赵政放过来的陶碗,推了出去,“这是我刚喝过的” 赵政歪头一笑,孩童的天真展露无疑,然而一开口却将这童真散了干净,“姐姐何时顾这些虚礼了” 苏盈玉眉间一凛,认真起来,“我从小便是如此,这礼之一字,早与我融在一起,你若尊敬我,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赵政拱了手连忙赔罪起来,“是我放诞了,旁人作礼是作给别人看得,姐姐是约束自身,值得赵政敬佩。” 苏盈玉对赵政“小大人”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只是轻笑出声,“行了,行了,挑罪别人的是你,第一个赔礼道歉的也是你,叫我说什么好。” “这话,我可不赞同了。”赵政缩回身,重新挺直脊背,但是他总觉得不如苏盈玉那样优雅,“人同人之间总是不同的,一个不注意就会冒犯别人,这本是无心的,但是及时认错却是有心的。” 苏盈玉笑着摇摇头,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好了,紧说正事吧,今天你是带了什么题目来” 赵政见状,清了清嗓子,转了刚刚嬉笑的神情,认真起来“我昨日翻阅竹简时,看见这样一则记载说孟子带着他的学生们到了齐国,齐王以极高的礼仪接待了孟子,并且为孟子在稷下学宫举行了一场辩赛。可是这被当今儒家尊为圣人一般的孟子,却只因学宫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与他意见相左而吹胡子瞪眼,甚至还跪在齐王面前要求处死那个无名学生观姐姐近日以来的谈吐,赵政以为姐姐极认同儒家,可是在赵政看来,这游学推行之人尚且如此小肚鸡肠,有损圣人名号,不知道这儒家可否真如姐姐所想那样是人间正道” 赵政这话,同以往争论的开始一样很是刻薄。 可苏盈玉却并没有立即生气,仍然心平气和地开口“不知这则轶事出处哪里可有考证” “鲁史。”赵政脸不红心不跳伸口答道。 苏盈玉一双明眸对上赵政,“我曾在幼时通读鲁史却不知其中有记载这样一篇。” 被毫不费力揭穿地赵政并不显得窘迫,而是露齿痴笑起来,“鲁史外传。” 苏盈玉却不再陪着赵政嬉笑,“据我所知鲁史外传非鲁国人所做,而是远在山西的一个小吏所撰。”盈玉说到这里顿了顿,“秦国向来以严刑厉法治国,对于儒家之言论主张,王道复古自来嗤之以鼻,受国政之风影响,秦国军民自然对儒家存有偏见,我观这鲁史外传很多记载都有待考证,完全没有史书应有的公允,内容更是不可信。儒家向来以兼容并包著称,孟子更是很能吸收百家之长,从而可将儒家发扬光大,到如今,儒生已遍布六国。阿政你所读之书,有抹黑之嫌。” 苏盈玉虽然是软声细语般说出这番话的,但却并不软绵绵,一字一句都很有力地敲打在赵政的心上,让赵政没法不去正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013章 赵政盯着苏盈玉看了一会儿,顿时将开始时那种要取笑人的心思压了下去。 不可否认,赵政就如刚刚他自己半打马虎眼时说得那样,心中确实敬佩苏盈玉这个人。因为在赵国这个打压女子的国风、通过嘲笑与诋毁来阻绝女子养才的情势下,眼前的女子仍然可以滔滔不绝、沉稳自持,几番见解既非人云亦云、牵强附会,又非见识短浅、泛泛之谈、流于表面。而是真真有着才学谋划。 她照着自己前世的经历来看,这苏姐姐的父亲恐怕并不主动让她读书思考,否则这苏姐姐也不会教那个“耗子”抓了去。她如今这番见识、谈吐只能是自己学来的。 赵政想到有日看完书觉得疲乏后,在后院走走停停,扫眼花花草草,不知觉间走到一面石墙下,发现了石墙的缝隙中倔强生出几株草。 赵政觉着苏盈玉就是那几株草,明明周围都是坚硬贫乏的石头,可是她硬生生能在其中绽放出绿色的生命来。无疑,她付出了远比那些在正常的泥地里开放的生命要多的努力。 这些,前世的赵政是做不到的。所以,他敬佩苏盈玉。 可是这敬佩中又因重重缘由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或许是作茧自缚,他自己在周围人、书籍、文字的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不觉间又觉得女子再如何才华横溢始终都比不过男子。在一些有才学的男子面前,女子那些“巧令言辞”不过是花拳绣腿,从来登不得大雅之堂。 而苏盈玉刚刚的一番话后,他觉得他对女子生出了偏见,这偏见教他蒙住了心。 “苏姐姐。”赵政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次是赵政轻浮。”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觉得抚平不了自己心底的羞愧,便老老实实离开座位,站在苏盈玉身侧,向着苏盈玉恭敬地拱手鞠了一躬,直起腰后他才认真看着苏盈玉道,“政不该一直以来对姐姐生有偏见。” 这一躬直教苏盈玉吃了不小的惊,本来对于这次的辩题,她也是一如往常,而并没有觉得赵政背后带了什么别的意思,她只当赵政想要赢她罢了。 当赵政说出偏见二字,她一时间便百感交集。 眼前的孩子比她想象得要体贴敏感,而且他不怯于承认心中曾有的龌龊。 苏盈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也从座位上站起,如往常一般得体又优雅得轻轻朝赵政也行了一个礼。 赵政愣了一会儿,呆呆问道,“姐姐” 苏盈玉朝赵政走进一步,“也感谢阿政知遇之恩。” 语毕,两人相视良久,终究扬开嘴角,眉眼带笑。 因到了时辰,两个男仆依例抬了食案来,后面跟着几个侍女,提来热气腾腾得稠粥,端着些青菜,配了些牛肉。 这些饭食自然不是只为苏盈玉一个人备下得,更多得还是食量惊人的赵政。 赵政本来转了态度还想再重新认真地将那个辩题议论下去,虽说他原先对苏盈玉存了些妒忌的私心,但是这却并不影响辩题的具体内容。他尊得是苏盈玉客观求真的品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自己就因了这尊敬,而同意儒家的地位,儒家在这乱世的王道主张。一是一,二是二。赵政觉得前后两者完全是两码事。且他在坦诚了自己那点不堪的心思后,思路又重新通畅起来。 可惜被这因循的餐时阻断了。 他无奈地看着苏盈玉道,“圣人哪怕心思再高尚,主张再有远见,肚子一叫,鼎钟一鸣,都得乖乖去伺候这肉体凡胎。”边说,他边迈开步子朝着食案走去。 苏盈玉步伐很小得跟在赵政后面。 撩开连珠,赵政很清晰地看见从灰砂陶里冒出的纯白热气。脚下没停,一双眼睛很是熟练地扫到其它青铜盘里盛放的菜、肉。 “都这时节了,”赵政搓搓手道,“怎么盛这些辅食的还是用铜盘呢也该像这装粥得一样”赵政小手敲了敲灰砂陶的身侧,发出闷闷的敲击声,“换成陶得,否则一会儿便凉了。”说完,他侧头看着苏盈玉笑,“姐姐,你说是不是” 苏盈玉只笑了一声,但也没开口回应,而是径自用食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苏盈玉的礼。 赵政知晓,但是总有些不大得劲,“有些礼数总归过时了,这代代人都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就因刻在简上的几个黑字,就得连连做着不合时宜的事。”赵政指得是,一年四季凡是富贵些、有身份的家户都是用青铜礼器来盛放菜肴这事。 苏盈玉放下玉箸,示意已经吃好。侍女们见了,便端来温热的水,苏盈玉洗过手后用干毛巾擦干水珠从手上一淌而过后残留的水分。 做完用饭过后的工作后,她起身离案。 赵政一边大口喝着碗中的稠粥,一边拿起筷箸捡起盘里放得牛肉,喝完一口肉粥,又大口嚼起牛肉。正吃得酣畅间,眼角余光瞄见苏盈玉已经起身了,便忍不住将目光转回到苏盈玉刚用过的碗里还剩下大半的粥。 赵政大吃大喝的动作,罕见地停了下来,眉头一皱,放下碗和筷。 候在旁边的侍女见状,忙要端上预备在一边的热水。 赵政看着突然窜到眼前挡住他视线的侍女,“我还没吃好,急什么。” 侍女闻言面色红了起来,嗫嗫嚅嚅地说了几声听不清的话,又无奈地退了回去。 “苏姐姐”赵政叫了一声, 盈玉背对着赵政,没有回身,“你吃好了再进来罢。”说着拨开珠帘,身子隐了进去。 赵政的脑里还残留着那纤瘦的身形,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侍女再次小声地提醒,“公子,粥菜凉了,不好吃的。” 于是他便回过头,重新拿起碗筷,可是虽还像原先一般大口咥吃,但是却突然觉得口中没了什么味道。 匆匆用过饭后,食案上灰砂陶里罕见地剩了大半陶的粥,青铜盘里的牛肉只似乎被捡走两三块,至于那些青菜则是一口没动。 赵政见着食案被撤下去后,自己也有些惊异。 不过正惊异着,却听见里屋内传来琴音。 他神色一变,慢慢地走近珠帘,隔着珠帘他看见苏盈玉跪坐在琴边,指尖在琴弦间穿梭、时隐时现。 听惯了赵府里琴瑟和鸣地靡靡之音,这番滞涩、停顿伤感、厚重,叫赵政蓦地难受起来,听着听着,他只觉着苏盈玉那纤细袅娜的身形在眼前模糊了,不是被这摇摇晃晃的长串珠子遮住了,而是被他自己眼里的东西遮住了。 “自己刚刚是不是又让她伤心了”赵政喃喃自问,“还是她” 赵政轻声叹气,转身背着手,离开了这里。 至于那个辩题就暂且放下吧。 虽然赵政很想说六国之中各国君主都愿意尊奉儒家,对于儒生也很是善待,但也终究是善待而已。哪个人不好名声毕竟千古留下来的东西,一时还变不过来,可是在这乱世,儒家的那一套大仁大义,恐怕只能被铁蹄踩得稀碎。 可是纵使他说服了苏盈玉,又能改变些什么吗 赵政能想到这一层,苏盈玉何曾想不到甚至连赵政想不到的,苏盈玉也想到了。 可惜苏盈玉却没能教赵政明白,而只是与赵政徒劳地周旋于城门外。 两人关于这世界的一些思想,互相缠绕,却始终未能融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014章 那日后,赵政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对什么事都要拿出绝对的态度。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怀疑现下他所掌握的是否真是如磐石般的真理,而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他不大自信。 而且他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小儿,纵使见解在他自己看来如何“透彻”,然而也不过和苏盈玉一样,对这世事变迁无任何作用。他只能在下人面前抱怨几句还不敢在嬴异人和赵姬面前抱怨这些,因为定是要受到训诫的。就像无知的孙辈辱骂祖先一样会被长辈们教育一番,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换句话,他只能在这些同样“没用”的人面前絮叨,而对于那些还能改变一丝这世事的人面前却似乎一个屁也不敢放。 这有什么用呢 况就算他大胆地说上几句,就算嬴异人和赵姬也都同意他的话,那也不过是他苏阳赵府改了而已,邯郸赵府呢他能管得着吗至少这苏盈玉的府上他就管不了。 可这浩浩宇宙,泱泱华夏,一个苏阳赵府算得了什么 所以,赵政不免有种空有方略而无处施展的惆怅感。在前世她不允许满腹经纶,而如今有了满腹经纶,却仍然无所效力。好似,重拳只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力道全被化走了。 很没意思。 嬴异人发现了赵政这明显的变化一次他来书房,发现书房的门是锁上的,于是他找来掌管这书房钥匙的下人问了一句,本来想责怪下人失职,可得到的却是赵政许久没进书房的消息,嬴异人当然很是惊诧。照理来说,苏盈玉早就搬去了院内的其它地方,赵政也不必几乎一步不离地守着她,自然书案也就从赵政的房里撤下去了,赵政也理应重新回到书房读书才是。可是下人竟然说,赵政许久未来。这个好书的儿子竟然未踏进书房半步,这叫他如何也想不通。 可这书房恢复到了三年前的状态赵政还未出生时又是赫然陈在眼前的事实。 于是打发了下人,嬴异人在苏盈玉住的地方找到了赵政。 在外面他听不见里面的喧闹因他有次听赵姬说,他的政儿同那美貌的苏姑娘因为书中的一个观点产生很大的分歧,最后争得面红耳赤,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并且此后,这西房里还不时传来辩论的声音。 可这次他亲自来过后,并没有听见什么吵闹,反而听见得是一阵哀哀戚戚得琴音,他刚进入这西院还以为是赵姬偷偷跑了进去,换了个地点要为他“唱歌”呢。但是很快他便感受到其中的伤愁,便由此断出弹琴之人绝非他那妖媚无骨的正妻。 一个正在修剪花草的下人看见了嬴异人,连忙要出声行礼,嬴异人一抬手阻止了,低声道“该做什么,还去做什么罢”说着,迈开脚步直往苏盈玉的房里去。 房门是开着的,已有人先进去了正是赵政。 然而让嬴异人有些吃惊的是,赵政并未和苏盈玉一起坐在里屋,而是隔着珠帘在客间痴痴望着里屋。 嬴异人皱了皱眉头,不过也并未出声,而是更轻地收小了走路的声音。 他悄悄来到赵政身边,垂下胳膊将手搭在了儿子的肩上。 赵政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公父。 嬴异人摇摇头,赵政便压下心底的疑问,也随着嬴异人一起重新看向那个在里间认真抚琴的女子。 琴声如人生一样有尽头,不过赵政赶在戛然而止前,央嬴异人事先一同离去。 不过自始自终他们都没弄出动静,何况他们走之前赵政还轻合上了门,所以苏盈玉不知道有人来过。 在这里,她没有一个专门伺候她的,所以她并不能像以前在苏府时,唤上与自己一般大的侍女苏春过来问话是否曾有人来过。 她不问,自然也没有人主动开口向她提及。 那些常在西院里走动的人,或是为的一个赵府,或是只负责她的膳食。 然而她明显感受到案席间的冷清,那些粥饭、素菜或肉菜得数量都明显减少了。减少到只她一人的分量。 赵政很久没来了那个用食时总要弄出很大动静的小人很久没来她这里“胡吃海喝”了。 礼叫苏盈玉十多年来做什么事都是安安静静的,可是如今才发现当闹动突然闯进她的生活一段日子,而又突然离去时,她却比以往更加不适。 她依然懂礼也尊礼,可是现在她却希望身边能活跃一个对礼嗤之以鼻的人。 纤长的十指微微用力按在琴上这琴还是赵政托人送过来的,说是解闷之用。苏盈玉觉得赵政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若不是这琴,她可能还待不了那样久。但甭管什么物事,它们的作用毕竟有限若那个孩子再不来,她可能要亲自去找他,而这一找便意味着道别。虽然她现在还并没有想好去处。不过也可能是这个因素在作祟着,让她没能那么快下决心离开。 一串串的珠帘在微风的吹动下,偶然间发出噼噼啪啪地清脆声音,苏盈玉望了过去,眼中突如其来的亮光也突如其去。 她轻叹一声,一根指头无心地扣了一根弦,“你如何还不来呢”语毕,神色失落着,透过着门帘呆望出去。 刚刚从这里离开的人,此刻已经走出了西院,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铺成的府邸。 “我听收管书房钥匙的下人说,你很久没去读书了。”嬴异人开口道, 赵政叹了一口气,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异人面前做着异人暗下常做的事情,“不过心思突然断了。”赵政撇撇嘴。 嬴异人听见赵政的叹息后,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有些不高兴起来,“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你这断了的心思恐怕现在全扑在那苏姑娘的身上了罢” 赵政听出这话中的责难,便打消了一路说下去抱怨下去的打算,因为这样肯定还招来更深的“教育”,而赵政不想要。 所以他只好动了脑筋,“公父,政儿佩服商君的滔滔雄辩和切实辞藻,他关于国家关于治国的宏论皆让我神往。可是,政儿现在仍尚年幼,终日被埋在这偌大的院子里,看不见民生多艰,也看不见那千乘辎车,纵有如商君一般的才华见识又有什么用呢” 嬴异人闻言,脸色当即变了。赵政哀叹自弃,他这个秦王的孙子又何尝不曾呢他总在每夜与赵姬一番酣畅云雨过后,喘息着想起自己的人生他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下人,他一出生就是没地位的,在他几十个兄弟中,他的才能也只是中庸一般,在他的父亲赢柱眼里不过是披上了一件“儿子”的外衣罢了,旁的没有什么重要。所以他才会被当作弃子一样做了这最没脸的“质子” 一日三餐要靠别国的“奴才”施舍,刚来赵国那些年,因着他那健壮富有大志的爷爷总是与赵国挑起事端,所以赵国便只好拿他来撒气,于是常常食不果腹。贫贱更如蝼蚁。 若不是遇见了吕不韦,恐怕他早饿死在客馆,哪还像今天住这样大的宅子,有那样美丽勾人的妻,这样聪慧不凡的儿子呢 或许是富贵了他也不再没出息地忧愁一日三餐,因着闲暇,他忧愁起他的前途命运来。 吕不韦是个商人,他几乎将他的一切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嬴异人很清楚这一点。 但作为一个货物若因一时新奇的外表而吸引住了顾客的脚步,但是等顾客买下后,却发现并无用处,岂不是也随便丢弃在泥坑 他是个“奇货”,或许很久前是,但过了这些年,他自己却一分也觉察不出,他的“奇特”来,于是理所当然,他又只好忧心起来。会不会经历了这么大的折腾,到最后,他还是一坨烂泥呢 偏偏吕不韦的左跑右奔,他又并不清楚,因而只如一个局外人,迷雾一般地看着。因而焦虑和忧愁让他常常叹气。 这次赵政一番无可奈何的话,将那种本该只在深夜中出现的焦虑勾到了白日来。 “政儿还记得我曾告诉你的吗我们不是胡乱扑飞、无头无脑的燕雀,我们是展长翅于天际的鸿鹄,是大秦帝国的王子王孙,才学见识从来就是必须的,只有从小扎实起来,才能在时机成熟后一展抱负掌握这青天”嬴异人因抚平焦虑的需要,说出这番极具鼓励性地话来,但说完后,他又联想到自己童年的坎坷,他便又补充道,“你公父,就是因为儿时看不见这么远,如今各方能力皆是平平”他还想再说下去,可一种自尊绊住了他的舌头,何必在孩子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呢 不过赵政听了嬴异人的话后却像是被廓清了迷雾一般,他咧开嘴角笑得很是欢欣爽利,“公父说得,政儿记住了,政儿定会继续用功下去。” 嬴异人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说话,却见赵姬领着一个与赵政一般大的孩子,神色悦然得走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015章 “这是谁家的小儿”嬴异人撇下赵政,迎上去,牵了赵姬的手,侧头向下看了一眼躲在自己夫人身后很是怯怕的男童。 赵姬笑着嗔怪道,“哪有你这样的长辈别吓着孩子。”说着轻轻从嬴异人宽大的手掌中溜了出去,转而伸手握住小儿的肩,将他从背后拉了出来,“这个呀,是吕公的长子。” “长子吕公何时” 赵姬神色一暗,但很快敛去,面上只笑着,“就说你忘了吕公为我们奔劳辛苦,你呀竟然一点也不关心他分毫” 嬴异人尴尬地咳嗽几声,随即又回道,“可别说我了这孩子出生时,你不也不知嘛况且吕公竟然也未送信过来,我甚至不知他何时成的亲娶得哪家的人” 赵姬脸面一僵,嘴角便不会像平常一般的笑出来嬴异人确实除了知道吕不韦是个商人之外,便不太清楚他的家事。可是赵姬却很清楚,她知道吕不韦什么时候成的亲,甚至知道他娶得是哪家的人,正是天下豪侠巨商卓元公的孙女卓昭。她还知道卓昭是什么模样,什么身段。舞姿如何,歌艺如何。也知道卓昭什么时候为吕不韦生下的儿子。可是,她也只愿装作不知道。 赵政走上前去,拉起了吕不韦的长子,“弟弟,你叫什么” 这小儿因为初来乍到,见得又都是生人,又嬴异人一番文化气势汹汹,早吓住了他,好不容易见赵政一个同龄人,且赵政模样又亲切,举止又很亲热,便忘却了害怕,只回道,“吕梁。”声音语调很是软糯。 赵政听了心里蓦然喜欢起来,遂彻底将这吕梁从父亲与娘亲的包围中“解救”出来,“我带你一起去后院玩吧”吕梁刚想点头,但是身子却仍立在原地,而且放在赵政手心的小手也有了挣脱之意。赵政一时没明白这小人是想跟他走还是不想跟他走,“怎么弟弟” “你这小子”赵姬不知何时脸上又高兴起来,“张口闭口弟弟长弟弟短得你怎知他比你小” 赵政这才想起,方才他忘记了自己也是与吕梁一般大的孩子,而把自己当作前世的“姐姐”故而伸口便叫出一个弟弟,这会子被赵姬提醒,他一时间看看娘又看看吕梁,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轻声问道,“弟你是哪日生得” 吕梁的手已经暗自收回,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揪住自己两侧的衣服,轻声细语,“成王二十年” 赵政闻言有些紧张,“哪月哪日” 赵姬和嬴异人在一旁看着却很是欢欣,一同欣赏着孩童的“天真”。 “三月” 吕梁话还没说完,赵政就大大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赵姬笑道,“我这个弟弟还是没喊错的。” 赵姬掩面咯咯笑起,嬴异人挺直了身子也是哈哈大笑。 赵政见两个大人突然失心疯一般,暗地里无奈叹气,摇头道,“不说啦可别吓着我的新弟弟。”说着重新牵起吕梁的手,“咱们走。” 然而吕梁却仍旧在原地一动不动,赵政一时拉不起他,便只好松开手,盯着问道,“怎么不愿和哥哥一起吗” 吕梁摇摇头,随即又很是怯怯地看了一眼赵姬然后又如受惊之鸟一般很快低下头。 赵政立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娘亲”赵政喊了一声,转向自己的阿娘,“可信我能带好弟弟么” 赵姬像柳条似的,轻拂摇摆,笑得像在微风中颤颤地绿叶,“我还没说,梁儿今日来这的缘由,你倒擅自做起主张来了不过也好误打误撞了,去吧去吧可好生担起做哥哥的义务,别玩得没头没脑地伤了弟弟,可知吗” 赵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那孩儿去了“ “去吧去吧“ 赵政这时倒没再牵吕梁的手,不过这个小人倒是自己将手送了过来。赵政偏头一笑,心里蓦地生了些感慨,但手也握了出去。 嬴异人看着两个孩子很是和睦地画面,刚刚的烦闷、抑郁消了很多,而这看似又是因政儿新伙伴的到来才起得变化,于是不自觉间,对吕梁的印象好了许多。等两个孩子走远了,他仍然满脸笑意,转头问道,“吕公人呢怎么单只把孩子送了过来” 赵姬前脚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后脚的笑又前赴后继地涌了出来,“吕公今早出发,往秦国去了。” 嬴异人呆楞地呢喃出一句,“秦国他去秦国做什么” 赵姬神秘一笑,“怕是咱们归国有望了且今年正月秦赵不是签订了友好的盟约么如今两国之间太平起来,便可张罗着你回秦的事了。” 嬴异人闻言虽然回过神,心中涌泛着激动,可是转念之间他又冷静下来,不过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愤愤不平“爷爷还记得我这个遗在他国的孙子么比起邯郸我算得了什么能为我这般费心” 这是赵姬第一次见嬴异人这般丧气模样,第一次听见嬴异人说出得这番丧气话,呆了半刻便很快有些不高兴,“这话可别叫吕公听见了你这样说,那整得他连年以来的奔波算什么瞎猫抓耗子乱跑一通么” 异人闻言脸色涨红,可却也只重重吐出几口气,身子在这秋风中抖了抖。 赵姬见状又转了态度,好声好气道,“这次吕公自说很有把握,我们就静待佳音,不要自寻烦恼才是。” 嬴异人听了这话总有些难受,可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怪异的地方,便只好转了话题,“风吹得怪冷的,我们回屋子再去说话。”说着搂了赵姬的蛮腰往卧房里去了。 刚踏进屋子,嬴异人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如何你知道吕公的消息”他后面还有半句话而我却什么也不知没说出,但也不必说出。 赵姬早在领了吕梁来之前就预备好了说辞,况且这说辞里大半都是真得,于是她便很是镇静地回了,“原本我也是不知得,直到见到梁儿和这封信件我才知地,说着掏出藏在衣襟中的布帛递给了嬴异人,“西门老总事亲自送来的,一时寻不着你人,见着我而他自己还有事交待了些便先告辞了。” “卓昭病了”嬴异人扫了一眼就将这布帛又回给了赵姬。 “是的”赵姬知道她不该眼角带笑,可还是没能抹去那丝“不合时宜”,“她自小身子就很弱,有点小病也是正常难为她能生出那么健康的小子吕公怕他不懂事的长子闹她,就特地嘱咐了西门老总事,将吕梁送过来,一来好让卓昭安心养病,二来也刚好给政儿做个伴。” 嬴异人听了这番话,挑不出毛病,便很安心地点了点头。 “夫君咱们也别尽在屋外站着了,紧去里屋取个暖。” 说着二人相携入了里屋,又是一番柔情蜜意。 赵政牵着这天降一般的弟弟,很是无聊地走了一圈,又因天冷,也不好在外面久待,而他自己的房间又很简单,便只好将吕梁带进了书房,可见着只比他小两月的“弟弟”却只识得几个字,就有些无可奈何,也第一次点头肯定自己似乎确实“与众不同”。 不过一想到她毕竟多活了十五年,便也没了骄傲的心思,而只苦恼起来。 和这么个小孩到底该怎么处呢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苏盈玉。 “她能和自己玩得很好,必然对孩子很有一套”这么想着,她立马转头很是高兴地对旁边兴致缺缺地小人道,“弟弟,我带你去见一位姐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016章 赵政这次因为有了很好的理由,故而不像前几日那样畏缩着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这一次他放开了笑放开了脚步,牵着新来的弟弟风风火火推开苏盈玉的门。 小手拨开帘子正看见苏盈玉又抬起双手,似乎正要再弹一曲。 “苏姐姐”赵政高声喊了一句, 盈玉恍惚了一阵,只转过头看着赵政好一会儿,最后又转了目光看向并在赵政旁边一般高的吕梁。 “这是”苏盈玉收了手,从席上下来,轻声问道。 赵政似乎把前几日的龃龉都忘了,见苏盈玉问他,他笑得比往日还要灿烂些,“这是吕公的长子,比我只小两个月的,名唤吕梁。” 苏盈玉虽然嘴上问着赵政旁边的人,但是心上却并不在意,这于她也不是难事,她从小便生在那样深的府邸宅院,应付一些人的本事早已经手到擒来,甚至有时不需要在心底掂量。这一次,她心里只涌动着赵政终于来看她的复杂。但是她又知道若直接和赵政说下去,必然又叫两人明面上也想起那尴尬来,于是借着这新来的人,她不紧不慢地问着话。 “哪个梁” 赵政一愣,见苏盈玉一直瞧着他,脸色登时红了,“我竟忘”他刚要直话直说,但是又觉得说出这实话也不能立即回答了苏盈玉的问题,于是便转头看向吕梁,“弟弟,你那个梁是哪一个梁” 可是问出半晌,吕梁也都没应他,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弟弟”赵政扯了扯吕梁的衣服,“苏姐姐问你话呢。” 苏盈玉提了一口气,眼神扫过赵政,“做哥哥的竟连弟弟的名字也不知”语气很是玩笑。 赵政又闹了一个大红脸,“苏姐姐”他像前世一样,如一个羞恼的女儿家一般叫了一声,“我也是今日第一次见他而且他自己字都不识得几个的。”赵政说完这句话,绯红更加上脸了。 苏盈玉忍不住提手遮住嘴,掩下笑,神色很是正经,“赵夫人也没告诉么” “那我也没问,她哪里要告诉我我公父也没问,我自然不知道了。”赵政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还不是你这个哥哥对弟弟不上心么” 赵政闻言立马偷眼看了吕梁,却见吕梁仍傻愣愣地盯着苏盈玉看,有些没好气道“弟弟,我都要被你这姐姐取笑死了,你怎么不来帮我” 吕梁这才回过神,然而他一开口却仍是向着苏盈玉的,“苏姐姐”吕梁的声音要比赵政的声音奶气多了,“我爹说,我的梁是梁木的梁。”说着抬起小短胳膊,指起肉嘟嘟的小手指向着屋顶道,“梁屋之承重者也,阿爹愿我长大后能承天立地。”他仍是小奶音,可是这话却很有志气。 赵政看着只觉得好笑,但是也故意认真地拍了拍吕梁的肩膀,“你大父给你取了一个好名字。“ 苏盈玉倒是没笑,她向吕梁招了招手,吕梁便怪怪地踩了小腿跑过去,苏盈玉弯腰摸摸吕梁的头,“梁儿会写自己的名字么” 吕梁一双眼睛简直黏在了苏盈玉身上,“不会,阿爹说我太小等再过两年” 苏盈玉听见这话后,不经意地又看了一眼赵政,恰巧看见赵政也在盯着她,两人目光对上了,赵政便咧开嘴对苏盈玉一笑,苏盈玉心下一跳,但很快又转了眼看着吕梁道,“今日姐姐教写你的名字可愿意么” 吕梁想也没想便很愉快地答应了。 “可巧呢我刚从书房里顺了几张羊皮纸过来,你们就着写吧”说着从腰间宽带中抽出纸,攥在手里,往前走到案边,将纸搁在琴旁边,“我再去为你们磨墨”也不等苏盈玉说话,赵政兀自转了身子去取墨砚来。 回来时见苏盈玉案上的琴已经撤了下去,吕梁也窝在苏盈玉怀里,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开心得很。 赵政拿着砚台放在案上,跪坐在一旁,仍是磨墨,语气却有些不甘,“我同他玩时,他好不闷呢这会子,到了你这里连眼都不愿移开了,精神还这样好” 苏盈玉好笑地看着赵政,“你带了他来,倒也不是为这个么。” 赵政一双细眉对称着往下一降,“你果然对付小孩很有一套。” 吕梁从苏盈玉怀里探出头来,“哥哥来苏姐姐这里,便一直只称我做孩童,倒像哥哥跟苏姐姐一般大似的。”吕梁因和苏盈玉玩开了,所以渐渐也恢复成在家时的那一番模样,而不像刚才那样拘谨约束。 “嘿”赵政称奇一叹,磨墨的右手突地一用重力,砚台便发出尖细的刺声,“这会子真像便了个人似的” 吕梁直起身,竟然将手握住赵政的右手,“偏只你可以作大人,我就不可以吗” 苏盈玉见两个小人一来一往,好不认真,便有些忍俊不禁。她也是第一次看赵政和同龄人之间的互动,不免觉得新奇。 赵政左手一拍吕梁覆上来的手,完全没有了哥哥的样子,“好好的你抓我手干嘛要磨本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活,你爱便拿了去”说着一收右手,左手将砚台推了过去,里面已经成墨了。 “好了好了,你也别同他争了,好歹是哥哥。” 赵政耸耸肩,“我都给了,哪里争了你且教他写字罢” 苏盈玉笑着摇摇头,便摊开案上的羊皮纸,吕梁因此也不再理赵政,而只顾受着这美人姐姐的教习。 赵政先是很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最后便有些无聊。但是看着苏盈玉那认真的模样,她又没办法开口打扰,可是若说离去吧,他自己也很不愿,好不容易不用在帘子外面站着看,忍受风吹。正兀自进退两难着。 却听,“苏姐姐,你欢喜喝茶吗” “以前时常喝” 吕梁闻言很是高兴,他又转头对赵政说,“政哥哥,这次我来,我家老总事也顺便带了越茶,可去讨些来给苏姐姐煮喝,这白水没甚滋味的。” 赵政倒是一愣,只觉得这个吕梁真是小大人一般。 “我倒也没听说你喜欢喝茶的。“赵政看着苏盈玉,无心一说。 苏盈玉却想到了别处,神色一黯,“都是以前的事了。” 赵政见苏盈玉这个样子,只觉得心底说不出来的怅然,“习惯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况且改了做什么呢我等会教人煮了热茶送过来。以后有什么想的也只管告诉我,只当只当,这里与生处不同便好。” 吕梁见这两个人又只说到一起,而忘了他,便又开口了,“苏姐姐,你看,我的名字是不是这样写得” 苏盈玉整理了脸上的表情,笑着看向吕梁,“写得很好。” 赵政本来对自己的字很不满意,这下听见苏盈玉夸赞吕梁,便忍不住伸头过去看,“确实很好”他说了一句,顿了顿又开口,“第一天能写得这样好,也真是难得。” 苏盈玉听了忍不住打趣,“这话怎么酸溜溜得” 吕梁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不是嘛只许哥哥有天分,不许弟弟有天分吗” 赵政很是冤枉,“哪里不许了不过是一夸罢了我自己做不到的,还称羡不了别人你们两人恐怕早认识很久了一样,合起伙来说我。” 吕梁听了咯咯直笑,“我自幼听阿爹说哥哥天分很好,嘿嘿,我第一次见面就胜了哥哥,回去可让阿爹停嘴了。” “真真小大人一般”赵政哭笑不得。 吕梁见赵政承认了他的“胜利”,便觉得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了,于是就放过他的“很有天分哥哥”,转向苏盈玉,“姐姐,你也教我写你的名字罢” 苏盈玉闻言刚刚还含笑的眸子突然一凝,满脸的生气都没了。 赵政看了过去,虽然有些担忧,但是眼中似有期待。不过如果苏盈玉仍是不肯说,他便也会像以前一样,将此事揭过去,自己不谈,也不许别人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017章 苏盈玉看见了赵政眼里的期待,终于犹豫片刻,她提笔在羊皮纸上轻轻写下一个字。 赵政忍不住直起身子,凑近了过去看,正是一个“盈”字。 苏盈玉低头尽力笑着对吕梁说,“看看这个字好写么” 吕梁咧嘴将赵政想要叫出的名字说了出来“苏盈姐姐叫苏盈真是好听” 赵政张开的嘴下意识闭上了,随即有些没好气道,“你不是不认识什么字么这会子怎么倒认识了” 吕梁颇神气地平视着赵政道,“这个字我恰好认得。” “认得如何你倒是写出来看看。” 吕梁闻言立马雄赳赳地拿起搁在一旁的笔,端正身子,拿出比先前写自己的名字还要认真的态度去描出这个“盈”。他本就有些天资,似乎对写字方面很是在行,虽然是第一次写,可是照着苏盈玉的前脚,他跟上去倒也是有模有样。 写完后,他的脸上竟然渗出些许汗,于是小心翼翼地放了笔,也不去苏盈玉面前“邀功”,而只举起羊皮纸展示给赵政看,“如何”他颇为自得地问道。 赵政哼唧几声,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盈”字写得极好,至少他现在是写不出的,任他脑子里能装下多少东西,可是手上的功夫却要比这脑袋次了好几个等级。 吕梁见赵政不说话,心下很是快活,于是又转头将羊皮纸放在苏盈玉面前,“姐姐,我写得可还好么” 苏盈玉摸摸吕梁的脸,“你真是极有天赋的,以后多多练习,也许能自成一派。” 赵政见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吕梁几番行为话语虽然让他有些不快,但是一想到他本该如此,于是便立马在心中转了心思,也像苏盈玉一样全将这种“争强好胜”只当作成一种儿童的可爱,并没有仔细深想。不过,对于苏盈玉终于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件事,他却不自觉地多想了一番。 苏盈这个名字,对赵政来说自然是陌生的,而且,他也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以至于苏盈到今天才肯说。不免就有些怀疑这个名字地真实性来。 若是个假名,他在心里记挂着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叫出“苏盈”这两个字来,以后,也像从前一样,只叫苏姐姐,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苏盈玉一边无心应付着吕梁,一边注意着赵政,见赵政突然安静,仿似陷入沉思之中。心里便咯噔一跳,最后碰巧看见赵政拿着若有所思的眼神瞧了她一眼便只觉得谎被戳破了。可是,她又安慰自己,至少她并没有胡诌一个名字出来,而是只将自己的名字说了三分之二,也并不算是诓骗。可无论如何,她的心底依旧失去了先前的平静。 “苏姐姐,我今日也只在你这吃罢,你们先练着,我去告诉他们一声,顺便从书房再拿些纸过来。”说罢起身离案。 苏盈玉听见这熟悉的称呼,拿笔的手一抖,将眼睛转过去看着赵政,见他脸上满是坦然的神色,仿佛早知道些什么,而却觉得没所谓,不过思忖了一番,苏盈玉心中突然明白了赵政的心思,又觉胸口稍暖,不觉嘴角带了笑,“那你去吧,梁儿只待在我这,你放心。” 赵政听了便转身走了。 在一旁看着的吕梁,心下生了好奇的心思,“苏姐姐。” “如何是哪里笔法不得要领么” 吕梁摇摇头,放下笔,“我到这里来,发现一个好玩的事。“ 苏盈玉笑问是什么。 吕梁一抬眉毛道,“这府中上上下下,似乎都不曾将哥哥只当作三岁的看。“ 苏盈玉闻言,心神一凛,但转而又轻轻问道,“梁儿为何做如此想法” 吕梁小手敲着长案,“自从能记事起,阿爹便跟我说,他有一个好友,得了一个奇子。六月能与人言语,懂人说话。一岁未经人教习,便可自己认字。三岁走路已经沉稳,常常口出文采,虽是小儿,行事谈吐却早已有了君子之风故而大家早不把他当作三岁,恐怕只做十三岁,甚或二十三岁。”边说着,吕梁一双细长的眼睛也毫不回避地直勾勾注视着苏盈玉。 苏盈玉,听完吕梁的话,心中一时间翻江倒海,她自是不知道赵政之前的“事迹”,如今乍然听来,惊奇仍旧不减。不过这还只是其一,更有一层,听了吕梁一番话,苏盈玉突然产生一种这天下似乎也不止有一个赵政的想法。 但是,她也很能敏锐地发现,吕梁即使算是能言善道,甚或有些成人的“世故”,然而终究只是小孩。 赵政却真如这小人所言,恐怕十三岁,甚或二十三岁。 而这究竟是天资聪颖,还是另有玄机 正想着,赵政却转一圈回来了。 吕梁听见脚步声,立马转头道,“哥哥,纸带来了吗” 赵政举起手,叫他看见羊皮纸,“带来了,不过,目前还是先搁下罢,我娘叫我带你过去见她。” 吕梁闻言一时蔫了,“我不过才玩了一会儿。” “来日方长,以后有得是时间,紧着和我去罢。下次,我再来带你到苏姐姐这里顽。”说着走了上去,要牵吕梁。 吕梁只躲开手,自己下了坐席,一扭头对着苏盈玉道,“姐姐,我明儿再来看你。” 苏盈玉弯眼一笑,“去罢。” 赵政见这两人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只心中纳罕,不过再看着苏盈玉那顾盼之间的神采,却也突然明白了。这样的人很难不叫别人喜欢,小孩子也不例外的,这不就一下子俘获了两个吗 想着颇为好笑地摇摇头,教苏盈玉看见了,“你一个人在那边笑什么” 赵政道,“我是高兴。” “高兴什么” “多一个来陪你,而你也很愿意,自然就高兴起来了。要不然你成日闷着,只是弹些悲悯的曲子,在这府里真怕熬坏了身子。诺这是我从老仆那里讨来的药,你自己在手上擦擦,这一阵也别弹琴了,让手好好恢复恢复。” 苏盈玉看着赵政放在案上的药,心底又是一暖。 不自觉间双眼只温柔地看了这体贴的人好一会儿,也不开口说些什么。倒是叫赵政有些不好意思,“我晚上再过来,这么些日子没说话了,心里憋了许多。” “来就是了,还打什么报备” 吕梁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哥哥,还不走么别叫人等急了。” 赵政闻言,立马告辞,带着吕梁从这屋子里匆匆离去。 来到赵姬住的院子里,还没进屋子就听见里面吵嚷起来。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倒吵起来”赵政想着,忙加快了步伐,走进寝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018章 “我早说了,不愿再见那些投机取巧之辈你也明知我最烦这个,何故又以我的名义将他们约来”嬴异人罕见地对赵姬红了脸,脖颈处突出几条青筋来,煞是明显。 赵姬的眼里挤出几滴泪,眼眶却很红,挺翘的鼻尖也被上了粉似的,但语气却有些倔强,“我嫁与你多少年已经三年了罢当初你如何向我承诺的”说着,她的泪突然多了些,便抬起衣袖去擦,从而使得眼睛更红了。一边擦,一边仍是哭诉,“男人最禁不住岁月,如今怕是厌了我罢若厌了我,何不就弃了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呢” 赵姬一番刻薄讽刺的话,更教嬴异人生气,吼道,“什么承诺你若记得承诺就该知道我对你的心你若记得承诺就该知道,我为了你就是立时死了,也都很甘愿到底是谁忘了你现在找到这些往日纠缠你的小人,又是什么意思”说罢,一摆衣袖,用出极大的力道,又因为过于愤怒,所以挥摆幅度太大,长长的袖袍极痛地甩在赵姬脸上。 赵姬娇嫩粉白的脸颊立时因痛红了,这下子更教她的泪止不住,于是汹涌地流了起来。 刚进门的赵政刚好看见这一幕,立时跑了过去,他想抱住娘亲,可是身高却让他无可奈何,于是只好举起手抓住赵姬的腰,同时转身仰头瞪着嬴异人,“就算再大的事情,公父又何苦动手呢难道政儿往日所见都是假的不成” 嬴异人看着剑拔弩张的赵政,又看看他身后哭得极为凄然的赵姬,一时便有些后悔,嗫嚅道,“本本也是无意的,我哪里想过甩她呢“说着,近步往赵姬靠去,“可可还好么“ 可是赵姬却往后退了,于是赵政便也跟着退了一步。 嬴异人一时僵在原地, 赵政皱起一对眉道,“公父还是先离开这里。“ 嬴异人闻言,又有些怒了,“离开这里这本就是我的寝室,况且,我与你母亲的事,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带着你弟弟离开,教我和你娘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这里说不方便了”赵政此刻因为刚刚的一打,很是紧张,而完全忘记了解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忘记了对嬴异人的信任,而只把赵姬当作一个受丈夫责骂殴打而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助女子。 嬴异人怒哼一声,脸上神色都煞白,“我看我是往日太娇惯你了今天连你父亲的话也不听了”说完气得抄起搁在一旁有鞘的长剑就要往赵政身上砍。 赵姬一个旋身护住儿子,教这重重一击结实地挨在自己纤弱的背上,没站稳,便抱住赵政跌倒在地。 “娘亲”赵政高声一喊,有些凄厉。 嬴异人看着这一对狼狈悲惨的母子,脚步一顿,猛然愣住,长剑脱手往地上一掉,发出闷闷一声。 吕梁眨巴眨巴眼,像看戏似的在一旁,可是仍然只是露出怯懦的神色。他很想离开这里,可是但却没有任何名目可以拿来告辞,而若自作主张地走了,便显得过于灰溜溜。 所以,他只将脚步往后退了一点,尽量缩在一边,也不说话,也不哭闹,只是呆呆看着。 赵政从赵姬怀中钻出,满脸焦急,“娘亲,要紧么” 嬴异人闻言,立刻将刚刚的手足无措一把推开,匆匆几步上前,弯腰要将赵姬揽起来,可是赵政却用小身子互助了赵姬,教他没法使上力,他双眼瞪了今日这没趣的儿子,“平日里倒是机灵,今天怎么这般糊涂了我还真能把你娘亲如何你这样阻我,倒教你娘白白疼” 赵政被嬴异人斥责后,心中一个激灵,连忙让开了身。 嬴异人便将赵姬抱起,几个大步跨向木床,扭头道,“快叫总管请个医工来” “慢着”赵姬从床上发出微弱的声音,有些无力的手抓住了嬴异人的衣袖。 “夫人还有什么“嬴异人很是愧疚,很是心疼,而因这愧疚和心疼语气便极为关切。 赵姬很不想应嬴异人,可是这毕竟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气,也只是小事,目下还是大事重要,“先不要叫医工。“ “如何如何你都这个样子了就是气也不要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 赵姬惨笑,而这笑中又带着点讥诮,“我若不疼自己的身子谁还会疼只是今日万不可叫医工来。”说着睁开一双眼看着嬴异人,“此中缘由,我不信你已经不明白了”可这话刚说一半,赵姬猛地一蜷身,扑在嬴异人胳膊上,朝着嬴异人的胸口吐出血来。 嬴异人唬得连忙扭头高声斥道,“还不快去你娘都这个样了”接着又很是心痛地对赵姬道,“再明白都抵不了今日我的错。” 赵政惊吓之下,连忙转身往门外跑去,可是因为焦急,教门槛绊住了脚,一下子扑跌在地,蹭没了手上一层皮。火辣辣的疼,可是赵政却没顾上这些,利落从地上爬起,又跑出了院子,刚出院子便撞上了府邸总管,总管听了个大概也匆匆忙地跑了出去。 不过半个时辰,府里便上来一位中年医工。 赵姬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今日气血上涌,伤心太甚,而又受了嬴异人猛然地一砍,所以身子一时没受住,必然就虚了。这才吐了血,只要喝几盅药汤便没事了。 嬴异人听了又是放心,又是烦心。 而赵姬等医工走后,不免又抱怨了几句,“我只说没事,你非要请医工,这事若传播出去,不是累了你的名声么”赵姬虽然仍在气头上,可是这话说得却很恳切。 嬴异人回头看向守在一旁的两个孩子和老总管,不甚在意的笑笑,“提那些虚的做什么呢” 这番话叫赵姬又气了些,但是她也不愿自己的身体就此差了,于是便立时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沉声道,“若这些是虚的,那什么是实的莫非吕公同你说得那些,你都忘了么” 嬴异人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没有回话,只是又阴沉沉地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其它人。 赵政反应了过来,示意了总管,老总管会意,找了个说辞带着吕梁从屋子里走了。赵政想着刚刚发生的事于是便也要转步跟着走。 “政儿,留下来。”谁知嬴异人却主动开口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019章 赵政疑惑地回头,但随即又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对上嬴异人的眼神后,他又回身将门掩住,屋子里顿时晦暗许多。 赵政想着要去添灯, “不用了,你过来。”嬴异人道,“坐罢。” 于是赵政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 嬴异人见状,回头重新看向赵姬,两人说了开去,“吕公的话我自然没忘,可是三年过去了,却并没什么指望,秦国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姬靠在大枕上,神虚气弱地,“还说没忘,当初你们会面时不早就定了法子吕公打点着王宫那边,你负责在赵国养下贤明的名声。如此一来相得益彰,谋秦之事指日可待。” 嬴异人摇摇头,坐在床上直了身子,也不看赵姬,冷冷笑着,“当初这确实是好法子,可是如今看来却虚得很,你看我如今,赵人哪个不知这苏阳城里有个厉害的秦国质子然而吕公那边呢虽说他富可敌国,然而终究不过是个商人,只能在王宫外面转转,哪里能接触到诸如蒙武这样的人” 赵姬品出嬴异人话中的一丝轻蔑与不屑,气又有些不顺,“商人固然轻贱,可金钱却总归一视同仁,没了钱到底能做成什么事现在正处着乱世,好多寻常百姓流离失所,没了钱,你可有房子住吗没了钱,你去哪使唤人,又拿什么去买吃的” 嬴异人觉得赵姬这话有些离题,叹了口气并没有反驳,而只是突然瞧了一眼在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儿子。 赵政是一直看着自己的爹娘的,所以很自然便对上了嬴异人的眼睛。虽然光线不好,但总归能判断出父亲正看着他。 犹豫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去。 “政儿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政抬头,这时候,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明白为什么嬴异人要遣走他人,只留下一家三口。恍惚抓住其中的关节后,他突然觉出一种家庭的温馨来。但同时,他又不得不很郑重,因为他不是没有什么目的地留下,他留下是有“任务”的。 “政儿以为”赵政中气十足地开口,然而看见赵姬憔悴的身形,不免语气又突然弱了下来,“政儿以为金钱虽然不能让一个人高贵些,可是金钱却是铺垫权力之路的基石。” 这番话说得大胆又市侩,嬴异人听了心下有些震惊,但是也不急着批驳,他只沉声问道,“政儿如何做此言” 赵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好让自己的话有些条理,“正如阿娘所说,天下如今正处乱世,各国之间战争不断,莫说那些在不断易主的国界上生活着的普通百姓如何颠沛流离,就是那些在国之中心的士子们也不停地改弦更张。大变之世,动荡之世,也是大争之世。争什么人活一世莫过富贵、功名二字,若可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福庇乡邻该是何等荣耀”赵政说完,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前世的爹来,他的一生又何尝不是为了金钱劳碌奔波呢可是那种奔波却也只是小人的奔波罢了。 嬴异人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些微的失望, 赵政感觉到了,刚刚还热热的心,此刻有些冷,但他还是咬咬牙,换了一个思路,继续开口,“公父,正是如此,吕公才能有大指望。吕公家资雄厚,吕庄遍布六国,商基雄厚。而在这乱世,能将这生意做通六国的,自然有其经商天赋,谋划之能。更为可贵的是孩儿听人说,吕公有一只愿为其誓死效命的马队。一个商人,在世人看来不过是宵小之辈,市侩奸诈之徒,可是他却能引人为他卖命,对于君主来说,笼络人心尚难,可是吕公的身后却跟了一群死士,可见其能力决不只满足于一个商人。政治他也大有可为。“ 嬴异人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声音仍然沉沉的,“没想到政儿对吕公的评价竟如此高。” 赵姬看这父子兀自言谈,似乎忘了她一般,恰巧这时嬴异人又说出这句话来,于是便也伸口道,“旁人都可见的,就你自诩王子之尊贵,揣测吕公。” 嬴异人闻言重重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很是郁结。 赵政皱起眉,垂侧两边的手,握成了拳头,“公父今日在庭院之中劝孩儿不要气馁,公父也应如此才是。当初公父与吕公计议出赵之策,无非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好让祖父重新召回。不过吕公所谋也不止于此。” 嬴异人听了赵政的话早蹈海一般,不是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他震惊于自己的儿子竟然能看得透彻,“政儿可知我心中烦忧呢” 赵政暗下松了一口气,勾起嘴角,气息终于从容,“如今公父贤明早已远播,平原君也曾邀父亲去府上座谈,自然对您有所评判孩儿曾听说在平原君府上作客的信陵君给过公父一句评价赵得异人,秦国之失也。信陵君乃七国四公子之首,其话自然很有分量,想必不止赵国,恐怕这话早被那些士子传到了其余六国。何况秦国而如今没有任何要接回的消息,不过是时机未到但是今天吕公又亲自赶赴秦国,孩儿估计,公父归期不远” 嬴异人哈哈大笑,“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赵政也笑了,“从计谋开始如今已经三年,正是结点,三年所做之功,即可验收,公父此刻更要沉住气才是。” 嬴异人早走到赵政身边,等赵政说完后,他一把将赵政抱起,看着赵政很是高兴道,“没想到如今我竟然要自己的儿子来劝了。”说完,笑笑得看向赵姬。 赵姬看着面前的父子,眼中流露出一种温柔,刚刚冷硬的心,此刻如雪一样消融化成了水,她有些吃力但很是甘愿的抬起手向着他们招了招手,嬴异人便抱着赵政坐在了床边。赵姬离开大枕,前倾身子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嬴异人和赵政,嘴角牵起清浅的笑意,“赵姬何其有幸,能有你们。” 异人闻言笑着一手搂住赵政,另一只手反将赵姬埋进自己的心窝,“异人何其有幸,能有你们。” 赵政身子一躺横卧在赵姬和异人身上,“政儿何其有幸,今生能有阿爹,阿娘。” 于是三人的笑合成一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020章 三人经历了这一闹一喜,感情比以往更深了些娘亲更是娘亲,父亲更是父亲,儿子更是儿子,妻子更是妻子,夫君更是夫君。 于是因着这气氛三人便招来老仆,一同在寝室准备了饭菜吃了,席间又是一番热络。 然而与这热闹暖融的主人寝室不同,西院苏盈玉的房间却很冷清,虽算不上满心欢喜地等着赵政的到来,但也有了一点期盼的心思在里面,这种期盼就同得知父亲从雁门回来时希望他能去看看她一样。 苏盈玉等了许久,这屋子便也静默了许久,稀疏间只有秋风从木窗中穿过的窸窸窣窣,只有帘子各自的纷纷扰扰,而没有了别的声音。 等到月亮扒开黑夜的帘幕从中露出半边脸时,苏盈玉终于忍不住了,面对着满案早已冷掉了的饭菜,她站起身。 “姑娘不吃一点么” 苏盈玉罕见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仆很是惊诧,但也连忙回了,“我爹只叫我做小四,因我在家中排行老四。” “小四,你去看看,或者问问,你家公子在做什么可吃了么”苏盈玉的口中很是干涩,于是说出的话也是干巴巴的。不过总还是清楚的。 虽然苏盈玉不是这府上的人,虽然苏盈玉总是和赵政起争执,虽然苏盈玉在此之前从不愿搭理她们这些下人,但是小四是个心善的,没有因这些龃龉,而暗自偷懒不尽心。这位苏姑娘很有才华,长相也是一绝,声音从来温柔即使在争执时也仍然温柔,还有她弹得琴也很好听,这些小四都做不来,更别提比不比得上了,但是她并不因此嫉妒,反而因此更加喜欢甚至敬重这位苏姑娘。哪怕这苏姑娘在这府邸待不了多久,小四都愿意尽心服侍她。 所以这一次,面对苏盈玉第一次让她“跑腿”的请求,小四很欣然便答应了。 而且很快便给苏盈玉带回了消息。 “姑娘,公子已经同老爷夫人吃开了。相谈甚欢呢”小四将自己看见的如实说了出来。 苏盈玉本来已经沉下去的心,此刻不光沉得更深,而且更冷了些。 她裹紧身上的大衣,朝着小四露出一个虚弱得微笑,“小四,多谢你了。” 小四能感觉得出苏盈玉的失落和难受,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眼神扫了一眼焉已凉掉的菜饭,“姑娘,我去给你热粥,好歹吃一点。” 苏盈玉点点头默认了,并又低声道了一句谢。 小四便很是高兴的让人撤了食案上繁杂的饭菜,而只一人去了厨房热粥。 苏盈玉喝了几口,就觉得很是疲乏,于是虽然用餐比以前要晚,但是却歇得比以前要早。 赵政从父母的寝室离开后,被秋风吹得打了一个寒噤,这让他从刚刚的浓情蜜意、温言软语中脱离出来,抬头看着高高的院墙,看着院墙里于她而言很是高大的树木,再透过树木间的缝隙看见高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她的心便突然一跳。 也不管刚刚吃饱,肚子还是撑着的,她赶到了西院,却见西院的灯火早就熄了。 就着皎洁的有些清冷的月光,她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苏盈玉所在的屋子。往里面黑洞洞看了一眼。 “谁在那”一个轻轻的女子声音在夜中扑了过来,吓了赵政一跳。 赵政连忙回过身看去,“是我。” “公子这么晚了,来这做什么姑娘已经睡下了。” “她平常也是睡得这样早么”赵政问道, 小四没有立即回,而是牵着赵政离得苏盈玉的屋子远了些。 “姑娘今天比以往乏些,所以喝了几口粥很快就睡下了。” 赵政低下头,问道,“她今日什么时候吃得” 小四想了想,“比往日迟了几个时辰,满案的饭菜都凉了,才教人撤下去的”小四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又没法再开口了。 赵政小嘴小脸小鼻尖全都挤在一起,然后又张开,她聚拢自己还不深的一对黑眉,回头看向已经黑了的屋子,抿了抿还因吃了油而还有些湿润的嘴唇, “公子你明日再来罢。“小四怕赵政执意进去打扰,便口快地事先嘱咐了一句。 赵政回过头,仍是皱着眉,“我知道了,既然苏姑娘睡了,你也早点歇去罢。“说完,迈着力所能及的步子离开了西院。 小四看着小小的身影在月夜中隐去,被院墙遮挡,消失在眼界,摇摇头,然而她回头时,却发现本来还黑着的屋子,此刻却摇曳起了忽明忽暗的烛火。她下意识地又看向赵政离去的方向,接着叹了一口气。可是她却并不清楚,她自己,一个女仆在为什么忧心,为什么叹气。 走到门下,“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屋中静默了一会儿,才传出轻轻的声音,“没有,你下去歇着罢。” 嬴异人因了这夜的讨论,倒也不再悲天悯人的,恢复到初始那些日子的积极来,因此他更加感谢自己的妻子,因为多亏了他,他才不用重新再花心思去邀请那些“名士”,而只要穿戴整齐,准备好一套事先的说辞与那些人做些语言的功夫就好了,这一项他自认为是有些擅长的。近十几年的质子生涯,让他学会了些察言观色,和如何周旋与各种观点之间,以及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之间。 这日他与几位名士在会客之厅肆意谈笑斗酒畅谈着天下大事,本来他想拉来赵政,并且有意让赵政在众名士之间侃侃而谈。可是赵政和赵姬却都不同意嬴异人的决定。赵姬不愿节外生枝,而且她总觉得,若真让山东六国的名士见着了赵政,对于赵政的奇谈反而会压盖住嬴异人的名声,这绝对要节外生枝。赵政也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有一点,她不愿将她的时间浪费在这些闲扯上,而且所谓名士们常常会流露出一种自视甚高,言过其实地花里胡哨,让人生厌。 所以,她更不愿意去父亲跟前凑热闹了。很小的时候,她没有什么行动能力,所以只好被奶娘抱到了吕不韦面前,由此惹来一个“吕梁”。这一次,她可不愿意惹出更多的“吕梁”。 倒是吕梁却似乎很喜欢热闹,常常躲在一旁看。 但是却并没有人主动问起这个小孩,在这些“名士”看来,能出现在这府上的小孩,而不被嬴异人斥责下去的,似乎就只能是嬴异人那正月生出的儿子了,而他们对小孩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再说这个小孩也没有做出什么让他们特别关注的事情,从没有正式在席间出现,等到这聚谈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就自己走了,所以他们对于吕梁的印象便没什么深刻,甚至由于嬴异人对“儿子“的冷淡,他们不知觉间就生出一种,嬴异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的判断。 如此更没有人愿意去将席间国家民生的话题转移到一个具体的孩子身上来了。 久而久之,他们都自以为见过了“赵政“,然而对”赵政“除了他的样貌之外并没什么印象,。 “足下生为秦国王孙,身居异国十数年,然而却未自甘堕落,反而能够广交天下英才,贤名远播,真是令在下佩服。“这话明面上是夸奖,但难免是夹了刺的。 嬴异人看了过去,见说话之人一身黑色长衣,相貌极为普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这人和平原君府的联系却很深,所以嬴异人并没有生气,大方笑道,“赵国能人异士何其多也,异人学都学不及,哪里好意思堕落。“ 这话说的众人皆是哈哈大笑,席间又热闹起来。 又有一个生得颇为俊俏的士子道,“那日信陵园一番高谈阔论,可也叫我们领略了秦国兵法战论,真也是开了视听。“ “可不是公子也从那时,声名鹊起。“ 嬴异人听见这些称赞的话,只是笑着,并没有做什么回应。 “我看呐,如今足下的府邸可称得上是苏阳的信陵园了“这话又是出自那个样貌普通之人。 嬴异人暗自皱了皱眉,刚要出声,却听席间一人自动站起为他说起,“足下今日处处言语带刺是何意本来讲谈论道就是极大方的事情,你这样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此话一出便众人纷纷附和 黑衣人拍案而起,“你如何听出我阴阳怪气在下句句肺腑之言,如何在你等面前就是阴阳怪气了我看就是你们自己存了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故而要这样揣测我“说完一脚踢开木案,什么果品,酒樽都铿锵掉在了地上,将本来整齐得厅堂弄出些狼狈来。而始作俑者只侧身快速一个拱手,配上一句颇为煞气得”告辞“就走了。 嬴异人很想发作,然而发作并没有什么用处,索性手脚轻快的下人,很快处理了这突然地乱糟糟。 他笑着想要再开一个话题,却又见一个年轻仆人匆匆跑了过来,到他耳旁言语了一句,“吕公回来了。“ 嬴异人眼神一亮,随便开了托词很是轻松地打发了眼前早有些倦意的“名士“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021章 然而当异人等客人离去,兴冲冲地想要出门去时,却被门口突然蹿出的一个人拦住了。 来人一身破衣,这深秋时节竟然有好几块肌肤裸露出来,理所当然地被这寒天冻得皲裂,伤口处有的血已经结成青黑的肉痂,有的干脆还吃力地流脓,浑身恶臭。 嬴异人当下大感厌恶,准备吩咐几个仆从欲将这个突然跑出来的臭乞丐赶走,但是又想到自己的贤名,立马计从心起。 他侧身低声吩咐一旁的一个年轻仆从几句话,年轻仆人便匆匆回到府邸,不一会儿手上就拿着几件厚暖的衣服还有几块肉脯,他将拿出得物品递了过去,“这是我家爷给你的,这冷风里的,你换上这身衣服好保暖,这肉脯你可往后在路上吃。”说着顿了顿,左手摸出一个皮袋,“里面装了些刀币,你拿去用。” 说完便等着乞丐接过去,嬴异人见状也已经挺直胸膛想要听几句乞丐感恩戴德的话,或者等乞丐行个大礼。 然而这个单薄的乞丐,既没有接过他的“赏赐”,更没有向他行礼,反而这个乞丐张开臭嘴道,“我要到你那里坐一坐。” 此话一出,嬴异人狐疑起来,猛地闭了闭眼睛,又猛然睁开,好使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他再一遍打量着眼前的乞丐。 仆从见嬴异人不说话,揣测着可能是生气了,于是作为一个下人,他便要将主子的怒气通过自己放大好几倍,“混账东西我家爷好心赏你东西,你不感恩戴德的就罢了,还得寸进尺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德行哼,且叫你在冷风冻死也没人稀罕的” 嬴异人虽然对仆从的话有些不满,但是经过刚刚的打量,他实在看不出眼前的乞丐有什么重要之处,于是便也任着这番难听的话像长剑似的亮出来。 年轻仆从说得很过瘾,点头示意其余几个年轻仆人将这乞丐架了起来,“扫到别的地方去,别叫他在这里碍眼”说着又将还在手上的物件往那个乞丐身上一砸,“这东西还是给你了真是个没趣的玩意” 嬴异人见状,喝道,“住手”接着转头对刚刚那个很是剑拔弩张的仆人指斥道“他本就身有残疾,你这样不是雪上加霜嘛没了我的允,你何故私做主张。” 于是乞丐又教人放开, 嬴异人想着乞丐的面容虽没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因那些打了结的乱发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但是从始至终,这个乞丐都显得很是从容淡定。 “你是要去天井洞吗”嬴异人正想着,却听乞丐来了这一句话,立马心神一凛,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目中射出凌厉的光,直至和乞丐对上。 “回府,带他进来。”说完转身便走。 那个年轻仆人早被嬴异人斥责的很是迷惑,这下子更教他摸不着头脑,虽然满腔疑云,但也只好遵从了主子的吩咐。 这个脏兮兮又臭烘烘的乞丐,一踏进赵府就引来了大家的围观,手上的活计都不自觉地停了。 “带着他沐浴一番。”嬴异人又吩咐了一句。 这话教一众的仆人都苦了脸, 嬴异人见自己的话似乎没人听进去,便有些生气,“还愣着做什么” 乞丐这时候悠悠笑道,“你们给我备好桶和水,我自行洗了。” 于是大家才开动了脚步。 嬴异人见状,跟了府邸总管道,“他好了,就带他来书房见我。”说完,自行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书案前趴伏着一个小人。 听见脚步声的赵政抬起头叫了一声,“阿爹。” 嬴异人很是欣慰地点点头,“你先回房去,等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赵政闻言心中疑惑,什么客人公父要在书房见的 “也去看看苏姑娘,她一人在这府上也是寂寞。“ 赵政的神情暗了暗,“孩儿知道,不过目下有弟弟陪着。” 嬴异人想着那乞丐应该有好一会儿功夫要忙,于是索性就打算和赵政随便聊一聊,挨着儿子他跪坐下来。 “和苏姑娘生了龃龉” 赵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简,“她很好只是我不好” 嬴异人慈父地笑了笑,“那还不是生了龃龉” “我总觉得自己总是让她难过或者,她总是把自己当作客人,而把我当作主人跟弟弟在一起,她才自在些罢。” 嬴异人随意拿过赵政搁在一旁的竹简,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的文字,“同你弟弟在一起时,她是姐姐。同你在一起时,你们是好友,她无需照顾你,你们相处纵然也如同好友一般,自在不自在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罢了。” 赵政听了半晌没说话,等她回过神后,嬴异人已经拿起刻刀在一竹简上刻字了。看着父亲的侧脸,赵政突然问道,“公父,不觉得政儿同常人不一样么” 嬴异人动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继续刻了起来。 “秦国曾经的一位元老大臣有一个孙子,从小就熟读各种兵法经书,领悟力也非常人可以想象政儿固然聪颖,自与旁人不同。儒家有言天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然而这不过是安慰受苦之人的一套说辞罢了。”嬴异人说到这,转头对上赵政的目光,“有些事常人做不得的,哪怕经历了刀山火海,也是做不得的。”说这话的时候,嬴异人的眼里有很特别的光。 赵政看见了这光,然而却没有明白这光是什么意思。 她只觉得她的世界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一种让人有些澎湃的东西。正思索着,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铿锵的脚步声。 赵政和嬴异人一起将头看向外面,迎面走来一个面容极为端正,剑眉星目的男人,男人的后面跟着府邸总管。 赵政想着应该就是嬴异人所说的客人,于是便离案,朝嬴异人做躬,“孩儿,去了。” 嬴异人便挥手同意了。 等赵政走了,嬴异人才殷殷迎了上去,“足下可是吕公派来的” 男人点点头,“正是。”说着撇头看了一眼总管,总管便很识大体的退了下去。 “敢问足下尊名。” “荆云。”荆云报完自己名姓后,便从腰间掏出一卷羊皮纸递给了嬴异人,嬴异人忙接过,扫了几眼后,不免喜上眉梢。 将羊皮纸压在书案上,不免又问道,“既是吕公派来,足下何故刚才那番打扮,差点教我的仆人赶了下去” “本也是吕公的意思,兹事体大,他怕走漏了风声。本来他回赵国之事也不愿早教人知道,奈何西门老总事早早派人通知了过来,料想公子你肯定会赶赴过去,故而快马加鞭地派人将我送了过来另有一点,我从小习武,可跟在足下身边,保足下平安。” “委屈义士了那些伤口” “都是假的,易容之术罢了。” 两人把该说的客气话都说完后,便依照吕不韦的安排重新做回了自己的角色。 出了书房的赵政,想了想转了脚步,去了西院。 隔着老远,就听到吕梁的声音吕梁正在向苏盈玉大说特说地讲述他在那些“名士”那得来的“好的见解”。 赵政拨开珠帘,见苏盈玉一直微笑着听吕梁说话。而发现她来时却又收了笑。 “哥哥,你怎么来了呢。”吕梁很是惊讶地问道,“不在书房看书了么” 赵政有些尴尬道,“来了客人,同公父在书房里谈着,我便出来了。” 吕梁听了自己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如此,我也该走了。”说着瞧了一眼苏盈玉,笑了一下。 苏盈玉这回不能笑出来。 赵政摇摇头,“我也只是来看看你们俩的,刚刚事什么样,你们还是什么样就好。” 不过吕梁似乎是铁了心要走,“你们说着就好,我就不来插一脚了。这是规矩。”说完很快离开了,走到门外时,他还留下一句话,“苏姐姐我等下次来看你。” 于是刚刚还因吕梁的“滔滔不绝”而热闹的房间,此刻因留下赵政和苏盈玉两人,便陷入了静寂之中。 赵政搜肠刮肚的想着拿话来说,然而失败了。于是这种寂静便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那天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来说,赵政便想要开口道歉,虽然这道歉的因由早过去了很久。 苏盈玉一听就知道赵政要说什么,而她现在是不大愿意听的,于是她就打断了赵政,“我明日要走了。” 赵政神色一僵,呆呆看着苏盈玉,“如何” “我在你这里戴的时间也够长了。” “可你有去的地方么” “有。” 赵政哑了半天,“如何突然就有了” 苏盈玉笑了笑,“不过是这些日子突然想通了。” “想通”赵政咂摸这两个字,猛然心头一惊,“你是打算回家” 苏盈玉没想到赵政这么快就猜了出来,不免一愣,随即又有些不自在地露出一个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 赵政咬了咬牙,“可是你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么” “所以说”苏盈玉顿了顿,“是想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022章 赵政讨厌一些山东六国的士子们,因为他们能力有限,但却总自以为是。由此他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他也总提醒自己要看清自己的能力在哪。所以当苏盈玉说出“想通”的话后,虽然主观上仍然像初始相见时那样有一种使命感,一种救人于水火的使命感,而这种使命感自然还有另一方面,那就是不教苏盈玉再入泥坑。 可是苏盈玉说,她是想通了。 这句话教赵政的“使命感”瞬间没了存在的根基。 既然不能自以为是,他便不能还要将苏盈玉留下来,而不准苏盈玉回去。 苏盈玉是在清晨时走得。 嬴异人和赵姬在前一晚便同苏盈玉做了告别,所以到了清晨的时候,也因了苏盈玉自己的要求,他们便没来送行。本来,苏盈玉也不希望赵政来送行,可是拗不过赵政醒得早。 她走时城内天气寒冷,虽然是深秋,一阵风来也像刀割一般,更别提马车在路上滚滚行驶后,是怎样冷。所以赵政便在前一晚吩咐下人送一件能御风保暖的衣物给苏盈玉,让苏盈玉在路上穿。 而当一身火红长裙雪白皮裘,面色微红腰身纤细的苏盈玉,从院门中走出,显出无限风韵时,赵政心中又想将这苏姑娘的衣服换下来。 “你不必来送我的。”苏盈玉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边走,一边很轻地开口,像是怕吵醒院中还在睡着的别人。 赵政小手摸了摸身上黑色的翻毛皮袍道,“我本就睡不着,何况哪有好友离开,不相送的道理”她抬脸,有意笑道。 然而苏盈玉只抿了抿唇却没说话。 赵政努力做出来的笑意,在见到苏盈玉的反应后,很快丢盔弃甲的从战场上没骨气地做了逃兵流失了笑,她兀自低下头,随意看向院子里一路上的花花草草,然而往日那些或绿或红的,今早都成了没颜色的苍白。 想着,他突然咂摸出一种很是伤感的味道,赵政知道这味道于生活无益,反而教生活软绵绵地没力气。可是他又知道自己目下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摆脱不了。 就这样纠结着,两人便踏出了院子。 府邸总管早默默候在一旁,身边有一辆垂帘辎车。 见苏盈玉似乎没有和自己再说话的打算出了府邸,她径直朝着马车走去了。 而赵政积压了一路的话,终于让她因苏盈玉的冷淡开了口。 “苏姐姐”赵政喊了一声,他以为苏盈玉听见了至少是要回头的。 可是苏盈玉却并没有回头。 赵政第一次产生一种怀疑,怀疑是否自己惹人嫌了,而这种嫌意,也是促使苏盈玉“想通”的因由之一。 如此一琢磨,他的心情又更低落了些,涌到嘴边的话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话么”索幸苏盈玉的声音仍旧温柔。 赵政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想要对着苏盈玉的脸,可是苏盈玉却因听到了赵政的脚步声,而将身子转向另一边,始终背着赵政。 “你”赵政觉得盈玉此刻有躲着他的意思,但是却又想不明白为何连脸都不愿意给他瞧的,但是既然苏盈玉不愿意,他便也没办法强求,于是低下了刚刚抬起的头,而只盯着自己的黑靴看,“我们也在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了,有过总归有过很是愉快的日子。我把你当作当作朋友,你如何想的”赵政因百种心思郁结于心中,于是说出的话便磕磕绊绊的。 “我自然也当你作朋友” “那么,作为朋友,如今了你能否将你的真名告诉我呢”赵政这时候抬起头,眼中有了泪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但就是难受。而当她含泪抬头看时竟然也发现苏盈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脸肯教他看一眼了。且,他竟然也发现她也和他一样,眼眶桃红,甚至秋水盈盈的眼睛还有一点肿。 她原来很早便哭了 所以,才一直背着他 “我的名字写在你那日落在我房间的羊皮纸上。”苏盈玉对上赵政的眼神后,又将脸转到一旁。 赵政闻言脸上满是失落的神情,同时又不免细细品味着苏盈玉的一番话,什么“那日”,什么“落下”,什么“她的房间“,这样的字眼,让她喉间的滞涩感更甚了。 忍住哽咽,“让我自己看,和让我听见,两者的区别那样大吗” 苏盈玉眨了眨眼睛,清冷的泪便两行而下,可没教赵政看见,“我不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赵政在这之前其实觉得,离别本不要弄出什么来,也没必要弄出什么来。就算她前世自己拿了些刀币偷偷跑了离开家,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一次她竭力让自己不要有书中所言的离别意,反而事与愿违。 或许,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出离别的滋味 望着比她高出很多的苏盈玉,赵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渺小“来,她不能像以前还是十五岁时,自由地用身体做些事。她不能在第一次的”离别“时候,给她的朋友一个热切的拥抱,她甚至不能主动看见朋友离别时的脸。 “若我同你一样大该多好。”赵政这么想着,便很悲凉地感叹了一句,说完这一句,她又觉得自己忍不住接下来的泪,于是又沉沉低下头,泪便砸在了她的脚上。 然而没等更多的泪砸在黑靴上,她的身子却猛然被抱紧柔软温暖而又萦绕着清香。 可当她回过神要说些什么时,她又被人放开了。而那个放开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上了马车,最后一眼便是那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从里面关住了车门。 赵政耳里满是车轮辚辚的声音,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赵政觉得受不住了,受不住天寒,受不住驶走了马车,只剩下空荡清冷的青砖街道。 失魂落魄地走回庭院之中,却发现吕梁站在院中的一棵树下 “这么早,你跑出来干什么”赵政问道, “那你又来做什么” 赵政耳中还残留着马车的声音,很苦涩地一笑,“苏姐姐走了,你也回去休息罢,别冻出病来。”说着走过去,牵起吕梁,要带他回他的房间。 吕梁罕见地没说话,而只乖乖任着赵政牵他。 或许,他同赵政一样在心里难受,难受得没了心思再去计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赵政燎炉前焚名起意,嬴异人平原府邸求赵胜 赵政送走吕梁后,来到了苏盈玉住过的房间,掀开珠帘,一架琴横摆在木案上,那是赵政送给她的琴,可是她没有带走,或许因为是个累赘,所以才丢下的。 赵政迈着极其缓慢的步伐,走上案前跪坐下来,小手正直摆开,接着猛然扫过琴面,只听轰然一声,透亮的乐音在这空寂的房间顿时萦绕一圈。 在琴的一旁,赵政看见了被卷起的羊皮纸。 苏姑娘说上面写着她的真名。 赵政前倾身子,将羊皮纸拿了过来。 卷开,便终于能知道她的名字。 赵政握着半天,却突然叹了一口气,接着攥起羊皮纸,用力一个起身。他来到屋角的一个燎炉前,燎炉里红幽幽的木炭还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火光。赵政咬咬牙,举起羊皮纸扔进了燎炉里。 他见呛人的白烟从炉中袅娜而上,见火舌随后赶上白烟,又将白烟拽入燎炉中,噼里啪啦的烧着。 赵政硬是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看着羊皮纸化成灰烬同那些木炭融在一起 屋子里因为这有些意气的焚烧,所形成的烟,早能熏人流眼泪。 赵政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突然燎炉“啪”地弹起一个爆花,一片带着火星的炭灰打上她白嫩的额头,烫得赵政一个激灵,让他硬生生将泪憋了回去。 回过神来,他匆忙扫了一眼早已烟雾缭绕的房间,便大步离开了。 或许有些人就是过客,怎样来的,就该怎样走。 嬴异人原本以为,苏姑娘的离开会让自己的儿子失落好一阵子,况且在那天晚上,他可是很清楚地看见自己儿子眼中的盈盈泪光。可是没想到一觉醒来,赵政的表现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本来他觉得可能是儿子将那感情藏着掖着了记得他年少时候得知自己要离开咸阳,可是抱着比他大几岁的蒙武哭得腿软,就是自那之后好几日,神色恹恹的也没能缓过来但是他的儿子确实已经从中走了出来。或者压根就没有走出来一说,也许对于离别,他的儿子要比他看开许多,高明许多。 不过这些想法也不过是在他闲暇时刻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心思罢了,目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烦心,而这件事是他近年以来一切努力的因由。 那日荆云带给他的羊皮纸上面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他的父亲安国君老太子赢柱,已经立了嫡子,而这个嫡子不是旁人,正是他这个才异国他乡忍辱负重十多年的“弃子”嬴异人子楚。 这如何不让他产生一种苦尽甘来之感 但是多年如吴王勾践一般的“卧薪尝胆”没教他在这巨大喜悦中冲昏头脑、慌了手脚,他反而异常镇定、极其冷静地将这喜悦搁在一旁,转而很快地考虑到极其实际的问题既然他已经靠着吕公的奔波劳走而在秦国挣得了一个地位,目下极为要紧的便是,他如何离开这个“囚禁之地”,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回去真正将那个地位踩在脚下。 吕公目前已经在羊皮纸中给他出了主意,他一向很是信任吕不韦的谋划能力的,所以这一次,他也决定完全按照吕不韦的规划行事。 虽说,在吕不韦的重金疏通之下,他早就不是那个被关在牢里、行动处处受限的人。而管辖自己这个秦国质子的平原君赵胜也对自己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嬴异人却不会傻到以为平原君是因为几个刀币就放松了对自己的监视。嬴异人很清楚,赵胜并非一个酒囊饭袋,不是一个空挂着贤明名头的赵国贵族,甚至以嬴异人的判断,赵胜是目下“垂垂老矣”的赵国仅存的几个能蹦跶出些玩意的人物。 那他为何放任自己成为一个“赵得异人,秦国之失也”的人呢 很简单,他只是希望自己手中的筹码更重些,重到能够以此要挟秦国与赵签订盟约,保得赵国不受威胁。 而今,若这平日里“面目和善”的赵胜知道自己已经是老太子的嫡子未来的秦王。他会怎么做呢恐怕往日里的放任,到了今天就要猛然收拢了罢 所以,吕不韦才要保密,小心行事。 与初始不同,现在嬴异人的任务不是让自己成为“名士”,也不需要再有什么“名士”的声名,因为这声名早打出去了,秦国早就知道了。所以目下,他要转变他的行事,好教别人认为他这个秦子楚因在赵待了这么许多年终于放懒不思故国,而只醉心于赵酒胡女的放荡纵情之中。只有这样才能让平原君松弛看轻。而比往日更为放松警惕。 想到这,嬴异人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大父当今秦王嬴稷,原本他以为大父眼中只有邯郸,而早忘了他这个孙子,如今看来却恍然明白了大父并没有忘记他,反而正是因为他表现出的“轻视”让平原君无处着手。 大父已老,行事在常人看来确实扑朔迷离,然而现在嬴异人觉得,这不是什么危机,反而这是一代君王一生政治经验积累到极深厚的地步才有的表现,嬴异人第一次如此深切地佩服起老秦王。 而这种佩服又让他更急切地想要赶快归国,归国见见大父。 不过大事未成,一切欲望、念想都需要被压缩,让位给冷静地处事。 所以,这些日子嬴异人在平原君府上跑得很勤快,并且这勤快被安上了一个很好的名义他想要平原君出手帮忙,为他在赵国谋得一个大夫爵位,他想在赵国做官。这自然是假的,但是只要让平原君能够半信半疑便达到了目的。 眼看着,通过这些日子的努力,他在苏阳赵府的宾客越来越多,而他也成了平原君府上有名的座上大宾,且归秦之事宜快不宜迟,吕不韦那边也已经打点安排得差不多,现下他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逃回秦国的契机。 今夜,这个特殊的时日他便要再去平原君府上亲自求得这个契机。 嬴异人来到平原君府邸时,见满院的灯火通明,听见笼罩在这磅礴大气的宅邸之上的弦歌阵阵。 依据赵国久远风俗,正月年节的最后一日需要聚酒大宴。而在年初之时,平原君便约定了嬴异人并一班名士在自家府邸年末聚会饮酒。所以嬴异人此番前来也并不显得有什么突兀。 反而平原君亲自派人驾车来接。 几百多张大案密密匝匝地掰开,百余盏地红丝风灯悬吊了一圈,直照得院内一片通红,满是喜庆的意思。 因为这夜天空飘起了大雪,期间还夹杂着些雨点,而客人又多,所以平原君便教人直接在庭院中架起了厚厚地、结实地牛皮帐篷,来遮风挡雪。 嬴异人踏进这牛皮帐篷里后,立马鼻尖便绕了一圈酒香。 不免心神有些恍惚,脚步竟然都虚浮起来,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轻飘飘。 待嬴异人于门客名士就座,平原君就高声宣布开鼎,酒过三巡,夜更深更黑了。 正直舞乐丝竹热闹之际,在平原君邻座的嬴异人终于从这迷醉恍惚之中清醒过来。 他脸上仍然挂着醺醺酒意,粉白的面颊透着嫣红,他歪歪倒倒地直起身子,双手捧了铜爵对向平原君,“今日实在大喜子楚第一次领教了赵国这年节的欢乐祥和多谢足下美意邀约” 平原君也喝醉了,听见嬴异人这般说话,便也哈哈大笑举起酒樽,回敬过去, 嬴异人仰首一口闷了赵酒,接着朝平原君亮起空空如也的酒樽道,“先干为敬” 平原君见状也兀自干了。 两人又扯了许多闲话,当嬴异人觉得他引以为豪的酒量真得有些吃不消时,他终于将话题引到了二月春日踏青之事上。 平原君听了,整个人静了一会子。 这叫嬴异人心底忐忑,浑身从头冰到脚了,直怕让平原君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赵胜只沉默了一会儿,就突然一掌拍向木案,教案上的器皿佳肴都是一颤,哈哈笑道,“二月踏青放歌,公子与国人同游” 嬴异人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正要说感谢的话,却又见赵胜露出意味莫名的笑,“踏青途中,若有中意的女子,我赵胜今日在这里替你做主了若就地找个隐蔽地方将女子办了,便可破例在城外露宿一宿,没人究你” 此话一出,嬴异人脸面红得比风灯还甚,而那些暗下听着这边得士子们,则是都会心一笑,于是举座哄然。 嬴异人回到苏阳赵府得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一回到自己的府邸,也不管自己是头重脚轻地,就连忙轰醒了赵姬,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两人一时间忘情,便在寝室里嗯嗯啊啊起来,直做到东方发白。 赵政疑惑于今日公父的懒怠,便来到父母所居庭院之中,然而却听见了那孟浪之音,不免耳红心跳。立时又匆匆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心跳砰砰间,她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那番泥淖。 但是又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 那种事必然以后是要做的,同谁做还同男子定然不可能了。 便只有女子。 念头一闪,赵政一个人在房间里臊得从后背红到脖子。 同女子做同一个女子约为婚姻,做一个女子的夫君,而不是成一个男子的妻。她将来会像她的公父一样爱上一个女子吗 她会爱上怎样一个女子 不知怎的,赵政在这样小心翼翼地问着自己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形象那形象是一身火红长裙雪白皮裘,顶着冷风中微红的面颊,扭着纤细袅娜的腰身,轻缓游移时带出清香正是苏盈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赵胜有意拜访,席间突生波澜 赵政摇了摇头企图将脑海中的念头甩出去,可是他越想甩掉,反而苏盈玉往日的一颦一笑就更清晰地浮现到眼前。这让他很是手足无措。 他在大木床上面红耳赤地纠结了好久,最后小手一拍被褥低声道,“越想越离谱了可就算是又如何呢男婚女嫁本就天经地义,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况且苏姐姐比同龄女子不知出色好几倍,能娶得这样一个人做妻子自然无可指摘,而且恐怕还要惹人称羡的。” 话偏理不偏,赵政这么一说,转而直接躺在床上,深思远游,又一遍一遍想着苏盈玉的好,心绪一会儿烦躁一会儿又很静,脸上的热度也如反复无常的潮水一般进进退退。 可到了最后,赵政却只能叹息,这叹息里有着不无深切地后悔都怪他自己那次将羊皮纸烧了,也没看见苏姑娘的全名,寻也没处寻,天下之大也不知两人可有再见的机会,这么一想整个人仿佛在冷天里教人倒了一盆水一样。 他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一种离别后的失落与伤感来,不过若他当初没那么冲动,没因为苏盈玉不肯亲自说出名字,就意气用事一根筋地想要断了联系,恐怕这种失落与伤感要来得更早些。 所以在二月来临之前,赵政都是没精打采的。 而嬴异人与赵姬因为张罗着归秦的事情,对赵政的关怀便少了许多。况且谁能想到一个人会在朋友离开后的几个月才开始难过在准备离赵归秦的一个多月里,嬴异人极为小心地行事,先是慢慢以各种名目打发府邸上的下人,接着便是销毁一些竹简。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和吕不韦表面上没有任何联系,但实际上通过荆云他们几乎天天在交流着书信。 通过不间断地书信,嬴异人本来忐忑不安的心,越发有了底,只要如此平安地渡过接下来的三日,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梦寐以求的荣耀。 这日,他正在书房写些无意义的话,这是他新得的法子去打发时间赵姬因为归秦之事日近所以不许嬴异人在关键时刻因为闺房之事失了马蹄。 正写着,突然眼皮突突跳了起来,他心一慌,手腕一抖,一滴墨便落在了它不该落的地方,于是整个字便毁掉了。 “爷”府邸总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语气比往常要高调。 嬴异人本就因为突然的心悸而失了分寸,这下子总管突然出现,便很轻松地吓了他一跳。 “如何”嬴异人猛地抬头盯过去,眼里还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总管也被嬴异人的样子吓住了,愣着半天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来。他走到案前,掏出一根铜管递了过去,“这是从平原府送过来的。” 嬴异人手有些抖地接了过来,刚准备揭开封口,他想了想看向总管道,“你先下去罢。” 总管称了一声是,正走到门口,又听嬴异人道,“把荆云叫过来。” 嬴异人在荆云来之前看完了纸上的内容,这让他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连日来被深藏在心底不敢去看的恐惧暴露出来后,反而让他很心安。 等到荆云来到书房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规划。 “足下有何吩咐”荆云作为一个游侠,向来说话耿直,不愿多费口舌,绕来绕去。嬴异人很喜欢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在非常时期为自己搭把手也应该好好珍惜的。 嬴异人起身离案,走到荆云身边,将手中的羊皮纸递了过去,“你看看。” 荆云皱起眉,抓起羊皮纸,扫了一眼就抓住了重点,道,“赵胜明日要来府上做客” 嬴异人脸上没有透露出什么倾向,而只是问荆云,“你怎么看” 荆云没有扯自己的推断过程,而只是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判断,“非常时期,不得不小心。” 嬴异人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看,不过有一点,你今夜需要溜出城去,一定要神鬼不觉。” 荆云听了也没问为什么而只是很简短地说了一个字,“好。” 嬴异人满意地露出一个笑,接着又嘱咐了荆云一些事情。不知不觉间,屋外的太阳便西斜下去,仆人适时地过来添灯。 等到天彻底黑了,仆人添了两次灯后,荆云才从书房离开。 第二天,平原君赵胜像之前说得那样,只身一人来到了嬴异人的府邸。 嬴异人很是镇定地招待了赵胜,两人在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赵胜开口问道,“不知令夫人现在何处啊久闻夫人舞艺有冠绝天下的资质,今日实在想见识一番。” 嬴异人笑道,“男子之间会谈本也没有叫妇人上来丢丑的道理。” 赵胜摇摇头,放下手中的酒樽,两只手搁在木案上,身子往前倾了些,脸上露出讳莫如深地笑,“差矣两个大男人在这谈得甚久也没什么劲,不如叫女子来跳个舞,一来解闷,二来助兴。” 嬴异人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很差,捏着酒樽的手紧了紧,他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夫人与我成亲数年,持家操劳,已经很久没有练舞了,恐怕舞技生疏,助兴不成反而扫兴。”确实,嬴异人受着周围人的影响,对于女子不大看得起,至少不能将女子摆到男子一样高得地位,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自己的妻子成了供他人娱乐的工具。这是原则问题。 然而赵胜是铁了心的,“子楚,你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 平原君说完,从青铜盘里捡起一个果子,慢条斯理地剥掉果皮,一边剥皮一边没所谓地开口,“哪个不知子楚你自从与我赵国的女儿成婚后,大半的日子用来琴瑟和鸣,甚或你弹秦筝,她来惊鸿一舞呢”说着,赵胜将剥好的果轻轻放进嘴里,然后很是享受地咀嚼下去。 嬴异人听见这话不免有些惊慌,他不甚好看地笑道,“既然平原君不嫌弃,那叫上她又有何妨。” 赵胜垂下眼睛,觑了一眼嬴异人,接着又面色如常地抬起酒樽喝了一口酒,“如此,我有福了。” 赵姬倒没有像嬴异人那般排斥,相反她还有点高兴,因为自从做了人妇,她的舞早不再像以前那样得到那么多人的夸赞,虽然这次的看客是赵胜,但是,她私心里倒还是很愿意多一个人来称赞她的舞艺。不过,作为一个体贴的妻子,她很知道丈夫的难堪和怨气,所以她只能掩下心中的情愿,而只做出一副不得如此的模样,让嬴异人好过一点或者说至少不那么糟心。 然而到了案席之间她又成为了曾经那个少女的赵姬,朝着赵胜盈盈一拜,接着便转开脚步,让衣裙飞荡在空气中,大红的衣裙配上赵姬那莹白的肌肤,让本来漠然的赵胜,心下生出一点痒意。 赵姬早瞥见了赵胜的表情,心下便很是满足,于是跳得更加美丽更加热烈起来,仿佛近三年来的沉寂都为了在这一刻绽放、燃烧 嬴异人越看,心就越沉。而当他不经意扫过赵胜的表情后,更是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真是憋了一口很是难受的气他很想一拍木案,让赵姬别跳了,可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转得那样热烈,那样勾人,他根本没法开口。 就这样兀自纠结着,突然听到一声轻细地尖叫,赵姬突然倒了下去,似乎是因为一个不慎而摔下去的。 嬴异人见状急忙跳了起来,直接冲到赵姬面前,一把搂起了她,“夫人你怎么样哪里疼” 赵姬一双黛眉,在娇嫩粉白的肌肤上蹙起,声微气弱,“腹部腹嗯”赵姬断断续续地说着,又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肚子。疼痛让她不住地轻哼。 嬴异人,急得满头大汗,朝着候在一边的仆从吼道,“还不快请医工来”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吕梁,这时候也冲了过来,打量着赵姬后,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血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赵政寒心问父,荆云首斥异人 赵姬又怀孕了,并且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粗略估计可能便是那次嬴异人从赵胜府邸后,与赵姬忘情行事后怀上的。这下正处于胎儿还不太稳定的时候,所以赵姬突然的一跌便动了胎气,可虽然流了血,但是医工却自持医术高明,认为在他的医治下可保得赵姬于胎儿安然无恙。 嬴异人听了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赵胜得知这个消息后,眼角带笑地恭喜起嬴异人,“老子果然所言不差,祸福相依,如今祸事变喜事了。” 嬴异人勉强应付起赵胜,一个拱手,脸上挂了比哭还难看的笑,“也多亏贵国的医工医术高明。” 赵胜暗下冷冷笑了一声,可是面上却很和善,“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叨扰了。” 嬴异人现在已自乱阵脚,怕出更多的岔子,所以也巴不得赵胜离开,于是整理了精神要送平原君出府邸,刚走到庭院外,便见一辆极其豪华的铜车候在一旁,而在铜车周围还站了许多路人在指指点点,显然一个个都是在称羡这辆车的气派。 赵胜脸上笑意更甚,朝着嬴异人一个拱手,“就在此罢。” 嬴异人一个长躬回敬过去,“足下能来子楚府上,实在使得我府蓬荜生辉。这次突生事故,扫了足下好兴致,下次必然好生招待,事先请上几个好的胡女舞姬。” 赵胜摆摆手,不甚在意道,“今日看了令夫人的身姿,恐怕别的再也入不了眼了,你也不用再烦扰。好好去照顾你夫人罢” 嬴异人忍下心底的不快称了一声是。 走下庭院外的台阶,赵胜又回头看着嬴异人道,“希望足下的二子也像嫡子一样聪颖机敏。”说到这平原君又觉得又有了许多话,于是又重新走上台阶来到嬴异人面前,“不知足下嫡子尊名啊。” 嬴异人觉得赵胜的语气恭敬得过了头,因而显得有点不怀好意似的。 可还是只能应道,“因是正月生人,所以取名为政。” 赵胜点点头,“嬴政” 嬴异人表情一僵,“取母姓唤作赵政。” 平原君此时掩饰不住心底对这个质子的轻蔑和嘲笑,将名字又重复了一遍,“赵政呵好名字。” 嬴异人附和似的也陪着笑。 这让赵胜更是不屑了,尤其是一想到昨夜斥候来报,苏阳城溜出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物,而这个人物是从赵府跑出去的。便将自己的不屑又拉高了几分自己不过是试探一下,这鸟儿就惊得不行了,哼不过若本身行为无异心,便也不会这样害怕。看来明日的踏春之行,定然是这鸟儿和外面的“偷窃者”事先串通好的偷溜时机。 不过只可惜这鸟儿有个如此谨慎地主人 想跑简单不过这一次赵胜要让嬴异人彻底尝一次主人的力量来。好让这鸟儿知道自己是玩物而不是什么别的大气候。 “嫡子看起来有三岁了罢”赵胜问道, 嬴异人点点头,“过了一个正月,现在已经四岁了。” 赵胜颔首,“看起来便知以后大有作为的你可要好好培养,让他做我赵国的好儿郎,方不辱这名姓。” “自然。” “好了,今日且到这里,等明日踏青一过,你可来我府上,我必好好招待你。”说完,也不等嬴异人反应便哈哈大笑而去。 送走了赵胜,嬴异人转过身后心中却起了一个疑惑,政儿从没在人前现过身,那赵胜是如何判断政儿年龄的难道,一直以来,其实都有人在暗地里默默监视着自己吗 这个疑惑,让他本就慌乱的心此刻更加慌乱。 荆云是在晚上回来的,当时嬴异人正和赵政一起守着赵姬。 “我将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吗”赵政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赵姬后,眨着大大的眼睛问向自己父亲, 嬴异人摸了摸赵政的头,眉头紧锁,“政儿很开心” 赵政见状,也皱了眉,低下头没有回话。 嬴异人很欣慰,他就知道赵政可以想到更深的一层。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后,赵政抬起头开口了,“若在平日里,政儿自然高兴得无以复加,可是今日却” 嬴异人明知故问,“今日如何” “公父知道的今日定然是忧愁大过喜悦。” “为何”嬴异人继续问道, 赵政这才觉得自己又有被考校的意思,于是便耐心地回道,“明日便是踏青之时,也是我们一家人归秦的时候此时娘亲新添龙凤,且今日又动了胎气,如何适宜赶着这逃命路。” 嬴异人点点头,接着神情很是严肃,低声问了一句,“那依政儿之见,该当如何” 赵政想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不确定,“归期是否可以延后” 嬴异人摇摇头。 赵政又问,“母家可有能力将娘亲藏匿起来” 嬴异人眼中暗了暗,良久轻轻地点了头。 赵政心情一时有些沉重,她探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赵姬,又转过脸问了一句,“公父舍得吗” 然而没等嬴异人回答,府邸总管就来报告说荆云回来了。 于是嬴异人便很焦急地离开了寝室,来到了书房。 荆云只带回一个消息已规划妥当,一切如常。 嬴异人第一次对吕不韦的见解产生了质疑,“足下是否尽我所意。” 荆云闻言有些不高兴地点点头, 嬴异人因为赵胜今日的拜访,再加上赵姬突然被诊出有孕,不免心底生了诸多不确定于是又问,“吕公可有赵胜已经生了怀疑地打算” “足下”荆云不满地叫了一声,接着皱眉道,“吕公心中自有分寸,一切如常” 嬴异人闻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和气愤,语气也不像先前那么平和,而只突兀一喊道,“如常哪里能如常我夫人她已经有了近两月的身孕” 荆云听言非但不惊慌,反而极为生气地哼了一声,直教嬴异人更加恼火,然而听了荆云接下来的话,他又没办法反驳。 “足下是否太不顾大事了归秦之事日近,足下竟然不能禁下私欲如此,也只能自食其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归秦路(一) 嬴异人气得胸口大起大伏,可是荆云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于是两个男人之间尴尬地流动着滞涩沉闷的氛围。 此时月亮已经高挂在天空,可再过几个时辰,太阳的光芒便要将它遮去,那时候便是新的一天。 嬴异人没法跟荆云在这里无聊地耗到第二天,那样更是得不偿失了。 可他起码作为一个主子,是没法对一个下人卑躬屈膝起来,即使那个下人占着九分的理。 想明白这些,嬴异人又觉得好笑,他刚刚那番张皇的模样简直是在讨一个下人的主意。 于是嬴异人便像白天的赵胜一般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很是高傲地哼了一声,接着没头没脑地一甩衣袖走了,留下荆云一个人在烛火微明的书房。 走出书房的嬴异人,将空气中的清冷吸进肺腑之中。脑子也快速运转起来,他平生第一次做了极快的打算。也平生第一次将这打算付诸行动。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心下止不住的高兴起来,只觉得这是做嫡子的第一份好处。 他欣喜地走回寝室,赵政仍然没走,赵姬已经醒了。 而她脸上的表情却让嬴异人方才的轻松与自信顿时烟消云散。 嬴异人苦了脸,皱着眉头,迈着匆匆的步子,来到赵姬面前。夫妇俩似乎都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于是就都欲言又止说不出话。 赵政在一旁看着,本就提不起来的心,此刻又像针扎地疼一般似的,隐隐作痛。 又是一副离别的场景 “公父、娘亲,你们聊着,政儿告退。” “政儿”,嬴异人叫了一声,接着转头看着赵政道,“今夜有事等你。” 赵政听了父亲的话,突然间脑袋一木,像是被人用棍棒敲了一顿。他将眼神递到母亲那里,却见母亲的眼里有着一种很深的哀伤。 赵政明白此刻,他们三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他眼睛酸酸得,想要掉眼泪,但又清楚这不合时宜,于是便站在原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只留一双耳朵做着功。 “夫人”嬴异人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哽咽了,原来无论他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运筹帷幄,到了自己的妻子面前,他还只是当年那一个柔肠百结,将情爱看得很重,恨不得将面前女子揉碎在心间的年轻男子。 赵姬无可如何地挤出一个笑,竭力要说出安慰的话,可是她自己却比眼前的人更需要抚慰,然而这是不识大体的,她不能在一定要临别的时候,给自己这个将要成尊贵太子嫡子的夫君留下这样的印象,也许曾经她是少女的,这次白日竭力绽放的她也是少女的,但那一摔跤让她明白了,自从嫁给这个与赵为敌的秦国的质子,嫁给这个吕不韦亲自相中的“奇货”她便再也不能是一个少女。否则她的下场就是丢弃,老死也无人问津。 在这个时候同夫君一样哭,向夫君抱怨求怜便是少女会做的事,一个真正智慧的妇人便不能这样做,因此她私下再如何的灰心丧气她都不应该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她笑骂一般地轻声斥道,“哭什么”接着有些吃力的想要从床上站起来,可是被嬴异人连忙扶住了。 赵姬趁势拉住嬴异人的手,“你我也做了这些年的夫妻,万般恩爱我也记在心里。我心里的不舍同你是不相上下的可这一次,你我也都明白” “夫人”嬴异人哭喊一声,紧抱着自己美丽识大体的妻子,难受得不能自已。 赵姬将下巴搁在嬴异人的肩上,脸上早挂了泪,可是她那一双手仍然轻拍着嬴异人的背,用一个母亲宽慰自己孩子的语气道,“作什么哭呢又不是此身不再相见了,你和政儿在咸阳好好的我和肚中的孩儿在邯郸也好好的若时机到了,你就再来接我好不好” 嬴异人闻言,忙推开身看着赵姬用力地点点头,连连说了好几声“好”而说不出别的什么话,见着赵姬低下头抬手拭泪,嬴异人的心更疼了。 脑子一热,他突然咬牙道,“我我不走了就算是死也要陪夫人在这里死了” 赵姬闻言,动作一顿,猛然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你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哪里就要死了”话说了一半,泪便扑簌簌地往下掉,负气一般转过身子,咬着唇,兀自抹着眼睛。 嬴异人自知失言,话一出口也就后悔了,又惹得佳人平添忧愁,一把将赵姬搂进怀里,“夫人,是我说错了话,我嬴异人今日发誓,来日必要车马千乘迎接你回咸阳。” 赵姬的泪似乎擦完了,她抬起头破涕为笑,“哪要这样大的阵仗,只要来接我便很高兴了。” 在伤感刚要化解的时候,府邸总管匆匆过来禀报,说一切已准备妥当。 妥当了,便真得该走了。 屋子又陷入了一阵悄然之中。 嬴异人深吸一口气,“知道了,你先去外面候着。” “是” 赵政默默跟在父母二人后面,夜深寒露更重。一点也不比那深秋不冷些。 又是一辆马车,不过这马车朴素地过了头。而这就是要送母亲离开的马车。 这就是将原本和睦的一家人分开的无情的马车。 赵政知道一切跟马车没什么关系,根源在旁的地方,可无论如何这几次的印象,使得赵政对它生成了一种憎恶。 “政儿”赵姬站在这嫌恶的马车前,转身对着赵政喊道,“过来。” 于是赵政便一步一步踏着过去。 赵姬蹲下身子,一只手充满怜意地摸着赵政通红的脸颊,“我的儿” 赵政先还对着赵姬的眼睛,但后来就不敢看了,他揪着嘴低下头,脸皱成包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用力,无一处不再微微颤抖。 “去了那边,也要更加努力读书。” “嗯。”赵政点点头带出一个浓重鼻音。 赵姬近距离看着赵政,自赵政会走路以来,第一次认真端详着自己的儿子,冷幽幽地月光下,她发觉原来这个神童一般的儿子,真的也才四岁而已,稚气浑然未脱,肌肤都是孩童特有的娇嫩。 赵姬喉间轻叹一声,轻轻将赵政楼进怀里,撇头在赵政耳里轻声说了一句,只他母子俩能听清,“去了那边,万事要忍着,娘不在你身旁伴着,若有什么委屈你只能自己咽下去,明白” 赵政只觉得喉间一梗,压着嗓子低声道,“明白。” 赵姬又将自己的儿子抱得更紧了些,继续说道,“王宫不比赵府,你需得顾及他人口舌出了什么事,你公父也难帮你,明白” “明白” 赵姬放心了下去,正要起身,却被赵政搂住没放手,“娘亲若政儿想你了怎么办” 握住儿子的手颤了颤,良久,她眼里竟然又含了泪,有些狠心似的轻声道,“政儿记得娘亲告你的第一句话么” 赵政一愣,点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归秦路(二) 送完赵姬,父子俩都很精疲力竭地回到各自寝室,洗漱过后两人虽然不在一处,但都极有默契地扑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呼呼睡去。 然而不过睡了几个时辰,嬴异人却被人捂住了嘴鼻,惶惶然之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是我荆云。”说完荆云见嬴异人不再挣扎就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让嬴异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荆云这么晚”嬴异人下意识看向窗外确定天还没亮,睡眼惺忪“你怎么这身打扮” 荆云低声道,“现在没法解释,公子跟我走就好。”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嬴异人听见这斩钉截铁的语气,终于清醒过来,“可是这天还没亮啊计划有变” 荆云摇头,“这是吕公的意思,现下不好耽搁且随我去吧。” “可我还没准备”确实,因为突生了赵姬的变故,嬴异人夜里的计划只好提到第二天早上去实行,可可荆云竟然让他现在就走 “足下还要什么准备”荆云觉得自己已好劝歹劝,可是这自恃自信的公子竟然如此犹豫不决、婆婆妈妈于是语气一个没压住就显得有些冲,可既然话已出口,那也没必要刹住撤回的,“这关节公子裹上皮衣带上短剑一走了之还要什么准备“说完,大步走过将嬴异人昨日穿得黑皮毛衣扔了过去,等到嬴异人慌慌张张穿完了,才递过去一把短剑。 两人刚走出寝室,嬴异人就道,“我得叫醒政儿。” 可是荆云却伸手一拦,“目下越轻便越好,带个孩子路上拖沓” 嬴异人闻言心中惊讶地无可复加,“如何这也是吕公的意思那他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荆云沉了沉没说话。 嬴异人推开荆云,“我不信吕公的谋划这么没有伦常的”于是径直去往赵政卧室,推醒自己的儿子。 赵政瞥见一旁的荆云,只惊讶了一会儿,就立马听了嬴异人的话,从床上跳起,匆匆换好衣服,立时就要出发的模样。 荆云刚刚有些不快的心,在看见赵政利索的行为举动后,莫名顺畅了些。儿子比老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公父,梁儿呢” 嬴异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应该还在睡着罢。”虽然刚刚他在和荆云辩驳时提到了吕梁,但这只不过是一种说辞,实质上他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吕不韦的儿子,未曾上过心,自然用来丰富了辩论后就丢弃在一旁不再理会了。 可是赵政不同,他是真将吕梁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的,因为吕梁的那些机灵和聪明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孤立,至少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来历”,而越发将“神童”这样的由头来解释一切。 所以,他因此对吕梁存了那么些哥哥对弟弟的好感,正是这种好感,让他立时就能想到如果吕梁吕不韦的嫡子被平原君的人给抓住了,会有怎样的下场既然能想到,赵政便不忍心让这一切发生,也就不好意思独自逃了,而丢下他。 更何况,他已经丢下了自己的娘亲,丢下了娘亲肚中的亲弟弟 “得叫梁儿和我们一起走。” 嬴异人皱着眉,低声斥道,“逃命的路,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个累赘。” 这话听得荆云侧目,“已经多一个了,不介意再多一个。”说完,他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里,不一会儿,怀中便已经抱出一个裹上厚衣的小人。 赵政松了一口气。 嬴异人摇了摇头,“现在可以走了吗” 一行四人,靠着黑夜与雾气的掩映,悄悄从苏阳城消失出去。 赵政不记得赶了多少路,只记得隐隐约约在马背上颠簸的感觉,跑了好久,他们终于看见前方红红一片,规模得有百人的马队。 赵政心下一惊,他记得前世听人说过,平原君手下有一支极为骁勇的护卫亲军,身着红色胡服,成员都精壮猛士,大力异常。而且整个军队训练有素,虽然不过百人可战斗力却异常残暴。 难道平原君有了预计,早早派人来截了 这么一想,赵政的额间渗出汗来,“公父”他喊道,“前面有一支马队” 嬴异人闻言,也抬眼看了过去。 “红压压一片,莫不是平原君的胡马飞骑吗”赵政担忧道, 嬴异人听见这话,突然一勒马缰,马便嘶叫一声人立起来。赵政直接撞在嬴异人胸前,唬得没了魂。 就在这时,却听荆云悠悠一声,“无需忧虑,前方乃吕公马队,快些与吕公会合罢”说着兀自抽马奔向那红红的马队。 嬴异人见状,定了定神,也赶了上去。 赵政看见身着劲装的吕不韦,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吕公”嬴异人颇为热切地叫了一声,准备翻身下马,可是吕不韦一个扬手,阻止了他。 “非常时期,赶路要紧。” 这句话,让嬴异人讪讪地点了点头。御马来到吕不韦身侧,“吕公现下作何打算” “公子先不急”,吕不韦如平常一般淡淡笑道,接着转头对一旁的荆云道,“你去前面带路罢。” 荆云唯诺一声,骑马来到吕不韦身边,一把将吕梁送到吕不韦的马背上,“前面开路,带上小公子多有不便。” 吕不韦点点头,一手将自己的儿子搂紧,向荆云点点头。荆云一转,撒开马蹄往队伍前面去了。 嬴异人并吕不韦在队伍中间受着保护。 “怎么不见赵姬”吕不韦突然问道。 嬴异人闻言立时耷拉嘴角,“夫人她有孕,赶不了路,只得让她现在赵国呆一段时日了。” “有孕多久了” “近两个月。”嬴异人一时耳尖红热起来,有些羞愧。 吕不韦暗暗瞥见,长叹一声,内心里苦涩地不是滋味,同时也隐含了许多怒气。他对赵姬确实还有感情,而这感情还留存了多深,他的怒气便有多重。但是他明白,从踏上这归秦之路开始,他的角色便不再是救子楚于水火之中、富可敌国的吕公。他与嬴异人之间在不久的将来,实质上便是君与臣的关系。 而一个臣子无论曾经与君王的感情多么笃厚,他都不能因为自己觊觎了君王的女人,就因那狭隘的嫉妒,对君王提出批评,即使公心上可以。 嬴异人原本预备着接受吕不韦的批评,但吕不韦只是长叹一声就没了下文。这反而让他生出了更多的惭愧,“是异人沉不住气了”他极为诚恳地说了一句。 吕不韦摆摆手,“事情已经过去,公子也不必耿耿于怀,只是到了咸阳要更加慎重才是。” “异人必然谨记。” 赵政缩在父亲宽大的身体里,因为无需亲自驾马,且已经习惯了马背的颠簸,所以他便有功夫打量周围的景象。 天已经蒙蒙亮,淅淅沥沥的小雨丝飘在人得脸上,有时又落在人得眼睛里,或者趴在人的头发间,虽然不像磅礴大雨那样直接教人湿透,可也不知不觉间将寒冷与潮意渗进人得肌肤里。 他们由宽阔的大道,猛然一拐钻进了有些窄的小道,道路两边高大的树木参天长起,不是有乱生出来的枝丫横挡在路中间,低处的便被咔嚓踩断,在中间的却时常刮到脖子或者人脸。不过索性那些马队中的人身上穿着盔甲,脸上带着面具,所以根本伤不到肌肤。不过赵政觉得,即使他们没带面具,那也不过是小伤,不值一提的。 但是比起这些精壮的汉子,他们可就只是书生一样的人了,所以,不时的,嬴异人提醒赵政将身子弯下去,以免叫荆棘刮破了脸。 提醒的次数太多,要不是赵政嫌马背硌得慌,他真愿意就贴抱着马,而不愿起来。 树林中雾气撩人,灰沉沉一片,湿气十分重。行了几个时辰后,赵政一摸自己的脸,竟然搓出水来。 他索性小手在脸上一揉,就当洗个脸了。他下半身几乎颠得没了知觉,整个人也昏沉欲睡,要不是嬴异人用手护着他,他不知早从马上掉下来多少次。 但是,自己的公父一边要骑马赶路,一边又要照顾自己,肯定要花费许多心神。赵政突然想起娘亲临走前嘱咐他的几句话来,于是,他只好让自己清醒些,不教嬴异人过于分心。 “公父,你安心赶路,我可以的。”赵政仰头看着嬴异人道。 嬴异人匆匆扫了一眼赵政,脸上仍然是严肃的表情。 赵政见状便低下头,接着又往左边一扭,看见了同样窝藏在父亲怀里的吕梁。 恰巧这时吕梁也转过脸看着他。 赵政立刻朝吕梁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吕梁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朝着赵政没好气地一哼声,接着一扭头,不再看赵政。 赵政的笑僵在脸上,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了清晨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漳水,踏上了去往阏与关口的路。 嬴异人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怕自己的声音被马蹄声掩住,他高声问道,“吕公这似乎不是去往上党的方向” 吕不韦仍然目视前方,“确实不是那条路。” “吕公连日来勘察的不是那条商路吗” “不过是掩人耳目罢”吕不韦瞥了一眼嬴异人,接着又将视线放在前方,“我们这次要走阏与。” 听见这话的嬴异人和赵政心下都是一跳,阏与那个防御工事建筑得壁垒森严的阏与 赵政曾在嬴异人的书房里看见过有关阏与要塞的内容,这下子一股脑便跳了出来。 在秦国名将白起还没被老秦王杀死,而老秦王派人攻赵的时候,秦将胡伤同赵将赵奢在阏与发生了一场对战,当时胡伤奉得老秦王命令逼近邯郸,胡伤为了迅捷之便,就图快地则了这一条近却极为凶险的道路。而赵奢却料到了这一点,派马服君轻兵奔袭到阏与峡谷中,拦路截杀。也因这场战役,赵奢显出的奇伟谋划,一战成名跻身于战国名将之中。 当时阅读这段记载时,赵政只钦佩赵奢的智勇,可是无形中却也记下了阏与要塞是个地势奇谲,十分凶险的地方。 而且,赵政还记得,那场战役后,赵奢便提出了著名的“三段防守谋略”在阏与要塞由赵入秦方向的入口处,赵国布下了几千名长于防守的重甲步兵,而由入口到出口的中间路段,赵军又架设了几千架大型弩机,在最后的出口,又让两千骑兵驻守着,一千在塞内,一千在塞外。 如此环环相扣,才教秦军往后无法轻易从河西的离石要塞出兵越过晋阳直达邯郸。 如今,他们逃赵归秦,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线单靠这百名的商旅马队,想要突围出去简直天方夜谭。 赵政觉得现在的他不是逃命,而笃定无疑地是去送死了 不光赵政愁,嬴异人也是大皱眉头,或许吕不韦在经商谋划方面确实有大才,但是领兵与路线筹划方面却简直胡闹一般 难道今日,他这一条命就要这样草草交出去 嬴异人抬头见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盘算着掉头重新选路的可能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归秦路(三) 然而他刚要开口,吕不韦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抢先道,“公子向来信任不韦,这次也请听不韦安排罢,决计要将公子完好送归秦国。” 嬴异人看着驰马飞奔在小路上,显得意气风发的吕不韦,担心仍旧,可是却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放下去,不再考虑掉头的事情。 赵政却是忍不住,喊问,“吕公阏与要塞有重兵把守、层层险阻如何顺利度过” 吕不韦撇看一眼赵政,“我自有谋划,小公子姑且安心笃行。” 然而赵政却没有被这两句话打发,虽然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雨势也渐渐大了,但他好不容易在这紧张无聊的旅途找到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事,于是往日的好奇心在此刻便被无限放大,“吕公定听过平原君的护卫亲军罢若赵胜事先派人快马送信到阏与城堡,又挥领胡马飞骑迅速追来,我们不是要腹背受敌吗” 吕不韦听了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懒怠回应这个小儿的质疑。 但是怀中的吕梁却伸头出来,隔着雨帘朝赵政喊道,“你懂个甚我公父说能过便就能过,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大人不成了”说着狠狠瞪着赵政。但是因为有雨水飞进眼睛里,便只好半眯着眼。 “你懂个甚”赵政回喊过去,“轻视敌人是最大的无知” “无知哼无知”吕梁气得小脸通红,“那你说不走这条路,你能选哪条路” “我看武安到滏口陉就很好。”他这话一出,嬴异人便连忙出声呵斥,“大人之事何须你来议论” 赵政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问题惹得自己的父亲动了这样大的怒气。 吕不韦在旁边悠悠道,“无妨,既然小公子心有疑惑,不韦出言解惑又有何妨” “之所以我几番查探往上党方向去的路,就是为了迷惑平原君,让他自以为有把握,若出了万一便会派兵赶往。如此便可争取些时间,此乃其一。其二,”吕不韦顿了顿道,“从武安到滏口陉的路所耗之期虽然有些远,但好在宽阔平坦十分容易赶路。这条路,也是一般人的选择。但是,就如小公子所言,平原君的胡马飞骑绝不是寻常马队所能匹敌的,且其首要一个特性便是一个快字,若我们选得这条寻常之路,他们必能更轻易赶上。而且由于所耗之期过长,反而容易被截住。故而,我弃了这条路线。” 赵政和嬴异人闻言,先前的疑惑和不满都下去很多,并且听了吕不韦这样细细的分析后,对吕不韦的规划能力又更加有了信心。且嬴异人对于荆云在天还没亮就将他叫起这件事,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他们必须抢得半夜先机才有更大的胜算,不过同样对于逃路这件事无形间他又多了一份担忧,因为这次的“解惑”让他突然意识到平原君的可怕。 然而赵政的疑惑虽然消了些可是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并且他觉得既然吕不韦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如何安然过阏与塞口这件事自然也可以透露一二了,“吕公政儿还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初始会合时,我差点将吕公的马队认作是敌军”赵政说到这,心念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话说一半便停住了。 吕不韦哈哈大笑,看了一眼赵政和嬴异人道,“小公子果然观察力惊人,灵根聪慧” 赵政愣住了,一时间心内翻江倒海似的,想通了这当中的因由,他对吕不韦陡然升起了很深的佩服。吕不韦真不只是个商人,不光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有将帅一般的谋略公父得此臂膀可媲天助。 思索感慨间,雨下得更大了,天地间混沌一片。 突然马队之中传来荆云一声低喝,于是在赵政愣怔之间,所有战马倏忽间由大步奔踏变成了从容小跑。 满耳之间都是极有节奏的踢踢踏踏之音。 赵政心内突生一种震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训练有素的商队。他不禁将它同赵胜的护卫亲军进行比较虽然赵政从未亲眼看过赵胜的护卫亲军但是,在眼前之景的冲击下,赵政觉得这支马队应与其不相上下。 正想着,一声高呼朝着前方那高高的关隘喊去,喊声在马队间散开,“平原君令箭百骑队急赴晋阳要务” 听到这声的赵政,纵使前有吕不韦的宽慰排解,但此刻心下仍砰砰跳起,因为这是很关键的一喊,这是吕不韦归秦路的第二计。若这一计失败了,处境必然会立时糟糕起来。这么一想,赵政觉得吕不韦也是极为胆大的。 正在担忧之间,关隘上传来一声响亮的铜锣,接着是回音荡荡的一吼,“马队过”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马队很快飞越山口,入了这阏与塞口,接下来便是中间的一段被几千架大型弩机武装的路。 赵政忍不住细细打量着这一切。虽然前世的时候他也曾逃过,但再跑也不过是在青石板上。但这一次,他的周围却都是怪石崚峋的山隘。 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羊肠小路,只能容得下一马通过。 所以,在赵政的震惊之下,这支马队悄然之间变成了单骑衔尾。且虽然这峡谷之间偶然生出尖细的岩石,但是却丝毫不妨碍骑马之人的从容。 赵政看着吕不韦的背影,突然觉得吕不韦的形象倏忽之间又高大了些。 拥有这样一支马队的人 “公父”赵政低低叫了一声嬴异人, 嬴异人低下头,“怎么了” “政儿觉得吕公好厉害。” 嬴异人也感叹一声,“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才啊” “当时孝公得商鞅使得秦国大出于天下,老祖父得范睢又使得秦国一时间强盛起来,今公父得吕公想必又能在这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 这番话说的嬴异人很是高兴,并且生出了一种豪迈之感。 然而他却并没有立刻将这中喜悦表现出来,在表面上他仍然是一个稳重的父亲。不过心下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甚为讨喜。有种父子连心之感。也许假以时日,等这个儿子真正长大,恐怕会比吕不韦更加得力 正想着,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斥责,细细听下去原来是吕梁想要如厕。 可是由于吕不韦一骑在马队的中间部分,且这路又很狭窄,所以实在不便草率停下。 “你再忍一忍,等到了马队停下来吃饭时再找个地方快速解决了。” 吕梁憋得脸通红,“孩儿明白了,可是孩儿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 赵政听见了,却笑出了声,“实在不行,你就在马上解决罢朝旁边尿去也未为不可。” 这话叫吕梁猛地扭过身,瞪着赵政,“说这话你也不害臊嘛” 赵政耸耸肩无所谓,反正他也做了这些年的男子,早就习惯了,故而也不觉得什么羞惭。反而很大胆地回道,“你若不会,我可以教你的。” 吕梁你了半天,最终又缩回了吕不韦的怀里。 因这突然的笑柄,赵政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大约是在午时马队来到了长城之下,原本愈演愈烈的大雨,早已停歇,赵政虽然浑身湿哒哒地难受,可是想着再过不到半天就可以踏进秦国的领土,不免心中涌起激动和期待,而这就中和去了难受与疲倦。 走了一段路,马队来到了一个隘口,隘口处站着几名官兵。 赵政心一跳,以为平原君已经发布了消息,预备拦截。 但是半天也不见起冲突,而且原本骑在马上的骑士们,突然翻身下马。 赵政仔细看着,发现原来他们是取下了挂在马颈子上的一个布袋。布袋里面装着草料,骑士们动作迅速的拿出里面的草料,喂着自己的坐骑,不时还会伸手轻柔地顺着马的鬃毛。 等喂完了马,在马儿的一阵咀嚼声之中,骑士们自己也解下了另一个皮袋里面装着干牛肉这是他们途中的干粮。 他们极大口地快速吃拽着,不一会儿牛肉便尽数入了肚腹之中。 赵政注意到他们每个人几乎都是以同样的速度完成了自己的中途战饭。然后几乎在同一时刻扯下一个皮囊咕咚喝起了烈酒。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一个个得似乎都没有瞻前顾后看着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而都是自顾自地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越是这样,越能显现出他们的默契来。 赵政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吃着嬴异人递过来的干粮,突然间便有些感动。 吕梁这时候也顾不得呱呱叫的肚子,连忙央求自己的父亲送自己到马下。 可是正当他解下裤子想要“一泻千里”时,却“敏锐”地发觉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 他一转头,果然看见了赵政。 原先充足的尿意,突然像是倒灌回去一样,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快速穿好裤子,转头对吕不韦道,“公父,我去后面罢” 说着在吕不韦快去快回的叮嘱中,撒开腿往队尾跑去。 赵政见状差点没喷出一口肉来,“怎么你还羞了”赵政朝着吕梁喊道。 吕梁没理赵政,只是跑得更快了。 “公父,梁儿他一个人跑远了也不好,我去看看他。” 嬴异人低声道,“你管他做什么” 赵政也压低了声音,像是怕除他们父子两人之外的人听见,“吕公定是要等梁儿的,如此耽误了时间反而不好。” 嬴异人这才点头同意了,于是赵政便很快下了马,朝着吕梁追去。 赵政看见吕梁时,吕梁正像刚才一样做着脱裤子的动作,可是也像刚才一样,吕梁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四周猛然间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后,就又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看样子又是要跑的。 赵政这下倒觉得好玩起来,“真是奇了你躲我干什么” 吕梁停了,转过身子,“真是奇了,我出恭你老是跟过来做什么” “真是奇了你不跑,我还能追你不成” “真是奇了,你干嘛要看人家出恭” 赵政被这句话猛然间呛住了。但是很快他咳嗽一声,“我是怕你乱跑,耽误了行程。” “哼,那你方才在马背上直勾勾地看着我也是担心我乱跑”吕梁一心一意地和着赵政拌嘴,几乎都要忘记自己下马的初衷来了。 已经用餐完毕的骑士们坐在马背上,看着两个小人“斗嘴”,原本沉重的心,突然柔和起来。或许,临死之前看见这些,也是一种安慰罢。那些面具之下早被刀划得破了相的脸上嵌着的眼睛几乎又都统一地滚出了热辣辣的泪水,滴在冰冷的脸上强烈地温暖。 在隘口的官兵走完了程序后,确定这支马队是平原君的军队便放行了,于是马队又啼声哒哒地向前行进。 吕不韦见队伍已经重新开始走动,可吕梁却仍然没回来,不免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嬴异人的胸前也没了赵政的身影,不免疑惑。 嬴异人跟着队伍缓缓御马,朝着吕不韦露出一个笑,“吕公不必担忧,政儿已经过去看梁儿了。我叫后面的骑士负责照看着便好。” 吕不韦点点头,扭过身不再说话,而只专心路下。 越过中段的长城,谷道终于宽阔起来,马队也随之立即灵活地变换起来,时而两骑并行,时而单骑成列小跑,整齐的马蹄,如流云飞雪一般流畅的队形,若有人站在峡谷高出,俯视下去,必然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一个时辰,马队又翻越了一座山坡,而在前方又有一座横亘在原野之上的高山。 吕不韦转头对嬴异人道,“公子,翻越前方那座山便可到达晋阳的官道,如此飞马过去便可在天黑之前到达离石要塞。” 嬴异人听了十分高兴,可脸上的笑刚没挂起来,便突然听得马队中有人喊了一声,“两位小公子不见了” 嬴异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却又听得身后山谷一阵雷鸣般的声音轰轰响起。 片刻间,荆云的声音又扩散在马队之中,“李英三骑脱队护人离开其余之人随我埋伏截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