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刀剑乱舞]吾将归山》 第1章 其一 清晨的微风总是夹杂着几分湿气。 风是温柔的，带来了露水的气息。 风却也是凌冽的，在吹拂过结痂的伤口时，这湿润又粘腻的触感就显得尤其难受。 ……唉，这间庭院已经破败不堪了。 是不是因为吸吮血液成长的缘故呢？石板路的缝隙里，本应是暗绿的苔藓变为了深红色，远远看上去，倒像是漂浮在血海里的浮舟，踩下去时才有几分真实感。 立在庭院正门处的鸟居也不例外。漆红剥落，露出了突兀的泥灰色板块，昔日的神圣肃穆如今只剩下丑陋。 本应是连接现世与本丸的大门此时倒更像是个劣质的残次品。 鸟居或许有过崩塌的危机，那石柱上的刻痕不就是最生动的证明吗？但不管怎么说，它依旧顽强地伫立在此方，见证这小小居所的世事变迁。 如果鸟居可以说话，想必它最先倾诉的不是悲惨的往事，也不是求助的话语，而是先对着那位祈祷的男人劝解。 他站在鸟居下，低头凝神，默默地低头合掌，棕色的发丝垂下脸庞。 高大的身形，此刻却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祈祷，加持，这些是斋宫的工作。 斋宫是为神灵奉献忠贞的女子，人们相信她们才是最纯洁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既没有斋宫，也没有神官，甚至连人类也没有，这种祈求天意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和神社关系最密切的人身上了。 换句话说，就是被顺理成章地认为是石切丸的工作了。 石切剑箭神社所传太刀化形，袪除病魔，祈祝破灾，似乎因为付丧神的双重身份，连祈祷都变得更灵验了些。 自从显形以来，石切丸就维持着晨间祈祷的习惯。 先是祈求风调雨顺，天灾散去；接着要为出征的同伴们加持御守，祝福他们跨越时空的旅行；最后祈祷本丸诸事安顺，无事发生。 在这一套繁琐的顺序结束后，鸟居下往往只剩下了石切丸一个人，他并不急着回去准备一天的工作，而是一定要独自在神明的面前，多祈求半刻的倾听。 双掌合十，低头深思，因为格外珍惜，所以把所有情感与语言都锁在心中。 本丸中没有人知道，石切丸究竟是为了谁在祈祷。 三条的刀剑们对此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兴趣盎然，既然石切丸不想说，他们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被询问到这种问题时，三日月宗近往往会摇摇头，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或者和小狐丸对视一番，回以一无所知的表情。 活得越久，就会越像狐狸，这句话放到他们身上还真是一点不错。 虽然是神明的末席，他们毕竟也是比人类全能的存在啊。 就算只有名字也好，只要得到了对方的“认知”，人类的存在就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付丧神的神境中，不管轮回多少次也会一直被监视着。 真亏石切丸忍得住……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呢。 身后的传来木屐踩踏石板路的清脆声音，石切丸忽地睁开双眼，将腰间的面具戴上，并没有表示什么被打扰的不满。高大的男人转过身去，果然见到一个少年蹦跳着奔来，然后一把抓住了男人宽厚的手掌。 “石切丸！” 他盯着石切丸脸上纯白的面具，没有描画嘴唇，也没有眉毛，眼睛的部位随着鼻翼深陷进去，看不清那背后的视线翻涌，是无论看多少次也无法习惯的生硬。 生硬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吗？ “今天就先暂停到这里，可以吗？再不回去，就要迟到了！” 石切丸停顿片刻，接着缓慢地点了点头，抬手为少年梳理着零碎的发丝。 银发如同山间泉水，轻盈可比云端天狗，少年正是鞍马山佛前供奉短刀今剑化形。 今剑惬意地蹭了蹭温暖的手心，笑嘻嘻地拉着任他动作的大太刀向庭院中走去。 其他的同伴们都在庭院那边等待着，同为一派的刀剑，感情难免更要深厚，今剑左等右等放心不下，这才跑过来寻找石切丸。 “新的审神者就要来了哦！要是在迎接宴会上迟到了可不行呢。” 走了没有多远，便见到了不安到原地绕圈圈的五虎退，少年身材灵巧纤细，敏锐谨慎过人，一见到二人回来，他迫击不待地小跑着迎上前去。 见到小伙伴的今剑松开了石切丸，脚腕上的金环随着步伐晃动出清脆的声音，今剑跑的有些急迫，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碎石块，险些摔了一跤，幸而被五虎退及时扶住。 只是那双主人极为宝贵的木屐被磕掉了一块红漆，小短刀沮丧地翘着脚看来看去，这下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扶着今剑坐到一边，五虎退欲言又止看向石切丸，不安地瞥着回本丸的小路。 “石切丸先生，那个……为什么会离开这么久呢？” 没等石切丸回答，五虎退先摇了摇头，奶白色的发丝拂过露出几分羞红的脸庞，道：“啊，对不起！我并不是……并不是不知道您的祈祷，我是说，那个，新主人会不会迷路呢？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昨天狐之助也是找了很久，才从鸟居里跳出来吧。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这样真的合适吗？” 鸟居，半点动静也没有。 石切丸没有回答，五虎退的眼神越发胆怯，呜咽了一声埋下头去。 ……真是的，是忘了这家伙戴上面具后就不会给予任何回话了吗？ 一边的加州清光叹了口气，走过来坐着休息，权当缓解这一大一小间尴尬的气氛。 这座本丸已经与政府失联很久了。 没有物资供应，也无法激活通往外界的通道，实则是战争的牺牲品。如果不是昨天政府派遣人员来通知新的审神者即将赴任的消息，恐怕刀剑们只有腐烂生锈一个下场。 “那算是什么狐之助啊，虽然模样长得很可爱，但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我说，那个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生物吧。” “它啊，不过是工作之余‘顺便’来通知我们一声而已。” 再怎么喜欢漂亮的高跟鞋，站着等了这么久还是会脚痛的。用着这样的理由回应五虎退疑惑的眼神，加州清光伸了一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翘起纤细的手指，零零散散拨弄着自己的刘海。转眼瞥见了仍然固执地面向鸟居站立的石切丸时，清光忍不住向人呼唤道。 “……真是看见都会让人疲惫……喂，石切丸，反正审神者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你也过来休息一下怎么样？” 那笔直的身姿没有半分要挪动的意思，背影不动如山。 石切丸彻彻底底无视了加州清光的建议，戒备地看着如同一潭死水的鸟居，拔刀出鞘。 “石切丸？不用这么谨慎啦，说不定新的审神者也只是谎言……” 加州清光的动作一顿。 看来……这次是他大意了。 今剑早就在石切丸拒绝时蹦起身，站到了大太刀的身边。他与五虎退交换了眼神，两个人一起抽出佩刀，直指着鸟居中逐渐显现的光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其二 那光芒如同朝阳升起，温暖逐渐播散，强大而坚韧撼动着破旧的鸟居，抖落一夜的露水与灰尘。 鸟居彼方传来的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灵力。 有人类披着晨光缓慢步出，出现在他们面前。 ——新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拥有美丽容貌的少女吗？还是心地善良的青年？是狂妄自大要来驯服他们的世家继承人？亦或者是被政府坑骗了的可怜新人君？ 究竟会抱着何种立场来面对他们这群付丧神呢？ 这时可没空再确认这些事情了。加州清光举起刀剑，撑着石板灵巧一跃，将短刀护在自己身后。他身边并列的石切丸早已将大太刀横在面前，只待一劈而下。 四人皆是如临大敌的阵势。 短短几步路程，他们却觉得格外漫长。 那人类停顿了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后，才向他们走来，随着身上的光点逐渐散去，她的容貌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个女人。 一个并没有十分美貌，也没有特别令人惊艳，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 要说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那就是…… 这位普普通通的审神者，穿着一件与她的年龄极为不符的华丽洛丽塔。 自称时尚领头人物的加州清光：…… 而且她的还头上顶着两个被打倒破烂的番茄。 审神者面无表情的脸上缓慢流下了番茄汁液，拿着烟枪的手尴尬地僵持在唇边，见到如临大敌的付丧神，似乎想报以友善的微笑，却因为如同恐怖片一样的场景而显得格外诡异。 尽管不合时宜，加州清光久违地感受到了被反时尚噎住的窒息感。 见到愣住的四人，审神者就算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这可不是正规程序里的欢迎宴会，说是“鸿门宴”还差不多。 她没有呵斥，也没有胆怯，举起手中的烟枪，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呼出了洁白的烟雾，遮掩住朦胧的视线。 没关系，她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可惜，对方完全不领会这份好意。 雾气逐渐消散，审神者挑起一侧眉峰，侧头避开了穿透云烟直直冲来的刀刃。 喂喂，这可不是为了遮挡我自己视线以给你们可乘之机啊！ 轻巧地依次后移肩膀，脚下碎步交替，如同排练过了千百次的双人舞步，审神者闪过加州清光的正面三段突击。 审神者甚至没忘记伸出脚绊倒冲刺的打刀。 躲过一次是运气，躲过两次是高超，那躲过三次呢？ 加州清光的瞳孔微缩，肩部先着地，狠狠摔在地上。 没等女人吐出询问的话语，五虎退已凌空而起，向着女人堆着两个番茄的头顶突刺而来，与之衣袖带风，女人同时举起手中铜质烟枪，猛然回架住了五虎退的刀击，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回荡在庭院中。 根本不需要移开凝视着胆怯的小老虎的双眼，审神者扬起另一只手，准确而快速地握住了俯身击向腰腹的手腕，短刀的体重对她来说尚且算不得什么负担，女人俯身单手将今剑提起，握着那锋利的护身刀向上迎击，稳稳地架住了夹风劈下的石切丸。 本应是最后希望的一击，也因为害怕误伤同伴而受力，最终被化解于无。 从不发一言到命悬一线，庭院中宁静的气氛瞬间僵持。 “你们……是觉得我不会生气吗？” 审神者打量着四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绑带，以及破旧染上红渍的衣服。 今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偷袭失败的，女人强硬的动作明显扯痛了他的伤口，一张秀气的小脸咬牙切齿起来，愤怒地呐喊道。 “我们不需要你！” 锻刀室不会有痛苦的声音传出，手入室也不会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擦拭干净的鲜血，就算是庭院里高大的万年樱，也不会在夜里发出伴随着风呜咽的声音。 虽然似乎寂寞了不少，可是大家都好好地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只是这些本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日常，只能在没有了所谓审神者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在今剑的记忆中，审神者只是“恶”的化身。 审神者似乎被这一番真心的怒吼震慑住了，转而换为了凝思的神情。 她看了看今剑肩部的绷带，还是松开了吊着今剑的右手。 石切丸一把将短刀抱住，却也因此失去了对审神者上方的压制优势，女人借机反手击开惶恐的五虎退，小步快速向后退去。 后方就算安全的了么？ 她并不回头，甚至还有余裕吸了口烟草。 怎么可能！！！ 加州清光转身而起，擦面而过的空气卷起半侧脸颊上的刘海，露出了下面丑陋的伤疤与憎恨的眼神，刀刃再次直击审神者后心。 他心中虽然疑惑为何审神者会主动放弃抵抗，但破绽已出，唾手可得的胜利盖过了心底的疑问。 此时此刻，谁都无心再去想那许多。 只是，事实果真如此么？ 是审神者主动放弃了抵抗么？ 粘腻的番茄汁顺着下巴滴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好，审神者顺势仰过头，让汁液飞溅在空中。 落在敏锐的今剑眼中，是她唇边一抹轻笑。 “清光！不好——！” 可惜，惯力怎能半途止住？就算料到有诈，但局势已不可收。如同所有人料想一般，审神者向后倒去。 她的身体被刀剑横穿而过，宛如被暴风摧毁的鲜花。 但随即穿过的不仅仅是刀柄。 手腕、肩膀、脸颊乃至全部，都没有阻碍般穿透过女人的身体。 加州清光在物理意义上穿过了审神者的身躯。 啊……咧？ 加州清光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团满是冰渣的冷云，寒冷刺骨，仿佛记忆深处根深蒂固的痛苦，久久不散，一时动作僵在空中。 反观，坠落的审神者脚尖猛然点地，双腿起力将身体向上撑起。手中的铜质烟枪追随加州清光的三段击轨迹，动作凌然的她击中加州清光手中的刀柄，向上一挑。 ——击飞了传承自冲田总司的全力突击。 “总司的经典招式，只可惜少了半分真髓。背后的空挡还没有被人攻击过吧？” “清光！” 刀剑脱手，加州清光被背后又来一掌拍倒在地，同伴们连忙聚集过来，皆是诧异惊慌的脸庞。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泪流满面。 加州清光不敢置信地看着完好无损站在原地的审神者，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无疑表示她仍在呼吸。 ……明明仅是一杆烟枪，却挡住了他们的攻击。明明刀尖已经碰上了她的后背，穿透而过却完全没有实物的质感，更像是劈在缭然升起的云雾中。 “为什么是你哭了？被攻击的一方明明是我才对吧？” 审神者苦笑一声，那目光中的关切太过炙热，加州清光心中一颤，或许是被眼泪影响，他竟不敢面对审神者。 慌乱地将刘海再次拨回脸上盖住伤疤，加州清光狼狈地坐在地上，心中偷袭的心思刹时随着实力的差距消却了。 虽然加州清光放弃了，但其他没有直面进攻过的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两振短刀彼此默契地闪现在审神者背后，一刀突刺脖颈，一刀横断脚踝。他们都当加州清光刚才是失了手，但这次两振短刀联合攻击，瞄准的又是难以同时顾及的地方，心中肯定审神者必然无处可逃。 “速度不错，只是角度还有待调整” 只需要一瞬贴近身体，五虎退就已经被女人的云淡风轻震慑住了。 女人眼中带笑，看着同样穿透而过，急忙在自己面前刹住脚步的两把小短刀。快速改变姿势的灵敏性也只有他们能做到，只是鲁莽好战也算是短刀们的通病吧。 与哭泣的加州清光不同，五虎退和今剑颤抖着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一个人……真的不考虑一下放弃吗？” 强者为尊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虽然她不想对付丧神出手，但或许只有武力才能压制这场荒唐的欢迎仪式，怀着必死信念的付丧神一旦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也就可以冷静下来好好听一听她的话了。 ……又或许，她预想中本应绝望的他们，有那么一个人并没有让她失望？ 相较宽阔的刀刃夹风而来，呼啸着劈开女人白皙的脖颈。 可惜，还是云雾。 面具是关键！审神者放弃了正面对抗，转身挑飞石切丸脸上的面具。 这下总算是能够面对面交流了。摸着方才被大太刀切过的皮肤，她略微歪着头，看着神情震惊的石切丸。 “果然……你也不例外。” “……是……你……？” 面具落地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寂静的庭院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其三 那句“你也不例外”落到石切丸耳中，不过一种意思。 “你也不例外。” 也会对我挥刀，也会伤害我，也会令我痛苦。 ——你也令我失望了。 不，不是的，他本不想这样！ ……唯独只有他，是最不可能对她这样做的！ 但刚才穿透过她的刀剑，不正是有着能劈开岩石般坚韧的自己吗？ 千般辩解，不知从何说起。 ……既是这样，不解释也好。 按住石切丸将欲辩解的唇角，审神者摇摇头，只这一个轻微的动作，便立马止住了比她身形宽阔许多的男人的动作。 他的喉咙蠕动了一下，一声也不敢再出，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握住审神者冰冷的手指，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脸面再多一丝动作。 如同一个无措的稚子。 将烟枪拢到身后，审神者转身看向剩下三人，待到他们搀扶着站立起来后，以一副商量似的口吻说道：“就算是客套的礼仪，也该请我进去坐一坐。” 只是，这话有给付丧神任何反对的余地吗？ 加州清光心中苦笑，光是撑着打刀踉跄站定，他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哪里还有余力再次反驳。 他努力维持着不在乎狼狈外表的样子，护在短刀身前，玛瑙一样鲜红的单侧眼眸中隐约笼罩着畏惧的阴霾。尽管已经被彻彻底底打败了，加州清光仍然昂起头直视着女人。 说他倔强也好，不识趣也罢。 “那就在这里将我处决，反正是我输了不是吗。” “否则直到我折断在这里为止，也绝对要阻止你踏入本丸。” 石切丸心中焦灼，虽然知道审神者不会伤害自己的同伴，但此时三振刀锋逼她一人，未免也督促他将狭长的大太刀护在女人面前，一人对峙三位付丧神。 习惯了温柔的面孔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同伴作出敌视的表情，只能试图用眼神交流，说明这位是可以信任的人。 审神者看看那边重振气势的三振刀，又看看毫不犹豫地就站到了自己身前的石切丸，轻轻地叹了一声。 “我怎么会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呢，清光？就我的立场而言，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们的生命与精神对我来说都是同等重要。” “对了，如果是不信任我……我把他还给你们。” 审神者翻出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唯一能称得上是武器的烟枪掖进了石切丸的腰带中。她轻柔地推了一下大太刀的后背，赶着动作僵硬的石切丸站过去。 石切丸……怎么敢不听。 加州清光本能地举起打刀警戒着石切丸，他本想呵斥石切丸停在原地，但背后的今剑却弯腰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拉住石切丸空着的另一只手，没有半分犹豫，带着石切丸走回到了队伍末尾。 审神者仍是温和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你们在畏惧什么——坐下来说说话的程度也不行么？如果还是不放心，我来给你们一条建议：在己方负伤而敌人自愿放弃抵抗的情况下，你们就押送我去手入怎么样？” 她脸上一副善意提醒却又真心为付丧神考量的神情，顺势举起双手，露出了手腕内侧薄青色的血脉。 ……这个女人还真是会将表面功夫做到极致，却又毫无破绽可击。 加州清光考量审神者的话语：说是押送，付丧神们又没办法对女人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立场上根本就不占优势。审神者有化解攻击的方法，就算将她的烟枪收缴上来，又有什么用呢？ 呵，伪善至极。 自己当然是不可能同意这种狡猾的陷阱，加州清光冷哼一声，讽刺的言语正要出口，便被走到他身边急匆匆按住肩膀的石切丸打断了。大太刀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急切的表情因为许久不见显得格外生疏。 ——这真的是那个总是和蔼的、稳重的如同长辈一般的石切丸？即使是遭受到了审神者的迫害，也从来都只是默默忍耐的男人？ 三条派接二连三地陷落后，石切丸变得沉默少言，极少再表露自己的情绪。加州清光一直以为，石切丸对这世界只剩下恨意。 但在那双因女人终于泛起波澜的眼眸中，加州清光察觉到了最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这种付丧神眼中的感情。 这是唯独心愿是被审神者真正爱着的加州清光才能看出来的隐情。 石切丸双手略微用力，语气严肃。 “清光，现在的你不会信任我。但请理解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今剑的事情！我究竟为何能够维持清醒至今，本丸里也只有你知道实情……我愿意将它为审神者作担保。” “就算你能轻巧地这么说……但是她对刀剑私下动手脚怎么办？我有责任不能让大家出现任何意外。” “如果她想要接触刀剑，那就将我作为实验品吧！” 石切丸回答的速度实在太快，半分也看不出思考的痕迹，加州清光罕见地呆愣住了。半晌，他犹豫地瞥了一眼愿意为石切丸担保的今剑，小短刀慎重地向他点点头。 复又交谈后，加州清光深思片刻，抬臂收刀入鞘，警惕地盯着仍然是“投降”姿势的审神者。 “暂且允许你进入本丸，你……跟我去手入室。” 石切丸松了一口气，他缓步走到审神者身边，又不禁后退一步，双手背到身后，嘴唇嗫嚅几番，终究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审神者瞥了他一眼，心道这是他还仍是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再多给他些时间……也无妨。 剩下三人默默地将审神者包围起来，由加州清光带路，两振短刀在队尾看守审神者，挟持她走过了狼藉的庭院。加州清光并没有走直接通往主殿的路，而是拐了个弯，绕过曲折破旧的门廊，带着人走进了通往走廊的间室里。 墙壁布满龟裂的碎迹与血印，昏暗的照明下倒像是古老的壁画一样，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拐角的廊柱或深或浅刻着宽窄不同的刀痕。 而在檐脚下瞥到的屋顶，华丽的彩色装饰早就掉落下来，埋在泥土中成了灰色的石块。 只有中午的阳光难得造访了这座本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其四 “还没到吗？” “快了，才走了半个钟头不到而已。” 加州清光回答的语气中带着一番对审神者“不谙世事”的讽刺。 ……如果手入室离鸟居是这个距离，出阵负伤归来的人员尸体都够凉上一个来回了。 唉，加州清光真当她对这里一无所知吗？ 她可是要比在这里生活的付丧神都要了解这座本丸啊。 而且这种程度的蒙骗技巧也不够成熟，五虎退不时在和今剑交换眼色，显然是对于路程不确定中带着惊讶，需要同伴稳定惊慌的情绪，加州清光步伐不稳，拐弯的动作带有迟疑，余光也在打量她的反应，这可不是正常的表现。 难怪石切丸一路上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不肯并排同行，恐怕是为了保护她的性命吧。 身边墙壁如此之薄，能感受到后面是暗堕的气息与杀气，直寻上了她来。 看来……这些气息的来源，就算那些暗堕的付丧神了。 加州清光一直都只是带着她在绕弯，他其实是在提醒同伴们审神者进入了本丸，立即做好杀戮的准备。 这还真是……非常聪明的手段。 审神者当然不会对这种心机勃然大怒，倒不如说，这样正合她的心意。 不是有一句老话是那么说的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加州清光既然带领她走上这条死亡之路，她也当然不能辜负这番苦心。 沉默中又走了几分钟后，加州清光停在了一间屋子前。 门上注明功能用的木牌已经破烂，甚至还有几分陈旧的污渍，里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宁静，仿佛连空气也被吞噬掉了。 “好了，进去吧。” 加州清光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叉着双手站在原地，一点开门的意思也没有。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审神者暴露在明处，在满是蓄势待发的同伴们的本丸中，现在换成了他们占主动形势。 审神者伫立在门口，并不急着进去，她先是对加州清光道了声抱歉，语气诚恳。 “怎么？害怕了吗？” “不，当然不是。” “加州清光，你知道吗？我这个人一直都被说教育方式太过斯巴达了哦？所以最近我也在反省自己。”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之前对你的做法确实有些过分。” “哈？我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之前说你‘没有学到总司的真髓’——这句话我收回。” “因为实际上总司也没有考虑过三段击背后破绽的解决方法啊。” “毕竟没有人能够在这一招下存活。而清光你无疑已经继承那样的实力了，所以我要为我的错误道歉。” 加州清光挑起一侧眉角。 “我说，太过狂妄也不是什么好事哦？别再大言不惭对我的主人的评价了。” 审神者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铿锵有力，如同逻辑上毫无破绽的数学公式，细细思考只有顺着她的思路一种解决方法。 “三段击确实需要改进……这件事也是冲田总司告诉我的。我只是勉强有反应比较快这一个优点而已，所以实际上正面迎上这一击，也没有能力躲闪。” 加州清光显出几分困惑的神情。 审神者止住了话头，身后的石切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迫地按上门脊，想要代劳为审神者开门，却被她轻巧地打掉了手，颇有几分强硬的意味。 女人淡淡看了一眼石切丸，他神情焦灼，却如同触电一般，不再多余动作了。 她慢慢拉开了掩饰着黑暗的纸门。 一片黑暗，仅凭肉眼根本无法辨认出任何形状与动作。 审神者走进一步，打量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迎面似乎吹拂着夹杂着血腥气的风。 ……这是风，还是呼吸？ 审神者又走进了一步。 只这两步，她就已经投身于彻底的黑暗之中。 ——这就足够了。 “啪！” 落锁滑回。 巨大的声音将审神者反锁入了屋内。 石切丸首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大跨步迈到门前，一掌破断木门上的象征性的锁，然后大力拉开了被风吹拢的纸门。 急迫地闯入手入室，石切丸摸了几下，才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关。 这片刻中听到的衣物摩擦声与粗犷的呼吸声已经足够让他不敢设想了。 黑暗中无疑存在着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侯，加州清光将“某个东西”安置在了手入室里，而他竟然就这样让丝毫没有防备的审神者走了进来！ 许久未曾使用的电灯发出了几声微弱的电流声，才恢复了昏暗的照明。 灯光下，审神者毫发无损，甚至还有闲情向石切丸挥手示意。 她紧紧抱住了一个比她显得高大许多的男人，埋颊于那人颈边乌黑的发丝中，仿佛不是拿着刀的付丧神挟持了她，而是审神者想给人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已。 实际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男人想要挣脱这个怀抱，却因为被姿势而没办法发力。他扭曲地舞动着手臂，发出了野兽咆哮的声音。 他的半张脸被骨刺覆盖，只剩下一侧完好的脸上显出憎恨与震惊。男人格外无法接受自己正在与审神者拥抱的事实，他干脆举起手中的太刀，向审神者的后背——也就是自己的腰腹刺下，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石切丸一阵恍惚，他错过了第一时间冲上去分开拥抱着的两人的机会。 于是当加州清光闻声也走进手入室后，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和泉守兼定半躺在女人怀中，腹部一片血红，手中握着的是刺伤自己的本体。他一边咳出带着泡沫的血花，一边不敢置信地盯着抱住自己的女人，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审神者颇为无辜地抬起头看着同样震惊的加州清光说道。 “居然是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和泉守既然想要抱抱我，我又怎么能拒绝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其五 那个“大”，绝对指的是物理意义上的大吧…… 加州清光一时语塞，他轻巧地移开了目光，装作关切地观察和泉守兼定的伤势，估计他现在的表情比旁边呆愣住的石切丸还要滑稽。 不过，利用埋伏在手入室的和泉守兼定这一个计策……还是失败了啊。 审神者几句话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甚至富有几分打趣的意味，但落在敏感的加州清光心里，就像是在嘲笑他的卑劣，奇妙般地，他没有被激怒，甚至像是半是自虐地接受了这锐利的言语，恨到痛处又有了几分快感。 他想起了审神者带给他的感觉——冰冷，痛苦，就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是什么啊？不，说到底，他为什么会哭泣啊？又不是小孩子了…… 此时心中忽而涌现出的情感……难道是愧疚吗？ ……你这样，对她一点也不公平！ 她走进门的时候，是信任自己会遵守约定不会埋伏，才放心的。 ——啰嗦！他可是背叛过主人的付丧神！这点戒备都没有就敢轻信别人的话，到了其他地方也只是任人宰割的下场吧！ 加州清光露出烦躁的神色，心中交战不休。 石切丸正近身查看审神者是否受伤。他捧起女人的脸颊，颤抖的拇指抹去眼角下飞溅上的血花，回想方才眼前的景象，只觉得阵阵后怕，想要询问，又不知从何开口。 “您……受伤了吗？” 第一句话说出后，接下来便如同顺理成章一般，像是终于找回了和审神者对话的能力，石切丸揣摩着语气，将审神者的主语地位捧得极高，如同天上云姬不可染指。 一双褐眸翻涌起熟悉的波涛，被面具遮挡住的无数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倾斜而出。 “身体有什么部位感到疼痛吗？是否受到了惊吓？早知无论如何，我都应该代替您先进入屋内……” 审神者眨了眨眼睫，没想到这一场袭击，倒成了打破他们之间僵局的契机。 石切丸是温柔的，忠诚的，他的情感如同峦山绵延不绝，经得住时间冲刷。但由于某种原因，他对自己挥刀相向，虽然审神者并未责怪他，石切丸自己心中又怎么肯轻易找借口开脱自己呢？ 从以前便是，他一旦心中有愧，就只会用沉默应答。 沉默归沉默，关心还是照旧。 “我好的很，看你惊慌成了什么样子。不如……我把外衫脱下来，好让你看一看根本就没有什么伤口？” “……您说笑了！” 与加州清光一同被无视的如同大型婴儿一样被抱住的和泉守兼定：…… 打情骂俏？？？ 因为重伤而无力滑下，从被审神者顺势拥入怀中，他就气急败坏地想要拍开女人的手掌。但他越急着反驳，嘴中涌出的液体就越多，到最后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息声，胸部也像是撕裂般疼痛。 无奈，和泉守兼定只能干瞪着审神者示威，结果对方完全没能领会到任何恶意，反倒是他自己因为厌恶与愤怒气到了接近内伤的程度。 和泉守兼定很生气。 和泉守兼定要解释。 难道新的审神者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 从开门迈入后判断局势之敏锐，交换位置钳制住他的果断，到连攻击也用谜一般方法消除的手段…… 这他么的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普通女人啊！ 先不说他和石切丸不熟，这家伙现在一份余光都没分给自己；抱着自己的审神者是敌人，绝对不可能问她！剩下的……就只由加州清光了。 说的就是你小子！还站在原地眼神飘忽装傻是不是！ 眼神飘了一圈，看来审神者是没有被和泉守兼定伤到，加州清光总算是一头雾水地看向了地上自残的正主。 和泉守兼定倒先想问问他。 可惜，他连扭动姣好的脖颈都十分费力。与加州清光对上视线后，他拼命向女人的方向转动着蔚蓝色的眼眸。 ——喂！快点拔刀杀了这个女人啊，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毕竟同样身为新撰组队员的加州清光，共同经历了黑暗岁月后，总该能够理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完全误解了和泉守兼定意思的加州清光：“……审神者，我尊重和泉守兼定的决定，拜托你……为他手入。” 和泉守兼定：？？？ “不过你最好还是乖乖放弃耍花招的想法，否则在一边的我会瞬间斩下你的头颅。” 原本意思于情于理应该是“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要把我交给这个人类拜托你了”的和泉守兼定：…… 在这个时刻，和泉守兼定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堀川国广一样，仅凭眼神交流就能完美理解他未说出口的想法。 加州清光，你这小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其六 和泉守兼定眼睫轻颤，赌气合上了那双半是清澈如同天空、半是浑浊如同污垢的眼眸。白皙的双眼皮沾上几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他压抑着不让呼吸发出令人难堪的声音，尽力维持体面。 他只求速死。 黑暗的视野总会令人变得脆弱。 落入审神者魔掌无力逃脱，这可真是最坏的结局啊……虽然他身负重伤，本就是难以医治，但更让他不甘的是没能保护本丸，连最后的任务都搞砸了…… 堀川国广……国广，不知你见到了这样狼狈的我，又会有什么感想呢？ 哦，对了，这个女人品味也是差到不行，穿的像是个大号洋娃娃似的，虽然长得还算看得过去就是了。 最后看见的人类都是这么一副杀马特的样子…… 唉，和泉守兼定折刃的时刻难道就是如此难堪耻辱吗？ “放轻松，你不需要这么害怕。” 审神者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戳穿和泉守的残念。 当初因为拆人后台这种事，她没少被人责备，说这是上了年纪的恶趣味，让她想想，其中说的最严肃的是谁来自着？ 哦，对了，好像就是土方岁三。 她倒是不否认这种说法，那种高高在上一语道破的感觉确实很好，不过她又不是不识人情世道，打趣也是增进情感的一种方式嘛。 这个倒是个人接受能力不同了，冲田总司可就比魔鬼副长放得开呢。 扶着和泉守兼定躺在地上，审神者将他的长发在地上散开，血污倒是没能消损秀发的美丽，鸦色发扇弧度如同上好的工艺品。 “石切丸，待会等我出声，你就把这振太刀□□。” “是，请您也多注意锋利的刀刃。” 审神者不急着先为他止血，而是在伤口附近摸来摸去，握住刀柄调整着刀刃在和泉守兼定躯体中的角度。 知道的，是明白这是在寻找最佳位置防止鲜血喷涌而出。 不知道的……和泉守心中嘀咕着，好歹给他一个痛快啊！他已经痛到麻木了！ 快要昏迷过去的时候，他总算听到女人低低说了一句，接着便是刀剑破腹的声音。 拔刀倒是没有想象中痛至骨髓，一股熟悉的暖洋洋的感觉随即弥漫在肚皮表面，生出几分痊愈的痒来。 和泉守兼定心中诧异，偷偷睁开一只眼打量，结果被看着自己的审神者抓个正着。 “嗯？看来是不痛了？” 和泉守兼定定看着她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扭头去看不远处的加州清光。嘿！这小子竟然一副幸不辱命的骄傲表情，直看得他牙根痒痒。他用喑哑的嗓音叫了一声打刀，脸上记恨的神情直看得加州清光心道不好。 想也知道，骂出来估计也是学了土方岁三十成十的京都土话，审神者不想再听那魔音贯耳，眼疾手快捂住了和泉守兼定的嘴唇。 加州清光瑟缩了一下，看来是对和泉守兼定的怒火心有余悸。 “刚痊愈还是不要大动肝火。石切丸，你带着加州清光出去。今晚的住宿要辛苦你准备了。” 石切丸犹豫地看了一眼和泉守兼定，说道：“住宿并不是什么大事，本丸虽然破旧，客间还是有的。不如我留在门外侍候。请您有需要时务必呼唤我。” “我自然是需要你的，那么就在外面等待吧。” 眼见着石切丸半拎着加州清光的衣襟，将人强硬地扯出门外，和泉守兼定心中算是解气许多。纸门发出“咔哒”的合拢声后，他冷哼一句，伸手拍开停留在自己腹部的手掌，翻身坐起，以一种说不上是礼貌的随意坐姿，打量着并不生气的审神者。 小混混的坐姿倒也学的挺像土方岁三的。 不过这种没有规矩的态度……还是叮嘱堀川国广帮忙改正吧，审神者拍了拍刚才还被枕着的大腿，说道。 “躺卧的姿势可以让灵力流通速度更快，再有一分钟治疗就可以结束了。” “这点程度的伤对我是小菜一碟，”和泉守兼定摸过地上的刀剑，那上面还有没有干涸的血液，他挥袖拂去刀上血花，直指审神者的面门，说道：“你来到这里是什么目的？” “别搞错了，我和清光不一样。他能让你活着走到这里，我可未必能让你完好无损地走出去。” “就算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吗？” 和泉守兼定没有回答，警戒的神情不变，半分也没有被审神者说动。 “对待敌人如同魔鬼一样毫不留情吗……偏偏是这种优点学到了精髓啊……不，这很好，哪怕是怀疑中的对象，也不应该心软。” 审神者扶额沉思片刻，试探性地说道：“如果我说，来到这座本丸是为了你们呢？” “老掉牙的说辞。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看来你们都是一样，谎言能毫不犹豫说出口。” 审神者当然知道和泉守兼定所指的“你们”是谁。 套路被用得多了，反倒是真话没人相信了。她心中暗暗给政府又记了一笔，盯着满脸警戒的和泉守兼定，审神者抬起右手，慢慢拉开了胸口的衣襟。 “等一下？！你做什么？！” 审神者好笑地看着面红耳赤的和泉守兼定。 土方岁三对待女人可不是这样稚嫩的样子，毕竟还是新生的付丧神，恐怕对于男女间的那些事情也只是纸上谈兵。 她故意笑着停顿片刻，逗得和泉守兼定面色绯红转过头去，才掏出一瓶装着红色液体的玻璃瓶放在地板上，推到了和泉守鉴定面前。 “你就权当我是一个传递物品的中间人吧。” “我之所以来到本丸，是为了将这瓶东西交给你，不，应该说是为了交给‘你们’。” 和泉守兼定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来，恨恨瞪着满脸笑意的审神者。他用刀鞘将瓶子拨到了面前，起伏的红色液面敲击着瓶壁，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犹豫过后，他还是端起了这支造型华丽的瓶子，对着电灯摇晃观察片刻。清澈的液体没有丝毫沉积物，和泉守又打开瓶塞，凑到鼻下闻过气息后，也没发现什么古怪的气味。 那不就只剩下一种方法可以判别这是什么液体了吗？和泉守兼定心中轻蔑，他还没有这么容易受骗，于是开口问道。 “喂，这是什么？” “想听实话吗？血液哦。” 审神者的表情十分真挚，一记直球冲着人脸打了过去。 “不是动物的血液。” 试探出不得了的事实，和泉守兼定嗅闻的动作一顿，神情像是被打翻了五颜六色的颜料。 ——好球！审神者心中为自己欢呼道，全垒打！这个表情真是百看不厌。 “我本以为你会记得这种东西的用途才对？” “人血？虽然挺想尝尝它新鲜的味道，但我还没有你们这样丧心病狂。” 和泉守兼定反手将瓶子丢回审神者怀中，扶着地板一个起步，刀锋贴上了女人的脖颈。这个动作对成年人的灵敏性要求很大，但和泉守竟然能在不发出大动静的声音下完成，也没有惊动外间的石切丸。 “比起我们，还是你们人类更像魔鬼啊。我管这是什么东西——你就为了向本丸的大家谢罪下地狱去吧。” “唉……虽然这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但毕竟也是答应好的事情。”审神者摇摇头，拿起那瓶红色的液体，拉开了和泉守破烂的衣襟。 脖子上骤然加重的力度没能阻止她，女人动作轻柔地将玻璃瓶塞到了和泉守心口处的位置，说道：“喝不喝的权利取决在你，如果你不打算使用，最好也询问一下堀川国广的意见。毕竟……” 审神者匿了声音，颇为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脖子上架着的刀刃又向外推了几分。 “刚才我说了，这里面有人类的血液——实际上称呼它是‘血液稀释品’更恰当一些，因为里面也加了不少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光看颜色判断确实有些为难人。” “而且……这种瓶底的家徽也是我仿造不了的东西啊。” 形状姣好的指甲将瓶子调转翻个，露出瓶底玻璃凹凸不平的痕迹。 瓶内鲜红液体洗刷，恰如同缓缓揭开了隐藏历史的一幕帘角。 山形纹路环绕，樱花图案映衬，俊朗仙鹤博力欲飞，鬼面威武森严。 樱花，仙鹤，山形，与鬼。 和泉守兼定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家徽，似乎被噎住了一般，脱口而出道：“这是土方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其七 走出手入室后已经入夜，淡然的月色洒落在本丸的土地上，消却了几分白天挥之不去的阴森。走廊上果然只剩下石切丸一个在等着她。看到审神者平安出来，石切丸总算是放了心，立即起身迎到她身边。 二人身披流辉。审神者跟随走在石切丸的身边，从廊柱檐角的间隙中偶尔欣赏着天上月色。石切丸不主动询问她，审神者也不言语。 走了约有几分钟，他们停驻在一间门面尚且不算狼藉的屋前。 “这就是客间？” 石切丸推开屋门的动作扬起一片灰尘，走进去后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他有些尴尬地回头看着审神者，鼻音浓重地说道；“……没想到竟然腐朽这么严重，看来今晚暂且是不能入住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带我去三条殿住下吧。今日还没问你三日月他们的情况，晚上我一并解决了，倒也省事。” 石切丸面色凝重，他脱下了草绿色的狩衣搭在手臂上，黑色的打底凸显出肌肉俊美的形状，说道：“不……还是不要在夜里的本丸走动比较好。这一带反倒是不会有什么人来。” “明日我再在三条殿为您准备沐浴，今晚暂且忍耐一下。” 那……今晚呢？ 将狩衣盖在审神者的肩膀上，石切丸持刀盘腿坐下，拍了拍自己的的肩膀，扭头不敢直视她，道：“来……这里。” “我能够为您驱散怀有恶意的灵气。虽说这里是本丸阴气最轻的地方，但如果您还是感觉寒冷，尽可……”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完，大太刀讷讷地张开手臂，目不斜视地巡视着廊下四周。 “……唉，你啊。” 先不提条件所迫，这种方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石切丸也不是鲁莽的性格，能提出这种方法，想来也是心中几番考量后，得出了最佳的方案。 再者说……这种事情……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做过啊？ 传递神气，加持祝福……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审神者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裹紧大了几个尺寸的狩衣，钻进了石切丸的怀里，找到熟悉的最舒适的位置后，便不再多动弹了。 “以往也有这么漂亮的月亮么？” “以前没有，今日云才散了的。看来是您带来的福祉……能久违地欣赏到月景，我还需要感谢您。” “我也很久都没有闲下来了……还是箭神社的月亮更美丽。” “……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看到的。” “清凉寺的夜昙也很美，要是能再去一次就好了。” “还有大丰神社的石楠，河原院的木莲，吉祥阮天满宫的椿……” 这些都是京都的土地，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审神者的头顶正好挨到了石切丸的下颌，他轻轻低下头去，将嘴唇埋在散发着番茄气味的发间。 半晌，石切丸用一种更像是自问的语气，轻柔地说道：“您……与和泉守兼定，方才……” 还是没能忍住吧？刚才半路就是一副想要交谈的神情，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审神者埋在石切丸胸前，略微皱了眉头。 “……” “哦呀？已经睡着了吗？” 石切丸裹紧相较审神者的肩膀显得尤为阔大的狩衣，一时间，只有晚风静静吹过的声音。 说实话，被人搂住囫囵一觉的感觉并不好。 何况石切丸手臂肌肉枕起来尤为硬邦邦，审神者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便睁开了眼睛。 廊外的天空蒙蒙洒下几片朝晖，院子里的樱树老腐地歪在泥池边，优雅恬静的园景被时间破坏地一干二净。不过这些死物并不需要她操心，昨天她也算是在本丸落稳了脚跟，消息传出去后自然会有人来修缮房屋。 石切丸正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假寐，歪着肩膀抱着审神者，脸上一副疲惫的样子，宽厚的手掌一只握住大太刀立在脚边作为警戒，另一只护在她的腰腹上，温暖的压感透过衣料源源不断为人提供着热量。 他还只当怀中是年纪尚轻的斋宫。 亲生母亲远赴天涯不知生死，父亲因觊觎她的美貌而不得不送她进了神社，这样小的女孩，能依靠的只有被供奉的自己。 审神者扭动身子，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石切丸则是熟稔地换了手臂的位置，两只眼睛依旧眯着，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竟然是下意识地习惯了审神者的气息。 正好，审神者也没打算叫醒他，她伸出葱根似的手指拨弄着石切丸的额发，眼睫眨了又眨，仔细打量着这把刀脱去白色神官服饰的模样，栗色发髻变成了干练的短发，岁月的打磨又让他换上了稳重而思虑重重的神情。 因为青涩，所以回忆才更珍贵吗…… 哎呀，换了个姿势还是不舒服，不如起来算了。 石切丸似乎感受到了怀里的人离开的动静，梦魇了几声，他朦胧地摸了摸身前，却只有膝盖上尚存余温的狩衣触感，便骤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眼，他下意识寻找着审神者的身影，幸好女人并未如同幻梦一般消失，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端着烟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匀散的烟雾在空中飘荡着，慢慢上升，从雾白到透明，掺杂着阳光模糊了她的容颜。 “醒了？” 石切丸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将狩衣批回身上，遮住了白日里更加清晰的身躯线条，用手轻轻将烟气挥散，皱眉轻咳一声道：“您从前并不用烟。” 审神者熄灭了自己的烟枪，置于一边道：“内大臣托人送过我这类东西，我当初怕你唠叨，只是没让你看见过罢了。” 石切丸不赞同地看着她，带着敬语教导她一番吸烟危害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之类的道理。 听了许久，审神者也只是眯眼笑着，她轻戳男人皱紧的眉心，打趣道：“那我以后不教你知道，去宗近房里偷偷用，你也看不见。” 三日月宗近那是省心的刀吗？ 石切丸直接黑了半张脸。 那日夜祈祷的心事终于近在眼前，他又怎么能因为主从之别轻易放过。 “诶呀，石切丸这么专注地看着我，是不是我和从前比起来，看上去老了许多？” 石切丸握住女人的双手，叹息般的说道：“我不会哄人，您这么问我，我也只能说，看上去还与从前一般，庄重又美丽。” 那隐藏在烟雾后朦胧的面孔，是他从未看见过的成长之后的模样，却依然能够窥探出熟悉的眉眼。 神社中一成不变的日子，时间对于付丧神来说并不算长，却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时光。 说笑归说笑，正事还是要办的，昨日在门外几振刀剑已经达成一致，由加州清光来监管她接手手入事宜，为了避嫌也是由打刀来三条殿找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左灯右等不见加州清光来，审神者心中不禁疑虑起来。 看来今天来将要面对的的不会再是加州清光了。 审神者站起身子，手臂在身前挥了半圈，那身比起她的年龄而滑稽了不少的洛丽塔便逐渐消散了，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点点化为光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不失优雅的黛绿色和服，发丝整齐盘在耳边，铂金发簪与烟枪上的细碎玛瑙相映生辉。 “您这是……” “本来就不是我的灵力所化的衣服，所以也就只能维持到这个时候了。” 她的品味才不会烂到和小姑娘一样，要穿这种繁琐空有华丽的洛丽塔呢。 审神者耐心解释道，她向前一步，烟枪指向走廊转角，“客人，劳烦你等待我多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其八 石切丸面色震惊，这倒也不怪他，大太刀对于觉察气息一类的打探工作本就迟钝，再加上长久处于暗堕气息浓厚的本丸，没有觉察到有人暗中窥探也是情理之中。慢了半拍的他横过刀剑，护在审神者身前，俨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转角后的人闻声，自廊阴之中迈步而出。 燕尾服衣角轻巧转过空气中的弧度，仿佛一匹伤重却丝毫不减其侵略性的黑豹，思索着如何处理眼前的猎物，勇猛不失思慧，俊美一如前主。 ——烛台切光忠。 他身上布满伤痕，一双金眸看到审神者的瞬间充满了狡利，走近后又恢复了平日的微笑，仿佛他面对的真的是他所敬所爱的主人。 “石切丸殿下，”烛台切将手中的案盘端向大太刀，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腰间刀鞘，“加州清光托我来探访。” 说罢，烛台切光终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他跪坐在了审神者面前，双手持刀置于膝盖之上，以一种根本不加修饰的探究目光看着审神者。 “本丸储备不足，料理简陋，还望……审神者体谅。” 这哪里是简陋的料理，说是直接端上来垃圾也不为过。 颜色莫名的酱菜，水面浮着油滴的汤水，将饼状物用水泡成糊状，这怎么能算是人吃的东西呢？ 但她是人类，人类是必须要进食的。 不吃也得吃。 “真是大胆，”看着审神者端起那碗水慢慢喝着，烛台切嗤笑道：“这么没戒心，在这座本丸里可是无法存活下去的。” “这倒是没办法，只要我还是人类一天，恐怕就得吃喝一日。” “何况，烛台切光忠端上来的食物，我觉得倒是可以放心吃的。” 昔日大将伊达宗政学习料理，是最最不屑于下毒这种腌臜事的。所以物肖其主，每一振烛台切光忠都不会是糟蹋粮食的人。 因为每一粒米、每一片叶，都会成为支撑他的伙伴的力量，延续他们的生命。 烛台切一怔，自嘲般笑道：“你倒是足够了解我。” 石切丸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 审神者或许不知道，但石切丸知晓几分，烛台切光忠之所以留着这些食物，宁愿变质也不肯丢弃，就是希冀说不定哪一天，他能再让同伴尝一尝伊达公流传的手艺。 确实，也是舍不得糟蹋的。 审神者喝的慢条斯理，不紧不慢，仿佛她面对的是一顿山珍海味。对于烛台切的观察，她可以说是感触全无，就这么毫不在意地将自己暴露在他的审视之下。 敌不动我不动，淡定如山。 果然，先忍耐不住的是烛台切光忠。 拼命维持住的外表下，他其实一直在用最险恶的思路揣测着女人的想法。 是想要借石切丸武力震慑自己？ 还是之后就要说些什么温柔体贴的话？ 怀柔也好，暴力也好，只要她露出一点点破绽，他就能打开一个突破口，然后将这个女人蚕食致尽。 审神者终于注意到了对面的付丧神愈来愈凌厉的气势，她放下手里一直被盯着的瓷碗，一脸犹豫过后的释然，用上了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在烛台切光忠紧随的目光下张开了嘴，甚至伸开手臂，满足地长叹了一声。 “嗯，好吃！” 不就是想让她先出棋子吗？那就如烛台切光忠所愿，她来打破僵局咯。 呆愣住的烛台切光忠：…… 明明这应该只是一碗水吧？ 她是怎么吃出来好像山珍海味一样的语气的？？？ 得逞了的审神者心里笑得肆意，“烛台切也是有伤在身的吧？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和我们一起去手入室？” “恭敬不如从命……” 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啊，这种自以为羊入虎口、决心身先士卒的悲壮神情，在得知事实后往往会变得滑稽起来。 从三条殿走到手入室并不远，昨天破旧的门房早已不复之前的模样，推开门后里面的一切已都被翻修过，墙壁重新被粉刷成素白，手入工具焕然一新，甚至当石切丸看到资源室内堆积成山的资源后，也禁不住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看向审神者。 审神者是知道实情的，他能肯定。 但女人依旧选择了对他隐瞒，说道：“诶呀，看来手入室里藏着小精灵呢。” 小精灵什么的，能在一晚上做到这种程度吗？ 烛台切光忠是没理由拒绝这份好意的，何况审神者把主动权交给了自己，他如同看到美食般舔舔上唇，说道：“那么……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还请二位离开吧。” 被毫不客气地锁在门外，审神者也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敲着门又扒拉门缝嘱咐了几句，拉着石切丸就离开了。 石切丸一路上愣愣地跟在她身后，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危机呢？火拼呢？打斗呢？ 就这么被审神者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走了还没两步路，一个身影忽而从走廊另一侧闪了出来，一把将审神者拦腰抱起，搂在怀中。石切丸沉浸在思绪中，未免反应不及，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疏忽职责了，看清究竟是何人后，他后怕极了地松了一口气。 和泉守兼定看着审神者笑得开怀。 “被我吓到了吧！” 英气的脸终于带上了意气风发的开朗，凤眼之中似乎闪耀着星辰一般，终于扳回一局，这下就和昨天扯平了！ “终于找到你了！你们两个还真是能乱跑！” “欸，怎么是你？清光呢？” “这不就要带你去见他，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回三条殿。” 说着，和泉守兼定迈开了修长的双腿，给落在后面的石切丸抛去一枚意会的眼神，还没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就带着审神者扬长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其九 和泉守兼定这振刀，化形后随土方岁三。 两人的眉眼一般英气，又都是腰间蓄发。最像的还是那两条长腿，合拢在一起赏心悦目，迈开时爆发出男性的力量感，甩开印着白色角纹的淡葱色衣袂，如同疾驰的骏马。 不过，土方岁三没有毛头小子一样的急躁，那位急了最多也就是把她遥遥落在身后，让小短腿自己追。 公主抱的待遇什么的，也轮不到其他女人享受。 至于速度嘛，虽然因为走廊曲折受到了限制，不过架不住身下这位作风粗犷的爷老是踏着廊柱借力拐弯，脚下噼啪作响的漆泥剥落声听的审神者心道可惜，她终于明白这好好的柱子都是怎样遭了殃的。 “慢一点，慢一点，我已经看不见石切丸了。” “石切丸就是那个样子，以往出阵骑着马也追不上我们，不用等他。” 和泉守兼定将审神者向肩上托了托，嘱咐她扶好坐稳。心中忽然想起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家，被这样抱着奔跑难免会晕，于是略微放慢了脚步。 “咱们这是去哪里？”虽然审神者昨日才来，早上拐过三条殿的路还是记得的，眼看着和泉守兼定径直掠了过去，她拢着颊边碎发回头问道。 “——会客室。至于三条殿……那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安心安心，我和石切丸打好招呼了。” ……这是怕烛台切光忠偷听？ 呵……粗中有细的性格倒是和魔鬼副长如出一辙。 审神者没再说话，等到了匆忙整理出来的会客室门口，打眼先看见的就是焦急等待的清光，少年靠在门框上转着发辫，看到和泉守兼定把女人完好无损带过来了，才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拍拍胸脯，挥手示意人进去。 会客室和大阪城有几分相像，都是金碧辉煌的阔气装潢，暗色的天花板描绘着复杂美丽的花朵纹样，墙上描绘着栩栩如生的花草树木，展翅的鸟雀围绕着枝头缠绵伴飞，廊间被卷起的竹帘也散发着檀香，由朱线十二卷编制环绕盘起。 屋内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而显得落魄了几分，审神者多瞥了几眼，熟悉的暴发户风格直瞅的她眼睛疼。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丰臣秀吉的一贯风格。 这种庸俗品味居然能流传到现在？？？ 和泉守大爷脱掉靴子，拄刀盘腿坐下，顺手甩过来一个还算整洁的坐垫。 加州清光一瘸一拐地坐在桌子对面，跪坐下来时还扶着膝盖，似乎受了伤。 “你的腿是怎么了？” 被审神者这么一问，他不禁愣住，“……早上摔了一跤，嘛，总之就是高跟鞋的那种事……” ……都这个节骨眼还是决口不提手入的事吗？ 不过态度能缓和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看来石切丸昨天在门外周旋花了一番功夫。 她也不打算劝说或者逼迫清光，在他们眼里，过于好心估计反而更加可疑。 “手入室我已经开放权限，你们自己安排好顺序进去泡池子就可以了。” 加州清光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审神者，后者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她刚才说出来了多么离谱的话。 ……她这是，为敌人做方便？ 本丸的刀剑男士们本来就对审神者十分排斥，只是碍于暗堕带来的负担与伤势，才隐藏着不敢正面出击。一旦手入室的大门无条件对付丧神们敞开，就相当于去掉了猛兽身上最后的枷锁，到时候审神者的境地只会更加危险。 审神者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那她究竟是抱着何种意图，才作出了这种决定的？ 一边的和泉守兼定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伸长手臂，大手一拍在桌上，制止了审神者继续说下去的动作。 “你先等等，付丧神自行手入的效果各种意义上都比不过你直接治疗，到时候要是无法抑制暗堕的灵力反噬，不还是我们忍受痛苦吗？你确定不要在一边监督？” “既然烛台切光忠能够忍耐，其他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你们如果需要我帮助，我当然也不会吝啬气力。” 这是和泉守兼定是变相地给她找台阶下呢，审神者心道。 说实话，和泉守兼定的提议确实是最保险的方法。 但架不住她嫌事多啊，那么多心机叵测的付丧神，一振一振见过去得到什么时候？ 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挥手再次拒绝了和泉守兼定的劝阻，审神者换了另一个话题，问道：“刀帐现在由谁保管？” 审神者上任毕竟是来接替本丸工作的。花草树木暂且不提，那些对于付丧神来说都是要白白花费灵力照料的鸡肋玩意儿，她直接接手也没人叫板。但刀帐则是相当于是记录了所有付丧神的终端遥控器，这本簿子是审神者地位的象征，所以她必须要拿到手。 “现在……在粟田口所属一期一振那里。”放在桌子下的手攥紧了衣角，加州清光皱眉说道，“但是……那边情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这倒是无所谓，就算我不去找他们，粟田口迟早也会找上门来。审神者低敛双目，哼了一声。 对面的加州清光脸色一暗，低下头不再言语。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匆匆赶来的石切丸。 老远就能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石切丸扶着门框堪堪伸过来半个身子，艰难地喘着粗气，头发被汗水粘腻在脸上，打量着屋内一齐抬头看着自己的三个人。 “行了，接我的人到了，”烟枪轻磕桌角，审神者拢袖起身，快步走出门外，扯着脚步虚浮的石切丸挥了挥手，“该谈的都谈完了，有事再来三条殿找我。” 这种事急不得，要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何况……她也有其他的工作要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其十 石切丸沉默地跟在审神者身后，摘下头上的帽子扇着风。 “三日月和小狐丸也都在三条殿住吗？”审神者熟门熟路地拐过一个弯，忽而想起来这两位应该也是由石切丸照料。 “三日月与小狐丸，还有我的寝居都在三条殿的西侧，岩融与今剑则是宿在略靠东边。”石切丸指向了东边一所相比主殿要小一点的房屋。 “你们都是像这样，两两三三住在一起？” “是，依照刀派来划分，根据刀种分配寝殿，这是第二任订下的规矩。” “正巧，回去带我见见他们，有你照看，他们应该状态还不错？” 石切丸呆愣片刻，很艰难地咽了一口，道：“……应该吧。” 回到了三条殿的客室，石切丸在前推开纸门，带她走入落满灰尘的房间，这间房屋比起主殿会客室简陋了许多，但古朴忠透露出大气，岁月沉积的雅致在摆设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石切丸安顿好审神者，从旁边的房间内抱出两振被白布裹着的刀剑，放在桌上，几番犹豫后，缓慢地打开布匹，露出了显出刀剑本体的三日月宗近与小狐丸。 我给你看个宝贝.jpg。 都被当成普通刀剑对待了，这待遇能不好吗！ 审神者有些无语地看着低头的石切丸。 不过，这种最略显笨拙却又是最稳妥的方法，确实是神刀保守的风格。 两振刀剑被保管的十分妥当，又由于有石切丸每日的神力加持，暗堕程度并不深，只是各自都是接近重伤的状态，只需要注入较多的灵力就可以弥补。 审神者抬手握住两振刀剑。 熟悉的神力，逐渐充实着三日月宗近与小狐丸的身躯。 ……仿佛是春风拂过三月樱般恋恋不舍，是有人在呼唤他们。 终于能够再次睁开双眼，降临世间。无需抬头确认，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只会有一个，也将会是他们侍奉的新主。 伴随着无风自散的春樱，显形的二人单膝跪倒在地。 流月映身，俊朗勇武，三日月宗近双手奉上本体，以示忠诚。 乖巧与威武完美融合，小狐丸温顺地在审神者的掌心侧倚脸颊，义耳扑朔。 “历经千年，再次为您，为伟大的龙神献上力量。” 在迎来一段时间并不算短的沉眠前，小狐丸亲眼见证了第二任审神者横死战场，是被埋伏的溯行军大卸八块，最终连尸体都没留下。 事发突然，本丸瞬间终止了灵力供应，在一片绝望中刀剑男士竟逐渐出现了暗堕倾向。尤其当时伤患众多，小狐丸不得已只好以退为进，将一切事物交与因颇受重视而幸免于难的石切丸，等待着合适的机会再次被唤醒。 三日月宗近则是在第四任审神者就职后才来到了本丸，然而他却来的太迟了，面对如同洪流一般的暗堕趋势，他也只能选择倾尽全力保护住被隐藏的小狐丸和其他人，却又因为本身的稀有性而收到了更大的折磨。 在三日月压抑不住自己逐渐污浊的神性时，负伤过重的他也被审神者所抛弃，只得陷入了沉眠状态。 “这么说，我算是第六任审神者，本丸内大大小小几十振刀剑，除了你们这样的特例，应该是多少都染上了暗堕气息。” 审神者坐在上位，倚着臂搁，烟枪在手里转了几次，到底还是碍于石切丸的注视没敢掏出来。 三振刀剑脸上各自是不同的神色。三日月宗近满是重逢后的喜悦，讲述着自身经历时也不见几分被折磨后的不满；小狐丸则是努力克制着想要依偎主人的兽性，默默听着本丸的风云变化，心中也在思量；石切丸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审神者身后，不时补充几句。 “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审神者叹气道。 小狐丸按耐不住，头上义耳炸炸地立了起来，他直接抓住了女人的小臂，道“小狐不明白主公大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此行只怕是困难重重。若是要净化整座本丸，刀帐是必不可少的。不知刀帐现在由哪位保管？” 审神者揉了揉散发着淡淡温度的狐耳，示意他放心，“刀帐在一期一振手里。” “哦？这可就麻烦了呢，”三日月难得正色起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把反握住审神者的手腕，语气低沉，眼中新月朗然凝视着审神者，“一期一振的经历……老爷子不方便置喙，但如果您打算一一去与他们接触，我可不能赞同，实在太过危险了。” 审神者拗不过严肃的二人，扭头看向石切丸，半是求助半是戏谑道：“你别光看着了，快来帮我。” 石切丸无奈地照着二人的头顶一人拍了一下，他们才肯放开审神者，碍于兄长的威严不敢多言。 “胡闹什么，当务之急是让主人清楚局势，尽可能为她减少困难才对，你们这样只是在添乱。” 审神者扶掌，得意笑道：“果然是大哥，制得住你们两个人！” “你们不必担心，刀帐……自然会有人为我们操心的。” 毕竟，现在最该着急的人可不是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其十一 主公是一位很普通的人。 工作上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长相平凡到在街上一抓一大把，灵力丢在人堆里根本分不来有什么差别，还经常充当和稀泥的滥好人角色。 因为本人实在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特点，连主公有时都会觉得，啊，这么平凡真是对不起麾下的刀剑男士。 刀剑男士毕竟是神明啊，就算心甘情愿奉人类为主，又有哪一把不是美扬轶闻傍身，现世则闻名天下，贵重为国之瑰宝。 勤勤恳恳地完成每日任务，出阵与内番的人员都要亲自挑选，主公考虑到了每一位刀剑男士的想法，事无巨细，从不勉强他们去做事。 若是说到勉强，其实是他勉强自己比较多。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份“普通”，主公从来没有锻造出过稀有的刀剑。 本丸只有常见的打刀与短刀，出阵收获了重复的刀剑，他不舍得拿去刀解，通通都堆到了仓库里，直到累积起来的刀鞘顶住了天花板。 没办法，空间毕竟是有限的，本丸收纳不了更多的刀剑，资源终于也告罄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公却拒绝刀解库存换取资源的建议，他不再安排远征，强制下令付丧神们停战休息。 最后一份资源用完后，主公衷松了一口气，略带疲倦地对近侍说道：“我需要出去一下。” “啊，一路顺风……那个，您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如果你们还需要主公的话。” 令人怀念的面容已经消失在回忆中，嗓音也记得不大清晰了，唯有这句刻骨铭心的谎话直到现在还印在心里。 ……是因为他太过不起眼了吗？ 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他在说谎呢？ 脸颊上细微的痒意实在扰人清梦，加州清光不耐烦地嘟囔了几句，他还没有睡饱，暂时不愿意从痛楚的梦里醒来。 两丛弧度优美的眼睫扑朔几番，最后的挣扎也被现实彻底打消，加州清光猛然睁开双眼，红宝石一样的眼瞳不满地盯着上方作乱的人。 大和守安定还穿着深蓝色和服，他松松挽起宽大的袖子，撑着胳膊立在加州清光上方，墨蓝的发丝轻巧地顺着肩膀扫了下来，垂在加州清光白皙的皮肤上。 “被我吓到了吗，清光。” 一边这么说着，大和守安定还无辜地晃了晃头，发尾调皮地在快要具象化的青筋上跳舞，罪魁祸首却还是天然到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什么啊，就这种伎俩，吓到我还早的很呢。” “欸，看来我还有必要磨练技艺，以后一定可以让清光露出像是见到鬼怪的表情。” “拜托你放过我吧……” 回手将和服丟在大和守安定头上，加州清光打了个哈欠，先拿起枕边的梳子整理起杂乱的头发。 多亏了审神者带来的丰富资源，现在早起后终于能好好洗漱了，要知道之前难捱的邋遢日子简直是略有洁癖的加州清光最大的噩梦。 “那，我先去打水，你稍微等一下哦。” 加州清光把辫子甩到身后，伸手去够放在地上的木盂，顺理成章地弯腰起身的一瞬间，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手里的物件一个不稳掉在地板上，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 “清光！你没事吧！”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虽然嘴上在安慰大和守安定，但加州清光的后背衣衫已经被冷汗濡湿，皱成一团的脸上失去血色，两片薄薄的嘴唇咬出苍白，加州清光试探性地按住腹部一带的位置，忍耐着深至骨髓的痛苦。 大和守安定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打刀天生平衡性都不错，大和守安定从被窝里钻出来，腿上却被棉被绊倒了，堪堪摔到了加州清光的腿边，幸好还有被褥作缓冲，才没至于落得和木盂一个下场。 他顾不上自己，眼疾手快地拨开了加州清光试图掩饰的手，才看到白皙的腰部上那块凄惨的伤痕。算过时间应该是最近受的伤，大和守安定眼色锐利几分，语气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是谁？！难道——是审神者？” “……不，不是她。” “但是，你之前跟我说过要去见她，除了审神者还有谁有机会对你下手？” “啧，所以说，我没有见到啊！我……被半路拦下来了。” 事后回想起来，烛台切光忠应该是偷听到谈判的消息，早就在走廊某处埋伏加州清光了。看到加州清光向着三条殿的方向走去，烛台切光忠从阴影中拦出刀刃，优雅地踱步现身。 “加州，你要去哪里？” “……烛台切！我……要去见审神者。” “说起来，昨天通知审神者进入本丸的人也是你吧？现在放弃抵抗，你会被看作背叛也说不定呢。” “……有石切丸愿意为她担保……” 未等这半句话说完，烛台切光忠唇角微笑不改，反手推刀出鞘，顷刻直指加州清光面门。 虽然刀剑已然失去了锋利的泠光，但发挥太刀数一数二的打击力还不成障碍，那可是连付丧神的头骨也承受不住的力量。 没料到这招突袭，加州清光的手指只来得及搭在刀柄上，他没有因为威胁自乱阵脚，沉下语气警告道：“烛台切，如果我们直接杀了她，政府不会坐视不管。” “如果政府会追究，我们又何必等到她来？” “她和以前的人不一样！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大俱利——” 这句话明显触到了烛台切光忠的逆鳞，怒火瞬间席卷了他的理智，烛台切金色的瞳孔中骤然暴发出极锐利的光芒，西裤下紧绷的长腿如弯弓发力，一脚正中人防守薄弱的腹部，刀锋逼在跪倒在地的加州清光脖颈边。 “小心说话，加州……不过，试探这种事情，做不好反而会让人看低，就让我代替你去吧。看在我们没有利益冲突的份上，我原谅你刚才的鲁莽。” “与其在这里不甘心自己的弱小，不如考虑一下粟田口那边要怎么处理，那么我先失陪了。” 这一脚真是毫不留情，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大和守安定处理淤青格外小心，执意要再检查一次加州清光全身，果然又发现了膝盖也磕的一片青紫。 ……怪不得加州清光这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暂且不提烛台切光忠究竟在暗处偷听了多少，加州清光已经叮嘱过和泉守兼定等人要多加防备他。 但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当下要紧的事并不是在新的审神者面前邀功。 对于加州清光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其十二 总算是把躁动的大和守安定安抚住了，加州清光没再去审神者那里，而是出门径直走向了西边的粟田口殿。 人多家大的粟田口究竟有多少振刀剑还是清醒的？这件事在在第三任审神者离职后就没有人再知晓，第三任的近侍一期一振宣告闭门不出，弟弟们为了照顾兄长，也逐渐在本丸交替之际淡出了视野。 白天粟田口殿大门紧闭，夜晚会有短刀在墙上巡逻，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加州清光也不想打扰这个刺猬一样的刀派。 幸好之前与五虎退打过招呼，才能一路无事地走到正门。 一棵枯萎的庭树伫立在在墙后，上面挂了一只破损的风筝，加州清光眯起眼睛辨认毛笔的痕迹，到底没认出来风筝是谁的大作。忽而感觉到了气息的靠近，加州清光扭头看向门口，是五虎退忐忑地探出半个身子，小手握住短刀摆出一副进攻的姿势。 “是……加州先生吗？” “啊，是我。” 加州清光松了口气，伸手去摸五虎退蓬松的头发，周围应该还有其他短刀在监视，他干脆没再浪费时间寒暄，开门见山道：“五虎退，可以想办法为我引见一期一振吗？” 这个请求来的实在突兀，五虎退遇事又爱发胆怯，加州清光知道这是在为难小短刀，但此时能帮助自己能与粟田口搭线的只有他了。 五虎退明显是被兄弟们叮嘱过，他不好意思直接回绝颇为照顾自己的加州清光，而是磕磕巴巴地婉拒，小脸上满是歉意，道：“对不起，一期哥的话，现在不方便见客……” “……这样，我知道了。” 五虎退匆匆向他深鞠了一个躬，关上了大门，因为交谈而热和几分的空气再次回归了寂静。 这并不是最坏的发展，本来加州清光对能够直接面对一期一振就没有多少信心，他已经提前作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了。看粟田口这副坚如磐石的样子，换作审神者前来拜访，估计也要吃闭门羹。 两边的待遇是相同的，所以主动权现在还在他这边。 ……啧，没关系，粟田口这边是死路，他还有别的方法。 只不过……先要解决这边偷听的人才行。 加州清光皱紧眉头，什么时候谁都觉得可以来监视他了？虽然他的侦察能力因为暗堕大幅下降，但这种粗劣的遮掩气息的手法还是能发现的。之前因为被烛台切光忠抢占先机的不甘再次烧上心头，加州清光拔刀出鞘，震声道：“躲在墙角偷听的人是谁！再不出现，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廊柱后的阴影晃动一瞬，看来是有人躲在那里。 既然已经被戳破，再躲下去反而是自降身份，偷听的人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一边拍着衣袖上沾带的灰尘，一边自嘲般轻笑出声，并没有要与加州清光拔刀相对的架势。 “本以为稍微进步了一点，还是比不过加州君啊，老爷子甘拜下风。” “你是……三日月宗近？” 风月之姿，雅然之态，眼中明月清澈倒映，英俊的面容笑起来与从前并无二致。三日月宗近浑身上下都笼罩在强大耀眼的灵力中，仿佛是平安年代的贵族公子，只是腰间利刃彰显了他卓越的武力。 “许久不见，加州君，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看来审神者已经收服三条派了吗？” “哈哈哈，这可不能一言定论。” 三日月宗近还是老样子，言辞含糊，说话藏半截，好像是在彼此愉快聊天，实际上却从没正面回应过问题。加州清光对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尤为不耐烦，半分也没有旧友重逢后的喜悦。 他究竟偷听了多久？ 他明白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三日月宗近躲在这里为了什么？ 不，或许这些根本都不重要……一个想法在加州清光心中浮现。他勾起嘴角，警戒的神情变得极为诚恳，为了示弱而放下了手里的打刀，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三日月宗近。 “说起来，审神者提到过，有事情可以拜托她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其十三 虽然审神者唤醒了三日月宗近与小狐丸，但加上石切丸与和泉守兼定，能用的人手就只有这几个而已。本丸正值百废待兴之际，每日要处理的工作垒的比山还高，譬如安排政府派来修缮的工作人员、交接上一任留下来的文件、去其他持观望态度的刀派打探消息，几个付丧神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只有晚上军议时能见一面彼此憔悴程度不相上下的脸。 让审神者苦笑不得的是，付丧神们没有一位提出给她分配工作，像养熊猫似的，恨不得把她供在三条殿才好。 末了实在看不下去，她好说歹说，总算是从石切丸那里分担出一部分文件，还没等她喊累，挂着两个无比巨大黑眼圈的人倒先不满意了，军议上发言那叫一个积极，言辞凿凿表示担心审神者会劳累过度。这些人有几个是省心的主，纷纷异口同声道辛苦主人真是过意不去，所以为了弥补无论如何都务必要保存近侍的职务。 她又不是需要监护的新人，何必在近侍上浪费精力，然而一口难敌四嘴，到底是每天身边多了个边批卷宗边端茶的人。 正巧，今天轮值的近侍是三日月宗近。审神者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三日月宗近略显生疏地点好熏香抖开被褥，服侍人睡下后，便轻轻放下了看到一半的公文，蹑手蹑脚从三条殿遛了出来。 审神者不着急讨回刀帐，三日月宗近多留了个心眼，预备先去粟田口殿试探一番，没想到还没看见鸟居正门，倒先遇上了加州清光，这一遭可是把时间耽误殆尽。 回去的时候三日月宗近格外小心，本以为审神者还在休息，结果掀开卷帘，女人正坐在案桌边他的位置，手里握的是他习惯用的毛笔，在那份被石切丸叮嘱今日是最后期限的文件上描写。 “回来了？”审神者没有抬头，也不询问今日近侍去了哪里，直到听见三日月宗近坐在身侧的衣袖声响，继续说道：“我摹了半天，写的字究竟不像你，石切丸发现的时候你可要多担待些。” 那一瞬间三日月宗近的微笑凝固了片刻。 大太刀打击威胁.jpg “……无妨，我的机动比石切丸略快些。况且劳累姬君，我心中也着实过意不去，”连忙伸手将墨蓝玉石杆的毛笔抽走，三日月宗近端起文献粗略浏览，之前纠结几日也得不出结论，审神者寥寥数笔，竟拟出了大概轮廓，只是他不喜反忧，皱起峰眉深思道：“……如此这般，政府能接受这样的处理么。” “这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我做着卖命的活计，难道不值这几些待遇？” 三日月宗近端过临行前泡好的茶壶，斟满了茶杯递给审神者，心里记下了“卖命”二字。 审神者是这般危险的职业么……这似乎与他印象中有不小的出入。 “……老爷子又想起来一件事，方才出去的时候，竟遇见了加州清光。” 审神者面色未改，三日月宗近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他当时正从西侧粟田口殿出来，第四任后我们已许久不见，老爷子跟他寒暄几句，他倒是警惕的如同猫儿一样,不仅如此……”三日月顿了顿，也浮现出几分疑惑的神色，道：”加州清光托我一事，原来是请我在姬君面前引见他。” “哦？他想见我？” 审神者起了兴趣，这可真是稀奇，加州清光前段日子一直避着她，却又忽然请求要见面。 “正是，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劝您拒绝，只是加州清光此时在暗堕方还颇受信任，莽然拒绝怕是不妥。” 三日月宗近面色诚恳，他比审神者更理解付丧神们的想法，这番劝解不无道理。加州清光的状态并不好，上次谈判后借口养伤，一直没有再见审神者，对他多些把握总归是好事。 只是……加州清光这是先去找了粟田口？ “……我再想想，坐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带我出去散散步吧。” 三日月宗近笑着低头应下，跟随审神者一齐站起身，迈近一步拍散了女人袖上的褶皱，他拾起衣架上的羽织，跟随在女人身后走出了三条殿。 审神者随便指了一个方向，三日月宗近托颌沉思，他记得本丸南方左文字家庭景不错，远远眺望欣赏也是极为赏心悦目，两人当下一拍即合，一前一后离开了三条殿。 相比三条寝殿一贯的华丽与古典，左文字家显得格外低调。不算大的庭院像是一处世外桃源，任凭蜿蜒河溪将其与喧嚣繁华分离开来。统共也就只有三个人居住，又都不是会计较吃穿的性格，他们选择的房屋相对来说就要简陋很多。江雪左文字喜谙佛家朴素自然的理念，在庭院中种植了许多花木，随心打理，夏夜赏星、冬日观雪，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三兄弟之间的感情远比审神者想象中要深厚，为了满足幼弟的口欲，左文字家的两位兄长在院中种植了一棵冬柿树，尽管树枝已尽枯萎，树腰也需要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住，不难想象它曾经茂密过的枝叶，与秋天垂下的累累硕果，似乎院中三人难得的欢笑声也环绕在耳边。 审神者似乎对那棵冬柿树起了兴趣，一定要过去看看，三日月宗近劝阻未果，只得拔出腰间金鞘太刀，护着人走了过去。 冬柿树树皮早已干枯，上面刻着几道突兀的刀痕，从深度与长度上可以判断出这是太刀留下的痕迹，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只是，在秉性和平的左文字家院内拔刀相杀着实稀奇。 “你急什么？不提我没有感受到这里有暗堕气息，就算有人暗中窥视，你还害怕自己武力不及？” 没等审神者细细打量庭院旧景，三日月宗近在一边一句催一句，像是看顾幼童的爷爷辈，天空中飞过麻雀都要警戒。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老爷子既然轮值近侍，就要对姬君负责。此处虽离三条殿不远，但毕竟左文字家都已暗堕。姬君饶了老爷子吧，晚上军议怕又要被石切丸加额分配任务了。” “换做是我，就罚你去修补三条殿的屋顶，”这番告饶出自一向怡然的三日月宗近口中，确实逗得审神者展开了眉头，她明白三日月宗近担心自己，伸出手点了点青年挺拔的鼻尖，道：“听你的话，咱们打道回府。” 石切丸下午会来递送文件，这次散步时间有些久，如果石切丸回去寻不到自己，又要急得满本丸乱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其十四 和审神者料想的一样，石切丸回到三条殿，没有见到她安然坐在席上等待，护卫的三日月宗近不见踪影，顿时手上的工作也顾不得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干脆从三条殿的边界开始，一个人边走边焦急地探望着。 三条殿说大也不大，周围还有许多正在修缮的地方，就算是外出散心，她又能够走到什么地方去？ ……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呢？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权力限制主人，但石切丸却无法控制自己僭越的想法。 石切丸自认为足够了解审神者，因为有幸见证了她的青涩，又习惯充当保护者，所以他更习惯将审神者还是看作弱小的少女，但重逢以来种种实在令他有些力不从心。 往事涌上心头，石切丸走的已经疲倦，逐渐慢下脚步，停留在原地，低头粗粗喘息着，努力回想女人今天有没有对他提起日程安排，找寻不到她的踪迹，这让他不禁思绪万千。 自己是否不应该大言不惭什么继续守护她的想法。 明明……自己才是一直被保护的一方啊。 实在是有失神刀身份。 “——在想什么？” 突兀响起的问句惊醒了恍惚的石切丸，他认得这个声音，被对方躲避了这么久，今天却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石切丸抬起头来，看着身边歪着头的少年，讷讷道。 “……今剑，好久不见。” 小巧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围着大太刀转了一圈，问道：“你的面具呢？为什么不带了？” “……没有必要了，因为审神者……”能够感受到今剑爆发出的敌意，石切丸揣摩着话语，他心中无比希望这两个人能够友善相处，但如果今剑一直拒绝和审神者正面会谈，就没有办法改善两个人的关系，他必须担起沟通的责任才行，只是当下实在不是个好场合，“你有见到审神者吗？” 果然，今剑的脸色阴沉下来，原本因为见到同伴的欢喜气息瞬间消退，他僵硬地回复道：“我没有见过。” “……是吗，没有见过啊……唉，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呐，石切丸，”打断了男人的话语，今剑贴近人，用着天真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信任那个女人？” ——从见到审神者第一面，石切丸就抛弃了共同经历了生死的同伴，转而对女人近乎无条件的信任，像是一位真正尽职的家臣一样，关心爱戴她、担忧敬重她，对着今剑说什么和审神者早就相识，连三日月和小狐丸都跟着相信什么前世今生的混话，把人迎进了三条殿。 明明在被大家视为敌对时，他才是唯一相信石切丸的人啊。为什么现在换了立场，石切丸反而站在了审神者那边呢？ “……这是我的职责。” “那我呢？我和岩融呢？你就这么抛弃了我们吗？” 他们两个人苦苦支撑着三条最后的荣耀，不愿意屈服于审神者，违背自己的天生的使命站起反抗，难道那些耻辱与悲痛也被石切丸一并抛弃了吗？他们就不值得石切丸守护吗？ 看啊，说着什么这些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实际上就是背叛了他们，今剑摇了摇头，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大家都被她欺骗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石切丸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就是最好的证明，”今剑咬咬牙，低头说道，“那些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全部都不记得。” 似曾相识的欢笑、快乐，这些都与他无关。 石切丸一时语塞，他用悲戚的眼神看着今剑，作为神刀的他最为清楚不过，没有回忆，缘分就会断裂，付丧神就不可能真正臣服于人类的审神者。 他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也不能理解。 为什么今剑会遗忘了有关审神者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曾经历这些事情吧。” 审神者缓声吐出烟气，飘渺地看着被褥对面身着寝衣的石切丸。 她能理解石切丸心中手足情谊与主仆责任不断交锋，但如果当事人也不愿意清醒，旁人再怎么劝诫也是没用的。 “……到时间了。” “唔，我再吸一口！”真是的，这人低头面无表情，亏她还以为是在伤怀，结果关顾着安慰石切丸，今天的烟草份额压根没享受几丝，审神者深吸一口，忍痛将烟枪给了石切丸。 “……三日月告诉我，加州清光想要见您？”嘴唇开合几次，石切丸还是咽下话语，他吹灭了枪头的火星，又记起刚才军议上三日月的情报来。 “和你的想法一样，我回绝了。”审神者眉间一挑，道：“看来三日月反驳过你。” 何止是反驳……他们根本就是大吵了一架。 【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难道玩忽职守便是正确的了吗？留她一人在本丸，你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吗？】 【石切丸……姬君她，已经不是昔日的斋宫了，你也不再是曾经的奉物。我虽是外人，但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再像当年一样了！】 【她现在是我们的主人，身为家臣，凭恪尽职守的本心讲，我并不觉得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那么，从你化形以来，一直未曾间断却没有成功过的监视呢？】 【……你说什么？】 【兄长，你真的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虽然是神明的末席，但只要得到了人类的认知，便可以在无尽的轮回中，将那个人紧紧束缚在自己的感知中……你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祈祷，当真是为了她祈求神明庇护，还是试图以一己之力捕捉她的身影？】 【如果你成功了……难道要囚禁她吗？！】 【……】 【……莫要忘了，姬君、不，斋宫她……最后的结局，你我都已承认过，那是束缚的错误。】 【……够了。】 真是久违了，三日月宗近动真格的逼迫模样啊…… 石切丸深深俯下身去，道。 “是的，算上今日照看不力，遇事思虑不全，我罚他明日去修三条殿的屋顶。” ……妈呀，一语成谶。 明天得去安抚一下三日月宗近，审神者揉了揉眉间，倒是也记起一件事。 “你刚才翻箱倒柜，是在找什么？” 石切丸犹豫片刻，从胸前掏出一物，跪行到审神者面前，竟是第一次见面时他所佩戴的面具，戏剧中使用的能面没有画出脸谱，白色硬漆微微反光，系着的红绳边缘整齐，石切丸应该是一直都在护理着这面具。 伸手拿起面具，在石切丸的示意下，审神者翻到背面，定神一看，不禁失笑。 “这个东西……也只有你还记得怎么使用了。” “请您务必收下，”石切丸捧起审神者的双手，俯身置于额前，“它在过去一直是支持我最大的动力，我只是觉得，它也一定能帮助到您。” 戏剧吗……审神者将能面覆在脸上，仿佛能嗅到石切丸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面具背后是他虔诚伏在地上的身姿。 呵，这面具说不定真的会帮上忙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其十五 三日月宗近的处罚略显草率，倒更像是惩戒他的意见不同，审神者劝了石切丸几句，到底没能让他改变自己的决定。 石切丸向来说到做到，上午没找三日月宗近做苦工，用完午饭后撂下木筷，提脚便去三条殿捉人。 修缮屋顶是个折磨腰的活，但近侍期间玩忽职守为真，单凭这一点就该处罚，三日月宗近自知理亏，没再争辩，他倒宁肯多批阅些令人头疼的公文。 在审神者那里躲了半日，他还以为这茬已经过去，没想到放松警惕后转耳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正在谈笑风生的俊脸顿时僵成了冰块一样。 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翻身而起，三日月宗近抖开审神者的羽织，当作棉被盖住上身，依偎着女人柔软的腰肢躺下，又把脸埋向审神者腹部一侧假借躲避光线，平稳的鼾声正好在石切丸掀开御帘同时响起。 这套操作真是行云流水，熟练到一点浪费时间的动作都没有。 没有询问而被直接当作道具使用了，审神者也不生气。她既不配合三日月宗近演戏，也不揭穿他的心思。不受影响地翻过一篇泛黄的书页，等到石切丸跪行近身，她才降下遮住脸庞的书籍，调侃地看向没有预备的石切丸。 石切丸已经给三日月宗近留了半日死缓期，结果这人还是破罐子破摔，明摆着利用他守矩的弱点装作稚气，不禁心中好笑又可气，伸手去摇三日月宗近的肩膀。 “胡闹！三日月，快点起身！” “……呼呼……” 蓝色发丝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微微起伏，因为不想惊扰审神者读书的兴致，石切丸压低了声音，正好让三日月宗近装作睡得熟听不见，他微鼾几声，脸不红心不跳。 “不如这样，我向政府申请多派些人手过来，你就放过三日月这遭，换作给他多分些公务如何？” “怎么能再给您添麻烦呢？况且，我并非全部因为失职而处罚他，身为兄长，也不应该过分纵容家弟。” 石切丸说的句句在理，有什么值得反驳的地方呢？难道就只能乖乖让他带走了吗？三日月宗近呼吸一窒，环住审神者腰肢的力度轻了几分。 然而这寥寥几句却勾起了审神者的兴趣，她干脆合拢书籍在脚边，一手护住三日月宗近的肩膀，一手枕着木臂搁，反问道：“三日月现在还是我的近侍，你带走他，没人服侍我，不也一样添麻烦？” 这招釜底抽薪确实妙，可惜石切丸早就料到，他向身后挥了挥手，小狐丸也躬身而入，白发席地伏行到审神者面前，微笑下露出犬牙。 “小狐自荐替代三日月宗近担任近侍，这样就不会给主公大人添麻烦了。” 完全忘了还有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存在的三日月宗近：…… 假如小狐丸真的有根蓬松的大尾巴，现在一定是抡圆了拍着地板，两只狐耳兴奋地上下翻动。他的眉眼像极了被驯服的猛兽，温顺地请求主人顺毛。 不过……如果狐狸以为他能取代月亮，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家宠怎可与辉月并提？ 心中连忙安慰自己，三日月宗近在没有人能看见的角度露出胜利的笑容，左右想来还是能一起聊天的他比较受青睐嘛。 “哦？如果有人替代，那我就没意见了。” “你带三日月走吧，我暂时不会安排你们出阵，换个方法锻炼身体也是好事。” 要是以为审神者会按照常理出牌，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三日月宗近心道不好，正打算打个哈哈起身逃开，石切丸怎么可能给他机会，说着“失礼”直接向前一把扛起三日月宗近的腰，将人牢牢固定在肩膀上“因为是能劈开岩石的刀剑所以力量和耐力都没问题，这个人我就带走了，给您添乱实在抱歉”言罢低头回身离开，只留下肩上的人一副错愕的神情。 ……这番直看得审神者摇头轻叹。 三日月啊三日月，你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只知道能跑过石切丸，这一旦被抓住机会，难道你能挣脱大太刀的臂力（打击）吗？ 虽然送走了月亮，却迎来了狐狸。 审神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头，小狐丸眼神发光地移了过去，立即依恋地伏在了三日月宗近刚才的位置。想起刚才审神者半搂人的动作，心道不能厚此薄彼，小狐丸乖顺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 “主公大人，请也帮小狐梳理发丝。” 接着便能感觉到温热的掌心自上而下顺过头发，从微微颤抖的义耳到最末端的发丝，全部都在被主公大人爱抚着，简直就像甜蜜的樱桃果子在舌尖百般回味一样甘甜。 手上撸着大只狐狸，审神者低下身子，贴近了狐狸颤抖的白润耳廓，低声道。 “小狐丸真是像狐狸啊，想必和真正的狐狸关系也一定很好。” “大概是同类相互吸引？”耳珠露出几分红意，小狐丸缩住肩膀，主公大人的气息与声音环绕在耳边，这种刺激对于狐狸来说还有些为时尚早，“主公大人问起这件事，难道是有任务交代？啊啊，请尽情差遣小狐吧。” 很好，她喜欢这样灵动又乖巧的狐狸，奖励多给一点也没关系。 抬手摩挲起小狐丸的下颌，看着他惬意地仰起头的模样，审神者眼神微暗，道：“虽然只是个小任务……你也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勉强应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其十六 午间日头过去，到了暮色时分，外面吵人的装修声还没有停止，实在扰人清净。 审神者也无心看书，干脆披了件薄衣，顺着走廊绕到三条侧殿，打算去瞧瞧国宝级刀剑忙手忙脚的样子。 甫一踏入别院，只见檐下空地垒了一座瓦片小山，捶打声不断从屋顶上方传来，听这频率应该是两个人都在上面，审神者走到一片空地，对着屋顶呼唤几句，敲击瓦片的声音立马停止了。 几声清脆的踩瓦声响起后，石切丸从屋顶探出头，他脱下了草绿的狩衣，光着的臂膀还握着木槌，看见审神者站在下面，他连忙拍散手上的灰尘，转身从侧梯慌张爬下，手里捏着三日月宗近那件淡蓝的内番上衣，铺在走廊上当作临时座位，招手示意审神者坐。 “您怎么来了？小狐丸没有陪您一起？” “我交代他另外有事，这回可是正当理由，”眼见石切丸皱起眉头，审神者连忙帮狐狸开脱，瞥见到石切丸脸上的泥水，她岔开了话题，指着那处斑点道：“我看你们倒是干劲十足嘛，这是滴下来的？” 石切丸伸手抹掉泥渍，沉默了片刻，咬牙道：“三日月动作太慢，还没黏上瓦片，泥土就流下来了。” “……还是我回去多申请些帮手吧。” 仿佛是响应石切丸的话，审神者身后传来了清脆的瓦碎声，三日月宗近急迫的呼喊从屋顶上遥遥飘下来：“姬君！您无事吗！” 他听见审神者的声音，也想下去和人说话，没想到踩下了一片未干的瓦片，再补一块还是小事，可千万别伤到了审神者。 三日月宗近也顺着侧梯匆匆忙忙爬下来，看到审神者好好坐在廊阴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拿起黄色巾帕擦着脸上的汗，坐在了审神者的另一侧，拍着胸口后怕道：“真是要了老爷子半条命。” 这是说差点伤到审神者，还是说劳动一事呢？审神者没接这个话头。 “确实，让你们做这种粗活不太合适，今天起这类事务都交给派员，你们不必亲力而为。” “哈哈，那老爷子可就安心了，我看那些人手脚麻利，似乎不知累意地工作，真是帮了大忙。” “时之政府可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眼尖瞥到石切丸腰间的烟枪，审神者伶俐地伸过手，一把抽了出来，颇为得意地在人面前晃了晃。 指尖迸发的灵力点燃了烟草，冉冉升起的烟雾意外的并不刺鼻，甚至还有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好闻香气，三日月宗近自诩见多识广，但他辨认几次，也没嗅出这是什么植物。 “姬君用的是什么烟品？这味道竟比内大臣府中典藏的紫熏都要优雅。” “我也记不清了……从卖药郎那里买的小烟吧，用着用着也就习惯了。” 石切丸眉头一皱，等到待会审神者和三日月宗近回正殿，总有地方藏起这支总是令他惴惴不安的烟枪。 说到令人不安，他倒是又想起一事。 “我昨日去了东殿，今剑竟带着岩融搬了出去，应该是去了暗堕方的刀派，日后找到他们只怕会更难……是我考察不周。” 审神者眯着眼睛，没见什么不满的情绪。 “既然他们不想见我，就先这么避着也好，想必一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语调顿了顿，审神者道：“近期我应该会出一次远门，在这段时间里接触今剑试试看，我不在本丸的话，他应该不会对你们过分抵触。” 这句话落到两个付丧神耳中，重点却完全变了味。 骤然消去悠哉的神态，三日月宗近先按住了石切丸急迫的动作，审神者要离开本丸，这并不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而是在例行公事宣布而已，再劝她回心转意也是枉然。三日月宗近皱眉思索片刻，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询问道：“历任审神者离开本丸，一定会带着一位付丧神随行，不知您心中选定了哪位人选？” 审神者挥手示意三日月宗近靠过来，撩起人耳边垂发，极低声说了一句。 “——竟然是他？不行，绝对不行！” 难得露出了锐利的神情，三日月宗近不帮着拦住石切丸了，放他去劝阻审神者，不管审神者在策谋什么，他都绝对不会接受这个最危险的方案。 “单看他一个人确实不怎么可信，但若是有人为他担保呢？” “那要分情况，老爷子不认为会有值得信任的人为他担保。” “这可不一定……等小狐丸回来，我再与你们详说这件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其十七 日落西山，冷月凌空升起，已到傍晚时分。石子路边的火把堆熊熊燃烧，白色的鹅卵石仿佛牛乳一样绵延至远方。三日月宗近挑起御帘，廊下凉风穿屋而过，似乎能闻到青草与鲜花的味道，走出书房，景台上冷光弥散，好不惬意。 审神者没什么心思赏月，一个人坐在木栏杆后，远眺三条殿正门外。乌黑发丝随微风起伏，唇边烟雾被尽数吹散。 她像是在透过漆红鸟居凝视着黑暗，又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出现。 最终，审神者等到了一位相貌英俊的黄衣青年。 脚下生风，白发连缀成身后羽衣，小狐丸手按腰间太刀，草履嘎吱踩踏石路，向正殿急速奔来。一抬头见到审神者坐在景台，喜悦的神情在他的脸上绽开，显然是带回了好消息，他遥遥向审神者躬身行了礼，从侧门进了正殿。 因这夜色朦胧，远处的东西看的都不太清楚，直到小狐丸走进书房后，等待的三日月宗近才放下茶杯，挑起峰眉上下打量几次，用眼神询问骄傲模样的狐狸。也难怪他会疑惑，只见小狐丸的衣袖划破几处，胸前流苏斩断半截，羽白长发凌乱不齐，俨然一副战斗过后的架势。 而且……瞧这狼狈样子，似乎对手还不止一位？ 审神者刚从外面走廊回来，她也注意到了小狐丸的模样，悠哉的表情严肃几分，直接拉起小狐丸的手臂上下查看，又让他原地转几圈，踢了踢腿。 这么大个男人，身形比审神者高出几个度，此时却像是小女孩手里的人偶一样任其摆布，三日月宗近转过头去，掩着袖子笑出了声。 万幸人没有受大伤，最严重的伤应该就是脸上的血痕。审神者抬手抚上小狐丸面颊，轻轻用灵力抹去伤痕，没等放下就被他顺势拉住，听他激动道。 “小狐回来了……不负主公大人所托。” “哦？看来你也没能成功？” “主公大人所料果真不错！小狐连正门都没见到，就被阻截展开了战斗，而后他们倾巢而出组队而战，小狐见天色已晚，只怕力有不逮，所以击出缺口赶了回来。” 这几句话听着轻易，但实际上却是一人力战八方，有勇有谋的局势。结果尽管是败局，对审神者来说已经足够，她满意地点点头，肯定了小狐丸此次的行动。 “等等，老爷子可还没有听懂。”三日月宗近听一句，眉头便皱起一分，他确实没听出什么逻辑，什么小狐丸被拦在门外，什么几人展开战斗，三日月宗近只能判断小狐丸确实出去与人打了一场，越拖越晚会导致形势不利，所以才匆匆回返。 ……这也就是说夜战会对敌人有利了？想到此处，三日月宗近才恍然惊悟。 ——是善于夜战的短刀！ 短刀虽然在本丸常见，但大多都属于粟田口派，对敌会并肩作战也是合理。 “——小狐丸，你是去探粟田口了！？” “是我派遣小狐丸前去试探。”赞赏地看了三日月宗近一眼，审神者代替小狐丸耐心解释道，“我听闻粟田口派也有一位与狐狸颇有渊源的付丧神，名为鸣狐。” 既是与狐狸有关，想必也和小狐丸有过交情，既然故友苏醒，再见一面不也正常？审神者麾下几个付丧神，派小狐丸以此为理由去探粟田口，再合适不过。 “石切丸归属神社，不闻世事，和泉守兼定与新撰组有缘，幕末后的刀剑化相也只有那么几个……我倒是也想过派你去，毕竟骨喰藤四郎曾与三日月宗近结缘，只是你上次被加州清光发现暴露行踪，难保会被粟田口加倍警戒。” 以短刀的隐蔽性，三日月宗近无法发现自己是否被跟踪，这个险不能冒。换作从未谋面的小狐丸踏入粟田口殿的范围，短刀们反而会因为初次会面而选择静观其变。 只是小狐丸被拒绝接见又能说明什么？反正换作谁去，不都一样会被追着打出去吗？ 三日月宗近不愧化形千年，看事情一眼望穿本质，他已经推理出大部分原委，只差审神者最后灵犀一点。 “连案底清白的小狐丸都不会待见，那要是换作代表暗堕方与我们签订协议的加州清光前去，难道粟田口就会网开一面吗？” “……不会，恰恰相反。虽然他为暗堕方争取到了利益，但在内部团结的粟田口看来，只要与审神者妥协，就已经算是背叛了吧……这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令人寒心。” “事情发展至此，加州清光偏偏在被粟田口拒之门外后，请求你代为引见，这个顺序倒是也颇为耐人寻味。” 审神者吸了一口烟枪，有些自嘲意味，道：“明明目前在这个本丸里，我要比粟田口更容易接触到，也会更通情达理一些吧？哼，加州清光终究还是来找了我，我倒该庆幸自己没有这么不值得信任了。” 也就是说……三日月宗近低敛月眸，心中思索，看来加州清光有要与粟田口商议的事情，只因此路不通，才转而来求审神者。但与在小小本丸困守的粟田口不同，审神者背后有政府支撑，按照道理应该会有求必应，应该更为优先才对。 是有什么事需要商量，才会让审神者屈居粟田口后，加州清光才不得不退而求次的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刀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其十八 这可真的是连审神者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想来粟田口之内也只有刀帐，会值得加州清光先去求之。 “这就清楚了，加州清光前去粟田口，是为了请求借阅刀帐。他一定会委婉表达，因为这是本丸目前最宝贵的物品，但还是被一口回绝，才转而请求见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狐丸冷哼一声，他不能理解加州清光为什么会放弃审神者，难道是瞧不上主公大人？ 这句话说的偏见几乎露骨，审神者扑哧一声，举起枪杆，轻轻敲打一下小狐丸的额头，道：“嘴贫，就你说的有道理。” 加州清光对她本来就不信任，怎么会平白无故请求见她？一定是有什么事逼得他不得不放低姿态，只能来请求审神者。 “这刀账本就是只对审神者有用的物件，付丧神拿着也只是一本普通簿子，加州清光要到手又能如何？”三日月宗近语调平淡，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鄙夷，道：“无非是借物挟人，或是拿来邀功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对敌人屈膝？我现在倒是愈发好奇了，一是粟田口为何执意要保管刀帐，这本书对他们不过是鸡肋，他们应该也知道，如果派来的新任不是我，一定会先拿他们开刀。” “二是，到底是什么事能逼得加州清光做到这个地步？加州清光不是会主动出击的人，现在优势在他手里，反而应该沉下气来冷静谋划才对。” 依她对这把刀的了解……审神者心中有了几丝模糊的眉目。 幸好他们已经对加州清光的动机有所了解，不至于太过被动，此事不宜再迟，迟则生变。审神者当下决定道：“行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加州清光交给我处理，你们不必再操心。小狐丸，你先回去休息，明日通知和泉守兼定陪我出去一趟，你替他的班一日。” 小狐丸躬身应下，今天得到了审神者的表扬，脸上跟吃了猫薄荷似的，三日月宗近怎么看怎么别扭，干脆扭过头去看屋外的月亮。等到小狐丸乖乖退出书房，脚步声远去后，三日月宗近撑着膝盖起身，站到审神者身边扶她站起，道：“姬君，老爷子明日有什么任务？” “你啊？还照旧跟着石切丸去修屋顶吧。” 三日月宗近颇受打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两人都没把这几句话当真，夜色已深，三日月宗近便顺路服侍审神者回寝房，书房与审神者寝房分别在三条殿的两侧，途中要经过一条长廊，能听见草虫轻轻鸣叫的声音，廊外还有移植过来的花草，沁人心脾。 今晚的月亮似乎要坠下来似的，冷清清压在树梢上，审神者和三日月宗近都不禁停下脚步，共赏这片月色。 局势归局势，风雅还是根深蒂固的。 看见审神者似乎对廊外某种白色的小花颇感兴趣，三日月宗近自告奋勇，要去摘几株安置在她的房间，审神者摇了摇头，只说太黑看不清楚，怕三日月宗近一不小心再闪了腰，明天再摘也行。 回到寝房，两人分别，三日月宗近仍是晚间的近侍，睡在外间警戒，审神者睡在里间。今日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审神者痛快洗漱过后，枕在木卷上，不一会就合上眼睛，迷迷蒙蒙浅眠起来。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今日倒也奇怪，竟梦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梦见了最绚丽的花朵。 那是在明亮的月光下，由胸膛所绽放的血之花。 花叶攀连至锋利的刀身，就像是可以将人缠绕致死的牵牛藤，疯狂又惨烈地盛开，吸食着鲜活的生命。 回过神来后，审神者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依稀能感觉血液流下刀身，啪嗒一声滴在脸上的触感。 那把被握着的刀真锋利啊，不仅切断了皮肤、肌肉、气管，甚至连摩擦骨骼的声音都很清脆。 再也握不住手里的野花束，她松开手，任其散落在地上，被漫出的鲜血浸润，又被踩踏成泥，成为贫贱的殉葬品。 花期短暂，正如生命也短暂。 花朵可叹，正如生命也可叹。 啊……啊！可悲的女人啊！！！ 审神者猛然睁开双眼，喘着粗气撑身坐起，只觉得身后粘腻，一摸才发现后背满是冷汗。 这个梦有几分熟悉，但又因为记忆中太过遥远，她连杀害自己的人都没看清，只有痛楚感依然刻在身体中，无论怎样也无法忘却。 恍惚间，审神者终于平复了呼吸，掀开被子打算找些水喝，等到脚迈出地席外，脚似乎踩住了什么冰凉又柔软的东西，审神者动作一僵，慢慢抬手伸到一侧，拨开了遮挡月亮的布幔。 月光顷刻而入，照亮了审神者方才睡卧的床褥，只见一地花叶。 是她归来途中驻足欣赏的那种野花，在乡下极为常见，经常被妇女拿来装饰用。 睡前床边可没有这些东西，如果是石切丸他们，脚步声一定会把自己惊醒。 审神者窒息片刻，才又听到了自己响亮的心跳声，屋外草虫也开始鸣叫，一帘之隔后是三日月宗近平稳的呼吸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其十九 ——暗处有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审神者屏住了呼吸，耳边只有夜风吹过与虫鸣的声音，没再多打量被入侵的房间，她反手缓慢合拢布幔，因月光而明亮起来的帐内瞬时重归阴暗。 打草惊蛇的苦头吃的多了，遇见这种恐怖的事也能像个没事人，何况就算这些付丧神真刀实剑杀上门来，她也还有对峙的法子。躺到木卷上，审神者拉回薄被盖住了胸口，阖眸平缓呼吸，像是刚才起身只是为了放出扰人的蚊虫。 不过，这个入侵者来的时机真是巧。 眼下正是交接换任之际，本丸各方势力僵持，在这个关头深夜孤身前来，却没有灭口的打算，那又是抱着什么目地呢？ 身手足够敏捷，能够无声地绕过守在外间的三日月宗近，掀开床边的布帐钻了进来，抱着野花沿着被席铺了一圈，也没有把向来浅眠的自己吵醒。 如果是暗堕刀剑借机行刺，或多或少都会有片刻的恶意流露，三日月宗近警惕性足够，也可以及时发现。 但奇怪的是，这个人并没有恶意。 他似乎只是因为单纯好奇，才要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深夜、站在审神者的睡席边，一声不吭不遗漏哪怕一厘米地观察她的面孔。 不管怎么说，今夜的事还是要暂时瞒着石切丸，免得他们又白添许多担心。 这些付丧神，真以为自己只身前来，却一点手段也没有吗？ 后半夜炸响了一声闷雷，那时审神者已经回到了黑甜的梦乡，只辗转梦呓了一声，寝殿外雨滴淅淅沥沥砸到地板上，声音越砸越密，竟是下了第一场春雨。 雷响持续了半分钟左右，三日月宗近在听见第一声时就醒了，进到里间伏在帐子外呼唤了几句，询问审神者是否需要添加一床被褥，静候片刻后没听到回复，看来是睡的正熟，便将合在一起的门帐又拉紧几分，搬过一扇帘屏隔了凉气，躬身退回到外间。 雨从夜里一直下到清晨。 百废待兴，万物春始，是个好兆头。 虽然本丸的天气会随着审神者的祈祷改变，但从第三任到来后，祈祷最多也就只有降下几个空雷的程度了，生机连绵的细雨已经很久没有滋润过这一方土地，今日久旱逢甘霖，确实是一件能够让所有人都心神畅快的好事。 夜里听见雨声的可不止三日月宗近一个人，早起匆匆刷了几下牙，和泉守兼定抹了把脸，以往在镜子前最后造型的爽朗微笑也一并省略，提起油纸伞便冲到了院子里，举着伞面去接从天而降的水滴，任凭雨淋在高高梳起的马尾上，这几天堆积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他恣意地大笑起来。 笑着转圈的样子落到其他人眼里确实会有点傻，和泉守兼定回过神后，扭脸飞上几丝红意，握拳轻咳几声，乖乖回到屋里整顿好衣衫，沿着迂回的长廊向三条殿走去。 一路上檐下垂雨，滴答的声音清脆入耳，不禁让他哼起了江户孩童们的小调。 古朴的音调回荡在男人身边，因为压低了只希望自己欣赏的声音，许多转折听上去都显得沙哑。 没遇见其他多余的人这一点也很让人满意。 转过最后一个廊角，还没见到审神者的身影，和泉守兼定就先闻到了一股细腻而深沉的味道，锁眉嗅了几下。 这味道有点像沉香，但后调来得凶猛突兀，不知下了什么重方，整体又契合出奇妙的韵味。 和泉守兼定认不出太多种香木，这方面为数不多的知识还是跟着土方岁三出入岛原耳濡目染学到的，但审神者的烟味和单纯的烟叶燃烧并不一样，似乎每一秒都在变换着舒展的姿态。 江户的女人为了消遣，偶尔也会吸上几口丈夫的烟枪提神，不过大多都是偷偷摸摸躲在井边，就算给家里人发现，也多是夫妻之间解情调趣的时候，像审神者这样把烟当续命宝贝抽的女人，不免会失了羞掩的可爱，令人觉得有几分煞风景。 审神者果然已经站在廊下等候了，她今天披了块草绿的肩巾，石灰单色和服，木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手里撑着伞伸到地板外滴水，瞧着一小片被打湿的泥土发呆。和泉守兼定用手在面前扇了几次风，她便会意地熄了烟枪拢在身后，笑着问了句早安。 “特地让小狐丸把我叫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你帮忙带个路。” “带路？这种事别找我，小狐丸来本丸比我早。” “哪有这么容易。”摇了几下头，审神者轻叹一句，态度并没有变诚恳多少，但和泉守兼定确实能够感觉到，她轻巧地放低了姿态。 “我需要知道的是加州清光的具体房间。” “那小子？你有什么事，要当面找他？” “我要找的可不是他哦。” “我要找的，是大和守安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其二十 根据三条派汇总的时间线，大和守安定是幕末刀里最后化形的一振，既然是打刀，肯定是搬去和加州清光同住，帮忙收拾日用品送到房间这些活计，多半也是关系较近的刀剑负责。 ……难怪传话说只有他能帮忙，看来审神者确实没夸大。 面上虽然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和泉守兼定心里松了几分，他没必要知道审神者为什么要特意和大和守安定见面，也不想多询问，颔首示意审神者跟上，转身在前带路。 “加州清光前几日请求引见却被你拒绝了，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怎么，他没有再找过你？” “我们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既然彼此暂时没有利益冲突，还是维持这份不再见面的和平比较好，和泉守兼定已经决定要站在审神者一方，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几步路，和泉守兼定嗫嚅半天，小声问道：“我说……那东西，你是怎么搞来的？” “什么东西？”审神者眨巴几下眼睛，一副我们没默契所以没听懂的样子。 “就是……那瓶……土方君的那个……” “哦，那个啊……” 是上次交给他的那瓶液体。 明明说出来在这个本丸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和泉守兼定却红了耳尖，望天忘地又是咳嗽又是吞字，严肃脸色也绷不住了，活像是对着偶像的少女一样。 少女战士……？ 审神者嘴角一翘，道：“土方岁三不好说话，但他夫人耳根子软，先找她通融就行了。” 所以瓶底才会印上既不属于土方家、也不属于新撰组的家徽。 樱花，仙鹤，山形，与鬼。 ——这是浴血重生的雪村家。 “确实，千鹤是个温柔的好女人，有她在，说动土方也不是不可能……” 啧啧啧，土方岁三看上去一副禁欲的样子，原来也是会沉湎于温柔乡的啊。 审神者的恶趣味又泛了起来，反正刀也见过了，下次见面不算空口无凭，拿年轻时的黑历史威胁人可是她最爱干的事。 无属派殿与其他刀派没什么不同，甚至还要小一点，他们特意来的早，审神拉着和泉守兼定藏在树后，说等加州清光出来后再进去找人。可是这位爷肩太宽，树根本遮不住，思索片刻，审神者提议要不就抱着我躲到树上去，用叶子作掩盖。 “这你让我怎么抱？话说，你该不会早就想好了要上树才叫我来的吧？” “怎么会？你是打刀，隐蔽性比三日月宗近他们好，不容易让加州清光发现，我才下定决心带你来的，只是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个子这么大，你说该往哪里躲？” 几句解释根本挑不出死角，审神者一脸无辜。 和泉守兼定嘟囔几句，叹了口气将散发攥成一股，交到女人手里，嘱咐她千万照看好，然后弯腰抱起人，让她仔细圈住自己的脖颈，原地助跑几步，踏着树干轻巧地翻了上去。 一旦坐在了树干上，原本抱着女人腿和背的手能够碰到更多，和泉守兼定一时不知道手放在哪里才合适，换了几次姿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装作远眺门口鸟居。 所以说土方岁三这种情场老手的刀到底为什么化形会是这个纯情样子啦！ 估计是害羞过头，直到加州清光离开寝殿、两个人跳下树潜伏进去、最后摸到了大和守安定的房间外，和泉守兼定拔刀自荐在门外看守，期间没再和审神者对视过，明摆仗着身高优势物理层面上忽略审神者，看的她内心无语。 不管怎么说……终于，站到了这里。 与她要找的人只有一门之隔。 时间不等人，审神者嘱咐和泉守兼定在门外守备，自己则拉开泛黄的纸门，喑哑的声音伴随门栓合拢戛然而止，将二人隔离。 一个单薄的背影披着淡蓝羽织，拖地衣角重叠印着白色山形，他坐在被褥中，墨蓝发丝垂在后背，用白绢系了一个结。 出淤泥而不染。 “你来了呀。” “你似乎并不惊讶。”挑起半侧秀眉，审神者向前走了一步，坐在与大和守安定距离刚好的位置。 “特意挑清光离开后拜访，就算我想反抗，又能做些什么呢？” 早在女人站在门前那一刻，大和守安定就已经分辨出了审神者的灵力，另一个人似乎是和泉守兼定？但又混杂着一股杀戮的气息，实在不好确认……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要避开加州清光，一定是不怀好意而来。 ……他已经厌倦被一直留在原地了。 深吸一口气，大和守安定开始庆幸自己选择了背对的姿势，将袖中短刃抖在手里，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眼皮微颤，语音上半句还落在空气中，下一秒便是展臂挥向背后的人。 这一击，不成功，便成仁。 薄薄的铁刃以刁钻的角度嵌入纸门的木骨中，发出一簇闷声。 审神者没有变动位置，连似笑非笑的表情都没有改动的幅度，似乎刚才穿过心口的见面礼不过是孩童嬉闹，她看着终于肯转过身来的大和守安定，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变换了许多不同表情。 第一重，是未能得逞的惊恐。 “你怎么———！” 第二重，是遇见故人的哑然。 “……怎么是你？” 第三重，是感叹命运捉弄的迷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我？我来做什么？” 起身走近，审神者弯腰，轻柔地为大和守安定掖好被角。 “为什么我不能来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其二一 ——无法忘记那份燃烧的疼痛。 木炭堆叠，纤维断裂的噼啪声从顺着火红的木缝窜出。 皮脂溶解，断裂的骨骼被一一敲碎，被迫摆弄出扭曲而陌生的姿态。 哗啦一声浇上的冰水。白气爆炸似的飘渺散开，火辣辣的炸裂感还没过去，就被抓住仅存的躯壳在砥石上来磨去身骨。 ——好痛。 ——好痛啊！ 简直就是在地狱走了一遭！ 趟过火海，踩过针山，被铁杵捣碎在臼里，被拉过在闸刀上切断，大概就是把所有刑罚都试过一边那么痛苦吧。 幸好，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自始至终没有放开，栓系的力道实在令人安心。手心暖洋洋的感觉顺着传递过来，拉扯着平衡清醒与昏迷的蜘蛛丝线。 有两个人在交谈。 “还没好么？” “还没有刻年月名讳，现在不到你出场的时候，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承蒙教诲。我……大概是等的太久，竟然在您面前失了分寸。” “这孩子使用了与那一振相同的材料，和那一振皆是老夫的心血之作……哼，农民没见过世面，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就算暴殄天物也意识不到自己的罪孽。” “请您放心，我看中的那个人绝不是看不出这振刀剑的珍贵的蠢货……我会停留一段时间，观察他是否具有持有这振刀剑的资格。” “……眼下正是天下风云变幻的时候，到了京都后，你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危……不要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承蒙您的信任。” 一直握住自己的手松开了，另一双手紧接着捧在了刚才的位置，没敢用力，但却小心翼翼地端在掌心，顺着自己的后背轻轻摩挲。 ……啊，原来自己是刀啊…… 可能是适应了疼痛的原因，脚踝被捧住铭刻的时候，居然一点痛苦都没有感觉到。 反正那双手没有停下，似是安抚的节奏也很令人舒服。 为自己穿上了崭新的衣物，极其珍视地携带在背后，从凌然冬风的黑夜，到春风薰然的白日，行走时一刻不离，休息也放在枕边握住，才能安心地闭上眼睛。 什么嘛，就这么重视自己吗？ ……嘿嘿，就这么不想和自己分开吗？ “你就是通报要见我的人？” “是的，大人。” “听说你千里迢迢从北边赶来，是为了传达什么重要的消息吗？” “……不，”那双手的主人声音一顿，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人郑重而缓慢地俯下身去行礼的姿态，“小的只是一名刀匠，是为了向您献刀才来到京都。” “献刀？” 另一个声音不可思议地抬高了几个音调，还带着隐约的笑意。 “我已经有佩刀了，喏，要让你失望了，我目前还没有换刀的想法。” “不论如何，请先看过这振刀一眼吧。” 被从包裹中取出来了。 因为是刀，所以没有手去拉扯，没有嘴去恳求哭喊，只能乖乖被放在粗糙的榻榻米上，任人冷眼打量。 这是要做什么？心中隐约觉得坏事要发生，但因为那个人还陪伴在自己身边，用鼓励与信任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所以暂且忍耐住了不安，胆怯地一动不动展现所被希望领略的魅力。 “……十六瓣菊纹？！你是——” “小的只是普通的刀匠而已，请吧，请挥舞他试试看。” 站着的人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地板上的打刀，他没有解下腰间因磨损而略显破旧的佩刀，而是直接在空中拔刀出鞘，清脆如同鸟鸣一样的声音印入两人耳中，刀锋的冷光在空中光滑地闪过。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 “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菊一文字则宗，由家师赋名，取意不论是锋利度还是坚韧，都绝对不输任何刀剑般绝世稀有。” “与皇室御物同名么？虽然我没有见过本家，但……” 漂亮的斩空一击，持刀者已经被打动了。 “这把刀值得这样的称赞。” “正是，小的一直坚信，您才是最适合拥有它的人。” 将人与刀相比未免有些本末倒置的轻视，但此时持刀的人完全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因为过分赞誉显得有几分羞涩，他谨慎地将菊一文字则宗收回到美丽的刀鞘中，递回给跪坐的刀匠。 能锻造出敢于真品同名的刀剑，刀匠又怎么可能身份普通。 说来他也只是没有官职在身的农民出身，本来不应值得铸刀名家跪拜，但他能够理解，是因为尊重有能力使刀剑发挥出真实力量的人，才肯舍得名衔跪下双膝吧？ “请您起身。” “您是决定收下菊一文字则宗了吗？” “我虽然也很想痛快答应，但是您看……我已经用惯这把加州清光了，突然让我换刀什么的……而且，以我现在的实力，挥舞这样锋利的刀剑，恐怕对他也是大材小用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摇了摇头，刀匠眯起双眼，像极了蒙骗人心的狐狸，语气轻柔地劝解道：“不用担心，我相信，您终有一日一定会使用这把刀的。” “虽然现在他的锋利度对您来说过了头，但如果减弱了使用者本人的力量……菊一文字则宗无疑会是您的最佳搭档。” “如果您一定要这么坚持的话，我就惭愧的收下菊一文字则宗了，只是请您理解，我恐怕暂时不会挥舞它。” “哪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另外，我还想在组中叨扰几日，新到了一个以后会长久居住的地方，菊一文字则宗也需要调试，如果有队员想要维修佩刀，我可以提供免费的服务。” “当然可以，这是新撰组的荣幸！说起来，我持有菊一文字则宗这件事，传出去恐怕会惹人非议，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为这把刀改一个名字，可以吗？” “请不用顾虑我，按照您的心意修改吧。” “那就好，嘿嘿，我有一个一直想用的刀名……那么从今天起——” “——它就叫大和守安定了。” 历史的逸话，就此机关合拢。 拼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名为冲田总司的青年，忐忑的心情由于刀匠的信任逐渐平息下来，这就是以后自己的主人吗？ 那时的大和守安定还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只能被迫接受转赠的事实。 刀匠的选择并没有让他受一分委屈，作为主人的冲田总司无比珍爱他，加州清光也热情而大方地接受了羞涩而尊贵的自己。 而后，他果真一语成谶。 如同终将破碎的水中月一般，池田屋的一夜决战到来了，加州清光折刃被束之高阁，失去了出战的机会，冲田总司的身体一年比一年要差，残酷又好笑的是，轻巧锋利的大和守安定终究成为了他最趁手的佩刀。 你看，那个人早就料到了世事如此发展。 但为什么，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人生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其二二 确认了冲田总司是会妥善保管大和守安定的主人后，新撰组热情地接纳了技艺高超的刀匠——不用担心安全，不必为吃喝发愁，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新撰组所给与的生活是乱世中梦寐以求的待遇。 这也是一文字最后的传人、刀匠的师傅，也就是他的祖父——所希望他获得的归宿，就这么留在新撰组，审时度势带着名利离开，安稳一生就好。 然而……事情结局并没有如任何人所愿。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拼命抓紧了审神者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过，抱住摇晃快要跌到地板上的肩膀，直到今日，大和守安定终于能够将这个人拥入怀中。 本以为缺憾再也无法挽救，疑问永远也得不到解答。 你既然已经预料到总司的结局。 为什么，就没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呢？ 忽有一日，刀匠固执地离开了京都。 在去往北山的途中，遇到了神出鬼没的山贼，杀人劫财，连尸体都不见踪影。 审神者第一次感觉到了名为无措的尴尬，大和守安定不依不饶搂着自己的腰，埋在柔软的胸口发出不甘怒吼，哪里还有刚才的敌视与生疏，情绪上头，一句劝解也听不进去了。 没办法，她只好先喊住门外听到动静的和泉守兼定，这边安抚性地摸着少年的后背，可能连审神者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姿势与当初无数次重复的抚摸，角度与力度都是如出一辙。 哽咽了小半会，大和守安定终于冷静下来，苍白的脸颊因为久违的激动泛出血色，湛蓝的大眼睛还汪着泪，反应过来应该在这个人面前展现成熟的男子汉的一面，才拼命忍住了抬起头，连珠炮似的地发问起来。 “你没有死？你怎么会是新的审神者？你为什么要到本丸来？” 不再坚持刚才的疑问了？ 不，不是这样，审神者心里明白，百年已过，不论是新撰组还是一文字派，都已经泯灭在历史的车轮下，再争执于为什么当时要执意离开，乃至寻了个他人眼里自灭后路的下场，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 时间已将大和守安定与她遥遥隔开。 将他的生命填补更多的，是冲田总司的一战成名、加州清光的两振相辉、新撰组的时代兴衰。 “没想到你会认出我，现在的我……应该只有脸和以前有几分相似才对吧。” 但是气息没有改变。 虽然性别、年龄、身体都变了，却无法遮掩灵魂的味道。 对于成为付丧神的大和守安定来说，这就足够在第一眼认出审神者了。 审神者摇着头苦笑道：“这些问题我恐怕无法给出令你满意的解答，但或许我可以回答你最初的疑惑，虽然有些自大，也不知你是否还需要我这样自作多情。” “我当初之所以要离开新撰组，是因为我其实一直都在寻找一样东西，留在新撰组某方面是为了生活，某方面也是方便搜寻……但我最后并没有找到这个东西，无论哪里都找不到，这个东西对我意义重大，我只能选择离开。” “……就算离开会丢掉生命也无所谓吗？” 原来如此……在你眼里是丢掉性命吗？ 眼中流光闪烁，审神者轻轻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之所以会到本丸，也是为了寻找这样东西吗？” 审神者没有回答，她凝视着倔强对视的大和守安定，眼眸深邃，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她笑着摇头，道：“不，这里也不会有那样东西。我来本丸当审神者，只是因为你。” “菊一文字则宗，不，该叫大和守安定了吗？你远比自己想象中对我更重要。” “……不，你想错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别这么急着否认嘛……难道你是因为毁刃才这么认为的吗？” 语音刚落，大和守安定便震惊地抬起头，轻轻推开审神者，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审神者耐人寻味地看着他盖住被褥的双腿。 “你……怎么会知道？不对，清光应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才对……” “他确实没有透露这个消息，但也就差说出来了。” 在和泉守兼定“叛变”，长曾弥虎彻隐蔽在暗堕方的情况下，现在本丸里能让加州清光自乱阵脚的重要存在……不就只有朝夕共处的大和守安定了吗？ 一定是大和守安定出了事，而且这个事拖不得，要尽快处理才行。 那就不可能是程度会逐渐加深的暗堕，只可能是危急生死的症状。 ——是毁刃了吧。 以刀帐作为筹码，加州清光想要逼迫审神者为大和守安定手入，却在粟田口碰了壁，遇见三日月宗近后干脆想着找上门来，用手中没透露的情报作换取，却被审神者看出意图，拒之门外。 本来嘛，如果是诚心请求，她是一定会答应的，但偏偏加州清光耍了个小心机，想要占一时上风，她又岂肯屈于人下？干脆第二天直接带着近侍突入后方，兜了加州清光的老底。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审神者掀开一床被褥，只见大和守安定本应纤细修长的双腿从膝盖处齐齐断裂，上半部分变成钢铁的死灰色，皮肤布满碎裂的纹路，随着被褥的离去还掉下些许碎屑，粘的到处都是。 “我早就不算是‘大和守安定’了。” 连刀都不算的他，怎么配得上审神者心中吹毛立断的菊一文字则宗。 审神者没有言语，皱眉顺着大和守安定双腿之间摸了仔细，少年无力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耳尖飞红，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这是上一任做的？” “嗯……这种伤口没办法治疗，我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是暗堕导致的躯体骨化，也有治疗的余地，可这双腿是被活生生削掉，彻底融成铁水丢弃了，再怎么也没有办法另雕琢一双。 ……当初是加州清光折刃，现在则轮到了他，对吧？ 深深地埋下脸，大和守安定的肩膀抖动起来，本以为能够把握情绪，却没办法在审神者面前隐藏心中的委屈与愤懑，皱起眉毛，嘴巴下咧，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童一样哭泣着。 他心中悲伤又绝望，唯独在这个一直重视自己的人面前，不想被她看到这副丑陋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其二三 大和守安定心中残留有怨恨，这也是必然的事情。 对于这种纠结复杂的情感，审神者无法感同身受，但并非不能理解，诸如刀剑这类付丧神，没有感情倒好，一旦把人类的七情六欲与思考赋予他们，伦理与忠诚必难免发生冲突。背叛主人违背了付丧神的天性，使他们时时刻刻困在煎熬中。 作为器物，主人的命令应该绝对服从，这就是刀剑男士的职责。 ——但如果主人要让你去杀害无辜，谋逆历史呢？ 做还是不做？ 人类竟是如此的愚蠢，擅自以感情作为枷锁囚禁住了神明。 审神者低敛双目，如同向湖面掷入一颗石子，平静一旦被打破，怀疑就会层层泛滥开来。 ……只因为这座本丸是特殊的，是有着绝不能替代的意义的，才一定要妥善照看……但在知道它的重要性的前提下，时之政府却还是派来了不合格的审神者…… “那个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不希望大和守安定会经历这些痛苦，哪怕是万分之一禁不住磨练而破碎的下场，她都承受不起。 审神者想起了和泉守兼定，他那副疯癫的样子尚且属于好的一类，虽然分不清幻想与现实，但还能维持住自己的存在。 土方岁三的变若水只对他和堀川国广有用，若是其他人也被折磨到碎了两节，可就不一定有能够挽救的余地了。 她瞥了一眼纸门上阴阴笼着的人影，那是和泉守兼定在外面等待，撑着刀倚在门框上，一动也不动。 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呢？互相利用？总之不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主从就是了，她也不指望这段关系会有什么质的变化。 和泉守兼定和加州清光是一样的，相比更重要的人或事，他们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并不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自己。 那……大和守安定呢？ 自己于大和守安定是怎样的存在？是曾经的主人？还是一个转接者而已？和他曾经相处过的时光，加起来也不过几月，连冲田总司寿命的零头也算不上。连这次带着和泉守兼定深入敌后，她看似胸有成竹，其实心里也不是全然把握。 这是一场博弈。 不过输了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不喜欢受制于人。 当大和守安定见到她而显露出不同寻常的震惊时，审神者暗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边审神者还在默然思索如何解释，门外的和泉守兼定有了动作。他似乎与审神者心有所感，忽而由跪坐站起了身，敷衍地拍着小腿与衣服下摆的灰尘，和泉守兼定嘟囔了几句，透过糊纸轻轻地传了进来。 他没有入室，而是按住腰间太刀站在原地，换作了面朝屋门，一动也不动。 既不进来，是在看什么？ 隔着一层纸门，两人同时沉默了，这层纸门太薄太薄，应该是能毫不费力地劈开，连血渍都能够飞溅穿破。 和泉守兼定略微伏腰，右手握住刀柄，一挥即出，清脆的拔刀声好似蜂鸣。 审神者拉住了大和守安定挣扎的动作，严肃神情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又见和泉守兼定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正走到审神者身后，他踱量几番，确定了方位，横刀立于身前，不再移步。 审神者眯起双眼，遮住了怀中大和守安定的视角，换了一个方便起身的姿势。 ——叛乱吗？不，至少和泉守兼定现在绝不会有叛乱的想法。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和泉守兼定不动，审神者扭头凝视的动作也不动，她也不起身，像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反倒是大和守安定忽而察觉到了什么，焦急地开口想要为审神者说明情况，却没想到她按住了少年半个字音都没吐出的唇。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放心，”拽过倾洒在地的一席薄被，手臂在空中铺展挥动，布料便轻巧地改在了大和守安定的肩膀上，审神者又把人裹得严实，“你先不要出去，我会叫他进来。” “但是，他，您……” 不用解释真的能明白吗？大和守安定讷讷几句，泪痕还没干，换作了担忧的神情，眼眸中浮现出几分尴尬。 “放心。” 不然她为什么要带和泉守兼定过来呢？ 是为了带路吗？那只是和泉守兼定一厢情愿的理解，她可没有肯定过不是吗？ 这么说倒没有什么不对，新撰组刀剑之间互相熟识，有和泉守兼定在，的确能省去找路的不少时间。 但就凭这一点理由，还不够打动审神者舍弃完全信任的小狐丸，转而拜托相互防备的和泉守兼定。 一定要带上和泉守兼定。 一定把他留在外面守卫。 当然不是担心屋子里会出什么差错，按照她的猜测，大和守安定既已折刃，想必也无法造成什么生命威胁。 要担心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眨眼瞬间，刀剑相并之声铮铮地回响在走廊上，率先传进了死寂的屋内，伴随着一声不甘的怒吼，另一个人影由远处直压上门来，气势未到，刀锋锐气已然破门而入。 这气势，是来要她的命啊。 虽然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能让她碰上这种最坏的发展。 白皙的手按在门框上，开启时，审神者虽然心中已有准备，见到眼前对峙二人也不禁恍惚了片刻。 和泉守兼定刀刃在下，接住了上方舍命的一击，一席黑色长发变作了如雪般洁白，像是早春的白瓣樱花在空中飞舞，丝丝缕缕拂在脸庞，鲜红眼眸没有嗜血的冲动，而是清澈如同刚酿造好的酒液，在瞳孔深处汇聚成神髓的漩涡。 顺着刀刃上方看去，凌空而起僵持不下的人，黑色衣袂飘飘，原本绑住的辫子不知何时已经散开，虽然身形矮小几分，不怕死的坚韧气势却要压人一头，同样的红色眼眸偏向暗红，不甘与不解交杂，他虽不愿拔刀相向，但却不得不为了保护重要的事物而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情。 廊外烟雨迷蒙，雨滴砸落的声音此刻格外清晰，一些细小的雨丝钻入廊下，依恋地拍打着二人的身躯。 “你这副样子，还真像是魔鬼啊，和泉守，难道你允许了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改造了吗？” “怎么说呢，我现在也算是到达了土方的境界，既然他被称作是魔鬼副长，那我也应该随之做出一些造型变化，才算不辜负期待吧！” 审神者合拢了背后的门，道：“你倒也没说错，他现在可不就是一只鬼。” 和泉守兼定额头青筋似乎跳动了几下。 一边倒的招架似乎对他造不成什么负担似的，还是一贯悠哉中带着几句戏谑的语气，道： “没错，化身为鬼……！我已经决定改变了，要成为土方那样的薄樱鬼——！呵，但是看来清光你啊，还停留在原地呢！” ——来者，正是去而复返的加州清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其二四 凭着怒火冲了过来，现在却被和泉守兼定牵制住，根本动弹不得……加州清光恨然咂舌一声。 只怕自己一旦撤力，就会被反击……看似比和泉守处于劣势，实则是被他缠住了吗？ 可恶……仅仅几日不见，就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清晨离开后，加州清光本想再访三条殿，审神者虽然拒绝了他的请见，但只要自己坚持，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他还在想着这次要换成诚恳的态度，审神者为本丸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也该换作他主动示好。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直到中途遇见了烛台切光忠。 已经领略到对方的疯狂，加州清光本来打算避开，擦身而过之际，却被对方状似无意地提醒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出去吗？加州。”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哦，我只是觉得，被留下的人一定会十分寂寞吧。” “寂寞……是会让人陷入危险中的。” ——那虚假的善意堆出来的微笑，真是无论多少次都看不惯啊。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狂奔回房间的路上，什么审神者，什么缓和权宜，这时候全都被抛之脑后。 幸好他及时赶回来了。 ……只要大和守安定安全，比本丸其他什么东西都重要。 “区区造型改变也算作是进步吗？”加州清光轻蔑一笑，露出了咬紧的犬牙，“喂，和泉守，你学习的对象找错目标了吧？往花哨的风格变化，却不注重实用性，当心会成为可笑的无用功哦？” 这句话明里听的颇有道理，然而暗里嘛……在场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被当做“反面教材”的学习对象究竟是谁。 和泉守兼定一副被噎住的表情，直看得审神者心里偷笑。 不过这也确实不能怪和泉守兼定有耍帅的嫌疑，变若水的副作用一共有三个，其中之一就是改变外貌。 白发，血眸，总的来说……应该是往更加帅气的方向变化了吧？ 土方岁三也是化作过薄樱鬼的男人，但仍然无法控制嗜血的后效。和泉守兼定身为付丧神，饮用变若水后不仅没有失去理性，还反而学会了如何控制鬼族的力量，已经超出土方岁三许多了。 就像他现在，并不是无法制服加州清光，只是巧妙地控制住了力度而已。 “加州，别再找借口了，技不如人承认便是，”和泉守兼定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得占了反驳的优势，“你难道觉得总司喝下变若水后也是‘花哨’的样子吗？看来他也是在作可笑的挣扎了！” 如果不是顾虑着当前场景，审神者简直想给和泉守兼定鼓掌喝彩拉彩旗。 前一位痛击土方岁三晚年偏好中看不中用的西式打扮，后一位则是不依不饶地以早逝的冲田总司作立足点反驳。 真是，新撰组何苦为难新撰组。 加州清光甫一听到从和泉守兼定口中轻飘飘突出的冲田总司四个字，心里一股无名火便蹭的冒起来了，论口舌之战，他还没有输过谁！正想再就着和泉守兼定的话头继续反驳回去时，细细思索几番，他却愣在原地。 ……变若水？ ——那是……什么啊？ “喂，和泉守，你该不会是记错了吧……” “总司有过喝过那种东西吗？” 就连这种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啊？ 加州清光并没有在说谎，他疑惑的神情是无论谁都能看得出来的真实反应。 总司没有喝过变若水。 加州清光如是说。 土方喝了变若水。 和泉守兼定如是说。 两人心中的想法在这个瞬间不谋而合。 似乎……有被理所当然认知的某处记忆，出现了细微的差错。 “啪！” 审神者双掌拍击出声，打断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 “好了，到此为止！” “清光，进去看一看安定吧，”让出了身后的门，对着加州清光怀疑的眼神，审神者笑着摇摇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见我么？我现在主动来见你，你不开心？” 一语点醒梦中人，加州清光敏捷地后退一步，与和泉守兼定分开来。 他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和泉守兼定，又狠狠地瞪着审神者审神者，用力合拢了房间的纸门，将二人锁在廊外。 先让他确定了大和守安定无事，再议也无妨。 不过……这次的计划算是失败了。 审神者低敛双眸，虽然料到加州清光可能半途折返，但按道理讲，他应该没有再次回来的理由才对。 本丸里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审神者今日离开了三条殿。 是有人给了他提示吗？ 但又会是谁，在暗堕的付丧神自顾不暇进行修复的此刻，有闲心观察她与加州清光的对峙呢？ “……哼。” 和泉守兼定发出的一声闷哼打断了她的思路，只见他平息下了激荡的战意，一身雪发伴随呼吸逐渐恢复了乌黑，眼眸紧闭，再睁开时已是清澈的青蓝。 “还适应吗？第一次鬼化的战斗。” 变若水还是有弊端的，它会迷失人的心智，让狂暴而嗜血的思维占据一切，虽然和泉守兼定是神明……但这种副作用应该或多或少都会残留些许。 “用不着担心我……这种小问题，连土方的困扰都算不上。” ……不，土方岁三当年和现在的你一样，对这个后遗症都非常困扰啊。 额头青筋隐约绷起，剑眉紧簇，和泉守兼定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尖锐的犬牙咬破了薄薄的下唇，混着脸颊冷汗留下，滴在淡葱色的衣襟上。 审神者轻叹一声，她大概能料到和泉守兼定此时在忍耐着什么了，左右四下无人，她干脆伸出右手，将白皙到几乎能看到隐埋在其下的血管的手腕递到了他面前。 “……我不需要你施舍我。” 和泉守兼定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注视那纤细的手腕，但却发现这也只是徒劳。 耳边似乎回响着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恍惚间，一阵芳香的味道从审神者的身上飘来。 “这不是施舍，是俸禄，”审神者又将手腕举高了些，直递到和泉守兼定的下颌处，颇有些强迫的意味：“你保护我，我便支付你。” “不需要，我是付丧神，这点欲望——” “本丸里，除了我还有第二个人类吗？” 审神者伸出一根手指，若即若离地轻触着和泉守兼定毫无血色的嘴唇，诱导着他缓慢松开牙关。 像是喂心爱的孩子吃饭一样，轻轻磨蹭着湿润的犬牙。 “付丧神是无法满足你的，喝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土方岁三对雪村千鹤，不也是如此么。” 这句话打破了和泉守兼定最后一丝坚持。 是啊……就连土方……也无法抵抗住这种诱惑。 所以以土方为目标的他，稍微松懈一下，也是被允许的吧？ 努力了这么久，也该得到些奖赏了…… 回过神来，他已经用力地握住审神者的小臂，力度大到一定会留下青紫的程度。他紧紧将审神者囚禁在胸口，野兽般啃咬着她光滑的手腕，吞咽着温热的血液。 各取所需罢了。 审神者梳理着和泉守兼定额前散落的发丝，心里淡淡想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其二五 加州清光走出房间时，忽而嗅到了一丝微弱的血腥味，他皱着眉头顺着味道寻觅片刻，那久违的香甜气息又瞬间被雨点敲击在泥土上的清香所掩盖，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他多心了吗？ 对暗堕的付丧神来说，人类的血液是灵力的来源，是帮助他们维持此世存在的必不可少的资源，如果饿过了头，失去理智，循着血液的气味前来捕食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本人没什么自觉，但现在的审神者，就像一只狼群中的羔羊。 不过……这只羔羊居然反过来驯服了狼。 审神者仍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甚至在等待中有闲情逸致去承接檐下雨露，见到人出来，她便收回了沐浴在雨中的右手，敷衍地几下甩干后，拢在袖中，问道：“大和守安定的情况怎么样？” “感激不尽，不劳您费心关照了，”加州清光怀中撑着刀剑，语调强硬，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站的远远的二人，“不想知道他对你的评价吗？” 无非就是值得信任，不必怀疑一类的正面评价咯。 大和守安定还持有记忆真是意外之喜，倒是正巧方便了她。 不用她多费心，大和守安定自然会在加州清光面前为她辩解，如此一来，对于改变看法也能有些帮助。 “我倒是更想听听加州清光对我的评价呢。”审神者淡笑道。 是啊，大和守安定的立场已经表明，这是加州清光和审神者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如果论到决定二人日后归属，反倒是加州清光应该作出选择了。 他究竟能被大和守安定说动几分？ “我？”加州清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独属于少年的清朗嗓音在空气中弥漫，接连笑了几声，逐渐沉默下去后，冷冷道：“你是觉得，我会像他一样吗？” “大和守安定……一直都活在过去。” 加州清光，是活在现在的刀。 他们两个人在意的事情，从根本上就不相同，所以无法改变对方认定的想法。 “……他啊，看上去很快就能愈合伤口，然后温柔地装作天真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根本就无法忘怀那些自己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如果能有所作为，或许还能好受。 加州清光却是有所做，不能为。 “我不了解他成为总司的刀之前的经历，不，或许我早就察觉到了……那股本质里残忍的魔王气质，如果真的能够被总司在战场上挥舞，恐怕……是我远远所不能达到的豪利。” 大和守安定，实为一文字派分支遗作，原名菊一文字则宗。 取意不输皇家御刀，天下无双。 静静地听完大和守安定解释后，加州清光心中反而响起了，“啊，这样才对，这样才说的通”的声音。 “……如果祖父能够听到这些赞美，他一定会高兴到温瓶烧酒庆祝的地步吧。” 同为刀剑付丧神，加州清光的直觉还是敏锐的，就算大和守安定隐瞒了真相，他也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审神者合目点头，眼前似乎浮现出老人语重心长的担忧模样。在深夜烛光下，闷闷吸着烟枪，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孙儿谋取一条生路，吃软饭也好，出名头也罢，就算以御物作为噱头为天下人所不齿，只要能够活下去，就足够了。 ……那的确是真心为她考虑过的人。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是技艺如此高超的刀匠暂住在新撰组中，哪怕只有几个月，我也应该有记忆才对。” “暗堕会让记忆消失。” 靠在廊柱上的和泉守兼定闻言，抬头的淡淡看了一眼审神者。 加州清光似乎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审神者，想要从她身上看出谎言的端倪，但结果与之前无数次的观察无二，没有丝毫破绽。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打算怎么处理大和守安定？” 如果加州清光没有折返，审神者的原计划又是如何呢？ “我会将大和守安定带回三条殿，亲自为他手入。” 诚然，这招釜底抽薪的棋确实卑鄙，但她也没沦落到要被加州清光指责的份上。 审神者倒也有想请他指教的问题呢。 “之前加州请求三日月代为引见，不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注意到大和守安定的情况吗？” 如果审神者没有看破他的计划，不也是被用刀帐胁迫着达成合作关系，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加州清光眼色一沉。 ——她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不，从一开始，她就看破了自己拙劣的把戏！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加州清光心中涌上了一股无力感，他发现自己完全捉摸不透审神者的想法。 是单纯抱着善意吗？但世上没有不为自己谋利的人类，她看似为付丧神们着想，但背后意图却是完全建立在人性之上。人性，多么脆弱的东西，又怎么值得相信？ 旁观着自己挣扎、犹豫、不安……审神者心中真实的感情又是什么？ “……就我的立场而言，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须臾之间，审神者轻盈地贴近了加州清光，看着不自禁屏住气息如临大敌的少年，她像是第一次在庭院中看着持刀相对的他一样，轻轻叹了一声。 “我要你们……身心健康。” 加州清光：？？？ “大和守的伤势必须尽快得到治疗，我自然没有时间再与你周旋，所以今日才会鲁莽地过来抢人……你不信任我，也是情理之中。” 几句话落到加州清光耳中，生出了一番胜利者的嘲讽意味。 但……谁教他是有事求人呢。 “……拜托你了，请你……务必让大和守安定活下去。” 审神者后退一步，留出了为鞠躬的加州清光停顿的余地，如果看不清那张纠结的脸庞，或许能不教他那么难堪。 她从袖中掏出烟枪，并不点火，在唇边逗留片刻，只是比了个习惯性的动作，笑道。 “办法……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只是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如果没有他，单我一个人也是无法成功的。” “是谁？”加州清光急切地抬起头，希望就在眼前，他的眼眸中仿佛被点燃了火焰，熠熠生辉，道：“如果是付丧神的话，我去拜托他们——！” “这个人么……” “——他叫加州清光。” 不是别人，就是你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其二六 直到午夜时分，乌云懒懒散去了，雨才稀稀落落停下。 今夜月明星稀，偶尔听见几声稀落的鸦鸣，形单影只，更是寂寥。 审神者外出了整整一日，虽然早上都已由三日月宗近代为预备通知过，连着工作一并分配布置下去，却半句没提要去哪里，以及什么时候回返。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她又能去哪里呢。 石切丸无心专注文书，草草便批阅完了自己的份额后，去审神者的寝房内取了一件披帛，又领了一把纸伞，独自候在三条殿外缘的廊门下，等待审神者回来。 这一等，便就是站到了子时。 三日月宗近晚些过来了一次，抬眼一看，只见黑暗里一个模糊的身形，直直地立在墙根下一动不动，像是看守家门的石雕像，心里半是好笑半是无奈。 还说什么等人回来，这副神出鬼没的样子，不吓到审神者都算是好的了。 随手将纸伞靠在院中，水滴顺着伞面啪嗒啪嗒敲在石地上，不一会便淤出了一个薄薄的水坑。三日月宗近先是放轻了脚步，石切丸果然反应全无，仍呆呆地望着远处，他脚下换为故意发力，草鞋踩在鹅卵石上嘎吱作响。 这下算是听见了。 石切丸顺着声音回头望去，正巧看见三日月宗近提着一盏油灯缓步而来。 昏黄的灯火在蒙纸内闪烁，温暖的光芒映衬在三日月宗近深蓝的狩衣上，他脱去了一身盔甲与繁琐的发饰，像是乘月乐游的平安公子，教人恍惚间错认了世间岁月。 “多谢。”石切丸接过了递来的灯盏。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石切丸原地踏步几次，腿上有股酸意阵阵袭来，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今夜的晚风倒是清爽。”三日月宗近站到了石切丸身侧，眺望远处漆黑一片的回廊，忽而想起，审神者今早便是站在那里等待和泉守兼定的。 二人若回来也是一样要经过此处，这条长廊联系三条殿与其他属界的唯一道路。 “衣衫单薄，寒露入体，恐怕会受凉啊。” 石切丸抬起了臂膀，只见那石绿狩衣下整齐地突出了一团，又顺着露出些许衣角来，是女式衣物常用的淡紫色。 原来他早有预备，恐怕雨滴打湿审神者的衣服，便塞入了自己衣内保管。 “哈哈哈，是我粗心了。” 面前这个稳重隐忍的人，又怎么会与虚设在宫中的自己相同呢？ 昔日伊势更换斋宫，石切丸与审神者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来，二人间的默契自不必说。 “不过，幸好雨及时收住了，”石切丸语调温柔，似是感叹，道：“回来的路程上想来也不会太冷。” “此言差矣，和泉守兼定可不是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 依审神者内敛的性格，和泉守多半察觉不到她的异状，更别提借衣服给她保暖了。 所以说，石切丸这衣服也不算是白费心意。 听出了三日月宗近的话外之音，石切丸不禁失笑出声，心情随着他的调侃总算轻松了些。 左右在两个人都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用，三日月宗近心道若是破坏了他二人间的气氛，岂不自讨没趣，不如早些回去预备。陪着石切丸又聊了几句，他便先回去了。 倒是也巧，三日月宗近离开没多久，远处直廊便遥遥映出了一团亮光，随着那灯火逐渐清晰，果然是审神者托着烛台，廊下踱步而来。 石切丸心中一喜，迎了上去。 两盏如同萤火虫一样的莹莹灯火相遇在泛起波澜的水面之上。 “呀，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审神者一手挽袖，一手持烛台，看着面前堪堪停住的石切丸，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没用多久，我结束工作已是黄昏，又用了晚饭才过来的。” 审神者眯起像是扇面一样的羽睫，直看的石切丸心中不安，他又解释了几句，端过了烛台。 她竟然是孤身一人回来，石切丸一愣，自己几番强调过轮番职守，这会却在他眼下破了戒，心中难免生出气火。 石切丸面上并不发怒，只好像不满一样，询问道：“负责近侍的和泉守兼定呢？” 审神者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先叫他回去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够……” “啊呀，好冷，”呵着气搓了搓手，审神者拉着石切丸的衣襟，单薄的肩膀抖了几下，道：“我们快回去。” 石切丸连忙举起双手，露出了胸脯示意，审神者轻车熟路地将两只柔软的手顺着衣襟伸了进去，先是摸索到了坚实的肌肉，然后顺着向深处探索，就捉到了熟悉的细腻布料。 披帛还带着石切丸温暖的体温呢。 将披巾从一侧翻出，审神者在空中抖开布料披在肩上，拉紧了颈部的系带，小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从门口回到正殿的路并不长，走过庭景用的白色鹅卵石路就到了。 二人踏上木制阶梯，嘎吱声甫一响起，小狐丸与三日月宗近便都从殿内迎了出来，见到她肩膀上披着淡紫，三日月宗近露向石切丸递去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下次该轮到老爷子等候姬君了呢，光是石切丸一人占此殊荣未免不公平。” 换了一身宽松的白色寝衣，审神者靠在木臂搁上，面前是正襟危坐的三人。坐在右侧的三日月宗近接过披巾，脱去手甲的指尖磨蹭着布料，笑着感慨了这么一句。 审神者沉默了片刻，道：“你是想我们两个都折寿吗？” 实际上确实是被他人照顾更多的三日月宗近：…… 小狐丸噗嗤一声侧过头去，肩膀抖得停不下来。 “下次也不必在外面，就在屋子里等我岂不更好？”换了个姿势，审神者斜斜坐在地上，秀发顺着窈窕的身形倾斜而下，表情却是正色道：“言归正传，我已决定，后日离开本丸。” 是上次提到过的短期外出……三日月宗近双手撑在地上，向前轻轻俯身，一双月眸对视着审神者坚定的双眼，语气变得慎重不少。 “还请问您打算委任随行的人选是——？” “我的决定没有改变。” 决定没有变，反对也就不会改变，三人皆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三日月宗近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石切丸则是全然的担忧，小狐丸瞥了一眼他二人，既不附和他们，也不出声。 “此人不可信，您如此决定未免太过草率，请您改变人选吧！” 石切丸言辞凿凿，坐在上位的审神者侧目瞥他一眼，淡淡的半分感情也无。 他心尖一颤，意识到了自己竟在审神者面前逾矩了，连忙深深低下头去，嘴里道歉的话语酝酿几转，染的舌头都发苦了，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三日月宗近与小狐丸皆不作声。 缓和了些许抗议的态度，石切丸道：“请您……在我们三个人，不，加上和泉守兼定，在我们四个人中选择的一个人随行吧。” “……三日月，你不想说什么吗？” “啊呀啊呀，老爷子也不过是糊涂人，”得了审神者允许，三日月宗近郎然笑出声，边说边煞是其样地点头，像是一个跟着老师牙牙学语的小朋友般，道：“想来也是老爷子不合姬君心意，所以才被排除在外了，嗯，这还真是可怜啊。” “若是姬君能够给出信服的理由，老爷子或许也就能心安了，譬如……于情于理，总该有一位能为这个幸运儿担保的人罢？” 三日月宗近，到底还是老狐狸。 不仅能够猜中她心中所想，居然还在军议上与她一唱一和，当着石切丸的面演起戏来了。审神者面容带笑，道：“碰巧，我倒的确有这么一位中间人。” “老爷子洗耳恭听。” “——为加州清光担保的人，就是大和守安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其二七 “竟然是他？”雪白狐耳扑棱几番，小狐丸面色惊异，金色的兽瞳定格为狭长的弧度，道：“小狐以为他早就断刃了。” “虽未断，也是差不多的。”审神者坐直了身子，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 “小狐丸了解什么，不妨与我说说看？” 之前她未曾想过大和守安定的情况如此严重，也就不曾仔细询问三条众人，但只是提到了他的名字小狐丸就如此激动，看来这其中竟是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小狐与大和守安定不过泛泛之交，但……他还真是幸运啊。” 三日月宗近与石切丸不禁侧目，二人对视询问彼此，皆是不甚清楚的样子，审神者见状，递给小狐丸一枚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和守安定折刃一事……在当时的本丸也算是大事了。” “三日月不清楚也并不奇怪，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乃第一任在任时的属刀，三日月宗近则是第四任的属刀。小狐是被第二任锻出的刀剑，恰巧是在大和守安定事发不久前化形的，所以还算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 “只是……”小狐丸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犹豫道：“石切丸……你是第二任期间到来的，也应该记得大和守安定一事才对。” 面对小狐丸疑惑的眼神，石切丸低下头去，手指扶在额侧皱眉回忆，竟是半分都找不到关于此事的踪迹。 眼见着审神者也向他投来了询问的视线，石切丸心中不愿让她失望，又是一番脑海寻觅，快要忆起眉目之际，忽而生的一阵剧痛，不禁紧皱眉峰痛呼出声。 审神者连忙制止了石切丸继续的动作，招呼他近身俯下，纤细的指尖按住冒着冷汗的太阳穴，缓缓注入灵力。 这一探，竟是连审神者也严肃了。 ……怎么石切丸体内还会有残余的暗堕气息？ 或许是察觉到了审神者的搜寻，那微弱的恶意瞬间消失无踪，剩下的仅是属于神明的清净。 感受到了审神者的灵力，属于石切丸温暖而厚重的灵力欢悦地作出了回应，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水池，依依不舍地挽留着她。 ……是她多疑了吗？ “石切丸虽然也是第二任的刀剑，恐怕暗堕太久，遗忘要额外多一些，”审神者示意他起身，解释道：“暗堕不仅会折磨你们的精神，也会导致记忆的消失，最严重的甚至会混淆你们分辨现实的能力。” 俗称，疯了。 小狐丸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瑟瑟抖了抖肩膀，道：“原来如此，小狐是在暗堕未深时主动沉睡的，看来恰好躲过一劫。” “如此，小狐继续讲下去。” “主公大人，您了解第一任审神者离任的缘由吗？” “……我确实不知，是因为战争过于残酷了吗？” “非也，实际上，当时本丸并未参战……他原是抛弃了这座本丸的。” “而加州清光，就是当时第一任审神者的近侍。” 不论如何，第一任也只是个自卑又可怜的人类，逃走便逃走了吧。 只是可想而知，加州清光内心是如何的痛苦，他绝望而清醒地认识道，就算央求主人回来，也只是继续对彼此的折磨。 他又怎能忍心。 生活总是要走下去的。 政府不久后便派来了第二任审神者。 充分表示自己理解刀剑们被抛弃的感受后，第二任安排了一段缓冲期给这些迷茫的付丧神们。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你们就这么呆着就好。 刀解了所有重复的刀剑，接管了本丸一切事务，并锻造出了第一振由她的灵力唤醒的刀剑，随之任命其为此后从未改变的近侍。 或许她的运气真的不错，第一把刀剑，竟然就是如此珍贵的身份。 天狐持锤，圣穗为伴，高天原与人间的因果维系一身，化世成形。 此乃小狐丸。 也是难怪，毕竟是由他人锻造的家伙，同床异梦的夫妻尚且有，何况这些“忠诚”的刀剑男士呢？ 第二任明明白白地表示，不是自己的刀剑，她不需要。 只使用“自己的”刀剑，也只把“善”的一面向“自己的”刀剑展示。 夸赞与奖励，从来不属于被抛弃的多余者。 不能得到主公信任……这对于以本性忠诚的刀剑男士们，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痛苦者中，以前任近侍的加州清光尤甚。 他拼了性命，在某一日的出阵后，带回了本丸的第一振大太刀。 不可否认，第二任确实惊叹了他的勇猛，但也只是停驻了片刻目光而已。 反差轻而易举地便让加州清光陷入了更深刻的绝望中。 【您怎么能够这样偏心！清光，清光他，可是差点就——！】 【喂，我可是为了成为最优秀的人拼命练习过了，能够忍受你们这种残次品继续存在可不是简单的事，作为家臣的你们怎么还有这么多不满啊？】 【……明明清光他都这么努力过了……怎么会这么过分……就算只有他也好……明明，只有他最应该被……】 【咯咯……你们真是奇怪，“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好吧，作为餐后娱乐节目……想要得到我的爱也不是不可以。】 【要……要怎么做，要怎么样才能够让清光……才能得到你的爱？】 【你啊——见识过人性丑恶的一面吗？那种连自我毁灭都会被嘲笑是废物的自我厌弃。】 【如果你能证明给我看付丧神是不需要这种情感的存在……我就给予你们我的“爱”。】 “那也只是她的又一个谎言罢了。”低敛双目，小狐丸眼前仿佛又映出大和守安定哭泣的模样，挣扎到指甲翻起，忍耐后却只是支离破碎的结局。 出发点就错了，注定了结局只能是悲剧。 “真是个任性又自私的审神者，”小狐丸不忍再说，女人会意地摇摇手，剩下的部分她大概也能料到了，“若不能掌控情感，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 “……没想到加州清光将受伤的大和守安定藏在了自己身边，这些年，我们竟都没有察觉到……” 三日月宗近面色凝重，那一日与加州清光在粟田口前对峙，他只当对方已经斩断了在世间的一切羁绊，没想到瘦弱单薄如他，居然拥抱了如此沉重。 “不幸之中的万幸正是如此，”审神者叹道：“大和守安定与你们相似，暗堕并未入深，也能听进去我的几分解释。” “我已与他达成协议，往后大和守便从搬来三条殿附近，后期便修缮改建为新打刀殿。 “不仅如此，和泉守兼定也会配合二人行事……如此一来，加州清光不敢轻易妄动。” 何止是不敢妄动，大和守安定根本就是把全部都交给了审神者哩！ “你们意下如何？” 审神者一一看过去，她颇为得意地仰起头，笑容中带了几分得逞的意味。 小狐丸接连点了好几下头，只等着审神者分配任务了，三日月宗近思索再三，终究还是肯定了审神者的提议，就剩下石切丸一人。 他锁眉纠结片刻，看在三日月宗近与小狐丸一齐的劝解下，很艰难地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这就是答应了。 只是恐怕心里还是在意，他气闷时一贯如此……但这次确实是不能妥协。 不管各人心中到底想法如何，这件事到底还是敲定了。 两日后，审神者将离开本丸。 随行近侍一人，打刀——加州清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其二八 出发前一日，付丧神们虽照旧排了内番，心里却总想在主人离开前多亲近她些。审神者见他们心不在焉，便传唤休沐一日，又传石切丸进了书房，将本丸一个月内或大或小的日程都布置下去，娟秀的毛笔字写满了三张素纸，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应对方法也一并记在上面。 思索片刻，审神者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御守，小巧可爱，石灰色绸面上端系了红绳，正面用金线绣了秋花纹样。 “万不得已实在需要我时，就使用这御守。” “怎么会劳烦您到那种地步呢，”石切丸接过轻飘飘的纸，端在案盘里，看样子是打算仔细供奉在自己的寝房中，他犹豫片刻，还是双手捧过御守，仔细把它塞入衣衫内侧，道：“请您放心，我多少也有打理神社的经验，这枚御守等到您回来后便物归原主。” “那倒不必，迟早派上用场的，留下作个后备也好。” 石切丸一怔。 迟早会有用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愣在原地，心中思绪翻涌，煞时间御守好似滚烫了起来。 ……仔细想来，这御守寓意也并不祥瑞，表意是催促审神者回返的道具，实则是代表审神者在本丸内的替身啊，保存一日，审神者便在外一日。 石切丸心中推算，这一想，心下不禁泛起凉意。 “请您……允许我在此事毕后归还这枚御守。” 审神者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砚台松墨，像是没听见这一句请求。 石切丸见状，起身又靠近了些，决心再说一次，未等他出口，审神者忽而翘出食指，按在那枚御守的位置上，也就是石切丸的心口处，粗暴地打断了他。 “我是说，若是你们用不到，你把它带在身上……就收下吧。” 她的眼中流光溢烁，眼眸深处倒映着石切丸的身影，似是恳请，又似是告诫。 “况且你的面具不是给了我么，就把这枚御守算作交换好了。” “……好，”攥紧了膝上双拳，石切丸酝酿几番，到底没能再拒绝审神者，他深舒了一口气，又重新打起精神，询问道：“需要为您准备衣物吗？” “也不必了，反正准备了我多半也不穿，一身也不用带。” 审神者又挑出一张洁白的纸，执笔涂画道。 “那么临行前穿的略微厚重些如何？炎热时可以由加州清光保管多余衣物。” 闻言，审神者露出了纠结苦恼的表情，她撑着额头沉默了片刻，石切丸的好意她心领了，只是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还记得我来本丸时的穿着吗？” 大号洛丽塔，头顶俩番茄，说她装嫩都算是夸奖那件。 石切丸：那可真是想忘也忘不掉。 “记得就好，你先作好心里预备，我回来时……说不定还是那一身。” 所以穿什么衣服离开就都无所谓啦。 况且，她又不是在意外表的少女，冷了热了难道还会委屈自己不成？不如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上面了。 石切丸思索片刻，皱眉应下，道：“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替我把三日月宗近叫进来。” 双手端起案台，石切丸躬身退行而出。半晌后，弥散着檀香味的御帘被轻轻端起，身着出阵装的三日月宗近俯身行礼，审神者应允后，他卸下佩刀交与一边人保管，施然走了进来。 “姬君传唤老爷子所为何事？” 审神者先并不言语，只是递给三日月宗近已经描画完毕的纸，只见上面画着一种三朵花瓣、草茎半高的植物，旁边一一注明了各部分特征，三日月宗近皱眉辨认片刻，觉得这花分外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这也难怪，这花本是贫贱人家才用的野物，多开在板垣墙根，连攀附围栏的夕颜花都不如，三日月宗近见惯了精心打理的高贵花朵，又怎么会认得它？ “那夜你我一同赏月，这花就在廊下草丛中零零散散生开了一片，”看到三日月宗近恍然的神情，审神者失笑一声，打趣道：“因当时离得远，又不是方便的时间，没想到你居然忘了一干二净。” “此花秋夏两季生，名字叫做‘绯草’，颜色么，似乎只有白色一种。” “‘红色的野草’么……嘛，还真是名不其实的花朵，可怜啊，这是薄命花。” 三日月宗近复又低头端详一遍，将白纸折作三叠，塞入胸甲之中，胸有成竹道：“好咧，姬君的心愿已经传达给老爷子了，待姬君回来之后，定能见到寝殿外美丽的绯草景园。 无奈地摇摇头，审神者示意三日月宗近贴近身，接着撩开他一侧的墨蓝垂发，贴近那珠玉般的耳畔，悄声叙述了几日前的一事。 “……如此，一个月倒也足够了，只是……不知姬君心中可否已有人选？”手臂悄无声息地挽上审神者的腰肢，三日月宗近又靠近了几分，直至将另一侧手温柔而坚决地握住了审神者的手腕，粗糙的手甲磨蹭着柔软的掌心，他也放轻了声音，一笔一画写道：“姬君嘘声，是这一位？” 审神者点了点头，三日月宗近将她轻轻松开，扶着她坐回了原位，一派正色，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他做事一向粗中有细，还往往能够注意到细末之处的异常。审神者心道，说不定三日月还能够牵扯出这背后的一片乱麻，好正教她这个无处发力的快刀下手呢。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既要与加州清光碰面，指定的近侍必然又是和泉守兼定。 审神者短期外出，对刀剑们来说原应是好事，近侍的工作量减少后，空余时间也多了不少，况且这间本丸局势复杂，审神者离开颇有避嫌之意，留些余地给付丧神们也好。 奇怪的是，今日仍旧在廊桥上见了面后，和泉守兼定竟是一句话也没说，他也不看审神者，神色严肃，目不斜视，倒像是自己要奔赴刑场一样。 “怎么，舍不得我走么？” 和泉守兼定闻言瞥了审神者一眼，停了下来。 他本就心乱如麻，审神者这番话可真是撞在了气头上，半分都不体谅他的考量，和泉守一把拉住审神者的手腕，猛地将她推靠在一边墙壁上，手掌大力扣在审神者乌黑的垂发边，面色铁青，咬牙讷讷。 酝酿许久的话又在口中滚了几个来回，他到底还是尽数吞了下去。 长叹一声，和泉守兼定一字一句念的认真，只是声音细小的和蚊子似的，道：“外出要注意安全。” “……你放心，我一定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审神者眨了眨眼，并不反抗。 “啧，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装傻……”烦躁地整理着衣领，和泉守兼定侧开头去，松开了审神者的手腕。 他才不是擅长说这些话的角色啊，明明堀川国广更适合这些工作………回避开审神者的眼神，和泉守自暴自弃般，低声道：“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 “我还算是了解他的性格……他虽然看上去听话乖顺，但内心有自己的见解，你若要驾驭他，也要当心伤了自己持刀的手。” “我把他……托付给你了。” 审神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啊，可恶！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很久没有说过这种话，一定很逊吧！” “……和泉守，我给你一个希望。” “哈？什么？” “我给你一个希望，”审神者道：“用作支付。” 支付什么呢？和泉守兼定没再问下去，反正对于他来说，希望这种东西滑稽又可笑，他也没有什么值得寄以心愿的事物了，只当审神者又在捉弄他。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修缮中的庭院已经可以初窥到繁盛的轮廓，破旧的鸟居被重新漆上了神圣的朱红色，洁白的注目绳随风微微摆动，丛植绿然，春风熏人。 一切似与她来到的那一日相同，却又尽数不同。 等候在鸟居下的加州清光闻声转过身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其二九 鸟居，是划分神域与俗世的门扉。或许是受到了神社启发，时之政府也将穿梭时空的器械仿照鸟居的样式修建，将审神者的灵力设置为开启的钥匙。若审神者外出，凭付丧神的灵力倒也可以开启时空转换器，但他们无法在本丸以外的领域维持化形太久，这也就是为什么战场上拾取的刀剑多是原形的原因。 久违地再次使用鸟居，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寻找主人的挣扎，而是与身边的审神者一起……加州清光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平息着心中细微的兴奋感。 又不是没有用过！不过是任务的开始，居然会因为这个激动…… 自己太逊了吧…… 没错，这是任务。 对于此次短期外出，审神者对三条派的说辞是“因公事离开”，但只有加州清光和和泉守兼定知道，鸟居另一端的时空并不是位于万屋尽头的时之政府，而是去寻找能够拯救因折刃而化形将散的大和守安定的方法！ 在隐约摸清加州清光的盘算时，审神者就料到大和守安定情况不妙。本丸条件不足，手入室被暗堕的刀剑挤满了，十有八九还是要外出找法子。 只是那时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没有公布这次突兀的行程背后的缘由。直到见到了大和守安定本人，他的伤势比预料还严重几分，审神者才发现这一趟出行实在刻不容缓。 须臾之间，身边景色已经彻底改变。 新的时空似乎正处于深夜。 夜色幽暗，湿雾迷蒙，抬眼望去，天空中只隐约有几颗星躲在乌云后，将大地照的朦胧。野犬的低吠声从远处飘来，更多的则是清脆的蝉鸣，混杂着河流缓慢的流动声。 加州清光脚下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幸好及时把住了递来的手，才没摔倒在地上。 “因为太久没有离开本丸，所以身体自动对我的灵力产生了排斥吗……” “啊，看来是这样，估计过个两三天就能适应了吧。” 黑暗中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庞，加州清光手下握了几次，发现了端倪。 相较来说，这只手掌骨架偏大，扶持力道完全不输于常年持刀的自己，指根处能摸到老茧，与女性柔软细腻的掌心的触感完全不同。 这么一想，刚才的提问也不像是她的声音…… 心下一惊，加州清光甩开了那只手，飞快后退几步，习惯性地俯身去拔腰间的刀，只是……完全摸不到！ 离开前，审神者特意叮嘱他，不要佩戴自己的本体！ 可恶……加州清光咬牙道：“你是什么人！” 昏暗对面，那个看不清身形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呵呵，这么快就认不出我了吗？”男人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接着便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翻找到什么东西后，他似乎开启了什么机关，啪嗒一声，一团微弱却明亮的火焰燃烧起来，照亮了二人彼此的面孔。 对面真的是个男人。 他比加州清光要高出几分，但不及和泉守兼定。额前两侧留了两缕黑发作修饰，其余的皆束在头后，高高梳起一个马尾，眉眼与审神者有几分相似，眼神如同深邃的漩涡，透露出几分狡黠，薄薄的嘴唇一侧挑起。 “离开前拜托和泉守兼定准备了便携式火折子真是明智，不然恐怕这个时候我早就被你大卸八块了。” “哦，对了，我居然忘了你没有佩刀。”男人一副恍然的样子。 这种语气，以及算是自报家门的陈述，的确是与自己一同穿越了鸟居的审神者不错，加州清光尴尬地放下手，高跟鞋站直后发出了清脆的一声，他歪了歪头，嫌弃中又带了几分难以置信。 “你怎么变成了男人。”还长的一点也不算英俊。 虽然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但审神者好像听到了加州清光心里的话，耸了耸肩说：“这就是我在这里本来的样子，父母所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这可不算是正常穿梭平行时空，而是回到了时间轴的开始……在这个地方，那副女性的身躯自然不能再用。 深究下去倒是涉及到不能让他们了解的领域了，万幸加州清光没有见过其他的例子，以为这也是审神者的把戏，暂且放过了这个话题，审神者不打算与他细说，只示意他跟上，带着他离开了现在所处的街道。 这里原来是位于一条镇内河边，难怪刚才会有流水声，向一侧人家走去，便是一片低低的木房，很典型的古代日本的房屋形式，屋内大多都熄了灯。 也是，夜半三更，寻常人家这时候应该都在休息吧！ 审神者带着加州清光左绕右绕，时而贴着檐下疾走，时而踮起脚尖绕过屋子间的小路，两个人走了半天，加州清光心里嘀咕她该不会是忘记了怎么走吧。 ……但看这副熟悉的样子又不太像。 “你一定会以为我迷路了。”走在前面只留给加州清光一个后脑勺看的男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吓了加州清光一个激灵，冷汗流下额头。 “我们要去哪里？”加州清光放轻了声音问道。 “……绕过木屋町桥，走南面的小路，”审神者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吉屋点心铺后面的水井，然后连着三个路口右拐，便到了东大门，东大门之后便是岛原，真庆幸我还记得这条路。” “……你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明明本体是个女人，怎么去花街的路一清二楚……加州清光内心黑线。 “毕竟那里有个老相识，现在还是躲着她比较好，不然被认出来可就麻烦咯，”怀念地感叹一句，审神者反问道：“不过，去岛原的路，你也应该熟悉不是吗？” 加州清光一震。 他之所以熟悉去岛原的路，是因为出了南大门后，一直向北走，便是…… “……难道，我们现在……” “就是那个难道，”几句交谈的功夫，他们便走到了目的地，一栋放下了窗板，大门禁闭的屋子前，一张粗糙的白布仍旧支在门口，借着火光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用毛笔写了“面”字，审神者轻叩了几声木门，轻松地呼出一口气，道：“哎呀，深夜赶路，为了躲避‘狼群’还真是不容易呢。” 并没有人来应的痕迹，审神者又敲了几下门。 加州清光四下打量，只觉得熟悉极了，借着这会停顿，他总算是从记忆深处翻出了此情此景，眼见着审神者就要上手拍门，加州清光情急之下，低声喊了出来：“喂，店主是个老人，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 “店铺么，有客人上门，不就是应该出来招呼？” 审神者不留一点情面，这句话还带了几分嘲讽的意思。没等加州清光反驳，倒真像是应了他的话，原本打烊的店门缓缓开启了。 一个手持昏暗烛台的老妪慢慢推开门，颤巍巍的语调抱怨道：“谁呀……这么晚了，我们家面馆早就……” “是我。” 看到面前持着火折子的审神者，老妪一愣，打住了话头。 果然吓到人家了！年轻男人深夜来访，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任谁看都是上门找茬好吗！ 加州清光迈出一步，想蹲下去安慰老人不要害怕，被审神者伸出的胳膊一把拦住。 “嘻嘻……嘻嘻嘻……”老妪混浊的眼睛瞪着审神者，掉光了的牙口越咧越大，表情逐渐扭曲，变化出了恶意的笑，哪里还有半分记忆中和蔼的样子。 “……是客人啊，是你啊……” 倒不如说，这样子对于人类而言也太过丑陋。 “你这个畸形儿，废物，残次品！”老妪狞笑道。 “还有脸面回到这江户的京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其三十 “嘻嘻……请进，请进，进来吧……” 瞬间爆发出的恶意仿佛只是错觉，老妪转身打开了门锁，屋内也是一片黑暗，餐桌上的油灯全都熄灭了，加州清光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差点被高出来的榻榻米绊倒。 这里……确实是记忆中的荞麦面店没有错。 “他是谁？” “我的人，”审神者伸了个懒腰，重新使用这副身体还有些不熟悉，这会才算灵活起来，他握了握手掌，交代老妪道：“给他换身衣服再来找我。” 老妪这会倒是顺从地应下了，只是脸上还带着对审神者的嘲讽，她把油灯留在桌上，带着审神者从一边的小梯上了二楼，两个人都没有再管加州清光的意思。 喂，难道要抛下他……加州清光伸出手正想追赶上去，却被身后的两双手猛地抱住，一屁股跌回原地。 黑暗中传来了忽大忽小的笑声。 加州清光蹿到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女孩。 她们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上下，黑色的秀发在胸前扎了两根麻花辫，穿着深紫色的和服，双眼仿佛紫色的玻璃珠似的看着他。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竟是长的一模一样。 这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不如说这家店的气氛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对劲……加州清光咽了一声，抬手摆弄着自己的刘海，遮住了带有伤疤的半张脸后，问道：“你们是姐妹么？” “咯咯，姐妹，双胞胎，我们是姐妹。”左侧的女孩从左看到右，问身边的女孩：“我们是姐妹吗？我们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我们，”右边的女孩拍着手，道：“我们是演出者，我们是此岸，我们是行刑人。” “你是谁？你是观众吗？你是白色的老鼠吗？” 二人的提问没头没脑，加州清光顿住了，他应该敏感地反驳道“谁是老鼠啊！”，但却莫名地有股直觉强迫他闭紧了嘴巴。 ——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回答。 “我……我要换衣服！她让你们帮我换衣服不是吗？” 左边的女孩沉默片刻，转了一圈，拉着加州清光的手直直地向后屋走去，右边的女孩则端着油灯跟在后面。 到了似乎是下仆的屋子，女孩翻找出一件深红色的衣裳递给加州清光，直愣愣盯着他看。 一点规避的意思都没有……加州清光一咬牙，将身上的大衣和高跟鞋丢到远处，她们果然小跑过去捡衣裳，他又扔了自己的马甲、衬衫、西裤，两个女孩围着他转圈圈，额头碰到一起发出了响亮的声音，然后一起跌倒在地上。 再抬头，加州清光已经换好了，道：“……带我去找她们吧。” 不能和这两个女孩沟通，只要对她们下命令就好，她们懂得服从。 两个女孩又笑嘻嘻带着他上了二楼，客间传出了细小的对话声，她们拉开房门，果然是审神者与老妪在里面交谈。 审神者已经换上了白色寝衣，看见走进来的加州清光，露出了意外的欣赏目光，点头道：“还不赖嘛。” “……她们是什么？”看着身后缓缓关闭的门，那两个女孩的声音消失在黑暗中。 “不要试图和她们沟通，虽然没有危险性，但这群小鬼都是死脑筋，”审神者随意坐在铺好的被褥上，端起一边煮好的清酒抿了一口，示意加州清光也坐下，对老妪道：“无妨，继续吧。” 那老妪膝上放着一件被黑色绸缎裹紧的东西，长条形状，布满皱纹如同枯枝一样的手抓紧了绸面，老妪盯着加州清光看了许久，这会神情与语调都正常了许多，喑哑道：“咯咯……这件物品先由我保管吗？” “时间合适时我自然会使用。”审神者像个酒鬼似的，眯眼撑着头靠在窗框上。 窗外是终于露出真颜的明月，清澈的月光倾洒一身。 “他回来时，如果我在这里，就让他来找我，我如果不在，也不要让他出这间屋子。”审神者思索片刻，又道：“结界也扩大范围。” 这房子周围竟然有结界……加州清光在一边默默听着，心里惊道。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妪没有要争辩或不满的反应，她彻底接受了审神者的话。 “你们先暂停动作，主要任务是配合我们。” “冲突，矛盾，无法执行，”老妪淡淡道：“此岸的我们只是旧日幻影，废物的命令是绝对的。” “既然我现在这里，就听我的，”审神者的眼睛亮的可怕，露出了加州清光从未见过的表情，似是不满，又似是厌恶，道：“‘那个人’已经放弃了，作为善后的你们，只需要听从我就够了。” 老妪左右摇晃着头，嘴里嘀嘀咕咕，发出了一寸接一寸的笑声。 “嘻，无用之地，垃圾场！欢迎来到垃圾场！畸形儿，异端，残渣，属于垃圾场……嘻嘻……” 她抱着黑色绸布站起身，直直地走出门外，笑声戛然而止。 加州清光被这副场景吓愣住了，他跪坐在原地，直到审神者一脸无奈地丢过来一个枕头，才反应过来。 “过来。”勾勾手指，审神者放下酒盏，从身后拿出一本书与一个面具放在加州清光手里。 书本是深蓝色布面的，加州清光翻开，里面书页全新，显然是刚装订不久，第一页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几个汉字。 “这是……‘桃太郎与鬼岛’？” 审神者挑挑眉，又示意他看那面具，洁白的能面没有描画嘴唇与眉毛，眼窝深邃，系在两侧的红绳切口崭新。 只是正面，加州清光就已经认出它来了。 “石切丸给我的，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用，你拿着吧。” 这个真的不会太大吗……加州清光翻过面具，里面是棉布衬的，带上去应该不会很难受，在额头处用金线描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圆圈内一条如同霹雳般的线弯曲贯彻而下，在线的左侧画有七枚树叶，右侧则是画了侧生的如同树丛一样的纹样。 这是……家纹。 因石切丸从未向他们展示过面具，他竟然到今日才发现这个机窍。 审神者似乎看出了加州清光的不解，道：“右侧是笹龙胆，左侧是八叶，中间则是龙神。这是个阴阳术的符咒，有平心静气，化解秽恶的作用。” 因此石切丸带着这面具便可以抵御一部分暗堕气息，能够支持到审神者到来也是多亏了它。如今审神者把它送了加州清光，恰好是雪中送炭，帮助他稳固心神。 只是……加州清光皱起眉头，嫌恶地将面具在脸上比了比，道：“以前就想说了，这个戴上去看起来也太丑了吧。” 嘛，这个审美她可不背锅。 审神者习惯性地去摸袖中，才想起烟枪并没有带过来，恐怕在江户一时也找不到趁手的，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加州清光道：“别忘了剧本，今晚回去翻阅背熟。” “剧本？”放下面具，加州清光复又拿起那本书，翻开粗粗扫视了一遍，确实是剧本不错，里面明明白白写着【开幕】，【过场】和人物的台词，只是……他们不是要寻找方法救大和守安定吗！ 哪里来闲工夫演戏啊！ “大和守不是叮嘱过你凡事都听我的嘛，你听就是咯。”审神者无辜地眨眨眼睛，看得加州清光心中无语。 “对了，从今天起，我们也不以君臣相称。” ……谁叫过你主人啊，加州清光撇撇嘴，问道：“那叫什么？” “当然是座长咯！” “哈？” “从今天开始，我等就是来到京都登台演出的剧团，在下为座长游山赫乃丈是也！” 一番演说活灵活现，戏剧腔调顿挫，尾韵有力，审神者抬起手指，指着惊愕的加州清光道：“汝为游山赫乃丈剧团副席——游山清光是也！” 咱们就演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其三一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天色蒙蒙亮时，甲州街道两侧的店铺便陆续立起门屏，挂起招牌开始了营业。作坊的工作不受时间限制，茶坊酒肆的生意到中午才能热闹起来，客人最多的时候还要等到晚上，租不起店面的人，便在街道两旁的旷地上支把大伞，坐在地上贩卖。 行人往来，有挨着头凑在一起的主妇，有赤膊挑担的短工，孩童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有乡下年轻气盛的武士，呼朋唤友来到大名鼎鼎的京都游览观光。 德川治世下典型的街景。 在喧闹的街道上，几句嘹亮的吆喝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诸位，诸位！” 一位身着草绿色和服的年轻男人舞动着手中纸扇，他站在街道一侧用木箱搭起的高台上，身后是画着彩色浮世绘的告示栏，还有一块两人高的白纸板，用豪放苍劲的毛笔字写了“世事无常”，纸板旁边吊下两排新扎好的红灯笼，竟有二十几个之多，舞台后面有人举着五彩斑斓的字旗，木杆顶越过三层房屋，直直地像是要戳破天空一样。 舞台足够宽阔，男人从左边踱步到右边，被他喊住的行人逐渐聚集在周围，你一句我一句猜测着这男人的身份。 “……这舞台是‘再味’屋的人早上搭起来的，难不成是那老婆子为荞麦面下了血本？” “她也是快入土的，哪里有这个闲工夫……” “……这浪人小哥长的真俊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会不会是婆婆在乡下的儿子进京来了？” 吊足了胃口，男人轻声咳嗽几句，叽叽喳喳的人群顿时没了声音。 “诸位，请听我讲。” 男人打开手中的纸扇，缓缓从左移右，嘴角带着亲切的微笑，道：“我等乃是在此处潮座初次登台演出的游山赫乃丈剧团一行！” ——原来是剧团！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潮座是京都南边一座面临街道而建的戏剧屋，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张过。黑船开国，天下将乱，京都被控制在威压下，人人自保尚来不及，哪里还有艺人敢来自讨苦吃。 那男人清了清嗓子，又道：“那么，此番要为各位上演的是日本家喻户晓的故事，各位期待万分的著名日本歌舞伎！” “桃太郎真传！” 随着他一声令下，舞台后方走出两列抱着纸堆的男人，左边的分发起宣传画，右边的则是在天空中洋洋挥洒着同样的黄纸，人们一哄而上，场面热闹之大，连街道两侧的人都听说了，纷纷赶来讨要画纸。 “哟！座长，阔气啊！” 原来演讲的年轻男人就是剧团的座长游山赫乃丈，他递给起哄的男人一张宣传画，笑容中带着几分惭愧，道：“哪里哪里，请一定来观看啊！” ……她倒是被夸奖心花怒放。 分发队伍中有一位身形中等，有点瘦弱的青年，他裹着绷带遮住了右边的面孔，剩下露出的半张脸十分清秀。有些没见过艺人的姑娘忍不住好奇心，总是怯生生打量着他的脸，他似乎是生气了，把纸往人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这样可不行啊，对待客人要尊重，”赫乃丈一直留心注意着这边，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又挑了几张完好的纸递给姑娘们，为自己的团员道歉，等人家离开后，才拉过别扭的青年，低声道：“唉……清光，我们不是都约好了么？” “我在按你说的做啊，喏，交给我的纸都发完了。” 又拿大和守出来压人，加州清光隐隐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本来被蒙在鼓里心情就很糟了。 明明是她自己说的时间急迫，要扮剧团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亲自街头宣传……做到这一步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既然审神者不信任他、隐瞒他、还捉弄他，正好，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顺她心意。 赫乃丈用扇子敲了敲头，叹了口气，又问道：“怎么不带面具，裹着这东西出来了？” “面具不是更容易吓到人嘛吗？反正这个年代受伤也正常，就当我和人家比试失败毁容好了。” 唉，那面具怎么说也是神明的物品，怎么可能就轻易让人类看清。 加州清光此举倒是弄巧成拙了。 好好的剧团里出来了一个毁容的武士……怎么可能不引起注意呢？ “晚上不能这样演出，”见又有人走了过来，赫乃丈声音越来越低，道：“等回去后和大和守一起手入，你脸上的伤……” 话未说完，赫乃丈便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晚上一定要来看演出啊！” 打头跑过来的是一个男孩子，个头小小的，头发不听话地炸起来，只扎一个短马尾，脸上还贴着膏布，他兴奋地接过宣传画，向身后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挥舞着，喊道：“真的是剧团！” “哦？让我看看，”高个子的男人一看就是闲不住的人，嘴里还叼着吃剩的丸子竹签，竹子纹样的和服大咧咧在胸前敞开，腰上佩了两把刀，他看了看男孩手里的纸，大笑道：“小铁啊！上面都是字，你又不认识，怎么知道是剧团的啊？” “可恶，居然嘲笑我不认字……”男孩差点一口咬上去，凶巴巴地指着纸上的画，“看好了！上面画的清清楚楚的！” 纸上画着一个武士打扮的男子，脚边蹲着猴子、白犬和雉鸡，手中拿着圆球的糯米丸子，他的对面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鬼，手中拿着狼牙棒，头上长了一根角。 两个人的身边都写了一排字，应该是注明了他们的身份。 不过这孩子多半也是看不懂吧。 “桃太郎边的是我的名字，游山赫乃丈，”赫乃丈蹲下，耐心地指着给他解释道：“鬼边的则是家弟的名字，游山清光，你看，前面两个字长的一模一样，是不是？” 男孩子点了点头，眼睛又大又有神，里面好像有小星星在闪烁。 “喂，座长，你弟弟也是剧团的人吗？” 那个矮一点的男人倒是对画纸不怎么感兴趣，他鼻子上贴着膏布，腰间也佩了两把刀，身上的羽织大了一号似的，是张娃娃脸。 他绕过赫乃丈，上下打量着不自在的清光，似乎对清光脸上裹得严密的绷带格外感兴趣，在空中慢慢地伸出了手指。 “……当然，您别看他这副样子，可是一点都不逊于我！” 胳膊搭在清光的脖子上，赫乃丈将他勾到了身边，笑着揉搓起清光一大早就精心梳好的头发，道：“要不是从小脸上有胎记，我就该让他演桃太郎哩！” 清光挣扎着打开作乱的大手，连忙捂住左边脸上的绷带，深受打击的样子。 “诶——胎记吗……那就期待你们晚上的戏剧啦！”矮个子没再纠缠，轻轻瞥开视线，那一大一小也快打起来了，他连忙上去拉架，表情倒是嬉皮笑脸了不少，道：“左仔，差不多该回去了，多叫几个人晚上一起来看嘛～” “那就结束后再去荞麦面店庆祝一下！” 几个人打闹着逐渐走远了。 叫做小铁的男孩子还没忘了遥遥举起手和赫乃丈道别，赫乃丈也学他大力摇着胳膊，小铁才心满意足地转过了头去。 “……现在看来，那面具也不算坏吧？” 赫乃丈脸上的笑容未褪，问道。 清光没有回答。 他拼命张开了手，手背上青筋迸出，只为了保护住自己的绷带，保护住对于人类来说绝对不可能存在的暗堕伤疤。 直到那三人彻底走远，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几滴冷汗从额头上砸向泥土地，溅开了盛开的痕迹。 恐慌，无助，恐惧。本来应该因为重逢而喜悦，却完全因为被当作是敌人而产生了相反的情感。 幕末——那是男人作为武士而生存，将生命与信念赌于一刀之上搏命而战的最后时代，刀剑与枪炮交替，最终消泯于历史长河之中。 那是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只有亲身经历来自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人身上迸发出的杀气，才会发现连最基本的掩饰都如此困难。 因为回到了最熟悉不过的江户，所以光凭借回忆就可以轻松达到目标了？ 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其三二 潮屋时隔多年再次开张，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几乎都赶来了，门口的队伍直排到了街对面，一时万人空巷，比只园庙会还要热闹。潮屋傍晚才开始放票，只看那蜈蚣一样细长折回的队伍从挂着布帘的小门中弯腰钻进去。 负责收钱买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梳了两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她穿着浅紫色的衣裳，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门口的木栏后，拨打着手里的算盘，点着人头一个一个放进去。 有些家中贫困的小孩子恳求她，能不能站在走廊上扒着窗口看几眼，女孩子好像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似的，半点余光也不施舍。 她虽然长得很可爱，又有股体弱的书香气质，看着惹人怜惜，却没有一点青春的活力，好像属于少女的情感都被耗光了，只剩下一具皮囊仍坐在这里执行动作。 小铁莫名哆嗦了一下，心里发怵，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不再看那女孩子。他身边的高大男人见状，笑嘻嘻弯腰问道：“那女孩是不是很可爱？” 默默推开男人凑过来的满是胡茬的下巴，小铁内心一片黑线，这群大人们能不能不要老是想的这么多啊。 “嗯？那女孩吗？”矮个子的男人也凑过来，没骨头似的靠在高个儿身上张望，了然道：“啊——‘再味’的女佣，没想到她到这里来了。” “‘再味’是什么啊？” “……小铁，你都被拉去吃了这么多次，居然不知道那家荞麦面店的名字吗……”矮个子扶额道。 “额……”小铁僵硬地移开视线，无辜地对着手指，“……我只记得老婆婆的样子了。” “那家店周围治安不错，所以番队巡逻时一般不去那条街，也难怪你不清楚。” “现在坊间都在传闻，游山赫乃丈是店主婆婆的儿子呢，不过我倒觉得不太可能，以前也从没听说过她还有亲人。” 矮个子回头看向说话的男人，那人二十岁上下，长发垂腰，正是年华正好时，英俊的脸庞带着温和的微笑，手里抱着一只圆滚滚的宠物猪。 “你怎么把它带来了……要是没法进去怎么办？” “因为岁三不能来啊～所以【才藏】就代替岁三来看演出啦～” 可爱的小猪回应般地哼唧了一声。 眼看马上就要到门口了，要是因为这只猪错过演出，他绝对一辈子都会遗憾的！ 小铁急得跳脚，又是想办法把小猪藏起来，又是打算放在前门寄存，那抱着小猪的男人也不担心，笑嘻嘻地一个一个否决小铁的提议，直搞得小铁欲哭无泪。 ……出乎意料的是，看门的女孩居然没有拦下那抱着住的青年，像是没注意到这只非人类的动物，她又去接待下一个客人了，屏住气的小铁连忙拉着几人小跑了进去，生怕再被抓住。 四个人踮着脚尖走到了观众席，只见剧场地面上已经换新了榻榻米，可以随意在一边的垫子堆取坐垫，四周拉下了幕布，除却高高的舞台外，室内一片昏暗，隐约有人声在交谈。 小铁哪里见过这副景象，他惊叹地看着四周，连忙抱着一个坐垫，仗着小孩子的优势挤到了前排。 剩下三个人都成年了，只好坐在中间，好在也能看得清楚，只是周围热的有些难受。 小猪哼唧地拱了几下，跳到男人的腿上，被他轻轻捂住嘴巴。 “嘘——” 演出开始了。 舞台两侧幕布拉向中央，再开启时，方才空无一物的场景已经布置好背景与道具，游山赫乃丈换上了桃太郎的衣裳，画好了妆面，游山清光也换上了黑色红纹的和服，佩戴鬼面，二人跪坐在舞台中央，向观众席俯身行礼。 “请原谅我等居高临下地向您问候——” 台下响起了一片叫好声，赫乃丈站起身，手中是白日那把纸扇，他仍旧是打开后缓缓扫了一圈，才放慢声音，用婉转的腔调说道。 “从西之海来到东之都，烽火四起乡土遭殃，深藏匕首的内心深处，心已无法用言语表达。” “舞台之上，绽放的是绿色的朱草，比之更为深邃的是宿命之剧。” “在下——是担任座长的游山赫乃丈。” “接着出场的便是剧团副座长的在下。”清光脚下一踏，便是天下无双的壮士之姿，他缓缓抚摸着脸上的鬼面，但却并不摘掉，高高耸起的鬼角分开两侧刘海，面具形状可怖，如同地狱鬼神。 “这般神秘的面容在人们眼中是鬼是神，白昼狂笑，夜晚哭泣，令人难以捉摸。” “为了谋生早已习以为常，只要练习就能熟悉伪装，承蒙诸位在初次演出如此捧场。” 台下纷纷响起热烈的掌声，光是自我介绍都看的人心潮澎湃，性急的男人们等不及要看歌舞伎了，又是一片起哄叫好声。 几个垫子摞起来，矮个儿才勉强看见舞台上的兄弟俩，他耐人寻味地笑了几声，对身边安抚着小猪的男人道：“没想到这位座长居然有志尽忠报国，真是看不出来啊。” “我倒是对他的弟弟更感兴趣一点，那孩子似乎在顾虑着什么，心思不在演出上呢。”男人笑着道。 幕布再次合拢了，观众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一个清澈带有几分少年气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讲述着故事的背景，为演出拉开了序幕。 “……从前，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住着一对老夫妇，他们捡到了一颗顺着河水飘来的大桃子，用刀切开，桃子里面便是年幼的桃太郎……” 桃太郎一天天长大了，成为了一个俊美又勇猛的青年。 有一天，老爷爷告诉桃太郎，山那一边住了鬼，他们捉人去吃，很是令大家苦恼。 “吾去教训那群魔鬼吧！”饰演桃太郎的赫乃丈拔出刀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不怒自威，他拍着胸脯向观众席道：“各位放心，吾一定会将恶鬼全部斩杀于此刀下！” “且慢，桃太郎！”老爷爷颤抖着声音喊道，双膝打颤险些跪倒在地，幸好被桃太郎及时扶住了，他把着桃太郎的手臂，语重心长道：“住手！住手啊！切莫滥杀生命！” “父亲，您在说什么？”桃太郎困惑道：“那群魔鬼只会做恶，所到之处生灵涂炭，难道不该杀？以杀止杀，才能杜绝后患啊！” 老爷爷摇了摇头，舞台逐渐暗了下来，灯光迷蒙。 “孩子啊，吾与汝母恐世事险恶，教导也多有纵容，因此汝因此不经世事，天真烂漫，只知道做了坏事要受罚。” “汝又怎知，凡事有果必有其因，那群恶鬼能够存在，也是有其缘由的。” “鬼抓走恶人，处以刑罚，不知有多出气呢！只是偶尔也会抓错人，对待那些过错轻微的人，施加同样的酷刑，未免太过，因此人们常为之苦恼，唉声叹气。” “汝要教训他们，点到为止就好，要知道鬼总归是恶人吃的多一些，好人吃的少一些。” 老爷爷发怒道：“只知道杀生，你与恶鬼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杀害生命就会让你变得强大吗！” 桃太郎似懂非懂，十分迷茫。 他只好先答应老爷爷此次不会杀害鬼，待收拾好行李、带上老奶奶的糯米丸子后，便向鬼山出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其三三 一路向南行进，翻越三座大山，就能到达鬼岛，桃太郎日夜兼程，赶到第一座山脚时已是深夜，得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 然而环顾四周，人烟稀少，哪里有店家呢？桃太郎愁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只能露宿荒野！” 场内灯光暗淡，只有舞台上一盏主灯还在清淡地照耀着，仿若月盘。伴随着桃太郎的话语，虫鸣渐起连成一片，剧场两侧传来隐约的兽嚎声，又听得风吹树叶作响。 天地辽阔，危险四伏。 小铁像吞下去了自己的声音似的，目不转睛得望着台上的赫乃丈，仿佛自已也身处荒原，心直提到嗓子眼儿。 树丛簌簌摇动着。 桃太郎掏出了老奶奶的糯米团子，正打算补充体力，听见后方声响，连忙拔刀架势道：“何许人也！” 那树丛又晃动了几次，一只白犬从山脉的阴影中走出，缓缓绕着桃太郎的双脚磨蹭，讨要团子吃。 ——竟然是一只真犬！下面的观众冒出几声惊呼，以前的家畜都是由人扮演，哪里见过驯服得这样听话的动物！ 那白犬也不吠叫，紧紧跟在赫乃丈身边，配合地演出情景，倒真的像是传说中那只通晓人性的神犬一样。 “可怜啊，是没有主人的白犬，”桃太郎将一枚团子放在地上，白犬摇着尾巴舔食干净了，他爱怜地顺理着白犬的背毛，道：“汝同吾一样，皆是孤单之辈，不如结伴而行。” 白犬乖巧地“汪”了几声，表示愿意当他的同伴。 无独有偶，抵达了第二座山时，天色依旧昏沉。 桃太郎正坐在地上与白犬分食团子，又听见身后声响，他这次并未拔剑，向树丛喝道：“是什么人？” 路边的桃树摇晃几番，一只黄色的猴子从树上倒吊下来，双手作揖讨要糯米团子吃。 桃太郎心领神会，取出了一枚团子放在手心，递了出去，那小猴子便蹦蹦跳跳蹿过来。 这种灵巧的动作，恐怕就算是人偶或者其他动物也扮演不出来，黄色的皮毛在灯光下闪烁，的确是真正的猴子没错。 年长的观众们抱起手臂，对接下来的发展早已心有预料，不由得生出几分陈乏之感，等着看鬼山的最终一战。 小铁撑着脸颊，入神地看着温柔的赫乃丈，倒也是他看的最认真，等到那些大人们都分神讨论剧团时，他第一眼便看出来了气氛的不对劲。 “……不对劲。”矮个子低低说了一声，对望身边的二人，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风云变幻只在刹那。 原本伏在桃太郎脚边的白犬低低地发出了威胁的咬牙声，等猴子握住了桃太郎的手指，它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猴子的尾巴，直直地将它拖开了几步远，两兽撕打起来。 嚎叫声，咬合声，猛地惊回了所有人的注意。 桃太郎连忙喊住白犬，怪它护主心过，上前看可怜的猴子，只见它狼狈地躺在地上，皮毛凸一块灰一块，害怕地颤抖着。 对于敏捷的犬类来说，猴子注定是弱者。 桃太郎怜悯而愧疚地将团子放在猴子面前，道：“普通野犬便能将汝折磨至此，如此说来，孤身一人前去治鬼的吾又如何呢？汝同吾一样，皆是弱小之辈，不如结伴而行。” 猴子唯唯诺诺地跟在桃太郎身后，表示愿意做他的仆人。 “……怎么回事……原本……” “这样……改动……行吗……” 新奇是新奇，只是这样真的对吗？ 人群隐约发出了抗议，幸好台上的赫乃丈并未受影响，角落里的小铁倒是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先不说打扰了他，对于那些诋毁的话语，他由衷地为那位年轻的座长打抱不平。 “喂，大叔们，有戏剧看就很不错啦！”小铁撇着嘴巴抱怨道：我虽然是第一次看，但我觉得他们演的很好啊！” 几个男人被小鬼一番教导，脸面挂不住，也不管是在剧场里了，举起拳头就要上前，只是还没离开座位，便被后方的人一把扭住手腕摔到一边，力道之大捏出一片淤青。 “小孩子而已，何必多和他见识呢？别破坏了我们看戏的兴致。”低沉的话语散发着杀气，男人哪里还敢反驳，唯唯诺诺地不敢出声了。 短暂的打斗隐藏在黑暗中，并未惊动他人，随着背后之人走近，原来是高个子他们，丝毫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小铁开心地招呼同伴们坐到一起，小声问道：“你们怎么到前面来啦！” “这出戏改的真好，我之前都没见过呢，前面看得更清楚一点。”将小猪放到小铁膝盖上，年轻英俊的男人笑着也压低了声音回复他。 此时的戏已经演到了桃太郎到达第三座大山，桃太郎与猴子和白犬分食了团子，果然又听到动静，于是命令它们一个上树翻动，一个在地上寻找，没过多久它们便带回了一只雉鸡。 雉鸡的翅膀被猴子捏在手里，两脚则是被白犬咬住，等到两只把它丢在桃太郎面前时，雉鸡恐惧地在地上挣扎着，羽毛凌乱，叫声凄切，十分可怜。 “汝……也同它们一样，不如结伴而行。” 团子吃完了，桃太郎便将绳子系在雉鸡的脖子系了结，远处看上去漂亮极了。雉鸡却不习惯，别扭地拨弄几下，原地单脚跳来跳去，那动作滑稽地像是跳舞，逗地观众们便齐齐发笑，质疑剧团的想法彻底烟消云散了。 在有些人看来，能见到这么稀罕的表演就已经赚回本啦。 雉鸡终于不再多余动作，累趴在地上，表示愿意当桃太郎的奴仆。 一人三兽同行，鬼岛已近在眼前。 此时灯光从明调暗，桃太郎与三只动物来回走动着，周围的景物随着幕布开合彻底换了模样，从山林的树木换为奇特的岩石，背景也从画着草绿的叶子变成了被火焰包围的岛屿，等到赫乃丈转身站定，后台响亮地敲击了一声定子。 桃太郎持刀站前，左脚边是蓄势咬牙的白犬，猴子站在右边，两手伸出作相扑状，雉鸡则骑在他的肩膀上，脖子上还拴着那根软绳，张开翅膀，何等威风！ 讲述故事的少年声音再次出现了。 “……桃太郎和伙伴们走啊走啊，白昼不停歇，夜晚也心急，终于见到了鬼岛的真面目，只见鬼的头领已经站在前面等待他们了。” 前幕一直没有露面，直到最终的决战部分，被传闻凶神恶煞的鬼才缓缓从舞台一侧走了上来。佩戴着丑陋的面具，他身着纯黑和服，唯有边角用红色勾勒出火焰来，手中拖着一根半人高的狼牙棒。 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闯岛者何人？”鬼举起狼牙棒，指着桃太郎，几百斤钢铁的重量对他如同儿戏。 “在下是被村民扶养长大的桃太郎！”举起刀剑，桃太郎号令动物一齐作战，怒吼道：“——是为被你虐待的村民报仇来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其三四 经历了数百年的发展，日本剑道流派可谓百家争鸣，流行者如坐镇“江户三道馆”之一的北辰一刀流，门下人才辈出，有教无类，连倒幕志士坂本龙马都能与新撰组副长山南敬助有些师门渊源。 天然理心流这样中庸的门派在幕末倒更常见些，说不上家喻户晓，但也传承了几代人，乡下的道馆每年都会招收弟子，论其中最出名的武士，恐怕还要属新撰组的三位核心人物——局长近藤勇，副长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 实际上，流派壮大也好、末流也罢，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名声无关紧要，毕竟拥有高强实力的人，都是在真剑胜负中站到了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太过出名倒也有坏处。 流派理念会影响武士的剑术，所以流派传播越广，便越容易在比试中被辨认出来，在生死决战中，这点先机已经足够致命。 就像一个工厂生产了不同批次的商品，商品特色大同小异的同时，缺点也往往相似。 新撰组成立早些年，山南敬助与土方岁三对练时，便因为两个门派不同的理念闹过不痛快。 在土方岁三看来，山南的剑术中有不少多余动作，完全是为了观赏性而存在，遂大力抨击一番北辰一刀流“剑道是艺术”的理念。山南性格温吞，难得被他恼火一次，反击道土方的剑术太过随心所欲，连扬沙尘遮挡视线这种下三滥的花招都敢用，彼时天然理心流上不得台面，多半与这种荤素不忌的作风有关系。 转眼百年烟云，如今加州清光作为付丧神现世，剑术自然与前主冲田总司属于同一个流派，是百分之百纯正的天然理心流。 更有甚者，如果这对主从比试一场，他们会惊恐地发现，简直就像是在对镜中的倒影挥剑，两个人的招数一模一样！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时，审神者哑然了许久，她虽然对加州清光传承了冲田总司的真髓有所预料，但没想到他竟能模仿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战斗时持刀的角度、脚下行进的步法、攻击时身体倾斜的方向，都做到了与冲田总司如出一辙。 甚至连冲田总司来不及完善的破绽，加州清光也不假思索地一并学习了，为此在庭院迎击战成功挑飞了他的刀柄后，审神者曾一度怀疑暗堕是不是会影响付丧神的智商。 不论如何，如果加州清光在新撰组面前拿起刀剑，这份过高的相似度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与注意。 “某些人”特指与冲田总司关系甚密的土方岁三。 ……土方岁三这厮，不论到了哪里都不是好对付的主，能够深切体会到此人难缠，都是拜审神者吃的闷亏所赐。 况且，此时的加州清光恐怕还没有与新撰组敌对的觉悟，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与新撰组发生正面冲突，这份不确定性会大大减少胜算。 ——深入敌后，敌强我弱时，当智取为上。 矜傲气盛的加州清光离领悟这句话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要先学会尝试去信任审神者，而不是因为被迫合作拒绝正视事实。 当然，也不能借着计划泄私愤就是了。 愤起低喝后，桃太郎与鬼近身交战在一起，一人手持太刀，衣袖凌厉毫不留情，一鬼将手中的狼牙棒舞出徐风，与刀刃碰撞时迸发出耀眼的火花，显然也是动了真格。 观众纷纷为这出激烈的比武鼓掌叫好，不少年轻而倾慕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赫乃丈，红唇咬紧了巾帕。 此时此刻，前排严肃的三位男人就显得异常突兀了。 “……是＇真剑胜负＇。”青年抚摸着小猪，没想到剧团真的敢将最高规格的决斗搬上舞台。 矮个子叼着竹签吊儿郎当，“而且比番队里大部分人都要强。” “游山剧团……除了改编的气量，竟然也有与野心相配的实力。”眼中不禁露出了欣赏，高个子耐人寻味地摸着下巴。 “……实力的确很高，”青年尤为感兴趣地盯着鬼面演员，微笑的弧度越来越大，“天然理心流出现了一位高手，我竟然完全没有从老家的道场听到动静。” “……果然。”矮个子叹了口气。 这段交谈的功夫，台上二人又结束了一个回合，分开后复举起武器重振架势，矮个子微微探肩瞥了一眼，在他的观察中，鬼面演员左肩微举、右脚跨出侧身对峙、武器比身体正中线略偏右，手中的狼牙棒瞄准了赫乃丈的胸口。 ……这是，天然理心流的“平星眼”。 矮个子发出了疑惑的低声，以防自己判断有误，他询问似的看向了神色逐渐严肃的青年，被回应以慎重的点头。 “啧啧啧，可惜用的不是打刀，自某人偷懒不再晨练后，我就没有见过这么标准的平星眼了。” 矮个子口中“偷懒的某人”眼眸微暗，摸着小猪的手逐渐停了下来，青年将冷酷的目光投向了舞台上的赫乃丈，怪异的感觉如同涨潮般涌上，他轻轻按住心口，忙掩饰般咳嗽了几声。 几声咳嗽是传不到舞台之上的，此时的加州清光专心地投入到了与审神者的战斗中。 初见战败的屈辱感从遗忘中被翻出，或许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场迟来的胜负。 【发挥实力与我真实地比试一场吧。】 【与本阵的身体不同，现在的我，是无法“耍花招”的。】 演出前的交谈犹在耳旁，加州清光迅速旋转身体，臂膀内扣，狼牙棒反转角度，堪堪在头顶架住了审神者从上方袭来的刀身，咬牙击退了在空中微滞的审神者。 咆哮的白犬紧随在主人身边，猴子和雉鸡则是惧怕地退到了树丛中。 狼牙棒勉强趁手，只是对体力的消耗太大了，加州清光喘着粗气，仍有余力地笔直站着，对面的审神者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撑着剑跪坐在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眼角的红纹因为汗渍晕成了艳丽的一小片，呼吸不匀，眼前发黑，这些都是体力透支的征兆。 与付丧神战斗，普通人类怎么可能有胜算。 “……是我输了。”审神者知道加州清光已经手下留情，借以桃太郎之口如释重负道。 加州清光因为这异常痛快的认输而愣在原地，手中的狼牙棒似有万分沉重，面具的额处散发出阵阵清凉，他像是被从头顶浇了个透心似的，一时大脑空旷，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此毫无尽头的比拼没有意义，”桃太郎长叹一声，收刀入鞘道：“但即便吾辈葬身鬼岛，往后还会有讨鬼的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无穷无尽的人来到这里，一定有人能够砍下汝的头颅。” “……你为什么这么怨恨我呢？”沉默许久，鬼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兢兢业业地工作数百年了，让恶人罪有应得，维护人间的平稳，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 “那被牵连的无辜的人呢？难道他们也有必须被吃掉才能抵消的罪过吗？” “……凡事有因必有果，”鬼放下了狼牙棒，指着桃太郎脚边惊魂未定的猴子与雉鸡，平淡的语调中没有一丝情感，道：“你一路所做的事，对它们来说不也是仇恨的累积吗？” “因为强大，就理所当然地欺凌弱小，以道德高地上的无辜自欺欺人，这就是你的罪过，正因为如此，鬼才必须消灭感情，做到绝对公正。” 舞台骤然阴暗，动物应声四散逃开，只有两盏冷清的灯束照应着孤独的桃太郎与冷漠的鬼。 剧场中鸦雀无声。 半晌，一位男孩子在前排站了起来，大声为桃太郎声援着，稚嫩的声音逐渐哽咽，在周围观众发火之前，又有人连忙将他拽了下去。 橘红的头发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男孩不甘心地散发自己的温暖，却无法将想法传递给故事中的人物，只能眼睁睁看着桃太郎沉重地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直到幕布轻轻合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其三五 回到后台的第一刻，赫乃丈直接扯开了厚实的腰带，绣着仙鹤的羽织被随意脱弃，固定发髻的纸带轻轻一拉，乌黑的散发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覆盖住了宽阔的后背。 演出服装全部仿照桃山时期，虽然保证了观赏的精美度，但麻布衣服不吸汗不透气，外加固定了许多装饰，真刀实枪地打起来其实并不方便。 演完一场完整的剧目，他经历了三个小时之久的折磨。 想到几天后要再次体会肌肤之痛，赫乃丈顿时觉得主角还是换给加州清光比较好。 思维发散之际，两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走了进来，一人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上面搭着巾布，另一人则托着换洗衣物，提了一盒卸妆用的道具。面对青年匀称的身躯，她们熟稔地挽起袖子，踮起脚尖帮助赫乃丈擦洗汗液，配合默契地更换了里衣，然后将束带调整到了既不会太松弛也不会太紧的程度。 晚雾渐起，月正当空。 清风徐徐吹入屋内，街道上熙熙攘攘，酒香、青草的气息、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了江户独有的世俗风味，从窗口看向远处，排成一列的店铺门口的灯笼竟如同河流似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赫乃丈斜斜地倚在木窗边，嘴里叼着一根老旧的烟枪聊以解慰，两个女孩子并排坐在他身后，各掬了一把他的头发，编着款式相同的麻花辫，三人并不言语，只是互不打扰地坐在一起。 浮世彷徨，似乎只有此处的时间超越了历史，定格凝集。 当加州清光拉开纸门时，所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难得地恍惚了片刻，或许是因为回到了故乡，眼前的赫乃丈逐渐与记忆中冲田总司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缭绕在二人身上的气息如此相似，那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驱散掉的寂寥。 纸门摩擦的声音打断了赫乃丈的出神，见到加州清光来了，他抬手摆了摆示意人过来，两个女孩放下了进行到一半的工程，自觉离开了房间，她们似乎对于主从二人的谈话没有丝毫兴趣。 “演出大成功，作为庆祝，晚上出去吃饭怎么样？”赫乃丈笑着眯起眼睛。 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加州清光攥紧了拳头，他沉默地低下了头，暗处的眼神波转流动，眉间不自觉地皱起，低低问道：“……为什么要认输？” “……”微笑的神情不变，赫乃丈耐心地回答，“难道要让‘鬼’杀死‘桃太郎’吗？” “人类怎么可能与付丧神相提并论，如果你换回原来的身体，明明就可以——”又用这种道理敷衍他，加州清光急迫地抬起头，反驳的话语还没说完，便因为赫乃丈阴沉的面色咽了回去。 赫乃丈重重地将烟枪放在了地上。 “输就是输，与躯壳无关，如果你不甘心，那就回去后再比试一场，”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冰冷，“我是人类，输给你很正常。” 言罢，赫乃丈结束了令双方都不愉快的对话，丢下一句“我在玄关等你”，便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加州清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咬紧了牙关，到底还是撑起膝盖追了上去。 出了已经打烊的潮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相距的距离十分微妙，如果后面的加州清光愿意先伸出手，就能牵到赫乃丈飘荡的衣角，但他只是将手机械性地停在两侧，打量着两侧的店家，赫乃丈则是把手揣进了袖子里，一言不发地带着路。 在与数不清的行人擦肩而过后，赫乃丈停住了脚步，跟随着的加州清光抬头望去，只见一张宽大的白布挂在门口，上面用劲道的笔迹写着“面”字，敞开的门帘内飘来炸天妇罗的香味，客人三三两两进出店内，离开的人大多脸上都带有饱腹后的满足感。 这是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荞麦面店。 赫乃丈叹了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这会正是晚餐的点，店内座无虚席，拿着托盘的女佣见到二位新客人，连忙穿过一地散落的酒瓶，被挤开的大叔冒出了土话，她倒像是习以为常了，径直走到赫乃丈面前，道：“没有座位了，请回吧。” “不，为我们安排座位。” 略微倾下肩膀，赫乃丈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轻柔，“就坐在……正在看着我们的那一桌吧，拜托你了。” 这番话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出乎预料的，女佣没有丝毫犹豫地作出了与先前矛盾的动作，似乎听从了最高级的命令似的，肩膀上的辫子因为走动摇摆着，她带领赫乃丈和加州清光走到了靠近窗台的一张木桌上，原先的客人纷纷抬起了头。 “因为没有其他位置，拜托客人忍耐一下吧，稍后会有免费的酒水补偿。”放炮仗地说完这一堆话，女佣根本没在意客人的想法，转身去忙活其他事了。 这张桌子本来就是六人份，现在只有一个深紫色长发及腰的青年，抱着圆滚滚的小猪看向他们、一个鼻子上贴着绷带的小个子男人，头也不抬地吸食着面条、一个头发凌乱满脸胡渣的大个子男人，听到送酒水便乐地举起了酒杯、还有一个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小男孩，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一共四个人，所以加上他们两个刚刚好。 这可真是巧，不是熟人不碰面啊。 感觉到身后的加州清光一瞬间抓紧了自己的衣角，赫乃丈嘴角带上了些许笑意，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颇为不好意思道：“打扰各位兴致了，实在是对不起。” “哪里哪里，能和游山座长坐在一起，是我们比较幸运。”长发青年移开了碗筷，向里面坐了一个位置，对面的男孩子也连忙拱了拱屁股。 ……右手伸到背后算是掰开了加州清光的手指，赫乃丈打量了片刻两个空出来的座位，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青年旁边，就在他刚落座的瞬间，加州清光以飞一般的速度移动到了对面，颇有些逃过一劫的意味。 “小铁，又见面了，”其他的人仍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赫乃丈眼角微跳，向一直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男孩子打了招呼，“今天的戏剧好看吗？” “桃太郎超——帅的啊！比辰哥还要帅气！”小铁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眼睛里似乎闪耀着小星星，“座长，你的剑术好厉害！能够教教我吗！” 听到这番话，大个子直接喷笑出声，拍起了小铁的后背：“千万别教土方副长听到这番话！小姓居然要认别人做师傅，他还不得气死啊！” “……土方副长？”瞥了一眼听到这四个字后更加僵硬的加州清光，赫乃丈心中无奈，转而疑惑地看向打闹的一大一小。 小铁眨巴眨巴眼睛，恍然大悟道：“对啊！我还没有向你介绍过他们呢！” “不用你介绍，我们自己就可以，”揉搓着小铁的头顶，高个子严肃地抬起头，手掌搭在胸口的衣襟上，“座长，又见面了。” 接着，他一把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了肚子上蜈蚣一样扭曲细长的伤疤，十分自豪道：“我是新撰组最厉害的枪类高手，原田左之助，外号【死不了的左之助】！看看！我肚子上的切腹伤口！” 一边被左之助扯住脸颊的小个子竖起一根拇指，指着自己道：“我是左仔——左之助的饲主，永仓新八，也是新撰组的队士哦。” 因为这两个人夸张的表演笑得开怀的青年擦着眼泪，举起手中的小猪，眯着眼睛道：“这是才藏～是我可爱的宠物哟～” “才藏啊，真是个好名字。”赫乃丈深表赞同。 那可不是，【才藏】和【岁三】的发音一模一样，此刻这只鼻孔朝天的猪，在赫乃丈眼里就逐渐变成了滑稽的土方岁三本人。 “至于我嘛……”青年歪着头，精致的眉眼在灯火映照下模糊了几分，半晌，他用叹息般轻柔的语调，道：“我只是新撰组的一个普通队士哦。” “我叫……冲田总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