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难养》 第1章 「第一讲」 卯正,徐记雕刻铺。 江南的雨季过后,濯城春意渐浓,天还没亮,城中百姓大多仍在酣睡之中,唯有城南的白马街上已是人满为患,数不清的青年人在一家店铺前排起了长龙,手里提着的灯将整条街映得灯火通明,从半夜三更等到现在还没开门。 谷慈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女子,当然她对这家铺子里卖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纯粹是为了打工。 她是专门帮人排队的。 她是丑初准点出现在这里的,本以为来这么早大约是第一个到的了,谁知前面已经来了两个人,最前头那个还是裹着棉被出来的。 太不可思议了。 若不是她以前也在别的地方排过队,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人半夜三更在一家店铺外面站三个多时辰,只是为了买一个造型奇特的木雕,而且居然抢手到了这个地步。 谷慈在这一带打零工的人中算是有名的,最厉害的时候是去年夏天,一人兼了八份工,然而等旺季过了之后又开始赶人,最终只剩下了三份。 要不是因为上一个雇主拖欠工钱,她实在不喜欢帮人排队这份工,纯粹是浪费睡觉时间干等,好在这次的雇主给的工钱够多,光是押金就很可观,于是她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 后面陆续赶来的青年越来越多,已经望不到头了。谷慈借着提灯昏暗的光,低头看了看雇主给她的字条,写明了要买哪一种。 虎胆神箭金轮王,花甲版。 什么东西啊这是 好在如今入了春,天气不算很冷。谷慈站在夜风之中抱着胳膊,下意识地缩了下肩。 她排在第三个,等开门之后大约很快就可以买完走人了。站在她前面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分明来得比她还早却显得很精神,搭话道“这位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姑娘家来买的呢。” 她微笑着回道“我也是。” 少年瞧她打了个哈欠,笑道“你这么困啊。” 谷慈惊讶道“你不困么” “嘿嘿,告诉你一个秘诀吧。”少年得意一笑,凑过来道,“为了来这里排队,我前一天在家睡了一整天呢。” “” 真是个好秘诀。 她觉得其他人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不过最凶残还是排在第一个的那位,披着被子看不见脸,只能看出是个穿着白衣的高个男子,在人群之中简直是一朵闪闪发光的奇葩。 谷慈一边打哈欠一边等,终于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店铺也在这时开了门,后面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场面几乎要不受控制。 她牢牢守着自己的位置,看见那裹着被子的青年付完钱提着一个包袱走了,肩上还扛着个人,分明刚才没有的,而前面的少年同掌柜争执了片刻,竟是什么都没买,失望而归。 谷慈有些惊讶,但也无暇顾及他人,立即跟了上去。说是开门了,其实也只是打开一个小窗口。这家木雕师傅的手艺在城中很有名,曾经被人洗劫过,于是后来卖东西只开一个小窗,要什么就与掌柜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打着哈欠道“要什么啊” 谷慈看他打哈欠,自己也想打哈欠,她低头看了看字条,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于是给掌柜递了过去。 掌柜拿起来一看,又给她还了回来“噢花甲版啊,这个已经卖完了。” “怎么会”谷慈惊愕道,“我是第三个啊。” 掌柜摊开手道“我们一年只出一个特殊的,已经被第一个排队的买走了,刚才那个小子要的也是这个。有其他的雕刻你要不要看看” 谷慈站在窗口不肯走,觉得她肯定在做梦。 三个时辰啊她一宿没睡,站了足足三个时辰啊,怎么可以卖完 “你们真的只做了一个么” 见她穷追不舍地问,掌柜也有些不耐烦,摆手道“不买就走吧,你后面还有几百号人等着呢” 最终谷慈还是被后面那波涛汹涌的人潮给挤走了,搓揉了一下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跑回家洗了把脸后便拿着押金去找雇主,准备赔礼道歉。 雇主是个七八岁的小胖子,父母都是商人,家里很有钱,听说她来了之后,眼里闪着金光,喜滋滋地问“东西买来了没有” 谷慈悲伤地摇头,将装着押金的钱袋递了回去“对不住,你要的那个被排在我前面的一个人买走了,押金还给你吧。” 小胖子一听,笑意顷刻冷了下去,连眼睛都瞪直了,急得要哭出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听商行那边说你是最勤快的才找了你,你你你、你居然” 谷慈吓坏了,想止住他的哭声,可无奈这孩子一哭,一旁的丫鬟就心疼地抱着他,还不忘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小胖子在丫鬟怀里继续哭,一边蹭一边流眼泪,“呜呜呜亏我那么信任你,可你居然我不管,我要去告你” “不”谷慈最怕的就是这个,在商行那边找活干的人千万不能坏了名声,有人告上门还得了,“真的对不住,押金我全部退给你,我一文钱都没有动,你可以数一数” 小胖子闻言停了下来,在丫鬟怀里偏头瞄了她一眼,然后抱着丫鬟继续哭“我不要押金,我就要金轮王,花甲版的那个” 谷慈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把东西买来给你,你就不告我么” 小胖子忽然止住了哭声,趾高气昂地点了点头,“我不在乎价钱,只要能买来,多少都行。” 谷慈其实比他更想哭,她几乎是四更天就到了,真的没料到会有人比她还早,居然还是裹着棉被来的,连脸都没有看清。 她唯一固定的活计是在衙门里誊写状榜,但拿的工钱完全不够,才会同时兼这么多份工,故而在商行的名声绝对不能有一点点瑕疵。 她握了握拳,早就没了困意,跑回那家店铺找掌柜询问,才发现队伍还剩下一半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 谷慈垂头丧气地进了铺子对面的一家面馆,准备一边吃早饭一边等,这时瞧见对面有人与她打招呼,一看才知是先前与她搭话的少年,与她想买的是同一个东西,此刻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姐姐,你也是来买金轮王的啊” 谷慈沮丧地点了点头。 少年笑着坐在她对面,倒没有吃饭的意思,望着那一队不知延伸到哪里的长龙,惋惜地感叹道“真是抢不过沈公子啊,去得再早他也是第一个,不知是不是从几天前就开始排队了啊。” 他不过是自言自语,却令谷慈眸子霎一亮“你说什么,你知道那个披着被子的是谁” 少年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兴奋,“就是住在城西的沈公子啊,他几乎把我想要的雕刻都买走了,哎哎哎姐姐你怎么跑那么快” 城西,沈家。 沈府位于近郊,位置有点偏但是不难找,谷慈问了几个人便找到了准确地点。 这座宅子看起来非常普通,大门紧闭,从外面也看不出里头有多大,像是大户人家却又有那么些阴森,但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目的地,于是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谷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以为主人不在,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到了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声音一直没停。 嗯是在搬家 她以为屋子里的人没听到她敲门,也不急,就这么一边敲一边等,在外面站了快半个时辰。 小胖子是典型的视金钱如粪土,父母也不管,甩手就是三千两,说不够可以再加,只要能买来那个千金难求的木雕,花多少钱都没问题。 谷慈觉得出价这么高,不管这位沈公子是何许人也,只要稍微商谈一下,对方肯定愿意卖,傻子才会守着个木雕放弃三千两,届时小胖子那边满意,她在商行的评价也保住了。皆大欢喜。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因为从夜里便开始站着,腿有些酸,索性坐在台阶上,每隔片刻敲一次门,里面的人估计是受不了了,终于走了出来,将大门猛地一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谷慈首先看到的是一袭白袍,有点像睡衣,一抬头瞧见一个肤色白皙的青年人正抱着一个小箱子,冷冷地盯着她,双眼是漆黑漂亮的,眉目分明,发髻扎得随意,二十来岁的样子,气质慵懒,但俊秀养眼。 她原以为这人敢披着被子上大街,必定长得惨不忍睹,但事实证明居然是个相貌堂堂的英俊男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请问你是不是” 她还未说完,那男子忽然俯身在她脑门上贴了一张字条,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将门锁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谷慈依然坐在台阶上,愣了一会儿才将额头上的那张纸揭下来,纸上写着一个明晃晃的大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讲」 是个“滚”字。 她向来是个很坚定的人,一直敲门到中午,但她没想到屋子里那个人比她还要坚定,估计是用什么东西堵住了耳朵,就算她仍旧在敲,也死活不肯再开。 她没有办法,一想到小胖子要告她就觉得心累,于是折回了那家店铺。 这时排队的客人基本已经走光了,铺子外面一下子显得冷清了起来,小窗仍旧开着,掌柜坐在里边百无聊赖地嗑瓜子,看见她来了,招呼道“咦,小姑娘又回来啦” 掌柜在这家铺子里也呆了好几年了,八百年见不着女顾客,自然对这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印象深刻。谷慈冲他笑笑,凑过去小声道“掌柜的,有人愿意出三千两,你能拜托那位师傅再雕一个金轮王么” 掌柜听罢忽然笑了起来,觉得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外行,压根不懂规矩,“这东西要是想买就能买到,可就没这么有收藏价值啦,你看看哪家铺子能像我们一样,几百号人同时来抢的” 确实没有;但谷慈无法理解这种有钱不赚的行为。 “可这是三千两啊。”她从小到大都没看到过那么多银子啊。 “三千两算什么”掌柜也靠了过来,小胡子翘了翘,“你知道前段时间商行出了一件老头子三十年前雕的长臂大侠么,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叫价叫到了三万两都不止” 谷慈扶额“” 她琢磨着再雕一个是行不通的了,而且那位神出鬼没的沈公子也不肯再开门,小胖子肯定又要哭了,哭完就要去告她了,然后该哭的就是她了。 她站在铺子前面搓了搓脸,本以为这次能小赚一笔,结果一文钱没赚到还要面临被告的危险,于是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去了衙门。 谷慈平时基本是在收发房里呆着,偶尔还会帮忙打打杂,管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从师爷那里接过今天要誊的东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师爷看她眼睛周围暗淡的一圈,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么” “打工去了。”她微笑着回答,但没说是去做什么了。 师爷道“那今天早点回去休息休息。” 谷慈刚来衙门没多久,但和这里的人关系都不错,谢过师爷后便回了屋子抄书。一宿没休息,她着实困得要命,不知过了多久,听外面的捕快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衙门里一般是不会这么热闹的,突然热闹起来说明发生了什么事,而听外面人的语气并不是喜事,所以大约是发生了案子。 谷慈走出屋子吹吹风,刚活动一下双臂,便看见几名捕快抬着个人进来,担架上盖着白布,看不见样子,应该是尸体。 濯城是大地方,发生命案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些捕快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正巧这时师爷走了过来,她便问“姜师爷,发生什么案子了么” “嗯”师爷目光一沉,“是邢家出事了。” “邢家”谷慈睁大了眸子。 如果没有记错,邢家可算是濯城首富了,难怪如此兴师动众。 姜师爷深深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看来又得去请沈先生来了啊” 衙门里没有姓“沈”的,所以谷慈也不知道这个“沈先生”指的是谁,但师爷的口气听起来饱经沧桑,说明此人不是善类。 她回屋后继续干活,全部写完之后交给师爷,想离开衙门的时候却被知府叫去了二堂,看见一干人正在商讨着什么,一瞧她来了,脸色顷刻变了,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 有点不寻常。 谷慈矮身行礼道“见过厉大人。” 厉知府是个五十来岁的胖老头,逢人便笑,和蔼可亲,搓着手在她身边转了一圈,笑眯眯地问“谷姑娘来衙门也有不少时日了吧” 谷慈与他见面的机会不多,通常是与师爷打交道,莫名觉出这笑容有那么些诡异,“回大人,我才刚来一个月。” 厉知府依旧笑容满面“一个月也很长了嘛。” 谷慈低头想了想。 “大人,我能问问是我近来活儿干得不好么” “不不不,怎么会。”厉知府连忙摇手,“老夫你觉得你来了衙门这么久,应该给你升个职。你现在一个月拿多少银子” 谷慈如实答道“三两。” “我给你这个数。” 厉知府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 “五十两” 谷慈一听便震惊了,甚至以为自己困得糊涂了。她需要钱是不假,但从刚才开始,衙门里这几个捕快包括知府在内,都是一脸神叨叨的表情。 “大人要升我做什么” 厉知府眯眼笑道“很简单,就是老夫手上有几桩棘手的案子,要你帮忙和一个人打打交道。” 谷慈半信半疑道“什么人” “当然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了。”厉知府一本正经道,“先前是李捕头和他打交道的。” 谷慈想了一会儿,“那李捕头呢” “他中风了啊。” 她震惊了。如果没记错,衙门的李捕头只有不到四十岁。 见她露出惊恐的表情,厉知府连忙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当然不是因为干这个活才中风的。” 他的脸上写满了“当然是骗你的”几个字。 谷慈叹了口气,看了看一旁几个眼神微妙的捕快。厉知府一脸无辜道“我们几个商讨了一下,觉得你口才好又能干,最适合与人打交道不过了。” 她默默点了两下头。 若是在别的地方听到这件事,她肯定会以为别人是要把她给卖了,但如今她是在衙门里,而且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还是知府告诉她的。 可疑归可疑,能升十倍工钱的机会可不多。她沉默了一会儿,问“厉大人所谓的打交道可有什么含义” “就是字面意思。”厉知府一本正经道,“你和他说话,把他带到衙门来,末了再把他送回去,就没了。” “没了” “没了。” “好。” 也许是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厉知府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让人把地址写给她,又让师爷去准备升她的月钱。 谷慈离开衙门的时候还有点迷糊,今早险些丢了饭碗,下午的工钱又被升了十倍有余,像做梦一样,以至于厉知府后来和她交代的事也只听了个大概,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句话 保重。 从这一干人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如此简单的活计能拿五十两月钱,代表她要打交道的人绝非善类。然而她的优点不多,唯独耐心奇好,对跟钱有关的事耐心就更好,只是打交道的话肯定不是难事。 谷慈就这么拿着住址离开了衙门,出去后买了个包子当午饭,叼着包子将字条拿出来一看,突然愣了一下。 这上面写的屋子就在她家对面,门对门。 谷慈的家是在老城的一座宽敞大院里,环境不错,安静舒适,里面有两户人家门对门,院子共用,她之前在里面种了一些花草,偶尔去浇浇水。 对门那家的儿子上个月中了进士,随后一家人都搬走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空置,她还真没听说有人搬了过来。 但当她回到家之后才意识到,的确有人搬过来了。 大院的正中间被画了一条线,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端,画得尤其用劲,笔直到像是拿一把巨尺量出来的,将院子准确无误地分成了两半。 但这不算什么,真正让她无法理解的,是邻居家的门上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一道符,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蠢人退散。 真有品位。 谷慈敲了敲邻居的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她又站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开门。毕竟已经是下午,她有些撑不住了,便回屋睡觉去了,准备晚上再来看看。 晚间,微风带着清寒,花香淡淡,谷慈睡得很沉,忽然被外面一声巨响震醒,一听是从对门传出来的,连忙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边敲门一边喊道“沈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有人回应,只有什么重物掉地的声音。 谷慈紧张地等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不行便用力推了一下门,竟然一下子就推开了。 果然是出事了。 来不及惊讶,她立即跑了进去。邻居家屋子的构造与她家差不多,宽敞的前院后是两道穿廊,典雅的小亭旁是一汪池水。 谷慈向着声源处跑了过去,结果刚进院子便瞧见一个黑影站在不远处,高高瘦瘦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 她将提灯举了上去,依稀看见是个男子,披着头发,蓬头垢面,身上还带着焦味,连眼睛都看不太清楚。若是她胆子小点,估计早就拔腿跑了。 她觉得这个人长的有点眼熟。 “你没事吧”谷慈试探地出声,“你是沈先生吧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没有回答她,依旧像个石柱似的杵在那里,缓慢地伸出了三个手指“三个问题。” “啊” “你问了我三个问题。”与这副狼狈样貌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声音略带沙哑,但饱满纯粹,低沉好听,是个年轻男子,“第一我有事;第二我就是;第三有大事。” “”谷慈闭了闭眼,没有理他,指了指他脏兮兮的衣服,“刚才是怎么回事” 男子听罢才想起来什么,忽然问“你是谁” “我叫谷慈,我就住在你对面。”她伸手指了指自家屋子,微笑甜美,“就在那里,走几步就到了,我白天就想来和你打招呼的。” 那男子低头注视了她一会儿,因为脏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谷慈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越来越感觉这个人眼熟了。 他缓慢地抬起了手,指向两户之间的大院。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有一片漆黑。谷慈不知他想表达什么,试探地问“你在找什么东西么” 男子没有回答,严肃认真地指着大院正中那道长长的线,“你” “嗯” 他一字一顿道“你、越、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讲」 谷慈终于明白那条线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才过来的。” 她从小就是在这里住着,和邻居处得都很和谐,十几年来从没有人正儿八经跟她分过院子。 很显然,眼前这个男子开创了先例。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量过了,两块地是完全一样大的。”男子说着露出了微笑,但在这张满是灰尘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不信你可以去量一量。” “不不用了。”谷慈连忙摆手,“你觉得好就行。” 她在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小偷,而是这个人自己搞出来的狼藉,便提着灯转身走了,结果刚出大门又听到“轰隆”一声。 谷慈连忙循着声源往里跑,还好大晚上的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她跑到了厨房门口,只见方才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正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显然是刚才摔了一跤,头上顶着个盆。 她好像有些理解李捕头是怎么中风的了。 这个人分明才搬过来不到一天,厨房里俨然变成了一处惨不忍睹的废墟,肉菜飞的到处都是,酱料还溅到了墙上,锅铲倒插在灶上,大锅扣在地上,锅底上有个洞。 她一直以为,那些传说中不会做菜毁了厨房的人,都是活在戏本子里的。 谷慈方才从睡梦中惊醒,看到这样的景象更加精神了,连忙将提灯放在一边,去把他扶起来。 那人不痛不痒地把脑袋上扣着的盆取下来,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是谁”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好奇,谷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失忆了,解释道“我是你的邻居啊,我刚刚才来过。” 男子听罢,依旧端详着她,露出几分疑惑,好似并不认识她,面不改色道“是吗” “是啊” “我的邻居说她叫谷慈。” “我就是谷慈。” 听到这个回答,他像恍然大悟似的,唇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哦”,但双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从额头到下巴,看得非常仔细。 “你能在头顶上插一朵花吗” 与先前一样,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也许是怕她听不懂,还特地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双手瘦而有力“我之前种过向日葵,你把茎下面绑个头箍,戴在脑袋上。你的个子不算高,不会被门卡住的。” “”哪有人会在头上戴这么个东西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要在头上戴花” “这样我就能分辨出你是我的邻居了。” 谷慈有些诧然,“难道在你眼里,大家都长得一样吗” 男子认真地点头,似乎仍然在仔细研究她的脸,“现在我只能看出你是个女的,如果你在头顶上插一朵向日葵,我就可以分辨出来你是谁了。” 谷慈看了看他。 脸盲她见过,脸盲到这个份上的真是头一回见。 完了完了肯定是刚才把脑袋摔坏了。 他已经脏得不像个人了,脸上乌漆墨黑,只有从袖口的一角能看出穿的原本是件白色的长衫,可他好像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在厨房里四处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男子专心致志地继续找东西“吃的。” “你刚才就是想做宵夜吃么” “是的。” 她环视厨房一圈,根本没什么食物,“这户人家搬走的时候都清空了。” 男子听罢停下了找东西了动作,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谷慈有些想笑“你是不是应该先去洗个澡” 男子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可是我饿了。” 她狠狠搓揉了一下眉心,“那个我家里有吃的,我去帮你做,你先去洗澡怎么样” 男子半信半疑地看看她,良久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谷慈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回家给他热了一碗小米粥,把粥端去了小厅。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旁边好像坐着个黑乎乎的 “啊” 她惊叫了一声,一转头发现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正在旁边看着她,坐得相当笔直,伸出两根手指“你越线了,两次。” 他压根没去收拾自己,刚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谷慈扶着额,深呼吸了一下,尽量露出笑容“你没有去洗澡么” “我忘记买浴桶了。”他略带惋惜道,“搬过来的时候有点匆忙。” 你居然还能平安地搬过来。 谷慈将这句话憋在心里,有些想象不出他是如何搞成这样的,想笑又很无奈,于是回去打了一盆热水,将毛巾在水里揉一遍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疑惑道。 “擦脸。” 他点点头,拿起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番。 谷慈已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将毛巾又在水里洗干净,深深叹了口气“要不我帮你擦罢” 男子抬头看看她“你聪明么” 她露出疑惑的目光。 “我在门上施了法,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出来了。” 她真的很怀疑,厉知府口中的“沈先生”,是不是眼前这个小孩子一样的人。 谷慈叹了口气,展开毛巾,问“平时没有人照顾你么” 这一回,男子没有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着,再老老实实地坐着任她擦拭自己的脸,与方才的态度截然不同。 “之前有的。”他忽然道,“去世了。” 他的口气平平淡淡,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哀愁。谷慈继续问了几句,才知道先前沈府有个老管家姓成,从他儿时就开始照顾他,七十的高龄了,到上个月终是撑不住了撒手人寰,所以他才会搬家到这里来。 “那其他人呢没有丫鬟小厮之类的么” 男子摇摇头,答得理所当然,“他们都是蠢人。” “” 谷慈不想再搭理他了,专心地给他擦脸,才发现这个人的肤色其实很白皙,脸上轮廓分明,依稀能看出是个俊俏的青年。 越来越眼熟了,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男子一直没有看她,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蜡烛,许久突然开口“你不给我换衣服吗” 谷慈回道“你看得出来我是个女的吗” 男子低着头,似乎有些不高兴,“我可以用你把成叔换回来吗” “”她觉得和他无法沟通,“应该不行。” 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人,偏偏他在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认真到让她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 二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谷慈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个沈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和。”他不冷不热地答道,“厉知府让你来时没告诉你么” 谷慈愣了一下。她答应厉知府干这活不过今天白天的事,难不成衙门早就跟这个人说好了 “是厉知府告诉你我要来的么” “不是,他不会主动来找我。”沈清和耸耸肩道,“目前知道我这个住址的只有厉知府,你不看就知道我姓沈,而且李捕头中风了,所以当然是知府让你来接替他的。” 谷慈咽了一下嗓子,“李捕头中风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你为何会这么想”沈清和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只是经常对我大吼大叫而已。”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中风了。” “” 他的头发蓬蓬的,上面还沾着黑黑的东西,一股焦味,像是刚从什么灾难现场出来,看起来十分好笑,可他本人好像根本不在意这回事。谷慈忍不住道“就算你不洗澡,也应该先去换件衣服罢” 沈清和听话地点点头,走向了旁边放着的一堆小箱子。他的行李大多堆在小厅,估计是尚未来得及收拾,搬搬放放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盯着谷慈看“成叔以前都会帮我拿好的。” 口气听起来是有那么些可怜。 但这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 “我想成叔了。” 谷慈一咬牙“好好好,我帮你拿。” 沈清和满意地坐回原处。 她走过去将小箱子放在地上,本以为这个人的箱子应该也会摆放得惨不忍睹,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收拾得尤其整齐,衣服也叠得甚好,角落里还放着三个能装得下她的空箱子,皮料上等,不知原来是放什么的。 她将干净衣服递了过去,又将身上的一把小木梳给了他,补充道“头发也梳一下吧。” 沈清和没有说话,抱着衣服,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小米粥。碗里冒出喷香的热气,虽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粥,但看起来十分诱人。 他拿起调羹舀了舀,迟迟没有下口。谷慈解释道“这是我昨天夜里做的,刚刚给你热了一下,味道应该还不错的。” 沈清和依然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舀起一勺粥,放进了嘴里。 “好吃吗” 他没有回答,干脆将碗端起来,一口气把粥喝完了。 谷慈摸了摸下巴。 看来是好吃。 沈清和吃完之后就把碗还给她了,吃了东西果然有了干劲,还十分自觉地拿起毛巾,继续把脸上的灰擦干净。 谷慈将碗收在了盘子里,正想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突然间僵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讲」 沈清和基本将脸擦干净了,眉清目秀的面容,双目亮似朗星,脸庞瘦削分明,皎如玉树除了头发仍是一团糟。 她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了。 “沈沈公子”谷慈忽然大叫了一声,“你你是从城西搬过来的” “是。”沈清和此时正在用她的梳子梳头,不解她为何如此激动,“有什么问题么” 谷慈深吸一口气,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搬到她的对门,“你还记得我吗我昨天去过你家。” 沈清和看看她,茫然地摇头。 “那个那个虎胆什么金轮王,是被你买走了么” 沈清和闻言诧异地看着她,像在看怪物,“你竟然不知道虎胆神箭金轮王么” 她诚恳地摇头“不知道,请赐教。” 沈清和咳了一声,眼神里有一种微妙的居高临下感,“他是蜀中十侠之一,只有徐记有的卖。金轮王排第四,是射箭的,百发百中,因轮椅会发金光而得名;当然还有其他侠士,比如长臂大侠,是使双刀的,还有”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三千两你卖不卖” 突然被她打断,沈清和不是很高兴“你想要么” 谷慈的眸子一亮“是的。” “不卖。”回答得斩钉截铁。 谷慈知道没那么顺利,不然小胖子也不会花这么大价钱就为了买个木雕,“为什么呢,钱不够么” “你根本就不懂金轮王。” 她不仅现在不懂,以后也不想懂,这木头能当饭吃吗。 谷慈沉默了一会儿,“你排了那么久的队只为了收藏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沈清和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头上还插着她的梳子,坦然地走到了门口,“跟我来。” 谷慈不知他要作甚,于是赶忙跟了过去。二人停在一间屋子外边,位置非常靠里,门上还有一把巨锁,上面还贴着一张辟邪的符,不知是藏了什么宝贝。 沈清和从袖子里取出钥匙,轻轻开了锁,将门推开后突然又“刷”地关上了。 “看到了吗” 谷慈摇头,这么一眨眼能看到东西才怪。 沈清和不耐烦地蹙了一下眉,回小厅把她的提灯拿了过来,对着门口照着,又迅速推开门然后关上,只比刚才慢了一点点。 借着微弱的灯光,这回谷慈看到里面放了好几排类似的木雕,收在柜子里保存得很用心,但只是一眼,没看到全部。 分明连自己都打理不好,这间屋子却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估计他白天一直在忙这个。 “你收藏了这么多” “这只是冰山一角。”沈清和似乎很得意,像嘲讽似的,脸上面无表情,冰冷且僵硬地吐出两个字,“呵、呵。” 谷慈“” 她觉得这个人实在病得不轻。 展示完收藏之后,沈清和满意地落上锁,头上仍旧挂着梳子,回到方才的小厅继续坐着。 谷慈就这么淡定地坐在他对面,微笑道“明天你可以跟我去一趟衙门么” 她想过了,这个人要是不难对付,厉知府也不会亲自来拜托她的。不管怎么样,把他弄去衙门,再把他弄回来,这就是工作的全部,她咬咬牙还是能办妥的。 “哦,什么时辰” 沈清和一边梳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答着,一抬头发现谷慈睁大了眼睛望他。 “你说什么” 他蹙眉道“我说,你何时带我去衙门” “你这是答应了”谷慈不可思议道,“明天早上行吗” “可以。” 简单到难以相信。 为防沈清和反悔,她又和他叮嘱了几句才回家去,可忙了这么久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不觉已是晨光熹微,朝阳初上。 谷慈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去敲对门,果然没有人开门,门也依旧没锁。 她觉得贸然进去不礼貌,于是在门口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可对方始终没有出现。她没了办法,只好前去卧房找沈清和,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显然他昨晚不是住在这里的。 谷慈有些疑惑,往里走时路过书房,发现门半掩着,轻轻推开,瞧见沈清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边放着好几本摊开的书。 竟然看了一夜的书。 “沈先生。”她小声唤道。 沈清和动了动身子,没有反应。 谷慈又等了一会儿,干脆走过去推他,终于把他给弄醒了,催促道“我们应该去衙门了。” 沈清和缓慢地睁开眼,清俊的脸上带着慵懒,像是还没睡醒,懵懂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她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个女人呢” 谷慈一愣。 这屋子里除了他们,还有第三个人么 她往四周看了看,“谁” 沈清和道“谷慈。” 谷慈扶着额头“就是我。” 沈清和不满道“你居然连衣服都换了。” “你不换衣服的吗” 她前天晚上压根没睡,一直忙到刚刚才有工夫洗澡,将原来的那身衣裳换了,此刻穿着一袭樱草色长裙,端庄朴素,可她忘了他是个脸盲。 “你在头顶上插一朵向日葵吧,这样就算你换衣服,我也能认得出你了。” “不要。”谷慈斩钉截铁道。 沈清和皱了皱眉,扭头不看她,看这样子是不打算跟她去衙门了。 谷慈叹了口气,最终决定妥协,商量一番后答应他在头上绑一个大红色的宽发带,衬得肤色宛若凝脂,清秀美丽。 像做标记似的,沈清和盯着她的大红发带看了一会儿,满意地洗漱去了。谷慈终于得了空闲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听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连忙跑去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官差,跑得气喘吁吁。她认得这个人叫赵翔,年纪不大但资历很老,刚升的捕头,一来便问“小慈姑娘,沈先生答应去了么” 谷慈微笑着点头道“嗯,他洗漱去了,答应我马上就来。” “太好了”赵翔一脸感动,“知府大人要你们赶快就去” 于是二人就一起坐在外面等沈清和,谷慈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回家给赵翔倒了杯水。赵翔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凝视着她道“小慈姑娘,你还好吧” 谷慈愣了一下,莞尔道“我很好啊。” 赵翔惊恐道“没有头疼么” 谷慈摇头。 “没有胸闷喘不上气么” 她依然摇头。 赵翔的目光中露出不可思议,恰这时沈清和走了出来,换上了一身色泽均匀饱满的靛蓝袍子,长发懒散地梳在后方,一张脸精致到像是玉琢出来的,打扮大方得体,跟昨日判若两人。 谷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赵翔则是突然往外跑,特意跟沈清和隔了一段距离,就这么带着他们去了衙门。 他们到时,衙门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有两个妇人坐在内堂哭哭啼啼的,旁边人怎么劝都劝不动。 厉知府一看到沈清和来了,眼睛发光,笑眯眯地迎上来,低声道“死者是邢家老爷,昨天被发现的,家人刚认过尸。” 沈清和闻言回头,往后方那两名妇人的方向看了看,“所以大人是想让我来查么” 厉知府点点头。 沈清和伸出两只手,左手摆出四只手指,右手只伸出了食指,亮在厉知府面前,灿灿一笑。 厉知府微笑道“老夫明白,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数,那个雕刻我给你保存得好好的。” 谷慈没看懂这是什么哑谜,而沈清和已经满意地放下手,但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和急躁。她以为他是起床气,直到听见他肚子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是饿了。 果然是没吃早饭就来了。 邢家一共来了六七个人,除了那两名妇人之外其余都是仆人,年长一些的妇人大约四十多岁,但保养得不错;另一个只有不到三十的样子,年轻貌美,楚楚动人。 厉知府问“邢员外昨日是何时失踪的” 年轻的姨娘两眼红肿,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答出话来,抽噎着唤了几声“老爷”。 邢夫人也是哭得脸色涨红,答道“昨日大概刚过辰时,老爷吃完早饭出去了一趟。他平时也是这个时候去铺子的,我还送他到门口,谁知到了晚上都没有回来,我便差管家四处去找,结果铺子里的伙计说老爷根本没来过。我们一家上下担心了一整夜,怎知今晨” 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捂着眼睛失声痛哭。厉知府与邢家是故交,见状也不好再问下去,便差师爷领着沈清和去停尸房。 谷慈跟着他们往里走,注意到沈清和时不时回头看那两名妇人。他突然问“怎么死的” 姜师爷愣了一下,才答道“仵作初步断定是被刀捅死的很多刀。”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沉了下去,可见这个“很多”真的是很多。 沈清和不冷不热道“虽说没看到尸体之前,仇杀劫杀都有可能,不过他的夫人有点问题,你们有必要查一查。” 听罢,不单是姜师爷,连谷慈都是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 沈清和看了她一眼,冷不丁道“她们的反应不一样。” 谷慈闻言也跟着回头看,那边的邢夫人和周姨娘皆是悲泣不已,眼睛鼻子都红红的,自家丈夫突然间就没了,一时间肯定接受不了;若说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她想了一会儿,“刚才周姨娘根本说不出话,邢夫人也哭得那么悲伤,回答却很顺溜,几乎没有停顿。” “不错,你比蠢人高一级了。” 尽管不确定这句是不是夸奖,谷慈还是有些受宠若惊,“那我是什么” “笨人。” “” 她本来想问问还要升几个档次才能变成正常人,但想想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这时听见背后有人在喊什么,一转头才发现是厉知府追了过来。 他本来就胖,跑起来显得更加臃肿,穿着常服的样子,实在不太像一介知府。谷慈讶道“为什么厉知府要找你来啊” 沈清和停下脚步,露出浅浅一笑,“因为我之前答应帮他办一百个案子,以此换得青年金轮王御笔推荐银光流星锤珍品版;顺便告诉你,刚才是第四十一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讲」 谷慈扶着额。 他对那些木雕到底怀着怎样的执著。 这时厉知府走了过来,气喘吁吁道“沈大人啊,其实若不是老夫和邢老爷认识多年我也不想来找你的。” 这一点谷慈看的出来。 在沈清和走进衙门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有那么一些微妙的警惕;她起初以为是错觉。 沈清和却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脸不情愿地跟着往里走。 好饿,他要吃饭。 厉知府注意到他的表情,以为他是不乐意,挑眉道“沈大人,金轮王还在老夫的府上等着你呢。” 沈清和一听眼睛便亮了,顷刻精神了起来。 谷慈叹了口气跟在他后边,她想不出来这个人是干什么的,说不准是个江湖骗子,但现在看到厉知府的反应,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但这不简单里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蠢劲。 “为什么厉知府叫你沈大人啊” “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多。”沈清和淡淡扫了她一眼,“问题多的人一般都比较无知,所以你降级了。” 谷慈“” 她搓揉了一下脸颊,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人就是个小孩子,心情果然立刻就平静了。 “你对在我之前的那些人也是这样说话的么” “在你之前”沈清和想了想,“是说李捕头么他还不错,不过其他人不行,他们比蠢人还要低一个级,我暂时没想好名字。” 谷慈“” 谈话间,厉知府领着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外面,门口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头。这屋子没开门便让人觉得凉风飕飕的,冒出一股寒气。 因为在衙门呆过一段时间,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停尸房。 知道归知道,但来没来过是另外一回事。谷慈说好听点是在衙门里干活,但说白了也只是官府雇人打杂,师爷觉得她干活勤快才选了她。平时别说是停尸房,连二堂她都不怎么跑。 沈清和倒是淡定得很,似乎方才厉知府的“鼓舞”很有效,完全不饿了的样子,看了仵作一眼,随后气定神闲地推开了停尸房的门。 到底是衙门的停尸房,不像义庄那般腐臭,但这氛围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意。谷慈伸头往里面看了看,最左侧放着一具尸体,白布盖着身子,想必就是邢员外了。 沈清和默不作声地走向死者,小心翼翼地掀起一块白布。谷慈深吸一口气,也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其实真的进来了倒也不像在外面那么可怕,只是有点凉风飕飕的。谷慈抱着胳膊站在沈清和后边,他倒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地观察着尸体。 仵作将一本册子递过去,神色凝重道“死者名叫邢嘉,五十到五十五岁,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日巳时至午时,死因是被利器刺中心脏,失血过多,一共身中二十八刀,有九处伤口肉色干白,是在死后造成的,均是同一人所为。” 沈清和闻言点了点头,将验尸笔记扫了一眼,与仵作交待的内容差不多,“在哪里发现尸体的” 厉知府面露哀愁,答道“昨日大约申时,一个赌徒在千金赌坊后巷的竹林里发现了邢员外。”他顿了顿,“邢府管家说邢员外昨天是带着钱袋出门的,但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所以老夫就把那个赌徒扣下了。” “凶器呢” “应该是把刀,但没有找到。” 沈清和没答话,将笔记放在一边,十分坦然地在尸身旁左看右看。邢老爷的衣服血迹斑斑,尸僵尚未缓解,嘴巴和眼睛张开,两手半握,看起来苍白可怖。 谷慈直挺挺地站在一旁,虽然她的胆子不算小,但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被刺成这般模样的尸体,忍不住咽了一下嗓子。 “有发现吗”她笑眯眯道。 沈清和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你看出什么来了”两个酒窝显得明净可爱。 他同样回以一个微笑“就不告诉你,呵、呵。” 他又面无表情地发出了这两声嘲讽,压根不是在笑。谷慈深呼吸了好几下,看见沈清和将白布重新给死者盖上,铺得整整齐齐,罢了双手合十,对死者微微颔首,随后转身走向了厉知府。 “那个赌徒有什么可疑么” 厉知府点头道“他是个初到濯城的外乡人,找不到活干还染上了赌瘾,先前就干过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所以” “那你们可以把他放了。” 厉知府闻言一愣,“为什么” “捅了足足二十八刀,这太需要时间和力气了,只为钱的赌徒就算红了眼,也不会冒着被人撞见的危险这么干。况且,人死后还补了九刀,说明此人为的不是钱,而是人,只可能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再者,从刀法来看凶手是个外行,伤口极不规则,杀人的时候情绪很激动,也很匆忙,就算之后平静下来,也不会回到案发地点假装发现尸体,这太引人注目。”沈清和顿了顿,看向姜师爷,“那个赌徒的身上,应该也没有死者的钱袋。” 师爷点头答道“确实没有。周围都找过了,钱袋会在哪里” “不知道。”沈清和耸耸肩道,皱着眉道,“没看过案发地点,不好下定论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他满意地用干净的布擦了擦手,就这么准备走了。厉知府连忙拦住他,笑眯眯地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着什么。 谷慈听不清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偶尔听到“金轮王”、“案子”等字眼,猜也能猜得出来。 果不其然,沈清和一听便改了态度,眉容舒展,愉悦一笑,故作勉为其难道“那好罢,等我吃完饭就去赌坊后巷看看。” 谷慈扶了扶额头。 真是个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 厉知府笑容满面,带着他们出了停尸房,指着谷慈道“那就让谷姑娘带你去好了。” 沈清和疑惑地看看她,“她又不是官差。” “可是跟你打过交道的官差都中风了啊。” 沈清和若有所悟。 谷慈也若有所悟。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 她叹了口气,与沈清和一道离开衙门。不知是不是那个金轮王木雕的诱惑力太大,他的心情看起来特别好,满脸写的都是“太棒了”“好开心”。 谷慈跟在他后边,问“你要回去了么” “当然不。”沈清和摇头道,“我要去吃饭。” 谷慈这才想起来他方才一直饿着肚子,都快到中午了,于是笑道“那我先走了,下午会带你去赌坊后巷。” 沈清和明显心情大好,眉头动了一下,破天荒与她挥手告别,表情突然大悟“我想到了。” 谷慈一愣,回头问“你想到什么了” “蠢人下面的一个档次是什么。”他一脸茅塞顿开的认真模样,粲然一笑,“废人。” “” 他心情不好很烦人,可心情好了似乎更加烦人了。 谷慈揉了揉眉心,“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 沈清和笑容满面,目光中洋溢着几分得意“只要破了这个案子,就还剩下五十九个,我就离金轮王珍品版更近一步了。这一版在京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简直没有比这更棒的事了。” 他乐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令谷慈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方才那个在衙门里被称为“沈先生”的人,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道“你有没有发现,只要每次厉知府跟你提到金轮王在他家等着你,你就对他言听计从” 沈清和的表情突然僵了一下。 谷慈看着他错综复杂的神色,不由感叹道“啊还真是没有意识到啊。” 沈清和不吱声。 “你不是很聪明吗”她无可奈何道,“难道你没发现厉知府凭一个木雕一直把你耍得团团转吗” 沈清和的脸更黑了。 谷慈被他添堵了这么多次,终于给他添堵一回,觉得心情甚好,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好啦好啦,不奚落你了,我先走了。” 沈清和看了看她明净可爱的笑容,狠狠白了她一眼。 谷慈离开沈清和后终于落得那么些清闲,也准备找个地方吃饭,遂去了西街的一家路边小店。 这家店原本是摆摊的,招牌的小笼包在这一带很有名,门面刚做起来没多久,里面干干净净的。 她其实早上也没吃多少东西,觉得有些饿。她之前在这里帮过忙,与老板比较熟,伙计将碗筷放过来的时候还冲她笑笑,打了个招呼。 谷慈坐下来之后点了一笼包子,往旁边一看竟注意到一个靛蓝衣衫的男子。她揉了揉眼睛,果不其然是沈清和。 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挂在墙上的菜板,动也不动,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谷慈当场就想走。 她想好好吃一顿饭,可沈清和已经看到她了,走过来对着她脑袋上的发带打了声招呼“你也来了。” 谷慈抬头看他“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看菜谱。”沈清和坦然地坐在她旁边,指着掌柜后边的那一面墙,“那上面写的菜真的都有吗” 谷慈不解道“你没在外面吃过么” “成叔很少带我在外面吃。” “这家店很不错的,上面写的菜都有,新鲜又好吃。”谷慈笑眯眯道,“这里的小笼包最好吃了。” 沈清和听罢,严肃认真地凝了下眉头,又转头直视着墙上的菜板,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夫妻肺片里面真的有夫妻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讲」 谷慈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不,那就是菜名而已。”她耐心地解释道,“就像鱼香肉丝里面也没有鱼一样。” 沈清和将目光从墙上收回,“这简直就是骗人。” 谷慈扶额,“难不成你真的想从夫妻肺片里吃到人肉么” 沈清和看了看她,没说话,这时伙计将她点的包子送了上来,还多给了她几个茶叶蛋,笑道“谷姑娘,你都好几天没来了。” 谷慈连忙道谢,沈清和倒是一直没吱声,忽然问“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我之前在各种地方都打过工啊。” 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担,苦着脸道“这位公子,你已经看菜谱看了快一炷香的工夫了,选好了吗” 沈清和微微皱眉。 他完全不知道那些菜是什么,怎么点 谷慈看他表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微笑着与伙计道“就点和我一样的吧。” “好嘞。” 沈清和捧着杯子看了看谷慈面前的小笼包,冒着腾腾热气,皮薄得好似能看到里面,十分诱人。 谷慈笑眯眯地给他推了过去,又拿了双筷子递给他“尝一个吧。” 沈清和没有接过筷子,默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谷慈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有些疑惑,就这么看着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双精致的银筷。 第一次见到出来吃饭自己带筷子的人。 更令谷慈惊讶的是,她发现她居然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个人的一切行为。 她将手里的筷子收回来,正想夹一个包子,一旁的沈清和突然道“你居然敢用这双筷子么” 谷慈的手停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和颇为震惊地看着她“你知道有多少人用过它么” 她摇了摇头,尽量保持平静,“不知道,但是店里会洗干净的。” “你知道有多少人的口水曾沾在上面过么”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谷慈揉了揉眉心,不想搭理他,可在脑子里想象一番之后,竟有些吃不下去了,于是将筷子放了下来。 沈清和露出满意的笑容,又从小盒里拿出一双银筷给她“借你。” 谷慈接过筷子,沉默了一会儿,“谢谢。” 这家小店不大,沈清和穿得光鲜华贵,从刚才开始就很惹人注目,周围不时有客人往他们这边看,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埋头吃饭。 谷慈的食量不大,吃了半笼包子便有些饱,对伙计送的那几个茶叶蛋有些发愁,遂给沈清和推了过去“你要不要尝一尝” 沈清和闻言盯着面前圆溜溜的茶叶蛋,忽然拿起筷子往中间一捣。 他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个接一个捣了下去,直到将整双筷子都串上了茶叶蛋,才满意地放下了筷子。 谷慈有些愕然“你不准备吃么” 沈清和摇头道“我不喜欢吃鸡蛋。” “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他看了看她,似乎有些不太理解“我付钱。” “”谷慈微合双眼,觉得无法沟通,起身想去结账,而头上本来已经松散的发带却在她站起来时落在了椅子上。 注意到了这一幕,沈清和拾起了她座位上的发带,环视四周,又陷入了迷茫。 谷慈去了伙计那里之后才知沈清和已经付过帐了,返回座位上时,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她有些苦恼地抓抓脑袋,谁知刚出小店便瞧见了沈清和,正拿着她的大红发带站在店门口,面前是一个衣服颜色与她相近的大婶,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 “你是谷慈吗” “” 到底是脸盲到了怎样的地步 大婶摇摇头,表示他认错人了,而沈清和也不气馁,继续在人群中寻觅下一个,却被谷慈拉了过来。 “你真的一点点都分辨不出我长什么样子吗” 沈清和辨出了她的声音,十分欢快地将发带又绑在她的头上,还刻意绑得紧一点,以防再次掉落,罢了仔细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像是在总结经验,他一本正经地托着下巴道“我刚才就应该注意到那个人的脸上有皱纹,而且你比她苗条很多。” 谷慈别过脸去,懒得看他。 沈清和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续道“其实你的头巾并不是那么独特的款式,街上的人很多,或许有人会跟你戴一样的;你真的不考虑在头顶上插一朵花吗我可以为你挑一株最独特的向日葵,保证没有人和你一样。” “” 谷慈抑制住嗓子里的那口老血,搓揉着脑袋,罢了将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气定神闲地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递过去一钱银子“刚才的饭钱,不用找了。” 沈清和注视着她的两个酒窝,一本正经地摇头“这是昨天的粥钱。” 原来是那碗粥。 见他没有伸手接的意思,谷慈遂将钱收回,叹了口气道“吃完饭了,可以去案发地点了吧赵捕头应该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沈清和这一回很听话“好,有马车么” “有的。” “你驾马吧。” 谷慈的确是这样安排的,但沈清和不是个喜欢叮嘱的人,他若是叮嘱了肯定有什么别的意思,“为什么呢” 他坦坦荡荡道“因为我不识路。” “” 二人到达赌坊后巷时,赵翔与一个捕快已经守在那里了。这片竹林很茂盛,位置有些偏,虽然处在繁华的街市后面,却很少有人来往。 赵翔带着他们循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里走,指着竹林的最里端“就是在那里发现尸体的,有点惨。” 他的脸色不太好,令谷慈心里隐隐拎了一下。连经常办案的捕头都对此感到不适,大约是真的很不堪入目。 她不作声地往沈清和后面躲了躲,竹林深处的景象果然是惨不忍睹,地上的一滩血迹已经转为暗褐色。她咽了下嗓子,不忍心再看,沈清和则是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走到一棵树旁边停了下来。 谷慈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这里离血迹的位置不远,坑坑洼洼的泥地上依稀能看出几个脚印来。 这里偏归偏,但有脚印不奇怪,她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这是同一个人的脚印。” 谷慈眨了眨眼,这时一旁的赵翔道“我们已经证实过了,这是邢员外的脚印。” 沈清和听罢,眸子忽然一亮,仔细在血迹周围找着什么,然后开始拨开树丛往林子里边走。 谷慈不知道他具体在找什么,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有一道极不起眼的血迹一直延伸向竹林里端,然后突然消失。 沈清和在血迹消失的地方停下脚步,清俊的眉眼肃穆认真。谷慈静静地看着他。 沈清和是个神奇的人。他不说话的时候,的确就是如厉知府口中形容的那个温文尔雅的英俊公子,可一旦开口,就会让人萌生出想要封了他那张嘴的念头。 谷慈不想打扰他思考,遂往旁边走,谁知脚下却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不是石头。 “你快过来”她连忙后退了一步,指着地上道,“这里这里有把血刀” 沈清和闻声向她走了过去,果然看见地上有一把精致的刀,大约一尺长,刀身宽厚,鞘和柄上都是血。后面的赵翔跟了过来,一脸惊喜道“找到凶器了” “你把刀鞘拿下来就会知道这不是凶器了,不过”沈清和顿了顿,“这把刀本来是在死者身上的,然后被扔到了这里。” 谷慈一脸不解,“为什么不是凶手的” 沈清和转头望了她一会儿,显得有些惋惜“我刚刚想把你提拔回笨人,但看来你只能在蠢人里继续呆下去了。” “” 谷慈深呼吸了好几下。 沈清和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看了看那满脸疑惑的赵翔,解释道“刀鞘没有打开,血迹均匀地沾上,若不是原本在死者身上,根本不会是这个样子。刚才的脚印来来回回,地上略微凹陷,说明邢员外死之前在这里徘徊了很久,在等什么人。带着这么把刀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等人,很有意思啊。” 赵翔和那个捕快都是满脸诧异,谷慈却是蹲了下来,盯着刀柄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把刀是假的。” 赵翔惊愕道“假的” “不,我不是说刀是假的。”谷慈摇摇手,指着刀柄上的一圈螺旋状的花纹,“这是天工铁铺的印记,在铺子里买刀都是要专门订的,价格最低也要五百两,为了防冒充,这花纹中间应该是缺一块的,而这块是完整的,所以这不是天工铁铺打的,是便宜货。” 沈清和低头望她“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之前在铁铺干过活啊。” 他有些震惊“你到底还干过什么” 谷慈眯眼笑笑,而赵翔则是差那个捕快回去叫人。濯城的首富拿着把便宜刀在荒僻的赌坊后巷等人,最后还被人拿刀捅死,怎么想都太匪夷所思了。 “邢员外是几十年的商人,指甲修得很整齐,从发髻和衣着也可以看出他很在意细节,不可能不知道这把刀是假的。”沈清和的眸子亮了起来,“不管他要等的人是谁,在身上藏着把便宜刀来防身,这不符合常理。” “你的意思是”谷慈紧张地咽了一下嗓子,“他原本是打算用这把刀伤人的”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沈清和一本正经地说完,看向了赵翔,“不过这个猜测挺不错,剩下的你们可以去盘问邢家的人。” 从竹林出来之后,赵翔便径直回了衙门。谷慈之后还要打工,没什么时间送沈清和回家,遂问“你记得怎么回去么” “当然,走过一遍就记得了。”沈清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过我不回家,我要去一趟徐记,看看徐师傅打不打算刻新的侠士。” 谷慈“” 徐记能有这样忠实的客人,真是百年修来的福分。 她没工夫与他闲扯了,道别后去药铺帮忙,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家,疲惫地打开门,看到对门亮着灯,沈清和应该早就回来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在大院里仔细看了一会儿,昨天沈清和在正中画的那条线被擦得干干净净,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根本没存在过一般。 心中怀着疑问,谷慈就这么回家洗了把澡,换好衣服后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才知是沈清和站在外面,与白日不同的是,他穿着宽大的白袍,显得清逸又懒散,挺拔俊朗,唯独表情不是一般的严肃,深深凝视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讲」 “有什么事吗” “我把线擦掉了。” 谷慈缓慢地点头“嗯我刚才看到了。所以呢” 沈清和看着她,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饿了。” 谷慈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你还真是有原则呢。” 沈清和粲然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请我进去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带着他去了小厅,给他倒了杯茶。 沈清和两手插在袖子里,就这么坐下来环视四周,突然将一个钱袋轻轻放在桌上。 “一个月的饭钱,够么” 谷慈睁大了眼睛。虽然她看不到里面有多少钱,但从外观看来,如果里面全是银子别说一个月,一年的估计都够。 “你是要让我给你做饭么” 沈清和粲然点头“是的。” “那要让你失望了。”谷慈摇头道,“我很忙,平时自己都是随便吃的。” 沈清和想了想,又拿出一个钱袋。 “够么”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谷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听他又道“如果你没时间,你可以把一些工钱少的活辞掉,比如药铺和抄书之类的。” 她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些地方干活” “你说过你是打零工的。”望着她略略惊讶的样子,沈清和愉悦一笑,捧着茶杯,“这茶是用五味子泡的,去了苦味,调得正好,酸甜适中,你屋子里的檀香也很令人舒适;你对药材很了解,但你的手上有不少茧,若是把脉会不灵敏,所以你不是大夫,而是在药铺干活;至于抄书”他指了指她的手,“一目了然。” 谷慈默默点头,将钱袋放回他的手上,“如果你今晚没地方吃饭,我可以管你一顿,但这钱我不要。” 沈清和将钱袋放回了桌上,似乎有些不高兴。 谷慈没有理他,去厨房做了几个菜,而沈清和就这么老老实实坐在厅里等着,等她来了之后,将桌上的菜看了一遍,待她也坐下,又拿出自己的银筷开动。 谷慈平时是不会做这么多菜的,想想近来确实没有好好款待自己了,不禁有些感慨。沈清和似乎在思考先吃什么,片刻后才夹起一块莲藕,蜜汁粘稠,软软糯糯,亮而诱人。 “好吃吗”她凑过去问。 他没有回答,一口接着一口把那块莲藕吃完了,想想后道“能吃。” “”那应该就是好吃。 两个人吃饭,其实做的有些多,谷慈一般不喜欢剩菜,但实在吃不下了。她抬头看看沈清和,虽然已经将米饭吃完了,但依然在吃菜,一直把几盘菜全部吃完,他才放下了筷子。 居然全吃完了。 不旁边剔出来好多胡萝卜和青椒。 “多谢款待。”沈清和满意地微笑,好像很饱的样子,“我能问个问题么” “什么” 他指着堆在一边的胡萝卜“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谷慈眨了眨眼“我觉得胡萝卜很好吃啊。” 沈清和诧异道“你居然觉得它好吃么你真是很特别。” 她有些受宠若惊,诧然望他“特别” “嗯,特别丑。” “”她深呼吸了几下。 沈清和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似乎有些得意“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在我眼里大家长得都一样。不过你不生气么” “难道你说这些,就是想把我气走么” “当然不是。”沈清和耸耸肩道,“只是忍不住罢了。” “” 谷慈叹了口气,实在懒得搭理这个幼稚的人,摇头道“知道你是什么脾气之后,也就没必要生气了。再者”再者看见你就等于看见了五十两银子。 “再者什么” “没什么。”她说完站起来收拾碗筷,正准备端走,突然问,“你真的一点都分辨不出别人的长相么” 这回沈清和没有回答,也没有出言讽刺她,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谷慈端着托盘愣愣地站在原地,很快又看见他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些石子,不紧不慢道“拿一颗,仔细看。” 谷慈不解,照他说的拿起一颗石子细细看了看,不过就是普通的石子,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看完了吗看完就放回我手里。” 她点点头,重又将石子放回他手上,只见沈清和忽然闭起双手,将手里的一把石子轻轻摇了摇,再次摊开在她面前。 “你能找出你刚才拿的是哪一颗么” 谷慈不可思议地看看他,摇头道“当然不能,它们长得几乎一样。” “对,就是这样。”沈清和将手里的石子放在桌上,掸掸手道,“对于我来说,分辨你们的脸,就像分辨这些石子看起来都一样。” 他说得很轻巧,每次和她解释什么问题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展现出得意,就像此刻给她解释脸盲的问题,还特地去找了些石子来;某种意义上来说,认真到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不能分辨出别人的脸,应该是很痛苦的事罢就算他再怎么不表现出来,还是会给生活带来困扰的吧 谷慈默了默,忽然拿起桌上的一颗石子,举到他的眼前,目光明亮而坚决“天底下没有真的一模一样的东西,就算是石头,如果你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能将它分辨出来,没理由你不行。” 沈清和凝视着她,接过她手里的石子,不紧不慢道“你努力的方向果然很扭曲,居然想花这么多时间,去学习辨别石子这种鸡肋到不能再鸡肋的技能,实在是太可悲了。” “” 谷慈揉了揉脸冷静下来,端着盘子出屋,走前不忘与他叮嘱道“吃好你就回去罢,记得把门锁上。” “你的门我怎么锁” “我是说你的门。”她叹了口气,“你没发现你一直没锁门么” 沈清和恍然大悟,表情震惊。 “因为一直是管家帮你锁,你从来没在意过对不对” 她说着便转身走了,留下一脸深思的沈清和。 也许是性格随父亲,谷慈从小便很随和,极少与人争执,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嘴巴再欠的人也不会让她动怒;沈清和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洗好碗筷后放在一旁晾干,回到小厅时沈清和果然不在了,但桌上留下了一个钱袋,旁边附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字。 “饭钱”。 第二天晨光破晓,谷慈早早地起床,站在院子里晒太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她在城中有一座宅子,与闹市区隔得远,但又不偏僻,周围的铺子将一切生活必需品包揽,总的来说处在非常好的地段,时常会有人想要收购。 平时没有要事的时候,不去见沈清和的日子是很轻松的,她上午没什么事便去那里看看,恰好看见有几个人在门口徘徊,心中登时警惕了一些,本是想要躲过去,可对方已经看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小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我们从昨天就开始等你了。”其中一个年轻公子倒还算客气,与她说话时面带笑容,可身后带着的两个护卫却雄壮得有点吓人。 “我早就与你们说过了,房子不卖的。”谷慈斩钉截铁地摇头,“这里以后是要开书院的。” 听到这句话,那个年轻人突然笑了出来,另外两人亦是忍不住捧腹,讽刺道“就凭你一个人吗你有钱吗” 谷慈深呼吸了一下,厉声道“这里是我的房子,你们不走我就报官了。” 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那年轻男子也没有逼迫的意思,只是撇撇嘴道“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出的价已经很高了。” 待他们走后,谷慈立即关上门锁好,倚在门上叹了口气。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每过一段时间都有人上门说要收购这里的房子,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个地方本来是一座书院,父亲是城中有名的教书先生,可惜因为劳累过度,患上重病,等察觉到时为时已晚。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就算时常来打扫,一排排桌子椅子上也不免落灰。她已经很拼命地打工挣钱了,但还是存不够钱重新装修以及请先生。起步太艰难。 谷慈抱膝坐在走廊上面,将脑袋埋在腿上,就这么坐了一会儿。 其实仔细想想她确实挺孤独的,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姑姑偶尔来看看自己,可对方嫁的不好,同样过得很拮据。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她本以为是那些人折回来了,一开门才知是姑姑来了,看到她时终于松了口气,说道“小慈啊,姑姑可算找到你了,你从前天开始去哪里了” 谷慈前天晚上去徐记排队,故而一直没怎么回家,笑着应道“姑姑我没事,前两天有事去了。你来找我有什么急事么” 妇人拉着她的手,这才想起来要事“还记得我上回与你提到的那户人家么家境特别好,又是白手起家,最喜欢能吃苦耐劳的姑娘。你也知道姑姑认识的人多,托人在那户人家面前提了两句,人家听说你人美又勤快,特别想见你。我前天就去你家找过你了,但瞧你一直不在,都快担心死了,所以就上这儿来看看。” 谷慈有些吃惊,连忙摇手,“不姑姑,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你以为光凭你一个人就能开得了书院么”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到这个年纪了,再这么拼下去,像你爹一样猝死了怎么办还是找户人家比较妥善。” 谷慈无言反驳。 的确,她现在很需要一个人陪,但她并不想因为这个理由就把自己给嫁出去。 “还是算了。我还没有想好。” “那姑姑给你两天时间如何”妇人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我过两天再来找你,你要是想好了就随我去吧。” 谷慈拗不过去,想着这也不一定是坏事,遂点了点头。 谷慈揣着心事回家吃了中饭,打扮一番之后,又赶去了离家较近的一座学堂,她是从半年前开始在这里帮忙批改作业的。 她到时午休还未结束,学生们大多在休息,只有寥寥几个在院子里看书。她同一个认识的孩子打了声招呼,随后便进去找学官,在管事那里听说学官今日请了病假没来,让她去找林先生。 不知为何,她有些莫名的欢喜,鬼使神差地游荡到了上舍,不经意地往里面一瞥,果然看见一个青白衣衫的年轻男子坐在里边书写着什么,刀削似的侧脸,五官俊美,神色专注。 谷慈的心漏跳了一拍,不慎踩到走廊上一块松动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那男子闻声转头向外看,目光越过窗檐,恰好与她对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讲」 谷慈略略一怔,那男子则是与她微微颔首,露出淡淡的笑容,“谷姑娘早。” 平时药铺和学堂的活计是岔开的,故而谷慈不是天天来。她抓着脑袋进了屋,清爽地打了声招呼“林先生来得真早。” 林昔白放下了笔,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学官昨日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今天的这些工作都交给我了。” 谷慈微笑道“要我帮忙么” “不用了,不能耽误你的事。”林昔白摇头,沉默片刻后仔细看看她的脸,“你昨晚没睡好么” “呃就是有些忙。” 谷慈没有提到沈清和,笑容可人,眼睛弯弯。林昔白眸子微动,话语简短“以后记得多休息。” 她欢喜地应了一声,指了指堆在桌上的大约一尺高的卷子,“这是今天要批改的作业么” 林昔白点头道“嗯,麻烦你了。” “不麻烦。”谷慈起身将作业捧了起来,“林先生先忙,我去干活了。” 她站起来之后才发觉卷子的高度恰好遮挡了视线,正想放回桌上换个姿势拿,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林昔白的脸庞。 只见他十分自然地将她手里的作业接过去一大半,依旧平平淡淡道“刚才就应该帮你送过去的。” 谷慈一时不知该回什么,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谷慈干活的地方是一间普通的书房,四个人共用,都是学堂在外面雇的人,因此各自来的时间不一样,很少碰面。 林昔白比她高不少,身着一袭交领青白袍子,走路不疾不徐,将她送到书房后道“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他一直没什么笑容,给人的感觉有些严肃。谷慈难得拘谨起来,谢过他之后便一个人埋头批改作业,直到林昔白出了屋子才抬起头来,搓揉了一下微红的脸颊。 窗外的男子轻轻驻足,注视她片刻才慢慢收回目光,返回上舍去了。 学堂的活计不算轻松,但也不忙,基本上就是批改作业,偶尔讲师没有空时会让她来督促一下,教的都是孩子,半人高的小娃娃。 谷慈忙了近两个时辰,站起来时腿都麻了,眼看天色已经灰蒙蒙的了,给林昔白送回去时却没看到人。她寻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于是将作业交给管事,疑惑地问“顾管事,林先生呢” 顾管事五十来岁,体形干瘦,摊手答道“刚才有个孩子肚子疼,林先生送他回家去啦。” 谷慈默默点头,正想离开,顾管事好像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林先生让我送你回去,怕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这个不必了。”谷慈连忙摆手,“多谢顾管事,天还没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您也快点回家吧。” 顾管事见她执意自己走,也没再坚持,只是叮嘱她注意回去的路,随后也准备走了。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边好似笼起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谷慈径直回了家,累归累但心里甜滋滋的,谁知刚进院子便看见邻居家门口杵着个人,头上披着被子。 准确来说那不是个人。 两根木架子支起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上面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袍,尖端挂着被子,从背面看去就像个披着被子的男人。 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几天前的夜里,黑漆漆的夜里。 谷慈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正巧这时沈清和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了她,扬眉道“你是不是被天龙侠二号的风姿震撼住了” 谷慈抬眸望了望他,指着眼前这个披着棉被的架子,“那天晚上去排队的,就是它么” “是啊,我前一天就把它放在店门口了。”沈清和得意道,“我开门的时候就去替换它了。” 谷慈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怕别人把它挪走么” “当然不怕了。”他更加得意了,指着“手臂”的位置,“这里系了两根弦,你拽它的话它会打你的。” 谷慈“” 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转身就想走,不经意地察觉到沈清和正在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于是条件反射似的摸了一下脑袋上的发带,还在。 “又不认得我了” 沈清和微微蹙眉,细看她“你捡到钱了么” 谷慈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很高兴;成叔说过,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开心,八成是捡到钱了。”沈清和托着下巴道,“以往你看到我的时候都是扶着额头,刚才你的脸上还带着笑,很难得。” 谷慈扶额。 沈清和道“对,就是这个动作。” 谷慈“” 她盯着那个假人看了一会儿,想起这茬事,重又露出笑容,双手合十,态度诚恳“你能不能把那个金轮王卖给我要是买不到这个,以后我在商行会很艰难的。” 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令沈清和皱了皱眉,果断道“当然不卖。” 谷慈没了法子,只好将事情的原委讲述给他听,把小胖子要告她的事也一五一十交代了。如果买不到那个金轮王花甲版给小胖子送过去,她会陷入很大的危机。 沈清和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她本以为他好歹会说点什么,谁知道他就这么扛着那个“天龙侠二号”回家去了。 谷慈始终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神情恹恹地回家吃饭,吃完了正想小憩片刻,谁知听见有人敲门。 一开门,果然是沈清和出现在外面,颀长的身形倚靠在门上,两手收在宽大的袖子里,双目微合,安静得好似融入夜幕之中,如孤松独立。 她对于这个人的出现已经习惯了,叹口气问“又没有吃的了” 沈清和没有回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比方才还要凝重,似乎刚刚回屋就是思考人生大事去了,艰难地开口“虽然我不可能把金轮王卖给你,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你的危机。” 沈清和没有讲述具体的办法,只是让她把小胖子带到他家来。 谷慈觉得但凡是这个人的办法,肯定不太正常,但无奈买不到金轮王,小胖子告她告定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准备第二天去小胖子家拜访。 她走前忍不住问“如果我把那个小少爷带过来,你真的有办法解决么” 沈清和低着头,像下定了很大决心,重重地“嗯”了一声。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令谷慈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她心情好就给他送了一盘桂花糕,拍拍手前去找小胖子商谈了。 开门的是上回那个丫鬟,因为上回她惹了小胖子哭,所以非常不喜欢她,嘟囔着把她领进了门。 小胖子这会儿刚刚睡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像没想起来她是谁,过了一会儿才尖叫道“啊是你我的金轮王买来了么” 谷慈摇头道“没有” “我就知道没有”小胖子大吼着打断了她的话,“呜呜呜你太靠不住了我要去告你” 他说着又抱着丫鬟哭,丫鬟又瞪她,谷慈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他,慢悠悠道“虽然我没有买到金轮王,但如果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绝对不会后悔的。” 小胖子抬起一双泪眼“你是要把我杀了再毁尸灭迹么” 谷慈“” 她深呼吸了一下,嫣然一笑“我要带你去的是那位买主的家,他家收藏了很多很多雕刻,或许你和他谈一谈,他觉得价钱可以,就直接卖给你啦。” 小胖子的耳朵动了动,挑起眉道“他收藏了多少” 谷慈张臂比划了一下“满屋子的。” “好,走” 小胖子突然间跳了起来,一点困意都没了,就这么拉着丫鬟跟谷慈一道去了沈家。此时沈清和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小厅里等,往小胖子那里看了一眼“就是这个小子么” 谷慈点点头,小声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不告我” 沈清和没答话,缓慢又凝重地对小胖子说“跟我来罢。” 三人就这么跟着他往里走,谷慈记得这是他上回带她来过的地方,那间放置他的收藏品的房间外有一把巨大的锁,锁上居然还贴着个符,像是无法进入的圣地。 “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啊”小胖子撅着嘴道,“金轮王我出五千两,你卖不卖” 沈清和依旧没有回答,站在屋子外面,低声道“进去之后不许随便乱摸,不然我会把你跟谷慈一道扔出去。” 谷慈扶额为什么她也要啊。 小胖子将信将疑地瞟他一眼,然而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两只眼睛都发光了。 “噢嗷这是这是长臂大侠”小胖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像是一个穷人发现了金山,惊叫不已,“嗷嗷嗷这是人偶刀客嗷嗷嗷嗷嗷嗷嗷” 一时间,连那丫鬟都愣了,从没见过小少爷兴奋成这个模样。沈清和则是脸色越来越不好,一直跟着小胖子,随时制止他到处乱碰。 谷慈连忙上前,拉着小胖子的手问“你还会告我么” “谁有闲工夫告你啊”小胖子双眼亮得像太阳,几乎要扑过去抱住沈清和的大腿,眨着大眼,奶声奶气道,“大哥哥,我以后还可以再来玩么” 沈清和眉头一皱,把他们一道撵了出去。 后来的事有点出乎谷慈的预料,小胖子不仅没闹腾,还对沈清和言听计从,要不是那丫鬟拦着,他差点就跪下来拜一拜了,走前潇洒地一撩袍子,抱拳道“大哥哥,英雄相见恨晚,咱们后会有期” 谷慈目送他们走远,终于解决了一桩大事,心中大石落地。她转头看见沈清和仍是一脸不满的样子,突然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沈清和蓦地僵了一下,低头凝视着她。 “你的手,好像摆在了不应该摆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讲」 谷慈笑眯眯地收回手,“你以后若是没吃的了,可以上我这里来。” 沈清和似乎心情好了一些,但仍偏头不看她,“哼”了一声。 谷慈忍不住微笑。 平时把那间屋子的门锁得那么牢,还特地画了道符驱邪,连展示给她看都不让进门,今日委实是个大进步了,难怪他从刚才一直烦恼到现在。 偶尔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啊。 “你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呢。” 沈清和白了她一眼。 谷慈看不见他的表情,叮嘱道“晌午知府大人会去邢家问话,我会把你也带去的。” 沈清和皱了皱眉,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感兴趣。 谷慈回家之后便去做午饭,忽然听见外面有人火急火燎地敲门,前去一看才知是赵翔来了。 她委实有些惊讶;沈清和在衙门的名声很响亮,当然这原因在于,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都或多或少会有点不正常,故而这些捕快视沈家如地狱。 赵翔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气喘吁吁地问“小慈姑娘,沈先生在家么” 谷慈点头道“赵捕头是来接我们去邢家的么” “不是”赵翔蹙着眉摇手道,“我们直接去衙门罢。” 谷慈有些疑惑,“出了什么事吗” 赵翔闷了片刻,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们好像抓到凶手了。” 去衙门的路上,赵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上回沈清和说邢夫人有点问题,于是他就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一遍,从一个丫鬟的只言片语中猜出邢员外与其夫人的关系并不好。 夫妻关系不和并不奇怪,故而赵翔起初也没在意,直到前去邢府问话的时候,邢夫人忽然哭哭啼啼地抖出一个名字来。 三人赶到衙门时,邢家上下果然都在公堂之上。今日并非堂审,故而前来审人的是通判张尧,三十多岁的举人,在厉知府身边呆了有几个年头了。 今日堂下不止是邢夫人和周姨娘,还多了几个陌生面孔,看装束应该都是邢府的仆人,有小厮有书童。邢夫人涂氏捏着帕子流眼泪,旁边的周姨娘则是满脸惊恐,战战兢兢地杵在一边。 赵翔直接将谷慈和沈清和带到了堂内的屏风后边,只听外面的张尧问“邢夫人先前所言,是否句句为真” 涂氏眼里噙着泪,咬牙指着周姨娘道“老爷遇害那天,这个女人的弟弟又来找她,两人大吵了一架,恰好民妇路过听见了只言片语,说是老爷出了事。当时我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八成就是他们合谋害死了老爷” 周姨娘满脸惶恐,脸色煞白道“大人,我们是冤枉的,我绝对没有害过老爷” 沈清和听后微微皱眉,问“她弟弟是谁” 赵翔的面色仍旧不太好,他们先前只查了邢家的人,忽略了周姨娘有一个还未成家的弟弟,嗜赌成性,屡教不改,三天两头就跑来借钱,被邢家上下视为瘟神。邢夫人一说此事,他们便去赌坊把人抓来了,除了此人的情绪不太稳定,过程简单到难以相信。 张尧没有理会周姨娘的哭诉,镇定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两名捕快架着一个穿着灰黑布衫的男子进来,那男子估计是吓得腿软,跪在地上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 此人便是周姨娘的弟弟,周松。 张尧眯着眼道“邢夫人说,你们姐弟在案发当天发生了争吵,是所为何事” 周姨娘面色惨白,支支吾吾道“是阿松又来借钱了,我不想借给他。” “胡说”涂氏突然厉声道,“我分明听见你们说老爷出了事” 周姨娘又被惊吓住了,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坐在一旁的姜师爷停了笔,幽幽道“在公堂上撒谎,可不是打几个板子就能解决的了。你们姐弟出身贫寒,合谋杀掉邢员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周松听罢,突然站了起来,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咆哮道“我没有杀人我赶到竹林的时候员外他他已经死了我我当时吓得摔了一跤,然后然后就去了邢家” 姜师爷记完之后,续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报官” “我、我”周松说不出话了,急得满脸涨红,突然像断了线似的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惊,有两个眼疾手快的捕快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果然是晕过去了,嘴角还泛着白沫。 周姨娘吓得愣住,想要去扶他,却又默不作声地收回手。 公堂里一时间乱了,不知道周松突然犯了什么病,束手无措之时,只听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赶紧带他去看大夫,他伤到脑袋了,再不治会有危险。” 扶着周松的捕快闻声抬头,只见沈清和缓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神色肃穆。捕快立即应声,两人搭着将周松架了出去。 出了这样的状况,再审下去是不可能的了,张尧遂命人将周姨娘先押下去,让师爷带着其余人去别处。 谷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周松是伤到脑袋了” 沈清和望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他这里有一块淤青,不像是被打的,显然是撞出来的,而且伤势严重,肯定伤到了脑袋。” 说这话时,厉知府已经来了,凝着眉道“我们已经查过,周松在赌坊欠了人一千二百两,还为此去偷过钱。而且据赌坊伙计说,他每日都会去赌坊,哪怕只是坐着,偏偏案发的那天始终没有出现,所以” “厉大人。”沈清和面不改色道,“虽然周松很可疑,但我大概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巷,有几件事需要时间去证明。” 赵翔摸着下巴道“周松的伤口指不定是使了苦肉计,你为何相信他” “如果伤口是自己弄出来的,他会本能地感到害怕,所以伤势绝对不会像这般严重。”沈清和顿了顿,“既然你们认为他是为钱杀人,那么邢员外的钱袋在哪里” 赵翔哑然,他们已经搜过周松可能去的地方,一概没有。 沈清和满意地露出微笑,起身出了屋。谷慈跟着他向外走,低着脑袋,突然道“我想应该不是周松。” 沈清和有些讶然“为什么”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明澈,“你说过,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刺二十八刀,需要很多力气。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刺这么多刀就不单单只是为了钱了。” “很好,你现在是笨人了。” 沈清和愉悦一笑,步伐却倏然停顿下来,盯着一个方向不语。谷慈疑惑地循着他的目光看,瞧见邢夫人与邢府的冯管家在交谈着什么。邢涂氏显然还在悲伤之中,捂着眼将丢在地上的帕子拾了起来。 沈清和的眸子霎一亮,快步向外走了出去,难得显得这般有干劲。谷慈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去证明周松不是凶手。” 她微微愣了一下,不禁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为了那个金轮王,同意早点结案呢。” “你在讲笑话吗”沈清和突然停步回头,注视着她的双眼,神色是难以言喻的高傲,又带着那么些令人憧憬的坚持。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会有冤假错案发生。” 沈清和发奋图强的结果,就是他很快不知所踪了。 谷慈有点担心他乱跑,但想想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出什么事,于是就这么回家去了,走到巷外时看见一辆马车停驻,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家住得比较偏,平时这附近是很少有人往来的。这辆马车虽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但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车夫看见她后,立即与车内之人说了什么。 像是看见她走过来,车帘被徐徐掀开,里面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体态丰盈,大方优雅。谷慈一愣,她先前去唐府面过试,认得这个人是刑部唐侍郎的夫人杨氏,于是向对方微微颔首。 “谷姑娘。”杨氏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也没解释什么,只道,“上车罢。” 谷慈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上的那辆马车。 她和杨氏不算很熟,只是见过几次面,对方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保养得极好,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气质又高雅,但稍显难以亲近。 她有些拘谨地问“唐夫人找我有什么事么” 杨氏没有回答,慢悠悠地从窗外收回视线,上下打量着她。 谷慈年方十八,因自小便很勤快,身材窈窕匀称,模样也是清秀俏丽,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显得恬静柔美,大大方方。 杨氏像在鉴定古玉似的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的,从头顶看到脚尖,看得她浑身发毛,良久终是忍不住了,开口问“有什么问题么” 杨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忽然问“你还好么”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了。 谷慈眨了眨眼,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笑容甜美“我很好啊。” 杨氏微微愣了一下,杏眸中露出不可思议,“清和他没给你添麻烦么” 谷慈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登时惊呆了,“您说的是沈先生么” “嗯。”杨氏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成管家去世后他就搬走了,今天才将新住址告诉我,你们似乎关系不错。” 谷慈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今天刚刚被提拔成“笨人”,听起來好像确实关系不错。 杨氏松了口气,莞尔一笑,“清和这孩子礼貌善良、待人温和,很懂得为人着想,就是生活上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他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讲」 她说得一本正经,令谷慈忍不住咽了一下嗓子。 “我能问问,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啊。”杨氏淡淡一笑,有些疑惑地问,“清和不就住在你的对门么” 居然真的是在说同一个人。 谷慈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抓了抓脑袋“您是他的母亲么” “不是。”杨氏摇头道,“他的父母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我是他的姨母。” 原来如此。 谷慈上一回去唐府是应聘书童,但管家看她是个女孩子就没留她,那时听说唐侍郎膝下无子,只有夫人家的一个外甥偶尔到府上来,没想到竟然是沈清和。 一路上,杨氏的话不多,问了些关于沈清和的近况,对于她的一切回答都只是微笑,好像无论听到什么都很满意。 沈清和从未提过关于唐府的事,谷慈也不清楚他的身家背景,又为何与唐家显得有些疏离。 “到了。” 马车徐徐停了下来,谷慈伸头往外边一看,杨氏果然是带她去了唐府,大宅整体清净朴素,但又不失大户人家的气派,看得出主人是个很会打点的人。 杨氏一路带着她进了一座小阁,吩咐丫鬟给她倒了杯茶。小阁宽敞别致,四面都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回廊蜿蜒曲折,窗外是一座寂静的池塘,只有两三个丫鬟在修剪花丛。 杨氏缓缓坐下后道“上回见到你,是去年冬天罢” 谷慈捧着茶杯,默默点头,微笑道“原来夫人还记得我。” “嗯,记得。” 杨氏淡淡应了一声,注视着她的嫣然笑意。 谷慈的双眼大而明亮,穿着一袭漂亮却不扎眼的水红裙子,白净的小脸一直是素雅粉嫩的,乌黑的秀发似绢似波,脸上时刻挂着微笑,言行举止都很礼貌得体。 “这次我来找你,是为了清和的事。” 谷慈微愣,想不到具体是什么事,从对方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夫人有何事” 杨氏沉吟片刻,突然道“每月八十两,够么” 谷慈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她手一抖“什、什么” 杨氏颇为镇定道“那就一百两。” 谷慈显然是被吓到了,突然站了起来。 “夫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杨氏不紧不慢道“我想他应该是上你那里吃饭去了,以后还望你多多担待。” 谷慈忍不住咽了一下嗓子。 以后。 居然还有以后吗。 杨氏见她半天不语,又道“嫌少吗还可以继续加。” 谷慈更加惊悚了。 “不不”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不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不直接让人去照顾他” 杨氏闻言垂下眸子,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清和从小就是成管家带大的,除了他之外和别人都处不来。成管家去世后我也安排过人去照顾他,不过” 谷慈的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都中风了。” 谷慈“” 杨氏随后又劝了她几句,但她始终婉拒了,后来对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问“谷姑娘,不知令尊令堂身在何处” 谷慈有些疑惑,摇头道“家父家母已经去世了。” 杨氏颔首表示歉意,回头吩咐丫鬟送她回去,后来又在门口叫住了她,提着个用布盖好的篮子,交到她手上“这些荔枝你拿回去吃罢,外面买不到这么好的。” 濯城靠南又不算特别南,这个季节的荔枝很难买,买到也不好吃。杨氏给她的荔枝很大,一看便是从别的地方送过来的,价值绝对不菲。 “我不能收” 见她不想收,杨氏又补充道“就算你不吃,带去给清和也好。” 谷慈慢慢点头,心里有些怪,但什么也没问,提着篮子回去了。 她看得出杨氏对沈清和分外在心,但在心归在心,却几乎看不到他们有什么接触,连送荔枝都不会亲自上门,这很能说明问题,或许这就是导致沈清和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直接原因。 无论如何,他已经变成这样了,大概救不回来了。 谷慈拎着荔枝去敲沈清和的门,但他迟迟未应。她以为他还没回来,谁知房门却突然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沈清和那张俊俏的脸,“有事么” 谷慈微笑着将篮子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沈清和有些疑惑地看看她,伸手接过荔枝时,突然露出了然的表情,“你去了唐家么” 相处了这么多天,谷慈已对他的观察力有所了解,漫不经心道“怎么看出来的” “紫荆花的香味,很淡。”他凑近她嗅了一嗅,“是姨丈从京城带来的名贵品种。” 谷慈若有所悟地点头,将荔枝交给他,而沈清和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去,在她要走时示意她等一会儿,随后返回屋里拿了一个东西出来,递给她。 “你把这个送去官府罢。” 谷慈下意识地伸手想接,然而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整个人惊得后退了一步。 借着微弱的光芒,她依稀能看出那是个钱袋,里面装着东西,但颜色是诡异的深褐,还带着血腥味。 她捂着胸口压压惊“这不会就是邢员外的钱袋吧” 沈清和粲然“不错,就在离竹林不远的地方找到的,里面还有很多银子,所以可以排除劫杀的可能了。” 谷慈叹了口气“你白天就是去找这个了” 沈清和点点头,十分坦然地举着那个沾满血的钱袋,“凶手拿走这个,是想用劫杀来掩盖仇杀的事实,当然他不可能将钱袋带在身上,只会扔在附近的隐蔽处,就在一块石头的后面。” 谷慈搓了搓脸,跑回家拿来一个小盒子,把钱袋装在里面。 一个人跑到那样慎人的地方去找东西,也只有他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那片竹林不小,你应该找了很久罢” “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去找”沈清和以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她,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和丐帮的人一起找了。” 谷慈一瞬间以为她听错了,猛地抬头“你你说什么” “丐帮。”沈清和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震惊,“我直接去找帮主帮忙,没花多久就找到了。难道你没听说过丐帮么” “丐帮。”谷慈跟着念了一遍,“听是听说过” 但看沈清和神采飞扬的反应,他们所了解的“丐帮”应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金轮王和银面鬼医都是来自丐帮的。”沈清和看着她叹了口气,“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 他说的很正经,不是在开玩笑。 谷慈曾认为他喜欢收集那些木雕,不过是爱好罢了;而今看来,或许在他的脑海里,那些一听就知道是杜撰出来的人,是真的存在的。 她有些心软道“那个你以后若是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毕竟依赖幻觉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清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是有求于我吗” 谷慈摇头“没有啊。” 他露出灿灿的微笑“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沈清和说着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掌心的温度令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肩“我明天想吃茶香炖排骨。” 谷慈默默将他的手推了下来。 真是太会得寸进尺了。 次日,谷慈一大早去了一趟衙门。 沈清和让她把钱袋送回去的时候,还表明想要见一见周松。然而谷慈到了衙门才打听到,周松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情绪一直不稳定,连自家姐姐都快不认得了,估计是头撞得不轻。 她回去之后将情况告知给沈清和,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道“等见到人再说。” 二人见到周松时,他仍然在牢房里呆着,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出来,情况果真是很糟糕,头上绑着绷带,身上大汗涔涔,靠在墙上动也不动。 沈清和蹲在他身旁,问“你为何要去那片竹林” 周松抬起迷离的目光望着他,抱着脑袋摇头,重复道“我没有杀人没有是他是” 沈清和平静道“是邢员外把你叫到那里的” “对”周松捂着眼睛,似乎头依旧很痛,咬牙道,“是他把我叫到后巷竹林,说要给我一笔钱,可是可是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就已经” 他说到这里皱紧了眉头,似乎头痛欲裂,一旁的赵翔连忙又去喊大夫来。沈清和站起身向外走,与谷慈道“去邢家。” 谷慈提醒道“赵捕头已经带人问过邢家人了。” 沈清和回头望她,眼中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东西。” 邢家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偌大的府中一片哀愁,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在邢府外便能听到里面哭哭啼啼的声音。 这一行来得突然,好在谷慈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衣,到门口时却被邢府的冯管家拦了下来,“你们是” 沈清和直白道“我想进去看看。” 谷慈扶了扶额,拿出厉知府先前交给她的一块令牌,柔声道“我们是官府的人,关于邢员外的事,有些事想来询问一下。” 冯管家露出疑惑的目光,“官府不是已经问过了么” “是,不过似乎还有些遗漏的地方。”谷慈赔笑道。 在她说话的时候,沈清和已经进去了。周姨娘自从被衙门扣了一天,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哭得脸色惨白,紧紧地捏着手帕。 谷慈唯恐沈清和在灵堂中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追了过去,却看见对面的他根本没开口,撩起袍子,恭恭敬敬地向死者跪拜。 正常到难以相信。 她松了一口气,在他旁边跪拜,突然开始想象在成管家的葬礼上,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珍视之人的离世。 谷慈站起来后拉着沈清和到一旁,谁知对方却不知为何执意站在原地,在这灵堂之中固然很显眼,周围的人纷纷转头向他们看。 她有些尴尬拽他,“要听话。” 沈清和略略不满地蹙眉,最终还是乖乖走向一边,这才注意到谷慈正拉着他的手。 那双柔荑比他的手小很多,白皙而娇嫩;从未有过的触感,他突然间捏了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讲」 谷慈惊愕地松开他的手,以为沈清和想暗示她什么,小声问“怎么了” 沈清和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软软的。” 谷慈“” 二人就这么站在灵堂边上静候,沈清和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低声道“邢家的人都很有问题啊。” 果然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在灵堂里。 好在他们站在角落,只有谷慈能听到他在说什么,“有什么问题” 沈清和没有多作解释,不多时邢夫人走了过来,将他们带去偏厅。进去之前谷慈将他拽住,担心他又说什么不着调的话,于是问“你想问邢夫人什么” 沈清和淡定地微笑“当然是问她,她和冯管家有染的事,邢员外生前知不知” 他还没说完,谷慈便一脸惊恐地捂住了他的嘴。 她觉得沈清和一定是得到了上苍的庇佑,不然不太可能到现在还没被杀掉。 沈清和被她捂得难受,紧紧皱着眉头。谷慈作出噤声的手势,片刻后才放下手,叹了口气道“你把你想问的问题都告诉我,进去之后就坐着,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沈清和显然很不满,一脸匪夷所思。 “不然就不给你做茶香炖排骨了。” 他终于妥协,与她简单交代了几个问题后,便走进了偏厅。 涂氏的形容比上回好了一些,但脸色仍旧有些苍白,颇有些不耐烦地望着二人“是知府大人还有别的问题吗” 谷慈微微一笑,问“不知初八那天午时之前,夫人可在府上” 涂氏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我一直没离开过家,直到晚上看老爷没回来才出去找了一趟。” 谷慈续道“那夫人可知午时之前,邢府里的人有什么人离开过” “那可就太多了。”涂氏摇头道,“邢家在城中有不下百间铺子,下人们都是一大早便出去了。” “不多。”坐在一旁的沈清和突然开口,“我只要这些人中的左撇子。” 谷慈连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涂氏也没有多问,只道“其实妾身对这些并不熟悉,老爷的事,还是冯管家最清楚。” 她言罢差丫鬟将管家冯正叫了过来,交代了一下事情后,冯正道“丫鬟之中有两个是左撇子,不过都不出府的,伙计之中我倒是知道几个。” 谷慈看了一眼沈清和,又道“能把他们都带过来吗” 涂氏听后皱了皱眉,无奈之下还是让人去找这些伙计,总共来的有五个人,一个是邢府的车夫,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佝偻着身子;一个女伙计二十来岁,年轻貌美;另外两个伙计是表兄弟,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壮;剩下的便是邢家的一个厨娘,在初八那天上午出门买过菜。 谷慈问“都在这里了吗” 冯正点头道“我知道的左撇子都在这里了,剩下的是不是也无法确定。” 沈清和突然间站了起来,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眼神却倏地转向了门口。谷慈不解地循着他目光向外看,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闪了过去。 沈清和快步出屋,环视一圈,却没看到任何人。 于是他又回去坐了下来,正想问什么,突然想到了茶香炖排骨,抬头看着谷慈。 谷慈会意,清了清嗓子道“请问夫人,邢员外平时可有什么仇家” 涂氏有些惊愕,没有回答。冯正忙道“老爷是个大善人,还在城中开了一家居养院给穷人食宿,不会有什么仇人的。” 沈清和悟了一悟,问“随身之物,他有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香囊或是玉佩” “有是有。”涂氏不解道,“老爷的确随身有半块玉佩,说是二十年前一个友人送的。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和没有回答,起身向外走。谷慈连忙道了句“打扰了”,随后跟了出去,待出了邢府之后,笑眯眯地问“你发现什么了吧” 沈清和愉悦地微微扬唇“怎么看出来的” 谷慈指着他的嘴角,“你每次发现什么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得胜者的表情。” 似乎是对这个形容感到很满意,沈清和更加愉悦,“想问什么” “就算从伤口能看出凶手惯用左手,为什么你认为是邢府的人” “凶手对死者有着深仇大恨,非常强烈的深仇大恨。”沈清和微微抬眸,“这样的人不会突然间拿把刀冲过去杀人,而且他知道邢员外那天会在偏僻的竹林,说明这个人对邢员外观察得很细致,最方便的就是呆在邢家,当然也有可能是邻居。不过这整条街都是邢家的,在周围徘徊却不被发现不太可能。” 他言罢便直勾勾地看着谷慈的脸,盯得她浑身发毛。 “有什么问题么” 沈清和不满道“为什么你刚才不让我说话” 谷慈扶着额道“邢员外尸骨未寒,在遗孀面前说这样的话,太不妥当了。”她无奈地看了看他,“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怎么和别人相处啊。” “可他们确实有染,我说事实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说他们有染” 沈清和刚想说什么,突然眯起眼觑着她,“这都看不出来吗看来你不是一般的孤陋寡闻。” 谷慈太了解他说话的方式了,也不生气“那么请沈先生赐教” “如果你能做茶香炖排骨的时候,再加一道清蒸鲈鱼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 谷慈抬起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下,甜甜地微笑,“得寸进尺真是太不乖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地想知道呀。” 沈清和的脸色刷地冷了下来。 谷慈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正午,沈清和没有随她回来,不知又上什么地方去了。 她记得晚上要给他做茶香炖排骨,还得去买食材,歇了片刻后正想出门,听到外面有声音,一出去发现是姑姑正好进大门来,笑盈盈地问“小慈,上次与你说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谷慈愣了一会儿,差点忘记前几天姑姑来找她去相亲的事,下意识推辞道“姑姑,我” 她猛然看见姑姑头上的几缕白发,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攥紧了双手,继而露出微笑“如果姑姑觉得好的话,去见一见也无妨。” “那我们马上去如何” “诶太仓促了吧”谷慈有些想打退堂鼓,“我还没吃饭。” “不仓促不仓促,都拖了这么多天了。”妇人牵着她的手便往外走,“而且人家公子就在茶楼等你,有吃的,不会饿着你的。” 未时,茶楼。 濯城的这间茶楼很有名,是文人墨客常来的地方,谷慈小时候也会跟着父亲过来听书,那时她还只有半个人高,手上也没有这么多茧,对这个地方总是充满着好奇。 此刻她的面前正放着一杯茶,对面坐着一个张姓青年,的确如姑姑所言,很有钱,也很有礼貌,可看见她时总是很拘谨,聊一些奇怪的话题。 他先是问她会不会女红,后来干脆和她讨论起了女红,还讨论各种绸缎布匹,可最后话题还是回归到女红上。就这样说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还不肯让她走,最后谷慈忍无可忍道“你不觉得一个大男人讨论这些有点奇怪吗” 对方哑然,不说话了,开始问她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包子。” “那中午呢” “还没吃。” “晚上呢” “还没到晚上。” “那昨天早上呢中午呢晚上呢” 谷慈“” 见她不回答了,那男子又问“你平时喜欢干嘛” “打工。” “那晚上呢睡不着的时候会干嘛” “” 谷慈的嗓子里噎了一口老血,连茶杯都快拿不稳了,忽然感到茶楼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转头一看,瞧见一个身着靛蓝长衫的高个男子出现在外边,由于被帘子遮了脸,不知究竟是谁,但横冲直撞的样子,令所有人都很诧异。 她没有在意这件事,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谁知方才那人在茶楼里扫视一圈,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还盯着她脑袋上的头巾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她是谁,俯下身来仔细看着她的脸。 对面的年轻公子满目疑惑,不明白这是什么个情况。谷慈亦是吓了一跳,一抬头便瞧见了沈清和的那张脸,俊秀明朗,气质清冷优雅,难怪引来这么多人的目光。 压根没想到他会来找她,谷慈小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清和离她很近,尽管将她的脸端详得很仔细,但能认出的依然只有她头上的大红发带。 “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一些,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茶楼里的若干人都以微妙的眼神盯着这两个人,令谷慈一时不知所措,向后挪了挪,尴尬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很简单。”沈清和一本正经道,“我找到了先前去你家的人,她说你去相亲了,于是我就来了这里就是他么” 言罢他又看向了她对面的锦衣男子,突然间低头俯视着对方,上下扫了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淡到难以察觉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讲」 沈清和指了指那男子的腿部,云淡风轻道“习惯性张开腿伸着脚,代表为人倨傲轻浮;从方才开始,他的手指一直在点着桌子,明显很不耐烦,但是他还坐在这里找话题;要么就是被逼无奈,要么就是想骗你与他回家罢了。至于回家做什么我就不细说了。” 听完这一席话,那男子立即调整了坐姿,面色难看到了极致;而谷慈却是揉了揉眉心,拽着沈清和的袖子就把他拉出去了,直到远离人群才停下来。 “你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沈清和不紧不慢道“我在为你节省时间,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 谷慈蹙了蹙眉,以为是衙门出了什么事,“什么重要的事”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谷慈心有疑惑,但还是跟着他走,来到了长庚街上的一所居养院外。 所谓居养院一般是由大户人家置办的临时居所,专门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伙食和住处,但人数太多,食物和住所均很有限。 他们到时,居养院里的伙计正在分发食物,穷苦人家一直排到了大门外,每人领一个馒头一碗粥,虽然量不多,但一顿算是解决了。 谷慈向四周看了一圈,认出了其中一个女伙计正是先前在邢家看到的那位,因为是左撇子的缘故被叫了来。 “这是邢家开的居养院” “不错。”沈清和点点头,却没有进去,而是径直走向了街对面的一家饭庄。 “不进去么” 他一本正经道“我饿了。” “” 谷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因没吃午饭,也有些饿了,只好同他一道进了这家叫“琳琅饭庄”的店,他们坐在外面的露天位置,恰好可以将居养院的情况尽收眼底。 “你叫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沈清和注视着她“冯管家说过,邢员外生前是个善人。” 谷慈闻言,看向了居养院外的一排长龙,点头道“开这么一家发放食物的地方,花的钱绝对不少,邢家这间居养院已经开了好几年了,在这一带都是有口皆碑。” 沈清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走向居养院那边。谷慈愣愣地坐着,伙计来上茶时也只好先让人回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端着个碗回来了。 他十分坦然地将一碗米粥和一个馒头放在她面前,坐下来道“刚才我来这里的时候,有个人说他吃了这里的东西拉了肚子,我想让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难怪要去找她。 可是他穿得这般光鲜得体,怎么领到粥的 “他们什么都没问就给你了吗” “不,他们不肯给我。”沈清和抬起眸子,一本正经道,“我说我的邻居不愿意给我做吃的,我快饿死了,他们才给我的。” 谷慈“”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他刚才找来的食物,馒头看不出什么,这米粥却是微微泛黄。她乍眼看以为是用黍米做的,用勺子舀了一下才发觉是普通的米,颇为疑惑地抿了一小口。 沈清和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的动作,问“有问题吗” “有”谷慈皱了皱眉,放下了勺子,“这米的口感不好,颜色也不太对,应该已经放了很久了,吃多了的确有可能生病。” 沈清和听罢,突然伸手摁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快吐出来。” 谷慈扶了扶额“我只是抿了一口,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又拿起馒头看了看,沉吟道“不太对啊,按理说,这些陈仓或者发霉的大米,米铺是有规定不许卖啊不,若是买回去喂家畜,倒是可以廉价收购。” 沈清和严肃地望着她。 “你是想告诉我,你在米铺也干过活是吗” 谷慈笑容灿灿“是啊。” 沈清和接过她手里的馒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既然是这样,有仇家倒也不奇怪了,邢家人果然句句都是谎话。” 他的目光中又露出几分得意来,显然是对此有了把握。谷慈试探地问“那你准备如何” 沈清和没有回答,粲然道“你真是太棒了,第一件事解决了,下面我们来解决第二件事吧。” 谷慈疑惑道“第二件事” “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整个人都金灿灿的,伸手指向饭庄一楼的某一处。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堂后边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排雕刻,第一个是一名手执三叉戟的男子,第二个是一名举着斧头的男子总共有七个。 谷慈陡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清和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欣然道“伙计说这是他们老板雕的,这七个是白山七侠。只要点他们新出的七样菜,就可以抽一次签,抽到哪个就送哪个。” 谷慈揉着眉心道“因为你觉得吃不完,所以把我也叫来了么” 沈清和认真地点头,指着那一排雕刻里最中间的那个使弩的,“我要那个。” “你不觉得这是小孩子玩的么” “可是手艺很棒。” 沈清和注视着她,目光坚定明亮,这张英俊阳刚的脸与他脑子里的幼稚想法实在不搭。 “你能保证一次就抽到那一个么” “这可是抽签。”沈清和颇为诧异地看着她,“一次抽中的概率只有一成多一点,难道你不会算吗” “那如果你抽不中怎么办” 他愉悦一笑“这七个菜两个人应该可以吃完,我们每顿都来这里吃,一天抽三次,只要运气不是特别糟糕,很快就能抽到了,说不准还可以集一套。” 谷慈沉默了一会儿。 “你自己去吃吧,不要带上我。” 沈清和显然很震惊“你不和我一起收集白山七侠了么” 谷慈叹了口气,“你家里不是收集了很多雕刻么那个金轮王你从少年版收集到花甲版,还不够么” 沈清和肃然望她,“金轮王他们是蜀中十侠,这个是白山七侠,完全不一样啊,你是怎么混淆的” “” 谷慈不再看他。 少顷,沈清和终于平静了下来。但他明显很不开心,他不开心是挂在脸上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开心”三个字,就这么不开心地看着她。 “好好好,我帮你去问问。” 谷慈没了办法,只好去找伙计,问问能不能把沈清和想要的那个卖给她。 伙计抓着头道“姑娘你可别为难我,我们是大饭庄,规矩就是规矩,老板说了算。” “真的不行么”谷慈蹙着眉道,“多少钱都可以的。” 她面容清秀俏丽,声音也是甜美动听。伙计有些心软,答应她去找老板问问。 谷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片刻后伙计愁眉苦脸地走过来,摇头道“姑娘对不住,这是老板亲自雕的,若是想要,只有抽签。” 于是她就这么忧伤地走了回去,叹气道“那就点吧。” 沈清和的眸子顷刻亮了,伙计亦是明快笑道“好嘞,菜马上就来。” 点完菜后,伙计同掌柜说了什么,便有一个小童捧着个竹筒跑过来,让沈清和抽签。他抽了个二号,小童便从掌柜那里拿了个使棍的和尚给他。 很好,这意味着还有下一顿。 谷慈搓了搓脸,一边观察着居养院那边的情况一边默默吃饭。街对面的长队从方才开始便越来越短了,此刻人差不多也走空了,恰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令她忽然一愣。 周姨娘。 邢府的人应该还在灵堂那边,就连邢夫人也是把外面的事都交代给了下人。周姨娘此时出现在这里,不由令她感到有些困惑。 谷慈看向了沈清和,只见对方正在专心吃饭,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出声提醒道“周姨娘在这里。” 沈清和听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在人群中望来望去,“哪个” 差点忘了他是个脸盲。 二人匆匆吃完饭后去了居养院,周姨娘看见他们后打了声招呼,不似邢夫人的不耐烦,她倒是客客气气的,笑容温婉“这位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谷慈微笑着回道“我们就是来看看。” 沈清和默不作声地往里走,这时一个女伙计迎面上来。女伙计名唤水青青,是个左撇子,先前便在邢府见过面,笑道“这位公子,方才的粥可还满意” 他没有回答,幽幽打量她一眼。谷慈忍不住笑了笑,问周姨娘“听闻邢府的半数铺子这几日都不开门,为何你们今日要上这里来” 周姨娘淡淡垂眸,哀声叹气道“其实我本也不想来,但这间居养院是老爷的心血,况且外面还有那么多没饭吃的人,就带着几个家里的伙计一道来了。” 她说得甚是动容,几欲落泪,取出帕子哽咽。 沈清和环视四周,诚然如周姨娘所说,今日这里的人手明显不够,只有三个伙计在干活。他忽然用力嗅了嗅什么,问“这些来领食物的人,你们会记下他们的名字么” 周姨娘摇头道“一般不会,只要有穷人来我们都会给的。” “那如果有谁因为生病或是别的原因,长时间不来,你们会有印象么” “这个”周姨娘沉思片刻,“一般与这些人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刘叔了,你去问问他罢。” 她口中的“刘叔”便是邢府的账房先生刘芳,今日特地跟着周姨娘来帮忙,还带着一个名叫汤梓的书生给他打下手。 谷慈将沈清和的问题在二人面前重复了一遍,书生摇头道“平时这里人的太多,况且他们都居无定所,有些去了别的居养院也说不定,实在不知。” 沈清和“哦”了一声,也没什么表情,就这么走出去了。谷慈与周姨娘打了个招呼才跟上他,问“你是怀疑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些米吃坏了身子,所以想要报复” 他扬眉看了她一眼“你的确很有长进,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真的因为这些米出了人命,不可能没人知道。这个凶手与邢员外之间,肯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仇恨。” 谷慈抿唇道“可我不认为邢家的人会老实告诉你。” “这个”他神神秘秘道,“就要等晚上了。” 谷慈不清楚沈清和的想法,回家的时候才想起她原本是准备出去买菜的,答应他的那道茶香炖排骨被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沈清和得了一个新的木雕,脸上又写满了“很开心”三个字,跟她说明天早上再去抽签,彻底忘了排骨的事。 谷慈懒得搭理他,一路上什么也没说,走到巷口时拐弯,遥遥看见大院外面站着个人,是个清瘦挺拔的素衣公子,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裹,不知等候了多久。 沈清和显然也是看到了,但知晓肯定不是来找他的。那个陌生人闻声转过头来,面容年轻俊朗,眉眼淡似清潭,看见他们时,稍稍一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讲」 谷慈也是一怔,没想到林昔白会出现在这里,“林先生,你怎么会” 林昔白确定她安好,像是松了口气,“你今日没有去学堂,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他说完不经意地望了沈清和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谷慈一拍脑袋,今日为了衙门的事耽搁了一整天,压根忘记了她还要去学堂打工这回事。 她尴尬道“对不起我忘了,明日我会去找学官解释的。” 林昔白将手里的包裹交给她“学官那边我帮你请过假了;这是安神的檀香,可以消除疲劳,你拿着罢。” 谷慈连忙道谢,踌躇道“林先生进去坐一会儿罢” “不必了。”林昔白淡淡摇头,目光转向沈清和,“这位沈公子也住在这里么” 谷慈答道“他是我的邻居。” 见他执意要走,她也不好再挽留,决定将他送去巷口再回家。 林昔白点点头,宁静淡漠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从前你连迟到都很少,还是第一回忘记要去学堂,是因为生病了么” 谷慈走在他身旁,低下头道“不是,就是衙门的事太忙了。” 她没有提到什么案子什么死者,不想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提那么煞风景的话题,于是粲然笑道“先前我便想问你,倘若我能重开先父的书院,可否请你来当先生” 这个问题令林昔白一愣,嘴角似乎露出淡淡的笑意,却是摇了摇头“太拼并不是什么好事,切莫忙坏身体。这件事以后再说罢。” 谷慈默默“嗯”了一声,抬头注视着对方在夕阳下的背影,仪态大方,浩浩中不失文雅,她不禁出了神,连脸似乎都有些发烫。 她与林昔白告别后,便捧着包裹回了家,刚进大院的门便瞧见沈清和坐在里面,直勾勾地看着她。 谷慈咽了下嗓子“怎么了” “你与那个人提起过我么” 她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他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 谷慈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你没有与他提起过我,那他知道我姓沈,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沈清和顿了顿,“他叫什么” “林昔白。” “哦姓林啊。” 他问完便满意地回家去了,也没有解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谷慈抱着包裹回家去了,将屋子收拾一遍之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看着桌上的东西叹了口气。 今天吃的有点多,有点腻,想想还真是荒唐。 此时她的面前正放着一个钱袋和两张银票,摆成一个三角。钱袋是上回沈清和给她的饭钱,两张银票分别是衙门发给她与沈清和打交道的工钱,以及唐夫人偷偷塞在她身上的钱,还附了张字条,狠狠感谢了她一番。 沈清和沈清和沈清和,全部都是沈清和。 谷慈揉了揉眉心,准备明日去唐府把银票送回去。她随后拿起钱袋去了对门,门开得很快,沈清和大约是刚才就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白天得的那个木雕,显得很亢奋。 她将钱袋递了过去,“这个还给你。” 沈清和不肯接,“锅坏了。” “这有什么联系吗” “我不准备买新的。” 谷慈深吸一口气,“你是说,你以后都准备来我这里吃吗” 沈清和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其实我本来是想去外面吃,但你给了我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 谷慈“” 她又将钱袋往前送了送,可沈清和始终不肯拿,转身回了屋。 谷慈就这么跟着他走到书房外,沈清和也不撵她,就这么在案前坐了下来,抬手拉了一下靠墙的一个支架,本是悬空在桌角的一块木板便顺着几根短杆被他拉到了面前,还调节了一下角度,上面有一本摊开的书,微微抬头便能阅读上面的内容。 谷慈觉得很奇特。这间屋子就离卧房不远,像是书房,但又有些不同,其中一面墙上钉着一些木具,说不上来是做什么的,但平时很少见过这样的形状。 见她的目光中充满着好奇,沈清和愉悦地支起身子,有几分得意“你要是想,可以进来看看。” 谷慈点头走了进去,盯着他那悬在桌上的架子。沈清和的面前正放着一张图纸似的东西,没抬头便注意到她直勾勾的目光,露出浅浅一笑。 “这是什么” 沈清和放下笔,似乎很高兴她提出这个问题,“这个支架可以让我一边做别的事一边看书,也可以躺着看。” 谷慈看出来了,指指他的图纸“你在做什么东西吗” “对,我在做比这个更大的东西。”沈清和正色道,“如果完成了的话,它可以将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直接送到我手上。” 虽然他解释得很高兴,但谷慈听得不是很懂,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你拼接这些奇形怪状的木头,就是为了用它移动你房间里的东西” “奇形怪状的木头”沈清和默默瞥了她一眼,“这明明是智慧的结晶。” 谷慈觉得他在开玩笑,但他的口气总是很认真,听起来还带着些自豪。或许他的确是在钻研什么她从未想象过的东西。 “这些东西很有价值吗” “当然。”沈清和自信地抬头,指着四周放置的木头,俊秀明朗的脸上洋溢起了微笑,“只要将它们全部完工,我就可以坐在这张椅子上完成一切事,连站起来都不需要。” 谷慈低着头深刻地想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微笑。 “所以有什么意义吗” 沈清和凝视着她的笑容,像在观察一个异物,有些不悦地摆摆手“你出去吧。” 谷慈点点头,本来与他就没什么共同话题,留下来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遂转身走了出去,听到身后的人说“关门。” 这个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她只是笑笑,将门关上后便回家去了。 除了个子比她高许多之外,他简直和学堂的那些小孩子没有二样。 坐在书房里的沈清和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轻轻皱了皱眉。 不行,这个人不仅无法理解金轮王,也无法欣赏他的杰作,还不肯帮他收集白山七侠,简直太没有追求了,一定要改变她这么扭曲的观念。 有必要好好思考一下。 沈清和所谓的“等晚上就有结果”,便是委托赵翔去查了一件事。 周姨娘离开邢家后,不单单只是去了居养院,还去一些铺子买了些奇怪的东西,比如磷光粉与白绫等等。 赵翔将她买的东西都列了下来,本该是直接去找沈清和的,但想想还是敲了谷慈的门,解释原委之后,让她去。 不知不觉天早已黑了,晚间夜阑人静,谷慈先前洗了把澡,沈清和出来开门时,提灯照亮了她的脸颊,一脸茫然地问“谷慈呢”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她忘记带上那个红色发带了,于是回去将发带绑在头上,沈清和这才满意,摸着下巴道“恭喜你完整了。” “”行,你说什么都行。 谷慈沉默片刻,深呼吸深呼吸,然后微笑了一下,将赵翔的写的清单递给了他。 沈清和凝视着她恬静柔美的笑容,不自在地移开眼,将手上的字条扫了一眼“果然。” 他没有解释什么,将门带上后便转身向外走。 谷慈上前问“你要去哪里” “去邢家。”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啊。” 沈清和闻声转头看她,明灭的火光映着他漆黑的眸子,颀长的身影在夜幕中显得更加高俊。 “如果我猜的不错,邢府今晚会有好戏看了。” 他没有再作解释,二人到达邢府时,邢夫人正在灵堂里守夜。冯管事也在边上,对于他们的到来感到很是诧异,上前问“这位大人又有何事” 灵堂之中点着一盏黯淡的油灯,微光照亮整间屋子,但氛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凉飕飕的。沈清和没有回答,面无表情道“邢员外去世已有三日,这些天就应该回家看看了罢” 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太暗,涂氏的脸色明显发白。 沈清和没有再问什么,在灵堂里环视一圈,便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一道火光骤现,依稀映出一个影子来,然而转瞬间又消失不见,像是凭空出现的。 谷慈本就站在靠近门边上的位置,离得最近也看得最清楚,的确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影子,下意识地往沈清和后边一躲,用手攥住他的袖子。 “你指的好戏就是这个吗” 他愉悦一笑“是的。” 四周的氛围愈发躁动不安,连烛台都在隐隐震动,树影之后似乎有一抹白影晃动。谷慈虽然不信鬼魅之说,但如此面对这样的一幕,心中难免拎了一拎。 身后的涂氏突然间尖声大叫起来,脸色惨白到发紫,险些碰倒了那盏长明的油灯,“谁、谁在装神弄鬼” 听到这样的动静,邢府的仆人连忙向着灵堂这边赶来,那道白影也在火光之中湮灭。 瑟瑟风声终于停歇,谷慈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才猛然意识到她方才一直紧拽着沈清和的胳膊,几乎圈在了怀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讲」 她连忙松开了手。 沈清和略一蹙眉,低头看了看方才被她抓着的那条胳膊,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 此时邢府内院已经被火光照得灯火通明,树下散落着两条白布,便是方才那个“鬼魅”的真身。 邢夫人捂着胸口叹气,脸色煞白,很快,整个邢府都知道刚才闹鬼了,人心惶惶。 管家冯正毕竟年长,很快镇定下来,遣散了前来看热闹的下人,又将沈清和二人带去偏厅,赔笑道“大人见笑了,自昨日起家中便有些不寻常。” 谷慈讶然道“昨天便开始了么” 冯正有些尴尬地点头,只听沈清和突然道“冯管家可知晓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冯正顿了片刻,继而又露出笑意“老爷遭人谋害,尸骨未寒,倒也不算稀奇。” 沈清和没再说话,到了偏厅之后,冯正让先前在居养院见过的那个书生来招待他们,临走前道“夫人惊魂未定,二位若是有什么问题,还请等到明日吧。” 谷慈笑而答道“那是自然。” 冯正交代完便赶紧去处理内院中的事,举止大方且自然。沈清和过了片刻才将目光从对方的身上收回来,这时那个名唤汤梓的书生给二人各倒一杯茶,与谷慈微笑道“谷姑娘也是官差么” 谷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他们都不是官差,只好笑笑不语。 书生长得高高瘦瘦,头戴万字巾,一身的书香气,又问了她的年龄以及是不是本地人。 沈清和被晾在旁边好一会儿,凝视着谷慈俏丽的脸颊。他发现她对很多人都会这样微笑,温和有礼,而这些人也会很乐意与她说话。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来闲聊的。”他冷不丁道,“谷、姑、娘,呵、呵。” 谷慈扶着额,这个人喊她的时候一般都是直呼其名的,此刻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爽”两个字,但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爽。 她只好问“不知汤公子在邢府呆了多久” 汤梓回头看了看沈清和,忍俊不禁“快三年了罢。” “那你可知,邢员外生前,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汤梓想了想,摇头道,“老爷平时做了许多善事,没什么仇家,生意上倒的确有几个竞争对手,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这一点你们可以去问问刘叔。” “不必了。”不等谷慈回答,沈清和突然站了起来,“谷姑娘还不准备走吗” 又强调了“谷姑娘”三个字。 谷慈尴尬地与汤梓道了句别,出屋时拉住沈清和道“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沈清和侧眸觑着她“当然没有。” 谷慈揉揉眉心“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哦,你竟看不出来刚才那人的表情,和先前在茶馆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吗”沈清和颇为得意地扬眉,“听说过孔雀开屏吗” 他一脸“你肯定没听说过快求我解释给你听吧”的表情,偏偏谷慈什么都没问,只微笑了一下,就这么气定神闲地走了。 沈清和的笑意刷地冷了下来。 谷慈临走前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内院,依旧是火光明亮,大约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刚想转身,余光瞥见有个单薄的身影从穿廊走过去,似乎并非注意到二人。 周姨娘依旧是如白天那般形容憔悴,似乎自从邢员外去世就一直是这样了。谷慈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赵翔先前说的话,“鬼是周姨娘做的手脚吗” 沈清和点头道“在居养院的时候,她的身上有磷光粉的味道,所以我让赵捕头查了她去买了什么。” 谷慈咽了一下嗓子,“那她会是凶手吗” 沈清和直视着她,目光明澈,“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从来不下定论。” 也只有在提到这件事时,他才会露出认真的表情,孤傲中的自信令人无法反驳。 谷慈摇头笑笑,第二天前去学堂之前,发现有个人站在遮蔽处等着她。 因先前去过唐府,她自然记得这个人是唐府的小厮,正捧着一个食盒,看见她时才从巷子后边走出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谷姑娘,这个就拜托你拿给公子了。” 她疑惑道“为何不直接送进去” 小厮尴尬地摇头,没有解释为什么,正想转身走,谷慈突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拿出一个香囊来,里面装的是先前杨氏偷偷塞给她的银票,“对了,这个还请你还给唐夫人罢。” 小厮不知那是什么,犹豫片刻后还是接下了,谷慈遂去了沈清和家敲门。 根据她的观察,杨氏并不是第一回来这里了,但几乎从未进过沈家,看的出对这个外甥很关心,却不愿意在沈家露面,甚至连前来送东西的小厮都没让进门,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过往。 沈清和生活的费用似乎也不是杨氏给的,双方之间来往极少。若不是亲耳听到,她压根不会相信他与唐家是亲戚关系。 即是说,这个每天闷在家里不知在做什么的人,有他自己的生活来源。 沈清和开门之后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但看到她手里的食盒便露出了然的目光,什么也没说便将东西收了下来。 他突然问“你给你爹送过礼物吗” 谷慈愣了一下,茫然地点头“当然送过啊,为什么要问这个” 沈清和没有回答,续问“送了什么” “送过好多,都是我亲手绣的,衣服或是鞋子。” “他喜欢吗” 提到这件事,谷慈不禁露出微笑“当然喜欢,我送什么我爹都喜欢。” 沈清和低头想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你能帮我绣一双么” 谷慈下意识地低头看看他的脚“你没有鞋子穿了吗” “不是。”他摇摇头,似乎有意别开目光,“我就是想要一双。” 他既然不想解释,谷慈也没有多问,眯眼笑道“好啊,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样子,尺码也要先量一下。” “不能快一点吗” 谷慈不解地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眸,“你要多快” “十天。” “那有点危险,不过赶一点的话或许可以。” 沈清和听罢眼睛亮了,很少这般喜悦过,“那太好了,从今天起我会做饭给你吃,节省你一切不必要的时间。” 谷慈诧异地盯着他,她死都不会忘记在沈清和搬过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家的厨房是如何壮烈牺牲的。 “你行吗” “当然,只要你教我一遍就行了。” 谷慈依旧半信半疑,但这对于沈清和来说委实是一个极大的进步。她回家将母亲留给她的食谱递过去,粲然道“你先看看这个,等我去学堂一趟就回来教你。” 沈清和给她的尺寸明显不符合他的脚,这双鞋应该是给一个比他矮上一些的男子做的。 谷慈觉得很神奇。 杨氏说过,沈清和的父母早已去世,他也没有兄弟姐妹,难以想象有什么人能让他如此惦记着,宁愿去学做饭也要拜托她绣一双鞋。 谷慈怀揣着疑问去了学堂,与董学官道歉后讲述了上回没来的理由。学官是个严肃正经的中年人,沉默片刻道“若是实在忙,不如辞掉一些活罢。” 这句话倒是令谷慈愣了一下。 除非是因为雇主拖欠工钱,她几乎没有主动辞过什么工,向来是能扛就扛,不能扛也得扛。 的确,比起衙门给的工钱,在学堂和药铺挣的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 “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因为心思不宁,她出去的时候险些撞到一个迎面跑过来的孩子,直到忙完今天的活才稍稍清闲下来,前去上舍的路上看见林昔白与正与董学官说着什么。 眼前的男子给人的感觉总是平平淡淡,宁静儒雅,显然是注意到她站在一旁,待董学官走后道“听学官说,你要辞工了么” “啊,不”谷慈脱口道,“只是最近有点忙罢了,我挺得过来的。” 林昔白的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叹了口气,“你还要这样拼多久,才能存够重开书院的钱” 谷慈沉默少顷,“我算过了,至少今年是不行的了。” 这是父亲去世之后,她一直在坚持的一件事,没理由突然就放弃了。 林昔白凝眸注视着她,良久后道“你可以省掉请一名先生的钱了。” 谷慈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是说,我不要工钱。” 谷慈突然间欣喜起来,连耳根子都有些泛红,除了“谢谢林先生”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 即便再辛苦,她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傍晚,谷慈回到家时已是暮霭沉沉,沈清和早早地坐在院子里等着她了,扬了扬手里的食谱“我都已经背下来了。” 谷慈讶然道“都背下来了” 沈清和露出愉悦的笑容“要我背给你听吗” “不、不必了”她连忙摆手,领着他去厨房,从生火开始耐心地教。 沈清和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动作,一会儿看看锅一会儿看看她的裙子。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水红的长裙显得手臂更加娇嫩,又细又美,唯独可惜的是手上有一些茧,完美之中有那么些瑕疵,但反而添了几分迷人。 “会了吗”谷慈随意炒了一样菜,将锅铲递给他,叮嘱道,“这里是我家厨房,我就在旁边看着,不许再破坏。” “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 她诚恳地点头“是的。” 沈清和颇为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按照食谱上的内容一步步做,喷香的气味令他感到十分惬意,即使是第一回烧饭也显得手到擒来。 他得意地抬头,想看看谷慈是不是一脸惊讶,却发觉她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瘦小的身体还往墙角缩了缩,似乎是有些怕冷。 沈清和放下锅铲走到她面前,缓缓将手伸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讲」 她清丽的脸颊白皙光洁,肤若凝脂,一张瓜子脸上五官精致秀美。 沈清和将拇指与食指伸到她的面颊旁边,踌躇着想捏一下,谷慈的脑袋却突然一歪,靠着墙向前倒了下去。 他一愣,连忙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扶住,谷慈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臂滑向他的肩窝。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她仍旧未醒,身上带着女子特有的芳香,令沈清和有些不适地蹙眉。 叫她还是不叫,这是个问题。 他在沉思的时候,胳膊一直悬空举着,时间一长就累了,可是又不敢动,只好小心翼翼地挪,一寸一寸地,好不容易将手支撑在墙上。 果然很累;简直用尽了他有生以来所有的细心与谨慎。 沈清和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始仔细地数她的睫毛,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焦味。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谷慈便已醒了,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惊愕道“我睡着了” 沈清和神色不满地点头。 “我睡了多久” “我已经快把你左眼的睫毛数完了。” “” 察觉到她正依靠在沈清和的肩上,谷慈连忙站了起来,用力嗅了一嗅,立马冲向了灶台“东西糊了” 沈清和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她忙碌,末了不忘补充道“是因为要扶着你,我才没有去看锅的。” 谷慈抬头看他,似乎有那么些委屈 “我知道了。” 她扶了扶额,也不准备让他做了,很快将灶台收拾干净,又烧了几样家常菜。 沈清和一直站在她旁边,但什么也没说,直到跟着她去小厅吃饭,才道“你睡觉的时候实在太没有防备了,要是没有我,你就会脸着地的。” 谷慈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 他粲然回道“不用客气。” “” 谷慈仍旧在犯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没一会儿就吃不下了,看了看沈清和。 还在吃。 屡次给他做饭,她发现了一件事,这个人虽然嫌弃胡萝卜和青椒,但唯一的优点是不会糟蹋她的劳动成果,该吃的都能吃光,且吃完之后还会实事求是地夸一句“好吃”。 也只有这个时候,谷慈觉得他像个人。 吃完饭之后沈清和便回家去了,谷慈收拾完后打了个哈欠回到房间,拿出针线来准备给他绣鞋子。 沈清和显然不懂得人情世故,因此他想要送人礼物这件事实在很匪夷所思。谷慈想不通他为何不干脆出去买,至于这是送给谁的也是个未知数。 不知不觉已是二更钟漏,谷慈委实困得不行了,正想换衣服去睡觉时听见有人敲门。这个敲门声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有规律有节奏,显然是沈清和来了。 他正端着个托盘站在夜幕之中,修长好看的手在月光之下亮着银辉,托盘上有一碗晶莹透亮的汤,冒着腾腾热气。 “给你的。” 谷慈揉了揉眼睛,“这是你做的” “是的。”他的目光中露出得意,“这是银耳莲子汤,你给我的食谱里有写做法,似乎能消除你的疲劳。” 谷慈不敢相信他刚才回家就是去做这个了,一句“谢谢”还没道出口,便听他续道“喝完之后你应该就有精神了;请不要忘记我的鞋子。” 果然是为了鞋子。 无论如何,她还是将这碗汤端了回去。这大概是沈清和第一回成功做好的食物,虽然卖相还不错但她依旧有些迟疑,舀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喝一口。 她的眸子突然亮了。 好喝到难以相信。 第二天,谷慈一早去了药铺,将这份工给辞了。 掌柜觉得有点可惜,但对她的情况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结算时还额外给了她一些工钱。 她随后领着沈清和去了趟衙门。 赵翔那边听了沈清和先前的分析,调查了与死者邢嘉的仇家,但最多也只能找到同是商人的竞争对手,并不符合他对“深仇大恨”的要求。 “这个方向真是太无意义了。”沈清和面无表情道,“近二十年来,官府有没有收到过状告邢员外的诉状最好是没打起来或是官司输了的。” 谷慈问“为什么是二十年” 沈清和浅浅一笑,“虽然邢府的人爱撒谎,但在问到邢员外的仇家时,他们的反应都很坦然且一致,表明不知道什么仇家。如此深仇大恨,家人不会不清楚,所以我认为这个凶手是在他们之前认识死者的,甚至有可能更早。” 赵翔听罢,连忙拉着几名捕快去找档案。明文记载的东西往往很好找,不足一个时辰便找完了,一共有三起。 这三起官司很类似,都是在邢家做工时出了事要求赔偿,两个是说没有得到赔偿,一个是嫌赔偿不够,后来邢员外赔钱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清和微微蹙眉“有出过人命吗” “没有。”赵翔摇头,指向第二桩案子的文书,“只有这个案子里,那名工人变成了残疾,其他两个都是轻伤。” 沈清和低头看了看卷宗上的记载,若有所思道“十六年前倒的确有可能;去查一下这个人如今在哪里。” 赵翔应声前去查了,沈清和也跟着他出了衙门,环顾四周,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要事。 谷慈自然记得他上回说要带着她去琳琅饭庄,一直吃到他抽到那个想要的雕刻,拔腿便想跑,才发觉他根本没有叫住她的意思。 于是她试探地问“你要去哪里吗” 沈清和道“我要去买菜。” 谷慈一瞬间以为她听错了,“什、什么” 沈清和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我说过我要节省你的时间,所以我会去买菜,做饭,只要你能在十天、哦不九天之内,把那双鞋子绣好就行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出去买一双” “你说过你亲手绣的东西你爹才会喜欢,我为什么要出去买” “”这是什么逻辑。 谷慈懒得搭理他了,但觉得他一个人上街买菜十分不靠谱,他必然没有买过菜,于是没有回家,偷偷跟了过去。 如她想的一致,沈清和不止是没有买菜的经验,不如说他连对钱的概念都没有,放下一锭银子后买了两根葱,不等人找钱就这么举着葱走了。 谷慈很想说不认识他,挣扎了一会儿才走到他面前。沈清和一眼扫到她额头上的发带,有些惊讶“你没有回家吗” 她没有回答,指着他手里的两根葱,“你知道你刚才买葱的钱,够吃半个月了吗” 沈清和显然很震惊。 “可是在京城里很多人都是这么花钱的。” 谷慈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突然奇怪道“你是从京城来的吗” “我在那里呆过几年。”沈清和不紧不慢道,“有什么问题吗” 谷慈摇摇头,去街对面买了一个篮子,接过他手里的葱,又从钱袋里拿出几钱银子,伸手亮在他面前,“看到了吗这一点就够两个人吃一顿很好的了。” 沈清和没有说话,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 也是,这么多年来的价值观突然被毁了,当然会不高兴。 谷慈忍不住笑了笑,去买了一些蔬果,又去肉铺看了一圈,注意到沈清和许久没说话了,便问“你为什么会从京城回来” “我是被人撵回来的。” 这个回答倒是新鲜,“被谁” “陛下。” 谷慈诧异地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是皇宫里的人吗” 沈清和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她必然不信,但沈清和从不撒谎。不过想想也对,以他的性格,指不定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没被砍头就该谢天谢地了。 谷慈盯着他认真的脸,叹了口气,将东西送回家之后,那边的赵翔也带着消息赶来了“沈先生,小慈姑娘,查到那个残疾的工人在哪里了,如今就在濯城。” 沈清和露出微笑“在哪里” “在如意巷的卢家做帮工。” 听到这个回答,他突然间深锁眉头,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我,亲自去。” 如意巷的卢家也算是大户之一,财力虽不及邢家,但在濯城也是赫赫有名。 谷慈不理解沈清和为何突然不高兴起来,但因赵翔不想跟着他,便只好与他一道去了卢家。 她先前与卢家名下的一间书舍有过些交集,故而知道这里的主人名唤卢子洵,年纪轻轻便是卢家家主,在这一带名声响亮,家中只有一个弟弟。 卢府管家看见沈清和时,也没通报便让他们进去了,显然是认识他的。 谷慈疑惑道“你认识卢家的人吗” 沈清和没吭声,恰这时,一个身着玄色深衣的青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举手投足均是个谦谦君子,立如芝兰玉树,看见他们时,显得十分惊讶。 “真是稀客。”那男子微微一笑,“沈公子不是早就与我绝交了吗” 沈清和沉下了面色,冷冷道“我曾给过你悔改的机会,但你似乎毫无忏悔之心。” 男子依旧面带笑容,目光转向谷慈,温和道“原来是谷姑娘;你们怎么会一同前来” 这气氛莫名有些僵硬,像燃烧着什么看不见的战火。谷慈连忙取出令牌,答道“卢公子,是衙门那边有一桩案子,我们想来问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 卢子洵言罢请谷慈入座,还亲自给她倒了杯茶,但似乎没有与沈清和交谈的意思。 谷慈有些尴尬,正想喝茶时,茶杯却突然被沈清和夺了过去,只见他一脸肃然“不能喝这个人给的东西。” 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卢公子与你有什么恩怨吗” “不错。”沈清和锁眉道,“他曾经夺走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讲」 他的神色凝重而认真,仿佛真的与卢子洵有什么仇怨。 谷慈与卢子洵交情并不深,但对他的为人也有所了解,必然不会做杀人犯法的事,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试探地问“是哪位姑娘吗” 沈清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径直走过去与卢子洵道“你府上可有一位叫盛世的工人,他的双腿应该不大方便。” “有是有。”卢子洵眯起眼道,“你们来我府上就是为了这个” 沈清和冷不丁道“是的;如果你管杀人案叫作这个的话。” 卢子洵没再接话了,吩咐管家将此人找来,正是十六年前在邢府受过伤的工人,如今已年近四十,个头矮小,虽然能走路,但不难看出双腿都是跛的。 “盛叔已经在我府上呆了好几年了,因为一直未成家,都是在这里住的。”卢子洵道,“邢老爷的死我已经有所耳闻,但盛叔当年也得到了应有的赔偿,你总不会怀疑他罢” 沈清和若有所悟,盯着那名身材佝偻的中年人看了片刻,“你是从何时起在邢府干活的” 盛世的脸色有些苍白,拧着眉道“就是十六年前,干了一年便出了这种事。” “同你一起的,还有别的工人也遭遇过同样的事么” “多了去了”盛世咬牙道,“邢嘉根本就不是个东西,仗着与知府是故交,坏事做尽,他这是罪有应得” 沈清和平平淡淡地望着他,云淡风轻道“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足以把你送进牢里了。不过我对不是凶手的人没有兴趣,所以先告辞了。” 他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回连谷慈也知道线索断了看盛世的身体状况,别说捅二十八刀,估计拿起刀来都很费力气;再者他并未成家,自然排出了子嗣报复的可能。 她不由叹了口气,出门时才发现沈清和在外面等她。 “你与卢子洵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没有吧。”她摇头微笑,“我与卢公子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清和的神色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放松,颇为满意地扬长而去。 回到衙门之后,赵翔那边说找到凶器了。 “如沈先生说的一样,是在离后巷竹林不远的一条河里发现的。”赵翔将血衣与一把沾满血的匕首放在桌上,“本来想根据衣服推测出大概的体形,但凶手有意将衣服全部撕烂,几乎拼不上了。” 沈清和没有说话,默默注视着那件血衣,突然用手捻了捻,冷静道“布料很老。” 周围的一干人都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见他就这么走进二堂,去找姜师爷要来一些卷宗,点名要十五至二十五年前一切未破的悬案。 姜师爷帮他整理时,谷慈也去帮忙了,好奇道“你想找什么” “有一个地方我似乎刚开始想岔了。”沈清和坦然道,“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当沈清和捧着卷宗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谷慈提议要帮忙,但他却没有答应的意思“我希望你能专心帮我绣鞋子。” 她差点忘了这回事,“我能问问这双鞋你想送给谁吗” 沈清和侧眸望她一眼,答案简短“我的姨丈。” 谷慈先前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她一直以为他与唐家之间有什么隔阂,故而最早便将这个猜想排除了。 很显然,一个能让沈清和如此惦记着的人,绝对不是有什么隔阂。 她回屋后拿出针线绣鞋子,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和给她送了晚饭来,送完之后还不肯走,似乎一定要看着她吃,眉间洋溢着几分得意。 谷慈看了看面前的茶香炖排骨和清蒸鲈鱼,确实有些饿了。 教一遍就会,还懂得举一反三,委实也算厉害的了。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确实好吃,一抬眸对上了沈清和直勾勾的眼神,一张脸上写满了“快表扬我”几个字,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很好吃。”她笑容恬静,“你做得很棒。” 沈清和稍稍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得这般直白,反而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连托盘都忘了拿,就这么回去了。 谷慈吃完饭后将碗筷收拾了一下,习惯性地在院子里小憩片刻。 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时常喜欢带着她在院子里乘凉,现在想来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抬头仰望着夜空,余光瞥见那一头有星光闪烁,连忙双手合十许了个愿,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你居然相信这种骗小孩子的东西吗” 听到沈清和的声音,谷慈甚至没回头,“我很好奇。你宁愿相信什么蜀中十侠是存在的,却不肯相信流星吗” 他蹙眉道“他们本来就是存在的。” 谷慈“” 实在无法沟通。 “星坠至地则石也,所以那并不是什么神明。”沈清和眸灿如星,“如果你想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以解释” “我觉得不必了。”谷慈摆手道,“我不太想知道。” 沈清和的笑容冷了下来。 “如果你再这样孤陋寡闻下去,会变得更加愚” “好啦好啦,我蠢我蠢。”谷慈冲他微笑了一下,目光明净,毫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你今天带回去的卷宗里,有发现什么吗” 沈清和的眉头凝得更深。 世上居然有如此棘手的人,他竟无法反驳下去了。 良久,他才道“二十年前左右的悬案里,和邢员外扯上关系的并不多,总共只有两宗。” 谷慈道“哪两宗” “一宗是土地买卖的,最后不了了之。”沈清和微微抿唇,“另外一宗倒是有些意思。” “什么样的案子” “失踪案。” 沈清和与谷慈到达衙门时,厉知府正在与邢府管家冯正交谈着什么,大约说的是出殡的事。 待他们走后,厉知府才解释道“邢家这几日连续闹鬼,邢夫人觉得还是早日出殡较为妥当。” 沈清和对此并无什么反应,只是将手里的卷宗展开,给对方递过去“厉大人在濯城也呆了二十多年,不知是否记得,二十年前记载的这桩失踪案” 厉知府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记载,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只写了寥寥几笔,但关键之处都记录下来了,是一名妇人曾来报官,道是自家丈夫一日突然失踪,其最后的行踪与邢嘉脱不了干系。 然而最终调查无果,一切都不了了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厉知府捋着胡子道,“当年老夫刚刚赴任知府,邢员外也尚未成家立业,我也记不太清了。” 谷慈追问道“那大人可知,在哪里能找到这名妇人” “听说人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厉知府惋惜道,“不过她倒是留下了一个儿子,只可惜早就不知所踪了。” “儿子。”沈清和微微一愣,“多大年纪的儿子” “这个就不清楚了,当年老夫并没有见过他。”厉知府琢磨道,“这桩案子与邢员外的死有何联系” “有很大的联系。” 沈清和没有解释其余的事,又去了一趟邢府。谷慈想想后道“卷宗上写,二十年前那个失踪的人是二十五岁,那么如今他的儿子应该在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 “很不错的推断。”沈清和摊开手道,“不过邢家是濯城首富,符合这个条件的伙计太多了。” 邢府闹鬼的事流传得很快,大街小巷的居民都倒这邢员外死得蹊跷死得冤,纷纷不敢再靠近邢府,本就因为办丧事而有些冷清的府邸转为一片死寂。 即将出殡,许多与邢嘉有生意上往来的人都来了一趟,包括卢子洵。 谷慈在人群中目光与他对上,有些惊讶,礼貌地颔首与他打了个招呼,谁知沈清和却突然站在二人之间,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以为他是没看见,遂提醒道“沈清和,你挡着我了。” 眼前之人充耳不闻。 这回她确定他是故意的了。 谷慈叹了口气道“我不认为卢公子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是我的邻居,不是他的邻居。”他刻意强调了“我的”二字,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所以你不应该与他走得太近。” 谷慈扶了扶额,无奈笑道“我先前便想问,他到底从你身边夺走了什么人” 沈清和沉默片刻,许久才开口。 “你听说过飞刀侠客这本书吗”他顿了顿,面色凝重,像在叙说什么艰难的往事,“是两年前在这一带挺有名气的小书,由卢家的书舍刊印的。” 谷慈听后笑容陡然僵了,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本书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读过。 “他把飞刀大侠写死了。” 写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讲」 谷慈忍不住咽了一下嗓子,移开眼眸。 “你是说这本书,是卢公子写的” “书是匿名的。”沈清和面不改色道,“不过卢子洵的书舍是不收外来稿子的,我排除一遍之后只剩下他本人了。” 谷慈点了两下头,没有说话。 沈清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的反应似乎有点奇怪。” “没有啊。”谷慈露出微笑,提醒道,“你不是要去邢家问话的吗我们赶紧去吧。” 沈清和蹙了蹙眉,但也没多问什么,就这么一同去了灵堂。此时邢夫人与周姨娘均在里面,冯正让他们稍等片刻。 谷慈小心翼翼地往沈清和那里看了一眼,正巧这时卢子洵也来了。她借有些口渴为由跟了过去,面色有几分窘迫“卢公子,先前那本书的事” 卢子洵温和一笑,“放心罢,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松了口气,咬着唇颔首道“沈清和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很抱歉。” “无妨,比他难缠的人我见得多了。”卢子洵摇摇头,似笑非笑道,“谷姑娘不必为此道歉。” 谷慈再次谢过他后便匆匆折返,去找沈清和前特地整理了一下表情,但他似乎还是瞧出了什么端倪“你与卢子洵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熟悉。” 谷慈心中一拎,眯眼笑笑“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和张了张口,但没说话。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不高兴。 于是他就顶着这么张不高兴的脸去问话了,邢夫人似乎已经回了屋,只剩下周姨娘一个人在忙碌,看见他们来时,露出疲惫的笑容“大人又有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沈清和平静道“初八那日,邢员外约了周松在赌坊后巷见面,你可知道这件事” 周姨娘捏了捏帕子,面色发白“我是在阿松看到尸体后来找我才知道的,先前老爷并未提起过。” 她说到一半又开始流眼泪,如此娇滴滴的模样,令谷慈十分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那个闹鬼的人。 “阿松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的债,老爷帮着他还了许多,也不是第一次给他钱了。” 谷慈疑惑道“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说” 周姨娘抽泣了两声,“大人原本就怀疑是阿松杀的人,我若是将此事说了出去,阿松他必定会被冤枉。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幼相依为命,怎也不希望他出事。”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沈清和沉默片刻,问“周松一共欠了多少银子” 周姨娘想了想,“大约是八百两。” 沈清和“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了,随后去找了账房先生刘芳,确认一下当时邢员外钱袋中银两的数目。 刘芳道“老爷平时不会随身携带太多银两,大概就是沈大人报的这个数目。” 即是说,那个钱袋里的银子,的确分文未动。 提起此事,刘芳神色悲伤道“大人,老爷他一直都是个好人,多年来做了许多善事。如今死得这样惨,你可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啊。” 谷慈在一旁安静听着。邢府内外的人,对邢员外的评价真是截然相反,压根不像是在形容同一个人。 周松曾说过,他会去竹林是因为邢员外要帮他还清赌债,但既然那个钱袋分文没有被动过,即是说邢员外的身上一共只带了不到五十两,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帮忙还清债务。 她不由想起先前那把仿制的刀,背脊一阵发凉。 “邢员外带着那把刀等的人”她抿了抿唇,“是周松吗” 沈清和闻言突然看向她,神色中是难得的愉悦,“恭喜你很快就要比笨人高一级了。” 谷慈沉默片刻,“我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有聪明的人吗” “有啊。”沈清和诚恳地点头,“我。” “” 二人离开邢府的时候,外面来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估计是因为居养院又停了几日,不得已才会跑到这里。 因今日邢府忙得很,门房没有主动撵人。这时水青青与汤梓端了些粥出来发给他们,其中一人不知是不是饥饿过度,连碗都没接稳,好在旁边人眼明手快地一抓,才没有落在地上。 沈清和不知为何停下步伐,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谷慈瞧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不由问“你是在看水姑娘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谁是水姑娘” “就是给你那碗粥的姑娘。你不是很懂观察吗,难道你没感觉出来她对你有点”好像说了他也无法理解,“罢了,没什么,你自己去领悟吧。” 沈清和莫名其妙,蹙了蹙眉,在谷慈想走之前拦住了她,神采奕奕道“我们去琳琅饭庄罢,白山七侠还在那里等着我。” 谷慈缓慢地抬眸看他,斩钉截铁地摇头,“你自己去吧,若是抽中了,我会恭喜你的。” 自从上回在茶楼那件事被沈清和搅黄了,谷慈一直没什么机会去见姑姑,心里难免愧疚,便买了些糕点上姑姑家看一趟。 姑父大约又出去喝酒了,前来开门的是个清秀的少年人,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见她时微微一愣,“小慈姐姐,你来找我娘吗” 谷慈点头,微笑道“竹卿,姑姑在吗” 方竹卿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带着她进屋,笑容腼腆“娘就在里面。” 谷慈告知姑姑她来了,但姑姑让她在外面等一会儿,过了片刻才从里屋出来,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笑容满面道“小慈啊,今天来找姑姑有什么事啊” 谷慈歉疚道“姑姑对不起,上回在茶楼的那户人家” “哎呀你早就该跟姑姑说啊。”妇人挑眉打断了她的话,“你前脚刚去,那位沈公子后脚就来找你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不过看起来对你很是在心啊。” 谷慈连忙摆手“不,姑姑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啊误会,别害羞了。” “” 谷慈最终还是决定不解释这个问题了,将糕点留下来之后便回了一趟城里那座宅子,方竹卿正好也要出去办事,便与她同行。 这个表弟与她见面的机会不多,通常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聚在一起,礼貌又懂事。 方竹卿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小慈姐姐,上回来的那个公子是什么人啊” “是我的邻居。”一想到沈清和,谷慈就忍不住叹气,“他没有对你们说什么大不敬的话罢” “没有啊,他只是来问你去哪里了。”方竹卿沉默片刻,耳根子似乎有些发红,“姐姐上回提到的心上人就是他吗” “当然不是。”谷慈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些话还是别和姑姑说了罢,我不想她担心。” 方竹卿点点头,露出淡淡笑意。 谷慈走到路口便与他告别了,回书院收拾了一趟,正巧收到一封信。她先前拜托商行的人帮忙找合开书院的商家,但谈了几户都谈不拢,故而对这次的这个也不抱期待,不过总得试一试。 时间约在明天。 她收信之后便准备回家,路过琳琅饭庄时想去看看沈清和是不是在,但没有看见他。她先前离开的时候,沈清和一脸的失望,但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出言损她,于是挣扎一番还是走了进去。 伙计是认识她的,笑着打了个招呼,殷勤道“姑娘来吃饭啊” 谷慈摇摇头,有些尴尬地笑笑“那个木雕真的不能卖给我吗我有一个朋友真的很喜欢它。” 伙计显然很为难,“上回就与你说过了,这是不卖的,姑娘就别勉强我了罢。” 谷慈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闭了闭眼,“这样吧,我点一份,吃的全都包起来给我带走,这样就可以抽一次签了吧” 伙计粲然点头“这个倒是可以。” 他笑着去掌柜那里记了账,片刻后一个小童捧着个竹罐过来,让她抽签。 谷慈凝神注目,看了看大堂内的那一排木雕,记得沈清和想要的是第三个。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小童的手里取出了一支签。 谷慈回家的时候暮霭沉沉,沈清和的屋子里亮着灯。她捧着太多吃的,怕放坏了便给对门送过去一点,可是却没人来开门。 她伸手推了推门。 果然又忘记锁了。 她没有钥匙,只好进去让沈清和自己来锁门,去了唯一亮着灯的书房,看见他坐在里面睡着了,面前摊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邢家每个人的名字,有圈有叉,最后每条线都连向了邢员外。 谷慈尚未来及仔细看,沈清和已经转醒了,疑惑地打量着她。 她将一些吃的放在桌上,“这是我在琳琅饭庄买的,我吃不完。还有这个”她将那个使弩的木雕人拿出来,“这个给你。” 沈清和的眼睛骤然亮了,甚至以为在做梦,“这是哪里来的” “我去抽的。” “一次就抽中了” 谷慈点头道“是的。” 沈清和拿着那个木雕,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发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讲」 “你想要什么吗” 谷慈愣了一下,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失望的样子有点可怜,所以” 沈清和震惊了“你竟然什么都不要吗” 他突然间站了起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两手抬抬放放,显然不知所措;随后,走过去将她举了起来。 腰间忽然被一双大手环住,谷慈整个人都战栗了,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把她举起来,忙不迭挣扎。 “放放我下来”她满脸通红地挣扎,可脚还是离地了,“你在干什么” “举高高。”沈清和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只好将她轻轻放了下来,“我小时候姨丈就是这么表扬我的。” 谷慈揉了揉涨红的脸,低喘几口气,猛地在他的额头上叮了一下,还用了几分力气。 “不可以对女子这样,再高兴也不可以。” 沈清和被她敲了一下脑袋,本该很不高兴,但此刻眼前的这个人是好人,是会发光的,他不但没有不高兴,还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我想再多的银子都不够还你,所以我会帮助你的所有事。”他粲然道,“倘若你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什么都行。” 他说得十分笃定,听来竟令人感觉很可靠;谷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必了,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她正色道,“如果你能尽早把邢家的案子破了,也算是帮我了。” “好,没问题。” 他答得如此之快,听话到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在她临走时还面带笑容地同她挥手。 谷慈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得她好像摊上了什么大事,叹口气走了,叮嘱道“记得去外面锁门。” 沈清和愉悦地应声,待她走后,像是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方才将她举起来的两只手。 他缓慢地凭空捏了两下。 软软的。 翌日,谷慈一早去了城中的一间大酒楼,去谈关于合资开书院的事。 她的那间宅子地段不错,只是重新装修和请先生太浪费钱,就算她存够了刚开始的费用,也很容易面临再度关门。 前来商谈的是一个约莫三十的青年男子,穿戴得体,迟了些才到,歉疚道“方才有事耽搁了,姑娘想吃什么随便点罢,算是给你赔礼了。” 这间酒楼里的菜肴都价格昂贵,加上谷慈也不是很饿,遂摇了摇头,开始细说她的规划。 那男子听完她的一席话之后,眯着眼道“姑娘不用着急,你这块地段是好,但太小了;如果你能把房子卖了新开一间大的,肯定比现在好多了。” 谷慈微微一愣,提醒道“这里原本就是一家书院。” “我知道我知道。”那男子依旧笑容满面,“这屋子已经挺老旧的了,说实话你也该了解这行情,有重修的钱,你都可以再开一家了。何必纠结于这里” 谷慈沉默了。 的确,她一直执著于重开父亲的这家书院,甚至没有思考过旁的事。 “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罢。” 临走前,那男子给了她地址,让她想好后去留个口信。 父亲去世已经快有三个年头了,书院的地段诚然是不如从前了。她有时也会思考是不是该把那座房子卖掉,但往往执念比理智更强烈。 谷慈怀揣着心事回了家,发现沈清和在门口等她,有些奇怪道“有事吗” 他没有解释,“跟我来。” 她心怀疑惑,跟着他去了对门,只见小厅里的饭桌上摆了满满的菜。沈清和一脸得意之色,扬眉道“吃吧。” 谷慈清楚记得她上回给他的菜谱里,并不完全包含这些菜,不由诧异道“全部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他粲然点头,“我去找你姑姑教我的。” “”他居然又去了一次姑姑家。 他如此认真的样子,诚然有些好笑;谷慈的心里倒是畅快了些,坐下来同他一道吃饭。 沈清和虽是初学者,但厨艺惊人。他似乎自己对此也很满意,一直面带笑容,突然道“如果你缺钱重开书院,我可以帮你,多少钱都行。” 谷慈手里的筷子停了。 “你怎么知道书院的事” 他头也不抬“你姑姑告诉我的。” 谷慈沉默片刻,疲惫地摇头“不必了。那个木雕纯粹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还我什么。” 沈清和凝了凝眉“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实在是有些顽固不懂得变”他说到一半突然闭了嘴,改口道“你很好。” “” 真是个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 “谢谢你的午饭了。” 吃完饭后谷慈便准备走了,起身之时,沈清和冷不丁问“你要去哪里” “学堂。” “我也去。” 谷慈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去干活的,不是去玩的。” 沈清和正色道“我可以帮你干活。” “”她抓抓脑袋道,“你要这样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沈清和先是有些不解,随后浅浅笑道“到我觉得报答完你为止。” 谷慈不太想带他去,但可惜他偏要跟着,不跟着就不高兴,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将他带到了学堂。 顾管事来找她的时候,看见她身边多了个人,显然很惊讶,小声问“谷姑娘,这位是” 谷慈双手合十道“是我一个朋友,麻烦顾管事让他在这里呆一会儿。” 顾管事点头表示没问题。 谷慈将沈清和呆到她平时用的书房,几乎是把他摁在座椅上,神色凝重道“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干完活会来找你。” “我想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沈清和皱眉道,“我是来帮忙的。” “你好好坐在这里就是帮我很大的忙了。” 他若有所悟。 谷慈再三叮嘱后便去了上舍拿今日要批的作业,本以为是学官来给她布置,谁知一进屋看到的却是林昔白,一袭白袍光洁如玉,坐在案前书写着什么,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卷。 她的步伐微微一顿,而这时对方也看见她了,平静如水的眸中露出几分笑意。 “你来了。” 沈清和在书房里坐了快半个时辰。 他对“坐着”这件事本身意见不大,令他不爽的是谷慈不需要他帮忙。 天价的人情无法偿还,这让他很不高兴。 这间书房里一共摆着四张桌子,看得出来平时有四个人在这里干活,但现在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对面,从方才开始便有意无意地瞟他。 沈清和冷不丁道“我脸上有银子吗” 那老头连忙收回目光。 他又坐了一会儿,确定谷慈是不打算回来了,开始百无聊赖地翻她桌上的书。 啧,如此简单的文章还要做笔记批注,这是何等的愚蠢。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露出颇为嫌弃的表情,对面的老头终于忍不住道“老夫方才一直想问,你与小慈姑娘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邻居。”沈清和不假思索地回道,“有什么问题吗” “哦,原来只是邻居呀。”老头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儿子他还有戏。” 这句话显然是吸引了沈清和的注意,他莫名觉得有种危险的气息在里边,“什么意思” “我看你是来追求小慈姑娘的罢”老头眯起眼笑道,“不过你可是慢了,我今天就准备让她去见见我的大儿子。” “哦,原来是孔雀开屏。”沈清和若有所悟道,“这几天已经见到好几只孔雀开屏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老头毕竟读了多年的书,听得出来他在嘲讽,低头呵呵一声“长得漂亮脾气又好的姑娘可不多见只怕有人连孔雀开屏都不会。” 沈清和似乎是没听懂这句话,茫然地抬头“她长得很漂亮吗” 老头突然愣了一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不,我觉得她长得和你一样。” 老头“” 言罢,沈清和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他的脸细细端详,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仔细一看,她确实没有你的皱纹,眼睛很亮,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哦,之前怎么没发现我想到了” 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身便往外面走,问了一个学生后得知谷慈在上舍,径直去找她了。 因近来学官家中出了些事情,学堂的大多事宜都交给林昔白打理,谷慈帮忙的时候不知不觉便过了快一个时辰。 看出她神色有些疲倦,林昔白低声道“你不必做这些的。” 她嫣然一笑“无妨,我辞去了药铺的活,本就没什么事。” 这话的前半句不假,后半句纯粹是胡扯。因为有沈清和在,她没有一天是不忙的。 谷慈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半捂着微微发红的耳朵。 她说谎的时候,耳朵就会发红,故而回回干坏事都会被父亲发现,至今都是如此。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解释两句,谁知这时门却突然打开了。一抬头,沈清和正站在外面,神采奕奕地望着她。 林昔白手里的笔一顿,幽幽抬起眸子注视着来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讲」 沈清和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清俊高雅的脸上洋溢着难掩的愉悦。 谷慈立即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突然起身把他拉了出去,使了好大的力气把他往门外拽。沈清和不甚理解她的行为,但依然清了清嗓子,像在讲述什么庄重严肃的事。 “你很好看。” 谷慈惊愕地怔住,刷地回头看向林昔白,迎上那双淡淡的目光时,咬紧了唇,一把将沈清和扯进了院子里。 “我不是让你坐着不要动的吗”她皱着眉道,“你在干什么” 沈清和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怒意,眉如墨画,双目含笑,认真道“你五官端正,小巧玲珑,确是美人之相;尽管你对文章的批注总是说不到点子上,但字迹娟秀工整,赏心悦目;以及,你做的饭非常好吃。” 谷慈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脸颊也微微发红“为什么要说这些” 沈清和虚了虚眼,颇为自信道“我在赞美你。” “你吃错药了吗” 他陡然间露出诧异的目光,一脸难以置信,“在京城里只有花重金才能得到我的赞美,而且就算有钱我也不一定肯举荐。你居然觉得无所谓吗” 谷慈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是的。”沈清和潇洒地点头,“因为你给我的木雕是无价的,我的赞美也是无价的,所以我们终于扯平了。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再夸奖一下你的” “不用了”谷慈扶了扶额,“不用再说了,有点恶心。” 沈清和惊愕地瞪大双眼。 这个人居然觉得他恶心 看来她根本就不理解,他的一句夸是连天价都买不来的。 沈清和沉默片刻,“哼”了一声之后就走了。谷慈神色疲惫地回到上舍,甚至都不敢看林昔白。 对方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纸张“沙沙”翻过的声音。良久,她终于小声道“林先生见怪了。” 林昔白注视着她,淡笑道“我倒是觉得你辛苦了。” 谷慈尴尬地抓抓脑袋,过了少顷才觉得这话有些不寻常,眨了眨眼道“林先生先前认识沈清和吗” “不算认识。”他摇摇头,轻描淡写道,“见过几回。” 谷慈默默点头,她记得学官曾说过,林昔白是从京城来的,老家并不在这里,起初她还猜测过他是不是与家中有什么矛盾。 “是在京城里见到他的吗” 也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林昔白微讶,点了点头。 谷慈没有再追问下去,完成工作后将她留在学堂的几本书捎回了家。临走前对面的老头笑面迎来,搓着手道“小慈姑娘,不知今年的花朝节你可有安排” “应该没有。”她疑惑道,“孙叔有什么事吗” 老头一听,不禁喜上眉梢,“老夫先前便与你说过我家的大儿子,知书达理文质彬彬,不知花朝节那天可否与他见上一见” “不不了吧。”她连忙婉拒,“我大概会去姑姑家里同他们一起过节,所以抱歉了孙叔。” 老头的笑意淡了下来,又劝了她几句但谷慈始终不应,只好怏怏地转身走了。 谷慈后来是被衙门给寻走的。 赵翔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说是又抓了周松一次,这回是人赃俱获。 她问了缘由才知道,今早周松拿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地出门,被在外巡逻的捕快逮了个正着,一查竟发现,包袱里有上万两银票。 至于赵翔先来找她的理由,是因为沈清和不见了。 “上回沈先生说周松不是凶手之后,我们就理所当然放人了。”他苦着脸道,“这下连厉知府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我们拜托他办了这么多案子,倒是第一回出现这样的事。” 谷慈垂着眸,她觉得周松应该不会是凶手。此人第一次被抓的时候他们都在场,她不认为沈清和的推断有漏洞。 沈清和一般是很少不在家的,他出门都是有非常明确的目的,从来不会闲逛。谷慈本来想说去徐记雕刻铺看看,突然想起他昨晚答应过她要破了这桩案子,遂道“我们回衙门等着吧,我想他会来的。” 赵翔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到达衙门之后,周松已经被收押了。毕竟是濯城首富遇害的案子,今日便要审理,邢府那边也收到了通知。 谷慈端着茶杯坐在二堂里等,面前的赵翔却丝毫没有耐心,来回踱步,“小慈姑娘,沈先生若是再不来,我们可就得直接判周松斩刑了。” 谷慈捏紧了茶杯。因为沈清和今天刚刚和她怄过气,她不由觉得这个人或许会闹脾气不肯来;但他对于这样的案子总是无比认真的,有一种难言且令人憧憬的执著。 “我觉得他应该” 不等她说完,门外的几名捕快便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抬头一看,只见沈清和缓步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突然问“周松呢” “在牢里呢。”赵翔愣了一下,才答道,“厉知府已经在准备堂审了。” “哦,好。” 沈清和什么也没解释,径直前去厉知府办公的地方找人了。二人在屋子里不知说了什么,邢府的人也在这时候到了。 不多时,前来围观的百姓已经在门口堵了一片。周松与周姨娘脸色煞白地跪在公堂上,一旁的邢夫人倒是显得很镇定,冷冷地直视着那二人。 邢府包括下人在内来了不少人,冯正领着先前居养院的几个伙计站在一侧,是厉知府特意要求的,水青青、刘芳、汤梓等人也都在场。 厉知府望了沈清和一眼,清了清嗓子道“犯人周松,初八那日在千金赌坊后巷的竹林,杀害死者邢嘉,又伙同周氏在邢府盗窃白银万两,是否认罪” 周松本就吓得魂都没了,这下更是惊慌,只得一个劲儿地摇头,颤颤巍巍道“不是、不是我没有” 他惊恐地看向自家姐姐求助,然后周姨娘只是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不,你有。”沈清和在一旁开口,嗓音低沉纯粹,“的确是你所为。” 谷慈站在捕快的后面,才意识到他坐在厉知府旁边的位子。姜师爷坐在左边,而他坐在右边,她很清楚,这不是一般人能坐的位置。 厉知府看了看手里的一张纸,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案发的前一天,邢员外答应再借你最后一笔钱,帮你还清赌债,但不希望被邢夫人知道,所以约你在赌坊后巷见面。你到了之后发现钱的数目不对,恼羞成怒之下杀了邢员外,随后将血衣与凶器丢掉,去邢家找周氏。” 这时周姨娘突然抬起头来,指着周松道“对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厉知府没有理会她的叫唤,续道“既然杀了人,你们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周氏的身份盗窃邢府中的钱,再准备趁机离开。不过可惜,这些钱都是由账房的刘芳管的,你们无法不引起怀疑,因此只好在府里装鬼,明眼人都会知道这鬼是人为的,所以等邢夫人将所有人聚集起来时,便是你们偷钱的时机。” “但其实这并不是你们一开始的计划,早在邢员外刚出事时,你们便准备偷钱逃走了。”厉知府顿了顿,抬头又看了一眼沈清和,“很可惜,你们在商量此事的时候,被管家冯正听见了,去汇报给了邢夫人,于是官府将你们抓过去一次,使你们不得不拖延几天。” 邢夫人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后方的百姓们止不住窃窃私语。 人赃俱获,又有动机,甚至准确地在案发时出现,简直是往脸上写了“凶手”两个字。 身旁的几个捕快都显得一身轻松,谷慈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清和。 厉知府方才说的话,显然省略了很多东西,关于那二十八刀所代表的仇恨,以及邢员外带去与周松会面的那把廉价刀,根本一字未提。 到这里基本已经可以结案了,周松与周姨娘却矢口否认。邢夫人冷冷道“平时装得对老爷多好,想不到只是惦记着邢家的钱” 她又转向厉知府“大人,此等恶徒不可纵容,大人切莫轻判” 退堂之后,沈清和跟着厉知府去了二堂。 此时邢府的人尚在衙门里,沈清和让谷慈去把准备离开的邢夫人叫住。 涂氏一脸疑惑“有什么事吗” 谷慈礼貌地颔首道“邢夫人,不知你对二十年前失踪的一个叫董文斌的人,有没有印象” 涂氏摇了摇头,看向身后的冯正,对方亦是摇首。 “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谷慈正欲开口,那边的赵翔忽然慌慌张张地从衙门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与沈清和道“沈先生,那具白骨已经送去东河义庄” 他说到一半才看见邢家的夫人与伙计,连忙闭了嘴。这时谷慈小声道“夫人,我们在邢家一座别院里发现了一具二十年前的尸骨”她看了一眼那几个满脸震惊的伙计,那水青青更是面色发白。 “夫人,借一步说话罢。” 涂氏不可置信地跟他们去了二堂,急切道“不可能有这样的事,老爷直到十六年前才开始添置别院;况且我从不离府,不知道有什么尸骨。” 厉知府和蔼笑道“夫人莫要惊慌,这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案子如今已破,夫人应该也可以放下心了。” 涂氏离开的时候尚且心绪不宁,但抓住了闹鬼之人,倒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谷慈送她出去时,其余的伙计都离开了,只有冯正和汤梓在外面等着。 汤梓微笑道“谷姑娘,这回真是多谢你们了。”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她转头正想指沈清和,对上的却是一张写着“不悦”的脸,“还是去谢厉知府罢。” 待他们走后,谷慈才走回沈清和旁边,微微叹了口气“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下面呢” 他的回答简短“等晚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关于你说邢夫人与冯管家的事,我想明白了。” 沈清和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难掩的得意“哦” “先不谈冯管家在邢家时总是像个主人一样,邢夫人无论何事都会与他商量。”她顿了顿,“我想若不是有私情,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是不会依赖下人到这个地步的。” 沈清和听后,眯起眼道“想法不错,不过有更加直观的东西。” 谷慈惑然道“什么” 他没有回答,突然面无表情地俯身靠近了她,几乎将她贴在了墙上。 谷慈本能地将他推开,还向旁边退了一步,惊恐道“你你干什么” 沈清和满意一笑,丝毫没察觉到她的窘迫,“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能非常直观地反映出这两个人的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讲」 “你不用证明给我看。”谷慈揉着眉心道,“我并不想靠近你。” 沈清和微笑道“很好,这证明我们没有私情。” “” 他是如何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的。 谷慈方才没来及回家,故而将那几本书留在了衙门,与沈清和道别后便取了书回去,路过上回那个想要合资的青年给的地址,便顺道去了一趟。 门开了,依旧是上次的青年男子,似乎对于她亲自到来感到很惊讶,笑道“姑娘可是想通了” “嗯。”谷慈默默点头,“我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也不想再找一块新地盘抱歉了。” 青年没有意外,耸耸肩道“太执着并不是什么好事,姑娘还是加油罢。” “打扰了。” 谷慈叹了口气。 林昔白也说过同样的话,在所有的事情上她都可以很随和,唯独父亲曾经经营的这家书院,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掉。 她几乎是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这件事上面了,有时也曾想过要停下来,却又觉得对不起自己先前的努力。 所谓执念,大约便是如此。 是夜,东河义庄。 或许是因为怕晦气,这条街上往来都没什么人,恰恰过了三更,阴森之气更加严重。 黑暗之中树影婆娑,在打更声结束之后,突然现出一个黑影来,不知是人是鬼,在夜幕之中摸索,一具一具查看义庄里的尸体。 他翻找得极为小心,生怕弄出什么声响,寻了一圈无果之后,缓缓走向放在角落的几副石棺。 “不必找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那人吓了一跳。 霎时间,四周明亮了起来,一干捕快举着火把,将整间义庄照得灯火通明。 也映出了那个人消瘦且苍白的脸。 沈清和与赵翔并肩站着,后面跟着的是谷慈,大约十个人就这么从草棚后面走了出来,齐齐打量着那个站在你石棺旁的青年书生。 “真的是汤公子。”谷慈将那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惊叹。 汤梓的两手僵住,不似先前的温和,笑容森冷“原来是布了一个局。我爹的尸骨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沈清和摊开手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汤梓听罢,猛地在石棺上一推,里面空无一物。 他怒不可遏道“到底在哪里” 不等沈清和回答,赵翔便命两人先去捉拿他,厉声道“你杀害死者邢嘉,证据确凿,今日就别想跑了。” 那两个捕快尚未上前,汤梓便陡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背着移向另一副石棺,惊然叫道“都不许过来” 赵翔皱了皱眉。干了这么久的官差,这样的犯人他见得多了,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个文弱书生。 他正想过去亲自捉人,沈清和却缓缓抬起了手,直视着汤梓,平静道“你不想知道你爹的尸骨究竟在哪里么” 汤梓一咬牙,警惕道“你如何知道我爹的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沈清和顿了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放下刀,“交换。” 在场之人都愣了一下,这简直像是儿戏,然而汤梓听罢,竟真的将匕首放了下来,颓然靠着石棺坐在地上,冷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哦这简直太明显了,当然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沈清和啧啧道,“我观察过你三次,你会本能地用左手去接东西,但却没有人知道你是左撇子,清白无辜的人一般不会隐藏这一点。” 此时衙门的援手已陆续赶到,将整个义庄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整条巷子里都明亮了起来,却是静到可怕。 “初八那天,邢员外带着一把仿造的刀赴约,其实是想要伤害周松的。但他没想到你会跟着他,还在他动手之前把他给杀了。”沈清和顿了顿,“你将他杀害之后,看到了他身上的刀和钱袋,便将这两样物件扔掉,伪装成劫杀。可惜因你想摆脱与此事的关系,所以一文钱都没有拿,反而证明了周松的清白。” “你刺了邢员外二十八刀,就算再怎么伪装成劫杀,也改变不了这种杀人方法所代表的仇恨。你杀他的理由,应该与二十年前的一桩失踪案有着莫大的关系。”沈清和坦然道,“其实到这里我也并不能完全确定就是你,所以借着周松被捕,特意在邢夫人面前说了些话,等着你自投罗网。” 汤梓狰狞道“除此之外,你们根本没有证据罢” “你要证据吗我想应该就在你的身上。”沈清和平静道,“邢员外的身上有一块玉佩被扯掉了,我问过邢夫人,这是二十年前邢员外的一个友人送给他的。从被扯断的绳子便可看出,你对邢员外拥有这个东西感到无比愤怒,所以这应该是你父亲的信物罢。” 听到这里,汤梓面如死灰,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二十年前,有一个外来商人名叫董文斌,在濯城失踪,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音信全无了。因为此人在当地并无亲朋好友,故而失踪之事一直没有被发现,直到他在外乡的妻儿进城寻找他。”沈清和平平淡淡道,“他的妻子何氏通过家书得知,董文斌与邢员外曾因为做生意而认识,于是就去官府禀告了此事。衙门究竟有没有派人去找不得而知,总之结果便是没有找到董文斌,他的妻子也因此含恨而终。” 赵翔沉吟道“这件事与邢家的凶案有何联系” 沈清和微微抬眸,凝视着对面的汤梓,“虽然这个故事里的当事人都死了,但是有一个人留了下来,就是董文斌的儿子。我找到了何氏生前落脚的地方,邻居说她没有回老家,而是在濯城改嫁了,儿子似乎跟着患病死了,一家人音信全无,不过有意思的是,她改嫁后的丈夫,姓汤。” 这回汤梓闭上了双眼,没有说话,只听赵翔怒道“邢员外为人正直和善,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正直和善”他突然间笑了起来,愤恨道,“当年就是邢嘉这个畜生杀了我爹的若不然他也没有本事坐到濯城首富的位置上来” 赵翔陡然一愣,显然不信他的话。沈清和却道“邢员外能够做好充足的准备去杀周松,对于这样一个狠戾之人来说,显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赵翔无言以对,而汤梓也终于肯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汤梓原名董梓疏,二十年前其父董文斌为了赚钱,去了濯城做生意,每个月都会定期往家中寄家书。董文斌做的都是小本买卖,赚不到什么钱,便灵机一动想与人联手采矿,谁知竟赚了大钱。 就在母子俩日夜盼着董文斌回来接他们时,一连等了三个月都不见人。眼看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他们只好来濯城寻人,何氏本以为董文斌另结新欢了,可实则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董文斌最后寄来的几封信,都有提到一个叫作邢嘉的朋友,是一起做生意的。何氏屡次去邢家拜访都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将此事告知官府。当年厉知府是新官上任,命人去寻找董文斌的踪影,但连找了一个多月,也是毫无消息。 何氏在老家也无亲无故,伤心欲绝之下改了嫁,儿子也改姓汤。可惜何氏始终惦记着此事,郁郁寡欢,没过多久便病逝,汤梓的继父也丢下他跑去了别的地方。他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弱冠之后便去邢府干活,毕竟这是父亲生前唯一留下的线索。 然而在邢家呆了三年之后,种种蛛丝马迹,令他不得不接受董文斌早已身亡的事实早在矿产赚大钱时,邢嘉便起了歹心,杀害了一同白手起家的董文斌。 “我在邢家呆了这么多年,真是什么都见识过了”汤梓“哈哈”笑着嘲讽,“那些给穷人的粮食都是馊米拣出来的他甚至还利用居养院洗黑钱要不是因为有我,现在死的就是周松,你们也根本不会这么认真地查了” 众人突然沉默了下来。 的确,如果死的不是邢员外而是周松,或许他们根本不会仔细调查,只会当作是赌徒之间的报复罢了。 “哦,看来你还是不理解。”沈清和的唇角微扬,突然走向了靠在石棺旁的汤梓,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便将那把匕首踢开了。 “官府的人怎么办事,与我没什么关系。”他从容不迫道,“只要是我的案子,就没有草草结案这一说。” 汤梓被带回衙门之后,捕快果然在他身上搜到了邢员外的半块玉佩,但并不是半块,而是完整拼起来的一块,正是董文斌当年随身携带的信物,只会送给信赖的友人。 谁知恰恰,是这个“友人”杀了他。 汤梓被押走之后,沈清和给了他一张字条,他看完之后竟突然平静了下来。 谷慈疑惑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我查到西河义庄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火灾,当年看守的人描述了被烧成灰的几具无名尸体,其中有一具与董文斌完全相似。”沈清和望了望她,“或许是邢员外为了掩饰而纵的火,但已无从考证了。” 谷慈默默点头。 周松与周姨娘摆脱了杀人罪,故而只是因偷窃被关了一天,剩下的要看邢夫人如何打算,不过注定一时半会儿是从牢里出不来了。 谷慈去邢府通知这件事时,涂氏仍旧惊魂未定,激动得哭哭啼啼,道是老天开眼,让他们抓住了真凶。 沈清和一直不作声地注视着她,这回倒是没有当场说出来,快要离开邢府时才道“她明显很高兴,得了如此庞大的一笔家产。一个家里所有人都心怀鬼胎,还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 他难得会这般感慨,令谷慈有些惊讶。 “你能说一句实话吗”沈清和突然道,“什么都行。” 谷慈略略不解,但还是道“太阳是圆的。” 沈清和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关于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讲」 谷慈沉默片刻,明眸清澈“你很聪明。” 沈清和有些讶然。 谷慈微微笑了,两个酒窝精致可爱“如果你能更听话一点,会更加聪明的。” “歪理”他颇为不满地侧过脸,想想还是“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谷慈忍不住发笑,临走前最后一遍注目那富丽堂皇的邢家府邸,陡生感慨。 邢嘉遇害一案结束之后,沈清和十分满意地在“青年金轮王”上又记了一笔,待破完一百个案子,他便就可以得到那个独一无二的木雕了。 简直不能更像个小孩子。 谷慈后来发现,厉知府交给沈清和的案子不止是穷凶极恶的命案。 她近来每日都要去一趟衙门,拿一些卷宗回来,忙得不可开交,无奈之下只得又辞了一些活计,只剩下衙门与学堂两头跑了。 这些小案子大多比较匪夷所思,比如城北后山某一段路上,停在坡底的马车突然自己向上坡动了起来;又比如有钱人家要嫁闺女了,希望调查男方家世;基本只有想不到,没有遇不到。 沈清和对此一概拒绝。 他不肯帮忙,谷慈在衙门那边也不好交差,只好鼓励道“你看这些案子比凶杀案简单多了,金轮王还在厉知府家里等着你呢。” 这句话果然有用。 沈清和思考了一下觉得有理,答应她去查一下这两桩案子,走前叮嘱道“请不要忘记那双鞋。” 谷慈应道“好的好的不会忘的。” 待沈清和走后,她便拿出针线来继续绣鞋子。这么多天下来,基本已经可以完工了。 如他所说,这双鞋是要送给刑部的唐侍郎的。她说不上来沈清和与唐家的关系,看似很关心却又很少见面,而每每提起唐家的时候,他总是神采飞扬的。 沈清和在午时之前就回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他愉悦道“帮主请坐。” 谷慈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老人拄着一根细长的棍子,笑容和蔼,望着她疑惑不解的神色,解释道“老夫姓徐,是龙腾巷那边的丐头。” “是丐帮帮主。”沈清和纠正道。 谷慈眨了眨眼,先前听他提起的时候,她认为这不过是沈清和的臆想,这下居然真的见识到了活体。 原来真的有丐帮吗 老人向她投去一个颇为微妙的目光,淡淡笑了笑。 “事情解决了吗” “是的。”沈清和点头道,“那个所谓在上坡动起来的马车实则是下坡,不过是因为相邻两条下坡的坡度不同,产生了上坡的错觉;另外要调查的那个男人是个骗子,言行举止处处是破绽,帮主也已帮忙证实这一点了。” 谷慈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老人。 待沈清和离开后,她低声道“帮主真的有丐帮吗” 老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当然没有了,只是沈先生这么执意认为的。” 果然。 “那您知道什么金轮王吗据说是来自丐帮的。” “知道啊。”老人诚恳地点头,“那是话本子里写的啊,哪里有这样的人啊。” “” 老人同沈清和一道来的理由很简单,他手下有个年轻人叫阿常,近来半夜总是失眠睡不着觉,但又不肯去看大夫。 听闻沈清和有个邻居懂药材,便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安神的药。 谷慈的家里恰好有一些,便将一部分给了老人,老人又问她会不会治漏肩风等等病症。 “对不起,我不是大夫,只是对药材有所了解罢了。” 老人有些尴尬地回道“原来如此,真是打扰姑娘了。” 谷慈觉得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一个陌生人不可能突然上门求她看病,待老人走后,问沈清和道“你与他说了什么吗” 沈清和诚恳地点头“我说我的邻居是万能的。” 谷慈“” 她懒得再搭理他了,突然想起什么,问“后天便是花朝节了,你有何打算” 沈清和皱了皱眉,一脸不解“为什么我要有打算” “一年就这么一回,难道你不应该和人赏花饮酒作诗么” “赏花饮酒作诗”沈清和表现得很惊异,像是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话,“呵、呵。” 谷慈叹了口气,“我是想告诉你,那天我会去神庙不在家,所以你有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了。” 沈清和突然怔住“不能不去吗” “不能。” 他沉默了,思考了许久,皱着眉道“那我勉为其难跟你一起去。” 这回谷慈倒是愣了,“我没有求你跟我去。” “哦,难道你觉得大晚上的去庙会很有意思吗那可是最容易发生拐卖的地方。”沈清和扬眉道,“如果有我在的话,这个几率会大大降低。” 谷慈揉了揉眉心。 的确,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辟邪之物。 花朝节那天,濯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确有“万紫千红披锦绣”之感。 谷慈同几个女伴一道去赏花,沈清和并没有跟着她,而是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 谷慈用红绳把彩笺结在花树上后,便准备去庙会了,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竟是水青青站在她后面。 “谷姑娘,这么巧啊。”水青青看了看周围,“那位沈公子没有同你一起来嘛” 谷慈微笑着答道“他应该就在附近。” “这样啊,你要不要去神庙那边”水青青眯着眼道,“那里的平安符送给心上人是最好的啦。” 谷慈点头应道“我刚刚就准备去的,不如一道走罢” “好呀。” 二人一路进了庙会,可惜队伍很长,等了很久才排到,买完符后便去祈福了。 谷慈闭上双眼。 希望书院重新开张,这样林昔白便会成为第一个先生了。 水青青早就站起来了,睁着一双大眼打量着她,“谷姑娘,你这是要送给谁的呀” “呃”谷慈答了半天没答上来,“一个熟人。” “心上人啊” 她缓慢地点了两下头。 水青青狡黠笑道“是沈公子吗” 谷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太好啦。” 谷慈一时没想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出去的时候恰好看见沈清和站在街对面,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吃了几口。 水青青笑着走过去,将那个荷包递给他“沈公子,这个给你吧。” 沈清和收回目光,上下看了看她,“你是谁” “我是邢府的伙计啊,我姓水,你忘啦” 沈清和又仔细看看她,一本正经道“如果你在头上插一朵花,说不定我会记得。” “为为什么啊” “因为我对蠢人基本没有印象。” 水青青有些生气,紧锁着眉头,神色不悦地拿着荷包走了,愠怒道“才不要送给你呢” 沈清和一脸莫名其妙。 谷慈揉了两下脑袋,一点都不想走过去,但无奈对方已经看见她了,“你也去求了刚才那个东西吗” 谷慈望了望天,“没有啊。” “是吗” 她继续望天,“是啊。” 沈清和“哦”了一声便走了,过了片刻折回来,波澜不惊道“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耳朵会发红吗” 谷慈不可思议地抬起眸子,知晓瞒不过这个人,“是啊,我的确是去求了一个。” 沈清和满意一笑“为什么要鬼鬼祟祟” “我没有鬼鬼祟祟。”谷慈叹了口气,“这是女孩子的事,你就不能不问吗” 沈清和沉默片刻,跟着她一道向前走,突然道“刚才我听别人说,这个荷包是女子求了送给心上人,所以你也有心上人是吗” 谷慈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是林昔白吗” 她倏然停步,不可思议地回头。 “你怎么知道” “最近你并非早出晚归,显然是因为衙门的事辞了很多工,偏偏学堂的活你没有辞。”沈清和颇为得意地展示他的猜想,“我不认为那里给的工钱有多么吸引人,所以必然是有什么人让你留在那里的。” “我的私事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谷慈肃然道,“我知道你很善于观察,但我不是犯人。” 沈清和凝视她片刻,“原来你生气了吗” 她认真地点头,“是的。”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所以明天的清蒸鲈鱼就没有了。” 沈清和震惊了,连忙抓住她的袖子,“不可以好吧,我可以向你道歉。”他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这个很好吃。” 谷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手里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摆摆手无奈道“你真是有原则啊。” 沈清和粲然道“我一向很有原则。” 谷慈离开庙会之后便径直回了家,因为时间尚早,她遂绣了一会儿鞋子。这时沈清和来敲门,银白的交领深衣在月色之下衬得身材高俊,双目明朗有神。 “忘了告诉你,我拜托你绣的那双鞋是为了姨丈的生日,他刚刚从京城回来。”他面带微笑,“他希望你也能去。” 谷慈有些惊讶,想不出唐侍郎邀请她的理由,但还是道“那双鞋已经快完工了,如果你想要的话今晚就可以给你。” “那真是太棒了。” 沈清和随后跟着她去了小厅,谷慈则是回了房间。他百无聊赖地喝茶,依然是酸甜可口的五味子,非常爽口。 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看到一旁的矮柜上放了几本书,便拿过来随手翻了翻。 谷慈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吓了一跳,不等她出口询问,沈清和便举着一本书径直走到她面前,表情是震惊与愤怒。 “这是你写的吗” 谷慈眨了眨眼。这是她对一些文章的批注,以及偶尔灵感来了写的随笔,基本是在学堂时的随兴之作。 于是她点点头。 “文笔、断句、口吻都与飞刀侠客一模一样。”沈清和板着脸注视着她。 “是你写死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讲」 谷慈陡然睁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不不是我写的。” “说谎。”他的面色沉了下来,“你耳朵红了。” 谷慈放下手里的针线退到一边,生怕沈清和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咬死她,窘迫道“我没有欺瞒你的意思,只是这本书刊印之前我便与卢公子说好了是你执意认为这是他写的。” 沈清和冷然道“卢家不收外来稿子,这种匿名的一般都是书舍里的帮工写的,但我调查过他们,都不对,所以我便认定了是卢子洵亲自写的。现在想来,我当初完全忽略了他可能打破规矩收你的稿,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 谷慈不可思议道“我为什么要感到荣幸” 沈清和幽幽注视着她“我生平最大的失误出现在你身上,难道你不应该感到荣幸吗” 谷慈无言以对。 当年父亲尚在世时,她便喜欢闲来无事时写几篇随笔,后来还写了一些长篇的故事。不过那时不敢去找书舍出书,她的学问都是父亲教的,就算用了化名,也一眼便能看出来。 后来父亲去世之后,她开始努力存钱,就想到了将这稿子卖出去,恰好结识了卢子洵,看过一遍之后说很满意,就买下了这稿子。 那时她根本不知卢家书舍并不收外来稿的事,只因不想让人看出是她写的,遂拜托卢子洵隐瞒,压根没想过会出现今天的一幕。 沈清和沉沉道“你为什么要把飞刀大侠写死” “因为不想继续写了。” “那就可以把他写死吗”他不可思议道,“你知不知道你伤害了多少人” 谷慈揉了揉太阳穴,“我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沈清和严肃认真地点头,“难怪卢子洵不肯改掉结局续写,因为他一旦写了就会被看出来。” 他说完突然站了起来,回去拿来纸笔,放在她面前。 谷慈陡然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给你一个悔改的机会,续写吧。” “不要。”谷慈别过脸去,小声道,“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我早就不记得前面的内容了。” “无妨,你可以看完再写。”沈清和显然没有因为这个理由而放弃,“我相信卢子洵会很乐意帮你重新刊印的。” 谷慈固然不信他的说法,“这是两年前的书,如今早就不流行了,卢公子不会同意的。” 沈清和斩钉截铁道“他能为你破一次例,就能破第二次。” 谷慈知道跟这个人说不通了,叹了口气,“你听好。”她顿了顿,杏眸明亮,“我没有时间写这么长的东西,就算有时间也不想再写了。你若真是想改掉那个结局,我可以拜托卢公子手下的人代笔。” “你居然想用这么卑鄙的方法。”沈清和皱着眉道,“我可以付你工钱,多少都行。” “这不是钱的问题。”谷慈凝视着他,认真道,“总之我不会再写了。” 沈清和沉默了,一脸苦大仇深。 “你降级了,现在你是废人,比蠢人还不如。” 谷慈摆手微笑,明净可爱“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看着她面带笑容的脸颊,沈清和更不高兴了,“我先前的赞美都是假的。” 谷慈平静地坐回桌子旁继续绣鞋子,声音清甜“嗯嗯都是假的。” 沈清和再次沉默,忽地粲然道“如果你肯继续写下去的话,你就是聪明人了。” 谷慈眯眼笑道“可我愿意继续蠢下去啊。” 沈清和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他拂袖走了出去,依旧能闻到她屋子里那令人舒适的檀香,不由皱了皱眉。 世上竟然有如此自甘堕落的人,连激将法都不管用,实在是个挑战。 但他,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第二天一早,沈清和拿着钱袋便上街去了,找了好几条街后,进了一家首饰铺。 这家铺子门面很大,一大早便有好些客人来了,但都是年轻女子,他一个男人站在这里显然有些违和,引得周围人窃窃私语。 掌柜瞧他左看右看也不准备买东西,笑着问“这位公子,想要买什么啊” “首饰。”沈清和一本正经道,“贵的。” 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眼,“要多贵的” “最贵的。” 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眼力自然好,一看这人便有钱,拿出一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脸上笑意更甚“公子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沈清和没有回答,专心地盯着那支簪子,皱眉道“这个不好看。” “公子想送的那位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我怎么知道” “” 掌柜突然觉得这人是不是来砸店的,正巧外面又来了些客人,便将他丢在一边忙活去了。 沈清和站在木柜旁盯着每一个簪子看,踌躇不定。 他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东西,但他知道这家店不管哪一天客人都络绎不绝,那些女子像是逛不厌这里,甚至还能为了某个特别的款式抢打起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既然这是常态,谷慈自然不会是个例外。 一定要挑一个好看又独特到能让她哭着求他的簪子,呵呵。 他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这样的情景,满意地扬了扬眉。就在他专心致志地看簪子时,店里又走进了一个中年妇人,身边的小丫鬟一看见他,便讶然道“公子” 沈清和闻声回头,似乎不认得那个小丫鬟是谁,但却一眼认出了那名中年妇人。在这里遇见,两人同是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杨氏忍不住笑道,“你来买簪子” 沈清和像看见了救星,连忙点了两下头。 谷慈如往常去衙门汇报了沈清和的事,以及领这个月的月钱。 姜师爷带她去账房的时候,满面红光,像有什么喜事,而旁边的两个捕快却是一脸惋惜。 谷慈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捕快望着她,叹了口气,“小慈姑娘觉得这活儿容易吗” 他指的固然是沈清和。 “还好啊,月钱也多。”谷慈微笑道,“是沈清和来麻烦你们了吗” 那两个捕快摇头,不愿解释。姜师爷笑道“他们呀,每人输给我一钱银子。” 他说着将月钱递给了谷慈,简直不能更愉悦。谷慈依旧不解,只听其中一个捕快解释道“因为你和沈先生相处了这么久还不愿辞工,是衙门里破天荒第一个。” 谷慈自然记得之前李捕快中风的事;沈清和在衙门里是个瘟神一样的存在,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她大概猜到他们赌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盖上印便走了。那个年轻一些的捕快同她一起出的门,她便叫住了他“齐捕快,沈清和这么可怕吗” “是啊。”那齐姓捕快点点头,环顾四周,小声道,“和沈先生打过交道的人,一个月必中风;你是头一个还如此完好的。” “” 谷慈忍不住咽了下嗓子。 她回家之后有些疲倦,习惯性地往对门一看,但沈清和的屋子里似乎依旧没有人。 她今日晨起的时候听见他出门,觉得很不可思议,谁知到现在也没见人回来。 平时她是不会担心的,但毕竟昨晚他一脸苦大仇深地出去了,模样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些可怜。 她又在家等了片刻,终于听到大门外有声音,谁知刚一出去便与沈清和撞了个正着他正是冲她家来的。 与昨晚不同的是,他一脸得意的表情,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谷慈又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不会续写那本书的。” “哦,话可别说这么早。”他神秘地微笑了一下,从袖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亮在她眼前。 镶着绿松石的银步摇,晶莹辉耀,做工极其精致,一看便是上等的佳品。 “如果你能续写的话,这个就是你的了,我想你应该很喜欢它。” 诚然他说的不假,这步摇无论是做工还是造型都十分好看,难以想象是眼前这个一窍不通的男人会挑选的。 “你出去了一整天,就是去买这个了” “我还去了唐府,这是姨母帮你选的。”沈清和坦然答道,“听说我要给你买簪子的时候,她似乎特别高兴。” 谷慈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步摇竟是杨氏选的,连忙摇头道“我不能收。” “哦,难道你一定要我把潜在的意思说得这么直白吗”沈清和略略蹙眉,“只有你答应续写,我才可以把它送给你。” 连威逼利诱都能这么坦然地说出来 “它确实很好看,但我并不想要呀。”谷慈将他伸过来的手合上,推了回去,盈盈一笑,“天色已晚,早日安歇罢。” 沈清和依然站在外面不肯走。 她想想还是没有关门。 “或许你真的很喜欢那本书,但我的确已经不记得具体内容了,就算你现在让我写,也写不出那时候的感觉了。”谷慈叹了口气,“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与其止步不前,往前看不是更好现在肯定有更多有意思的书。” 沈清和凝视着她的双眼,没说话,突然拉过她的手将步摇放上去,不悲不喜道“这是姨母让我给你的。” 他仍旧死不放弃地抵着门,定定地注视着她。 谷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步摇,揉了揉眉心。 “所以你还是想让我续写吗” 沈清和诚恳地点头,“是的。” “如果我还是不肯呢” “我是个执著的人。” 谷慈深吸一口气,无奈道“那你听好,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一件事。” 沈清和疑惑地望着她。 “所谓丐帮是不存在的,你最崇拜的金轮王最初也是被一个画师杜撰出来的,什么人偶刀客长臂大侠全部都是假的” 她说到一半声音弱了下去,明显看到晚霞之下,沈清和的表情僵硬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讲」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慢条斯理道,“蜀中十侠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想不到你竟会骗人。” 谷慈扶着额“什么蜀中十侠、白山七侠,都是杜撰出来的。难道你认为,我写的那本书里的人物也是真的吗” “一定是有个原型你才会这么写,难道不是吗”沈清和反问道,“这不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他说得认真又笃定,仿佛这些人在他的脑海里俨然变成了一种信仰。 谷慈沉吟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是姨丈告诉我的。”沈清和目光灿灿,整个人像在发光似的,“我儿时他告诉我,这些人会走南闯北惩奸除恶,所以我们不能做坏事,一做就会被发现。” 谷慈张大了嘴巴,“你你居然相信了吗” “为什么不信” 谷慈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如今她非常好奇,那位传说中的唐侍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原型。”她认真地抬眸,“这个故事纯熟捏造,世上没有可以飞檐走壁的人。” 沈清和再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骗人。” 谷慈哭笑不得“真的没有啊” 沈清和看了看她的耳朵,没有发红,不由蹙了蹙眉。 “你有办法证明吗” “有啊。”谷慈轻轻点头,“但还是算了吧。” 这对他来说,似乎有些残忍。 “不,我想要你证明给我看。” “那”她转头望了望天色,叹了口气,“我们去一趟徐记吧。” 时辰已经不早,天边薄暮暝暝,他们到徐记时正好赶上打烊。掌柜看见沈清和时,反倒把门打开请他进去,笑着问“沈公子又来看木雕了啊” 沈清和没有答话,直视着他“没有金轮王这个人吗” 掌柜突然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谷慈,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怎么会没有呢”他搓了搓手道,“沈公子对他的事迹不是倒背如流了吗” 沈清和注视着他的笑意,冷不丁道“下意识轻拍自己的手,很显然是在说谎。” 掌柜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即将两手背在身后。 眼前这个青年,可谓是他们铺子的头号客人。虽说徐记雕刻铺不缺客人,但这么一个活体大金块,还是很值得他们关注的。 来这里买东西的人,大多都是认为这些奇侠是正儿八经存在的。掌柜虽然干这行,但总归觉得这些人的脑子有些匪夷所思。 若是他知道压根没这些人,以后不来买了怎么办 不等他开口,沈清和又道“所以都是杜撰出来的” 掌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谷慈咬着唇站在一旁,她曾以为沈清和不过是喜欢这些侠客,毕竟人们总喜欢幻想做不到的事,却没料到他真真切切地认为那些人是存在的。 沈清和是出乎意料的镇定,认真道“我要见徐师傅。” 掌柜别开目光,默默道“徐师傅已经去世了。” 沈清和陡然间站了起来,连谷慈都是震惊了。 这家雕刻铺卖的便是那位老工匠的手艺,换人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现在的这些雕刻,都是徐师傅的儿子雕的。”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这个手艺与十年前的雕刻一模一样。” 掌柜默默续道“因为徐师傅十年前就去世了。” “” 沈清和抬起手又放了下来,如此反复数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出去了。 谷慈担心他会寻短见,连忙跟了出去,谁知他只是径直回了家。 然后蹲在了角落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谷慈颇为无奈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人比她年长,“你真的一直都认为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清和没吱声,拨开她的手。 她叹了口气道“我小的时候,我娘也跟我说过,天上有仙女,曾经下凡人间,说不准在街上就能遇见,但我十岁之后就不信了,大家都是这样的呀。” 沈清和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她。 “你竟然相信世上有鬼神吗”他显得十分不可思议,“金轮王和它们怎会一样” 谷慈实在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匆匆跑回家里。 沈清和淡淡抬眼望着她的背影。 少顷,谷慈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回来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明显保存得很用心,甚至书角都没有卷起来,不知里面记了什么。 “这个给你罢。”她将书册递了过去,“这些都是我以前写的,就是篇幅比较短。里面一共有十篇,你若是想,就拿去看罢。” 沈清和愣了愣,没有伸手。 谷慈以为他不要,微微笑道“不要也没关系的。” 她正要将手收回去,谁知他却突然接过了她手里的册子,又恢复了平时的傲慢“我可以勉为其难看一看。” 谷慈甜甜地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沈清和轻轻点了两下头,走到桌旁像宝贝似的捧着那本随笔,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拭了两下封皮,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俊雅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太过劳累,谷慈第二天险些睡过头,觉得脑袋沉沉的,赶去学堂时,董学官又给她布置了新的任务。 她平时一般是帮林昔白处理上舍的事情,但因这段时间下舍的那名帮工生了病,一直是由她顶替的。 她清点完学生人数后发觉有些不对,便去找了下舍的讲师,颇为担心道“宋先生,有一个学生似乎已经快十天没来了。” 那姓宋的讲师是个年近三十的男子,长得一张尖嘴猴腮的脸,瞥了她一眼道“这些下舍的学生又不是第一次不来,这么紧张作甚” 谷慈没想到他会这般无所谓,但也没反驳,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了顾管事。林昔白恰好也在场,问“是哪个学生” “下舍的张羽。” “哦,我知道那个孩子。”林昔白似乎也有几分担忧,“今天我便去他家拜访一下罢。” 谷慈连忙点头“那就多谢林先生了。” 林昔白似乎还想与她说什么,但谷慈已转身走了,便没有开口。 一旁的顾管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冲他挑了下眉“林先生可决定去留了我看濯城是个不错的地方,还有人美心甜的姑娘家。” 林昔白默不作声地放下笔,又看向谷慈刚才离去的方向。 谷慈去了衙门之后听闻又有新的案子,赵翔那边却说不一定是命案,因为唯一的证人不太靠谱。 她随后去见了这所谓的“证人”,竟是之前来过沈家的乞丐老人,那时还被沈清和唤为“帮主”。 “徐伯。”她讶然道,“出了什么事吗” “哦原来是谷姑娘啊。”瞧见了熟人,老人原本紧张的神色舒缓了,“老夫想来报一宗案子,但赵捕头无法处理,让我去找沈先生。” 谷慈这才明白赵翔找她来的理由,遂带着老人去找沈清和,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颔首道“徐伯,若是沈清和对你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请千万不要生气。” 老人似乎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 进屋之后,沈清和的态度是出乎意料的正常,还给老人倒了杯茶,正色道“就算没有丐帮,帮主还是帮主。” 谷慈“” 这下老人明白出了何事了,笑意更甚,随后解释了来意。 “沈先生还记得,老夫上回提到的一个叫阿常的手下,半夜总是失眠吗” 沈清和点头道“记得。” 老人皱了皱眉,续道“前日那天,阿常大半夜睡不着起来散步,就在龙腾巷附近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拖拽着什么东西。他起初以为是眼花了,结果等白天一看,地上竟是被拖拽的血迹。” 谷慈惊道“是有人被杀了” “不能确定。”老人摇头道,“我们当时就将此事告知了官府,但四处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尸体。赵捕头说没有尸体就没有案子,所以让老夫来找沈先生。” 沈清和沉吟道“帮主确定那是人的血” “确定。”老人点点头,“赵捕头也说那是人血,不过实在找不到尸体,也没法给我们一个交代。” “有意思。”沈清和粲然一笑,转向谷慈道,“先去问问目击者。” 阿常是住在龙腾巷附近的乞丐之一,眼眶周围黑黑的一圈,人也显得憔悴,显然是最近没睡好。 他将前天晚上看到的一幕交代了一遍,与老人说的一致,但多了一些细节,比如他是在三更之后看见的,因为先前就听到了打更声。 沈清和问“有看到拖东西的是什么人吗” “没有。”阿常揉着太阳穴,像是有些难受,“不过那个人似乎是个跛脚。” “跛脚” “就是走路一歪一斜的。” 除此之外,阿常并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于是他们便去找阿常所指的案发现场。 血迹是在龙腾巷的一个拐角被发现的。 如阿常形容的一样,大约是一人的宽度,拖拽了七八丈有余,最后在巷口戛然而止,要么就是人突然飞走了,要么便是有一辆马车在这里接应。 目前尚未找到尸体,这景象也不算血腥了。谷慈望着那暗红色的血迹,突然觉得眼睛花了,脑袋也有些痛。 白天就有这样隐隐的刺痛,但她以为痛一会儿就过去了,也没在意。 沈清和并未察觉到,径直走向那一排血迹,仔细看过一遍后,头也不回道“回去告诉厉知府,如果他不想被人参一本的话,尽快派人来守着这里。” 身后许久没有人回答,他这才回头,只见谷慈正闭着双目站在原地,似乎有些难受地揉着太阳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讲」 “你怎么了” 谷慈有些吃力地揉了两下眼睛,随后睁开眼,明快笑道“没怎么啊,可能是血看多了不舒服。” 沈清和又凝视她片刻,良久才移开眼。 谷慈拍了拍脑袋缓解头痛,惑然道“你刚才的意思是,真的有人死在这里了” 沈清和点点头,指着那延伸向外的血痕,“一个普通人,不管受的是轻伤还是重伤,出这么多血,必死无疑。找不到尸体不代表没有命案,只能说明办事效率低下。” “那尸体会在哪里” 沈清和没有回答,抬头注视着巷口。 这里是条略微窄小的巷子,外面连着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东边是往郊区方向,盖的都是民宅,很紧凑的一片,西边是通向城内另一条道。 他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谷慈纳闷道“你在找什么吗” “不合理。”沈清和皱着眉道,“这里不是案发现场,只有拖拽的痕迹。尸体不可能凭空出现。” 的确如他所言,这里呈现出来的景象,就像是尸体突然出现,被拖拽了一段,再突然消失,难怪赵翔起初会怀疑这血迹的真假。 谷慈托着下巴道“既然尸体有可能是被马车带走的,会不会刚开始也是被一辆马车抛在这里的” 沈清和抬眸望了望她,“我现在相信以你的想象力,的确可以胡诌出飞刀侠客这本书。”他顿了顿,指向不远处那一排紧挨着的民宅,“去让赵捕头问这里的人,不可能一个都没有听到动静。” 谷慈回去将情况告知给赵翔的时候,衙门里的捕快都有些不乐意。 这血迹出现得太突然又很诡异,官府每日都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为了找一具不一定存在的尸体花费时间,委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脸上不高兴归不高兴,但一听说是沈清和的要求,赵翔立即差人去办了。 谷慈先前以为,沈清和不过是出谋划策,真正下令的是厉知府,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赵捕头,沈清和是衙门的人吗” 赵翔摇头道“不是,沈先生没有官职。” 更加不可思议了。 赵翔似乎觉得说得不太准确,又补充道“以前有,现在没了。” 谷慈疑惑地眨了眨眼,赵翔却没有继续解释,将事情分析下去之后,凝着眉道“小慈姑娘,这事儿我并不看好。假使真有人死了,这已经是过了第三天了,衙门没有接到任何人来报失踪。” “那会不会是外乡人呢”谷慈想了一会儿。 “不排除这个可能罢,总之先试一试。” 谷慈谢过赵翔之后便离开了衙门,头虽然不痛了,但还是沉沉的有些犯困。提起失踪,她不免担心起那个已经好几天没来学堂的孩子。 她记得这个叫“张羽”的学生的住址,不知林昔白那边如何了,遂动身去了一趟。 张羽的家不算富有,是个小户,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想必是他的母亲,面露愁容。 “你是” 谷慈微笑道“我是学堂的帮工。张羽已经好几天没来上学了,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妇人了然地点头,“噢他没什么事,就是吓着了。林先生刚刚才来,就在里面呢。” 谷慈一愣,没想到恰好遇上林昔白,对方看见她时亦是有些惊讶,露出淡淡的笑容,“谷姑娘也来了。” 屋子里除了他们之外便是张羽的父母,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解释道“三日前,小羽从学堂回来后脸色惨白,我们问他他也不愿说发生了什么,后来就呆在房间里不肯出去了。” 谷慈问“三日前发生了什么吗” 妇人摇头道“这孩子被吓坏了,只说好像看见鬼了。” 谷慈与林昔白均是一愣。 林昔白缓缓道“他是离开学堂就径直回家了吗” “好像不是。”妇人再次摇头,“那天他直到天黑了才回来,不知之前去哪里了。” 学堂一般在申时就下学了,那时傍晚还没到,没理由天黑才能到家。 林昔白沉吟道“不知二位可否带在下去见一见张羽” 妇人点点头,“当然可以。” 他们到了张羽的房间外,门是紧闭的,妇人站在门前安慰了好一阵才敢开门。 分明是大白天,屋子里却点了好几支蜡烛,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床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小羽,是林先生和谷姑娘来了。” 那小小的一团闻声动了一下,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活不肯出来。 妇人摊开手表示没辙,林昔白却面带微笑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被子里的小孩,柔和道“还记得我吗” 这回张羽探出一个脑袋,答道“你是上舍的林先生。” 林昔白随后又与他说了许多话,讲了许多小孩子爱听的东西,声音淡而温和,好似涓涓细流。张羽终于肯从被子里出来,小手紧紧拽着林昔白的手,不肯松开。 他这才问“三天前下学后,你没有回家,去了哪里” 张羽一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又开始发白,含着泪摇头。 “说吧,没有人会怪你。” 张羽又抬头看向母亲,看到对方也点头,才敢小声开口“我去去后山探险了。” “后山”林昔白问,“是书屋那里的后山” 张羽小心翼翼地点头。 两年前学堂曾搬迁过一次,原来的地方便成了一间书屋,不过大量的书都被挪过来了,故而那里一直空置,没什么人去。 “小豆他们说,书屋那里闹过鬼我胆子小肯定不敢去。”张羽抽噎道,“我、我胆子一点也不小,所以就一个人跑过去了,谁知真的、真的看到鬼了” 谷慈摸了摸他的脑袋“什么样的鬼” “不知道,他全身都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张羽说着又开始流眼泪,“好高好可怕。” “你是怎么看见它的” “我我躲在灌木丛里面,就看到了。” 之后张羽便给不出什么细节来了,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听他的形容,他应该是看到一个穿黑衣的男子,至于为什么脸也是黑的,或许是幻想出来的,或许是另外有什么含义。 好不容易将心里的事说出来,张羽也放松了不少。夫妇二人很是感激林昔白,他却只是笑着摆摆手,道是还有事要忙。 谷慈将手伸进袖袋里,想拿出那个荷包,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林昔白疑惑道“有事吗” “没没有。”谷慈摇头笑道,“我先回去了。” 林昔白默默点头,眸中露出不解。谷慈却是飞快地走了,片刻后才停下来揉了揉脸。 下次找个好机会再交给他罢。 谷慈回家后,心里总惦记着张羽说的话。 即使是个小孩子,若非真的看见了什么,是不会吓成这样的。 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书屋看一趟,出门时看见沈清和也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谷慈答道“我去同乐街的书屋看一看。” 沈清和似乎有些惊讶,“我也是要去同乐街的。” 谷慈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赵翔那边已经把民宅那里的人都问了个遍,确实有几个在三更后听到了动静,都是说马车往西边去了,即是说没有出城。 “我往西调查过了,居民都很多,同乐街最近人也最少,很有可能会在那里发现线索。”沈清和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谷慈将在张羽家发生的事与他说了一遍,沈清和悟道“有意思。” 她眼前一亮,“你知道张羽看见什么了” “我是说你去见林昔白很有意思。” “”谷慈心虚道,“我不是去见,是正好遇到的。” 沈清和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我不相信巧合。” 谷慈莫名觉得,这个人似乎对林昔白有些意见。考虑到他们先前见过面,她不由思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书屋的位置较远,坐落于城中北角,后面连着一座山,自从学堂搬迁后便很少有人来了。 二人到达时这里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桌子上落满了灰。往后山的方向走,只有一座空空的院子和一口井,也看不出哪里不寻常。 “有人来过了。”沈清和指向一边的草堆,突然道,“草上面没有灰。” 谷慈不由咽了一下嗓子,看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井边,用手指摸了一圈井口,用力嗅了嗅,眸子突然一亮,开始用力拉绳子。 “来帮忙。” 谷慈不知他要作甚,也跟着拉,往井里一看,里面是黑黢黢的一片,但有个不寻常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一时间令她脑袋刺痛,几乎发晕。 沈清和忽地丢了绳子用手扶住她。 “我想你应该去看大夫了。” 他搂着谷慈的肩膀,任她靠在她怀里,才发觉她真的是软绵绵的,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 谷慈一抬头顶到了他的下巴,陡然红了脸,忙不迭推开,“没事真的没事。” 沈清和皱了皱眉,也不再拉绳子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不用管这里了,让赵捕头来就好了。” 通知衙门那边之后,赵翔很快带人赶到了,在井中找到一具女尸,尚且完好。 捕快们的脸色纷纷变了,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尸体。 仵作粗略检查一番后道“死者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是被利器割喉而死的,死前腹部中了一刀。”他顿了顿,“如今这个季节井水比较凉,尸体腐化的速度慢,我想她大约死了有三天了。” 三天。 赵翔问“会不会就是在龙腾巷被杀的人” “这个要做详细的检查。” 随后他们便将尸体抬回去了,但沈清和却没有同去。 谷慈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尤其刚才闻到了尸体的味道之后,疼得更加厉害,魂不守舍地回了家,甚至没察觉到沈清和一直跟在她后面。 “你真的该去看大夫了。” “嗯我知道了。”谷慈揉着眉心应了一声,有些眩晕,胸口闷得难受,转身往外走时脚步不稳,扶着他才勉强站稳。 沈清和低头看了看这个几乎半靠在他身上的姑娘,有着淡而清甜的香味,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随后便眼睁睁看着这个姑娘吐在了他的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讲」 谷慈诚然没吐出多少东西,但她能吐出来的基本都沾着沈清和的衣服上了。 沈清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僵住了,机械搬地低下头,不可置信地俯视着她。 谷慈的脑袋晕乎乎的,吐了好一会儿才吐干净,觉得甚是舒服,但觉得面前这个什么东西有些异味,本能地退开。 一抬头,对上沈清和漆黑的双眼,像要杀人似的。 她惊悚了。 “我、我”谷慈瞬间清醒了,僵硬地看着他身上的狼藉,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 完了完了完了。 沈清和的手握了握拳,又缓慢地松开,沉着脸道“你是第一个敢往我身上吐,但我没有杀了你的人。” 谷慈讶然道“以前也有人往你身上吐过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已经在牢里了。” “” 沈清和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污渍从领口往下沾满全身,比谷慈第一回见到他时还要狼狈。 “我我一定帮你洗干净” 谷慈伸手想脱下他的外罩,但沈清和却抓住了她的手,“你没发现你的脸几乎没有血色吗去看大夫。” “可是你的衣服” 沈清和粲然道“你可以病好了再洗。” “” 谷慈的脑袋又开始发晕,眼前一片空白,差点站不稳,赶忙用手扶着桌子。 沈清和见状向她伸出手,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惨不忍睹,索性将外罩给脱了,只余下一件白色大袖中衣,就这么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谷慈本是闭着眼睛,双脚突然间离地,惊呼一声,“等等” 沈清和面无表情道“你应该躺下来。” 他本以为她只是看起来瘦弱,没想到真的这么轻,轻得令他好想颠两下。 但他忍住了。 谷慈红着脸将头别开,尽量不靠在他身上,但男子的阳刚之气依旧令她无所适从。 她先前只是觉得沈清和长得好看,没了,就是个小孩子,从未与他如此近距离相处过,靠在他的胸膛上,连他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谷慈只好捂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沈清和放在卧榻上。 “我去请大夫。” 谷慈晕得不行,迷糊之中“嗯”了一声,很快便睡过去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边有沈清和与另外一人的说话声。 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谷慈睁开眼,看见对面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夫,有些吃惊道“楚大夫” 大夫闻声回头,和蔼笑道“小慈姑娘醒了啊。” 他说完走到床头,给她诊了一下脉,皱着眉问“你近来每天睡多久” 谷慈移开眸子,似乎有些心虚“够睡的。” “不必瞒我。” 她这才小声道“两三个时辰吧。” 一旁的沈清和惊讶道“你就睡两三个时辰吗” 楚屹闻言,神色更加严肃,厉声道“你忘了你爹的事吗” 谷慈没有回答,低着头。 楚屹从多年前起便是给他们家看病的大夫,当年也是他诊出她父亲患了不治之症。那时便叮嘱过她不要太过劳累,以免重蹈覆辙。 “从今天开始,每天休息时间不得少于四个时辰。”楚屹走到桌旁,提笔写方子,“你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睡得少了加上劳累;但若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止是喝两服药就能好了。” 谷慈默默点头,“多谢楚大夫。” 楚屹将药方交给沈清和后,叮嘱了两句便走了。谷慈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一睁眼注意到沈清和不知何时走过来了,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怎、怎么了” “我很好奇。”他一本正经道,“一家书院值得你如此不要命吗” 谷慈淡淡垂下眸子。 “三年了。”她叹了口气,“我爹去世已经三年了;我存了三年的钱,可是完全不够。” 沈清和道“我可以赞助你。” 谷慈摇摇头,难得露出无助的神色,“就算存够了装修的费用,书院开了之后也需要钱来维持。你可以帮忙一次,难道能帮一辈子吗太不现实了。” 沈清和没有回答,突然站了起来,“明天我会去帮你请假,你病倒了我很困扰。” 谷慈微讶地抬头“困扰” “我的门坏了。” “”谷慈无奈地摇头,“我不会修门,你可以去找工匠师傅来修。” 沈清和摊开手“我不轻易相信外人。” 谷慈愣了一下。 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这个人将她圈进了他的生活之中。 “那你就只能自己动手修了。” 沈清和露出得意的微笑“哦,这必然是难不倒我的。” 谷慈注视着他的笑容,心情也不自觉好了一些,摆手道“你不用帮我请假,我没事。” “你没听到大夫说什么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会死,不是开玩笑;不珍惜性命的人连废人都不如。” 他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认真的,露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谷慈只好妥协,脑袋还是晕晕的,“那麻烦你熄灯,我先睡下了。” 沈清和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站在床边细细盯着她的脸颊,虽然有些苍白,但俏丽半分不减,五官秀气玲珑,精致动人。 他缓缓伸出手探向她的脸,继续上次在厨房未完成的事,轻轻捏了一下。 果真软软的。 次日一大早,学堂的孩子们个个打着哈欠来了,有个小小的身影跟着上舍的学生挤了进去,终于挪到林昔白面前,仰起一张笑脸,“林先生好。” 林昔白一转头便看见张羽站在他旁边,摸摸他的脑袋“不害怕了” “不害怕了”张羽奶声奶气道,“林先生说男孩子要勇敢,我才不怕鬼呢” 林昔白微微一笑,只问了几句大概的情况后,张羽便连忙赶回下舍去了。宋先生一向凶得很,他固然害怕迟到。 林昔白收拾好东西后准备去上课,一进屋便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 他环视讲堂。 如往常一样,这里坐的都是十来岁的学生,小一点的不过八岁,个个稚气未脱,聪敏可爱。 除了最后一排坐着个明显不是学生的人。 只见沈清和就这么坦然地坐在最后面,旁边的几个学生纷纷惊讶地看他,窃窃私语。 小学的确是不限年龄的,但这么大的人一般都不太好意思来,嫌丢人。学生们也是第一回见到年龄差距这么大的同窗,都表现得很不可思议。 林昔白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书放下来,让学生翻开书先温习昨天讲的内容,平静道“那位学生请随我来罢。” 沈清和就这么跟着他出去了。 “有事吗” 沈清和答道“我是来帮谷慈请假的,不过我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她这个月都不会再来了。” “请假”林昔白略略讶然,“谷姑娘从不请假,是出了何事” 沈清和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从认识你之后便开始迟到、请假,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林昔白冷然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好,不要把运气当成福气。” 沈清和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直到林昔白回去上课了也没答上来。 他去衙门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赵翔对于他的到来感到很是吃惊,忙问“沈先生小慈姑娘呢” “谷慈生病了。”沈清和道,“我是来替她请假的。” 赵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谷慈生病了,这意味着他们就要和沈清和本人打交道了,这简直是个鬼故事。 一干捕快们全都精神了,领着他去先前找到的女尸那里。 女尸的身上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信物都没有,只有一个贴身的平安符,衙门贴出告示已经快一天了,但到现在也没人来认领。 仵作道“如先前验的结果一致,死者身中两刀,喉咙处的刀伤是致命伤,应是当场毙命,死前未受虐待和侵犯。” 沈清和点点头,盯着女尸看了良久。毕竟死后被抛尸在较凉的井中,这具女尸腐烂的速度很慢,面容清晰可认,是个体态丰盈的美人。 “肤色白皙光滑,衣料也是上等,手上却有厚重的茧,说明生活在非常富裕的地方,应该是个地位较高的仆人。” 他又将那个平安符拆开,细看一遍,“这个东西虽然哪里都能求得到,不过每个地方都会留下不同的标记她是从京城来的。 如果是跟随户主一起来的,失踪了这么久,必定早就有人来报案了,但却没有;她显然是一个人来的,应该是去探亲。” 赵翔点头道“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应该是被劫杀的。”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不过不太可能。”沈清和目光明澈,“尸体是被一辆马车运走的,还特地扔在不会有人去的书屋,这一切太周详了,普通的劫杀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况且还没有找到她真正遇害的地方。” 赵翔随后便差人再去龙腾巷一趟;沈清和看着那个被作为证物存起来的平安符,突然眼前一亮。 哦,平安符。 虽然他丝毫不信鬼神之说,但谷慈显然是相信的,她不仅相信这些,竟连流星都信,真是太愚蠢了。 沈清和直奔一座寺院,正好花朝节的祈福尚未结束,便去求了一个平安符,又是跪拜又是听诵经,到了傍晚才得以回家。 他手里捏着平安符,想象着谷慈应该会高兴得立马从床上蹦起来,颇为愉悦地推开门,看见她的屋子里亮着灯。 哦,原来已经醒了。 沈清和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堪堪到屋外时却听到了谷慈的声音,显然这屋子里不止她一人。 视线越过窗檐,他看到谷慈已经起身了,林昔白则是坐在一旁,手边放着一些药包。 “这些是安神和补身子的药,记得每天带着吃一些。”林昔白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红绳,似乎不知如何开口,“还有这是我一直随身携带,可以保平安的东西,你拿着罢。” “这怎么可以” 谷慈连忙摇手,恰这时望见窗边立着的人,一袭青衫,长身玉立,眉眼清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