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空》 第1章 森罗万象01 旭日初升,北雁南飞。丛林中莺声婉转,层峦巍峨的山峰镀上一层金色的乾晖。 悬崖峭壁上,挂着一道轻盈的少年人身影。 他落脚点不过寸余宽,后脚悬空,将手臂拉长到极致,屏住呼吸去够岩缝中探出的一簇嫩芽,触到几近透明的根茎后,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折断。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把带着朝露的药草放进了半人高的背篓里。 娰倾忙活了一早上,采了满满一筐的药草。村里几个老人染了病,正需要这些药来吊命。 山间雾气重,他未着蓑衣,走到半山腰时,袖口与肩膀便是湿漉漉的一片,他伸手拍了拍,却隐约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 姒倾爬到树上,探头看了看,发现山脚下有几位蒙面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正追击着前方另一逃命之人。不过山间树木生长过于茂密,这些人影仅是一闪而过,很快在丛林中隐去了身形。 这都是谁?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恩怨,是什么样的来历。这一带的地形并不适合骑马,这些人应是从北方一路南下过来的。 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村里的老弱妇孺又多,经不起任何折腾。 倘若插手必定会连累村子,还是少管为妙。姒倾权衡再三,径自下了山。 山坳间是清澈的溪水,河床之下五彩斑斓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娰倾挽起袖子,将纤长的十指浸入清凉的水中,霎时间抚平了所有燥热。 刚采的药草需要洗净,但他刚放下背篓不久,一阵从远到近的马蹄声就划破了宁静。身后的树林一阵窸窣,鸟兽四散纷飞。 怎么回事?! 姒倾蓦地起身,只见一匹浑身浴血的黑色骏马从灌木丛后一跃而起,背上驮着一团黑乎乎乱糟糟的不知甚么东西,直奔他而来! 这是刚才被追的那匹马,它去而复返了! 姒倾不闪不退,正面迎了上去。失控的马与他越来越近,只见他屈膝点地,翻身一跃而起,无比精准地扣住缰绳。 骏马抬起前蹄仰天一声嘶鸣,娰倾手背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扣紧手中缰绳,只见骏马在空中急停,方向硬生生被扭了回来! 他左手拉绳,右手凌空一掌,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朝马腹推去,却很快又化为了无形,在马背上悄然卸去了力。 因为娰倾看清,它驮着的竟是一个人—— 这是一匹逃命的战马。 近年来天下动荡,战火纷飞,朝廷早已放开了禁马令——允许寻常百姓饲养马匹,以备征用之需。 只是百姓能拥有的仅仅是普通的马匹,而非这般威风凛凛、马背足有成人高的战马。 马背上的男人双手死死地扣住马鞍,用力过度的双臂仍在轻微颤抖。 他还活着。 这男人血污糊了满脸,看不清五官,他意识已然涣散,甚至已无法感知到自己身旁站着一个陌生人。 微风拂过,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姒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个大麻烦吧?他心想。 约莫是受了惊的缘故,战马有些躁动不安,姒倾牵住缰绳,轻轻拍了拍它的髻甲,安抚道:“吁——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抚慰有着奇异的力量,紧张的战马竟渐渐平静下来。 姒倾忽然注意到,这战马身上有着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鼻处的缰绳直接嵌进了血肉里,正滴滴答答地渗着混杂泡沫的血,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许是刚才动静太大,那男人意识有些许回笼,他挣扎着要起身,但终究伤势过重,一头向下栽去。 姒倾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住:“你、你没事吧?哎——” 好重……姒倾被他身体的重量压得往下一沉,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这男人生得高大无比,姒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重新架回马背上趴着。 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姒倾想着,环顾了一圈周围,如果把这人留下,就算没追兵没发现他,山间的野兽也会拿他当过冬的口粮。 横竖都是必死无疑的。 只能先把他带回去了,他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姒倾暗暗叹口气,万一出了问题拖累村子,他就亲手结果了他。 —— “倾哥儿,你磨这么大的刀,晚上是要吃什么好吃的呀?”两个垂髫小儿嘻嘻哈哈地跑进了院子,在姒倾面前蹲着,好奇地看着他动作。 另一个附和道:“肯定是今早倾哥儿猎来的山珍!” 姒倾拿起足有两尺长的斩刀捻了捻,试了一下刀锋,好笑道:“你们两个,整天就知道吃,这是切药用的。” “哎……”小孩儿人小鬼大地叹口气,“那我可白高兴一场啦。” 姒倾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山珍是没有,但我摘了些无花果,要吃吗?” “要!” 三人正说着话,姒倾忽然听到一声从身后屋内传来的重物跌倒闷响。 不好!该不会那人醒了吧?姒倾赶紧转身进屋。 “咦?”两个小孩儿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姒倾刚推开门,就看到那受伤的男人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包扎好的伤口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 姒倾一阵头疼,走上前说:“你别动……” 那人抬头看到他的脸,不知为何愣神了片刻,但很快视线往下,目光停留在姒倾的手上,整个人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眼神中涌现强烈的杀意。 姒倾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 完了,他进屋前忘记把手上的刀给放下了。 这都叫什么事…… 显然那人确实是误会了,只见他迅速环顾一周,但并未找到随身佩剑,便随手抄起旁边的瓷壶向姒倾砸去。 姒倾百口莫辩,险险躲过,倒是门外的两个小孩儿吓得不轻,尖叫着跑开了。 姒倾来不及管他们,放下刀,回过头斥道:“你做甚……”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那男人倏然暴起,转拳为爪向他袭来。 这人是个练家子,姒倾从他的动作一眼看出他拳脚功夫了得。可他动作快,姒倾却比他更快,反手就被扣住命门。 两人身形相差甚远,在这人面前,体态修长的姒倾竟显得过于娇小了。 然而他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瞬间就顶住了他的膝盖,后者顿时失去平衡向下仰倒。 姒倾拉住他的手腕,他手指纤长灵巧,可力量却重如千钧,把男人直接翻了个身掀回床上,怒道:“你给我老实点!” 男人还未有所反应,便被一记手刀劈中后颈,再次昏倒没了动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森罗万象02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 荒漠戈壁,头戴纶巾的中年书生与年轻的武将在诀别。 “殿下,如今昔粱城已容不下您,您还不明白吗?!” 秦少阳失神片刻,惊疑不定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陆离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竟是到了这种境地……”秦少阳长叹一声,沉默良久。 粗粝的飞沙刮在脸上生疼,口鼻宛如被扼住一般沉重得难以呼吸,如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通通压在了身上。 半晌后,秦少阳朝陆离伸出手:“先生,今日便一同走罢。若被太子察觉,他定不会放过你。” “殿下,臣不能走。臣这一走,便是坐实了你我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秦少阳重复了一句,感慨道,“他该知道我对皇位没有半点兴趣的。” “可是殿下,您也该知道,如今朝廷腐败,商业凋敝,内乱四起……加之西北羌戎又虎视眈眈!此内忧外患之际,皇上却不闻朝政,太子则权欲熏心,臣冒死谏言,才落得这妻离子散的下场……” 狂风怒号,吹塌了顶上的岩石,却撼不动文人的风骨。 陆离拔高了声音:“但臣也知道!殿下从小学的是治国之方,行的是君子之道,臣斗胆,请殿下救救这黎民苍生,救救我大乾王朝!” 说罢,陆离对马背上的年轻皇子拱手至地,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稽首礼。 “经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见,殿下珍重。臣将在昔粱等您回来,臣要亲眼看到您君临天下的那一刻,到那时,定然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遮天蔽日的黄沙有如黑云层层压顶,盖住了广袤的大地。 秦少阳神色肃然:“先生请起。” “殿下,快走罢!” 说话间,陆离一掌击在马腹之上,骏马乍然受惊,发出一声嘶鸣,如闪电般飞驰而去。 皇子怒目圆睁,回头喝道:“先生!” 苍茫的戈壁吞没了缥缈的回音,天地一片混沌,文弱的书生屹立于风沙之中,如背水一战的将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 先生?先生! 秦少阳猛地惊醒,发现他正躺在床上。 是梦……方才他又梦见了与师父分别时的情形,算了算,距分别那日起码五日有余,也不知师父现在是否安好。 这是哪里…… 秦少阳意识还有些混沌,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屋内的摆设,发现这是一户普通百姓的卧房。 他是被这里的村民救下的吗? 忽然秦少阳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你胡说,明明是八尺三寸,你刚刚没把尺拉直!” 紧接着另外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反驳道:“我、我我拉直了,就是四寸!” “那再量一次!” “量就量,你看好了!” 随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两只软软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脚踝上。 他们在干什么……秦少阳头疼欲裂,根本无法去思考,他浑身都痛得厉害,无法判断自己究竟伤到了哪里。他试着动了动,然而手脚都没什么力气。 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睛,所见之处仍是模糊一片,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适应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地看到床尾蹲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正鬼鬼祟祟地拿着皮尺,不知道在做什么。 秦少阳哑着嗓子出声道:“喂,你们……” “咦?”两个小孩儿见他醒了,如临大敌,尖叫一声,连皮尺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喊道,“倾哥儿,倾哥儿,救命啊,他醒啦!哎哟——” “哎哟!痛……” 两人几乎是同时跑出去的,然而门框实在太窄,容不下他们同时进出,两人猝不及防,脑门“嘭”地撞在一起,齐齐摔了个屁股蹲。 秦少阳:“……” 然后秦少阳听到了一个朝气又悦耳的少年人声音:“彭彭,天天,你们两个小鬼头,什么时候溜进去的?” “哎呀,我们没有——”两个小孩见东窗事发,也顾不得脑门疼,忙不迭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开了。 少年没追上去,气定神闲地说:“既然这么喜欢跑,那你们两个待会儿围着村子跑半个时辰再回来吃饭吧。” 小孩们惊恐道:“不要啊,倾哥儿,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少年充耳不闻,进了屋子把门一关,将两个孩子挡在了外面,教训道:“现在承认错误已经晚了,再不赶紧去受罚,便加半个时辰吧。” “呜啊啊……”小孩们顿时哀嚎起来,却又不敢违抗姒倾,只能不情愿地“咚咚咚”跑开了。 秦少阳心想,是昨天他见到的那个少年吗?他衣着与中原人有着很明显的差异,带着西南的异域风情。他尚未束发,应未及弱冠,可他吐息绵长步伐沉稳,显然内力十分深厚。小小年纪武艺如此高强,也不知师从何人。 之前秦少阳一路南下,经过的最后一站是永承,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仍是郡县所辖。 永承郡位于大乾西南方,以各种奇珍异兽著称。因特殊的地形导致这里交通闭塞,民风也异常彪悍。甚至有传言道,在永承的山林里,还有许多未开化的蛮族不与外界相通,甚至还有食人的习俗,对外界抱有强烈的敌意。更诡秘的是,他们通晓巫蛊之术,让人不敢冒犯分毫。 若不是逃命,秦少阳绝不会轻易踏进此地一步。 不过,真正来到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似乎传言也不尽然,否则这里的村民不会救下他。 这传说中的永承郡,可能是一些世外高人隐居的场所。而这少年,或许正是高人的弟子也说不定。 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这永承郡,或许就是他东山再起的关键。 身为九皇子,原本应该受尽宠爱,但秦少阳却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他母妃原本出身低微,不被皇帝所喜,为了能在深宫中活下去,她用尽了各种手段,因而得罪了不少嫔妃。 而秦少阳自然也成了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被排挤、被栽赃已经常事,更甚者,在秋日围猎时,三皇子故意朝他射箭让马匹受惊,导致他坠马,四皇子还嘻嘻哈哈地放猎犬来咬他。 那一年他才八岁,那头猎犬立起来比他人还高。饶是这样,他依旧拖着伤腿将匕首捅进了它的喉咙,浑身浴血地站了起来。 事后他躺了整整一个月,伤口才逐渐好转。 在此期间,皇帝没有来看过他一次,而肇事者也仅仅是被禁足半月。可在他们回宫之后,九皇子悍戾残暴,手撕猛兽的流言却渐渐传了出去。 从此在皇宫中,更是无人与他亲近,连宫女都对他避之不及,将他视为怪物。 再后来夺嫡之争,秦少阳想远离纷争,特地请命去了西疆。可保住了位子的太子却仍不放过他,用计使他落败,还派杀手取他性命。 天家无父子,兄弟少亲近。既然太子要赶尽杀绝,他亦会提刀向前,帝位之争,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博弈。 他要活下来,他要回去复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森罗万象03 目送着两个小孩跑远,少年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对秦少阳说:“你醒了?” 秦少阳看见他的脸明显一愣——他居然是这般标致的模样?! 这少年五官清丽脱俗,肤光胜雪,双眼清澈明亮,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神祇。 秦少阳不得不承认他在看到少年的一瞬间就动心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数年之前的惊鸿一瞥,辗转至今终于再次相见。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那画面似乎就在眼前,可秦少阳还是想不起来。 不可能是在宫里,这样的容貌比起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瑾妃也不遑多让。若是见过,他不可能毫无印象。 该不会是什么幻觉罢…… 有惊世之貌,又有绝世之才,他到底是谁? 少年的声音拉回了秦少阳的神智,他毫无戒心地向他走来,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秦少阳没有回答。 眼看少年越走越近,秦少阳心跳如擂,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可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发现少年有一个很漂亮的唇珠,像是清晨松柏上的朝露。 然而他动心是真,但他想让少年为他所用也是真。 当下他得留在这养伤,韬光养晦。比起复仇来说,儿女情长根本不值一提,他要想办法将少年带走。 美人他要,江山他也要,能一矢双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见秦少阳半晌没回答,少年迟疑片刻,恍然大悟地说:“噢,你不会说话吗?” “……”被人怀疑是哑巴,秦少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僵硬道,“不是。” 少年奇怪道:“那干吗一直盯着我?” 秦少阳一哽,尴尬地撇过头。 少年又问:“你脸怎么红了?” 他不说还好,秦少阳本只是脸颊微红,一经点破,简直窘迫到了极点,霎时间就红遍了耳朵根。 “你可真有意思。”少年笑着,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走了过去。 少年大方地在床边坐下,自我介绍说:“我叫姒倾,这里是稷凤村,地处永承郡最南端,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是永承郡。 秦少阳收回目光,隐去了自己的姓氏,回答说:“少阳。” 他顿了顿,又问:“请问公子,在下的马是否安好?” “你可算想起它了,”姒倾笑着说,“我让它在后院歇息着呢,那个小家伙儿,也不知道随你没日没夜地跑了几天,蹄子都给磨坏了。要再跑一会儿,得活活累死不可。” 秦少阳由衷地松了口气:“多谢公子搭救。” 姒倾道:“听口音,你是从北方过来的?” “在下乃昔梁人士。”秦少阳没有否认,“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他想对姒倾行拱手礼,可刚抬起双臂,便牵动尚未愈合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姒倾教训了一句,“虚礼就免了,这对我来说本就是举手之劳,又不是图你什么好处才带你回来的。” 秦少阳有些无措地说:“我……” 姒倾打断他:“好了,说了不用拘泥于虚礼。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论是谁,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姒倾忽然站起身,说:“来,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伤口恢复得如何,刚才那么一动,怕是又要裂开。” 秦少阳红着脸,点头道:“好。” 姒倾打趣他说:“现在听话了?昨天还喊打喊杀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秦少阳不知该说什么好,装作没听见似的,兀自把衣带解开,问:“公子是大夫吗?” 姒倾说:“不是大夫,只是略通医理罢了……对了,就叫我名字吧,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什么公子?” “姒倾……”秦少阳轻声念出了他的名字,他沉默半晌,忽然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姒倾被他看得莫名:“怎么了?” 秦少阳不确定地问:“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可姒倾先是愣神片刻,随后竟笑出了声,道:“哈哈,你知道么?这句话,我已经从数不清的人嘴里听过了。” “不是,我……”秦少阳百口莫辩,他身材高大魁梧,羞赧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姒倾笑着打断了他,揶揄道:“你该换个方式跟我套近乎的。” 秦少阳不再说话。 姒倾说:“好了,不逗你了,赶紧检查一下伤势恢复得如何。你这几日都未进食,待换好了药我去给你盛点粥来。” 秦少阳伤势太重,除了疼痛之外已经没了其他的感觉,但还是郑重道:“多谢。” 姒倾问:“瞧你说话文绉绉的,又是皇城人士,莫不是什么豪门士族?” 秦少阳说:“谈不上士族,有些家业罢。” 姒倾又问:“那又怎会伤成这样来到此地?” 姒倾原本也没打算问出实话,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秦少阳思忖一会儿,竟说:“我逃婚。” 姒倾:“?” 秦少阳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庶子,从小被正室所不容,我哥用婚约给我下套,我气不过,成婚当日便逃了。” 姒倾满头黑线地一边听着:“可逃婚也不至于要至你于死地吧?还从皇城追赶至此,莫非你对那姑娘干了什么?” 秦少阳立刻否认说:“我没见过她!” 姒倾惊奇道:“没见过面也能成亲?” 秦少阳一愣:“为何不能?” “是么?我不知道。”姒倾摇摇头,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也没有出过永承郡。这是你们外面的习俗吧?我们这可不这样,只有互相喜欢了才会成亲呢。” 没出过永承郡?秦少阳心里默默记下,嘴上赞同地说:“本就应该如此。” 姒倾说:“你们外面的规矩可真奇怪。” 说话间秦少阳的衣物已经褪去,他的背肌很有力量感,精壮结实,上面有些伤疤,但看上去依旧非常漂亮。 “嗯?”忽然姒倾停下了动作,因为他看到有一道淡淡的印记横跨了秦少阳整个脊柱。 这图案看似毫无规律,可他却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什么。 这分明是苍龙七宿的星象。 苍龙七宿,即四方之神孟章神君的星象。 自古以来凡人想要拥有真龙天子的命格,或多或少都要借用他的运势,而他的星象若是完整地出现在了凡人身上,那便是—— ——天降帝王之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森罗万象04 秦少阳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仅过去两日就开始结痂了。 姒倾抱来两套衣裳放在了秦少阳旁边:“喏,这是我跟村里的猎户讨来的。待会儿你去后院的池子边清洗一番,收拾干净便换上吧。你个子太高了,没法穿我的,过几天等你伤再好些,我带你去找村里的裁缝做两套。” 秦少阳对他一拱手:“多谢。” 姒倾捂着鼻子笑道:“快去吧,你身上都臭了。” 秦少阳尴尬地拿起衣裳,道:“好……” 姒倾的院子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有前院与后院,屋子连着有好几间。虽说比不上城里的大户人家,可比起普通百姓来说是富足不少的。 而且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后院的池子竟是一汪温泉,旁边的石块有人工凿刻的痕迹,这水应是从山上引流下来的。 秦少阳试了试水温,水池里的温度略高,但在这深秋泡澡却很适宜。 方才姒倾说他的马也在后院,他朝四周看了看,果然看到有一个立起来的木桩,上面拴着缰绳。 “奔霄!”秦少阳喊了一声,却没听到熟悉的响鼻回应,他走过去一看,他的骏马正躺在地上睡觉。 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形。 马很少会躺着睡,尤其是奔霄这样的战马,它们随时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不知何时就会被拉上战场冲锋陷阵。驯服它这三年以来,秦少阳几乎没有看见它躺下来过。 应是累坏了吧……秦少阳摸了摸它的鬃毛,看见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想多亏姒倾救了他们,不然他们现在应是身首异处了。 似乎感应到有人来了,奔霄动了动,打了个响鼻,挣扎着要站起来。秦少阳赶紧拍了拍它:“睡吧,奔霄,是我,睡吧,没事了……” 奔霄才把头又垂了下去。 秦少阳摸着马颈,忽然注意到它面前放了个木桶,里面装的全是新鲜的苜蓿草——这是奔霄最喜欢吃的草料。 秦少阳一愣,姒倾还会养马? 一般而言,驿站会准备一些干草或秸秆一类的饲料喂养马匹,普通百姓同样如此,秦少阳也只在军队和牧场见过苜蓿草。 永承郡如此闭塞,因地形所限马匹也不常见,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是他那位师父教他的吗? 如若是的话,那他师父的身份也值得探究一番。 秦少阳身上有伤,不能下水,姒倾给他准备了一条手帕擦身。他好奇地举到鼻尖闻了闻,顿时一股罕见的梧桐花香气溢了出来,那气味极淡却很甜,闻着非常舒服。 梧桐花?秦少阳这才注意到脚下的落叶几乎都是枯萎的梧桐叶,他抬头一看,惊觉整个庭院都笼罩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之下。 家有梧桐,凤凰来兮……秦少阳不知为何想到了这句俗语,在梧桐树下建庭院,既镇宅又祥瑞,这个姒倾当真是有情趣。 秦少阳简单地清洗后回了屋,姒倾在乘粥,见他回来,竟是愣了一下,说:“看不出来你洗干净之后还挺好看的嘛,怪不得要给你说亲呢。” “……”秦少阳耳尖又红了,猎户的衣裳跟姒倾所穿的长袍不同,这一身是两截式的,上衣宽松,袖子也短,裤子刚刚过膝,很好地将他的身材展示了出来。 姒倾又笑起来:“你怎么那么容易害羞?” 秦少阳避开他的目光,赧然道:“惭愧。” “来吃饭吧。”姒倾把粥端上桌,“你伤势有些重,应多吃些清淡的东西,过两天等你恢复了,我再做些别的。” 秦少阳客气道:“多谢。” 姒倾将盖子掀开,秦少阳就闻到了一股十分浓郁的谷物香气,他本来没什么胃口,但闻见这气味后,竟是食欲大开,胃部一阵阵锐痛。 姒倾给了他一把勺子:“快吃吧。” 熬粥用的谷物秦少阳根本不曾见过,它如绿豆般大小,带着微微的褐色。他试着抿了一口,发现这谷物入口软绵却不失韧性,咬开之后,整个口腔都清香四溢。 秦少阳忍不住问:“这是何物?” 姒倾说:“竹米粥。” 秦少阳诧异道:“竹米?” “对。”姒倾以为秦少阳未曾听过,点头解释道,“是竹子开花后结的果实,差不多一百年才会有一次。瞧我对你多好,这可是个稀罕物。” 居然真是百年才开花结果的竹米。 秦少阳在宫里听说过此物,传说吃后可延年益寿,所以每年永承郡都会给朝廷供奉一些,只是他没有机会尝尝。不说吃上这些,他不被管事的太监克扣吃食已算不错了。 姒倾问:“为何又发呆?” “啊……”秦少阳回过神,说,“栖梧桐,食竹米……你是天上凤凰吗?” “欸?”姒倾听到他这样说,忽然僵硬了一瞬,继而笑了起来:“哈哈哈……” 秦少阳莫名道:“怎么?” 姒倾说:“别忘了我们是稷凤村,世代信奉的神明就是南禺山的凤凰。我是村里的祭司,每年的祈春节都要祭拜凤凰的,祈求用他的凤凰之力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 与中原的信仰不同,西南的郡县很多都有自己供奉的神明,有些村落甚至还保留着从部落形成时传承下来的图腾,古老而又神秘。 秦少阳了然道:“原来如此。” 他是祭司……所以他的医术或许不是中原的医术,而是西南的巫术? 这样一来,他身上的伤好得如此之快也有了解释,在永承郡确实有许许多多奇怪的巫蛊之术,既能治病也能害人。姒倾身为祭司,必然是会一些这些奇奇怪怪的巫术的。 喝完了粥,两个捣蛋的小孩儿终于跑完了圈子,哼哧哼哧地回来了。 姒倾打发他们去吃饭,两个小鬼嘻嘻哈哈地跳开,进屋前对着姒倾和秦少阳做了个鬼脸。 姒倾哭笑不得,秦少阳好奇地问:“他们是你弟弟吗?” 虽然他们关系看着亲密,但样貌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三人明显又是住在一起的,若是亲戚家的小孩,晚上也应该要回家的。 姒倾说:“他们是我收养的孩子。” 秦少阳一愣。 姒倾说:“大一点的是彭彭,矮个的是天天,他们两个才是亲兄弟。现在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前年朝廷征兵,带走了他们父亲,说是去两年,可去年来人报信说他人没了……他们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随他去了。家里没了大人,两个孩子无依无靠的,再加上我又是孤身一人,便收养了他们。” 秦少阳没接话。 “为何愁眉苦脸的?”姒倾误会了秦少阳的表情,说,“别胡思乱想了,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是被我师父从山里捡回来的,本就无父无母。师父外出云游之后,便一人生活至今,你现在住的卧房就是我师父的。” 秦少阳回过神,想起姒倾那一身堪称诡异的本事,道:“敢问尊师是何方神圣?” “他呀?”姒倾没成想他会问下去,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地说,“他以前也是村里的祭司。” 也是祭司,稷凤村的祭司到底有何本事?会是什么能人异士在此归隐吗? 若是他与姒倾结为连理……他的师门也会为他所用吗? 秦少阳又问:“不知可否请教尊师高姓大名?” 姒倾有些迟疑:“他……” 姒倾拿不准要不要告诉秦少阳实情,虽说他很多本事都是烛阴教的,可其实烛阴算不上是他师父,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而非师徒。 而且烛阴临走之前嘱咐过他不要向外人透露太多,姒倾自然也不会贸然告知秦少阳。 秦少阳看出姒倾的顾虑,了然道:“看来尊师颇有忌讳,是在下唐突了。” 姒倾一时不知该如何接秦少阳的话,岔开话题说:“不聊了,我该去喂兔子了。” 秦少阳奇道:“你还养了兔子?” “嗯,我之前从山上捡回来的两只,后来给我生了好几窝呢。”姒倾笑着说,“就在前院,我带你去看!” “好。” 姒倾不等他,兀自拿着一把菜叶出去了。 秦少阳抬脚跟上。 然而下一瞬,他就听到了姒倾哀嚎的声音:“我的兔子不见啦——!” 秦少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森罗万象05 山涧处,一群疲惫的黑衣人勒住缰绳:“吁——” 一个手下模样的男子问为首背着剑的那一位:“萧公子,哥几个已在这山上搜了整整两天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莫不是被山中野兽叼去饱腹一餐了罢?” 其中一人说:“我看呐,他早不在这永承了。” 另一人反驳道:“各个关卡都有咱们的人把守着,他还能飞出去不成?” 有人接话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他走的水路呢?永承这四通八达的,谁知道他溜去哪了?” 为首的萧博蒙着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发话道:“继续搜。今日稍作歇息,前方有一村落,待天黑之后再挨家挨户搜查,他跑不远的。” 有人却不乐意道:“我说萧公子,就咱们这几个人可不成了,再搜下去,哥几个可得累死在这山上。” “就是!” “要我说,那秦少阳早已性命不保了,咱哥几个不如启程回去复命罢!” “我说萧公子,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哇?永承这么大个地界,照这架势下去,掘地三尺都挖不着!” 萧博沉声道:“你待如何?” “既然萧公子一意孤行,那就恕邵某不奉陪了!小聪,走……唔!” 然而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唰——”只见萧博拔剑一挥,只用一招,便干脆利落地削下了说话之人的头颅,血淋淋地溅了众人一身。 他出手之狠辣让周围的人瞬间噤声,也立刻让人想起了他的名头——异瞳罗刹。 他乃是太子门下的头号刺客,他们知道萧博武功高,可总觉得实力是相差无几的,因而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如今看来,萧博的功夫必然远在他们之上,若是单打独斗,他们完全没有获胜的可能。 萧博面无表情地擦干剑刃,却未把剑收回剑鞘,平静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非右相所托,萧某亦不会与各位为伍。胆敢走漏风声者,杀。” 有人骇然道:“萧公子……” 萧博一抬眸,眼神冰冷:“同谋者,杀。” —— 彭彭和天天在院子里罚站。 因为姒倾在盘问下得知,兔子会跑是因为他们二人下午趁他不在,跑进去跟兔子们玩,出来忘记把门给锁上,才导致兔子们集体越狱了。 彭彭眼睛通红,梗着脖子不肯掉泪,天天则是已经哭了起来,他皮肤很白,脖子和脸颊涨得通红,口齿不清地嚎道:“呜呜呜……倾哥儿……我们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我没有想放走小秃纸……呜呜……” 彭彭跟在他后面,也吸着鼻子用哭腔纠正他说:“是、是小兔子……” 姒倾:“……” 姒倾看着两个小孩儿又好气又好笑:“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丢三落四的,是不是一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又不听我的,真是反了你们。” 他话说得重,这下彭彭也忍不住哭了:“我们知道错了,呜呜呜……倾哥儿……再也不会了……” 天天:“呜呜呜……对不起……” 姒倾教训够了,板着脸说:“好了,去吃饭吧,吃完饭记得把碗刷了,我会检查的。” “好、好的,倾哥儿!”两个小孩儿顿时昂首挺胸地保证道,“我们一定刷得干干净净!” 姒倾摸了摸两人毛茸茸的小脑袋:“你们啊,别把碗摔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彭彭和天天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两个小孩走远后,秦少阳对着姒倾道:“倾哥儿?” 他声音低沉浑厚,尾音带着北方字正腔圆的儿化韵,姒倾耳朵蓦地酥了一下,浑身一激灵。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很丢脸,背着手转身,不高兴地说:“倾哥儿是你叫的么?你多大了,还这么叫我?” 原来不是昵称?秦少阳回道:“……熙和十六年。” 如今是熙和三十五年,算了算他今年应是十九,姒倾道:“你比我大上一岁呢,还跟着天天他们一起喊,真是不害臊。” 竟比自己还小一岁……秦少阳诧异地想,原来倾哥儿是这里小孩子才能叫的专属称呼吗? “姒倾太生疏的话,就叫我阿倾吧。”姒倾说,“大家都这么叫。” “阿倾……”秦少阳念出这个名字时,仿佛内心荡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姒倾双眸清澈,犹如秋水剪瞳,灿若繁星,听到秦少阳叫他,笑着应了一声:“嗯。”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秦少阳说:“阿倾,我帮你去寻兔子吧,下午切药的时候兔子还在,应该跑不远的。” 姒倾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包扎好的伤口,婉拒道:“可你刚换好药……” 秦少阳却说:“无妨,我睡了两天,也该活动活动筋骨。” “好吧。”姒倾瞧他脸色确实好了很多,又嘱咐道,“那在周围看看即可,若未发现它们便算了。山里有不少兔子,过两天再捉些回来养着便是。彭彭和天天还在家,我得照看着他们,不能与你同去。现在天色已晚,山中猛兽颇多,你得小心提防着。” 秦少阳“嗯”了一声,说:“无事。” 姒倾又从身上掏了个火折子给他:“猛兽惧火,比刀剑管用,你带在身上罢。” 秦少阳接过:“多谢。” 然而姒倾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他在房里盘腿打坐,将气息运转了两个大周天,也没见秦少阳回来。 他会去哪里找兔子了?姒倾担心地想,莫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那火折子是他亲手炼化的,山中猛兽只会避之不及,难道是伤势太重…… 他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披上长袍准备出门去寻秦少阳。 可他刚站起来,就听到院外的树枝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动静不像是野猫,也绝非是老鼠—— 有人在树上! 姒倾顿时警铃大作,抬头一看,果然有一黑衣人攀在树上,暴喝一声:“来者何人?!” 那人一惊,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发现,反手甩出五把暗器破空袭来,直逼姒倾要害! 姒倾一甩长袖,磅礴的内力立刻将暗器震开数米远,“哐当”跌落在地。 那黑衣人全身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连四肢也看不真切。 他见势不妙,当即准备撤离,可姒倾岂会放过他?三两下便上树一把拉住黑衣人脚踝,硬生生把他给拖了回来:“站住!” 黑衣人同样功夫了得,抬脚就是一踹,姒倾堪堪侧身,灵巧地躲过了对方的进攻,继而再一次抓住了他的脚踝。 这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几乎捏碎了黑衣人的骨头,后者闷哼一声,痛得抓挠了一把树干。 “我警告过你的……嗯?”姒倾一抬头,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漠然的异色瞳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森罗万象06 亥时,深山。 “啾——” 黑暗中,秦少阳听见一声熟悉的鸟啼。 秦少阳唤道:“金刚。” 小鸟听到主人召唤,径自飞了过去,停在他的手上。 “来得够快的。”秦少阳说着,取下它爪子上的信匣。 小鸟邀功似的啄了啄他,绕着他飞了两圈。 “好好好,回去问咸鱼要好吃的,我这可没有。”秦少阳哄它说。 小鸟高兴地“啾啾”不停,一下站在秦少阳的肩上,一下又去啄他的手指,没有一刻停下。秦少阳还未打开信匣,注意力全被它给吸引跑了,无语道:“你作甚这般兴奋?” “啾啾。” 秦少阳好笑着看着它,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解下绑在它脚上的信匣,从里面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他折了一节树枝,走到河边,沾了些水,开始提笔写信。 咸鱼: 我在稷凤村,为一名叫姒倾的少年所救,目前安好。此人武艺高强、心性单纯,疑为隐世高手传人。你且帮我探查虚实,是否能为我所用。倘若此人出山,定会成为第一助力。 那人仍在寻我踪迹,你切记小心行事。近日我将按兵不动,游说姒倾离开此地。 等你消息。 少扬字 秦少阳写完之后,湿润的字迹渐渐在信纸上隐去,待完全看不见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回了信匣。 小鸟扑棱着翅膀,冲着主人“啾啾”两声,秦少阳轻声道:“快去吧,小金刚。” 小鸟听懂了主人的话,又“啾”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秦少阳看着它飞远,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心道该去帮姒倾找兔子了。 可是这深更半夜的,他上哪去找呢?而且万一碰见猛兽,这小小的火折子能顶什么用? 秦少阳拔掉盖子,对着尚有余温的火折子轻轻吹了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地一声,如指甲盖般大小的燃芯处瞬间蹿出一团火焰,倏然膨胀成巨大的火球喷射出数丈之远,目之所及登时变为一片火海熊熊燃烧。 秦少阳:“……” 灌木劈啪作响,树木不断倒塌,眼前的植被尽数化作了灰烬。 秦少阳骇然地看着这番诡异的景象,心道姒倾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 那黑衣人完全不是姒倾的对手,可姒倾最终还是放了他一马,警告他说今日暂且留他一命,若下回他敢造次绝不会留任何情面。 不过就算他们有机会再次遇见,姒倾多半还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事实上姒倾几乎没有杀过人,他对这世间的万物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悲悯。 因为他本不是凡人。 他是诞生于洪荒时期的上古神兽,天地间唯一的一只凤凰。 虽说凤凰一族种类繁多,有赤金的凤鸟,青色的鸾鸟,黄色的鹓鶵与紫色的鸑鷟,还有白色的鸿鹄,都统称为凤凰。 但真正的凤凰,却只有姒倾一人,而他亦是凤凰一族的族长。 姒倾统领着南禺山的凤凰一族,而先前他所提到的烛阴,实则为隐世数万年之久的神明。 盘古开天辟地后,双眼与两仪阴阳结合化作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尸体则化为了烛阴。 姒倾认识烛阴时刚开灵智,烛阴指点他如何操控自身的灵力,教他怎样炼化朱雀的南明离火。姒倾虽年幼,但悟性与天赋却极高,每回都是一点就透,在极短的时间内修为飞涨,连烛阴也吃了一惊。 很快,三界之内便鲜少有能与他匹敌的对手了。 但姒倾整日与烛阴在一起避世不出,也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对自己的实力也没有很明晰的认知,只知道凡是他碰见的妖兽,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直到他胆大包天地公然挑衅天庭,神明们才惊觉南方竟崛起了如此强大的种族。 那时各种妖兽盘踞在各个山头,嚣张跋扈的姒倾看上了南禺山,二话不说就占为己有,将其他妖兽通通撵了出去。如此霸道的行径自然引起其他种族的不满,一纸诉状告到了天庭。 天帝在知晓后,很快命人传唤了姒倾。 姒倾从未来过天界,也很少与这些神仙打交道,一时十分新奇。而众仙同样也是头一回见到姒倾,竟是被他的脸震惊得挪不开目光——饶是天上的神仙,也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模样。 凤凰乃是世间至纯至臻的灵气所化,身为瑞兽,得到了天道最极致的宠爱。 纵然天界的仙子已经足够漂亮,但姒倾的样貌,却美得令整个九重天都黯然失色。 天帝原本就有招安的意思,在见到了姒倾本人后,更是垂涎不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像以前招安龙族那样,看似风光地册封四海龙王,实则是让其卸下锋芒,归顺天庭。 他给了姒倾极其丰厚的条件,原以为他会无法拒绝,然而姒倾却一口否绝了他的提议。 无论天庭如何软硬皆施,姒倾始终寸步不让,坚决道:“做客可以,其余免谈,南禺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毫不意外地惹怒了天帝。 虽说天帝对他有些许好感,但姒倾公然抗旨让他颜面扫地,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在谈判不欢而散后,天帝开始讨伐南禺山。 开战那日,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如层层压顶的黑云,直奔南禺山而来。 而姒倾,竟是只身一人前来迎战,他站在山顶,身披赤金色的战甲,手握一墨色长鞭,身后巨大的凤凰法身笼罩住了整座南禺山,将它保护得无隙可乘。 天帝勃然大怒,下令要将姒倾当场斩首。姒倾以一敌万,亦是杀红了双眼。 这场恶战持续了三天三夜,姒倾打得筋疲力竭,眼看已经胜券在握,却一时大意中了天帝的计,被五花大绑送到了他面前。 天帝让姒倾跪下,立誓臣服于他。 姒倾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冷笑一声,竟要点燃自己的内丹,与天帝同归于尽。 南明离火一旦点燃,连神明都会神魂俱灭,天帝终究是怕了,他放走了姒倾,收兵回了天庭。 这一次交锋,以姒倾的胜利而告终,而天庭则再也没有找过凤凰的麻烦,南禺山也成了唯一不受天庭管辖的特殊区域。 至此,凤凰姒倾一战成名。 知道内情的神仙都对此讳莫如深,而姒倾则成了三界之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三界第一美人”的名头,引得无数人想一睹他的尊容,追求者不知凡几。可他强得令人发指的修为,还有与他实力旗鼓相当的暴脾气,却又让他们望而却步。 因此数万年来,也只有烛阴一直陪在姒倾身边。 一日姒倾在修炼时,隐隐觉得触碰到了瓶颈,便跟烛阴提议说想去人界历劫寻找机缘。自诞生之日起,姒倾从未离开过仙界,对于人间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烛阴本想让姒倾投身成肉眼凡胎,因为他的样貌太过招摇,下凡必定会引起骚乱。 但姒倾说什么也不愿顶着其他人的脸,硬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捏了个化身,只不过将五官调整得平庸了很多。能一眼看得出是他,却远没有本体来得那么惊艳。 而姒倾为了方便行事,只封印了自己九成九的灵力,留了一分以备不时之需。这原是不合规矩的,但烛阴在姒倾面前向来没什么原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带他去了稷凤村。 这一趟人间行,说是历劫,但实际跟游历差不多。烛阴替姒倾打点好了一切,还与他在村子里一同生活了几年才重回仙界。 人间的生活对于姒倾来说是全新的一种体验,他喜欢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也参悟了很多。 或许他修行的瓶颈就在于平和的心境,姒倾盘腿在院子里打坐,如是想着。 “啾啾——” 姒倾忽然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他一睁眼,便看到一只胖胖的小鸟围着他飞了几圈,站上了他的肩头。 姒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抬起手,小鸟又飞到了他的指节上站着。 “你是哪里来的小家伙儿啊,以前没见过你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森罗万象07 小鸟的身体圆乎乎的,眼睛周围是漂亮的钴蓝,脑袋却是明亮的赤黄,而尾羽又渐变成了炫目的翠绿。 它见到姒倾十分兴奋,“啾啾”地叫个不停。 姒倾认出这是一只罕见的小鹦鹉,问:“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鸟得到姒倾的回应,高昂地“叽”了一声,竟是兴奋得直挺挺地立起身子,如同行礼一般。然后一个趔趄,从姒倾的手指上摔了下去,继而惊慌失措地拍着翅膀飞回来,假装老实的继续站着。 姒倾奇道:“金刚?金刚不是西边那帮秃子用的降魔杵么,你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小鸟拍着翅膀,高昂地叫道:“啾啾叽——” 它一系列的动作逗得姒倾乐得直乐:“好好好,你最厉害……这名字挺好的,不用改,不用改。” 小鸟听姒倾说话的声音,跟喝醉了酒似的,忽然低下脑袋,用喙啄了啄自己的爪子:“啾。” 姒倾看到它抬起了一只爪子,忽然发现上面还系着东西。 姒倾问:“这是什么?” 小鸟又“啾啾”了两声。 “送给我的礼物?”姒倾戳了戳它的小脑袋,“你还拜山头呢?调皮。” 姒倾凑近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个精巧的、像是小竹筒一样的东西。它甚至比小拇指还要小,与普通的笔杆一般粗细,长约寸余,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这是什么?”姒倾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来,对着月光看到上面还有个精致的盖子,他轻轻掰开,看到里面卷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难道是信?姒倾摊开那张巴掌大的纸,却什么也没看到,上面空白一片,还有些湿润,其余什么线索都没有。 姒倾疑惑地把纸条放了回去,跟小鸟道:“小滑头,我可不要你的礼物。这应是你主人的东西,你可真会就地取材。这么晚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你主人找不着你可该着急了。我就住这里,下次有机会,咱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小鸟歪了歪头,问:“啾啾叽?” 姒倾保证道:“当然可以来找我,没骗你。” 小鸟这才不情不愿地“咕噜”两声,又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依依不舍地一飞三回头跑了。 —— 秦少阳回去的时候,姒倾正坐在门口逗猫。 他似是刚洗漱完,及腰的长发还湿润着,柔顺地散开垂在身周,遮住了大半张脸,却依旧挡不住惊为天人的容颜。姒倾听到秦少阳走来的脚步声,甩了甩长发,抬头冲他莞尔一笑。 姒倾伸手勾住小猫的下巴,轻轻挠了挠,小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乖巧地用下巴托在他的掌心。 那个瞬间,秦少阳似是将那个诡异的火折子抛却脑后了。 寂静的子夜,澄莹的月色,朦胧的星光,还有庭院里等他归来的佳人,都让他心神为之一荡。 多年以后,直至他坐拥江山,已然君临天下,都忘不了曾有一位叫姒倾的少年,在等他回家。 秦少阳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他并非出生于皇家,而是普通人家的庶子,会不会从此便跟姒倾隐姓埋名地在这世外桃源生活下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他的出身注定了他无法平凡地度过这一生,在暗潮汹涌的皇宫中,他几乎是如履薄冰地长大。 姒倾抱着猫站起来,亲了亲它的耳朵,又对秦少阳道:“回来了?” 他是有何等的运气才会遇到像神仙一般的姒倾? 秦少阳想着,收起烦杂的思绪,“嗯”了一声。 姒倾抓着一只猫爪,冲着秦少阳摇了摇,说:“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家的小穷奇。” 这是只罕见的白猫,夹杂着些许深深浅浅的灰色纹路,像只还未长大的老虎。 说罢又低头对小猫道:“穷奇,这是少阳。” 小猫软软地叫了一声。 与姒倾不一样,秦少阳并不同小猫亲近,他站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问:“这是哪里来的小猫?” 只见姒倾的笑容逐渐消失,没好气地说:“这是我养的小白眼狼。” 秦少阳问:“怎么?” 小猫知道自己被骂,委屈得缩成一团:“喵呜——” 姒倾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它的小脑袋:“你看,他还委屈呢。这小白眼狼,整日想着跟那个小畜生在一起,又舍不得我,每天来回两头跑。白天在它那,晚上又溜回来,也不嫌累。” “……”秦少阳听明白了。 秦少阳又好奇地问:“为何叫它穷奇?” “你看……”姒倾把小猫的脑袋拨起来,好让秦少阳看清它的脸,“它额头上的花纹,像不像一个‘王’字?跟个小老虎似的,只有穷奇才长得像老虎呢。” 秦少阳说:“穷奇乃是四凶之一。” 姒倾摸着猫,闻言一愣:“我知道呀,怎么啦?” 秦少阳心下疑惑,姒倾身为祭司,又在信奉怪力乱神的永承郡长大,怎会如此百无禁忌? 秦少阳说:“无事,只是觉得以此命名会冲撞了神明。” “啊,真的吗?我不清楚……”姒倾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忌讳,摇了摇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试探道,“不过只是穷奇的话,应该不碍事吧?” 秦少阳:“?” 姒倾在人间的常识等同于零,妥协说:“好吧,听你的,不叫这个名字了。” 秦少阳其实只是随口一提,便说:“倒也无妨,没那么讲究。只是感觉穷奇乃是凶兽,跟它不太搭。” “欸,也对,穷奇可没它这么可爱……”听他这么一说,姒倾也想起穷奇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觉得甚有道理,问,“那再给它取一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秦少阳不擅长取名,他很少见到这些小动物,尤其是猫猫狗狗一类的,宫里几乎见不到踪影。他看着小猫头上的“王”字,说:“小老虎怎么样?小白虎也行。” “小老虎好!就叫小老虎吧。现在你有两个名字了,小老虎。”姒倾对这个新名字很满意,高兴地捧着小猫转了一圈。小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新名字,见主人这么开心,也跟着兴奋地“喵喵”叫起来。 秦少阳见他笑,也跟着他扬起嘴角。 姒倾又逗了猫一会儿,发现秦少阳一直在看他,便把胳膊往前一伸,问:“要抱抱它吗?特别软。” 秦少阳却往后退了一步。 姒倾动作停在半空,疑惑道:“怎么了?” 秦少阳表情有些僵硬,什么也没说。 姒倾诧异道:“你居然怕猫?” “不是……”秦少阳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高大的身形与巴掌大的小猫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姒倾觉得很好笑,故意抱着猫往他身边凑了凑,秦少阳不出所料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姒倾戏谑道:“你还不承认?” 秦少阳看着姒倾怀里的小猫,说:“我没有怕它。” 姒倾见他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奇道:“那为何要躲开?它不凶的,你看。”他摸了一把小猫的脸,小猫非但没反抗,反而把脸凑上去让他继续摸。 “我知道……”秦少阳说,“我像彭彭那么大的时候,也捡到过一只猫,是黑色的,特别小,我一只手就可以把它抱起来,或许是未足月的幼猫罢。那时我见它浑身脏兮兮的在屋檐下躲雨,就把它抱了家。可母亲却觉得它不吉利,当着我的面命人将它踩死,然后扔了出去,最后我连它的尸首都没能见着。母亲说,以后不许再带这些东西回家,觉得它们会带来噩运。” “原来如此……”姒倾听后愣了片刻,说,“这不怪你。” 秦少阳道:“当时若是我没有擅作主张,或许那只小黑猫就不会死于非命了。” “真是一派胡言。”姒倾显然有些动怒,沉声道,“人的运势与命格,自诞辰日便已定下,小猫小狗何其无辜,当他们是有千年道行的妖魔鬼怪吗?令堂莫不是听了什么市井神棍的无耻谰言?” 小猫察觉到姒倾的情绪,软软地叫了一声。姒倾摸了摸它的头:“乖,不是在生你的气。” “或许她不懂罢,久居深闺,心思总会敏感些。”秦少阳摇了摇头,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姒倾见他不愿多谈,也只能作罢,道:“那你现在要不要试试抱抱它?它很想同你亲近。是不是呀,穷奇,小老虎?” 小猫又叫了一声。 秦少阳僵硬着身体不敢动。 姒倾又凑近了些,小猫肉呼呼的爪子按在它胳膊上,好奇地探出脑袋看着秦少阳。 “你看,小老虎多喜欢你。” 两人挨得极近,若非中间隔着一只猫,几乎是抱在一起的。 秦少阳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如清冽的松墨般沁人肺腑,那是从姒倾身上散发出的香气。 月光之下,红衣佳人面白如玉,眸清似水。少年躁动的心境宛如静谧的湖泊泛起层层涟漪,秦少阳看着他光洁的额头,竟鬼使神差地俯身,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地亲吻了他的眉心一下。 微凉柔软的触感让姒倾一愣。 方才怎么回事,秦少阳是亲了他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森罗万象08 姒倾蓦地抓住了秦少阳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秦少阳一惊,他以为姒倾会打他,不料却听到他饶有兴味地问:“为何亲我?” 两人凑得极近,秦少阳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他们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秦少阳看着姒倾黑亮的眸子中倒映出的自己,勾唇一笑:“你知道原因的。” “噢?”姒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说,“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被钳制住的感觉不好受,秦少阳不甘示弱地用额头抵住姒倾,高挺的鼻尖若有若无地蹭着他:“小?我比你还年长一岁,又该怎么说?” “嗤……”姒倾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瞧你这轻浮的模样,你说没对那姑娘干什么我可不信。” 什么姑娘?秦少阳一愣,正准备问,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骗姒倾说是逃婚到这里来的。他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少阳真诚道:“我没骗你,真的。” 姒倾说:“那你先前还动不动就脸红呢,现在四下无人,可不就原形毕露了?” 秦少阳道:“你又如何得知我现在脸不红,天色这么晚,要不要确认一下?”他说着去拉自己的手,让他用掌心触碰自己的脸。 滚烫的热度瞬间让姒倾把手缩了回去,笑骂道:“你就是这么让我来确认的?真是老奸巨猾啊,少阳……” 说话间,两人灼热的呼吸逐渐交融升温,气氛也越发暧昧起来。 秦少阳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睛,沉声道:“我喜欢你,阿倾。” 若非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只小猫,他们几乎是完全一起的,姒倾说:“喜欢我的多了去了,我为何要对你另眼相待?” 这回换秦少阳笑了,这笑容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还有志在必得的恣意,他反客为主地扣住姒倾的后颈,道:“你已经另眼相待了,不是吗?” “嗯?”姒倾还未反应过来,秦少阳就已经吻了上来,“唔……” 活了数万年之久的姒倾还是头一回被如此冒犯,唇齿交缠的一瞬间,他浑身像过电一样,那感觉跟渡雷劫毫无二致,以至于让他忘了呼吸。 秦少阳的亲吻从一开始的试探,渐渐变得粗暴急切,他疯狂地掠夺着他,想要将他占有己有。 “唔……”姒倾也慢慢回过神,毫不示弱地跟他抢起了主导权,意图与他一争高低。 姒倾忽然热烈起来的回应让秦少阳有些意外,而他也很快发现了姒倾的小心思,两人你来我往,竟是较起了真,谁也不肯屈居下风。 直到小猫委屈地“喵呜”了一声,两人才蓦地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尴尬地推开了对方。 姒倾抱着小猫,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对秦少阳佯怒道:“都怪你,吓到小老虎了。” 秦少阳从善如流地说:“是我的错。” 两人又沉默地对视良久,而后同时笑了出来。 姒倾道:“胆大包天。” 秦少阳又道:“我喜欢你,阿倾。” “好了好了,知道了。”姒倾笑着说,他抬头看了看,又道,“时辰不早了,你身上还有伤,反正兔子八成找不着了,早些回去歇息。” 没能得到姒倾的回应,秦少阳蹙了蹙眉,迟疑道:“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姒倾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抬头狡黠地看着他,“难不成想让我答应?我又没说过我喜欢你,你做梦去吧!” 他抱着猫往后退了两步,说:“你不睡我可睡了!既然你喜欢在院子里吹凉风,那便在这站着吧。” “喂!”秦少阳下意识想去拉他,却只擦到了他及腰的长发,柔顺的发尾从他的指缝中掠过,只余下馥郁的清香与微凉的触感,萦绕在指尖久久无法散去。 秦少阳看着自己的掌心,呆愣片刻,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阿倾…… —— 永承郡。 清晨下了一场急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痕迹。宵禁刚一结束,王福便打开了客栈大门,只见门口走进来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浑身淋得透湿,脚有些跛,怀中抱着一把佩剑,杀气很重,约莫是江湖人士。 王福见惯了这些人,倒也不怕,热情地迎了上去:“大侠是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进屋后摘下帽子,不过却依然看不见他的脸——除了帽子之外,他还戴着一张半截的面具,显然不想让人知晓他的真实样貌。 “住店。”男人言简意赅地说。 王福发现虽然他声音低沉,但依然无法掩盖住这声线十分年轻的事实。他下意识抬头去看他,那年轻男人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映出一道阴影。 “好嘞,您需要什么样的房间,小的去给您查查。”王福麻溜地将抹布搭在肩上,准备去翻柜台上的店簿。 年轻男人无所谓道:“有空房即可,就我一人住。” “客官稍等,小的先帮您看——”王福笑着抬头,但却在与男人对视时愣住了,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这年轻男人竟是有着一双异色的瞳仁,一只漆黑如墨,另一只则是浅色的烟灰,像是一团朦胧的雾气。 这本是十分诡异的样貌,但在他身上却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好在王福反应极快,立刻从震惊中恢复了正常,继续道:“您稍作歇息!” 不过那男人似是已经习惯别人这样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王福看了一会儿,问:“咱家店天字号都住满了,给您安排地字三号如何?每日房钱八十文。” 男人“嗯”了一声,摸出一两碎银:“我得住上四五日,替我准备些吃食,一些干净的衣物,还有热水,半个时辰后送来。外面有匹马,也一并牵到马厩去吧。” “大侠豪爽!”王福看到银子眼睛都亮了,对男人一拱手,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银子,“包在小的身上了,保准让您满意!请问客官贵姓呀?” 男人掏出自己的路引,放在柜台上,说:“萧博,昔梁人士,来此地探亲。” “好嘞,萧大侠。”王福看了看路引,核实了一番后,将萧博记录在了店簿上,赔笑道,“小的马上带您去房间。” 王福拿了钥匙,从萧博身边经过时,隐隐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他蹙了蹙眉,终究什么也没说,挂着热情的笑,带他上了楼。 这客栈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房间门口。 王福交给萧博一套钥匙:“萧大侠,您拿着这个,小的马上替您去准备吃食,您可有什么忌口?” 萧博刚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备些清淡的吧。” “好嘞,小的这就去了。” 永承郡地界不大,像样的旅馆也没几个。 虽然王福给他拿了地字号,但其实这里跟一楼通铺的环境差不了多少,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房间也很小。 萧博没那么讲究,脱掉了沉重的斗篷和面具,随手挂在门口。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本来已经敷上了药草,可一场雨下来,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有发炎的趋势了。 萧博咬着牙,将受伤的那条腿抬上了凳子。 有生之年,他从未如此狼狈过,虽说他担不起“第一高手”的名头,但他对于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的。尤其是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几乎是数一数二的。 但昨晚遇到的对手让他始料未及。 那人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让人心生恐惧。居然在两招之内把他打得毫无反手之力,还险些捏碎了自己的踝骨。 这太可怕了。 萧博下意识觉得秦少阳的消失跟那人脱不开干系,可他约莫不能再去那里第二回了,那人警告了他,让他禁止再靠近村子,否则便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那人是认真的,他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悄无声息地杀了自己,所以在伤好之前,他不敢冒险再去一次了。 真是奇耻大辱…… 萧博慢慢抽出了剑,程亮的剑刃上沾满了早已干涸的血迹。他倒了些温热的茶水在剑身上,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 片刻后,剑身倒映出了他那张俊秀无双的脸。 萧博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他已经很久都没照过镜子了,左眼的颜色似乎比之前又淡了一些,能看见的距离也变得更短,或许再过不久,他这只眼睛就会彻底瞎掉。 但好在他还有另一只眼睛。 萧博叹口气,默默地擦拭着剑身,疲惫地放空了思绪。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下的声音,萧博提起剑霍然起身,顾不得身上的伤三步并两步就出了房间。 他站在走廊上,听见一个慌乱的声音说:“让你别这么抬,下面会断的,你看看,待会儿掌柜的回来了,可得骂死你!” 原来是店里的伙计抬东西没拿稳。 虚惊一场。 萧博松了口气,准备转身回房间,但他刚转过头,就看到离自己约五步距离的地方站着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来是住在他隔壁的住客。 那男人样貌英俊,身高八尺有余,自来熟道:“公子也被这动静吓着了?” “……”萧博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收回了视线。 “方才听见公子口音,像从昔粱来的,在下也是昔梁人士。”那男人又说:“我叫林袤,你呢?” 萧博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转身回了房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森罗万象09 萧博本身有伤,加之又淋了场雨,很快发起了低烧。他并未去找大夫,只能吃了几粒从昔粱带来的药丸聊胜于无。 没过多久,王福端着食盘敲响了门:“萧大侠,萧大侠……” 萧博头疼欲裂,听出是王福的声音,强撑着身子起床去开了门。 王福端着一碗白米粥还有些烫熟的绿色蔬菜,说:“这是您吩咐小的准备的吃食,这粥好消化……小的帮您送进去您看方便么?可别托盘脏了您的手。” 萧博一愣,侧了侧身让王福进来。 “劳烦您让一让……多谢大侠。”王福麻溜地将食盘摆在圆桌上,将碗筷一一放好,“也不知您口味如何,永承这边喝粥一般都配着砂糖,是甜口的。不过小的瞧您从昔粱皇城过来,担心您吃不惯,又去备了些咸菜,您别嫌弃。” 萧博看了看,白粥旁边放着两个小碟子,一个装着砂糖,另一个则装着黑乎乎的腌菜。青菜旁边还有个小碗,里面盛着酱色的料汁。 王福道:“您说给您备些清淡的吃食,小的也不知大侠您有何忌口,便让命人烫了些菜,汤里只放了少许盐,若是嫌太淡,您搭着蘸水吃便是。” 萧博从未来过西南,也不知蘸水是何物,看听王福所说,猜出是调料一类的东西。 这穷乡僻壤的,萧博本来也没打算让王福准备什么珍馐佳肴,能果腹便可。但王福送来的这两样,虽说简单,但却不难看出其用心,让萧博微微动容。 因为自打他五岁那年进了太子府,便再也无人问过他喜欢吃什么了。 萧博是遗孤。 他原本不姓萧,而是姓祁。二十年前,祁家还是显赫的武将世家,世代为朝廷东征西伐,在民间声望极高。 祁家深知功高盖主的道理,平时行事谨小慎微,但却仍被皇帝所忌惮。皇帝上位后不久,便下旨将祁家几名主将派往西北镇守,而家眷却通通都留在了昔粱充当人质。 但这并非是结束,就当萧博叔父与羌戎一战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时,却有人向皇帝进言,说祁家反了。 流言说萧博叔父打了胜仗,士气高涨,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前来逼宫。 皇帝将祁家几名主将通通召了回来,为了表明忠心,祁家只带了几名亲信回了昔粱城。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在昔粱城等着他们的竟是满门抄斩的圣旨。 祁老爷子还想求情从中斡旋,岂料皇帝连时辰都不愿等,直接命人杀进了祁家。 年仅五岁的萧博被连夜送了出去,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刚出城便被回来的太子迎面撞上,拦住了去路。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没有杀他,反而杀了身边的随从灭口,偷偷救下萧博将他带回了太子府。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瞒天过海,让皇帝相信祁家已被灭门。 回到太子府后,太子告诉萧博,他知道祁家是被冤枉的,但他人微言轻,无法左右皇帝的决定。还承诺说他定会找出幕后真凶,还祁家一个清白。 太子抹去了他的姓氏,教他习武,再后来他成了太子的影卫,变成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异瞳罗刹。 萧博活在仇恨之中,时至今日已二十年过去,但他闭上眼睛,总能想起那年大内侍卫闯进他家的情形,家中横尸遍野,到处是残肢断臂,地面墙壁染得血红一片。 那些死去的人,都是他的骨肉至亲。 出事的前一天,祁老爷子还摸着萧博的头,问他功课温习得如何,堂哥跟他约好了明日一起练剑,堂妹则是不小心掰坏了玉雕上的叶片,让他保密不要说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萧博在太子府过得很艰难,他本身性格算不得外向,目睹惨案后更是变得沉默寡言。在太子府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份,都以为他是太子心善从外面买回来当家仆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对他多好,加入影卫队伍后更是变本加厉。 但萧博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着能有一天能杀了皇帝、手刃仇人,为祁家报仇雪恨。 王福离开房间后,萧博条件反射似的屏住呼吸,聆听他的脚步声以确定他是否真的离去。 岂料王福刚走了三四步便停下了。 他根本没有下楼! 萧博顿时一惊,再看桌上的吃食,那点舒心的感觉已经烟消云散。他拿起佩剑,悄无声息地闪到门口,耳朵贴着门,浑身紧绷地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王福敲了敲隔壁的门,那是林袤的房间。 “吱嘎”一声,门开了。 王福道:“林公子,小的已按您的吩咐给萧大侠送去了。” 林袤道:“没提我名字吧?” 尽管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萧博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心道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他?在昔粱城他从未露过脸,也未曾暴露过身份,他与这人素不相识,不惜买通店小二害他有何目的? 既然林袤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就算他受着伤,但解决掉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听林袤又道:“晚些时候你让厨房熬些鱼汤送去,我瞧他脸色苍白得紧,多放些菌菇,让他补补身子吧。” 正起了杀意的萧博动作一顿——他误会林袤了? 王福道:“好嘞,林公子,包在小的身上了,您放心。” 两人停了一会儿,林袤道:“拿这些碎银分给伙计们吧,劳烦店家了。” 王福婉拒道:“使不得,使不得……林公子您太客气了!” 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换算后不过五六两白银,也难怪王福不敢收,而林袤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 姓林……光昔粱城里就有好几家姓林的,光凭这个姓氏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林袤轻描淡写地说:“收着吧,你要过意不去,就多费些心思。” 王福保证道:“您放心,您放心,给萧大侠的鱼保管是最大最鲜的那条!” 待两人走后,萧博提着剑,愣了好半天没说话。 这个林袤……他想干什么? —— 姒倾起了个大早,刚准备去洗漱,就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 他拉开门一看,是秦少阳回来了。 现在从外面回来,难不成他晚上没有睡觉么?姒倾心想。 秦少阳双手着叉腰,闻声回过头,看到姒倾站在卧房门口,邀功似的说:“看,我把兔子都抓回来了。” 晚上他居然又抓兔子去了?姒倾怀疑道:“全抓回来了?不是吧……你在哪里抓来的?” 秦少阳往里一指:“你看。” 姒倾还未穿鞋,听到兔子被抓回来,直接光着脚跑了过来,他脚趾洁白莹润,完全不似习武之人的粗糙。然而秦少阳还未看清,垂地的素色衣袍便将其盖得严严实实了。 姒倾没发现到他的目光,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那一窝兔子上—— 小小的栅栏内,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白色、灰色的胖兔子。 姒倾指着那一个个呆愣的毛团,数了又数,来来回回三四遍后,才愕然道:“我丢了二十一只,你这给我抓回来三十四只?” 秦少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森罗万象10 秦少阳不认识路,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哪找到的兔子。 姒倾被他逗笑了,丢兔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本来也没打算真让秦少阳去找。可没想到秦少阳不仅连夜找到了,还多抓回来十几只。 这个秦少阳真是……姒倾笑着摇摇头,说:“虽说不一定是原来的兔子了,但既然是你辛苦抓回来的,那便养着吧。” 姒倾是开心了,秦少阳却觉得很没面子,不想说话。 姒倾看了看兔子,问:“你一晚上没睡?” 秦少阳默认了。 姒倾又说:“就为了这几个小兔子,你傻不傻?” 秦少阳说:“那是你的兔子。” 姒倾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忽然笑起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痴傻之人。”他看了看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忽然拉住了秦少阳的手。 秦少阳倏然一惊。 姒倾说:“过会儿天天和彭彭他们就要起床了,我得去街上买些吃的回来,你想吃什么?” 姒倾的指腹很柔软,纤长的十指柔和地包住了秦少阳宽大的手掌。 秦少阳浑身跟雷劈似的,半个身子都麻了,愣了一会儿才说:“阿倾,我能否与你同去?” 姒倾问:“怎么啦?” 秦少阳说:“我未曾到过永承,也不知早膳有何吃食,想一同去看看。” 姒倾恍然道:“噢,也是……可你一晚上都没睡,身上的伤又没好,不用太勉强,我想让你回房休息的。” 秦少阳道:“伤口已不疼了,不碍事。” 虽说秦少阳一晚上没睡,神情看上去略有疲惫,可精神还是不错的,姒倾便没再推脱,说:“好,那你等等我,我换个衣服再出门!” 秦少阳:“嗯。” 姒倾松开他,转身小跑回了卧房,他光着脚,尚未束发,长袍的衣摆与秀发飘在他身后,落地轻盈得像是在飞一般,美得张扬又肆意。 秦少阳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注视了很久。 姒倾与他是截然不同的。 他圣洁得宛如神祇,而秦少阳却像深陷于淤泥沼泽。 皇宫里浓缩了世间的所有阴暗与肮脏,在这深宫之中,人性的丑恶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秦少阳想尽办法也无法逃脱这囚笼,以至于现在他想伸手去触碰姒倾,都觉得自己会玷污了他。 可是……他又很想卑劣地将他拉进这罪恶的深渊,让他与自己一同沉沦,无法逃离。 很快姒倾换了一身红衣出来,他原本就白,在鲜明的色调对比下更是肤白若雪。旭日的微光倾洒而下,在他脸上镀上一层和煦的耀芒,与素净的庭院相映成辉。 秦少阳屏住呼吸,心跳都慢了半拍。 姒倾注意到他的眼神,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兴冲冲地问:“是不是很好看?” 秦少阳垂下眼帘,点头道:“好看。” “我第一次穿!”得到夸奖的姒倾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抬手看看衣袖,又低头瞅瞅前襟,“之前穿着有些大,今年终于合身了。” “我就知道一定很好看的。”姒倾还有些陶醉,但时间确实不早了,便叫上秦少阳准备出发,“走吧,少阳!” 他走近后,秦少阳注意到这长袍的布料像是名贵丝绸,精巧的针法就连在宫里也是罕见的。 会是哪里制作的成衣,永承会有技艺如此精湛的裁缝吗? “嗯。”秦少阳压下心底的疑惑,抬脚跟了上去。 清晨的村子很是热闹,有些小贩已经挑着担子准备摆摊叫卖,各家各户的公鸡也开始陆续打鸣,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秦少阳和姒倾刚走出去,就有一个小孩提着考箱从他们面前经过。那小孩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衣,露出鼓鼓的小肚子,脖子和手腕都挂了银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手里拿着个饼,跟他们挥手打招呼:“倾哥儿,倾哥儿!” 姒倾同他挥手:“哟,今天这么早呀?” “嗯,今天阿娘拽我耳朵让我起床呢……”小孩咬了一口饼,一边吃一边说着,忽然注意到姒倾旁边站着的秦少阳,好奇地问,“欸……倾哥儿,那个好高的哥哥是谁?” “我……”秦少阳忘了跟姒倾通气,不知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看向他。 “他啊……”岂料姒倾同他对视一眼,竟语出惊人地说,“他是我郎君。” 秦少阳:“?!” 秦少阳愕然地看着姒倾,郎君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说,在永承,郎君有别的含义? 只见小孩也瞪大了眼睛,表情露出些许崇拜,不可思议地感叹道:“哇,倾哥儿有郎君啦,这个大哥哥长得好看的噢!” 秦少阳:“???” 姒倾朝他挥手示意他快走:“别聊个没完,待会儿去私塾迟到了,先生又得罚你。” 小孩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嘟着嘴说:“好哦……倾哥儿再见,大哥哥再见。” 他撒开腿跑两步,忽然看到同窗好友,立刻追了上去,边跑边喊:“秋秋,秋秋,倾哥儿有郎君啦!” 秦少阳:“……” 待小孩儿走远后,秦少阳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姒倾笑着跑开:“没听清就算了!” 秦少阳追上去:“我听见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姒倾道:“不能,我不想说了……” “喂,阿倾,等一等!”秦少阳一跑起来就会牵扯到身上的伤,他不敢有幅度太大的动作,担心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 姒倾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站定:“那你快些!” 秦少阳快步走上前,去拉姒倾的手。 姒倾想把手抽回去,但秦少阳抓他的力气太大,他一下竟没能挣脱开。 姒倾似是想笑,但又忍了回去,绷着脸质问道:“你干吗?” 秦少阳:“阿倾……” 姒倾:“怎么?” 秦少阳:“郎君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姒倾反问说:“那还有什么其他意思?我可不懂你们中原人的弯弯道道。” 秦少阳还有些难以置信,说:“可昨晚你不是还斥我痴心妄想,为何今日又答应了?” 姒倾说:“看你这般痴傻,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好了。” 秦少阳:“阿倾……” 姒倾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把秦少阳往外一推,跑开了几步:“快走了,别磨蹭,彭彭和天天马上要起床了,他们用过早膳还得练功呢。” 秦少阳笑着点头道:“好。” 因地形的原因,稷凤村的村民住得都很集中,连在一起的房屋还有街道让秦少阳觉得这里不像是村庄,而是略小的集镇。 姒倾虽是独居,但跟村民们都相熟,在路上碰见都纷纷同他打招呼。 前些天他带秦少阳回来的时候有人撞见,现在看到他本人,一下子认了出来。 姒倾没有否认秦少阳是昔粱人的事实,稷凤村近几年来还是头一回有生人造访,村民们看到秦少阳都很好奇,有些还对他的北方口音很感兴趣,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儿。 但无一例外,稷凤村的村民们都很友好和善,跟秦少阳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让他颇感意外。 西南的人民竟是这般热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难怪姒倾会是这样率真的个性。 两人牵着手走过街边尽头的拐角,秦少阳看到了一个简易的小摊,摆着一些烤饼,还有两口大锅,不知熬的是汤还是粥。 一位妇人正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她脖子和手腕都戴了好看的银饰,身材瘦弱娇小,肤色黝黑,有着浓重的西南异域风情。 姒倾走上前同她打招呼:“王婶。” 妇人一抬头看到姒倾,眼睛都亮了:“倾哥儿来了啊,今日要给两个孩子带什么吃的回去?” “还是两碗豆花吧,彭彭昨晚特地跟我说了。”姒倾指了指炉灶上盖着的锅,上面还冒着丝丝热气,对秦少阳道,“王婶的豆花特别好吃,你要不要试试?你们昔粱人吃豆花吗?” 秦少阳摇摇头,他没听说过豆花是何物,也无从回答姒倾的问题。 姒倾说:“要不你尝尝王婶的豆花吧?要觉得好吃的话,明天我再带你来。” 秦少阳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点了头:“好。” 姒倾朗声道:“王婶,麻烦来一碗豆花。” 妇人也拖长了声音应道:“好嘞——” 秦少阳诧异道:“就一碗,你不吃吗?” 姒倾找了位子坐下,抬头看着秦少阳,说:“我不吃这些的。” 秦少阳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姒倾又解释道:“除了竹米我都不吃。” 秦少阳:“……” 又是竹米……秦少阳坐在姒倾对面,问:“那除了竹米之外,还有其他爱吃的吗?” 姒倾好笑地眯着眼看他:“怎么,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你想做给我吃么?” 秦少阳沉吟一会儿,尴尬道:“不是,我、我只是问问……我只会烤些野味。” 姒倾说:“那有机会给我尝尝吧。” 秦少阳道:“好。” 豆花还没端上来,摊位边就来了一个壮汉,跟王婶打招呼。 姒倾闻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来者是谁后立刻又把头转了回来,表情忿忿不平。 秦少阳奇怪道:“怎么了?” 姒倾往秦少阳的方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特别烦他……这人很烦。” 秦少阳:“?” 姒倾咬牙切齿地说:“昨日晚上你见过穷奇了,我不是告诉你穷奇被别的小畜生拐跑了么?就是他们的家的!” 秦少阳:“……” 所以穷奇才会被姒倾骂。 “千万别让他看见我,否则又说个没完。” 王婶一边舀豆花一边说:“镇东今天这么早啊,想吃些什么?” “嗐,王婶,可别提了!”叫镇东的男人说话的火气很大,语气也冲,“我们家兔子全丢了!” “唉哟,这可是大事!怎么回事啊,镇东?” 镇东叹口气,道:“我们家兔子越来越多,窝里实在住不下了。我媳妇儿前几天就在我们家后山上围了块地,准备在那养兔子。这才刚刚放进去没多久,今早我起来一看,兔子全没了!旁边的栅栏也坏了,铁定是被人给顺走的。我得去找村长说道说道,要实在不行,我只能报官了。” 原本姒倾见那男人发火,还有些幸灾乐祸,但越往下听就越不对劲。 兔子? 一窝全被顺走了? 姒倾疑惑地看向秦少阳。 秦少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森罗万象11 姒倾丢的兔子说多也不多,但数量也不算少的。这些小兔子进了山里不可能乖乖聚在一起,找回难度可想而知,但秦少阳一晚上抓来三十多只,只有可能是误抓了别人养的。 搞清楚那窝兔子是从哪来的后,姒倾愣了好久都没说话,半晌才道:“怎么偏偏是他家的兔子……少阳,等晚上,咱们把兔子偷偷送回去吧,别、别被他看见了。” 秦少阳:“……嗯。” 姒倾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强词夺理道:“这人是脑子不好使还是怎么,兔子也放山上养?少阳,你说说,你见过这种人吗?” 抱错了兔子的秦少阳简直无地自容,只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尽管两人说话声很小,但姒倾存在感实在太强,那个叫镇东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立刻挥了挥手,扯着嗓门道:“哎哟,这不是亲家吗?这么巧,你也来过早啊!” 听到这声问候,姒倾脸都绿了,登时吼道:“少跟我套近乎,亲家什么亲家!谁跟你是亲家了!” 镇东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这小猫崽们都满月了,还生着气呐?嗐,我也不知道我们家大黄会跟小穷奇感情那么好……” “啪——” 这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姒倾气得直接拍了桌子:“别说了!” 镇东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对王婶道:“给我来两个肉饼,王婶。” 王婶笑着看他俩,逞了口舌之快的镇东拿到吃的后,担心姒倾倏然暴起,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姒倾恶狠狠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跟秦少阳说:“你瞧瞧他那个得意样,什么人呐!” 秦少阳见他气鼓鼓的样子,把抓错兔子的尴尬都抛却脑后了,想笑又不敢。 正巧这时王婶端来了豆花,秦少阳才发现他们口中的“豆花”就是昔粱城的豆腐花,以前林渊来宫里的时候给他带来尝过一回,只是永承郡这边的豆花看上去要更加软嫩一些。 秦少阳还是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舀起一勺,习惯性地闻了闻,才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随即豆花立刻像绵密的雪花一样瞬间化开,在口中消失不见,只余下浓浓的豆香。 昔粱城的豆腐花是咸的,这样的口感让秦少阳觉得很新奇:“这是甜的?” “嗯。”姒倾点点头,“没吃过吧?” 秦少阳想了想两种豆花截然不同的口味,说:“没有。” 姒倾又自顾自地说:“彭彭特别喜欢吃王婶的豆花,昨天晚上睡觉前特地嘱咐我给他们带一碗回家呢。明日我再带你吃些别的,王婶做的肉饼天天也说好吃。” 秦少阳道:“好。” 姒倾见他没怎么动勺,又问:“是没胃口吗,还是吃不惯?” 虽说豆花味道不错,但不喜甜食的秦少阳还是觉得腻了,有些吃不下。不过他想了想,否认道:“没有。” 姒倾显然不信,说:“今日我去备些活血开胃的药材加进方子里,你要多吃些东西伤才会好得快。” 秦少阳看着他毫无戒心的笑容,应了一声:“嗯。” 秦少阳一夜未眠,用过早膳后回去便睡下了。 姒倾熬好了药,挨家挨户送完已过了午时,村里的氤氲的雾气渐渐散去,现出群山环抱的面貌。 村里私塾容不下太多学生,彭彭天天年岁尚小,只能在家里读书认字,姒倾没想过让他们考取功名,只想着让他们多涨涨见识。他买了些话本,教两个小孩认字的同时,他自己也看得开心。 安顿好孩子们的姒倾正蹲在院子里清洗药罐,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院外经过,他抬头看到一名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姒倾把药罐放下,站起身同他打招呼:“村长来了。” “嗯,还忙着呐?阿倾。”村长点点头,帮着姒倾将洗好的药罐放在架子晾着,一边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他说的是最近村中老人染病一事,姒倾道:“只是多上几趟山采药罢了,不碍事。” 村长又道:“阿倾,今日听闻你有了郎君,莫不是前些日子从山里救回来那人?” 稷凤村只有百来户人家,邻里间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全村知晓,传到村长耳朵里并不稀奇。 姒倾没否认,承认得非常干脆:“是啊,就是他。那日我采完药,见他昏迷着,便把他带了回来。他说他叫少阳,昨晚向我表明心迹说倾慕于我,我还是头一回碰见这般胆大之人,往日那些人连话都不敢同我说,每回见我都躲得远远的,无趣得紧。虽说他身上并路引文牒等物什,不过瞧他那模样,倒不像是坏人,就答应了下来。” 村长笑道:“阿倾也会以貌取人了?” 姒倾大剌剌地说:“人之常情嘛。” 村长又问:“那人可是从皇城来的?” 姒倾说:“嗯,他说他家是昔粱的富商,是得罪了人才被追至永承境内。” 村长说:“在皇城脚下做生意,莫不是跟朝廷有什么关系罢?阿倾,你可曾问询过他得罪的哪位达官贵人?” 大乾重农轻商,能以商人身份在皇城脚下站稳脚跟的,绝非万贯家财可以形容,而且极有可能是在替朝廷做事,背景牵涉之深难以想象。 姒倾在凡间阅历尚浅,不知其中弯弯道道,摇摇头说:“这倒没问他,估计他说了我也是不认得的……他现在睡着呢,待他醒来我再问问。” 村长叹口气:“哎,阿倾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人来路不明,担心给村里招来麻烦。” 姒倾笑着说:“放心吧,村长,有我在,论谁都不敢造次。” 姒倾的能耐村长是知道的,但烛阴临走之前嘱托过他,说姒倾涉世未深,让他多多费心,便语重心长地劝说道:“那些中原人最是擅长花言巧语,阿倾,这人看上去家世不简单,你得小心才是。” 姒倾想了想秦少阳动不动就脸红的模样,无所谓地说:“他?他才不敢骗我呢。” 村长深知姒倾恣意的个性,眼瞧他一提到秦少阳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俨然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回来了,只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这孩子真是……这事你可知会了烛道长?” “我师父?”姒倾眼珠转了转,说,“他才不会关心这种事,而且我现在也没有想同少阳成亲,待成亲了再告诉他不迟!” 这就想着成亲的事了……村长话尽于此,姒倾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少阳,料想他也听不进去劝诫之语。不过以他的本事还有脾气,外人也没那么容易欺负他,便随他去了。 村长不再提秦少阳的事,转而问:“阿倾,五日后的祈春节你可准备妥当了?” “都好了。” “如此便好,往年都由烛道长亲自领着你去,这是你自己头一回主持祭祀,整个永承郡都看着你呐,可别出岔子。” “嗯,好啦,好啦,我知道的,村长。” “阿倾,何为祈春节?” 姒倾和村长正说着话,秦少阳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他转头看到秦少阳从卧房里走出来,惊讶道:“你醒了?” 村长有些尴尬,他完全没留意秦少阳是什么时候来的,先前他与姒倾的对话也不知被听去多少。 不过好在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应该不会听见太多的。他心想。 秦少阳跟村长打了个照面,姒倾介绍道:“少阳,这是我们稷凤村的村长。” 秦少阳打量他一番,略一拱手,道:“晚辈少阳,近日多有叨扰,万分感谢。” 他说得谦恭,姿态却无半点卑怯,反而有种不怒自威的气魄,加之他生得高大,身姿挺拔,竟是与沙场上的将军别无二致。 村长吓得赶紧给他回礼,结结巴巴地脱口而出道:“大、大人言重了……” 秦少阳跟姒倾对视一眼,秦少阳俯身托起村长行礼的双臂:“老伯使不得,晚辈并无官职。” 村长也反应过来:“噢噢,是了,是了,是我老糊涂,弄错了。” 不知为何,村长见到秦少阳后有些发憷,浑身都不自在,简单打了招呼后便急急忙忙走了。 姒倾莫名地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秦少阳:“你那么凶干吗?” 秦少阳没回答他,兀自道:“何为祁春节,阿倾?” “祁春节啊?”姒倾说,“是永承郡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定在秋收的那一天,会有向凤凰祈福的祭祀活动,希望他能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由我来主持。” 秦少阳问:“祭祀?会献祭何物?” 姒倾笑着说:“凤凰才不需要凡间的物什呢,到时向他献花,摆一些竹米即可。” 中原百姓们的祭祀活动少不了要杀生,姒倾这么一说秦少阳还有些意外,但想起他们信奉的是凤凰,也不难理解。 “我能否一同前去?” 姒倾说:“当然,到时候村里所有人都会去永承郡的。” 秦少阳垂眸思忖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说:“好。” —— 萧博睡了整整一天。 王福办事很实在,中午送来的鱼汤很好喝,他强迫自己吃了两碗,又服了两粒药丸。 不知是不是体温太高的缘故,他眼皮酸得几乎无法睁开,浑身也疼得厉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找不到秦少阳这件事像是他心口的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窗外有更夫敲着锣路过,他依稀听到已过了丑时,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忽然头顶传来轻微的瓦片响动,萧博一下子警觉起来——纵然他头脑昏沉,但对于这种不寻常的声响极其敏感。 房顶上有人! 刚才那是有人从瓦片上踩过的声音。 他抄起短剑从床上一跃而起,屏住呼吸凝神注意着周遭的细微变化。 忽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离他越来越近,萧博摸出暗器,往上一掷,锋利的刀刃直接穿透了瓦片,直奔那人而去。 而与此同时,萧博攀着窗沿,一个翻身上了房顶。 他料想得果真没错,房顶上确实有一个人,那人并未蒙面,萧博借着月色看清了对方的脸——竟是住在他隔壁的林袤。 萧博用剑比着他,林袤惊魂未定地小声说:“萧公子,你可吓死我了,我就睡不着出来透个气,你这一飞刀上来差点把我下巴给削了。” 萧博注意到他穿着的只是普通衣裳,并非夜行衣,手上也无任何武器,心知自己是误会了他,收起剑准备回去。 不料林袤却追着他问:“这么晚了,萧公子也睡不着么,一同赏月如何?” 赏月?萧博下意识抬头看了天上的新月一眼,嘴角抽搐道:“……滚。” 林袤又说:“这不快中秋了,我今日上街买了些月饼,里面放的馅居然是花儿做的,你要尝尝么?我这就给你送去。” 萧博在房顶上吹了风,头更晕了,心想这林袤长得人模狗样,怎么说话做事跟个傻子似的,又是送鱼汤、又是送月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博一口回绝道:“不要。” 像是看出了萧博的不适,林袤又关切道:“萧公子,永承夜间风大,你穿这么少,当心着凉……要不我把我的衣袍借你挡挡风?” 萧博正准备下去,听到这句话差点一个趔趄,回过头呛道:“挡风?我看你是有失心疯罢!” “欸……”林袤还想说什么,萧博已然离去了。 林袤盯着他消失的地方,长长地叹口气,继而小心翼翼地抬起袖子,慢慢从里面掏出一只差点被闷坏的小胖鸟,摸了摸它的喙,喃喃道:“委屈你了,小金刚。” 胖乎乎的小鸟站在林袤的手指上,乖顺地“啾”了一声,用毛绒绒的小脑袋顶了顶他。 林袤解下系在它爪子上的小信匣,悠然道:“跟你爹我进屋去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森罗万象12 从金刚带回来的信看,林袤得知秦少阳五日后将与姒倾一同前往永承郡,届时会与他汇合。 林袤其实并不叫林袤,他本名林渊,林袤只是他的化名之一。 林渊字羡虞,乃是秦少阳年少时的伴读,工部侍郎之子,大学士陆离的外甥。 陆离在与秦少阳分别后,立即传讯给了林羡虞,让林羡虞去接应秦少阳。 于是林羡虞单枪匹马地追着秦少阳一路南下到了永承——他原本是要去救秦少阳的,只是没想到竟是在此地跟丢了。 好在他带来了金刚,这个小家伙儿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便找到了秦少阳的位置,让他们恢复了联络。 秦少阳托他调查姒倾,他不敢怠慢,立刻去联系了线人。 这两天他陆续收到了消息,越往下查越让他心惊——姒倾不仅是稷凤村的祭司,也是整个永承郡的大祭司,整个郡的百姓都对他尊敬有加。但他的名头也仅限于永承,出了这个地界便无人知晓,而这也是秦少阳没有听说过他的原因。 而且种种迹象都表明,姒倾跟他所提到的“师父”都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是传说中的修士,像那些渴望得道成仙的修道之人。 这些修士是不与他们这些凡人来往的,林羡虞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很多年前的一场旱灾,当时举国上下颗粒无收,粮仓里的余粮很快消耗殆尽,饥荒引起了百姓的恐慌,国家危如累卵,岌岌可危。 所幸那时在位的皇帝居然在机缘巧合下请到了一位修士,让他做法向上天求雨,缓解了灾情,大乾王朝才得以延续至今。 不过不论姒倾是否是修士,他都应是信得过的。 林羡虞给秦少阳简短地写了回信,说了自己的推测,倒没急着让金刚送过去——因为这只小胖鸟已经累得睡着了,毛绒绒的小脑袋一头扎进了翅膀中,缩成一团。 林羡虞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笼子,又在空了的食盒里加了些坚果碎,待它醒来就可以吃了。 连金刚都睡了,隔壁的萧博也该睡了吧? 这萧博也倒是有趣,那日林羡虞听到熟悉的口音,还以为是幻觉。不过昔粱城里,何时有了这号人物? 他的身份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不过昔粱城离此地太远,书信加急也要十日后才能送到,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倒是可以跟这人过上两招。 是人是鬼,一试便知。 —— 村长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虽说他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被姒倾救回来的人不可能是富商之子,他见到那少阳的第一眼,竟然会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到底会是什么人? 姒倾说过他能护着稷凤村没错,可他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骗。 然而姒倾无法无天惯了,村长知道自己劝不住他,而且他也担心姒倾发脾气,不敢说太多。 “哎呀,我说老头子,你这一整天怎么都坐立难安的,走来走去晃得我眼晕。” 村长叹口气,说:“阿倾找了郎君的事,你听说了吗?” “怎会没听说?现在全在说这事,倾哥儿怎么就找了个中原人当郎君?”妇人说,“但我瞧那人模样倒是俊,看上去怪老实的,总跟在倾哥儿后面转悠,应也无妨。” 村长瞪她一眼:“那人从昔粱来的,骑着高头大马,又有想置他于死地的仇家,会是寻常人家吗?阿倾不知深浅就罢了,你也不懂?” 昔粱乃是皇城,达官贵人遍地走,有人笑称说在大街上用扫把扫都能随便打着几个五品官。 被这么一提醒,妇人也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怀疑被倾哥儿救回来的人是……尚书之子?”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道最后竟是听不清,只做了口型。 “或许吧。”村长听懂了她的话,又说,“只怕是宰相的孙辈一类的贵公子,少不了跟宫里有牵扯,就更难办了。” 妇人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这可不能乱说。” 这已是他们所能想象的尊贵的极限,但村长仍觉得不对劲,他摇了摇头,又改口说:“哎……我怎会知晓?这事不能往深了想,知道的太多可是要掉脑袋的。若是出事,只赔上我这把半身都进黄土的老骨头倒无妨,就怕牵扯到整个村寨。” 妇人也忧心起来:“那这该如何是好?倾哥儿决定做的事,谁拦得住呐?” 村长道:“说的是啊……哎。” 两人沉默一会儿,村长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虽没办法,但还有一人拦得住。” 妇人问:“谁?” 村长道:“烛道长,阿倾只听他的话。” 提到烛阴,妇人也赞同道:“说的是,倾哥儿最是服他……可仙长也不知去了何处,至今杳无音信,该如何联络他?” “容我找找。”村长想了想,起身回了卧房,半晌取出一片龟甲出来,说,“烛道长临走前留下此物,让我妥善保管。说若是有要事知会他,只需将此物放至月光下,当晚他便会出现了。” 妇人怀疑道:“这听着怎么那么玄乎……但想来烛道长不会诳我们。” 村长说:“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妇人又忧心地摇摇头:“只盼那人别害了我们好好的倾哥儿噢。” —— 姒倾把他见过萧博的事瞒了下来。 村长先前跟他说的他也不是没想过,虽说他对凡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不甚了解,可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孩提。 天界的尔虞我诈比起凡间来说只多不少,他见过的、听过的,在数万的光阴中已数不胜数。 当初天帝招揽龙族,给他们封了个看似风光实则毫无实权的四海龙王,将其尽数禁锢在荒芜的海域中,以最小的代价剥夺了龙族的自由。 姒倾看在眼里,他不想重蹈龙族的覆辙,才孤注一掷地背水一战,换来了这暂时的和平。 他活得实在太久,凡人的一世对他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那些部族纷争甚至是家国恩怨,在他看来跟过家家的小打小闹无甚差别。 所以这件事的个中隐情与是非曲直,他想自己搞个清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森罗万象13 姒倾没想到烛阴会来找他。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烛阴回神界刚一日有余,他却有一年多未见烛阴了,两人在神界时几乎总在一起,乍然分开,姒倾竟是有些想他。 两人在后院坐在一处,姒倾给烛阴一个野果子:“喏。” 烛阴看了一眼,没伸手去接:“这是何物?” 姒倾:“山里的苹果,前几日我摘回来的,方才天天吃了一个,说挺甜。” 烛阴奇道:“你不吃竹米了?” 姒倾:“吃啊。” 烛阴:“谁之前跟我说,非竹米不吃的?你不吃的东西给我吃?” 姒倾无语片刻,自己咬了一口,说:“谁说我不吃了?” 野苹果说是甜,但还是酸味居多,不过吃起来很香,姒倾头一回吃,虽然没觉得味道多好,口感却很新奇。 烛阴则是震惊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了他一般。 姒倾毫无所觉地把野苹果递到烛阴嘴边:“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你试试?” 身为钟山之神,不说其他仙人或神兽,就连天帝与四方神都对他尊敬有加,放眼三界,也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姒倾敢这么同他说话,给他吃咬过的野果了。 烛阴沉默一会儿,垂下眼眸,就着姒倾啃过的地方咬了一小口。 姒倾问:“好不好吃?” “……”烛阴没回答,默默把野苹果吃完了,问姒倾,“你怎会想起跟凡人成亲?” 姒倾道:“你下凡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烛阴不说话。 姒倾惹不起他,只讪讪地揽住他脖子,跟他亲昵地贴在一处:“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成想居然连你都惊动了,亏我还想着你是一日未见我如隔三秋,专程来探望我的。” 烛阴沉着脸,瞥了他一眼:“少跟我嘻嘻哈哈的,我问你,是否真有此事?” 他质问的口吻让姒倾听着不太舒服,不以为意地回道:“我还没说要跟他成亲,露水姻缘罢了,你这都要管我?” 烛阴嗤道:“你懂什么?” 姒倾有些不耐烦了:“我是不懂,你倒是说与我听听,让我明白些。” “谁敢管你?”烛阴说,“三界之内,还有谁不知道南禺山的凤凰惹不起?” “哈哈……”姒倾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光辉战绩,讪笑两声,放软了声音说,“我是真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嘛。” 烛阴:“平日说的未见你上心过,下凡归下凡,别在凡间有太多牵扯。凡人的命格跟我们终究不同,他们要修炼成仙,须得渡过九重雷劫方能脱胎换骨。神仙与凡人相结合,影响三界平衡,必然遭到天谴,到时别说大罗金仙救不了你,连我都救不了你。” 天谴……姒倾缩了缩脖子,见烛阴不像在说笑,将信将疑地问:“可我并非真身下凡,也断然不会跟他留下后代子嗣,还会如此吗?” 烛阴冷声说:“不知道。” 姒倾又问:“那天界可有先例?” 烛阴:“岂有先例?谁会像你这般作践自己,生为上古瑞兽,竟想着跟凡人成亲。” 姒倾被他说得不高兴了,反驳说:“凡人怎么了,帝俊那厮开始不也是凡人?建了个甚么天庭,便开始以三界之主自居作威作福。” 烛阴被他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他不一样。” “他与少阳又有何不同?” 烛阴懒得跟他解释:“我看你是昏了头罢,拿帝俊跟他去比!我丑话说在前头,他敢对你做什么,我三魂七魄都给他打散了,永世不得轮回。” “你还说我,你跟个凡人置什么气?” 见烛阴不说话,姒倾有些忐忑,说:“反正我如今也是肉身凡胎,应是不打紧的。” 烛阴黑着脸说:“你怎地不知悔改!区区凡人,都不知能否活过一个甲子,想要有姻缘,选个门当户对的仙人做道侣岂不是更好?非得跟凡人纠缠不清,非要遭了天谴才来后悔!” 姒倾知道烛阴说得有道理,可他这种态度反倒激起了他的逆反心。不过他还是不敢在明面上跟烛阴对着干,退了一步说:“行行行,别说了别说了,我改我改……待他伤好了后,便让他回那昔梁城去。” 烛阴看了他一眼:“如此便好。” 姒倾问:“你准备在这待几日?” 烛阴:“……你就这么盼着让我回去?” 姒倾忙说:“哪有,过几日不是祁春节么,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烛阴不觉得姒倾会乖乖听他的话,眼下他回神界也没什么要紧事,倒是可以跟姒倾多待些时日,待那碍眼的凡人走了之后他再回去也不迟。 烛阴:“好。”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让姒倾有些意外,他只是随口客套一下,上一次祁春节对烛阴来说差不多就在昨天,凡人的这些节日他应该也是无甚兴趣的。 那他跟少阳怎么办? 姒倾快愁死了,说:“那这次祁春节,还是你来主持?” 烛阴:“你自己弄,这祁春节供奉的是凤凰,跟我有何干系?” “噢。”姒倾没话说了,“我那还有几个野苹果,我去拿给你吃。” 烛阴:“?” 姒倾:“你不是喜欢吃吗?” 烛阴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了?” 姒倾:“我刚才给你的不是吃完了么。” 烛阴想起野苹果酸兮兮的口感,无语地说:“……不吃了,天这么晚了,睡去吧。” 姒倾:“好哦。” 烛阴刚走出两步,姒倾便想起一件事:“等等,烛阴。” 烛阴:“又有何事?” 姒倾:“你那卧房被少阳占了。” 烛阴气不打一处来,咬牙说:“我去你屋。” 姒倾忙拉住他:“你睡我床,那我睡哪?” 烛阴:“睡我身上。” 姒倾:“……” 姒倾松开烛阴的手,烛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头发现姒倾没跟上来,反倒往旁边走了,问:“你要去哪?” 姒倾脚步一顿,打着哈哈说:“看看天天和彭彭睡得如何,待会儿就回房。” 烛阴:“那你快些。” 姒倾点头道:“嗯嗯,好。” 看着烛阴进屋后,姒倾怕被他发现,赶紧一路小跑去了秦少阳的卧房。 岂料他刚拉开门,就猝不及防地被一把扯了进去。 高大的男性躯体将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压得姒倾喘不过气来。不过他很快认出这是秦少阳的气息,瞬间将杀气收了回去,难受地把他往外推:“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干吗?” 秦少阳压低了声音问:“他是谁?” 他?姒倾心想,这间卧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后院,想来他应是看见烛阴了。 姒倾说:“你说刚刚那人?那是我师父烛阴,我跟你说过的,要过祁春节了,他回来看看。” 秦少阳怀疑道:“你师父怎会如此年轻?” 作为姒倾的师父,烛阴看上去不过比他年长五六岁,着实不合常理,也难怪秦少阳会怀疑。 姒倾眼珠转了转,说:“修道之人不显年岁,我也不知他老人家今年多大。” 秦少阳没有说话,姒倾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相信了这番说辞。 姒倾被紧紧地抱住,一呼一吸间全是秦少阳的味道,他脸忽然有些烫,问:“这么晚了你都不睡?” 秦少阳声音闷闷的:“我已睡下了,但依稀听见后院有人,便起来看看。” 姒倾听他语气里带着委屈,稀罕得不行,伸手抱住他的腰。他不知道秦少阳在军营里待久了,但凡有风吹草动便会难以入眠,笑着说:“你也太惊醒了些。” 他抬头看着秦少阳。 秦少阳的眉眼很坚毅,漆黑的双眸中流淌着点点星光,眉心微蹙,仿佛心中藏了许多的事情。姒倾想起烛阴对他说的话,等他伤好了便要同他分开,心中不舍,也不情愿。 他不想让秦少阳走。 但是烛阴在这,他也不好出尔反尔,便说:“少阳……” 秦少阳:“怎么了?” 姒倾说:“我师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说等你伤好了之后就让你回昔梁。” 秦少阳愕然道:“那你同意了?” 姒倾点头:“嗯,我答应他了。” 秦少阳:“可……” 姒倾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让他的话戛然而止。 姒倾笑着说:“但是我没告诉他,我想等你回昔梁后,再启程去找你。” 秦少阳:“……” 秦少阳知道自己近几年是不可能回昔梁的,而且就算姒倾到了昔梁,也不可能找到宫里去,偏偏他还毫无所觉。 姒倾说:“我才不要听他的,我还从未出过永承呢,早就想看看外面的中原是什么样的了,要不这几天你跟我讲讲?” 秦少阳眼神复杂,心中百感交集,过了一会儿才点头说:“好。” 姒倾:“你可千万别露馅了,我师父可不好骗。” 秦少阳:“嗯。” 姒倾跟秦少阳通完了气便回去了,烛阴没睡,在床沿盘腿打坐。 姒倾见他没有下来的意思,大喇喇地脱了外套,穿着中衣往床里面挤。 “你过去点……” 烛阴抬了抬眼皮,看着姒倾光裸的脚踝,长长地叹口气,起身给他让出了地方:“睡吧,小凤凰,我出去走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森罗万象14 烛阴在凡间行走用的也是化身,与姒倾一样,只封住了九成九的修为,一晚上不休息也不碍事,于是姒倾便不管他了。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姒倾起床后发现下了雨,天也开始转凉了,便闷闷不乐地待在房里不想出去。 凤凰属火系神明,虽说雨水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可他还是对这样的天气喜欢不来。 他站在门口,看到彭彭和天天打来了两片芭蕉叶顶在头上,还是淋得透湿,在前院你追我赶,不知在玩什么游戏。 烛阴和秦少阳则坐在堂屋里,各自待在一处角落,两人毫无交流,光是看着就有一种硝烟四起的错觉。 烛阴修为高深莫测,在三界内难寻敌手,样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威风凛凛的气势浑然天成。而秦少阳与他共处一室,竟没处在下风,两人针锋相对,倒有一番别样的风景。 姒倾:“……” 看来在秦少阳走之前,烛阴是不会离开稷凤村了。 姒倾倒不是怕了烛阴,他从开灵智至今都未曾惧怕过什么,当年他只身一人面对十万天兵时也没有丝毫退却。只是他知道烛阴是为了他好,若非背后有烛阴给他撑着,他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加上他这一身的本事确实是烛阴手把手教他的,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在姒倾眼中,烛阴是朋友,亦是他的师父。 烛阴很少要求他做些什么,不过一旦提了,姒倾也不会去忤逆他。 可这次烛阴让他放弃秦少阳,他却做不到了。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先前捡回家养的兔子丢了都着实心疼了好半天,何况是让他动心了的秦少阳,他又怎会轻易放手。 秦少阳不知内情,不可能给他出主意,然而棘手的是,姒倾自己也不知要怎么办,眼看秦少阳的伤一天比一天好,他也只能干着急。 似乎看见了姒倾的身影,秦少阳抬头与他对视,姒倾回过神,与他相视一笑。 烛阴瞪着眼睛,看两人眉来眼去一语不发。 姒倾瞧他这么兴师动众的,又觉得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与秦少阳错开了视线,朗声道:“彭彭,天天!” “倾哥儿!”两个小家伙儿见他起床,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姒倾蹲下身将两人已经湿透了的裤脚挽起,一边问:“玩得这么开心,吃过饭了吗?” 小孩儿们立刻说:“吃了,阳哥哥给我们热了昨日的竹米饼!” 姒倾诧异地看向秦少阳,心想他还会这一手? 姒倾问:“你们吃饱了吗?” 小孩儿们异口同声地答道:“吃饱了!” 姒倾看着两个小家伙儿圆滚滚的小肚子,伸手抱住天天,一只手摸上他的肚子用手掌画了一个圆,笑着说:“让我来摸摸,看看刚才吃了几个竹米饼……嗯,天天吃了两个,对不对?” 天天被摸到痒痒肉,在姒倾怀里笑得蜷成一团:“哈哈哈哈是的呀……哈哈哈哈……” “那彭彭呢?也让我来摸摸。”姒倾松开天天,又把彭彭拉了过来,在他肚子上揉了半天,说,“彭彭肚子比天天要大,彭彭吃了三个对不对?” 两兄弟的痒痒肉在同一个位置,彭彭笑得喘不过气来:“没……没有……哈哈哈哈……我也只、只吃了两个!哈哈哈……倾哥儿放开我……” 姒倾戏谑地看着他:“不可能,你肯定偷偷吃了别的。” “咳——”烛阴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堂屋走了出来,站在了他们面前。 姒倾松开彭彭,抬头看着他。 烛阴问:“时辰不早了,你们两个该去读书认字了吧?” 彭彭立刻从姒倾怀中跳出来,跟天天站在一起,郑重其事地说:“好的,仙长!” 话音刚落,两个小孩便作鸟兽散跑了。 姒倾:“……” 姒倾站起来,说:“今日是天天五岁的生辰,你同他说了吗?” 烛阴哪会记得两个小孩的生辰,便问:“怎么了?” 姒倾说:“我想带他们去祭拜一下白姐姐。” 白姐姐便是两个孩子已逝的母亲,在凡间只有父母在世时才会给孩童庆祝生辰。但彭彭和天天的双亲已逝,再在这天庆祝就不合适了,所以姒倾才提出要去扫墓。 烛阴了然地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姒倾看了看天色,说:“等雨小些吧,我先跟他们说一声。” 姒倾说着话,余光瞥见秦少阳默默进了天天和彭彭的书房,眼前顿时一亮。但念及烛阴在他旁边,又不敢太过张扬,头也不回地说:“那我先去了!” 烛阴瞪着眼睛,怒道:“喂!” 姒倾充耳不闻,一闪就进了书房,把烛阴一个人留在堂屋。 烛阴咬牙切齿道:“真是不知悔改。” 秦少阳在教彭彭和天天作画,他挽着衣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毛笔,给两个小孩示范运笔之法,动作行云流水,竟有种挥斥方遒的气势。 这就是天生帝王相?姒倾心想。 见姒倾进来,两个小孩很是兴奋,跟姒倾挥手让他看画。 姒倾笑着过去,一边问:“你们画的什么啊?” 天天弄得满手都是墨汁,好在脸上还是干净的,彭彭却不知怎么的,下巴尖黑了一块。 姒倾看得好笑,摸了摸天天的小脑袋,看到宣纸上画了一个院子,还有四个小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 姒倾问:“这都是谁呀?” 天天一个个指着说:“这个是长大的我,这个是长大的哥哥,这个是倾哥儿,这个是阳哥哥。” 他的笔触实在稚嫩,只能用不同的颜色来区分画的是谁。红衣的自然是姒倾,玄衣的是秦少阳,而他自己则穿着一身黛蓝的短衣——姒倾想起这正是天天父亲常穿的服饰,表情有些僵硬。 秦少阳问:“为什么要画长大的你?” 天天说:“因为我要成为跟阿爹那样的大英雄,倾哥儿他们都说阿爹是村里最勇敢的勇士,我也是!” “……”秦少阳跟姒倾对视一眼,摸了摸天天的头,说,“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会成为大英雄。” 天天:“那我要再在帽子上画一根孔雀的尾巴。” 这里的盛装是有帽子的,而在帽子上插一根孔雀羽毛则象征了勇气与地位,只有得到大家承认的勇士才能拥有孔雀尾羽。 “待墨干了你便画上去吧。”姒倾说。 天天点头道:“嗯!” 姒倾喊了他一声:“天天。” 天天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啊?” 姒倾说:“今日是你生辰,等画完了画,我们一起去看看你阿娘吧。” 天天和彭彭乖巧地点头说:“好。” —— 烛阴和秦少阳不怎么对付,不过秦少阳知道烛阴对他有敌意,也不去招惹他。而烛阴眼高于顶,虽然不待见秦少阳,倒也不至于去找他麻烦。所以即便是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这几日倒也相安无事。 姒倾总觉得烛阴在憋着火没地方撒,整天阴沉着脸,他不敢去随便招惹,每天吃饭都是让天天和彭彭去叫人的。 秦少阳已经跟两个孩子混得很熟了,每日清晨还会指导他们扎马步和练习基本功,给他们示范一些简单的武功招式——姒倾武功虽高,却不是一个好老师,他自己的修为多半靠天分,教人实在没经验。 于是教导两个孩子的重担渐渐交给了秦少阳。 烛阴嘲讽秦少阳乱献殷勤表忠心,不过姒倾确实乐得轻松,他也很满意目前的状态。自他把秦少阳带回来之后,还没有一件事让他不舒心的。 秦少阳甚至还上山重新抓来了两对兔子,还改良了原先的栅栏,加了一个精巧的机关,门打开之后会自动关上,今后再也无需担心丢兔子了,这改良深得姒倾的心。 秦少阳很喜欢他,他亦对秦少阳也很有好感。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但姒倾不明白,为何烛阴会如此反对他们在一起。 他来凡间活这一世,是来历劫的,在这里他便是凡人,他同样也不信奉西边那群秃子,并无甚么清规戒律,为何不能有一世的姻缘? 先前姒倾答应的是等秦少阳伤好了就让他回昔梁,为了拖延时间,他偷偷把疗伤的方子改了,换了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给秦少阳治伤。 可他的小心思被烛阴摸得一清二楚,祁春节的前一天晚上,姒倾被他叫到一边,勒令他在节日后立刻跟秦少阳分开。 姒倾骂他出尔反尔,可烛阴揭露了他的小动作后,姒倾又尴尬得说不出话,只能悻悻地走了。 祁春节那日,全村都起了个大早,备好了去往永承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姒倾作为祭司并未和他们同行,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天还未亮就带着两个小孩还有秦少阳去了永承。 这节日的热闹程度不亚于昔梁城的大年初一,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往日秦少阳在宫里过年,王公大臣和皇子公主们齐聚一堂,盛大的宴会掩盖了平日的勾心斗角,绚丽的烟火下,那些假惺惺的笑容与奉承衬得所有人更为肮脏。 而永承的百姓全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小孩们骑在大人的脖子上,拿着拨浪鼓新奇地观察着街上人来人往,小摊贩卖力吆喝着小吃与应景的饰品。 而所有人无一例外,都穿上了自己最为隆重的装扮,整个永承的街道银饰闪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彭彭和天天也戴上了银镯子,他们二人年岁尚小,衣襟上还别着一串银质的铃铛,动起来声音清脆好听。 姒倾给两个小孩一人买了一碗甜甜的奶糊,他抱着天天,秦少阳抱着彭彭,开开心心地往城中心走。烛阴脸色阴沉地跟在他们十步之外的距离,严防死守地盯着他俩,姒倾也不好跟秦少阳过多亲昵。 城中央立着十丈高的凤凰台,用白色的巨大石块垒成,四周是攀岩而上的阶梯,在顶部设有圆形的祭坛,中央雕刻着一尊栩栩如生的凤凰法身相。放眼望去,煞是宏伟壮观。 “这便是仪式的场所了。”姒倾指了指凤凰台上的祭坛,说,“中午我得先去换身衣裳。” 天天兴奋地说:“倾哥儿最好看啦!” 彭彭也附和道:“我也喜欢倾哥儿穿祭司服。” 秦少阳想起姒倾说过这一次的仪式由他来主持,心中隐隐有些期待。看了不远处的烛阴一眼,说:“阿倾,我想看看。” 祭司服跟他们平日穿的服饰有很大不同,姒倾欣然道:“好啊,到时你同我一齐去便是了,正好我换衣服需要人帮忙。” 烛阴:“……” 姒倾注意到黑脸的烛阴,赶紧缩回了跟秦少阳对视的视线,嘿嘿笑了两声。 烛阴:“……” 最热闹的仪式傍晚才开始,姒倾跟司仪商议好了所有事项,还剩了大把的时间。 两个小孩很少进城,从清晨开始就兴奋得不得了,一刻也不停地到处跑,根本闲不下来。 街上有小贩摆了套环的摊位,放了一些点心,编制的小玩具,最远的一排甚至还有玉石。 两个小孩对其他的奖品毫无兴趣,但看到吃的便迈不开步子了,缠着姒倾说要玩。 姒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爽快地付了钱,他蒙着面纱,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点心是奖品里最不起眼的,放在一到三排,难度极低。虽然两个孩子人小手短,但练武终有些时日了,两轮过去好不容易套中一个,开开心心地拿到奖品吃了。 套中点心原本是最简单的,但两个小孩年纪小,很难去掌握好正确的力道,刚开始一个也没中,最后中了全场还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姒倾和秦少阳站在一旁,姒倾笑着问:“在你们昔粱有这个吗?” 或许昔粱是有的,但宫里却没有。秦少阳实话实说道:“不曾见过。” 姒倾问:“你有想要的东西吗,要不要试一试?” 秦少阳想了想,说:“有。” 姒倾又去跟小贩买了十个环,正准备递给秦少阳,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烛阴却伸出一只手截胡了:“给我五个。” 姒倾:“???” 姒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眨眨眼睛,确认自己眼前的这人确实是烛阴后,还不确定地问:“你也要玩?” 烛阴:“嗯。” 姒倾:“……” 秦少阳跟烛阴差不多高,两人沉默地对视一会儿,秦少阳对姒倾道:“给我吧,阿倾,我分给烛道长五个。” “噢噢,好。”姒倾心想,这两人不会又杠上了吧,他打着哈哈说,“师父,你想要套什么啊?” 烛阴没理他,一语不发地接过竹环,在白线外站定。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目光如炬,齐刷刷同时抛出五个环,无比精准地套住了最后一排的五块晶莹剔透的玉髓。 全场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姒倾:“……” 摆摊老板:“……” 不论是谁,都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操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堂堂钟山之神,为了玩套环,动了全身的灵力。 绝了。 烛阴在全场目光的洗礼下,气定神闲地走了回来,看了秦少阳一眼,示意该他开始了。 行吧,还真杠上了。姒倾心想。 秦少阳看了看手里的竹环,又看了看奖品。 秦少阳面无表情地看着烛阴,场面一度凝固。 姒倾知道秦少阳是不会服输的,但他也好奇,刚刚烛阴同时扔下五个,分别圈住了所有的玉髓,他要怎么压烛阴一头? 天天和彭彭没心没肺地赞叹道:“哇,仙长太厉害了!唔——” 姒倾赶紧捂住了他俩的嘴。 天天在缝隙中挣扎着小声说:“阳哥哥也要加油哦。” 秦少阳“嗯”了一声,他盯着烛阴,忽然笑了一下。 正当姒倾茫然的时候,秦少阳拉住了他的手腕,将剩下的五个竹环全部套在了他手上。 姒倾:“???!!!” 秦少阳挑衅地看了烛阴好半天,像是对他震惊的表情十分满意,他收回目光,对姒倾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想要你。” 姒倾:“……” 秦少阳说:“你看,我套住你了,你就是我的了。” 姒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森罗万象15 烛阴差点气疯了。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如此挑衅他,连在三界横着走的帝俊看见他都会远而避之,反观那秦少阳,区区一介凡人,居然敢骑到他头上来叫嚣。 姒倾自己是当局者迷,然而秦少阳身为情敌,总是分外敏锐的,他看出了自己对姒倾另外的心思。 他能肯定秦少阳看出他对姒倾的不寻常。 烛阴已然忘了自己喜欢姒倾喜欢了多少年。 三界之内没人能抗拒姒倾的魅力,连他也不例外。虽然他刚认识姒倾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但当某一天南禺山出了些状况,姒倾脱不开身,好几月未来找他后,他才蓦地发现,他早已熟悉了对方的存在,并且再也离不开了,他习惯姒倾待在他身边。 不过即便是他爱慕着姒倾,却从未求过能得到他的回应。 烛阴觉得他们并没有必要去结为道侣,对于他而言,那仅仅是个繁琐的仪式罢了。 他们同样诞生于洪荒时期,几乎与天地同寿,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彼此陪伴,度过了数万年的光阴,他们一直就这样在一起从未分开。 三界之内,无人能入姒倾的眼,也没有人能从他身边把这只独一无二的凤凰抢走,当然也无人敢抢。 除了这个叫秦少阳的凡人。 在此之前,烛阴对姒倾几乎是百依百顺的。 当初姒倾同他说,修行遇到了瓶颈,想去凡间寻找机缘,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照规矩来说,神仙下界是不能影响凡间秩序的,所以必须要尽可能地减少他们在尘缘的羁绊,因此断然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然而姒倾不仅不愿换脸,甚至嫌其他的名字难听,不愿用化名在凡间行走,直接用了本名招摇过市,犯下大忌。 可纵然这样,烛阴也还是帮他下了几道法诀,替他瞒天过海,蒙蔽了天道,让其无法察觉。 若换作其他的神仙,恐怕早已被天劫劈得神魂俱灭了。 不过姒倾对此毫不知情。 烛阴原本是不在乎的,他为姒倾做的事数不胜数,就算多这一件也无妨。没成想姒倾一下凡,竟因为一个人族动了凡心。 虽然他封住了修为,可解决掉一个凡人还是轻而易举的。可他不能这么做,抛开巨大的因果不说,不论他做得再天衣无缝,也难免会被姒倾察觉真相。 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得让姒倾自己明白,跟凡人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低贱的凡人哪里配得上高贵的凤凰? —— 秦少阳拉着姒倾的手,眼睛盯着的却是烛阴。 他在明晃晃地跟情敌宣布主权,强势地告诉他,他所牵之人现在是他的伴侣。 姒倾难得地有些尴尬。 这个秦少阳……他原以为秦少阳跟烛阴会一直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没想到他安静了几天,居然在这里爆发了,他早该意识到秦少阳不是会吃亏的性子的。 天天和彭彭看着两个哥哥牵在一起的手,调皮地捂住脸,调笑道:“羞羞……” 姒倾:“……” 周围的人们反应过来,永承民风开放彪悍,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开始欢呼、吹口哨,有些年轻人甚至用带着异域腔调的土话起哄,让他们抱在一起。 眼见烛阴脸都黑了,姒倾慌忙将秦少阳推开,小声埋怨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真是不害臊。” 秦少阳说:“我实话实说罢了。” 姒倾偏偏吃他这一套,可碍于烛阴在旁边,想对他笑也只能憋着,挤出一个扭曲的表情,把竹环取下来还给他,佯怒道:“谁跟你说我是奖励了?油嘴滑舌的中原人。” 秦少阳被他教训也不生气,兀自对他笑。 周围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姒倾瞧见烛阴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脾气姒倾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虽然知道他不会去跟凡人计较什么,可他的脾气姒倾是知道的,再这么下去他担心烛阴会控制不了自己。 于是姒倾清了清嗓子,牵着两个小孩的手站开两步,对秦少阳说:“你快些把竹环套完吧。” 秦少阳看了看摆摊的老板,笑着说:“不了,烛道长已套走了最值钱的物什,想来这摊位也不会有太多生意了。我再套的话,这位大哥岂不是血本无归,今日就罢了吧。” 姒倾也转头看了看小贩,发现他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听到秦少阳的话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小声道:“各位大侠,在下小本生意,手下留情啊……” 永承郡产玉,但玉器仍然价值不菲,阳光下这玉髓看上去晶莹剔透,成色不像次品,也难怪他会如此心疼了。 烛阴约莫回过了神,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太意气用事,觉得很没面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人群。 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被他气势所震,纷纷收声避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姒倾目送他离开,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掏出些碎银给了小贩,执意从他手里买下了玉髓。 小贩感激涕零地接了过去。 姒倾对把玉髓放进天天和彭彭的衣兜里,一边说:“师父给我套来的,若是我不收,他铁定得发火。” 秦少阳听后,只垂眸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虽然姒倾自己不吃,但他带着其他三人去吃了很多永承特色的小吃。这里的口味以鲜嫩酸辣为主,秦少阳第一次尝试,觉得十分新奇。 姒倾左右找不着烛阴去了哪,便也不再管他,晌午一过,兀自去司仪那换祭司服了。 司仪跟姒倾是相熟的,他初次见秦少阳还有些困惑,怎么也想不起姒倾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 见他手上抱着一个天天,另一只手又拉着彭彭,以为是服侍姒倾的小厮。然而他回头去看秦少阳,这人沉默地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有一股说不清的风度,哪里像是服侍人的小厮。 姒倾说:“他是我郎君。” 司仪震惊地看着他:“上月见面你都没跟我说,怎地突然多了个郎君?” 姒倾笑道:“我与少阳也才相识十日不到呢,上月如何同你说?” 司仪目瞪口呆:“十日不到你就……” “人活一世,难得遵从本心。”姒倾说,“多遵从本心,才能于尘世中保持真我。” 司仪哑然地说:“还是你活得通透。” 姒倾笑笑。 司仪看看姒倾又看看秦少阳,只觉二人十分般配,又想难怪姒倾会动心,若换作自己与秦少阳朝夕相处,也难免会沦陷了去。反观秦少阳亦然。 祭司服跟平日穿的服饰有很大的不同。 当姒倾换好,从屏风里走出来时,秦少阳几乎看直了眼睛。 这祭司服分为两截,那无袖上衣极短,仅仅盖住了胸前,像极了中原服饰中用来装饰的云肩。 姒倾很瘦,虽然腹肌不如秦少阳那样明显,但线条却很是漂亮,给人一种爆发的力量感。 他胳膊上扣着两个银质的臂环,上面刻着古老而又神秘的图腾,清冷的金属色泽和素白上衣边缘的暗金纹路遥相呼应,星月交辉。 姒倾光脚穿着垂坠的丝质长裙,脚踝上系着一串铃铛,每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亡魂的领路人,告诉人们他祭司的身份。 他过腰的长发梳在脑后,鬓角两条细长的发辫在后脑盘了一圈柔顺地垂下,露出好看的耳廓和一对孔雀石耳坠。 秦少阳视线继续往上,看到姒倾唇边点了两点殷红的胭脂,如两个俊俏的酒窝一般。他眉心也画上了一道如火焰般的图案,像极了一只展翅的凤凰。 这一套祭司服,上身象征着男性的力量与勇悍,而下身的长裙与妆容,却带着女性的柔美与坚韧,阴阳交感,化生万物,长流不息。 怪不得两个小孩会说,他们的倾哥儿是最好看的。 姒倾的美,不极限于皮囊,不拘泥于骨相,他像是旭日初升下的朝露,凛冬初雪后的梅花,从内而外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永承郡的大祭司,当真美得举世无双。 秦少阳所不知道的是,原始人族生存条件极其恶劣,所以阴阳调和这样的大道呈现在他们身上,便成为了对繁衍的追求,而这也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宗教的崇拜上。 凤为雄,凰为雌,凤凰相交,生生不息。 姒倾见秦少阳半天没反应,笑着问:“怎么,不认识我了?” 秦少阳看着他裸露在外的腰腹,虽有力量,但却细得仿佛两只手就能握住。还有他衣不遮体的上衣,让他的前胸若隐若现,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间让他红了脸。 姒倾像是看出秦少阳的困窘,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便被司仪抓回去戴头饰了。 到了下午,凤凰台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秦少阳带着两个孩子在人群中等着姒倾出来。 太阳渐渐落山,火红的夕阳打在凤凰台上,映得一片血红。姒倾在夕阳的照耀下缓缓走到祭坛前站定,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天天跟彭彭人太小,在人群中什么也看不见,秦少阳便一肩扛了一个好让他们能看清台上的姒倾。 他身量鹤立鸡群,几乎比周围人高出一个头,他这么一弄,两个小孩顿时变成人群中的至高点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天天兴奋地抱着秦少阳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问:“阳哥哥,你长得真高呀!是不是你们昔梁城的人都这么高?” 秦少阳想起那天他从卧房里醒来,两个小孩就在偷偷给他量身高,想来是好奇得紧了。 昔梁地处北方,在那边生活的人骨架确实要大一些,不过也没有那么明显。秦少阳道:“那倒不是,也有不高的。” 天天说:“倾哥儿说昔梁乃是皇城,比永承郡都要大……嗯……还要大好几倍呢!阳哥哥,昔梁真的有那么大啊?那里都有什么好玩的?” 秦少阳几乎没出过宫,民间有些什么他也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只道:“昔梁是很大,有机会我带你跟彭彭去看看。” 天天:“哇,真的?那等你的伤好了之后,就带我们去昔粱城好不好?” 两个孩子都还不知道烛阴赶他走的事。 秦少阳也不确定自己何时才能回昔梁,不过他迟早也是要回去的,到时带着姒倾,也就等于带了这两个孩子。而那时,应该也是他抢回皇位的时候。 他沉吟一会儿,说:“好。” “那我们要拉钩噢。”天天伸出小拇指放在秦少阳面前,然后发现他两只手都扶着他们,实在空不出来,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小声道,“你不许反悔的。” 秦少阳哭笑不得地说:“好。” 台上的姒倾抬起了双臂,示意他们安静。 他的动作极具号召力,鼎沸的人声渐渐小了下去,忽然一声振聋发聩的鼓声敲响,如同深夜里绽放的烟花,浓墨重彩地打破了天空的寂静。 姒倾双手合十,朝天空做出了膜拜的姿势,他虔诚地闭上双眼,朱唇轻启。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那是姒倾的歌声。 他的声音空灵悦耳,像有魔力般笼罩住了整个永承。 他在原地旋转两圈,配合着极其有节奏感的鼓声,踏着欢快有力的脚步。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远处悠扬的羌笛声响起,姒倾摇摆着柔韧的腰肢,长裙随着动作飘扬。 他一挥手,银质的臂环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绚烂夺目。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凰台周围站着的四位司仪跟着姒倾低声吟唱,喑哑的男音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房。 忽然,姒倾跳舞的动作猛地激烈起来,变得热烈而富有攻击性,他踩着鼓点,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最原始的性感。 “五风十雨,地安天平——” 歌声猛地变得高亢,姒倾张开双臂,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下,素白的衣袍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在这一刻,他已然化为了真正的凤凰。 凤凰台周围的百姓们纷纷跪了下来,附和地唱道:“五风十雨,地安天平——” 这歌声气势如虹,传遍十里,响彻云霄。 他们希望远在天上的神明可以听到他们的愿望。 来年愿五谷丰登,愿国泰民安,愿天下太平。 这是百姓们的愿望,亦是他秦少阳的夙愿。 愿他们世代所信仰的凤凰,可以用他的神力与大爱,庇佑他们。 —— 与此同时,稷凤村外。 “太子殿下,这便是萧公子跟丢的地方了。” 秦少泓扯了扯缰绳,让马匹停住脚步,问:“萧博,是不是这里?” 萧博戴着半截面具,只露出了眉眼旁毫无血色的肌肤。他点头道:“是的,殿下。” 秦少泓问:“村中为何无人?” 萧博道:“今日是永承郡的祁春节,村寨里大部分人都去参加那节日了。” 秦少泓若有所思:“祁春节有多久?” 萧博说:“在永承郡的庆典只一天,今晚他们便会返回。” 前去探查的一人又答:“太子殿下,村中确实无人,只余几位行动不便的老人留守。” “如此倒是方便。”秦少泓夹了一下马腹,马吃痛往前迈开了步子,继续朝前走,“进去搜,他若是被救了,总该有些痕迹的。” 萧博问:“殿下,那村中老人该如何处置?” 秦少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若真寻到他人在此,证人杀了便是,还等着他们通风报信么?” 萧博看了他一眼,恭顺地说:“奴才领命。” 秦少泓又道:“先搜寻一番,若他人确实在这,不多时便会回来,尔等搜查完后,注意在各户埋伏好,切莫暴露。” 萧博神色复杂,点头道:“是,殿下。” —— 姒倾跳完舞后没有立刻下台,他盘坐在祭坛上,像是入定般一动不动。 秦少阳看到凤凰台下放了好几框鲜花,人们自发地走过去,拿起一束,从旁边的台阶往上走。 现在的姒倾已经是永承百姓所崇拜的凤凰化身,照以往的传统,他们会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台去给神明献花,以表达自己的崇敬与信仰。 百姓们陆陆续续地上去,五颜六色的鲜花渐渐在祭坛周围摆满,姒倾被一片花海簇拥着,似乎他就是圣洁的神祇,对他们微笑示意。 天天和彭彭拉着秦少阳的手,说:“阳哥哥,我们也去!” 秦少阳“嗯”了一声,跟在了队伍后面。 百姓们走到姒倾跟前,虔敬地将花轻轻放在祭坛边,再双手合十对他顶礼膜拜,以表达自己的信仰和感激。 很快轮到了秦少阳,但他盯着姒倾,迟疑了片刻没动静。脚下的献花连成了一片花海,但圆形的祭坛上却是干干净净的——百姓们与姒倾隔着祭坛的距离,只将花放在边缘,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开。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不容任何亵渎,也不能随意接近。 天天拉了拉秦少阳的手,示意他快一些。 姒倾看着秦少阳疑惑地歪了歪头,继而冲着他莞尔一笑。 秦少阳蓦地惊醒,发现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姒倾。 刚刚他在想什么,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被神明俯身呢?这世上哪会有神明? 那不是神明,那是他的阿倾。 他是他的郎君,不是他的信徒。 秦少阳看着姒倾,竟是脱离了排队的人群,手里捧着花,径自走上了祭坛! 周围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秦少阳此举,与冒犯神明无异了! 姒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天天和彭彭失声道:“阳哥哥……” 秦少阳拿着花,走到秦少阳面前,单膝跪下,郑重地将花交到了姒倾手里。 姒倾:“……” 秦少阳说:“刚才的舞跳得很好,将花放在外面,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喜爱,我要亲手把花送给你。” 姒倾:“……” 秦少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为了第一个用脚踏上祭坛的普通人! 在此之前,仪式尚未结束之前,从来没有人敢接近大祭司,因为所有人都唯恐亵渎了神明。 姒倾眼皮直跳,他已经不懂秦少阳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小声道:“少阳,你赶紧回……” 可他话音未落,只见从他身后飞出一道人影,紧接着一声闷响,他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秦少阳就整个人飞了出去,跌下了凤凰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森罗万象16 姒倾回头一看,原是烛阴凌空一脚,将秦少阳整个人踹飞了出去! 他惊呼道:“少阳——” 若秦少阳只是被踹下祭台倒无妨,祭坛处于凤凰台顶部的中央,是个高不过一尺,直径约为一丈宽的圆形舞台。然而烛阴竟是用了十成的力道,让他瞬间跌出了凤凰台! 那凤凰台少说有十丈高,凡人跌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姒倾想拉住秦少阳然而已经晚了,周围的百姓比他反应更慢,甚至来不及喊叫,秦少阳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烛阴收回脚站定,将手背在身后,沉声道:“冲撞神明,死不足惜。” 姒倾来不及去跟他争执,他手捧着花朵,将所有的灵力全集中在丹田,在瞬息间默念了一句法诀。 只听天际传来一声铿锵嘹亮的啼鸣,凤凰的金色法身蓦地在苍穹之上显现,它长啸着盘旋一圈,径自直奔姒倾而去! 插旗的铜杆发出声声嗡鸣,百姓也被它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得齐齐跪下。 “唰——” 来势汹汹的法身在贴近姒倾脊背上的那一刻,瞬间化作柔和的金光,渗进了他的身体。 紧接着姒倾手中的花朵、连同祭坛周围所有的花尽数飞了起来。 柔软的花瓣逐片剥离,炫目的金光承载着娇嫩的花瓣盘旋而上,拼凑成了凤凰的形状。 姒倾低声吟诵着法诀,长臂一挥,新生的凤凰像有生命力一般冲向下了凤凰台,在半空中接住了下跌的秦少阳。 一股温暖而又强大的力量将秦少阳轻轻托了起来,让他坐在花瓣凤凰的身上缓缓下降。 在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那些奇异的金光轻柔地向四周散开,如过眼云烟般,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那些鲜艳的花瓣随风吹散。 整个凤凰台周围鸦雀无声。 姒倾的样子变了,五官全然退却了青涩,他长发如瀑,美目低垂,额间的凤凰图腾熠熠生辉。他神情悲悯,矜庄肃穆,周身若有若无的耀芒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这不是行走人间的少年化身,这是参破了凡尘万物的上古神明—— 凤凰姒倾的真身。 姒倾微微侧头,对烛阴,也同时对他面前跪着的百姓说:“吾不责备无罪之人。” 烛阴瞪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话音落,百姓们才恍然回过神,振臂高呼起来。 他们世代信奉的凤凰,竟然在这一刻显灵了! 这世间真的有神仙,而且他们信奉的神仙确实在庇佑着他们! “神仙显灵了——” 他们长长地对着姒倾叩首,祈求能得到姒倾的保佑。 但此刻除了烛阴无人注意到,姒倾脸色惨白,额头渗出了大颗的汗珠,身形摇摇欲坠。 他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对这些虔诚的百姓道:“诸位心意吾已知晓,承蒙厚爱,吾不胜感激,请起罢。” 他的声音像在传在空旷的山谷,荡起缥缈的层层回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里。 秦少阳怔愣地在台下看着这不可思议的场景,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是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的,这些诡谲的事都可用障眼法做到,然而刚刚那只由花瓣组成的凤凰是真实存在的——他是被这些柔软的鲜花托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姒倾抬眸,看到跪着的人群中,只秦少阳一人站着,冲着他微微一笑。 然而紧接着姒倾的表情消失在了脸上,他浑身脱了力似的向后倒去,烛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阿倾,阿倾——!!!” 姒倾已经昏了过去,他满头都是汗,眉头紧蹙,咬肌死死地绷着,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烛阴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稍稍把脉后,脸色大变。 百姓们茫然地看着他们,他们显然在沉浸在神仙显灵的神迹中没有回过神,待烛阴将姒倾抱起来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地说:“仙长,这是发生何事了?” 烛阴深吸一口气,说:“他被凤凰真仙附身,经脉承受不住如此磅礴的灵力,晕过去了,休息些时日便好。” “还真是真仙显灵啊!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询问的老人又做了几个作揖的姿势,拉着旁边的人给烛阴让出一条道。 上台的阶梯上站满了人群,秦少阳被拦在下面,急得干瞪眼。 烛阴漠然地看了他一瞬,抱着失去意识的姒倾从祭坛后方离开了。 —— 稷凤村。 “太子殿下!”一名手下急匆匆地跑来。 秦少泓示意他说。 手下指着一个在梧桐树下的院子,说:“启禀殿下,此院内寻到一匹良驹,似是九皇子所骑的奔霄。” 秦少泓对萧博道:“萧博,你上前确认一番。” 萧博:“奴才领命。” 秦少泓:“如若那是他的马,便将此地活口尽数杀掉,一个不留。而后你领暗卫埋伏好,静等九皇子回来。若那不是他的马,那几个老人也杀了罢,抢些值钱的财物,伪装成山贼所为。” 萧博侧头看了一眼那棵高大的梧桐树,脚踝上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沉默一会儿,最终没有告诉秦少泓那晚他碰见神秘高手的事,只说:“是,殿下。” —— 姒倾醒来已是深夜,他侧头看见烛阴坐在不远处低头沉思着什么。 见他清醒,烛阴问:“现在感觉如何了?” “好些了。”姒倾嘴上这么说,可他浑身还是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丹田像被撕裂了一般痛得他难以忍受。 烛阴说的没错,他这具化身无法承受住真身磅礴的灵力,以至于伤到了经脉与丹田。他明知如此,可为了救秦少阳,他也顾不得许多。 好在秦少阳没事。 那些见过他真身的百姓,不知以后会不会多给他烧些香火。姒倾自我宽慰道。虽然他跟那些吃香火的神仙不同,他的修为与信仰之力无关,但这些香火对他的修行还是有一些用处的,凡人的赤诚之心可以帮助他突破瓶颈。 烛阴拉着他的手,察觉到他手指不自觉地紧绷,问:“我将自身灵力分予你助你疗伤,现在可有不适?” 姒倾摇了摇头。 经脉与丹田的损伤用凡间的药,效果微乎其微,他只能靠自己的灵力慢慢去修复,这是个长久而缓慢的过程。在此之前,他从未让真身附体,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短或一月,长则一年。 姒倾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烛阴:“已过辰时了。” 永承的宵禁从子时开始,他这一昏迷睡过去时间太长,想来稷凤村的村民应已上路回去了。 房内很是安静,姒倾看了看周围,发现这里的陈设是自己未见过的,便问:“这是哪里?” “我的一处府邸。”烛阴说。 “你怎在这凡间置办了这么多宅子?”姒倾问,“彭彭和天天呢,他们已经回村了吗?” 烛阴说:“方才在这不肯离去,我要给你疗伤,他们在这不方便,便让松介雅带他们走了,现在应该走出十里开外了罢。” 松介雅是村里的猎户,跟姒倾关系不错,秦少阳刚清醒时穿的衣物便是姒倾问他借的。 稷凤村离永承不远,约莫三十来里的路,一个多时辰便可到达,他们每年参加祁春节都是清晨出发,子时到家。 姒倾没看见秦少阳,他应该是不会轻易回村里去的。可现在不见秦少阳的人影,想来也是被烛阴拦在外面了。 他想起今天仪式上烛阴那一脚还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反应快,秦少阳决计是没命了的。 虽然姒倾心里不舒服,但他也能理解烛阴,他一向认为凡人如草芥,冲撞神明一事与摸他逆鳞无异。 他想了想,还是没提这事。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二人心生嫌隙,以后能避开便尽量避开吧,尽量减少秦少阳与烛阴的冲突。 姒倾想问烛阴,秦少阳去了哪里,不过照这么一看,烛阴多半是不会告诉他的,便说:“烛阴,彭彭和天天今夜会单独在家,不知为何今夜我总心神不宁,你能否替我回去照看一向他们?松介雅平日五大三粗的,将两个孩子交给他我着实放心不下。” 烛阴说:“我明日去罢,今夜在此陪你。” 姒倾笑道:“我已无碍了,别总把我当成以前的小凤凰。” 烛阴看着他,似是想起了很多往事,不过却什么也没说,只道:“只一晚罢了,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又非襁褓中的婴儿,他们两个没那么娇贵。” 姒倾摇了摇头:“但我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凤凰乃是瑞兽,受天道眷顾,会对未来之事略有所感,烛阴听他这么一说,迟疑片刻,点头道:“好,今夜你好好休息罢,明日下午我再来接你。我带来了些南禺山的果子放在厨房的冰窖,你若饿了记得去吃。不过别忘了最多一次吃两颗,那果子灵力太过充沛,你如今身体撑不住。” 姒倾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好。” 说完,烛阴便起身出了房间。 他走开两步,站在月光下掐指一算,喃喃道:“怪不得小凤凰说他心神不宁,这稷凤村老老少少百十号人,竟在今夜尽了阳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森罗万象17 姒倾感知到烛阴的气息消失后,慢慢下了床。烛阴分给他的灵力,正自发地一遍又一遍游走在他受损的经络,所到之处暖暖的很是舒服,对他疗伤有极大的益处。 不过他丹田还是一抽一抽地疼,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他好不容易才把祭司服换了出了房门。 活动了一会儿后,姒倾觉得手脚轻便了些,也没那么难受了。便准备去厨房拿几粒果子出来。 然而他还没进去,就听到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警觉地抬头一看,发现围墙上方探出了一个头—— 是秦少阳。 姒倾:“……” 姒倾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来了?” 秦少阳耿直道:“想你,便来了。” 姒倾“噗”地笑出声,虽然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说:“油嘴滑舌的中原人。” 秦少阳问:“下午见你晕过去,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姒倾笑道,“你趴在墙上说话算怎么回事?还不赶紧下来。” 秦少阳说:“你师父不让我进。” 他说着伸出了手,向前一探,然而前方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似的,不能再进分毫。 秦少阳说:“你看。” 姒倾也发现了状况,猜测道:“这……是我师父干的?” 除了烛阴也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秦少阳又掰下一块松动的瓦片,往房屋内一扔,没成想瓦片也跟撞上了墙似的,硬生生被弹了出来。 想必是烛阴念及姒倾一人在此,担心他的安全,便下了这道禁制,不让任何东西进入。 不过烛阴也是用化身在凡间行走,这禁制的范围应不会太广,姒倾伸出手往前探了探,如他所料,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 这禁制是单向的。 秦少阳想起那天晚上姒倾给他的火折子,关于姒倾的一切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秦少阳问:“这是道家术法么?” 虽然不能与凡人的术法相提并论,可秦少阳这么说也没错,姒倾点头道:“嗯。” 秦少阳暗自记下。 姒倾道:“快拉我出去。” 秦少阳蹙了蹙眉,姒倾的武功远在他之上,这围墙不过半丈高,他现在却是连攀上来都做不到了。 约莫是今天下午请神附体的后遗症吧。秦少阳心想。 请神附体是司仪告诉他的说辞。 那时姒倾当众晕倒后,整个永承乱成一片。烛阴恨不得弄死他,自然也不会同他说话。司仪认识秦少阳,待人群渐渐散了后,偷偷告诉他是因为姒倾请神附体过度耗费了心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是不可能相信在这大乾边陲,永承郡内,确有神仙下凡的诡异之事。 “你快些。”见秦少阳愣着不动,姒倾有些不耐烦了,吓唬他说,“待会儿我师父可就回来了,那我再也出不去啦。” 秦少阳回过神,点头道:“好。” 于是他们二人,一个天潢贵胄的九皇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祭司,此时此刻稚拙得如同垂髫小儿,开始爬墙出门。 姒倾手无缚鸡之力,浑身软绵绵的,被秦少阳生生一拽,竟是痛得闷哼一声:“唔……” 秦少阳:“……” 姒倾汗都出来了,伤到经络的后遗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他喘息片刻,说:“拉我两只手吧。” 秦少阳不敢再动,说:“要不算了?” 姒倾要爬出去是存了闹着玩的心思,但如今出不去了,反倒让激起了脾气,咬着牙说:“不行,再来。” 秦少阳:“……” 秦少阳指了指大门:“你从那出去?” 姒倾睁眼说瞎话道:“我师父把门锁了,出不去的。” 秦少阳不知道门要怎么从里面锁,只以为是烛阴又下了禁制。 姒倾等不及了:“来来来,快快快……” 秦少阳只得拉住他的手。 姒倾配合着秦少阳,两只脚踩着墙,秦少阳担心他太疼,猛地一用力,姒倾当即双脚离地悬空了。与此同时,巨大的惯性也让秦少阳猛地向后栽去。 “啊——”姒倾的手腕还被他拽着,也受了牵连往前栽去。 一声闷响后,两人摔在一块。 姒倾压在秦少阳身上,倒是没受伤,秦少阳却摔了下狠的,龇牙咧嘴好半天回不过神。 两人注视对方片刻,忽然破功笑了出来。 他们两人额头上都是汗,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姒倾笑骂道:“你这个傻子。” 秦少阳看着他,眼里全是他眉目如画的精致容颜,他半晌没接话,突然伸手揪住了姒倾的衣领,将他往下一扯,霸道地吻了上去。 姒倾:“唔……” 他的吻野蛮又粗暴,像唯恐失去姒倾一般,急切地想将他占为己有。直至两人之间空气逐渐稀薄,姒倾呼吸困难了,秦少阳才松开了他。 姒倾出来之后很是雀跃,但似乎又不想表现出来,立刻板着脸说:“马上就要宵禁了,你还在外面晃荡,也不怕官老爷把你抓起来。” 秦少阳无所谓道:“怕什么?” 姒倾笑骂道:“胆大包天。” 秦少阳抱着他,问:“出城去么?” 姒倾问:“去哪?” 秦少阳说:“不知道。” 姒倾佯怒道:“你不知道去哪,还想带我出城?外面荒郊野岭的,我现在没了修为,岂不是要变成山中猛兽的盘中餐了?” 秦少阳注意到他说的是修为而非内力,加之他刚刚承认了烛阴所用之法是道术,心中暗忖说:“我护着你便是。” 姒倾:“就你?” 秦少阳被他质疑也不生气,笑着问:“去不去?” 姒倾说:“这么想让我跟你走?” 秦少阳一语双关地承认道:“嗯。” 姒倾考虑了一会儿,说:“那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好了。” 秦少阳又亲了亲他。 姒倾抱着他的脖子,长发柔顺地垂下,微凉的发丝拂过对方的脖颈,他低头在秦少阳耳畔小声说:“可是我脚软走不动路,我要你背我。” 他身上始终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秦少阳浑身骨头都酥了,宠溺道:“好。” 秦少阳身上的伤差不多快要好了,他抱着姒倾起来,又转身让他趴在自己背上。 他的背很宽也很健壮,姒倾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他活了数万年的光阴,还是头一回被人背,他们生来就会腾云驾雾,姒倾的原身又是凤凰,所以就连烛阴也未曾与他有如此亲密的举动,秦少阳给了他太多新奇的体验。 姒倾说:“不许把我摔下来。” 秦少阳笑了笑:“不会的。” 姒倾趴在秦少阳背上,忽然“哎呀”了一声。 秦少阳停下脚步,紧张道:“怎么了?” 姒倾说:“我师父给我打了些果子放在厨房的冰窖里,我方才准备去拿的,结果碰上你就忘了,今天一天我还没吃东西呢。” 秦少阳目光沉了沉,继续往前走,说:“进山之后我去摘些给你。” 姒倾看不见他的表情,又解释道:“山里没有的,那不是一般的果子,是我师父从我家乡带来的,特别好吃,我族里的孩子最是喜欢。” 秦少阳奇怪道:“你族里?” 姒倾早与烛阴商量好了说辞,半真半假地说:“嗯,都是师父跟我说的,我家离这里可远了,是天边最南方的一座山。” 秦少阳问:“阿倾,你与烛道长都是修士?” 修士是对凡间修道之人的称呼,在他们中也有佼佼者有了机缘,最终得道成仙的,姒倾还见过一两个。如今他也算半个凡人,便点头道:“修士?算是吧。” 俗家修内力,而信道之人有的则是修为,两者大同小异。 秦少阳问:“所以那日你给我的火折子,也是用了道术炼化而成的吗?” 姒倾哑然道:“你打开了?” 秦少阳说:“山上看不清路,我便打开准备照明,结果烧了一片林子。” 姒倾说:“……” 姒倾尴尬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山上哪里烧了?回去之后咱们弄些树苗重新栽一下吧,光秃秃的也怪难看的。” 秦少阳欣然道:“好。” 其实姒倾做火折子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往里扔了一点南明离火。他这是第一次下凡,对自己本事毫无概念,也没想到秦少阳打开之后会烧了一大片林子——维持它燃烧的灵力消耗殆尽,火焰才会消失。否则南明离火将会焚尽它所遇到的一切。 永承郡不大,两人说着话,很快来到了城门口,守卫认识姒倾,恭敬地过来同他打了招呼,很顺利地出了城。 秦少阳问:“是不是整个永承郡的人都认识你?” 姒倾说:“应该是吧,不然早上我带你们出来的时候也不会蒙着面纱。” 秦少阳笑笑,没说话。 姒倾又说:“总是你问我,你同我说说你们中原的事罢,看看是不是跟书里说的一样。” 秦少阳问:“你想知道什么?” 姒倾抱着秦少阳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道:“嗯……好多我都想知道呢,我想想……” —— 茫茫月色下,稷凤村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村寨的轮廓。 彭彭和天天坐在马车上,小小的身子颠得一抖一抖的,虽然垫了坐垫,但屁股还是疼得厉害,即便是困了,也没办法睡着,一路上哈欠连天。 松介雅回头说:“两个小鬼头,到家了。” 天天和彭彭抱在一起,揉了揉眼睛,委屈道:“松叔叔,我屁股疼。” 他发音不准,念叔叔像是“鼠鼠” 松介雅好笑地说:“坐马车还屁股疼?回头来我这,教你骑马就不疼了。” 天天和彭彭怀疑道:“真的?” 松介雅说:“那是自然,要不等你们倾哥儿回来问他。” 两个小孩立刻点了点头。 彭彭问:“松叔叔,倾哥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松介雅说:“烛仙长说过几日他便回了。” 天天拉了拉他衣角,问:“松叔叔,那倾哥儿现在醒来了吗?” 松介雅被两个小孩问得哑口无言,他又不是千里眼,能穿透这么远去看姒倾,硬着头皮说:“醒了醒了。” 彭彭问:“那我们明日能不能去永承看他?” 松介雅说:“那可不成,仙长不是说他在给你们倾哥儿疗伤,外人不便打扰么?你们两个小鬼头别去捣蛋了。” 听见自己被嘲讽,天天嘴巴崛起老高,不高兴地说:“哼,才没有捣蛋呢。” 埋伏在村里的暗卫们听到马蹄车辕声渐近,握紧了手中的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森罗万象18 秦少阳背着姒倾走了半个多时辰,但好在姒倾瘦,身子轻,倒也不觉得怎么累。 姒倾的新鲜感已经过了,瞧秦少阳满头是汗,问:“你累了么,要不要歇歇?” 秦少阳:“无妨。” 姒倾依稀听见了潺潺流水声,用手指戳了戳他耳垂,笑着说:“可我脚麻了,想下来走走。” 然而他一直脚不沾地,哪会脚麻。 秦少阳呼吸停了一瞬,顿了片刻才依言放下了他,说:“……好。” 姒倾以前来过这里,他凭着印象向前小跑两步,果然看到月光下波光嶙峋的河流。他一回头,看见月光下的秦少阳一身黑衣,站得笔挺,冷酷得如卷刃的刀锋。 姒倾看得心一颤,他无从得知秦少阳曾经经历过什么。秦少阳似乎藏了很多心事,即便在笑着,眼底深处也中总闪烁着压抑与克制。 姒倾冲他招了招手,道:“少阳,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秦少阳沉默地走上前,随即便看到了那条河。 月色下,暗色的河水平缓安静地流淌,水波粼粼,氤氲着朦胧的雾气,犹如缥缈仙境。 两人亲昵地站在一处,姒倾指着那条河说:“这是天生河。” 秦少阳不明所以。 姒倾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秦少阳:“好。” 姒倾说:“在很久之前……我也忘了有多久,帝俊与羲和所生的十只金乌,曾从扶桑树下偷跑出来,一并挂在天空。于是十日当空下,河流干涸,大地焦灼,生灵统统死于炽日烈火下,人间化作炼狱。” 后羿射日的故事秦少阳是听过的,只是姒倾的讲述似乎跟传说有些不同。 姒倾继续道:“而这里也是如此,百姓们没有水喝,都接连死去了。后来出现了一位名叫永承的勇士,就是现在永承郡的永承。他跟人们说,他要到天上去,在天河上凿一道口子,将水引流下来。” “虽然那时天界与人间还是相连的,可凡人要去天界何其难?他要去往不周山,在冰川雪原上攀登整整八十一万阶天梯,才能到达天界大门。冰雪冻伤了他的脚,猛禽啄伤了他的眼,他走不动了就用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他不在乎前方的路有多远,有多难走,他只想着百姓们还没有水喝,他必须快一些到达目的地。” 秦少阳说:“后来他遇到了神迹吧?” 这个猜测是显而易见的,若他没有神迹,应在路上死去了。 “对。”姒倾笑着点点头,他目光悠远,像在回忆很久远的故事,“后来他在天梯上遇到了凤凰。凤凰是第一次遇到凡人,还是个遍体鳞伤的凡人,十分好奇,便问他为何要去天界,他便如实说了。凤凰告诉他,再往前走他马上就会死去。但他说,他无所畏惧,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凤凰被他的赤诚之心所感动,便载他去了天界,帮他将天河水一分为二,将其中一部分引下凡间,化作了这条河。烈日无法烤干天河之水,从此百姓们有了水喝。永承给他们带来了水,也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为了报答凤凰和勇士,百姓们便将这个地方以他的名字——永承来命名了,还给凤凰塑了金像,世代供奉着他。” 秦少阳说:“所以这是永承百姓信奉凤凰的原因?” 姒倾欣然道:“嗯。” 远古的传说总是大同小异,那时生存条件十分艰苦,总会有一个“勇士”的形象来代表当时人们对命运的不屈服。 秦少阳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再接话。 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认为的传说,对于姒倾来说,却是亲身经历过的事。 姒倾原本早已忘了他曾经帮过一个叫永承的凡人,这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直到这次他下凡看到了那尊金像,才恍然发觉永承这些可爱又执着的凡人们,一如他们祖先所承诺的那样,依旧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世世代代供奉着他,偿还他的恩情。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让姒倾印象深刻,那便是帝俊看到十只金乌为祸人间,便赐予大羿射日弓,让他射杀了多余的金乌,人间最终得以解救。而帝俊这大义灭亲之举则得到了许多拥趸,巩固了他在天界的地位。 再后来,共工怒撞不周山,斩断了人间与天界的连接。但天生河却留了下来,滋养着这一方土地,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永承人。 姒倾拉着秦少阳的手,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的一切,天道都看着呐,它不会辜负你所经历的苦难。永承可以遇到凤凰,你也可以。” 姒倾的话意有所指,他像是知晓了什么,却又像没有。 年轻的祭司此刻仿佛又被神明附身那样,说的话有种似是而非的意味。 秦少阳拉着他的手举到唇边,亲吻他的指尖。 姒倾被他亲得有些痒,想把手抽回来,但秦少阳却握得很紧,让他动弹不得。 姒倾以为是两人即将分别,秦少阳有些不舍,于是问:“再过几日你就要回昔粱了,你会在那里等着我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少阳迟疑片刻,回道:“不了。” 姒倾有些愕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秦少阳闷闷地说:“我不会回去的。” 姒倾奇怪道:“为什么,那里不是你家吗?你不回去的话,还能去哪?” 秦少阳没有回答。 姒倾猜测说:“噢……我想起来了,你曾说过你是庶子,正室容不下你,所以肯定也不想让你回去,你才……” 他正说着,却被秦少阳开口打断了:“阿倾,你不懂。” 姒倾问:“怎么了?” 秦少阳沉默地看着他。 姒倾的容貌毫无疑问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尤其是他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珠,像闪烁着璀璨的星河,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通透,仿佛什么事无法蒙蔽他的双眼。 在这一瞬,秦少阳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兄弟的排挤,父亲的漠视,还有母亲的利用,他每一天都活在勾心斗角中,来到姒倾身边后,才得到了新生。 跟姒倾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他最心无旁骛的一段日子,稷凤村仿佛是独立于世外的一处桃源,身至于此,心便跟着静了下来。 这里的百姓性情质朴,饿了就吃,困了便睡,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秦少阳碰见的最棘手的事,也不过是天天和彭彭两个小孩天天缠着他,让他讲故事,他不得不拼命回忆先前所看过的话本,将里面的内容拆分了讲给他们听。 他从未想过他会拥有如此平静的生活,这样安逸的日子几乎磨平了他的棱角,淡化了他的仇恨。。 半晌后,秦少阳打破了沉默。 “阿倾,我姓秦。”秦少阳说,“我叫秦少阳。” 姒倾神情有些意外:“秦……少阳?你姓秦?” 秦少阳“嗯”了一声。 姒倾知道秦乃是国姓,但他完全没想那么深远,问:“怎么了,你还有其他事瞒着我呀?” 秦少阳没说话。 姒倾挑了挑眉,道:“怪不得村长跟我说你们中原人狡猾呢,居然敢骗我。你骗我什么了?” 秦少阳说:“我并非逃婚而来,身上并无婚约。” 姒倾玩笑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确定地问:“……什么?” 他想起了他初见秦少阳的那日,他在山上看见的黑衣人,还有那天晚上他抓到的异瞳杀手。这些人不远万里从昔粱追击而来,这并非是普通的仇怨所能做到的。 秦少阳语出惊人道:“阿倾,你可知当今圣上姓秦?” 皇帝?!姒倾呆呆地点点头:“我知道的……”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愕然道:“你是皇室的人?!” 秦少阳承认道:“我便是九皇子秦少阳。” 九皇子?!秦少阳竟是九皇子…… 姒倾惊讶得一时失去了言语。这么说来,他看到的帝王之相并非是毫无根据的,秦少阳本就是皇族的血脉。 倘若他今后当了皇帝,拿也并非是像其他朝代的开国皇帝那样需要重立门户,将国家改头换姓。他的继位是名正言顺的,即使这个过程不顺利,但他依旧是天命所归。 秦少阳看到他哑然的样子,只道他是被自己的身份所震惊,怕他回过神来责怪自己,便继续说:“我的确是家中庶子,这一点我未曾骗过你,而且我兄长确实想置我于死地,只不过他还有另一层身份,便是当朝太子秦少泓。” 姒倾有些不能理解:“你的意思是说太子要杀你?” 秦少阳默认了。 姒倾不解地问:“可皇室之争,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皇位,他现在已是太子,为何还要取你性命?我听人说那秦少泓,自他周岁起便被立为太子,难道你同他抢过储君之位,如今落败了才逃到这里的么?” “不,阿倾,你想得太简单了。”纵然知道四周无人,可秦少阳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声音,在姒倾耳边道,“我虽无意夺嫡,但太子不那么认为,你明白吗?” 姒倾是不太明白,但他不明白的不是太子,而是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执着于那个位子。 就算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高高在上地审视一切,掌控了生杀大权又能如何? 因为正如他跟秦少阳所说的那样,天道在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们仍然是这万物中的一分子,逃不出因果。 这让他想起了帝俊。 在远古时期,天界是没有天庭的,三界之内还是以太阴幽荧与太阳烛照为尊,由他们化生的四方神各司其职,镇守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然而一场浩劫悄然而至,继而席卷了整个天界——魔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溢出的魔气侵蚀了烛照,让他入了魔。 烛照失去神智所带来的后果是毁天灭地的,四方神前来镇压他,青龙与玄武却被他生吃嚼碎了内丹,两位四方神身陨,三界从此大乱。 好在幽荧找到了法子将其封在了魔界,并且耗尽毕生修为斩断了两界的连接。 不过经此一役,幽荧元气大伤,紧接着卸甲归隐,天界仅剩两位四方神在位,于是那些往日被镇压住的远古凶兽便开始蠢蠢欲动。 这时帝俊冒了出来,他以恢复天界秩序为由,大肆招兵买马,还趁机拉拢了在浩劫中幸存下来的神仙组建了天庭,自封为天帝开始统领三界。在他上位后,天庭势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强大。 刚开始天庭扩张的计划并不顺利,因为帝俊想让三界都以他为尊,自然招来很多神仙的不满。但越往后反对的声音就越发小了,因为这些神仙全都死于帝俊之手,他不容许有任何人忤逆。 这数万年来,仅有姒倾所统领的凤凰族是例外。 秦少阳看着姒倾,说:“我虽无意争抢皇位,可我母亲想让我去夺那个位置,她一心想让我取代太子。只有我当上皇帝,她才有可能活下来,才有可能将她以前所遭受的一切通通偿还回去。” 姒倾想起秦少阳曾跟他说过,他小时候捡到一只小猫准备带回去养,却被他母亲以不吉利为由,命人踩死了。 想必秦少阳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他不敢将情绪外露,就连在自己母亲面前也不行。在那深宫之中,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且深宫之中处处需要谨言慎行,秦少阳母妃出身低微,她原是睿王府收养的一个孤儿,只不过幼时脱去了贱籍,很多人并不知晓这一段往事。 然而皇帝是知情的,像她这样的身份,根本没有怀龙种的资格,但她不仅怀孕了,还顺利生下了皇子,惹得皇帝不高兴,其他嫔妃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为了能在宫里生存下去,秦少阳母妃只能人前伏低做小,人后将委屈与不满统统发泄在了年幼的秦少阳身上,咒骂他为何不讨皇帝喜欢。 他曾经三天没有吃过一顿饭,曾经在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衣在门口罚过跪,曾经被她用绣花针扎得胳膊上全是针眼。有时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母妃如此生气,就又被关在了屋外,一宿未能合眼。 “三年前,我跟父皇请命去了西疆,想彻底远离帝位之争……可太子不想放过我,他看穿了我母亲的心思,觉得我远离昔粱,是为了韬光养晦,暗自养兵准备谋反,于是设计让我战败,追杀我至此地。” 这是所有的事实,秦少阳同他和盘托出了。 姒倾看得出来,他这次跟他说的全是实话,他捂住胸口,睫毛轻颤:“不知为何,也许是你告知了我这些事的缘故,我心跳得特别厉害,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秦少阳抱着他,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对不起,阿倾……” “没关系……”姒倾不知道他为何道歉,他想起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跟村长说,秦少阳断然不敢骗他,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的心却早已软了下来。 “我知道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太子不会轻易放过我的……”秦少阳说。 姒倾奇怪道:“为何要道歉?你是我郎君,我理所应当要帮你的。” 秦少阳一愣。 他看着姒倾澄澈的双眼,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他纯粹得像是一块未经任何雕琢的璞玉,在朴实的石皮之下,蕴藏着让天边的星辰都会黯然失色的光辉。 他要面对的敌人是野心勃勃的太子,是权倾朝野的大臣,甚至还有龙椅上那位疑神疑鬼的皇帝。 姒倾不会不知道,可他却依旧义无反顾。 他十分明白地告诉秦少阳,他会与他站在一起,共同去面对未来有可能遭受的一切。 想起先前自己还想着将姒倾骗出永承,秦少阳心中涌起无比复杂的心绪,他抱住姒倾,艰难地说:“谢谢你,阿倾……但我后悔了。” 姒倾莫名道:“什么后悔?你在说什么,少阳?” 秦少阳说:“我不想带你出去,我想让你留在永承。” 姒倾有些懵了,问:“为什么?” 秦少阳:“你不该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你,这里才是你的家。今日看到你在祭坛上倒下……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能失去你,阿倾,你是我的一切。我想让你留在永承,等我凯旋归来的那一天,再亲自接你去昔粱。” 姒倾还是有些茫然:“你的意思是,你要走,但是想让我留在这里对吗?” 秦少阳点了点头:“嗯……” 姒倾问:“你不要我了吗?” 秦少阳:“……” 秦少阳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想让姒倾能安全地待在这里,不要卷入残酷的纷争中,但在姒倾看来,却是自己不要他了。 换而言之,抛却生死之外,他更看重与自己在一起。 秦少阳语塞道:“我何德何能……” 他说不下去了,他何德何能拥有姒倾的青睐。 姒倾说:“那等我身体养好了,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秦少阳没有回答他。 姒倾又问:“好不好,好不好?” 秦少阳艰难地应道:“好……” 姒倾兴奋地抱住了秦少阳的腰,将头埋在他胸膛上,说:“那你要好好带我逛逛中原,我还未出过永承呢,你带我长长见识!” 秦少阳亲吻着他柔软的发丝,温声道:“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森罗万象19 深夜的稷凤村很是安静,但今夜却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松介雅养了两条猎犬在院子里看家,村里也有很多人养了狗护院,所以平日夜晚总能听见几声零星的犬吠。 这些家犬晚上都是十分警觉的,哪怕有一丁点动静都会敏锐地察觉,但今日村民们已经靠近村子,下了马车,都还未听见它们的叫声。 而且就算村里人大部分都出去了,也还有几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在看家,往年这些老人为了让他们能看清回家的路,都会一直点着灯等他们回来,然而今天村子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村民们熙熙囔囔的说话声也渐渐戛然而止了,大家都发现了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有些孩子甚至还害怕地躲进了母亲的怀里。 村长疑惑地看向松介雅:“为何今日如此安静?” 松介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侧身凝神听着前方的动静,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只有天天毫无所觉,手脚并用地从马车上爬下来,拉了拉松介雅的衣角:“松叔叔,等一下我们去家里拿被子吗?还是你陪我们一起睡呀?” 四周寂静一片,孩童稚嫩的声线突兀地响起,竟是在黑夜中荡起了层层回音,像置身于无人的旷野,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恐怖感。 天天以为松介雅在发呆,没有注意到他说话,便又扯了扯他的衣角:“松叔叔,松叔叔……” 松介雅回过神,低头摸了摸天天的小脑袋,让他把手松开,说:“等一下,天天,我先到前面去看看。” 天天又转头看向彭彭:“松叔叔去看什么呀?” 彭彭只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地摇了摇头。 松介雅是村里仅存的几位壮年男子之一,姒倾不在,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指着他们几个来护着了。 见他拿着防身的榔头上前,镇东等人也跟着一同去了。 镇东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松介雅摇了摇头,又有些顾虑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对镇东说,“我有些担心。” 镇东:“担心什么?” 松介雅:“担心村中是否被狼群袭击过。狼最是记仇,你可记得去年在林子里打伤了两匹狼的事?” 镇东自然是记得的。 松介雅道:“我担心是它们今日前来报复。现在阿倾不在,夜又深了,就我们几个人,只怕难以应付。” 山中的猛兽都是惧火的,镇东立刻说:“那我让大家多准备些火把。” 松介雅点了点头。 松介雅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凑近了村子之后,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他以打猎为生,对这些尤为敏感,所以即便这气味极淡,却依旧被他捕捉到了。 或许那些狗已经被狼群咬死了。 他不敢贸然前进,站在离屋子还有两丈远的距离不动。 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站在马车边,紧张地看着他。 松介雅拿出火折子握在手里,大声地用土话喊了一句:“拉耐叔父,你可在屋里——” 他声音中气十足,在群山间荡起层层回音。 但没有人回答他。 松介雅回头看了村长一眼,又喊了一声:“拉耐叔父,我们回来了嗦——” 依旧没有人回应。 不止这位叫拉耐的老人没有出声,其余应是在家里的几位老人同样没有声音。 这绝对不正常。 松介雅又将拇指与食指并拢,放进嘴边吹了个尖锐的口哨,呼唤了爱犬的名字。 这一回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狗确实不在了,这么大的声响,它们不可能没有反应。 松介雅后退两步,镇东已经点了好几个火把,顺手递给了他一个。 后知后觉地天天终于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地问彭彭说:“哥哥……村里是不是有没有人呀?” 彭彭只比他大一岁而已,他也无法理解村里没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天天在他身边,他作为兄长必须要保护弟弟,只能硬着头皮说:“可能他们都出去了还没回来吧,别怕,天天……没事的。” 与他们的孩子不同,那些小孩就算父亲不在身边,也还有母亲护着他们。可如今姒倾不在,他们两个无父无母,只能抱在一起互相给予对方并不牢靠的支撑。 松介雅深呼吸一口气,他助跑两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烧着火把往前一扔。那火把如照明灯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一堆晒好了的秸秆上。 永承这几日都未下雨,空气十分干燥。火苗刚碰上去,霎时间便燃起了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紧接着,松介雅骇然地看到了躺在路边的家犬尸首,还有尚未干涸的、发黑的血迹——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稷凤村遭到了洗劫。 他脸色大变,回头冲着村民们大喊:“快走,上马车,快走——” 可是已经晚了。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藏匿了许久的暗卫们终于露出了獠牙,纷纷从房屋内、树梢上齐齐现出身形,他们手握着染血的利刃,对着稷凤村的百姓们冲了过去! 松介雅吼道:“不是狼群,是甸族人——” 甸族人与永承有冲突已久,甸族人的国家已是大乾的附属国,从他们归顺的那年起,每年都会进贡许多珍宝去昔粱,而且二十年前朝廷还颁布了新规,对甸族人征收税赋。 他们生存环境本就恶劣,税赋一重更是怨声载道。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朝廷对抗,只敢将气撒在无辜的百姓身上。 这些甸族人在大乾境内安插了许多奸细,许是有人告知了他们姒倾倒下的事,他们才趁机杀过来的。松介雅心想。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是,虽然永承同样有一些占山为王的土匪,但他们因为信仰的关系,从不随意冒犯稷凤村。只会劫下外来的商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杀害村中老人。 这些土匪虽罪大恶极,却仍留有一丝良知,不会将人赶尽杀绝,也不做太过伤天害理之事,毕竟抢夺钱财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松介雅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榔头,怒吼一声朝暗卫们冲去。 他是有些手脚功夫,可他那点连内力都无的武功,哪是这些暗卫的对手?加之他单枪匹马,更是不堪一击。 只见一道冰冷的刀光闪过,松介雅惨叫一声——方才他挥出榔头的那一刻,手腕竟被锋利的刀刃生生斩断了! 他痛得浑身激颤,几乎无法站稳。 但影卫不可能因为他受伤了就停下来,松介雅脊背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顾不得钻心之痛,连滚带爬地翻了个身准备再次站起来应敌。 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到了砍掉他的手的人的眼睛——那是一双淡漠的异瞳双眼。 这人似乎是来自地狱的罗刹,眼里没有丝毫感情,松介雅像被泼了一桶冷水浑身透凉——这长相根本不像是甸族人! 可他话还没说出来。那人的刀刃就直接割断了他的脖颈,撕裂的大动脉喷出了数尺高的鲜血,溅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他无力地倒在地上,以一种十分扭曲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脖子断了。 他死了。 村长腿脚原本就不灵便,危急之下差一点险些摔了,他抱着一个个孩子们往马车里塞,语无伦次道:“快走,快走……走远,别回来……别怕……” 小孩子们哭成一团,被母亲们抱着瑟瑟发抖。 混乱之下,没有大人照顾的天天和彭彭抱在一团小声抽泣。 好在正帮忙将人送上马车的镇东注意到了他们,他个子高,力气大,三步另做两步一手提了一个小孩往马车的方向跑。 可他还没跑到,暗卫们便已将马车全部包围了起来,他们一跃而起,张开半人高的弓箭,一张弓三支箭齐射,瞬间将马车射成了马蜂窝。 马匹们也被射中,嘶鸣一声失控地朝树林里冲去。 村民们凄厉的叫声与哭声划破了天空的寂静,整个稷凤村哀鸿遍野,与沉默的暗卫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这些暗卫眼中没有老人,没有女人,也没有小孩。 他们惦念的只有任务,他们没有正常的感情,只是太子用来杀人的刀。 太子下了口谕,他们要在这些人里找到秦少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这里的百姓,自然是不能活下来的。 镇东见状立刻放下了两个孩子,把他们往前一推:“快走,往树林里跑,不要回头,藏起来!藏好!不要被发现!” 天天已经吓得迈不动步子了,瘫坐在地上,无措地嚎啕大哭:“镇东叔叔……呜呜呜呜……镇东叔叔!我要倾哥儿,呜呜呜……” 镇东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哭声实在太大了,在这深夜中极为醒目。 周围几个暗卫全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镇东心急如焚,一手揪住天天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快走啊——彭彭,你带着你弟弟快走!” 彭彭眼睛里也全是泪,拉住了弟弟的手,嘴唇不停地颤抖着,说:“好、好、好的……” 两个小孩的手牵在一起往树林里冲去,他们二人平日常跟姒倾爬山,所以即便现在是夜晚,他们同样也能在树林中里健步如飞。 天天的腿都是软的,几乎在被彭彭拖着走。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要逃,为什么村里来了那么多坏人,为什么他们要杀村子里的人。 他心里害怕,但跑着跑着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有一名暗卫紧紧地跟随着他们,正朝他们的方向急速追来。 天天惊恐地尖叫一声,忽然被脚下的枯木一绊,猛地往前栽去! 尖锐的石子瞬间划破了他的手掌,扎进了他的手心,流了满手的血。 他又痛又怕,哭得更厉害了。 要放在平时,不说流血,就是他稍微磕着碰着一点点,姒倾都会抱着他,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吹气,问他好几遍还疼不疼。 可姒倾现在不在,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 彭彭见弟弟摔倒,赶紧扯着他的胳膊试图拽他起来,但他力气实在太小,天天趴在地上几乎纹丝不动。他只能使劲摇了摇他:“快起来,天天,快站起来!” 他们跑的速度快,摔起跤来也是格外地狠。天天膝盖以下痛得已经没有了其他知觉,他想站起来,却失败了:“我起不来了,哥哥,你先走吧,呜呜呜呜……哥哥,你不要管我了……” 彭彭哪会不管他,他试着将天天扛起来带他一起走,可依旧像之前那样,根本无法抬动。 眼看暗卫就要追上来了,他急得“啪嗒啪嗒”掉眼泪,无助地四下搜寻,想找到一处藏身之所。 不过他刚一转身,就看到白色的衣袍与靴子。。 他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眼帘—— 是烛阴。 彭彭当即破涕为笑,不停地摇着天天,喊道:“仙长,是仙长来救我们了!天天,快起来!” 听到烛阴来了,天天打着哭嗝,立刻抬起了头,惊讶道:“仙长?” 烛阴站在离他们不过几尺的距离,但却没有过来,他像一尊雕像般岿然不动,仿佛眼前的屠杀与他无关。 两个小孩的眼泪流得更多了,这一回是喜极而泣的。 他们磨蹭这么一会儿,那暗卫终于追了上来,对着两个孩子举起了刀。 他似乎完全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烛阴,事实上他可能真的看不进他,眼里只有那两个倒在地上的小孩。 彭彭压在天天身上,张开双臂用小小的身子挡住他,崩溃地喊道:“仙长,仙长……倾哥儿,倾哥儿……救救我们……呜呜呜呜……救命……” 在刀即将砍下的那一刻,烛阴终于动了。 他瞬间移到了那暗卫面前,用大手按住了他的头, 天天和彭彭看到那暗卫的动作戛然而止,僵在了半空。 烛阴闭上了眼睛,头轻轻侧着,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半晌后,烛阴自言自语道:“噢,原来是当朝太子的走狗,你们来杀九皇子……那凡人居然是九皇子?有意思……” 了解了来龙去脉后,烛阴便放开了那暗卫,拍拍手利落地转身离去了。 彭彭难以置信地看着烛阴,不知道为什么他所熟悉的仙长不救他。 烛阴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也不顾小孩是否能听懂他似是而非的话,道:“生老病死,皆是命数。” 继而他慢慢消失在了彭彭眼前,就如同他突然出现那样,悄无声息。 暗卫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他面无表情地朝着两个孩子挥下屠刀。 —— 姒倾脱了鞋,将脚放入河中泡着,回头说:“少阳,你摸摸天生河的水。” 秦少阳俯身摸了摸,温热的触感让他愣住了:“是温的?” 难怪河水上会有氤氲的雾气。 姒倾道:“我后院池子就是引了天生河的水,只不过村里在上游,水温要更热一些。” 姒倾说着话,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了一滴泪,溅在了秦少阳的手背上。 秦少阳紧张道:“阿倾,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姒倾有些莫名,他脸上的笑意未尽,不解地伸手摸了摸掉眼泪的地方,心想自己似乎也没有特别难过的事,为何会落泪? 然而他没想到这只是个开端,没一会儿他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秦少阳担忧地问:“你怎么哭了?” 姒倾的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地往下滚,然而他却没有在哭,只是静静地流着泪。 姒倾无措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睁着眼睛,眼泪无声地落下,让人心生怜爱。 秦少阳问:“是不是我又说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姒倾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似的,让他整个人都空落落的,有些失魂落魄。 他小声说:“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离我而去了,我不知道是什么……” 天边蓦地响起一道惊雷,吓了姒倾一跳,登时浑身一抖。 秦少阳抱住他:“没事的,阿倾,只是打雷而已。” 他话音刚落,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将两人淋得透湿。 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姒倾终于失声痛哭,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哭。 他自诞生以来从未流过一滴泪,就算他曾因逞勇好斗险些瞎了一只眼,就算他因不想给敌人留下任何弱点,在新羽还未长成便拔光了自己的绒毛,就算他只身面对十万天兵,以一己之力护着南禺山差点死去的时候。 他都没有哭。 但此时,他却像在经历着钻心蚀骨之痛,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森罗万象20 秸秆烧尽后,惨叫声也渐渐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刺鼻气味,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一地的血腥。 秦少泓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湿手帕捂住口鼻,闷声问:“人找到了吗?” 萧博沾了满身的血,连发丝都黏在了一起,他摇摇头,说:“回殿下,尚未。” 秦少泓抬眼:“是逃了,还是他根本没回来?” 萧博垂眸,答道:“此次围剿并无人逃脱。” 秦少泓沉默了一会儿,萧博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太子的发落。 太子骑在马上,萧博则跪在他面前,头顶还不足马腹高,听到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得并不真切。暗卫听到他们谈话,渐渐避嫌地散开。 秦少泓叹了口气:“萧博,你可知罪?” 萧博心中一沉,浑身都僵硬起来,片刻后,对太子重重地一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 秦少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部署了整整三年,最后把这件事交给你,原以为万无一失,未成想在今日功亏一篑……全盘都栽在了你身上。” 萧博的额头贴在地上,良久未曾抬起。 “你说该怎么办,萧博?”秦少泓忽然下了马,走到了萧博跟前,“来,你抬起头看着我,萧博。” 即便不情愿,但萧博也不敢不听,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失焦地看着秦少泓,机械地说:“奴才愿以死谢罪。” “死?呵……”秦少泓嗤笑一声,反问说,“你舍得死吗?” 萧博道:“奴才的命是殿下给的,殿下想取,奴才还给殿下便是。” 秦少泓道:“我看你是忘了你姓什么了。” 萧博一语不发。 秦少泓又问了一遍:“你舍得死吗?” 萧博又对他磕了一个头:“奴才并未忘记,只是殿下的恩情,奴才无以为报。” 为祁家上上下下一百零三口人报仇是萧博的夙愿,也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他一闭眼,那些沉痛的记忆便会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他的脑海,让他几欲窒息。 可他的命是太子给的,除了复仇之外,他几乎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交给了他,他是太子用得最得心应手的一把刀。 秦少泓忽然伸手勾住了萧博的下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那张清隽的脸,像在考量着什么。 萧博睫毛轻颤,屏住了呼吸,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殿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秦少泓倏然暴起,一脚踹在他的肩头,生生将他踢出一丈远! “无以为报?!”秦少泓怒吼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那狗杂种要是不死,死的就会是我,你想要我的命吗,萧博——” 萧博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点点汗珠,他一语不发地捂住被踹的地方,默默地重新跪好,继而以跪着的姿态,用膝盖着地一步步、慢慢地走向秦少泓。 “奴才知罪。” 秦少泓咆哮道:“知罪,知罪!你知罪有什么用!我养你那么年,一个快死的人都能跟丢,你又有什么用?!你这个废物!” 他上前掐住了萧博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你也就这张脸能看了,是不是?” 萧博:“唔……” 秦少泓冷哼一声,松开了他。 刚才这一脚撕裂了萧博刚愈合不久的伤,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霎时间有些天旋地转,跪得有些摇摇欲坠。 “奴才愿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秦少泓又勾起了他的下巴,这次没带力道。 这个动作他仿佛做过很多次,萧博顺从地抬起了头,可他眼神却是逃避的。。 秦少泓的指腹忽然按在了萧博柔软的嘴唇,在上面轻轻摩挲,拭去了嘴角沾染的鲜血。 萧博浑身一僵。 秦少泓放缓了声音,道:“罢了,萧博……我还是舍不得罚你。” 萧博生硬道:“承蒙殿下厚爱,奴才诚惶诚恐。” 秦少泓眼神中看不出喜怒:“我来永承一事不能走路风声,父皇最近盯得紧,天亮之前我得赶回云城。” 萧博对秦少泓的示好有些麻木,只沉默着跪着不接话。 见他没有反应,秦少泓自讨没趣地收回手,重新拿湿手帕捂住了口鼻,说:“再宽限你一月的时间,若一月之后再无结果,就别再回来见我了。” 萧博又恭敬地对他磕了一个头:“奴才领命。” 秦少泓转身骑上了马,下令道:“收兵罢,十一,十六,十七,你们三人在此蹲守两日,以免那狗杂种杀回马枪。” “是,殿下。” —— 这场雨来得急,也下得很大,永承虽比中原暖和很多,但深秋的夜里还是冻得厉害。 秦少阳担心姒倾着凉,寻了一处破旧的土地庙避雨。 他生了火,把姒倾抱在怀里。姒倾冷得缩成一团,衣服全黏在身上,跟秦少阳一比,瘦小得如同刚满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 “我不喜欢下雨。”姒倾闷闷地说。 两人亲昵地贴在一起,姒倾感受到秦少阳胸膛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还有他有力的心跳,都让他心安了不少。 姒倾手脚都是冰凉的,秦少阳一双大手把他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住,温暖的舒适感像一簇火焰瞬间传遍了姒倾的四肢百骸。 秦少阳说:“以后若是下雨,我便替你挡着。” 姒倾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怎么傻乎乎的?” 秦少阳笑。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提刚才发生的意外。 姒倾道:“也不知天天和彭彭有没有到家,两个小鬼头这么调皮,松介雅怕是治不住他们。等我回去,指不定怎么跟我告状呢。” 秦少阳道:“我倒觉得他们懂事听话。” 姒倾说:“分明是他们在你面前装相呢,这你都信,他们两个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调皮。” 孩子总是别人家的好,秦少阳算是明白了,又道:“明早等雨停了,我们回去吧?你得换身衣服。” 姒倾说:“好。” —— 太子带着其他人走了,留下跪着的萧博和余下三人。 萧博依稀听见了那三人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不过萧博大概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无非是太子与自己之间暧昧的关系。 太子待他不一般的事,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不想去为自己辩白什么,甚至有人拿他当成娈宠,他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半句。 他与太子本来就不清不楚,刚才那个动作也只是更加证实了这一点罢了。 但事实上萧博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与太子是什么关系。 他从来都摸不透太子的心思,事实上没人知道秦少泓究竟在想些什么。 要说秦少泓是真心,未免太异想天开。 可要说他薄情,在太子府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萧博面前乖张放肆,曾有一个不长眼睛的下人非议萧博,事后竟被太子拔了舌头,挖了眼睛,扔在城外的乱葬岗,任其自生自灭。 或许秦少泓只是将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罢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他就是其他人眼中狗仗人势的那条狗。 萧博看着眼前七零八落的尸体,忽然有些反胃,这个场景勾起了他诸多不好的回忆。 二十年前,祁家就是这样被灭门的,可不同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并不知厄运将至,他们刚参加完庆典,正喜气洋洋地回来准备休息,迎接第二天的到来。 他们不知自己因何而死,不知被何人牵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真的该死吗? 太子曾救他一命,曾许诺过在他登基后会为祁家昭雪。然而他要顺利登基,就必须要肃清阻碍,太子说,秦少阳将是他的心腹大患。秦少阳不除,他的江山不会稳,他就无法称帝。 这是个无解的局。 萧博压下心底的情绪,蓦地站起身,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向树林走去,天边一道闪电划过,他看见脚边躺着两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孩尸体。 其中一个孩子瞪大着眼睛看着天空,表情惊恐。 另一个看着年纪稍大一些,压在那个孩子身上,死死地抱着他,似乎想替他挡下最致命的一击。然而萧博看到他们身上的刀痕,分明穿透了上面那个孩子的腹部,直直地捅进了另一个孩子的身体。 肉身是挡不住杀人的刀的。 两个孩子手脚都戴着精致的银手镯,上面系着小小的铃铛,被半干涸的血迹染得黯淡无光。 他还记得在他小堂弟的满月宴上,爷爷就送了一对银镯子给他,祈愿他此生富贵平安。 然而他被杀的时候还不足周岁,甚至还不会说话,还在蹒跚学步,生命便永远定格在了那血腥的一夜。 那天晚上他碰见的那位神秘高手为何不见踪影,他为何不来救他们? 倘若他在,他们或许就不会死了。 萧博自诩见惯了死亡,他手上沾满了鲜血,背负了无数条人命。但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不可避免地难受了。 可他有什么资格去同情这些死于非命的百姓,他就是这场屠杀的刽子手。萧博自嘲地想,他的手是脏的,人也是脏的,从里到外都脏透了。 他质疑太子,是为不忠;他大仇未报,是为不孝;他屠杀百姓,是为不仁。 不忠不孝不仁,他带着满身的罪孽苟活于世。 萧博一低头便能对上那孩童死不瞑目的双眸,他几欲作呕,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村寨。 —第一卷·森罗万象·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纵酒离歌01 翌日清晨,下了一宿的雨终于停了。 姒倾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或许是烛阴输给他的灵力起了作用,亦或是他在凡间的化身已修炼得足够坚韧,可以承受住凤凰真身些许灵力了。 但不论是何原因,真身附体给他带来的影响确实正在逐步消退,恢复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姒倾带着秦少阳走了一会儿,秦少阳问:“你饿了吗?” 姒倾反问说:“你饿啦?” 秦少阳“嗯”了一声。 姒倾说:“前面的山上有果子,你去摘些,我在这等你。” 秦少阳嘴角上扬,拉住姒倾的手,说:“我们现在这样跟私奔似的,来到这深山老林又累又饿,走投无路了。” 姒倾哭笑不得,说:“那还不是怪你,非要晚上带我出城,若被我师父发现,可有你好受的。” 秦少阳说:“我才不怕他。” 姒倾想起秦少阳三番两次挑衅烛阴就觉得很好笑,三界之内敢这么做的独独只有秦少阳一人,姒倾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小腿:“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怕他。我饿了,你快去给我摘果子。” 秦少阳这才走了。 待秦少阳走远,姒倾整个人像如释负重似的,捂住胸口,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自昨天开始他一直在心悸,这并非是他身体不适,而是他有一种隐约的预感,在某个地方出了大事。 会是什么呢?姒倾毫无头绪,他想不出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秦少阳回来了,除了带回来果子之外,手里还提着一只山鸡。 姒倾眼睛一亮,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小跑到他跟前,看着五彩斑斓的山鸡问:“你抓住的?” 秦少阳:“嗯。” 姒倾道:“你还有这一手啊。” 山鸡是松介雅他们经常猎的禽类,不仅肉质鲜美,羽毛也可以卖个好价钱。不过山鸡看着浑身胖乎乎的像个球,实则灵敏得不得了,没经验还不一定抓得住。 秦少阳说:“西疆那地方不比永承,荒凉得很,没粮食的时候我们会专门派十来个人去捕猎,不然仗没打完,我们就饿死在异乡了。” 羌戎土地贫瘠,自古以来多以游牧为生,近年来气候越发严寒,环境每况愈下。羌戎首领频频下令进犯大乾国,最主要的目的并非是一统天下,而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 姒倾再没常识也知道在凡间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但秦少阳说他们没粮食,觉得奇怪,便问:“朝廷不给你们粮食如何打仗?” “给是给的。”秦少阳说,“但每年朝廷给的粮食运到我们手里剩下不足三成,哪里够分?” 姒倾懵懂地问:“不到三成?粮食去哪了?” 秦少阳说:“从昔粱到西疆,遥遥四千里,途径五州十七郡,每到一处,便会被沿途的关城克扣一些,少则四五厘,多则一分。等运到我们手里,通常也只剩三成。还有些关城会以次充好调换粮草,从外面看发现不了端倪,拆开才会发现米已发霉了。” 姒倾瞠目结舌道:“此事朝廷可知晓?克扣军粮是要杀头的重罪,这群贪官污吏未免太过猖獗。” 秦少阳摇了摇头,说:“我在宫里的时候,父皇未曾提过,不过他应是知情的罢。这些官吏奸商沆瀣一气,动一发而牵全身,国库靠他们供着,除掉他们必然会使大乾元气大伤。父皇不敢刮骨疗毒,就只能这么耗着。所以这一仗打了十来年还是没个结果,原本我大乾兵强马壮,也不至于被那无家可归的羌戎人处处欺压。” 皇帝昏庸无能,朝中奸佞横行,秦少阳没将话点明,但姒倾能听出他的未尽之意—— 大乾国的命数要尽了。 姒倾问:“少阳,你想当皇帝吗?” 秦少阳没想到姒倾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有些惊愕。 姒倾却是会错了意,解释道:“在军粮上动手脚,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掉脑袋的事。粮草关乎战事成败,朝廷竟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此以往,不出十年,被逼急了的羌戎便会挥师南下踏平大乾。羌戎人不懂耕作,粮食吃完后很快又会短缺,他们会继续打、继续抢,到时整个中原会生灵涂炭,变为人间炼狱。” 秦少阳道:“我倒没看出你竟是这般大胆之人。” 姒倾笑了:“但是我倒看出来你是想以战止战,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 秦少阳不置可否。 姒倾道:“我助你称帝如何?人活一世,总该干一番大事才不枉此生。” 秦少阳笑了:“你这大事也太惊天动地了些。” 姒倾说:“我早替你算了一卦。” 秦少阳奇道:“算出什么了?” 姒倾眼珠转了转,神秘地说:“北极青龙,是为孟章。少阳即东宫苍龙之象,登上帝位实属天命所归。” 秦少阳只当他是说笑,道:“你的卦有些不准,东宫是秦少泓。” 姒倾道:“他是冒名顶替的,你信我,只要你想当皇帝,就没他什么事了。” 秦少阳愣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反驳。 姒倾又注意到他摘的果子,说:“这不是彭彭喜欢的沙沙果么?我以为快入冬都没了呢。” 他抓了一把放在一边,将剩下的包起来,说:“给他和天天留一点,待会儿回去可以给他们吃。” 秦少阳说:“他们好像什么都爱吃。” “是么?”姒倾想了想,发现秦少阳说的没错,好像就没有那两个小孩不爱吃的东西。他把包好的果子放在了一边,说,“小孩应该都是这样的,只要是吃的都喜欢。” 说来也怪,天天和彭彭平日吃得不少,个头却不怎么长,也不知吃的东西都跑哪去了。 处理山鸡的事交给了秦少阳,姒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奇地看他给鸡放血。 姒倾问:“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秦少阳道:“已好了七八成,这几日便会恢复。” 姒倾说:“到底是你身强体壮,若是别人,那伤起码得养一月有余。” 秦少阳说:“或许是伤的次数多了,已习惯了罢。” 姒倾又笑起来:“你个傻子,没听过受伤还能习惯的。” 他看着秦少阳的背影,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似他们已认识了许多年,此刻他们正身处神界而非人间。 山鸡的确肉质鲜美没错,可在这山林里无油无盐,再是珍馐吃在嘴里也是寡淡无味的。 但肚子饿了也没那么多讲究,秦少阳切了一小块烤得焦黄的鸡肉喂到姒倾嘴边,姒倾用牙齿叼住,嚼了几口,没吃出什么味道来,又吐了出去。 姒倾说:“你吃吧,我不要了。” 秦少阳有点尴尬,说:“有盐会好吃些。” 姒倾说:“没事,我没吃过肉,刚刚就尝个味道罢了。” 秦少阳想起姒倾跟他说过他只吃竹米,现在吃果蔬已是破例,了然地点点头。 姒倾又说:“若我师父瞧见,又得生气了。” 姒倾总提烛阴,秦少阳不是很高兴:“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当然气了。”姒倾清了清嗓子,将手背在身后模仿烛阴的站姿,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敢给他吃这种东西!” 说完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秦少阳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姒倾可爱,一边切肉一边问:“他为何不让你吃别的?” 姒倾笑累了,从背后抱住秦少阳的脖子,靠在他身上,说:“因为这些吃食沾染了凡间的浊气,对修道无益。” 秦少阳说:“若有一日我能回昔粱城,我便在城外给你种满竹林。” 竹子开花结果少说得要百年,而且姒倾所吃的竹米并非是永承上贡的竹米,而是他下凡之前,烛阴问炎帝要来的竹米,装在乾坤袋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听秦少阳这么说,姒倾还是很高兴,亲昵地跟他贴在一起,说:“好。” 姒倾是在靠近了村子后才发觉不对劲的。 虽然雨下了整整一夜,可仍然冲刷不掉这漫天的血腥。 稷凤村依旧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中,可一眼望去,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炊烟,没有人声,没有犬吠,没有耕牛的铃铛声,好像所有的人和物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姒倾脸色骤变,想起昨晚他莫名掉下的泪,还有那几阵诡异的心悸,让他心中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他不希望那是真的。 姒倾看见雾气中有一白袍男子站在村口一动不动,他认出来那是烛阴。 他为何站在那里? 若他在,是不是就说明村子没事了? 姒倾抿唇向烛阴走去,秦少阳也觉得事有蹊跷,抬脚跟了上去。 烛阴察觉到姒倾靠近,放下正在施咒的手,道:“你怎么回来了?” 姒倾不好说自己是跟秦少阳偷溜出来的,转移话题问:“你在这里干吗?” 烛阴这才回头看他,说:“超度。” 姒倾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但他仍不敢去印证那个猜想,抱有一丝侥幸,问:“……超度?超什么度?” 烛阴遥遥往前一指,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姒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躺着两个穿着血衣的孩子,胸前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已是死去多时了。 小孩的手脚都戴着手镯,镯子上挂着小小的铃铛。手镯的款式姒倾十分熟悉,因为这是他亲自去托村里的银匠打的。 这是彭彭与天天。 姒倾脸上血色尽褪,在这一瞬好似天都塌了下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两个孩子会变成这样? 他站在平地之上,却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无法站立。 烛阴伸手扶住他的肩,贴在他耳边,温声说:“看吧,小凤凰,这就是你执意跟那凡人结姻缘的下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纵酒离歌2 姒倾如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双膝一软跪倒在两具小小的尸首前。 他颤栗地伸手去触碰小孩的手心,却只捏到了他们已经僵硬了的手指。 两个小孩身上的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脸上只剩下毫无生气的灰白。 他们身上的刀口提醒着姒倾他们已经死去的事实。 这是昨日发生的事,那时他与秦少阳待在一起,哭得肝肠寸断,宛如心口被插进了一把尖刀。 就在前几天,天天还画了一张画,上面有长大的他,还有长大了的哥哥,他说他想成为跟阿爹一样的大英雄。 可他不知道,他不会有长大的那一天了。 姒倾小心翼翼地抱起两个孩子的尸首,好似他们还活着一般,仿佛下一瞬就会睁开眼睛,笑嘻嘻地喊他“倾哥儿”,得意地问他有没有被吓到。 姒倾浑身都在发抖,直到此刻他还是难以相信朝夕相处的人们就这么离他而去了。 他想痛哭,想呐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目之所及,仿佛跟孩子们失去了血色的脸一样,一同褪去了色彩。 烛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似是在安慰他节哀。 姒倾问:“村中可留有活口?” 烛阴没有回答。 姒倾明白了。 稷凤村老老少少一共一百一十三口人,尽数死在了昨晚那场屠杀中。 烛阴说:“昨晚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只撞见三个准备回去复命的死士。” 姒倾问:“问出什么了?” 烛阴说:“他们是太子的人,前来找那秦少阳的。” 姒倾神情一凛:“太子?” “嗯。”烛阴回头看了秦少阳一眼,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他们没找到人,担心走漏风声便将村里的人灭口了。” “我明白了……”姒倾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若我早半个时辰让你回来,又怎会酿成如此惨剧,终究是迟了一步。” 烛阴俯身,老神在在地贴在姒倾耳边,对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小凤凰,跟凡人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若你当初没有救下那秦少阳,将他带回村子,太子就不会派人来寻他;假如昨日秦少阳没有冲撞你,你就不会真身附体过渡耗费心神,今晚便可与这些凡人一同回来,他们也不会死于非命。你看,这一切都因秦少阳而起。” 姒倾绷紧咬肌,将天天和彭彭的尸身放了下去。 烛阴继续道:“这是人祸吗,凤凰?不,这是天谴,天道不会容许你们在一起。”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却极其有穿透力,像一把钝滞的刻刀凿得姒倾内心满目疮痍。 姒倾跪在泥泞的地上,面无表情。 “烛阴。”姒倾抬了抬眼皮,问,“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烛阴说:“我的小凤凰,你向来聪明的。” 姒倾冷笑一声,他摇了摇头,平静的声音里分明藏着汹涌的怒火:“聪明?不……” 只见他双眸刹那间变成了炫目的金色,发梢燃起青蓝色火焰,伴随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徐徐扩散开来。 秦少阳紧张道:“阿倾——!” 姒倾怒目圆睁,暴喝道:“别过来!!!” 他这一声命令完全不似未及弱冠的少年,语气反而跟久居上位的君主般不容置喙,秦少阳都被他吼得愣了片刻。 秦少阳回过神,向前跑却被骤然掀起的热浪挡在了外面,像有一堵无形的墙,让他无法再前进半步。 烛阴心道不妙,这分明是姒倾失控的前兆,他一掌拍向后者的天灵盖,将他狂暴的灵力压制了下去。 “凤凰,你想烧了这具身躯吗?!” 霎时间地动山摇的震动化为了无形,姒倾双手震颤着,将南明离火压了回去,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烛阴。”姒倾忽然轻轻喊了他一声。 烛阴收回手,问:“何事?” 姒倾沉声道:“三界之内,万物皆有因果。无论凡人,或是你我,都是这万物之一分子。我救人的因,酿的并非是屠村的果。此事皆因太子而起,他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太子要杀人,而不是我救人。我救人无错!” 凤凰永远不会承认自己错,从他幼时便是如此。凡是认定了一件事,普通人通常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但到了姒倾这,就变成了“多少下能撞烂南墙”。 姒倾俯身解开了两个小孩的衣襟,绷紧咬肌撕下了两根细长的布条,浅色的布料已经被血水染成了褐红色。 他目不斜视地将过腰的长发捏在了手里,生疏地盘成了一个发髻立在头顶,用染血的布条将发髻固定捆好。 “太子杀人的因,产生的果由我来还。”姒倾眼睛通红地将发带捆紧,额角的碎发随风拂过,“只要我姒倾还在人间,必亲手取他性命。我要让他血债血偿,我要让他自己体验失去一切的滋味。他想要皇位,我就抢他的江山,夺他的帝位。” 姒倾说着,慢慢摘下了彭彭和天天戴在手上的银饰。 他运起身体里仅存的一点灵力,将所有银饰熔成了一根粗糙的发簪。 他将发簪带好,轻轻拍了拍两个小孩子, “睡吧。” 这是姒倾的弱冠之礼,系上发髻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少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