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杂货铺》 第1章 一、有间杂货铺 程初方今天经历了面试史上最大的滑铁卢。 在三位面试官面前摘下自己为数不多的智商按在地上使劲摩擦。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8012年，这个以女人为尊的人类社会进入太空时代，世界被一个名为“地网”的网络系统覆盖。从此以后，人们过上了足不出户走遍世界的生活。 这是对于富豪们而言。 事实上，底层民众和中产阶级即使有了“地网”，该工作还是要工作，该吃土还是要吃土，到了购物节对着自己的手也是不能留情的。在这部分人的观念中，8012和2018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笑的是，大宇宙联盟的上层人士因为“地网”面世而拼命强调最平等时代正在向我们敲门，可绝大多数人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 程初方就是这部分人中的一员。 科技的长足进步使人类寿命大幅度延长，毕业时间和退休时间相应的不断推后。 程初方是一名新晋女大学生，手捧普通大学毕业证，约莫也就是能到高级酒店当洗碗工的学历。 然而毕业聚会这晚，她被俩舍友灌了太多假酒导致脑子不清醒，迷迷糊糊干了点啥都不知道。第二天下午捂着疼到几乎炸裂的脑袋起床，她习惯性捞过个人终端查看邮箱时，才发现自己昨夜竟然给“星航集团”投了简历。 她当即心态就崩了。 星航集团是近几年兴起的一家专门以研究、生产、维修航海器械为主要业务的公司，隶属联盟研究所，被形容为“端着铁饭碗吃官粮”，实力雄厚，后台强硬，那叫一个牛批。 去年，星航入选联盟十大核心集团名单，地位扶摇直上，超过了很多老牌企业，也成为这一届高校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就职单位。 据说星海内部精英云集，高手成群。程初方也做过进星航工作的白日梦，可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分得清梦想与痴心妄想的差距，从未考虑过往星航投简历，增加人家相关部门工作人员的工作量。 谁知一瓶假酒下肚，她竟然将压抑的渴望变成现实 顶着鸡窝头坐在被褥间，程初方瞪着只有手表大小的个人终端上显示的简历，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星航人事部的各位大哥大姐，我对不住你们，我给你们增加了工作量 同样投了简历的学霸大佬们，我也对不住你们，我给你们拖后腿了 程初方忍住以头抢地的冲动，以“不就是一份简历吗反正会被刷掉没啥好丢脸的”为由安慰自己，然后元气满满地起床，决定洗漱完到人才市场碰运气。 “叮咚” 这时，个人终端忽然响起清脆的提示音，一条最新邮件自动生成投影出现在程初方眼前。 星航集团人事部程初方小姐，您的简历已通过人事部初选，进入面试环节。请您于今天下午五点前往星航集团晨海市分部七楼a7101面试，逾期视为自动放弃面试资格。 程初方右脚绊到被子直挺挺摔下床，脸着地。 懵逼地抬起脸，程初方摸着差点摔断的鼻骨，喃喃道“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话音未落，鼻梁上的剧痛便让她龇牙咧嘴涕泗横流，断绝她自己是在做梦的猜测。 一把抓过个人终端，程初方一看这会儿都三点多了，离面试时间只剩不到一个半小时，忙起身急吼吼地冲进浴室洗漱换衣服。 为了答辩而买的正装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台上晾着，装社会人的平光眼镜置于桌面一角。程初方以最快的速度拾掇好自己，提着公文包和满腔热血前往星航分部，赴一场不可能成功的面试。 明知成功几率极低，她仍想试试。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毕竟她那空白一片的简历都过初选了。 然后就真的见鬼了哦不是，真的成功了。 面试过程中，程初方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三位面试官坐在桌子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她一个应聘者，说话时仿佛自带扩音，回声一阵阵的。 面试官没有问她面试时的常规问题，按人头数似的一人询问一句，而这三句凑起来便是一个完整的系列，内容她只能说角度刁钻，立意清奇，她无法揣测出题人意图。 非要揣测，那就是她们希望她死。 面试官a“如果我给你一间可以随缘实现他人愿望的杂货铺，你有信心将其一直经营下去吗” 程初方当时就傻眼了，她不明白走高科技路线的星航为何要以“杂货铺”这种个体经济中的古董为题，二者的区别仿佛萤火之于皓月，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一起。 但她正在面试，不能不回答，只得先遵循面试第一铁则不管行不行点头就对了说道“有。” 面试官b紧接着问“你要如何经营” 到了第二个问题，程初方冷静多了，直接照着第一位面试官给的先决条件答道“顾客需要什么就给她们什么。” 答案中规中矩，没毛病也没亮点。 面试官c绷着喜怒莫测的脸，顺着她的答案反问“如果杂货铺给出的东西和顾客心愿有关却又不能直接实现她们的愿望呢” 这就触及到程初方十二年义务教育的知识盲区了。 原来“随缘实现他人愿望”中的“随缘”二字是落在“间接实现”上的吗可若是不能直接实现愿望，这间杂货铺又如何吸引顾客呢 要知道，既然顾客决定借助外力，就说明她们不愿意或者没有条件自行完成自己的目标。后者尚可通过给予她们所需的力量吸引她们前来交易，但前者就要看运气了。 类似设定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表明，上述两种类型的顾客中，前者所占比例往往高于后者。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又或许被三个面试官不按常理的问题惊到发懵，程初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实世界上从来没有直接实现的愿望。 例如说，魔法可以变出金钱，却不能让人立刻变成百万富翁。你必须想办法让这些钱财变成合法财富，然后将它们储存进银行或者用作投资，广而告之它们的主人是你，你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百万富翁。 程初方没想到这一节，傻傻的苦恼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公司可以考虑发一本嘴炮宝典或者洗脑秘籍吗” 小说、动漫和影视剧里遇到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主角故作高深地来一段嘴炮，把顾客说得心悦诚服泪流满面，赔本也要跟主角签订契约。 不得不说，面试官们的问题角度确实刁钻，但程初方回答的思路也足够清奇，不让她们专美于前。反正立意没偏，嘴炮也真的可以拯救世界，她们不能说她是错的吧 程初方惴惴不安地回答完毕，得到的是三个面试官异口同声的一句“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 怀着沉痛的心情，程初方回到自己狗窝般的廉价出租屋，以标准的咸鱼姿势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无神。 回过神来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多愚蠢，为自己错过一个大好机会懊悔不已。 哪怕本来面试通过的几率就不大。 “叮咚” 个人终端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再次响起。 程初方心里烦躁，听到这个声音想起下午收到面试通知时的激动和喜悦，两相对比之下更加烦躁，以至于抓过终端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完全忘了自己当初连续打工十个月才买下它的艰辛。 但终端上弹出的信息却让颓废的她一跃而起。 梁悠白我通过了择木企业的面试，谢谢你的鼓励。 这是梁悠白第一次主动给她发讯息，她捧着个人终端就像捧了块金子，高兴得坐立不安。 梁悠白和程初方自幼相识，两人就住在对方隔壁，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是程初方的暗恋对象。 高考时，程初方和梁悠白一同考到晨海大学，成绩优秀性格外向的梁悠白很快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程初方则坚定不移地走在小透明道路上，继续十年如一日的暗恋。 前不久，梁悠白因论文打回重改次数太多，错过了择木企业的实习机会，程初方顺势用安慰为借口拉近与他的距离，希望能通过默默陪伴的方式打动他。 择木企业也是联盟直属的公司，虽然不能和星航相提并论，但在全世界都颇有影响力。梁悠白通过面试，程初方也为他感到高兴。 拇指紧张地摩挲着个人终端边沿，程初方斟酌着祝贺他的语句，还没想好一个完整句子，梁悠白便又发来一条讯息。 梁悠白我知道你喜欢我，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可我不喜欢你。明天我就要到联盟中心城市工作了，希望你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一盆凉水当头淋下，程初方只觉得寒意彻骨，狠狠打了个寒颤。 心里头那点儿小火苗熄了。 程初方也不知突然涌上舌尖的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又苦又酸，刺激她的舌根微微痉挛。 原来收到好人卡是这种心情。 这个梗一点也不好笑。 那些花团锦簇的赞美、鼓励之词在此刻全被程初方忘得一干二净，只打了“恭喜”两个字发过去。然而讯息发出没多久又被退了回来，系统提示中明晃晃的那句“你的账号已被用户梁悠白加入黑名单，不可与其通讯”令她心情更为复杂。 我们好歹一起长大，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难道我会千里迢迢跑到联盟中心去纠缠你吗 程初方丢开个人终端，卷过被子把自己裹住，如同破茧前的蚕蛹。 她却不是蝴蝶。 第二天早上，程初方被一阵连续的叮叮咚咚的提示音吵醒。不知何时被踹到脚边的个人终端震动了足有十分钟，把她的脚都震麻了。 被失恋打击了一夜的程初方两个小时前才勉强睡着，这会儿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天旋地转坐都坐不直，上眼皮揪着下眼皮死不撒手。 她抓了抓头发，脚尖勾住终端踢到手边，撑着眼皮一看，顿时被满满的通讯箱吓傻了。 上百条讯息里，有来自同学和老师的祝贺，有学校和大学生就业联盟的恭贺，还有好几条物流消息，看得程初方一愣一愣的。当她迷茫地翻到最后一页的第一条最新讯息时，她看到了星航集团面试通过的通知。 星航集团人事部尊敬的程初方小姐，恭喜您通过我司面试，正式担任“随缘杂货铺”店主一职。杂货铺所有权已转至您的名下，契约和保密协议已寄出，预计今日上午送达，请注意查收。 程初方“” 所以昨天那三个面试官问的问题不是随口胡诌吗 程初方脑子乱得很，失恋的心痛感都被冲淡了，说不上来到底应不应该高兴。 如果随缘杂货铺真如面试官所说，可以随缘实现顾客的愿望，那她真的扛得住吗 更何况，这种黑科技怎么看也不是现在的科技水平办得到的啊。 正胡思乱想着，出租屋的门铃响了。程初方下意识想到星航集团人事部发来的讯息里说的契约和保密协议，心生犹豫。 听着门铃响了三声，程初方明白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好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比自己高一些的送货机器人，手里捧着一个金属箱。 那是寄送重要物品才用的高级包装。程初方最近连点外卖的钱都没有，更别说网购，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一猜便知。 迟疑一瞬，程初方还是签收了。 关上门，程初方坐回床上，输入密码开启金属箱。在一阵机械音里，四四方方的箱子舒展成一张大大的“纸”张，正中间是一本黑底镶金边的三厘米厚的书。 书的封皮上写着五个字随缘杂货铺。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每一件物品都是一份勇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二、第一位客人 浓绿的竹舒展在墨黑的墙角，稀疏的线条配合艳丽的色调，仿佛名家笔下寥寥数笔一挥而就的院落小景，透着一股子秾艳的精致。 竹后便是一扇木门，门上缀了两只铜环，古旧得如同上个世纪的历史遗留。 良宵路199号。 程初方对照契约上的地址，确认无误才拿出夹在契约中间的钥匙，打开那只很有些年头的铜锁。在“嘎吱嘎吱”的轻响中，缓缓敞开的大门像是一卷徐徐展开的画轴，在她眼前铺陈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这是一间风格古老，几乎只可能存在于建筑类相关书籍和历史资料中的房屋。 它有黛青色的瓦片，有翘起的檐角和尖尖的屋顶，有一个荒败却难掩秀致的小院，还有一座座高大的木架在岁月的侵蚀中伫立、沉默。 阳光像浸了碎金的水流润湿了青石阶、青砖地、以及无处不在的裂纹和苔痕，在屋里屋外蒸腾出浓郁的古典气韵。这种气韵如同埋了十几年的陈酿，只稍稍揭开一点儿封泥，飘荡开来的醇香便已令人醺然欲醉。 程初方踩着凹凸不平的碎石小径步入中庭，穿过横生的杂草野花，六个石阶上便是正厅。一块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牌匾悬于檐下，鎏金的“道法自然”四个大字闪闪发光，丝毫没有被时光这把刀切磋琢磨，保持着它出世以来的庄重和飘渺。 再往里，除厅堂中央的矮几和蒲团，嵌在墙壁里的高大木架，以及遮掩着木架的珠帘外，再没有更多物件。 微凉的风安静灌满了那些寂寞的空旷，程初方站在门槛处往内看，恍惚间见到一位白袍女子跪坐于矮几后，手持白玉杯，杯里盛着银河水，淡然微笑，气度飘渺。 可再一晃神，那本就模糊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程初方甩甩头，暗道自己是魔怔了，这儿分明空空如也，哪儿有女子 抱紧契约，她抬脚迈进厅中，双脚都落地时，耳畔突然响起一声轻叹，忧愁而渺然，仿佛从九天之上来。她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环顾四周，却并未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人。 这个地方还真是古怪啊。 咽了口口水，程初方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小心翼翼地走到矮几后的蒲团上坐下，然后打开契约。奇怪的是，厚厚的一本契约书，除了第一页有一行字，其余页数均为空白，而唯一的那行字也让她摸不着头脑。 良宵路199号，坐在厅内矮几后的蒲团上。 程初方坐得直直的，一脸茫然地看着这行字，它们毫无变化。 怎么回事难道是姿势不对 挠挠头，程初方放下并起的腿，换成盘膝而坐。 字迹依然没有变化。 程初方想了想，重新并腿，这回换成了跪坐。 就在她坐稳，挺直腰背的刹那，契约第一页亮起了微弱的银光，密密麻麻的小字取代了之前那行意义不明的字迹。 尊敬的程初方小姐 欢迎来到随缘杂货铺。 本店为主时空节点，连接无数平行宇宙，与所有智慧生物进行交易。心有强烈夙愿之人，无论生前死后，均能入我店之门，以自认为最珍贵的事物做交换，有限度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自即日起，由程初方小姐担任本店店主，负责招待客人，为其介绍本店的交易规则，引导其完成交易。每做成一笔交易，店主可获得一笔与交易之物等价的财富或能力。并且只要在店内，店主便是无敌之身，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伤害到店主。 店主守则 1不可向外人提及本店。 2不可引心愿不够强烈之人入店，不可与意愿模糊之人交易，不可误导顾客选择自己不需要之物。 3交易过程中，不可刻意诱导顾客放弃交易，亦不可强迫顾客进行交易。 违反此三条守则，剥夺其店主身份及所得财富与能力，抹杀其一切存在痕迹 注1本店宗旨为顾客至上，店主有义务引导交易意愿强烈，但交易想法模糊的顾客找到自己所需之物。 注2店主身份从打开契约书这一刻起正式成立，不可转让、不可放弃。 程初方看得目瞪口呆。 时空节点平行宇宙交易愿望 她真的不是误闯某个玄幻剧组了 程初方讶异着，顺手把契约翻到第二页，突然发现后面有三分之一的纸张出现了和第一页相同的字迹。于是，她也顾不上惊讶了，从第二页起细细地把剩下的内容看了一遍，越看越心惊。 这后面写了很多注意事项和店里物品的资料，洋洋洒洒而又分外详尽，匪夷所思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逼得程初方不能不信。 这些内容里，最重要的就是“接引顾客”部分。 其中写道强烈渴望实现愿望的顾客会在其所在的时空看见随缘杂货铺大门，并敲响门上的铜环。铜环声会构建出一条稳定的时空通道，在店主打开大门时将顾客顺利接引入店内，开始交易。 顾客的身份不限，可以是任何一种生物，可以以任何状态出现。 包括妖怪、鬼魂、甚至是已经逝去的古人。 随缘杂货铺是不存在时间、空间概念的。或许店主偶然接待的一个古人，双方做的交易正是造就其传奇的原因，或者是导致其一生憾恨的原因。 而换句话说，店主呆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理论上来说，这算是一种另类的永生。 看完了契约书显现的内容，程初方觉得无比荒谬。她实在难以相信这种诡异的事，契约书的字自动替换可以解释为黑科技，古老的房屋可以解释为故弄玄虚的产物，不能切实说明这个地方，这本书的独特之处。 或许只有真有客人上门，真的与她做了一场交易，让这些虚假的条条款款落到实处，才能让她真正相信这是事实吧。 其实她也很想问星航集团的人为什么要跟她开这么可笑的玩笑。但正因为这个玩笑过分荒唐，绝不是星航的风格，才让她不敢确认这究竟是不是个玩笑。 好绕活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碰上这么绕的问题。 程初方双手抱头，额头重重磕在契约书上，满心纠结。 “叩叩叩” 这个时候谁来敲门啊不知道她很烦吗 程初方愤愤地抬起刚垂下去的脑袋，不耐烦的神色刚上脸，就迅速被震惊和一丝恐惧取代。 门有人在敲门 难道契约书上说的是真的 程初方呆呆望着门的方向，铜环磕着木板的轻响一声声传来，平静而充满韵律，极远又极近。不具压迫感，更叫人难以忽视，奇特非常。 背后一阵冷一阵热，手指蜷了又松，此时此刻，没有一个词语能够准确描述程初方的心情。 她盯着大门，一遍遍做着深呼吸，竭力让乱了节奏的心跳恢复正常速度。可惜百般努力未果，反而跳得更快了，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使身体不发抖。 敲门声锲而不舍，耐性十足，不断地响着。 去看看吧，也许只是邻居来串门 程初方用蹩脚的借口缓解紧张，搓搓脸，摆出一副冷静淡漠的表情，近乎于同手同脚地走到门边。 大门本是虚掩，从门缝中看去，一角绣了梅花的青衫映入她眼底。 抿了抿唇，程初方长吐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至少不会在人前露怯，然后才惴惴不安地拉开大门。 两扇门板在清亮的“吱呀”声中向两侧分开，一位面容清致的少女缓缓出现在程初方面前。 少女梳着高马尾，脸型圆润，五官秀朗，兼具英气和优雅，一派大家风范。她穿着立领对襟上衣，搭配一条宽松如裙的长裤，青绿色长褥从肩膀罩至脚踝，整个人宛若一株亭亭玉立的修竹。 她不过十六七岁，本该是花一般的年纪，又有如此相貌气质，该是万千少年的梦中情人。 如果没有她胸前的长剑，没有她侧颈的伤口，没有她被仇恨之焰燎原的双眼。 程初方费了好大力气才吞下尖叫，压制住险些涌上眸间的惊恐。 她现在对契约书中所言已信了十之六七。 8012年不会有这种着装，这种打扮以及这种古式长剑。 8012年更不可能出现一个伤重至此的人走在街上无人发现的状况。 而且这人被一剑穿心，割裂大动脉，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这里是随缘杂货铺吗”少女直勾勾望着程初方问道。 她伤了脖子，声音沙哑得厉害，但程初方仍然能听出她的嗓音些许从前的质感，如珠如玉，优美极了。 恐惧和慌乱顷刻间被同情压下，程初方长睫一颤，维持住了表面的淡静。 不知怎么，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入门前隐约见到的白袍女子的身影，下意识便学起了女子那份从容高雅的气度，浅笑颔首道“是。我是店主，你可以叫我程小姐。” “程小姐，我叫第五第五曼。”少女眸底烈焰灼灼，璀璨逼人，焚尽了所有情绪化为仇恨的燃料，趋近疯狂，“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她知道随缘杂货铺的规矩 心头掠过一抹惊奇，不过在程初方的刻意控制下并未表露出来。她加深笑意，愈发显得云淡风轻，淡声道“第五小姐，请进吧。” 请进吧，第一位客人。 让我看看我所遇到的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三、仇恨与珍宝 跨入小院，第五曼胸口的长剑碎裂，颈上伤痕愈合，恢复成生前的面貌和状态。 但她对此毫不惊奇，或者说，毫不在意。因为她的心已经被恨意填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情绪了。 程初方坐回矮几后，第五曼则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仪态优雅端方，可见家教良好。 两人有片刻的相顾无言。 程初方手边没有白玉杯，没有银河水，自然无法再学那道模糊身影的动作。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挺直腰背，双手交握搭在摊开的契约书上，尽量摆开从容不迫的架势，和第五曼相对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关于随缘杂货铺，她觉得自己还没这位顾客了解得多。 好在第五曼足够知情识趣，并未让满头雾水的新晋店主为难，整理好语言后，便将自己的经历和来意娓娓道来。 第五曼，十六岁，星河大陆古武世家嫡女。 关于自己，她只有这么一句短短的介绍，剩下的全部是最近一年中她自身字字染血的惨痛经历。 第五曼出生于一个辉煌的古武世家，上有疼爱自己的双亲，下有将自己视如珍宝的长兄。仪表堂堂，天赋异禀，可谓集万千光彩于一身，放眼整片大陆，没有任何同龄人能够与她比肩。 她是灿烂的星辰，是高远的风，是完美的化身。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会登临绝巅，会成为古武领域的皇者。亲人对她寄予厚望，朋友崇拜喜爱她，她的世界里都是光明，没有一点黑暗。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楚溱。 第五家和楚家两家交好数百年，第五曼与楚溱从小一起长大，早早便定下婚约，只待二人成年后即可成亲。二人皆是天才，又家世相当，他们的结合一直被认为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第五曼也以为自己会和楚溱永远在一起。 她甚至设想好了日后的一切。 她会给楚溱最盛大的婚礼，最幸福的生活，还有最崇高的荣光。只要楚溱想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想办法摘下送给他。 第五曼武道天赋极高，年纪轻轻便自创了三招剑法，其中一招名为红梅飘雪，正是为了让生于南方的楚溱一睹红梅凌霜的美景所创。 不知有多少人感动于她的痴情，只恨自己不是楚溱，而她则以为楚溱也爱她。 奈何每个故事都有一个“但是”。 楚溱待第五曼从来如长姐，敬重有余，喜爱不足，从知道情爱之事起便犹豫着何时向第五曼提出解除婚约。他的犹豫是因为不忍，不忍破坏两家关系，不忍第五曼难过，可这份不忍敌不过少年的情窦初开。 在一个飘雪的夜晚，楚溱遇到了第五家新收的家仆顾杨，两人一见钟情，瞒着第五曼，瞒着所有人，迅速陷入了爱河。 为了顾杨，楚溱在英雄大会上提出解除婚约，让第五家和第五曼颜面扫地。 为了顾杨，楚溱偷盗两家绝学，一再利用第五曼对他的爱，逼迫她传授顾杨武功。 为了顾杨，他害第五曼被顾家仇敌一剑穿心，命丧家门前 最可笑的是，第五曼的长兄也爱上了顾杨，在她遭遇追杀时多次以家族名义出手相护，以至于将第五家上下五百口人拖入地狱。 在第五曼死的那天，第五家惨遭灭门。 “我自认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是楚溱。他要退婚，我允了。他求我传顾杨武功，我传了。他要我救顾杨，我也救了。我的死，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情至激烈处，第五曼反而冷静得骇人，只有眼中的火焰诉说着她无法熄灭的怨恨，“我真正恨的，是我长兄。到底是怎样疯狂的爱，让他为保顾杨害我第五家满门诛绝那也是他的家，是养育他的地方” 说到此处，第五曼目眦欲裂，眼角几欲淌下血来“父母惨死，亲朋尽丧，他午夜梦回难道不会被噩梦惊醒吗他的良心难道不会受到谴责吗这样可怕的过错是一句无心之失能够掩盖的吗” “我真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哪怕他曾是疼我爱我的长兄” 第五曼捏紧的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面，那剧烈震动使程初方的手都微微发麻，同时感觉到了她心中的悲哀和绝望。 心爱之人背叛，长兄害得全家满门尽灭，这种被吐槽过无数遍的虐文桥段真真切切作为现实在程初方面前展开时，她却完全没了吐槽的心情。 第五曼的诉说，每个字都浸着毒滴着血。 那是人间惨剧。 程初方的心房被第五曼的情绪感染得隐隐作痛，痛斥某两人的话语也险些脱口而出。 紧要关头，是掌下的契约书亮了一下，让她记起自己此刻的身份，才勉强绷住伪装，没有做出有失身份的事。 趁第五曼忙着平复心绪，无暇顾及自己时，程初方闭了闭眼，将翻腾的怒意和感同身受的悲伤压制在心底，淡淡地道“随缘杂货铺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顾客的愿望，您想好交易的内容了吗” 第五曼变回面无表情，眼含仇恨火焰的模样，点头道“想好了。我要力量，我要可以让我亲手复仇的力量” 力量 程初方嘴里暗暗发苦，她可不知道怎么给予顾客力量，契约书里没写啊。 内心慌得一批，但程初方表面依旧稳如老狗，又问“那你要拿什么来换本店只收顾客认为的最珍贵之物。” 第五曼茫然地瞪大眼，继而苦涩一笑“最珍贵最珍贵之物，应该是我的灵魂吧。如今我孑然一身，唯一称得上宝贵的，便是这几两灵魂了，你们收吗” 契约书一亮，忽然弹开程初方的手自动翻到空白的一页，微弱金光溢出，蝇头小字快速填满了原先空白的纸张。 程初方看了第五曼一眼，见她并未发觉契约书异样，猜想这种变化应该只有店主看得到，便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边看书上的内容边说“灵魂我们自然是收的，不过” “不过什么”第五曼问。 “不过”一目十行地扫完内容，程初方若有所思，“第五小姐真的不再想一想吗你真的觉得你的灵魂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吗” 第五曼眉目低敛，除了眸底的火，身上其他地方皆如灰烬，“店主还看中什么，拿去便是，我只要力量。” “力量”越看契约书，程初方的心情越是复杂，“冒昧地问一句，第五小姐可知道灭你满门的人是什么背景” 低垂的睫毛一颤，第五曼神色微凛“我我只知是顾杨的仇人，并不知其确切身份。” 也来不及去查。 此前，第五曼的理智被仇恨蒙蔽，无心思索仇敌的身份来历，只想着杀了她们，以血还血。此时经程初方一问，她才恍然惊觉，第五家毕竟是古武世家，放眼整片大陆也是有头有脸的存在，而自己虽年岁尚小，但武功不弱，怎会如此轻易就落败被杀，满门诛绝 程初方接着问“第五小姐死后，第五家才惨遭灭门，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第五曼神色恍惚，魂体险些散开，喃喃道“我死之后，因执念太过化为游魂，流连于家门前。见家宅变作残垣断壁，过往之人谈论起第五家遭灭门之事，便” “所以，第五小姐并未亲眼目睹家难，断壁中也不见尸首”程初方反问。 “是。不过我想，尸首应该是被官府之人带走了，破败的宅邸间也四处皆有血迹，传言应当不假。”有了困惑，第五曼的语气不免带上几分犹疑，想来注意到了当中的疑点，“店主是否知道什么” 迎上第五曼期待的目光，程初方心里苦笑，想着她自己都是云里雾里，哪里知道内情。 当然，这种想法她肯定不能表露在外，还得装出“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说”的高深模样。 拿捏着高人姿态，程初方意味深长地道“本店有规矩，不与意愿模糊之人做交易。第五小姐还是先解去心中疑虑，弄清楚自己所需何物，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再谈交易之事吧。” 第五曼瞳仁黯淡，像一块砚台碎块沉沉地落在清澈的水底“我何尝不想弄清来龙去脉，可我已经成了一缕游魂，如何行查探之举” “本店宗旨为顾客至上，第五小姐既有交易之心，便是小店顾客，指引顾客找到所需之物是小店本分。”程初方合上契约书，微笑着向第五曼点头道“第五小姐，愿意回星河大陆一趟，查清你的疑惑吗” 第五曼眼睛一亮“求之不得” 程初方暗暗松了口气，高人风范不减“那便走吧。” 说着，她抬手拂过契约书封皮鎏金的侧面，一阵清风忽的穿庭而过，厅内珠帘随之摇曳，互相之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宛若一曲乐章。 微风乍起，珠帘交击，一切都显得恬静闲雅。 然而从这优美的景致中转回再看，矮几两侧的程初方和第五曼已然不见了踪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四、故地又重游 程初方只觉眼前一明一暗，视野再次恢复清晰时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身边是略显惊诧的第五曼。 饶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第五曼也为程初方或者说随缘杂货铺的力量所震撼。不过，想到那种种传说中更加玄妙奇异的部分，她又释然了。 定了定神，第五曼环顾四周，发现她们的落脚地竟就是第五宅门口。说是门口其实不恰当，第五宅九成以上的建筑成了废墟，她所谓的“门”口也不例外，准确来说应该是她葬身之处。 真的回来了 第五曼恍惚如在梦中。 星河大陆的古武虽然强大，却还没有人创造出涉及时空奥义的功法，随缘杂货铺的手段在她眼里自然显得神乎其神。 别说活在科技不发达世界的第五曼，就连来自8012年的小屁民程初方震惊也丝毫不比她少。 未来的空间穿梭技术已有重大突破，时间领域略差了点，但也建树不小。然而在平行时空的观测上，由于理论基础依然停留在那只关在黑匣子里的猫上，至今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找都找不到，谈何进入其间 但随缘杂货铺却轻轻松松地做到了。 这一刻，随缘杂货铺，以及将随缘杂货铺交给程初方的星航集团，在程初方心中的形象变得无限高大起来。 惊讶归惊讶，程初方并未忘记自己身为杂货铺店主的职责。怀抱契约书，她淡然道“第五小姐，此地可是你的故乡” “是，多谢店主带我回来”第五曼感激地向她拱手，还想弯腰拜下去，却又被胸口长剑阻住了动作。 离开杂货铺，她的样貌变回了最初模样，颈上伤痕狰狞，浑身血迹斑斑，好不骇人。 第五曼刚刚亮起的眼以更快的速度黯淡下去。 “第五小姐，你不觉得自己以游魂身份更容易查探出你想知道的秘密吗”程初方坦然受她一礼，慢条斯理地说“没有人能看到你，没有人会防备你，所有机密之地你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并且有我在，你不需要自己赶路，想去什么地方我都能离开带你抵达，简单又迅捷。” 第五曼恍然，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店主提醒，是我想岔了。可是我手头毫无线索，不知从何查起。” 她笑起来很漂亮，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她眸中闪闪发光。 “这个简单。”同为女人的程初方眼神晃了一下，赶紧别开头不去看她。一边暗暗祈祷契约书别坑自己，程初方一边风轻云淡地向面前的废墟挥手，“将当日灭门景象重放一遍就是。” 她话音刚落，只见契约书封面上“随缘杂货铺”五个字亮了亮，二人周身的光线立即仿佛被什么力量抽空了似的暗下。 星河大陆本就处于傍晚时分，残阳如血，笼罩在这片残垣上，无端生出幽微冷寂的阴森来。 第五曼瞪大眼，死死盯着废墟上方闪动的景象，眼角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画面中，一个身法迅捷如电的白衣女子一剑穿透她心脏，同时，她身后的阴影里蹿出一名黑衣女子，用一柄异族味道浓郁的弯刀割裂了她的侧颈。二人一前一后，无论身手、速度皆在伯仲之间，配合又相当默契，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送掉性命。 下一刻，画面一转，数十名和杀了她的二人做相同打扮的强者兵分两路，同时从正、侧门攻入第五家，见人就杀，杀完之后堆起尸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然而，被杀的人里没有第五曼的长兄，也没有她的父母。 “我爹娘没死”悲愤之中生出一点微薄的喜悦，第五曼激动地抓住程初方手臂，“我爹娘他们、他们没死” “这只能说明他们当时还活着，而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些画面无法告诉你。”程初方冷静地浇了她一盆冷水。 第五曼冷静了。 松开程初方的手，她再抬头，废墟上空的画面已经接近尾声，没有多少有用信息。 得知父母可能还活着的消息，第五曼心绪乱了，报仇和救出父母两个愿望纠缠不休，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西风压倒东风。 她只有十六岁，自小养尊处优，虽有天才之名，但到底历练不足。突逢此大难，她没有化为厉鬼危害人世，而是选择与随缘杂货铺做交易已经实属难得，谁也没有资格要求她永远保持平静，可以轻松做出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人来说无比艰难的抉择。 好在她身边有个局外人。 程初方见第五曼又卡壳了，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纠结“第五小姐，复仇和救出你的双亲并不矛盾，二者原本就是一体的。” 第五曼茫然看她。成为游魂之后，第五曼的智力下降了很多，这是生人和游魂一贯的差别。 “你想报仇，须得找出灭第五家满门的罪魁祸首，而你的父母很有可能落到了那人手中。”程初方尽量言简意赅，“杀了她，等同于救出你的父母。” 第五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容我整理片刻，我需要回忆一下我方才从那些画面中找到的线索。” “请便。”程初方颔首，跟着翻开了契约书。 在第五曼回忆时，程初方也不打算闲着，她得把契约书里新出现的内容多琢磨几遍。 之前第五曼说出交易之物和自己的珍宝的时候，契约书便又多出几页内容。其中，一部分是第五曼的案例即她的经历、一部分就是程初方需要注意的东西。 程初方要琢磨的便是后一部分内容。 第一，店主拥有自由穿梭于各个平行时空、回溯某个地方过往记忆、查询各类信息等各种能力。限制条件必须随身携带契约书。 第二，解锁部分店主可用的力量，包括并不限于完全免疫星舰炮以下威力的攻击、催动契约书予以反击、主动获得他人记忆等。限制条件必须随身携带契约书。 第三，帮助顾客寻找真正心愿过程中，无条件满足顾客所有心愿之外的需求，并在契约书中记录这一过程。顾客完成心愿后，立刻取走其最珍贵之物，当顾客对最珍贵之物概念模糊时，此项由店主自行确认。 前两条是福利，最后一条是义务。 关于福利，程初方其实没什么真实感，用上之前都不打算管。义务就很有意思了，特别是最后那句“此项由店主自行确认”，难道店主可以决定顾客最珍贵之物是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杂货铺还挺人性化的嘛。 “店主，我想到了。” 第五曼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程初方的思绪。 “想到什么”程初方忙收敛心神，继续办正事。 她现在已经不抵触这份工作了，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我想到指向罪魁祸首的线索了。”第五曼捏紧拳头，黯淡的瞳孔中燃起两簇仇恨的火焰，“那帮杀我家人的杀手后颈都有同一个波浪状纹身，应该是某个组织的标志。” 程初方“嗯”了一声，做出思考模样，大拇指则摩挲着契约书封皮上的字，默念“波浪状纹身”。很快，契约书的反馈便到了。 皇室暗卫，隶属太女。 眉头微挑，程初方按捺着讶异道“是太女麾下的皇室暗卫。” “什么太女”第五曼吓了一跳。 星河大陆地域广阔，世家林立，却只有一个皇朝，一个皇室，一个太女。 皇朝实力最强，千年来纵横捭阖，对诸多世家或用或压，分而化之，手段极为强硬，却也极为超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出手。 第五曼惊骇欲绝“皇朝怎会亲自出马覆灭我第五家顾杨又是怎么得罪了皇朝” 如果她的敌人是皇朝，那她得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完成复仇届时天下因此大乱，她又如何收场 但第五曼很快觉察出不对劲。以皇朝的号召力，如果真想对第五家动手，根本不需要出动暗卫，还是太女的暗卫，只要给附属的世家说一句，多的是人上赶着出手。 这样说来，此事就是太女自己的手笔了。 顾杨顾、杨 “店主”第五曼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匆忙看向程初方，“你可知道顾杨的真实身份以及她此时身在何处” 程初方的拇指再次摩挲了封皮两下，微微眯着眼说“皇朝九皇女。两日前，她已经带着你的长兄和青梅竹马回到皇宫，受到了女皇的封赏。” 此言一出，第五曼神色大变，随即咬紧牙根恨恨道“我店主，我想见我长兄有些事，我一定要亲口向他求证” “如你所愿。” 程初方屈指轻弹契约书，周身大雾弥漫，淹没了所有景致。但这雾气也不过存在了须臾便迅速消散，彼时，二人所处的天地已变了个样。 残垣断壁化为华美楼阁，如血残阳换作繁灯千重。 地板铺着一层水晶砖，将宫殿内的灯火倒映出璀璨光华。不远处珠帘垂坠，摇曳的光影中有人端坐于床上，体态修长，面容秀丽，姿仪雍容端方。 熟知各种小说套路的程初方见到好整以暇的此人，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正要提醒第五曼，却见她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因怒气升腾，第五曼周身有阴风呼啸，胸口长剑和侧颈伤痕更是令她看上去相貌可怖，行止间颇有厉鬼降临的风范。狂风大作，珠帘和灯影剧烈摇晃，将殿中气氛渲染得诡谲恐怖。 床上那人又惊又惧地瞪大眼，身体剧烈颤抖，却勉强自己坐着，完全没有后退的打算。 程初方越看越觉得不对，却已经来不及提醒第五曼了。 看到那个男子的瞬间，第五曼满心满脑都是第五家惨遭灭门的景象，理智彻底被恨意压了下去。她冲向床边，她想扼住这个男人的咽喉，问他为什么愚蠢至此，绝情至此 难道他眼中的爱情真的比骨肉至亲更重要吗 然而，当第五曼冲至男子身前，还未开口时，他竟先一步泪眼朦胧地道“对不起，曼儿，是哥哥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第五曼脚下金光迸射，恢宏的光彩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正中位置有一块金红色符文裹挟着赤色火焰将她吞没。 第五曼难以置信地望向男子，对上他含泪的眼。身体被火焰焚烧得剧痛，心却冷得几乎结冰。 一声轻笑响起，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优雅而慵懒地从内室步出，来到男子面前抚了抚他的头发。 那女子相貌俊丽，气度非凡，宫装上的五色彩凤不仅不能衬她，反被她衬得略显失色，举手投足间尽展天家贵气。 “小锦，做得很好。”女子温声夸奖，仿佛男子刚才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国师卜算出你妹妹因憾恨难解化为恶鬼，将于今日来袭杀你我二人报仇。你以身犯险，消灭了恶鬼，既为自救，也是救了我，不必心有挂碍。日后我若顺利登基，你必为贵妃，届时自可光耀第五家门楣，偿还你对她们的亏欠。” “可她是我妹妹，我于心不忍。”男子擦拭着不断滑落的眼泪，声音哽咽。 “她已经成了恶鬼，即使你不杀她，国师也会把她打得灰飞烟灭。”女子眸光悠远，不知看向何方，“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男子握紧拳头，面露悲戚，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被女子说服了，他真心实意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二位是否高兴得太早了”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宛若惊雷炸响，掷地有声。 两人心下一震，齐齐回头看去，就见安静焚烧的火焰被幽蓝的霜花一寸寸冻结、粉碎、湮灭，第五曼完好无损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第五曼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少女，手抱黑色契约书，姿态从容。她右手轻托，掌心浮起一团蓝金色霜气，正是覆灭了第五曼身上火焰的霜花的源头。 女子瞳孔骤缩，后脊泛起一阵凉意直冲头顶。 在她的感知里，那个少女所在之地竟然是一片虚无这是何等修为才能办到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五、年少春衫薄 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久久无人开口。 顾杨也就是那名女子警惕地来回打量程初方和第五曼，眼底光影明灭，说不出的深沉。而那男子，即第五曼的长兄第五锦神色复杂，一时喜一时悲，双手揪着衣袍，泪盈于睫的模样很是我见犹怜。 程初方是自带无敌装的女人，无论顾杨的审视还是第五锦的纠结都让她觉得自己在看一出拙劣而可笑的戏。她在局中，却又超然物外。 某一瞬间，她把握到了随缘杂货铺中“缘”字的脉络，但很快又与其失之交臂。 “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皇宫”顾杨掠过了第五曼，自认为一缕幽魂奈何不了自己，目光直勾勾望向在她看来高深莫测的程初方，上来便给她扣了个“擅闯皇宫的大帽子”。 “我一升斗小民，不足挂齿。”程初方微笑着将自己的身份敷衍过去，不理会顾杨，反而看向第五曼，“第五小姐，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让你顺顺利利问两句话还是做得到的。” 怔忪的第五曼眼睫一颤，蓦然回过神来，眸间明亮的烈焰缓缓褪去，只残存下一把灰烬。 她也不看顾杨这个间接害了第五家的罪魁祸首，对上第五锦无措的眼神，平静地问“你真的这么喜欢这个人吗” 第五锦手一抖，不敢与她对视，深深地低下头去。饶是如此，他还是声如蚊蝇地道“是。” “为了他，你要杀我” “不，小曼若你还活着，我怎么可你现在已经是”素来口齿伶俐的第五锦方寸大乱，着急解释，却连话都说不顺。 “我是游魂，并非厉鬼。”第五曼冷静地为自己说了句话，仅此一句，接着又问“你爱她，甚至忘了血仇，不顾她间接害了我们全家” “不是这样的”第五锦激动地站起身，“顾杨不是有心害我们家，错的人是太女，顾杨也是受害者啊” 第五曼闻言，以为自己会大发雷霆，岂知心里仍然一片冷寂。 哀莫大于心死，不外如是。 “我最后问你一句。”闭了闭眼，第五曼不抱希望地道“太女是刽子手，顾杨是导火索，二人皆为第五家仇敌。这个仇，你报还是不报” 顾杨眉头紧皱，正要开口，程初方却朝她挥了挥手，隔空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又是一阵心惊。 第五锦并未发觉心上人被点住穴道，用力摇头为她辩护“太女顾杨答应过我，一定会杀了太子替第五家上下报仇。可这不是顾杨的错，我绝、绝不会伤害她” “如果我只是让你离开她，而不伤她呢”第五曼既是退让，又是紧逼，目光灼灼地望着第五锦。 “我做不到”第五锦面色煞白，扶着床沿坐下，浑身失去了力气。 第五曼眼中的凌厉、压迫、恼怒在他说出这四个字后烟消云散，瞳孔清清澈澈，没有一点尘埃，没有一丝情绪。 “我已明了。”她转过头，解脱般的轻叹道，“店主，再带我去一个地方吧，我想再见见他。” 怀里的契约书封皮泛点金辉，程初方不知道这算什么征兆，但听出了第五曼话里的“他”是谁，淡然点头。 夜风如水，摇曳满地烛影。在层层叠叠的光影中，程初方与第五曼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两人身影消失的刹那，顾杨的穴道自动解开，身体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小锦，跟我走” 顾不上这点儿不适，顾杨拉起第五锦匆匆往外跑去，差点把心绪大乱的他拽倒。 “顾杨，你要带我去哪儿”还在纠结的他不知所措地问。 “去找楚溱，第五曼和那个神秘人肯定是去他那里了”顾杨走得飞快，声音却丝毫未变，冷静而又自信。 第五锦原本最喜欢这样的她，此时心里却酸涩不已。 我为你放弃了一切，可对你来说，还是楚溱更重要吗 观星楼，衣着单薄的楚溱来到楼顶，临风而立，衣摆猎猎。 他冻得脸色泛白，嘴唇发青，身体也在不自觉发颤，却好像一无所觉似的固执地站着，痴痴地望向远方。 “店主，我想单独跟他说两句话。”虚空中，第五曼的声音轻得出奇，风稍大点儿程初方便听不清了。 程初方瞥她一眼，让契约书送她下去，自己则退至阴影处，担任起扮演背景板这一艰巨任务。 夜风很大，很冷，第五曼的魂体被吹得不停颤抖，一度凝聚不全。但是在程初方的帮助下，她仍是勉强走到了楚溱身后。 “楚溱。”她的声音飘飘忽忽传入楚溱耳中，幽渺得不真实。 楚溱瞪大眼，猛然回头看来，眸中映出第五曼虚幻的身影时两行眼泪“刷”地滑了下来，整个人也直挺挺跪下。 “小曼，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第五伯父，第五伯母”楚溱哭得喘不过气，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抓第五曼的裙摆。 第五曼没躲，但楚溱还是不出意料地抓空了，因为此时的第五曼只是一缕执念未散的魂魄，没有实体。 “你忘了吗我早就死了。”第五曼俯视他，目光清净无尘，仿佛空旷的长天。 楚溱的哭声倏忽定住，呆呆仰头去看她，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一颗颗滑过茫然的面容，像是走丢了的孩子，可怜得紧。 “小曼”上下嘴唇相碰，他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却被第五曼一句话堵得说不出口，语无伦次地道“我你要恨就恨我吧，和顾杨无关，她也是” “受害者。”面对他，第五曼不像对第五锦那么激动，或许是心死了，又或许青梅竹马在她心中的分量不敌长兄，她可以平静相对，“那我呢第五家呢我们是什么活该为她铺路，为她挡灾，为她跌入深渊” “你们可以原谅她，因为你们爱她。我们凭什么” 第五曼每个字都是一把淬毒的刀，把楚溱的心扎得血淋淋，痛入骨髓。 “楚溱。”饶是如此，第五曼也没有放过他，张开双臂让他看自己溃散的身体，“我已经死了。” 这是最狠的那把。 楚溱跪不稳，跌坐在地。 “我刚才问了第五锦一个问题，现在我也问你一个。”第五曼神情毫无波动，只当没看到他的狼狈痛苦，“即使永远放弃你的家人，放弃过往的一切，你也要留在顾杨身边吗” 楚溱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嗓音喑哑“如果我说是，你想怎么做” “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第五曼早有预料，漠然地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离去。阴影里的程初方见状，连忙让契约书将她接引到自己身边。 “我们走吧。”第五曼戳着心口的位置，“答案尽在心间。” 程初方正要答应，却听见楚溱在她们身后喊“顾杨救了你的父母如果你要对她动手，请为了这一点手下留情” “我怎么会杀她呢”第五曼头也不回，眼底的烈焰结成了冰，“只要你不后悔就好。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后悔。” 话音未落，程初方和她的身影齐齐消散于风中。 楚溱呆立原地。 疏阔的风声远去，珠帘交击声停下，矮几前后重新迎回此地的主人与客人。 程初方把契约书放在几上，端正地跪坐着，看向与来时状态大不相同的第五曼“第五小姐，可想好自己的愿望了” “想好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好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而已。”第五曼说。 “那我洗耳恭听。”程初方的手搭上契约书。 下颚微抬，第五曼浅浅一笑“我要害我全家的太女永无登基可能，余生凄惨。我要顾杨登基为女帝，为星河大陆鞠躬尽瘁，一世孤独。我要第五锦和楚溱在深宫消磨年岁，受尽猜疑，爱而不得，终生憾恨。” 对太女，她要其生不如死。 对顾杨，她要其孤独终老。 对第五曼和楚溱，她要其身心俱痛。 太女和顾杨不能无缘无故死去，否则女皇大怒，会殃及无辜。更何况，死太便宜她们了，不如让她们好好活着，经受这种软刀子般的折磨。 程初方眼睫一颤，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契约书便自动翻至记录第五曼经历的那一页，在经历下方浮出了两行字。 一秋镜。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烦恼缘何而来庸人自扰罢了。 “小店有一物名唤一秋镜，能够剥夺人之运势。太女的权势运，顾杨、第五锦和楚溱的福运，皆可用其剥除。”程初方的手掠过契约书，迷蒙的光辉中，一面古朴铜镜浮现而出。 第五曼神色微动。 程初方见状，加重语气补充道“但是，要使用它，必须燃烧你的灵魂。而你最珍贵的东西，在燃烧灵魂的过程中也会被小店取走。你愿意吗” 第五曼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程初方将一秋镜推了过去“把手搭在镜面上，阖眼，什么都不要想，就当是睡一觉。” 虽然这一觉睡去，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第五曼依言照做，右手刚触及镜面，虚幻的魂体便被一阵乳白色火焰吞噬，无声燃烧。 透过火焰，程初方看到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从她体内涌出，融入契约书封皮几个金色大字。拇指抚上去，程初方看到了一些画面。 是“睡”着的第五曼正在做的梦。 五月，第五宅桃林里的桃树开满了深红浅红的花。 春风如洗，轻盈地拂过枝头，纷纷扬扬洒下漫天花雨，美不胜收。 十五岁的第五曼穿着桃红春衫，扎着一条高马尾，在花雨间舞剑。剑气纵横，把无序翻飞的花瓣搅动成道道匹练环绕于周身，美得如诗如画。 “小曼” 蓦地，一声轻唤如同惊鸿破空传来，第五曼行云流水般的剑招随之一顿，花瓣匹练碎裂飘散，重归天地自然。 她收剑回身，目光穿过扬落的花雨看到冲自己挥手的长兄，羞涩微笑的楚溱，看到相携而立的双亲，看到手托脸颊或倾慕，或崇拜地盯着自己的家仆。 更远处，层峦叠嶂，天色放晴。 好一派悠然好春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六、人生不重来 冷宫的天比外面暗一些，无风，无云，深渊一般幽寂。 塌了半边的屋檐下，有个男子托腮坐着。台阶上潮湿的苔藓染黑了他灰白色的布衣，枯黄的发尾拖在地上，整个人如同一株几近枯萎的藤蔓，极力想向天空舒展枝叶，可惜有心无力。 “别看了，再看你也飞不出去，帮我打水去，否则今天没饭吃。”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从破败的门里出来，手里提着个木桶，行走时脚一跛一跛的，却走得飞快。 和那个男子不同，他虽形容枯槁，身上的生气却要足得多。 男子转了转眼珠，没有回答，起身接过老人拎的桶艰难地走向中庭被野草包围的水井。同样的木桶，他拿着无比费劲，走起路来还不如老人利索。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又进入屋里。 冷宫日子不好过，谁都不能闲着。宫里每天送到这儿来的饭菜是有份额的，谁闲下来谁就得饿肚子。 皇宫的规矩就是，越困苦的地方规矩越森严残酷。 自打进入冷宫以来，男子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每日浑浑噩噩，被人推一下走一步，若不是管事的人收了某人好处，只怕进来的头一天就被人欺负死了。 可是冷宫有冷宫的秩序，能在这个鬼地方活下来的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管事的即便拿了好处，明面上也得照规矩办事，不能过于偏私，顶多给男子挡挡无关痛痒的小灾小难，却无法包办他的下半辈子。 如果男子自己放弃自己，依旧这么半死不活地蹉跎岁月，管事的也救不了他。 管事之人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不是如今的男子能够猜测，愿意猜测的。他提着沉重的木桶，踩着泥泞的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水井前，费劲地弯腰拨开杂草，将桶扔了下去。 粗糙拼接的木制品砸在水面上发出极响的“咚”一声，惊飞草丛里几只麻雀。男子黝黑的瞳仁转了转，隐隐露出几分清澈，转瞬消失不见。 恰好这时，有个人迈着袅娜的脚步走了过来，是个容貌尚显稚嫩的少年。 他穿着青白色绸缎长裙，油亮的黑发绾成发髻松松垂在耳边，还别了一朵刚从墙上摘来的蓝色牵牛花。圆润的鹅蛋脸不施粉黛，只在眉心贴了一枚花贴，妖娆的红月季印在他洁白的肌肤上，艳的愈艳，白的愈白，煞是好看。 少年叫夕颜，是他鬓边那朵花儿的别名。听说入冷宫前坐到了贵妃之位，曾经让当今女帝捧在云端。 可他现在还是跟一群残花败柳一起跌入了泥尘。 夕颜走到井边，见男子正用力往上拽井绳，不禁捂嘴发出清脆的笑声，姿态优雅地抚了抚耳上颤动的宝石耳坠。 “你这人，看着真是蠢笨，就像当初我养在宫里的那只憨傻的猫儿。”夕颜在井沿坐下，双腿并拢，仪态高贵。 男子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我是一个平民，从很远很远的村子来到帝都投奔我那多年未见的亲戚。赶巧撞上选秀，稀里糊涂的就被选进宫了。” 捶捶膝盖，他把曲起的腿换了个方向搁，接着絮叨“陛下说，她一见着我就喜欢我，力排众议地将我送上贵妃之位，还为我废了好几个嫔妃。其中有一个听说是陛下从前落难时的恩人，但是因为我，他毫不留情就把人赶出宫去，这会儿呵，这会儿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是死是活。” 男子把木桶提上来，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夕颜抿嘴一笑，唇角露出两个酒窝，孩童般天真可爱“怎么，你喜欢听这些啊那我偏不往下讲” 男子没有反应，遥望远山。 见状，夕颜倍觉无趣地嘟嘟嘴，可很快又寻到新话题，巴巴地继续讲“我跟你说啊，我当贵妃那时候，陛下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珍宝送过来任我挑拣。什么南海夜明珠、北越玉珊瑚、北海鲛绡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住在离陛下的上泽殿最近的白露宫，宫里有一座仿西山蝴蝶谷而建的蝴蝶园，园中有回廊、曲水、轻云薄雾” 说到这里，他捏住耳垂递到男子眼前“看看这个，这是红珊瑚珠缠花玉枝耳坠，天下仅有一对，乃前朝宠妃之珍宝。琅琊诸位世家的贡品一送到，陛下便挑出这对耳坠给了我，是不是很美” 男子眼珠一转，瞧了耳坠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拎了木桶便走。 夕颜不高兴了，一把抓住他手臂将他扯回来，桶里的水溅出三分之一，大半都泼在了两人的裙摆上。 “你什么意思不听我说完不许走”夕颜的声音一下拉得又尖又细，刺得人耳膜疼。 男子面无表情看了他良久，忽然开口“女帝并无贵妃。” 夕颜略显狰狞的表情一僵，手也下意识松开。 “宫中无白露宫，无蝴蝶园。” “夜明珠、玉珊瑚、鲛绡是贡品，但不是南海、北越、北海，而是北海、南越、南海。” “琅琊已无世家，何来贡品” “红珊瑚珠缠花玉枝耳坠三百年前毁于战争，流传于世的多为仿品。你耳上这双，既无红珊瑚珠，缠花玉枝用的也非蓝田玉，而是廉价的人造脆玉，乃仿品中最次的一种。” “以及”男子顿了顿，仿佛没看到夕颜僵硬的脸色，接着说“陛下落难时救她的那个恩人并没有被赶出宫，而是来了冷宫。至于你，你不叫夕颜，你姓第五” “啊” 夕颜捂住耳朵，蹲下身大声尖叫起来，打断了男子的话。在他尖叫时，远处有人匆匆跑了过来，扣住他手腕将他按住，轻车熟路地拖了下去。 男子幽黑的眸子深处掠过一抹亮光，旋即褪去。 提起木桶，他沉默地往回走。转身的瞬间，一条巾帕缓缓从他衣襟内落下，被风掀起一角。 翻开的那角上绣着一枝青青藤蔓。 上泽殿，夜深了，依旧灯火通明。 烛光在光洁的黑曜石地板表面荡漾出如水波澜，模糊了原本清晰的倒影。 纯金的“以史为鉴”牌匾下摆着一张镶金嵌玉的长桌，当今女帝正坐在桌后，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后宫的翡翠名牌早早便被女官放在桌角，她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舍不得腾出，全神贯注投身于政事间。 夜色将尽，远方已有雄鸡长鸣，女帝才恍然从数不清的政务中抽身。这时，陪着彻夜未眠的女官轻手轻脚上前，恭敬道“陛下，天色将明，半个时辰后便是朝会之时，您不如稍作休息，再沐浴更衣，养养精神” 女帝蹙眉，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正要开口，话锋突然一转“湘妃那边如何了太医可有说什么” 女官道“陛下放心，湘妃娘娘与小皇女皆无大碍。太医已开了安胎方子，娘娘喝下一服后脉象已经稳定多了。” “朕此刻过去他也早谁下了，明日再说。”女帝挥袖起身，向内室走去，“替朕更衣。” “是。”女官跟上前，想了想又说“陛下，您差微臣调查暗害湘妃娘娘的幕后主使之事已有结果，是宸妃娘娘。” 宸妃，以“宸”为封号，可见女帝的宠爱之盛。 女帝步伐一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走出十数步后，才轻轻叹息。 “更衣之后替朕拟旨。” “是。” 程初方撑着在城门口买的十枚铜钱一把的青藤油纸伞，跟随人群走进晨雾弥漫的帝都，径直入了浮云正街一间不大不小的酒楼。 契约书化为黑金色狴犴纹印在她的腕上，宛如做工精致的手环。 时辰尚早，酒楼里却人满为患，都是来吃早点的。酒楼正中摆开一张案几，说书人坐在桌后，摇头晃脑地扇着折扇，慢条斯理说着近日帝都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有趣的、精彩的、惹人叹息的 “女帝登基第八年，一直关在王府的废太女彻底疯了，疯疯癫癫地跑出王府，不知所踪。那废太女从前为了自己能够顺利登基，多次追杀女帝，甚至不惜屠灭一个传承多年的古武世家。可惜了这世家惊鸿一现的天才少女啊” “深受圣宠的宸妃因暗害皇嗣，被褫夺封号，贬为才人，相当于打入冷宫。八年来，这已经是宫中第十位被贬的妃嫔了，连陛下最宠爱的宸妃都未逃过，果真一入宫门深似海” “城东新开了一间包子铺，老板是一对姓第五的老夫妇。她们家的包子可是一绝，诸位有空可以去买几个尝尝” 程初方放下合拢的油纸伞，点了一碗豆腐花、两根油条，边吃边听说书人唠嗑。 闲话说尽之后，说书人来了一段极精彩的话本节选，听得满座宾客直叫好，早就忘了她之前说的那些。 吃完早餐，程初方付钱离开酒楼，向城门走去。路过乞儿巷时，一群乞丐涌到她身前讨要食物和钱财，她扔出一些铜板，正要趁机脱身，目光不经意间瞧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傻笑着站在一旁。 虽然她的衣服早已破旧脏污得看不出原本面貌，但透过一片稍显干净的衣角还是可以依稀看到它本来的明黄色泽。 明黄是皇室专用的色彩。 程初方叹了口气，清风徐来，吹散了她纤瘦的身形。 脚下一沉，程初方再睁眼，已经回到了随缘杂货铺。腕上的契约书亮了亮，弹出一道书籍虚影在半空“哗啦啦”翻动，她抬眼看去，翻动的纸张恰好停下，停在“第五曼记录”的尾页。 顾客姓名第五曼 所属时空星河大陆 交易之物一秋镜 交易状态已完成 所取之物第五曼全部回忆 那些美好的，悲伤的回忆，比起灵魂，对于第五曼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因为那是她遭逢大变，孑然一身后唯一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 第五曼已经死了，她的灵魂在发动一秋镜时也燃烧殆尽，这世间从此再也没有她来过的痕迹。 程初方不知道这桩交易是否值得，但她想，第五曼的父母比起复仇，一定更希望她能陪在她们身旁。 世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无辜者随时处于被殃及池鱼的边沿。第五曼本该有辉煌精彩的一生，奈何所遇非人，酿成了巨大的悲剧。她的恨，既是对太女、顾杨、第五锦、楚溱，也是对无法改变命运的自己。 随缘杂货铺的第一位客人用自己的人生给程初方结结实实上了一课。这个世界非常残酷，没有人有义务给你机会，你只能自己寻找、把握，或者变强，变得不再需要机会，而成为机会本身。 以前的程初方不敢肖想后者，现在有了选择，缺的只是勇气。 随缘杂货铺就是她的勇气，同时也是贩卖勇气之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七、恰同学少年 从杂货铺回到出租屋，程初方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屋子，虽然只出去了不到一天，她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躺倒在床上，她突然长吐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此前经历的一幕幕场景，心情很是复杂。 从前少不谙事的时候，曾将小说电视剧中“爱情至上”的观念奉为真理。主角为爱放弃家仇国恨是伟大的，为爱伤害家人是伟大的，为爱做了天大的错事都是伟大的。 不仅伟大，而且美丽，令人憧憬。 仿佛一切只要冠以爱之名，天下之大皆可畅通无阻，所有的指责、怨憎都无法加诸于身，堪称最好的护身符。 可是当这种观念变成现实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眼前，程初方却只感受到荒谬可笑。 或许是因为这次她站在了被这样愚蠢的爱伤害的人的角度吧。 除了曾经憧憬的梦幻破灭，程初方在这场交易中最大的收获就是交易本身的残酷。 一秋镜焚毁了第五曼的灵魂，随缘杂货铺取走了她最珍贵的回忆，相当于抹掉这个人在世间所有的痕迹。 言出无毁，冷冰冰的交易不会被人心打动，哪怕杂货铺持有者有一颗温热的心。 程初方抬起右手，凝视手腕上端雅漂亮的黑金色纹络。 这些纹络她大学时在图书馆里见过，听说是一种叫“狴犴”的神兽拟化而来。不过当世对狴犴的记载遗失了大半，残留下来的那点资料要么被篡改得不成样子，要么经过民间传说的多次改造，早已面目全非。 契约书化成的狴犴纹跟她在图书馆中见到的很像，但细节处不大一样。如果让她选，她更倾向于契约书变成的纹路更接近最初的狴犴模样，只是她不懂契约书变成狴犴纹的含义。 也可能没什么含义，纯粹是契约书的随机选择。 程初方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只有看到手上的图纹她才会有一点点真实感。当然，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下去，她已经成为随缘杂货铺的拥有者，必须做好该做的事。 要赶快调整状态 拍拍脸颊，程初方恢复元气，扫除心里的负面情绪后从床上一跃而起，扒拉过个人终端准备狠狠心点份外卖。 三观重建也是很费体力的，她要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进入终端主界面，程初方刚调出外卖页面，一条新讯息便弹了出来，发件人显示是星航集团财务部。 尊敬的程初方小姐，恭喜您顺利完成一次交易。本次交易的酬劳为一万星币，我司已代您扣除税费，剩下九千七百星币已汇入您的账户，请注意查看。 卧槽一万星币 程初方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盯着讯息里用鲜红色标出的金额，再查了查账户余额，差点没直接蹦到天花板。 一万星币啊扣除税费还有九千七百啊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如此“巨款”，啥失落感慨都随风而去了。 在床上激动地翻滚，程初方兴奋得不能自已，直到不小心摔下床脸着地，感觉到鼻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传来的痛楚才让她勉强冷静下来。 倚着床脚坐起，程初方揉了会儿鼻子，把眼里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泪花擦干净，感激地摩挲着腕上的契约书纹路。 看来随缘杂货铺店主真是份不错的职业，一桩交易一万，别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更何况店主守则里说了，每桩交易根据难易度不同，获得的酬劳也不同，可能是更多的金钱，可能是奇特的能力或者别的好东西。总之只要有业绩，报酬不会少。 第一桩交易相对简单，第五曼对杂货铺规矩比较了解，交易意愿也强烈，程初方几乎没遇到什么挫折就完成了交易，所以酬劳不算多。 不过一万星币在她看来已经不少了，此前她的账户余额从来没超过一千。 其实社会上很多工作和这个原理差不多，都是办事儿拿钱，却不一定有这个自由和刺激，反倒要受到各种各样的掣肘、限制。想来想去，程初方都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抱着个人终端傻笑了半天，程初方不再纠缠于第五曼的经历和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感慨，对随缘杂货铺的最后一点排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美滋滋点了好几种自己以前没钱尝试的外卖菜品，下单时特别爽快，颇有土豪们一掷千金的豪气。 程初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骨子里的小市民成分根深蒂固，暂时不会因为接管了随缘杂货铺就变成彻头彻尾的“人上人”。 事实上，这种心境和随缘杂货铺相当契合。听名字就知道了，随缘杂货铺是“杂货铺”，不是什么八星八箭八钻恨不得把全世界最豪华的装潢往人眼睛里怼的高级店铺，它源于小市民，只不过披上了一层高大上的外壳，本质却是不变的。 程初方现在虽然还意识不到这点，但心境符合了，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程初方对着个人终端显示的图片里的花椒卷尾蟹和爆辣巨铅龙虾流口水时，她手腕上的狴犴纹路黑色少了一些，金色多了一些。 接下来几天，随缘杂货铺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没有交易上门。 程初方一开始挺失望，时间久了才慢慢平静下来，该吃吃，该喝喝，跟其他忙成狗的同届毕业生比起来简直不能更清闲。 以她的消费水平，一万星币顶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所以她心安理得地瘫在出租屋当咸鱼，顺带把契约书的“附件”记录随缘杂货铺物品的单子仔细研究了好几遍。 杂货铺里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或长或短，或喜或悲。程初方花了一个月时间，也只看了不到百分之一，几乎看遍人世间发生过和可能发生的悲欢离合，对随缘杂货铺的存在有了更深的体会。 言出无毁，等价交换。 随缘杂货铺从不直接实现顾客的愿望，而是给予她们实现愿望的力量。比如第五曼用灵魂开启一秋镜完成复仇，再比如，曾有人换了一座金山建立了他的商业帝国。 人们很少会去珍惜轻易得到的东西，亲自拼搏得来的更显弥足珍贵。 今日是阴天，早上七点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中午都没有停歇的迹象。被雨声吵醒的程初方急急忙忙把阳台上的衣物收回来，伸手一拧，全是水。 完了，又得再洗一遍。 程初方看看湿衣服，再看看老化得不能用的智能洗衣机，有点绝望。 正在她考虑是上网买个洗衣机器人还是干脆不要这几件衣服的时候，个人终端响了。放的是她刚换上不久的专属铃声，最近特别火的歌手卢慢慢的新歌“风吹过旷野”。 扔下衣服，程初方接通通讯，一张熟悉的脸跃然眼前。 是她高中时的班长洛苇。 “方方，还记得我吗”洛苇笑嘻嘻地挥手，眼睛弯成月牙状。 “洛班长，好久没联络了。”程初方愣了愣，回忆礼貌的微笑，寒暄道“最近过得如何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人生经历一定丰富多彩吧” 被程初方假装走心的恭维逗得嘴角不停上扬，洛苇虽然努力克制，但眉宇间的骄傲根本掩不住。 好在她还记得这次通讯的正事，顺着话头谦虚了两句后进入主题“方方，周六我打算办一次同学聚会，在晨海市双城大酒店，你来不来” 双城那不是晨海市一线消费水平酒店吗 如果是以前，程初方听到聚餐地的名字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是个小市民，贫穷限制了她的胆量，看到双城大酒店的大门心尖儿都得发颤。 但现在不同，她虽然还是穷，却有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底气，见过了平行时空，一个豪华大饭店算得了什么 于是程初方点头了“好啊，正好我就在晨海。咱们几点聚在哪儿集合” 洛苇挑了挑眉，估计是没料到家境普通一向节俭的程初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那就周六晚上八点，我们双城门口见。” 程初方“嗯”了一声，又赶在她结束通讯前问“班长，这次聚会是你出钱还是大家平摊” “这个嘛”洛苇咧咧嘴角，看上去有点尴尬，眼中浮现出正对程初方而去的迟疑，“其实是梁悠白的女朋友请客。他的女朋友是择木集团管理者之一，来晨海出差，知道我们要聚餐就提出替我们付账” 程初方沉默，也明白了洛苇眼中的迟疑从何而来。 她知道自己暗恋过梁悠白，怕自己难受。 “是吗那很好啊。”程初方无法欺骗自己，她的确感到黯然，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自卑，连带着笑容里的苦涩少了很多。 见她神色自然，洛苇舒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毕业也有一个月了，找着工作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点建议” 洛苇这些话完全是出于好心，并未因为担心伤到程初方自尊而刻意委婉。她正是知道程初方的处境，怕她拿着学历找不到工作才问的。 程初方笑了笑“找着了，星航集团的编外人员，做一单拿一单的钱的那种。” “嘶”洛苇倒吸凉气，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厉害啊你星航集团那么难进，当个编外人员也很了不起了，换成我，让我去当清洁工我都愿意啊” 我的工作可比你想得刺激多了。 程初方保持微笑，敷衍掉她的追问，在她羡慕的注视中结束通讯。 同学聚会啊 大字形躺倒在床，程初方放空目光，说不出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尤其这次聚餐还是由前暗恋之人的现任女友请客。 只希望曾经“恰同学少年”的美好回忆，不要被聚会上的攀比和功利毁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八、与缘分擦肩 周六晚八点，双城大酒店门口。 晨海市唯一的一线消费水平酒店大门装饰得华丽而不庸俗，旁的不说，光是那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星空立体投影便让人如同身临其境，每一颗星球皆能放大查看实体模型，既土豪又不失品味。 这种投影技术去年才由星航集团完善并正式推上市场，普适版最低价都要十万星币。双城门口这台投影机至少也是高配版，起步就要五十万，加上每播放一小时就要更换一根两万块的定制电板，四舍五入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烧钱给人看。 程初方以前看到双城大门便心尖儿颤的毛病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了，程初方这种土鳖眼里只看得到钱，但土豪们看的是品味和格调。这玩意儿循环一天也就人家一顿饭钱，没什么稀罕的。 站在投影中间，程初方不大习惯地整整衣襟，兴致勃勃地查看身边的星球模型，对衣着华贵的土豪们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没有为这次聚会花钱另购新衣，穿的还是某购物网站的折扣爆款牛仔裤、条纹衬衫搭一条轻薄飘逸的白色纱衣。 如果是在大排档，程初方的打扮可以说毫无问题，可放在双城门口问题就大了。这里进出的人都是各界名流，穿的要么是定制套装，要么是商务套装，像她衣着这么随便的还是头一个。 别说那些过来吃饭住店的大佬，就连门口的服务员都在暗搓搓向她行注目礼，猜测着她到底是白龙鱼服，还是走错了地儿。 其实都不是，她只是没衣服穿了。 这两天经常下雨，程初方的衣服湿的湿潮的潮，只有这件被塞在行李箱里逃过一劫。 成为随缘杂货铺老板之后，她的心态和以往大不相同。以前她有点小自卑，来这种地方估计会拼着吃一年土也要将自己拾掇出上等人假象，可现在不会了。 看过浩瀚的世界，程初方对细枝末节就不是那么在乎了。 “方方” 程初方点开第十一颗星球模型时，洛苇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转头看去，就见数年未见的班长领着十几个人走进星空投影，班长右手边站着的则是注定要成为今夜聚会主角的梁悠白。 梁悠白依然是那副素雅清丽的模样，青衫黑发，端庄大方。 他对谁都笑，笑得浅淡亲切，仿佛吹过桃林的春风，温暖每一个人。然而当他猝不及防与程初方四目相对时，笑容却更淡了，说不出的疏离和冷漠若隐若现地释放出来，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鲜明的距离。 程初方对此早有预料，虽有黯然，却只是像惊鸿过水般浅浅的掠过心底，涟漪消退后便是平静。 “班长。”在梁悠白之前收回目光，程初方迎到盛装打扮的众人前面，伸手跟洛苇对了下掌。 “方方，你就穿成这样啊”搂住她肩膀，洛苇低头打量她，嘴角一抽。 “对啊，你是没衣服穿了吗”身后有个跟梁悠白挨得很近的娇小少年也皱着鼻子道。 洛苇问这个问题是出于好意，少年这么问就全然是嫌弃了。他和其他人一样，在着装上下了大功夫，全身上下连衣服带配饰，怎么也有五千星币了，在别人看来自然有资格奚落程初方。 程初方偏头看他，不自觉带出初入杂货铺大门时惊鸿一瞥的女子身影的气质，清而不冷，仿佛一眼望尽世间，却分明什么都未在她眸底留下痕迹。 少年下意识噤声，梁悠白的瞳孔也不由得缩了缩。 程初方的改变洛苇感受得最为清楚。自己的手臂明明搂着她的肩膀，在她看向少年的瞬间却仿佛抱了一团雾气似的虚无空落，就好像那一刻她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 另外几个准备接话茬的人见状，不约而同闭紧了嘴巴。 那个眼神莫名的让她们怵得慌。 “呃我们先进去吧，进去再说。”洛苇干笑两声，搂着不再说话的程初方往里走，剩下的人连忙跟上。 气氛一度凝滞，直到进了包间才回暖。 梁悠白的女朋友没有参加聚餐，倒是让众人不那么拘束，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边等服务员上菜，边谈论自己的近况。 她们多为毕业生，初入职场，能攀比的只有所在的企业、职位。程初方游离于她们之外，除了有意无意被问到时回了一句“星航集团编外人员”，其余时间都在沉默。 她的本意是不想多事，外加懒得说话，却没想到营造出了一种“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气场，叫人越发的不敢接近，说话也刻意避开了她。 如果无人打扰，程初方乐得清静，安安生生和大家一块儿吃完这顿饭。可偏就有人不甘寂寞，非得给她找点事做。 那就是梁悠白。 收到梁悠白“出去说话”的讯息时，程初方懵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向他所在的位置，恰好看见他起身往外走。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程初方还是跟着出去了。 两人到了观景台上，隔着两米安全距离相对而立。 梁悠白迎向夜色，似乎不愿意看她，直截了当地问“初程初方，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星航的” 他说得又急又快，严肃而又认真，程初方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咄咄逼人地再问“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 程初方回过神来后险些气笑了，想也没想地怼道“那你呢我听说你女朋友是择木集团的管理者之一，你进入择木集团的手段正当吗” 梁悠白猛地回头看她，眼底有火“你不要胡搅蛮缠凭你的” “凭我的成绩，有什么资格进入星航你想说这个是吧”程初方怒极反笑，笑得十分灿烂，眸光却凛冽如霜，“可是你别忘了，我和你读的是一所大学，即使我成绩比你差，也不代表我没有往上走的台阶。” 梁悠白微愕，程初方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道“你是觉得每一个工作单位比你好的人都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职位吗梁悠白，你的想法和那些从不惮以最大恶意扭曲别人的家伙一样可笑。” 说完，她背过身去往回走，任由夜风吹凉她怒意上涌的心。 梁悠白怔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神情茫然且可怜。 这时，他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震了震，清澈的女声流入他耳中“悠白，目标已出现在酒店门口，务必找机会试探一下” 梁悠白身体一颤，有些慌乱地按住通讯器“我知道了。” 那边迟疑两秒“你怎么了” “没事，先做任务吧。” 走向包间的途中，程初方心头的火熄灭得差不多了，残留下来的灰烬里满是失望。 她对梁悠白彻彻底底失望了。 暗恋不成，当朋友也不可以吗非得这般撕破脸皮，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程初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偏见。不过，她现在也不想知道了，就让这段缘分随风而去吧。 怒气冲冲的脚步变得和缓，程初方眼底的光由烫转凉，碎冰一般浮在瞳孔上方，看谁都是冰凉冰凉的，以至于擦肩的人总会下意识避免与她对视。 沿着原路走回包间，程初方正想进去，门却一下子被人拉开，十几号人急匆匆从里面涌了出来，差点把她撞倒。 洛苇顺手扶住她，然后把她往外拽，一边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头，一边还不忘跟她解释“快快快有个大人物来了特厉害的大人物咱赶紧过去沾沾仙气” 程初方傻眼了，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她的步伐“双城里的大人物还少吗这是谁来了让你们激动成这样” 在门口奚落过她的少年撇嘴，又想开嘲讽，一见说话的人是她又把嘲讽的话吞了，老老实实回答道“是云天岐，凤鸣岐山那个歧，云上花的创始人” 程初方“” 少年看她脸色猛地变了，以为她吓到了，不知哪儿来的优越感让他得意地说“云上花可是联盟十大核心集团之首，其创始人被誉为大宇宙时代最传奇的商人，因为他只用二十年，就走到了别人两百年都走不到的高度二十年啊照咱们现在人均三百的年龄来算，二十年只是一段中学教育的时间啊” 程初方“” 少年继续说“云上花有超过五十项研发技术位居联盟第一，其中一半是创始人的功劳正是因为有云上花，我们现在的生活才会这么便捷除此以外，云天岐先生还被联盟盟主接见过两次，他是唯一被盟主接见过的男子，是我们所有男人的偶像” 程初方“” 没理会喋喋不休的少年，程初方跟着一脸兴奋的洛苇来到酒店门口，发现这里的投影已经关闭，并被自降身价的土豪们占据了大半空间。 这就是云天岐在现今联盟中的影响力。 程初方表情复杂，她的心情比表情更加复杂。 道理她都懂，云天岐是什么人她也知道，所以契约书你能别升温了吗她手要被烫熟了 被洛苇拽着从土豪大队里杀出一条血路，勉强挤到人群最前方，程初方故作不经意地拂过起码有五十度的契约书纹路，只有她能看到的契约书虚影跳了出来，一阵急促地翻页后，停在了“附件”尾页。 几行资料跃入她眼中。 顾客姓名云天岐 所属时空主时空 交易之物一座金山面积约250平方 交易状态物品已给出，酬劳未付 所取应取之物翩跹结 注预支期限已至，店主与该顾客直线距离三十米，请现任店主在十分钟内向该顾客提出取回应有酬劳，否则扣一百万星币 程初方一个趔趄，差点给跪了。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随缘杂货铺曾经给一部分顾客预支过所需之物，其中一个就是云天岐。但她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快就跟云天岐相遇，根本一点准备也没有 还有，扣一百万星币是几个意思啊明明是上任店主留下的烂摊子，凭啥算在她头上啊 程初方心里默默泪流。 十分钟倒计时已经开始，虚空中鲜红的数字每跳一下程初方的心就跟着抖一下，张望着云天岐的车急得抓耳挠腮。 大哥，你倒是快出来啊 程初方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冲到车前把人拽出来。 云天岐那边则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焦急，硬生生磨蹭了六七分钟，才慢吞吞地打开车门，走下来一群保镖。 “” 程初方咬牙，决定八分钟之前云天岐若是不出来，她就借助契约书的力量瞬移过去把人拖进随缘杂货铺。反正杂货铺的时间是静止的，不会有人发现他失踪过。 这么想着，程初方一抬头，便看到一位男子被保镖簇拥着走下车来。 那男子长得很高，四肢像那些舞蹈艺术家一般修长柔软，行走时姿态优雅，透着一股难言的贵气。 他的长发松松扎在脑后，发带系成个浅蓝色极为复杂的结，发尾则小尾巴似的微微甩动。 眉眼被刘海遮掩着，看不真切，却给人一种一定很漂亮的感觉。事实上的确很漂亮，当他的刘海被夜风扬起，长长的睫毛掀开，众人都不禁沉迷于他那双比星空更深邃璀璨的黑眸之中。 略显吵闹的门口霎时变得寂静，针落可闻。 联盟没有人不知道云天岐的大名，也都看过他的照片、采访。可看到他真人的时候，众人还是被迷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在大家迷恋地望着云天岐，舍不得发出一点可能会惊扰到他的声音时，有人突然扬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请等一下” 程初方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无数谴责她大煞风景的视线银针一样铺天盖地刺了过来，即使目光无形，也扎得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寸肌肤不疼。 不过，她可是花了宝贵的一分钟回忆并模仿脑海中那道模糊却深刻的身影的气质，任外界风吹雨打，她自淡泊从容，不见一点慌张。 哪怕迎上了云天岐好奇的目光，有幸望入他美丽的眼眸，程初方亦是岿然不动。 感谢那道疑似是自己前辈的身影 众目睽睽之下，程初方走向云天岐，止步于他的保镖即将伸手阻拦的地方，伸出手，说了一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云先生，欠我的东西，该还了。” 此言一出，周围尽是哗然之声，云天岐也皱起眉头。 见他似乎不解，程初方微微一笑，说了句更加没头没脑的话“我是店主。” 云天岐神情终于变了，怔怔盯着她，好像震惊得说不出话。 “云先生，你知道拖欠我的债务的下场。”程初方掐着倒计时最后八秒说道，内心泪流满面，表面还得装社会人，“你不会想亲自尝试的。” 程初方知道，明天的新闻头条将被自己这句话承包。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云天岐抿起嘴角。 不管他之前有没有赖账的想法，听到这句话时，他脑海中出现了很多让他不敢赖账的画面。 恰如程初方所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九、本来无一物 有土豪拿出了通讯器。 保镖们握住她们的枪。 晚风自凉。 程初方顶着几乎被千万道视线切成碎片的压力与云天岐并肩走进他的爱车，并眼睁睁看着他锁死了门窗。 她已经看到明天不，今晚的网络头条了，以后她大概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出门到处浪，容易被云男神的狂热粉脑残粉打死。 你说这叫什么事 内心翻江倒海，表面风平浪静，顺利进入杂货铺店主身份的程初方坐在云天岐对面，对车里宽敞的空间和壕气冲天的装饰视若无睹。 “云先生，需要我帮你回忆二十年前那场交易吗”程初方说着，手边浮出凝成实质的契约书，正好翻到云天岐那页。 云天岐右手托腮，不回答而是静静注视她。唇角噙着浅笑，弯弯的眼像盛满星斗的月牙泉，他不需要刻意做什么，浑然天成的魅力便令人难以招架。 难怪联盟无数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可惜这招对程初方无用。 程初方毕竟是杂货铺店主，被杂货铺力量包围着，云天岐的魅惑还没来得及让她感受到就会被抵消掉。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提高了程初方的定力，让她不管在何种境况下都能冷静处理事情，达成交易。 云天岐与上任店主做过交易，对杂货铺店主的情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见程初方始终眼清目明，不为自己的魅力所动容，倒也不觉得失落。 “你是新店主我有那个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云天岐反问，避而不答程初方的问题。 来了，云天岐最擅长的插科打诨。在采访过程中，一旦有人问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会转移话题，想方设法把问话的人侃晕。 程初方看过拿他这个性格特点恶搞的段子，知道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要被他绕进去，最好忽略他提出的新话题，咬死自己的目的。 对其他人而言，这么做十分困难。他们一看到云天岐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定力低点的说都不会话了走都不会道了，哪里还顾得上躲避他言语中的陷阱。 但是，这种情形绝不会在程初方这里发生。 所以她毫不客气地道“云先生，请不要转移话题。二十年期限已至，你欠杂货铺的报酬该还了。” 云天岐仍然笑着，不接茬“随缘杂货铺是个神奇之地，我一直想认识那里的店主，在现实中。没想到今日有幸，居然真的遇到了” 刨除魅力加持，程初方无法像那些被忽悠瘸了的记者一样原谅他，反而对他这种欠债不想还所以拼命拖延时间的行为有些厌烦，眉头紧锁，眼神不自觉凌厉起来。 人总是会轻易原谅长得好看的生物而向外表丑陋的生物抱以最大恶意。褪去美丽表象加持的宽容光环，前者与后者如果做一样的事，带来的反应自然是相同的。 冷下脸的店主周身环绕着杂货铺自身的淡漠冷肃之气，并非咄咄逼人，只是如神祗般高高在上，衬得世上一切黯淡无光。 云天岐滔滔不绝的话语随之停止。 他沉默望着程初方，这个气质温和无害的少女似乎一瞬间变成目下无尘的仙人，越是安静，越让人惊颤，因为凡人无法看出神灵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不是可怕的狂风暴雨。 “店主，我们不能先聊点别的吗”敛起无意义的废话，云天岐摩挲着细长的手指，难得示了一回弱。 “云先生，我想比起闲聊，你更需要一句提醒。”程初方接住契约书，翻到“附件”末尾，以云淡风轻的口气念出杂货铺的“违约条款”，“言出无毁，等价交换。该换的换，该还的还。若顾客单方面违约，不愿付出应给予的报酬，杂货铺有权回收该顾客报酬加交易物的百倍价值之物。” 合上书本，程初方语气平平道“一座金山外加云先生的珍宝的百倍价值之物，从等价交换这一前提条件来看，倾你云上花所有也还不起。毕竟，你要给出的报酬可是你认为最宝贵的东西。” 云天岐咬肌动了动，仿佛在忍耐什么。 “请一定不要怀疑杂货铺是否有追回损失的能力。”程初方在从前对自己而言遥不可及的大人物面前一本正经地装逼，“哪怕是洪荒诸圣，天堂众神，当年的设计费和房租也是要还的。” 最后这句是程初方查看杂货铺过往交易时前任店主做的批注，用在这里刚刚好。 就是信息量略大，传出去容易被联盟研究所和联盟第一精神病院盯上。 “” 云天岐呼了口气，脸色由轻松转为沉重，一把抓下绑在发间的发带不那不是发带，而是一个极为繁复的绳结。 攥着绳结，他似乎还是不死心，追问道“如果我坚持不还，你们会收走我的什么东西” 百倍价值之物，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存在。”眯了眯眼，程初方又一次惊叹于随缘杂货铺的神奇，只是藏在心里没让云天岐看出来，“本店会抹去所有你在这世间的痕迹，你的亲朋好友、粉丝、合作伙伴等都将忘了你，包括杂货铺也会抹除与你相关的记录。你依然活着，却如同死去。” 据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最彻底的那次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认识自己的人死去。然而更可怕的，是一个人还活着，这世上却只有他记得自己。 云天岐笑容不减，可背后正一阵阵泛着凉意。 果然是百倍珍贵之物不，完全超过了百倍。 程初方的话还未说完，看云天岐没有插嘴，她又道“杂货铺历史上有五条违约记录，违约者存在痕迹被完全抹除，杂货铺内也没有她们的资料。我很期待云先生成为第六个违约者。” 云天岐眉梢一挑，笑道“店主对我不大友好啊。” 程初方依然无视了他刻意打岔的行为“云先生，你还有一分钟。”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接连碰壁，云天岐不再自讨没趣，爽快抛出紧攥的绳结，“喏，这就是我的最珍贵之物了。” 虽然他极力想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程初方还是看出他眼里的不舍和心疼，对这个绳结生出几分好奇。 绳结没有砸到程初方，在半空被契约书纳入其中。同时，云天岐记录里“交易状态”一栏变成了“已完成”。 “感谢你的配合，再会。”程初方彬彬有礼地起身稍微行了一礼，也不在意他是否回应，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理所当然的，迎接她的是众人自带刀光剑影的视线以及保镖们已上膛却没有举起的武器。 程初方“” 令人窒息。 这时，云天岐从她身后走出，眼波一转，右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很有趣，我们交个朋友吧。” “” 程初方现在还是杂货铺店主身份，要维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形象，即使知道他是故意为难自己也必须尽量回以得体的应答。 不过，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大不了以后她住杂货铺里，管外界洪水滔天。 于是在众人几乎要把自己撕碎的注视之下，程初方拍掉了云天岐的手“抱歉，我不想跟你交朋友。” 说完，她飞快穿过因惊讶而反应不过来的人群，借助契约书的力量回到出租屋。 震惊一神秘女子竟然上了云天岐的车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神秘少女拒绝云天岐的触碰并扬言不想跟他交朋友 云天岐欠债不还，少女公然威胁你不会想知道拖欠我的债务的下场 出租屋里，被各种讯息填满挤爆的通讯器扔在阳台散热，大多随身物品装进小提包，程初方拉上拉链，拿起就能走。 地网专用头盔从启动开始就一直花式棒读最新热门资讯，已经念了快半小时了，云天岐的名字就没消失过。程初方听一条就跟着哆嗦一下，决定在云天岐的粉丝杀上门来之前能走多远走多远，实在不行再进杂货铺。 杂货铺中时间是静止的，事情没解决在里边呆多久都没用。所以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她不想躲进去。 这都是什么破事早知道今晚不去参加同学聚餐了 抱着提包，程初方琢磨着自己账户里那点儿钱能躲去哪儿，契约书冷不丁一震，提示她有顾客上门。 这无异于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啊 杂货铺内部的时间是静止的，但顾客所在时空的时间却是流动的。意思就是说，程初方跟着顾客东奔西跑时会消耗时间，既消耗现实时间，也消耗顾客所在时空的时间。 放下提包，程初方握住手上契约书化成的纹路，直接进行空间跳跃进入杂货铺。 联盟标准时二十二点三十一分，云天岐被联盟星空局带走 地网专用头盔依旧尽职尽责地播报热点资讯。 一月没来，随缘杂货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荒凉的院子好像被精心打理过，杂草尽除，种了一丛丛生气勃勃的花，颇有章法地分布于庭院各处，仿佛每个朔月出现在东方天空的雾状星云。 花丛簇拥着一个满月状小水潭，浅绿色水波悠悠荡漾，清澈见底。潭底铺了一层细沙和几块漂亮得像是宝石般的鹅卵石，在星空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正厅屋檐下，除去原先“道法自然”的牌匾，两边又多了一对木牌。依然是黑底金字，上书一句有名的谒子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程初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但突然响起的飘渺门环声打消了她这种想法。 第二位顾客登门了。 定了定神，程初方正要过去开门，化为实物的契约书忽然吐出一缕轻烟，化为一只面具覆上她的右眼。 说是面具，其实大小只能遮住她一只眼睛。 轻烟飘散，紧接着笼住她的身体，变换成一套古色古香的长裙，覆盖她此前的装束。黑发催长至长及膝下，一边松散，一边拢成发髻，被几支古朴的发钗簪住。 程初方愣了愣，下意识低头，从涟漪不断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此时的装扮。 这才是随缘杂货铺店主应有的面貌。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这句话。 自己这算脱去了新手白板装 自嘲一笑，程初方怀抱契约书，缓步走过水潭来到门前，在门环第二次被敲响前拉开大门。 门外的竹丛在夜色间摇曳出清雅的倒影，有意无意覆在门口之人身上。程初方抬头看清那人的相貌时，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面具，确认它不会突然掉下来。 她总算明白契约书为什么给她新装备了。 因为这次的顾客是现实世界的人，说不定刚刚还在热点资讯中见过她的脸。同时，她对这个人也十分熟悉。 他就是不久前才发过新歌，这首歌还被程初方当成通讯器铃声的卢慢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十、很久很久前 卢慢慢比程初方小两岁，是新生代歌手中实力最强，人气最旺，成就最高的一位。 他是选秀节目出身，走全面发展的道路，主业唱歌，副业演戏，也出过个人写真。演技一般，但有他出演的影视剧收视率相当不错，写真销量也十分火爆，一本二手的价格都能炒到六七千星币，粉丝可谓遍布联盟。 程初方不追星，以前主要是因为没钱，现在则是没兴趣，所以对卢慢慢的了解仅限于歌唱得不错以及知道他大概长啥样。于是乎此刻乍一看到真人，内心只有惊，没有喜。 “这里就是随缘杂货铺”摘下并没能起到很好的伪装作用的眼镜，卢慢慢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目光自然而然落到程初方身上，惊讶地道“哇哦，你的打扮真漂亮，你是店主吗” 卢慢慢的五官很精致，还带着点儿奇特的艳丽感，尖下巴，丹凤眼，短发打理得服服帖帖，就像个刚出校园的高中生。不过，他看人时习惯眯眼，如果刚好不笑的话会显得有些高傲，容易使人心生反感。 程初方斟酌着措辞和语气，侧开身子礼貌地微笑道“请进来说话吧。” “好”卢慢慢点头，用手指转着眼镜快步走进院子。 他步子轻快，猫儿似的落地无声，程初方试着追了几步没追上，也就不冒着高人形象被破坏的危险费那个劲儿，不疾不徐跟在他后面。 来到台阶下，卢慢慢仰头看着沐浴在星光中的牌匾，确切地说是看牌匾上“道法自然”四个字，仿佛看到自己暗恋多年的女神一样专注而痴迷。知道的明白他是顾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这儿参观的游客呢。 程初方摩挲着面具上细腻的纹路，顺势掩盖眸中的疑惑，并未打扰他欣赏牌匾。 “果然啊”看了半晌，卢慢慢突然没头没脑地感慨起来，“果然和我从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程初方恰好来到他身后，听见此言，并没有贸然询问，而是越过他踏上台阶，跨入门槛，在矮几后坐下。 卢慢慢见状，吐了吐舌头，连忙小跑过去坐在她对面。 “店主你好，我是卢慢慢，一个小歌手。最近，我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关于随缘杂货铺的介绍，一时兴起，就主动找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个地方。”卢慢慢不喜欢跪坐，改成盘膝而坐，双手拖着下巴，满脸不显突兀的天真，“你们这里真的可以帮人实现心愿吗” 程初方听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可算有张嘴的机会了，慢条斯理地纠正“本店不会直接替顾客实现心愿，而是会给予顾客可助其实现心愿之物。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顾客拿了本店物品，也得付出相应报酬。” “嗯，我知道，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嘛。”卢慢慢笑眯眯地点头，似乎仍有迟疑，再次确认道“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心诚则灵。”程初方意味深长地说了个冷笑话。 卢慢慢嘴角翘起，眉宇间却没了笑意。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仿佛在衡量得失，久久不语。 程初方耐心等待，并不着急。 随缘杂货铺之名虽然被一些古代冷门的志怪小说记录下来，但知道不代表找得到，只有意愿非常强烈之人才能在“吟诵”随缘杂货铺名字时看到那扇大门，敲响门上铜环。 要知道，程初方白纸黑字拿到的随缘杂货铺在现实世界的地址，其实是不存在的。如果她不是店主，根本就找不到所谓的良宵路199号。 所以，卢慢慢来此必有所求。 “那我想要一双能够看见鬼怪的眼睛和一部录下鬼怪影像的直播机器。”卢慢慢没有说自己的愿望，而是提出了需要的东西，说得十分明确。 纵观程初方看过的所有随缘杂货铺的交易档案，相比大多数总想着一步登天的顾客，他是难得比较清醒的人。 但程初方没有因此立刻应下，而是谨慎地问“方便问一句，卢先生为何需要这两样东西吗” 卢慢慢面不改色地反问“我告诉你，你就会直接帮我完成心愿吗” 那就是不能说了。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和拒绝回答的权利，程初方没有继续追问，手指拂过契约书，虚虚抓出一物。 那是一朵干花，或者说形似干花的物品，五片花瓣攒成标准的五边形，鹅黄色花蕊探出花心，倒过来看就像一只灯笼。 这是无相花，出自佛门，拥有勘破世间所有虚幻的力量。 无相花没有攻击力，虽有佛性，却也不及杂货铺收藏的其他几样物品深厚，一直以来都被置于角落，无人问津。但它的能力却恰好符合卢慢慢所需，果然是世上无不可用之物，唯不可遇之人。 “这是无相花，佛门之物，具有勘破虚幻的力量。”右手虚托花朵，程初方简单介绍其来历，“只需在你体内融入一片花瓣，莫说鬼怪，世上所有神秘力量都能被你轻松捕捉、发现。但有一个限制。” “什么”卢慢慢脱口而出。 程初方将手伸到他面前，掌心的无相花周身漾起灰黑色的线条“佛门最重因果，使用无相花就必须承受其所背负的因果。由于因果之说虚无缥缈，本店无法保证顾客不受其所害，还请卢先生慎重考虑。” 闻言，卢慢慢习惯性摩挲下巴，开始认真考虑。程初方维持手托无相花的姿势，耐心等他做出决定。 无相花牵扯诸多因果，条条指向世间苟延残喘的妖邪魔物，不是区区一介凡人对付得了的。可若能顺利了断，背负因果之人也能收获功德，护佑己身。 排除卢慢慢自身心愿不提，无相花本就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之物。不过程初方要做的，仅仅是告知他风险，而隐去了机遇。 因为这份机遇他拿不到，知道了反而会扰乱他心境，以至于杂念丛生。 卢慢慢没有让程初方等太久，很快便有了决断“我想好了，把无相花给我吧” “不考虑了” “不考虑了。” 再三确认过卢慢慢的意愿，程初方点头，撕下两片花瓣，一瓣融入卢慢慢眼睛，一瓣化为红色穗子，轻轻落入他手中。 卢慢慢只觉得眼睛一凉，忍不住闭上眼，再睁开时，面前的天地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干净明朗的天空蒙上一层阴霾，纯净璀璨的星辰多了几分妖异感。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周身笼罩着不同的光芒，有的清澈灵动，有的内敛深沉。水潭也散发着神秘浩淼的仙光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就是无相花的力量。 卢慢慢讶异又欣喜地睁大眼打量四周，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但是当他想仔细观察院子里的水潭时，双眸忽然想被针扎了一下，钻心地疼，他不禁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卢先生，你现在已借助无相花开了灵眼，但受限于等阶不高，很多东西你依然不可窥视，否则会反伤己身。”程初方事后诸葛亮似的提醒道，“将那穗子系在你平时录像的机器上，就能录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卢慢慢扁嘴“你就不能给我等级更高的吗” 程初方微笑摇头“两瓣无相花花瓣的因果是卢先生的极限，再多，你可能一走出小店就会遭遇飞来横祸，不值当。” “好吧，够用就行。”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卢慢慢不再多说，转而问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报酬” 程初方的手再度拂过契约书封面，一束朦胧光辉蓦然穿过卢慢慢心脏，把他吓了一跳。 “干什么” “卢先生不必紧张，本店从不害顾客性命。”程初方温声安抚，打消他的惶恐。 话音刚落，光束收了回来，重新融入契约书，而契约书封皮上则多了一团混混沌沌的雾气。 看到那团雾气，程初方一头雾水，却没有让卢慢慢看出来“交易完成，祝卢先生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谢谢店主我走了” 卢慢慢眉开眼笑，好像真的很高兴，道完别就蹦蹦跳跳地从正门离开。程初方望着他的背影，面具下的右眼中映出一道扭曲的轮廓。 那道轮廓就附在卢慢慢身上，阴戾邪恶。 这是卢慢慢承担的因果，看情况，他恐怕还没等完成心愿，就会被因果另一端的存在杀掉。 程初方皱起眉头，她并不想看到这个颇有才华，自己也很喜欢的歌手因为这种事而死去。 “契约书，没有办法救他吗” 契约书顶端浮出一行字“不在职责范围内。” 是不在职责范围内，而不是没办法。 程初方若有所思，很快便想到了钻契约书空子的办法。 “本店规矩是给顾客帮助她们实现心愿的物品、途径和机会，重点是顾客必须通过我们给予的东西达成心愿。”程初方强调了“达成”二字，“所以我们不能让顾客实现心愿之前死亡。” 契约书沉默片刻，又浮出一行字“查找无相花相关交易记录，到成功摆脱因果的顾客所处时代寻找其摆脱方法。” 程初方顿时笑得非常不符合随缘杂货铺店主气质。 计划通 在契约书“附件”里翻了许久，程初方找到十几条无相花的交易记录，但成功摆脱了因果纠缠的顾客只有一个，记录自然也只有一条。 也好，省了她选择时的纠结。 耸耸肩，程初方翻开交易记录，第一句就是传说开头必备句式很久很久以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十一、传说大乱炖（一） 被薄雾笼罩的小径绵延向夜色深处，远方月光并不光顾之地，有一座破败的庙宇如同人世的阴影静静伫立在和风细雨中。 踩着枯黄的草根，程初方撑着伞行走于荒野间。远处时不时响起的狼嚎和周遭诡谲的树影令她汗毛直竖，连难得一见的月光雨都无心欣赏。 寺庙已经近在眼前，程初方却打起了退堂鼓。没办法，脱离随缘杂货铺店主身份，她也只是个胆小的普通人。 “那就是传说中的兰若寺吧看上去果真阴森可怕。”咽了口口水，程初方喃喃自语，抓着伞柄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停下脚步，她深呼吸数下，竭力做好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越接近兰若寺，程初方越觉得身上发冷，仿佛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一座冰山。 “呜呜” 风声凄厉如鬼哭，从四面八方袭来试图瓦解程初方的心理防线。披盖着夜幕的兰若寺就在不远的前方，安静得像是一道虚无的影子。 现实可比故事和杂货铺记录中记载的要刺激多了。 攥紧伞柄，程初方壮着胆子加快脚步，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儿进入寺庙遇上正主，兴许就没那么吓人了。 未知永远是最恐怖的，因为人类十分擅长自己吓自己。 程初方的想法有理有据，于是假装很有优势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谁知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右边草丛里传出飘飘忽忽的声音 “有人吗” 程初方头皮一炸，想也没想就往旁边一跳，右手下意识把油纸伞当成防身武器用力挥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伞面重重怼在一个人的脸上，将她半边脸抽得歪到一旁。 缩着身子，程初方害怕地闭上眼，耳朵却竖得老高注意四周动静。 好半晌过去，她发现没声音了，犹犹豫豫地睁开一只眼睛朝声源地瞄去，就见一位书生打扮的人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右脸印着一片红红的印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抽过。 抽过 程初方回过味来，心虚地关了伞整个抱在怀里，一步一顿地挪过去“那个你还好吧” 可能是脸肿了疼得说不出话，那人含含糊糊咕哝两声，程初方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好再向前挪挪，蹲在她面前，用伞尖戳了戳她“你怎么样” “小生没事。”那人好不容易把舌头捋顺了，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坐起身，腼腆地冲她一笑，又因为不小心扯到嘴角的痛处而倒吸凉气。 身为罪魁祸首的程初方尴尬不已，忙扔下伞把人扶了起来，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我刚才太紧张了，手上没轻没重的，打伤了你真的很抱歉。” “无妨，是小生语出突然，惊扰了姑娘，这打挨得不冤，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那人宽和笑道，非但不生气，反倒还安慰起程初方来，脾气好得出奇。 程初方颇觉惭愧，可看她真的不介意，自己若是再揪住不放难免有不识好歹嫌疑，便也释然了。 搀着书生走出略显泥泞的草地，程初方望了前头的兰若寺一眼，心念一动，问“不知姑娘为何深夜来此荒郊野外，就不担心遇上歹徒或野兽吗” 书生正拍着衣上的泥土，闻言先是蹙眉，似乎有些为难，不等程初方收回问题，又先一步展露笑颜“不瞒姑娘说，小生是为寻一座存在于传说中的寺庙而来。” 程初方心头“咯噔”一下“莫非是兰若寺” “正是。”书生惊讶地看向她“姑娘是从何得知” “因为我也是为它而来。”程初方隐约觉得事情已经脱离正轨，可迎着书生纯澈的双眸却又升不起怀疑的念头，只能暂且不去多想。 松开书生的手臂，她指着那座本不存于世的古寺“看，那里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书生苦笑“小生岂会不知，但兰若寺并非寻常寺庙，乃是妖界与人间的缝隙。如果找不到正确入口，哪怕盘桓再久也无法进入。倘若妄图强行闯入，就会像小生方才那般，被结界震开，轻则摔倒，重则丧命。” 程初方恍然。她说怎么这书生大半夜的趴在草丛里呢，原来是被兰若寺结界震出来的。 话又说回来，这书生细胳膊细腿，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有胆量强闯兰若寺，是个狠人啊 虽然不知道书生找兰若寺的目的，但程初方很乐意带她进去，这么做说不准也是在帮自己。 反正她有契约书保护，万法不侵，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思及至此，程初方道“若是姑娘相信我，就跟我走吧，我有办法带你进入兰若寺。” 书生一惊，蓦然从二人相遇以来，想起自己竟一直没怎么关注过她，此时听到这话，忍不住细细打量她一番。 程初方身着契约书力量幻化而成的长裙，样式简单，衣料素雅，细节处却极尽巧思。无论是如同点睛之笔的狴犴图纹，或是在衣摆撩动间才会隐隐流泄而出的暗纹，都表露出制衣者的用心与衣物本身的价值。 她并非倾城之姿，却有着山一般高，海一般深，苍穹一般辽阔的气度。她的目光是温柔平和的，但也疏离极了，全然不似凡间的庸碌众生。 最重要的是，她独身一人撑伞行走于雨夜荒野，足下无尘，衣袖不湿，连伞上都没有水渍，这是何等功力莫非她真是世外之人 书生却不知，她看到的并不是程初方的气质，那气质是由随缘杂货铺加诸于程初方身上的。 “姑娘”程初方被书生从淡静变为炙热的眼神吓了一跳。 书生深吸一口气，正色向她作揖行礼“请姑娘不，请高人原谅小生方才唐突，小生有重要之事必须要入兰若寺一趟，多谢高人相助。” 她这是在那一瞬间脑补了多少东西 莫名成为“高人”的程初方哭笑不得，想纠正又无从解释，只好先让她这么误会着，也算是提前为之后可能需要出手的情况做铺垫。 在这儿耽搁了一些时间，一心希望找到摆脱因果纠缠方法回去救人的程初方没有再啰嗦，带着书生朝兰若寺走去。 穿过脚下的草地，在清澈而诡异的月光雨淅沥的雨声中，二人顺利来到兰若寺门前，踏上苔痕斑驳的破碎石阶。 不属于人世的古寺破败荒寂，岁月明显在它身上留下了过分鲜明的痕迹，还未入门，一股荒凉古老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门拆了半边，另外半块侥幸留存的门板大大方方地敞开，有风吹过时晃动两下，发出艰涩刺耳的声响。蛛网随处可见，铺满了厚厚的灰尘的地面一踩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无法掩盖足迹，也很难给行路之人休息。 当然，谁若是敢在这里休息，估计脑子进了不少水。 走进寺中，姑且不提书生看程初方的眼神又炙热了几分，程初方是被吓得不轻。这里虽然名为寺庙，却一座佛像也没有，反而供奉着许多怎么说呢，算是很奇怪的雕塑。 正对大门处立着一尊飞天神子之像，金冠玉带，仙衣罗裙，本该是圣洁飘渺，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却因其手捧人骨微笑的举止神态而显得万分诡谲。 神子像两侧各有一尊仙童像，一男一女，皆是粉雕玉琢，玲珑可爱。然而如此可爱的仙童，腕上颈上戴的竟是人的头骨串上的链子，顿时将雕塑衬得阴森可怖起来。 程初方看了一圈，寺里供奉的几乎都是这种风格的雕塑，美好与恐怖并存。 原来在兰若寺发生的那场美好的爱情故事背后，隐藏的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是了，就是这里，这儿就是我要找的兰若寺”书生提着衣摆满寺庙乱转，口中狂喜地呢喃道，已经有些魔怔了。 程初方不能理解她的喜悦，却也知道此地必定埋葬了很多秘密。 “高人，你知道这些雕塑代表着什么吗他们都是引发封神之战那位九尾狐妖一脉的邪神”心神震荡之下，书生也顾不上保密了，抓着程初方的手激动地说道。 程初方眨眨眼，表示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 周武王伐纣的封神之战她知道，魅惑了商纣王的九尾狐妖妃妲己她知道，但邪神是什么姜子牙封神的时候还封了这个 程初方正要发问，怀里的契约书突然发烫了一下，提醒她附近有危险。她连忙抓住书生的手跳到一旁“当心” 话音未落，飞天神子像眼中突然射出两道艳红色的光，雕塑剧烈颤动并开始碎裂，彩色的泥块不断剥落，露出底下光洁的肌肤。 飞天神子的雕塑，活了过来。 把书生挡在身后，程初方握住契约书，做好了一有不对立马开启时空隧道跑路的准备，下一刻，她神思一恍，周围的景象瞬间变了个样。 阴森的古寺被娇艳的桃林取代，浓重的夜色和澄澈的月光雨全部化为漫天飞舞的花瓣和粉色烟雾。 身后的书生不见了，程初方握着契约书怔怔站在原地，一脸懵逼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表情。 谁能告诉她在她晃神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程初方陷入了巨大的荒谬感之中，整个人像是在做梦一样晕乎乎的，傻站在原地，只觉得做什么都不对。 所幸在她彻底变得手足无措之前，桃林里忽然传出的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里面有人 支起耳朵，程初方走近了听，发现声音的确是从林中传出，而且不止一个。 光站着也无济于事，不如进去探探情况。 自认有契约书罩着的程初方没有过多犹豫，抬脚走进桃林，循着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株一株桃树，拂开不停往自己身上飘的花瓣，程初方很快找到声源处，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弯腰上前，一抬头，就被不远处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那铺满花瓣的草地上有一身着青色长袍的道姑盘膝而坐，双掌结莲花印搭于膝前，口中念念有词，满头大汗。 在她身边，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少年正嘻嘻哈哈围着她转，一会儿摸她的脸，一会儿凑过去亲她的额头、唇角，更有甚者直接坐到她怀里，场面极其之香艳。 程初方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哇塞这个时空的人都这么开放，这么刺激的吗 “哟，我们这儿又来了个小姑娘啊。” 慵懒的声线猝不及防涌入程初方耳朵，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缠了一具柔若无骨的身子，温热的吐息随即喷洒在她耳廓上，把她吓得头发都炸起来了。 “你的反应真可爱”抱住她的人见状，低低笑了起来。 程初方忙捂住耳朵，手忙脚乱把人推开，三两步蹿出好几米，仿佛受了惊吓的兔子。抬头看去，她就看到自己原先站的地方多了一到婀娜的身影，是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得多的少年，红衫薄纱，笑意浅而勾人。 “你看你猴急的，都把人吓跑了。”一个围着道姑的青年懒散笑道。 少年却不理他，自顾自盯着程初方，指尖勾住衣领往下拉，眸光幽深，带着奇异的魅力“小姑娘，来，过来我这儿，我带你玩个有趣的游戏。” 一股子污劲儿汹涌澎湃，把程初方的老司机之魂差点勾出来。还玩个有趣的游戏，知不知道什么叫日出江花红胜火，什么潮带雨晚来急 来，到姐这儿来，姐带你去看秋名山的太阳花。 脑子里鸣笛声快炸了，程初方愣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憋得脸颊通红，让那少年以为她是害羞了。 当少年再接再厉，走过去抱住她，勾唇浅笑施展自己的媚术时，程初方冷不防捧住他的脸，直直望进他眼里。 少年一怔，正猜测是不是自己的媚术生效了时，程初方突然语气肃穆地说“公子，你的眼屎没擦干净。” 少年“” 其他人“” 被百般纠缠，念经也不好使的道姑闻言，鬼畜地大笑起来“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十二、传说大乱炖（二） 道姑一笑，顿时将周遭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只剩满满的鬼畜气息在回荡。 趁缠在身上的几人被自己的笑声震得发懵时，她手上指诀一变，双臂带起的残影形若莲花，银色霜华如涟漪一般从体内荡开，将他们狠狠推出五米之外，狼狈地跌倒在地。 “多谢小友相助，快走” 道姑起身，一边道谢一边抓住程初方手腕向桃林外跑去，脚下踏着疾风，眨眼间蹿出上百米，桃林出口依稀已在前方。 程初方懵归懵，却不妨碍她感应四面八方传来的躁动气息。她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的气息，既像火山喷发前在地下涌动的岩浆散发出的热意，又像暴风雨来临前天地间酝酿的沉闷湿气，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道长” 反握住道姑的手，程初方正要提醒她，脚下突然涌出强烈的，几欲翻天覆地的震动。 “当心” 将程初方猛然拽到身后，道姑双手结印，一朵莲花虚影在脚下旋转盛开，巧妙地抵消那似乎无处不在的颤动。但也因此，两人被迫停下脚步，眼看着一道巨大的裂缝将大地割裂，让她们只能与出口遥遥相望。 一株株美丽的桃树随即褪去无害的外表，拔地而起，漂浮于崩裂的地面之上。它们抖落开满枝干的花，群魔乱舞似的挥舞着树枝朝程初方和道姑冲去，所过之处粉雾弥漫，空气中飘荡起迷惑人心的芳香。 见状，道姑亦不甘示弱地变化印诀，幻影般的莲花凝结成实质，将自己和程初方托上半空。 纯白色莲瓣迎风飞涨，不断向周围舒展蔓延，一眼望去通天彻地，以一种超越了正常时空观的似慢实快的速度贯穿身前数十株桃树，在重重阻隔中清扫出一条道路。 “走” 道姑轻斥，莲台应声向前冲去，几个呼吸间便穿过化妖的桃树掠出林外。 亡命朝天际奔逃，道姑绷紧面颊，一刻不敢放松。足下莲台重新变回虚影，勉强支撑着二人，却已经没了方才大杀四方的气势。 站在莲台上，程初方回身眺望身后的桃林，半晌，轻轻拉了一下道姑的衣袖“道长，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道姑挫败一叹，不觉意外，平静地收起印诀，散去指间凝聚的力量。 她转身与程初方并肩，凝视那极远又极近的桃林，眼眸清静幽深，如古井深潭。 桃林的骚乱在两人逃出后迅速平复，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轻盈的雾气笼罩于林子四周，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悠远，也藏着微不可见的颓唐衰败，有日薄西山的苍凉。 程初方看了片刻，忽然拧起眉头，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道长，没有办法远离那片林子吗”她问道。 “小友方才不是看到了吗”道姑苦笑着摇头，“小友来之前，本道曾两度逃出林子，寻找离开幻境之路。但每次都精疲力尽而无所得，并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去。看吧，再过一盏茶时间，林子里的人就该追来了。” 这是幻境啊 接二连三地卷入事端，程初方光顾着发懵了，现在才有空闲沉下心来，仔细梳理自己遇到的这些事。 未入兰若寺先遇神秘书生，从书生口中听到一句疑似上古秘辛之言，紧接着便撞上飞天神子像复活，自身跌入幻境，而书生不见踪影。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她往既定道路上走。 程初方很想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什么在等待自己，然而她又不喜欢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道长，你可知这是何人制造的幻境”捋清思绪，程初方心中已有决定，当即不动声色地问。 “本道并不确定，只是有所猜测。”注意力因程初方而分散，道姑心神放松了几分，“小友可知无生教” 不知。 程初方脑子里回答得斩钉截铁，但眼波一转，突然有了猜测“莫非与九尾狐妖妲己有关” 道姑眉间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褶皱“确实如此。妲己是封神之战的直接引发者，因奉娲皇之命，封神结束后有幸入妖族大祠，受封妖神。” 说正事之前，她先做了一些铺垫，不过寥寥几句，这崭新的世界观还是令程初方大开眼界。 原来封神还可以这么玩 “后来呢”程初方追问。 “后来啊后来的事就复杂了。”道姑长长叹了口气，眼角迅速斜了桃林方向一眼又飞快改口，“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 程初方用期待的表情表示洗耳恭听。 封神之战后，妲己及其党羽受封妖神，享妖族香火。随着时间流逝，这一脉在妖族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为了神格不灭，其信徒转向人界另寻出路，在数千年的酝酿、发展中形成了一个神秘教派，无生教。 无生教只收男弟子，却不禁信徒性别。这个教派融合佛教的“普渡众生”和道教的“无量度人”作为教义，一方面宣扬万物终将寂灭的悲观理论，一方面呼吁众人紧紧围绕在无生神女身旁，行善事、存善心以修来世。 从教义来说，无生教引人向善，本是有积极意义的。然而发展到后期，无生教上层却出现了巨大的问题，还因此分裂成两大支系。 一支叫白无生依旧尊奉妖神妲己，推行原本的教义，像佛教一般慈悲为怀，在人间游历行善。另一支叫邪无生，为了提高自身实力，不惜改造妲己传下的功法，在修炼之初分裂元神入世历情劫，与人双修，等分神修炼至一定阶段后令其回归本身，提升本体修为。 这种功法的利处在于修为提升速度快，晋升时的关隘小，前期可谓顺风顺水，没有任何一种修炼方式可比。但利处越大，弊端也越大。一来这种功法修炼到后期，会因为元神不够圆满导致路越走越窄；二来利用无辜者历情劫，欺骗其感情、损其元气，有违天道，修为越高晋升的天劫也越可怕。 邪无生修改功法本来是为求登上神途，却由于种种限制走进了死胡同。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改变目标，修习妲己的魅惑之法，企图通过控制王公贵胄掌控人族命脉，再做筹谋。 兰若寺就是邪无生在人界的一处据点。 “小友可是被飞天神子像摄入幻境”道姑轻声询问道。 想到入幻境之前复活的神子塑像，程初方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飞天神子便是当初与妲己一同参与蛊惑纣王的雉鸡精，他是邪无生一脉信奉的妖神，这里也是他留在人界的一缕元神创造出的幻境。”道姑苦涩一笑，说话时满脸写着“我有故事你有酒吗”，不用想也知道她和邪无生有莫大关系。 程初方没忍心戳她伤疤，体贴地转移话题“道长如此了解邪无生，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破除幻境” “本道对邪无生的了解不过皮毛，大多还是道听途说，又遭遇暗算实力十不存一，如何破除幻境”神色萧索，道姑强行打起精神，捏起指诀再次唤出莲台，“小友并非飞天神子想对付之人，可能是受本道所累，本道会尽力寻找机会将你送出幻境。” 令她惊讶的是，程初方按住了她的手，淡然笑道“道长何须如此悲观区区幻境，不足为惧。” 道姑愣住了。 程初方却没有多说，抬手拔下鬓间的发钗。 她抬手的刹那，一股幽渺苍茫的气息缓缓升腾，仿佛她不是在拔钗，而是在创造一个世界。 如明月横江，如星河浩荡，磅礴气势洋洋洒洒奔流而出。只听“嘶啦”一声，远方的桃林、高广的天空像一幅画轴从中间被暴力撕开，漆黑的空间裂缝狰狞地横在原本诗情画意的天地间，极具破坏性的力量张牙舞爪地肆虐开来。 狂风乍起，有着远古巨兽一同昂首嘶吼的惊天动地之势。 崩云裂日，混乱的规则之力又一次向世人展露其无与伦比的强大破坏力。 青天白日像打翻了的颜料混杂成扭曲的漩涡，地面塌陷成无底深渊，世界如同回到了开天辟地前，一切皆是虚无。 这些都发生在她抬手拔钗的瞬间。 道姑目瞪口呆，任由莲台被撕扯成虚无的轻烟。若非程初方在空间裂缝蔓延过来之前拉了她一把，只怕她就要因为震惊而给幻境陪葬了。 程初方抓住道姑往上一跳，眼前光影倒转，还没等道姑反应过来，两人再度脚踏实地，回到了兰若寺中。 脱离幻境的那一刻，道姑依稀看到她背后现出了一团混沌的光。 “道长，你没事吧”站稳后，程初方见道姑呆呆地盯着自己身后看，以为她被自己搞出的动静惊住了，连忙晃了晃她的肩膀问。 “没事。”道姑收回目光，别开眼遮挡眸底复杂的情绪，一抬头却发觉自己离了幻境，又是一怔，“这我们出来了” “是啊。”程初方点头，补了一句，“在最不该出来的时候出来了。” 正说着，二人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那在程初方跌入幻境前开始复活的飞天神子像终于剥去最后一块彩泥，将真容展露于她们面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十三、传说大乱炖（三） 这回变成道姑被程初方护在身后。 鬓发如云，肤白胜雪，轻盈的飘带仿佛回环的溪流环绕在神子婀娜的身躯旁，化为蹁跹彩蝶，轻轻落在他屈起的指尖。 “秋风萧索，人间芳菲已尽。”足踏虚空，步步生莲，神子周身散发着圣洁的气息缓步走向程初方，眸中装着一片初开的宇宙，初看幽深冷寂，细看却有点点星光闪动，深邃浩瀚，“本是万物沉寂的时节，为何偏有不安分之人” 程初方眉梢轻挑，摊开手，掌心的墨玉发钗升腾成一缕黑烟，再化成契约书抱在怀里。 手持契约书的她渊渟岳峙，一派宗师气度贯彻天地，与出尘飘逸的神子相对峙亦不落下风。站在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后方，道姑虽然仍有疑惑，却也奇异地放下心来。 “兰若寺乃世外之地，神子又是清静之人，何必咄咄逼人”程初方背靠后台底气足，面露假笑，淡声问道。 神子但笑不语，脚尖点落，虚空中顿时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白莲，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越发衬得他清雅高贵，不食烟火。 偌大的兰若寺顷刻间化为一座莲池，夜色幽暗，波澜轻漾，愈显莲花高洁。 一言不合就开打，邪无生果然无愧名字里这个“邪”字。 程初方心底有些发怵，所幸契约书在手，不用她驱使便自行荡开乌光，如大雪叠叠，千山重重，又似春风拂过江河，涟漪不绝。且不提气势如何，威力却格外不俗，无声无息便将所及之处的莲花化作齑粉。 神子眼眸一眯，广袖无风自动，袖子的残影还未消散，人已逼近程初方跟前，几乎是脸对脸地与她对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涌入她鼻腔。 “姑娘修为不浅，无论到哪儿都会被奉为上宾，缘何来此受罪”神子伸出手臂摸向程初方的脸，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圈微光晃开。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优雅无比，还带着几分蛊惑意味。 被神子秋水盈盈的眸子凝视着，程初方的心神不禁为之荡漾，神色跟着一恍。正值她心防即将失守之际，契约书贴近她胸口的书脊部分烫了一下，硬是将她烫回了神。 程初方脑子里警铃大作，想也没想反手把契约书拍向神子的脸，却没有碰到他，而是穿过了他的身体。确切地说，是穿过他的虚影，他的实体早早便移到十米之外，站在一朵巨大的莲台上。 “明明生气的人是我，怎么姑娘的火气比我还大打坏了我这张脸，不知有多少人要心疼呢。”神子巧笑倩兮，抚着自己精致的侧脸说道。 他清脆的声线在古寺中一阵阵回荡，钟磬交响，如珠如玉，自带三百六十度立体混响声调，将他的自恋衬成了优雅。 程初方面无表情地掏掏耳朵“神子，若我是你就不会用法力扩大音量，听着吵耳朵，还容易听不清。” 神子眉锋微挑，笑得清风霁月，全无邪教之人的乖戾，也不因程初方的话气恼“一直都忘了问，姑娘入兰若寺究竟所为何事” “我来兰若寺”程初方眨了眨眼，露出一贯不走心的假笑，“你问我就说，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神子多少适应了她不按套路出牌的说话方式，微笑着反问“姑娘想让我怎么给你面子” 程初方想了想“你们邪无生可有了结因果之法” 长睫一压，神子眉目间笑意微敛，竟然真的回答了她“因果之法由佛门首创，我无生教乃妖族根脚，并不涉及此道。” 说完，他粲然笑道“姑娘要的面子我已经给了，姑娘可否说明你到兰若寺的来意”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程初方手托契约书，身后升起天地初开的混沌光彩，“神子可以收手了吧” 神子眯起眼睛，眼底迅速滑过一丝流星般的光华“姑娘所需之物，兰若寺是寻不到的，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若不尽快，”他捋过一束发丝，好整以暇地道“怕是就走不了了。” 说完，他卷袖旋身，翩然离去。 几片花瓣在神子转身时飘向程初方，她抬手接住，透过小小的花瓣，看到了一个极小却极大的世界。 道姑望着她的背影，心口忽的绞痛，喷出一口浊血来。 “道长，你没事吧”程初方顺手把花瓣揣进袖里，回身扶住跌倒的她。 “没事，本道此时再好不过。”道姑擦擦嘴角血渍，如释重负地笑了，“这口血早就该吐了。” 程初方替她抚胸顺气，眼睛却看着飞天神子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道“道长，愿意陪我走一趟吗” “去哪儿”道姑断断续续地咳出几口血沫，随口问道。 “找一位书生，办一件事。” 之前一直没觉得，如今回过味儿来才发觉，那个书生的出现在自己整段经历中太突兀了。她不该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现身，进入兰若寺后的反应也很奇怪。最重要的是，自己是被书生抓住之后跌入幻境的。 程初方既恍然又不解地摇头，搀起道姑抬脚就要走。但脚步落下之前，她却换了个方向，径自踏上神子留下的莲花，每走一步便踏碎一朵，缓缓走入前方的黑暗。 说来也怪，地上莲花虽多，却不显杂乱，反而分布得错落有致，构成一条曲折迂回的小径。 道姑初时没发现，以为程初方是起了玩心故意去踩那些莲花，走到一半才看出其中玄机，又惊又疑。 “姑娘，这是条路” “是啊，神子的好意，我们怎能不领”程初方抿嘴微笑，比对着神子时真挚多了，“不管路的尽头有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 这里可是兰若寺啊。 刚进门，就遇到了邪无生的飞天神子，换个人来早被弄死了，好在她后台够硬。再往里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就算碰到传说中的妖神妲己她也不觉得意外，果然如契约书所说，这个解决因果之法当真不好找。 可是再不好找程初方也来了，她不喜欢半途而废，前路再危险，她也得继续往下走。 花开花谢，程初方扶着道姑一步步走到莲径尽头。 随着最后一朵花凋谢，兰若寺彻底陷入黑暗，那些姿态古怪的塑像也淹没在死寂的阴影浪潮中。 程初方伸手摸向前方，那里本该是一片虚无，她的手触上去时却碰到了冰凉的硬物。 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契约书封皮上燃起一团橙色火焰，照亮她的手触摸到的地方。 暖黄的光线缓缓描摹出一扇门的轮廓，继而像流水淌过般填补了门上凹陷的花纹，将这扇门的全貌展现于二人眼前。 门有三米高，宽约一米，密密麻麻的花纹像扭曲的虫蛇攀爬其上，乍一看诡异可怖。但是从整体着眼，这些恐怖的纹路却构成一幅古朴大气的雕画，蛇尾人身，祥云环绕，瑞彩千丈，高雅而又霸气。 “我就知道兰若寺没那么简单。”程初方眯了眯眼，忽然轻笑出声，“这里居然有扇门。” 她还等着道姑附和，一转头却看到道姑一脸茫然“门哪里有门” “道长，你看不到吗”程初方被她问愣了，指着身前的门说“就在这儿啊，那么大的门呢。” 道姑摇头。 程初方看看门再看看她，抓住她的手往门上一按“能感觉到这里的东西吗” 道姑皱起眉头，向前摸索了一阵“是有东西，可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算了，看不到就看不到吧，兰若寺里怪异的事物太多，不差一扇门了。” 时间紧任务重，程初方不想在无关紧要之处浪费时间，拉起道姑往门内走。 这扇门本来就是虚掩，程初方一推便开了，快步走了进去。 然而她刚踏入门内，眼睛就被突然亮起的强光晃花了，眼中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恰好这时，里面也有人往外冲，着急忙慌的直接与她撞上了，两人脑门一碰磕出了金石交击的脆响，道姑想拦都赶不上趟。 谁啊这是脑瓜子是铁做的吗 程初方腹诽着，当时就坐地上了，眼里的白茫茫换成星光璀璨，整个人天旋地转，好悬没张口吐魂。旁边伸出一双手托住她的肩膀，让她免去二度磕到后脑勺的危险。 “谢谢。”以为是道姑，她客客气气地道了句谢，扶着那人的手臂站起身。好不容易等眩晕劲儿过了，她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一看就十分正经的脸。 那是个相貌陌生却清俊的少年，白衣银带，利落潇洒，唯独右脸上有块不知是胎记还是伤疤的斑块，破坏了他五官的精致感。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卑，放下长而厚的刘海遮住右边脸，若不是程初方站的角度刁钻，还真看不到。 “你是”程初方飞快缩回手，一个滑步蹿回道姑身旁，略带警惕地问。 “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是谁为何擅闯我九重天阁密地”少年双手抱臂，傲慢地高抬下巴，气势汹汹地逼问。 “这不是兰若寺吗”这回不等程初方开口，道姑先憋不住问道。 “兰若寺那是无生教立教之所，同我九重天阁何干”少年狠狠拧起眉头，“莫非你们是无生教派来的奸细” 程初方和道姑二脸蒙逼。 “抱歉，我、我不是很理解你的话。”右手握拳撑在鼻子下，程初方小心翼翼问“九重天阁是是什么” 其实当着人家教徒面问这种问题不太礼貌，就好像对着明星说人查无此人一样。不过程初方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个世界的设定太怪异，好像把很多神话传说放在一锅里乱炖似的，她自然是越早弄清楚新设定越好。 不料少年却一点没有生气的迹象，脸色反而有些黯然“九重天阁日趋没落，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天阁根脚原属于太上一脉，虽比不过三清，在上古却也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可惜封神之战后，我教分崩离析，唯一传承下来的支系便是九重天阁。” 太上太上老君李耳吗怎么又与封神之战扯上关系了 细碎的线索拼不出真相，但可以勾勒主线。现在程初方已经抓住了线头，缺的只是那一股子往外拉的劲儿。 就是不知道线的尽头有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程初方抿起嘴唇，正想说话，就见少年剑眉倒竖，凶巴巴地道“喂，我已经回答你一个问题了，作为交换，你也得回答我的。说吧，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们”程初方指着背后，刚要说她们是通过这扇门过来的，可转头一看，却发现门不见了。 迎上少年逼人的目光，她尴尬地咧了咧嘴，双手合十，一脸诚恳“呃我若是说这里原先有扇门，你信吗” 少年皮笑肉不笑“我要不是瞎了，还真不一定会信。” 反讽吗这是 程初方抹了把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十四、传说大乱炖（四） 和道姑对视一眼，程初方以拳掩口轻咳一声“虽然听起来像是说谎，但此地原先确实有扇门，门的另一端是兰若寺。我二人并非有意闯入贵教密地，纯属机缘巧合，这就是我的回答。” 少年瞪着眼抿着嘴绕程初方和道姑转了几圈，将她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遍，眼神之锐利，让程初方有种衣服被扒光，所有秘密无所遁形的感觉。 “好吧，姑且相信你们。”少年轻吐一口气，紧绷的神情缓和下来，“我是九重天阁三代小弟子道衍，受师长之命镇守密地入口，二位若是没什么事就离开吧。” 言罢，他就地盘膝坐下，双掌搭在膝前，短短几息便进入身心空灵，天人合一的状态。 程初方不懂何为天人合一，只觉得这个道衍的气质一瞬间变得幽渺高远，像云天之巅的风雪，看似清静内敛，实则蕴有开山裂石之力，一旦有人敢轻举妄动，势必招来雷霆一击，粉身碎骨。 他本身实力不强，有此威势，自然是因为借助功法勾动了天地之力。 程初方的目光掠过向他身后看去，夜色掩映中，重重山峦如同披了一层薄纱，恣意地伸展蔓延，兼具大气和神秘美感。 道衍近旁，一株枯萎的桃树友人一般陪伴着他。树木虽枯，生命力流失，却丝毫不显颓唐，每一枝或弯曲或低垂的枝桠都在向世人展露一种极致的优美。 程初方的视线在枯树上多停留不过几秒，就被道衍发现了。脾气急躁的少年脱离天人合一状态，不耐烦地瞪向她“你们怎么还不走” “马上。”程初方依然在看那棵树，但她看的不是树，而是树里蜷缩的虚幻身影，“离开之前，容我冒昧问一句，此处当真是九重天阁密地” 少年一愣，不解其意，语气变得迟疑“你什么意思” 袖里飞天神子留下的花瓣持续发烫，向程初方传递危险的讯号。程初方不为所动，朝枯萎的桃树走近几步“贵教密地里有什么或者说，禁锢着什么”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快走”道衍面沉如水，从空无一物的背后拔出一柄长剑，刃上寒光如霜，凉意混杂杀气浩浩荡荡地向程初方奔涌而去。 但是震荡空间，裂金碎石的剑气一进入程初方周身三米内，就被无形劲气扫开了。 见状，道衍急忙后退，一直退到枯树后方才停下脚步，原先所站的地方被反弹回来的剑气削掉了一层地皮。 秋风乍起，桃树枯枝轻摆，发出低沉的枝干摩擦的轻响。初时声音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等夜风过尽，这轻响突然激荡成回音，轻轻敲击耳膜，重重震荡心神。 程初方有杂货铺力量守护不觉什么，道姑脑子里却“嗡”的一响，仿佛遭受重创般口鼻出血，浑身颤抖。 “快滚啊”道衍横眉竖目，又急又气，扬剑劈向程初方左侧，剑光吞吐间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衣袖飞扬，程初方没有理会色厉内荏的道衍，护住道姑后环顾四周，就见看着极远的群山活了过来。 是真的“活”过来。它们拔地而起，长长的枝条在天地间挥舞，不但搅乱了浓雾般的黑夜，还引发云层中躁动的雷电，顺着它们的枝干冲入土层，激起雷光万重。 一时间天上地下电蛇狂舞，安静得近乎死寂的密地天翻地覆，宛如灭世。 程初方后退半步，眯起眼盯着前方群魔乱舞的“山”，仔细看才察觉它们自身的异样。 这些山不是真正的山，它们看上去多大实际上就是多大，只不过因为夜幕遮掩，加上角度问题，所以静止时乍一看如同真正的连绵群山。 此时它们恢复原貌，变成一棵棵高大狰狞的树。类似峭壁的褶皱是开裂的树皮，奇陡的尖峰是干枯的枝杈，当静态转为动态，一切的险怪奇异，清静写意，皆呈狂风暴雨，狂澜万顷之姿轰然倾塌。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图穷匕见。 展现在程初方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副可怕的，近乎毁天灭地的壮观景象。换作从前的她，只怕立刻就会被吓晕过去。 她这才明白，道衍为什么那么言辞激烈地赶她们走。 危急关头，程初方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她目中无尘，唯有一抹清光自眸底幽暗处亮起，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第一抹光明，跨越时间与空间界限，浩浩汤汤奔流不息，直至有生命被其点燃。 与此同时，她的身后出现了相同的光芒。 不是道姑和飞天神子看到的无善无恶，无黑无白的混沌，而是耀眼得直击人心的乳白色光华，天柱一般冲天而起，贯入云层后猛然荡开一圈光晕，扫平漫天雷霆。 一声清亮龙吟于无声处乍起，突破层层关隘响彻八方，石破天惊。 道姑惊愕地瞪大眼，只见天空在那声不知从何而来的龙吟中被光柱击出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其中生机寂灭，万法不显。那些姿态可怖的妖树一棵接一棵被光柱点燃化成火团坠地，烧成灰烬，周遭仿佛下起陨石雨，蔚为壮丽凄美。 而唤醒了诸多妖树的罪魁祸首不再摇动枝干，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在它身后，道衍持剑而立，一脸恍惚。 光柱消散，夜色褪去，一缕晨曦从遥远的东方升起，云开见日。 天朗气清，风动无声。 程初方站在原地，云淡风轻。略显单薄的身影像是迟暮春光中一枝探出水面的青莲，未结花蕾，自见风流。 怀抱契约书，她遥遥望向那株枯萎的树。 其实她们之间的距离三两步便能跨过，但程初方所感知的“遥”与空间无关，那是更高层次的，远在云端的东西。 “黑山老妖”她口中吐出一个带有疑问色彩的称呼。 枯树不动，仿若死物，道衍惊恐的神色却出卖了它。 黑山老妖，“倩女幽魂”故事中最大的反派，一个实力强劲的妖怪。 树妖。 事实上，由于诸多研究聊斋的文献的失落，在程初方所处的时代已经无从得知黑山老妖的本体是哪种树，大部分人也不会注意这么细节的东西，甚至连黑山老妖是不是树妖都还存疑，所以她一开始没有联想到那上边去。 直到她看见枯树里蜷缩的人影。 白衣，黑发，相貌清绝，带有鬼气却出尘脱俗，正好印证程初方脑海中的聂小倩的形象。再加上进入兰若寺后便失去踪影的，她来不及问清名姓的书生 答案呼之欲出。 有兰若寺怎少得了聂小倩有了聂小倩宁采臣还会远吗既然男女主角齐聚，反派还会远吗 从刚才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交手来看，黑山老妖很强，但这种强大是它通过操控其他树妖展露的实力，反倒让它无形中露了怯。 它可能正处于虚弱或特殊的状态，无法全力出手。 想通此节，程初方回头对目瞪口呆的道姑说“不要慌，问题不大。” 她有契约书在手，背靠随缘杂货铺，理不直气也壮。 枯树枝桠摇曳，几枝青藤从土里钻出，游弋着将树干缠绕起来。青翠欲滴的色泽将枯树点缀得清丽孤傲，丝毫不像它驱使的妖树那般狰狞。 程初方几乎以为那是一个貌美高雅的男子披着青衫亭亭玉立站在自己身前。 “你与我等并非一路人。”山泉一般清冽的声音悠悠回荡，“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方才，二话不说朝我发动攻击，打不过我才说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妖族的脸都这么大吗”程初方一点亏也不吃，笑容亲切，语气却咄咄逼人。 “我们妖族只尊重强者。”树妖不动气，温声解释。 “但是强者也要脸。你无缘无故对我动手，我若是这么算了，岂非太没面子”程初方笑出一口白牙，灿烂热烈，却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道衍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一只远古巨兽冲自己露出了獠牙。 树妖沉默良久，再开口已有示弱之意“你有开山填海，翻天覆地之能，何苦为难我一介小小树妖” 黑山老妖这么好说话 程初方心头一跳，越发觉得不对，如果不是它另有后手，就是有绝对不能出手不能被打扰的理由。 定了定神，程初方正色问“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你说。”树妖爽快地答应。 “你有没有”程初方不着痕迹地顿了顿，重新整理措词“兰若寺内有没有助人了结因果之物” “没有。”树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完了觉得太果断说服力不足，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补充道“至少我从未听说过，若是不信，你可以在寺里寻找。但我要提醒你，兰若寺是异空间节点，理论上此处的空间是无限大的，你穷尽一生也找不完整座古寺，我劝你另寻出路。” “多谢提醒，我已心中有底。”程初方没有多说。 枯树还算是识时务，见她表露出去意，立即对道衍说“开门，送二位回到来时之地。” 道衍一怔，默默走到程初方和道姑面前，双手捧起长剑，举过头顶。 低首躬身的前一刻，他冲程初方动了动嘴唇。 下一秒，乌光闪烁，送程初方二人来到这里的大门从地下缓缓升起，“吱呀”一声自动开启。朵朵桃花洒落延伸成一条曲径，曲折蜿蜒地停在门前，芬芳四溢。 桃花铺路，与飞天神子离去前留下的莲花相类却不全然相同。 这大概是引人走到那扇门前的路引吧。 飞天神子引她来此，恐怕多少存了让她和黑山老妖两败俱伤的心思。这座古寺的秘密实在太多，而她掌握的线索太少，无法推测黑山老妖困守于此和飞天神子奇怪举动的原因。 不过，有惊无险就是此行最好的结果。 带着道姑走上桃花路，程初方来到门口，回身往后看了一眼，恰好撞上道衍空茫的目光。 眼前忽然闪现出他刚才对自己说的那句无声之言“开始亦是结束。” 程初方垂下眼帘，跨过门的另一边。 身旁光影闪动，两人回到最初破败的庙宇。 开始亦是结束吗 抱紧契约书，程初方脱离兰若寺世界，回到杂货铺内。 这个副本出乎意料的庞大复杂，一时半刻她探索不完，只能暂时延后。所幸她已经了结因果之法落在谁身上，也让道姑帮忙盯着那个人，下次再进副本，应该就能有所收获了。 然而在此之前，她得保护好卢慢慢。如果卢慢慢出了事，那她费尽心思找的了结因果之法就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走进厅堂，程初方松了口气，正想在矮几后坐坐，一抬头，却发现堂中几座她无法接近的木架前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吓得她一连后退数步，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侧面，云鬓玉钗，衣袂如雪。 长长的睫毛在那人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无端令程初方想起阳光下的水潭，波光明灭，清澈幽静。她翻看着一卷竹简，十指如玉，修长优美。 程初方记得她。自己第一次踏入杂货铺时见到的那道模糊的身影就是她。 提起裙摆，程初方刚要走过去，却见一束晨光从窗外投入，恰好照在那人的位置，从她体内穿了过去。 程初方眨眨眼的功夫，那个人便消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十五、这直播要命 程初方背后沁出一层冷汗，风吹过，遍体生寒。 和初入杂货铺时见到的模糊虚影不同，方才那道人影十分清晰，简直就像真切存在一般，程初方甚至看到了她身后打落于地的影子。 不知为何，程初方第一眼看到那抹身影，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杂货铺的上任主人，所以刚开始并不觉得奇怪。当然，或许其中还有她只是虚影，对自己没有威胁的原因。 可是现在不同了。程初方刚从兰若寺世界回来，满脑子阴谋论，加上她已经确认世上有鬼，再看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突然就品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时间，各种身外化身、取而代之的想法如雨后春笋般不停冒出，程初方愣是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契约书契约书”她屈指敲了敲契约书的封皮，“那个刚才那个你、你看到了没有她是谁、是谁啊” 程初方的语言组织能力本就不算太好，此时更是吓得语无伦次，话都说不顺了。 契约书封面浮起薄薄的金粉，凝聚成一行字无碍，于你无害。 无害 程初方一头雾水，不过不可否认，有了契约书的保证，即使她仍是不知道那道身影的身份，心也放下了许多。 “希望真的没事吧。” 这么安慰着自己，程初方偷偷瞟了身影之前站着的地方一眼，心有余悸地往旁边挪一挪，再挪一挪，光顾着害怕，险些忘记自己想做的事。 还是契约书提醒了她。 “对了，卢慢慢现在怎么样了”恍然惊醒，程初方连忙往杂货铺大门走去，“我得赶快回去查查他的现况，希望他没事才好。” 换下身上的装束，程初方离开杂货铺，先到附近的自动售货机买了口罩戴上，然后乘坐最近一班无人飞艇回到出租屋。 因云天岐惹出的事端一夜时间是决计平复不了的，她起码有一个月不能露脸，否则很容易被云大神的粉丝认出来打个半死。 偷偷摸摸地进楼，程初方掏出钥匙开锁，推门之前先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了几眼，确认没有多出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才拍着胸口吐了口气，大步走进去。 在兰若寺世界折腾了一遭，现实世界只过了六七个小时，屋里几乎没有变化，唯一称得上变化的大概就是没电了的个人终端吧。 程初方躺倒在床，顺势滚了一圈，休息片刻才重新爬起，给个人终端充上电，开机。 多到数不清的讯息在开机的瞬间弹出，差点卡炸个人终端的反应机。 程初方扶额，她就知道会这样。 看也懒得看，她一键清空所有讯息，径直在网上搜索起卢慢慢的近况来。 说是近况，其实也就过了一夜。 然而，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短短一夜功夫，卢慢慢整出的事比起程初方和云天岐的“初见杀”竟也不遑多让。 昨晚凌晨，卢慢慢在地网开了一场直播，名叫“鬼宅一夜游”。他的粉丝以为这是他的新工作，或者工作室的最新安排，所以没在意，乐呵呵地跟着看了。 谁知这场直播，却挖出了不少东西。 先是进门时录到了房梁上挂的尸体，进了庭院后又录到从古井里爬出来的女鬼。好不容易在一阵尖叫和颠簸中上了楼，镜头一抬，一个小男孩阴笑着站在楼梯口，恐怖极了。 观众们被吓得够呛，却不觉得这是真的，以为是工作人员，即使看到卢慢慢惨白的脸色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直播即将结束之际，有个观众在直播间贴出一桩陈年悬案。 那栋古宅曾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居住其中的一家三口遭遇入室抢劫，男主人死后尸体悬于门梁之上，女主人被抛尸井底，年仅五岁的孩子倒在楼梯口的血泊之中，和卢慢慢录下的影像中的鬼魂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仅仅是这样，观众可能只会觉得这是节目组的设计，可再加上当时另一伙在古宅里玩恐怖探险游戏的人拍的视频，一切就显得没有那么简单了。 那些人拍的视频时间与卢慢慢差不多，但里面并没有拍到那些鬼魂。如果是工作室安排，那些工作人员应该不会太快离开，至少为了加深恐怖气氛，会安排他们与卢慢慢互动一波。 另外，直播时卢慢慢与他们合影，用他们个人终端拍出的照片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可是当时卢慢慢的镜头里，是有鬼魂的。 细思极恐。 今天一早，视频已经被人压下来了，但依然有人私下传播，大家都议论纷纷，认为卢慢慢是真的撞邪了。因为这件事，卢慢慢还大火了一把，热度直线上升，几乎逼近程初方和云天岐的“初见杀”。 程初方将视频和照片对比着看了几遍，从前者中察觉出了阴气，脸色顿时有些凝重。 这个卢慢慢也太能作死了，刚拿到能力就跑古宅折腾。他本来就背负着无相花的因果，每过一天都像在悬崖上走钢丝，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 深吸一口气，程初方压下心头的无奈，敲了敲契约书“卢慢慢现在在哪儿是否有生命危险” 契约书封面浮出一行字旧因果未除，又被冤魂缠上，卢慢慢身旁危机四伏，但暂时没有危险。 “暂时没有危险啊”程初方摸了摸下巴，拧紧眉头，“卢慢慢一拿到能力便匆匆开启了这次直播，必定有所图谋。我看他昨天晚上并没有达成所愿的样子，估计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古宅做恐怖直播呢这和他的心愿有什么关系吗 “看来，我只能等他下次直播再行打探了。当然，还有保护。” 挠了挠头发，程初方忽然后悔起将这件事揽上身来。不过做都做了，也不能半途而废，就当是给顾客的售后吧。 最重要的是，因为她钻了杂货铺规则的空子，所以不做完这件事，她拿不到这桩交易的报酬。 自作孽啊 放下个人终端，程初方躺回床上，翻身抱住了被子。 “契约书，帮我留意一下，要是卢慢慢又开直播记得叫醒我。”她咕哝道。 契约书封皮上的字闪了闪，以示回答。 累了一夜，程初方很快睡着了。 素白的手抚过含苞待放的花朵，折了一枝下来，握在手中把玩。 步履轻移，那人拿着花走过碎石小径，来到薄雾氤氲的水潭前，随手将花枝插入水中。这时，一尾青鱼跃出水面，溅了她一身水珠，惹来一阵轻笑。 “调皮。”那人笑着说道，声音如泉水击石，轻灵悦耳。 “嗯” 程初方忽的从梦中惊醒，刘海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前，浑身也粘腻不舒服。 她坐起身，急促地喘着气，脑海中回放着梦境里那几个说不上美好，却也算不得恐怖的画面，后背隐隐发冷。 奇怪，那个梦明明没什么稀奇的，为何她会把自己吓成这样 “契约书” 程初方擦了把汗，转头一看，就见契约书表面不断流动着金光。自己之所以那么快醒来，除了因为梦的缘故，应该和契约书也有关吧。 对了，她睡着之前，的确有拜托契约书，卢慢慢一旦开直播就叫醒她的。 程初方一下子清醒过来，抱起契约书问“卢慢慢又直播了” 契约书是。 “我真是半刻都不得闲。” 掀开被子下床，程初方飞快洗脸刷牙，换上简约轻便的运动服，拿起契约书便急匆匆出门。 “契约书，卢慢慢现在” 锁门的空当，程初方不忘询问卢慢慢此时的状况，但她还没问完，契约书封面便跳出红得刺眼的两个字危险 “危险”程初方心跳陡然急促，连声道“快快快，赶紧送我过去救他” 契约书金光一闪，卷住程初方的身体，并开启了时空隧道。 与此同时，卢慢慢正没命地往大门方向跑。粗重的喘息成了直播中惊悚画面的最应景的背景音乐，让视频前的观众心惊肉跳。每次镜头扫到两边的墙壁时，那一张张诡谲的人脸恐怖至极。 却无人知道，卢慢慢看到的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的身后，有一团看不出形状的雾气拼命撵着他跑。雾气中并非虚无一片，而是翻滚着诸多森白的骨头和阴冷的眼睛。 一条猩红的舌头探出雾气，在刺耳的破空声中向卢慢慢背后袭去。卢慢慢回头查看时吓得惊叫一声，脚下又不合时宜地绊到障碍物，重重跌倒在地。 个人终端滚落一旁，镜头正好对着那团雾气和舌头。此时此刻，所有观看直播的人心都高高提了起来，有些胆小的甚至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卢慢慢屏住呼吸，危急关头，眼前突然现出程初方的面容。 店主这就是，你说的我要付出的代价吗 他刚这么想，那条舌头已冲至面前，眼看就要刺入自己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踏着金光从天而降，右手一甩，一个矿泉水瓶呼啸而出，正好砸在那条舌头的尖端，将其砸得蜷缩成一团，整个冲回雾气里。 “我说大哥，你明知自己你就不能消停啊”一离开时空隧道就看到这么刺激的场景的程初方双手叉腰，回头凶巴巴地冲卢慢慢说道。 她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自己的语气太凶，对一个男孩子用这种语气说话太不礼貌。 然而卢慢慢并没有生气，反而泪汪汪地看着她，几秒钟后猛然扑上去抱住了她。 程初方“” 她已经能想象出自己被云天岐和卢慢慢粉丝围攻的场面了。 镜头前，被吓得够呛的卢慢慢粉丝看到这副场景，瓜子洒了一地。 卧槽这特么是谁 等等她刚刚是用一个矿泉水瓶救了卢慢慢 不对她看起来好面熟 想起来了她就是上了云天岐的车还公然说不想跟云天岐做朋友的那个家伙 来人啊把朕的两百米合金大砍刀扛上来 众粉丝磨刀霍霍，脑海中瞬间闪过千八百个收拾人的法子，却不料下一刻，自己就被满屏特效糊了一脸。 那团追着卢慢慢的雾气幻化成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流着涎液朝相拥的二人一口咬下。 见状，观众的尖叫卡在喉咙口，还没吐出，就见程初方一把将卢慢慢推到身后，随即从空无一物的背后拔出一柄寒光如水的长剑，一剑劈了出去。 剑光涛涛，若大江奔流，直冲天上百十米，直直砍在雾气身上。 雾气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嘶吼，不情不愿地在轰然炸裂的剑光下化为飞灰。 这一招，是程初方和契约书商量好的掩饰之法。随缘杂货铺不入世，不能被别人发现契约书的存在，所以她使用能力时必须要想办法遮掩痕迹，让看到的人以为这是她自身的能力。 当然，这样做也有不妥之处，那就是她会受到高度关注，甚至可能会引来一些避世大佬的注意。不过，现在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之后再想办法糊弄过去。 有契约书在，即使她身处闹市，依然可以旁若无人地活出隐居之感。 大隐于市，她就不信真有人能在契约书的庇护下找到她。 这么想着，程初方就丝毫不慌了，又是三两剑挥出，劈碎了周边墙壁。 可是，她不慌，观众朋友们却慌得一批。 谁有重建三观的图纸在线等，急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十六、手净欲摸杯 “刚才好吓人呐” 出了此地远近闻名的凶宅，卢慢慢嘬一口热可可，低着头弱弱地说。因为恐惧，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眶也红红的，左手还紧紧揪着程初方的袖子不放，仿佛这样更有安全感似的。 程初方却对他这样可怜巴巴的模样完全不买账。 “你先把直播关了，否则我们没法聊。”扫了一眼弹幕密集得跟蚁穴里的蚂蚁一样的直播界面，程初方撇撇嘴，不加掩饰地露出自己的嫌弃。 屏幕前的观众见状，小幅度地又炸了一回。 卧槽你特么想对我家慢慢做什么 禽兽妈妈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也不同意你们独处 该走的是你好吗把你的大饼脸从直播界面上挪开 不要关人家还想再看一眼慢慢 赶人家走的那几位自重啊，慢慢下一场要去比这间宅子更危险的地方，有她保护慢慢也能安全点。 刚才那些东西你们看到了吗我觉得不像假的qaq问题是上次我跟学姐一起去的时候压根没看到啊qaq 我看不出真假，只觉得辣个女生拔出百米长剑的时候帅呆了 对对对帅得我膝盖发软啊 我说你们稍微克制一下行不行跑题啦 没理会瞎吵吵的弹幕，程初方拧开奶茶瓶盖喝了一口，说“我看你今天被吓得够呛，给你经纪人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吧。以后再搞这种直播，记得买点开过光的东西带着，别总这么冒冒失失的。” 程初方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颇有严肃的老母亲风范，很多观众差点被她唬住了。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弹幕又开始暴走。 这人设是注孤生不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应该提出亲自送慢慢回家吗 前面的，这货看慢慢吓得眼睛都红了，却连安慰也没有一句，你还想让她送慢慢回家为难人了吧这不是 怎么，人没送慢慢你们都挺遗憾啊脑袋里都装的啥呢 “我、我还不能回去。”吸了吸鼻子，卢慢慢说“今天的直播预计要去两个地方，这间宅子是第一个。” 程初方舔了舔嘴唇，克制着没有露出不耐烦“你的经纪人就这么任你胡闹” “我是在做正事”卢慢慢不服气地说。 “你是在玩命”程初方毫不犹豫地呛回去，“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不可能永远都有人赶着救你，你清醒一点可以吗” 卢慢慢别开眼，一擦鼻子“我很清醒。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但我不会放弃正在做的事。你若是没事，就先走吧，我该去下一个地点了。” 戏精附体的观众见状，纷纷在弹幕池里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 一种小情侣斗气的既视感扑面而来。 前面，明明是老妈子的既视感 突然想站这对，有没有一起磕的 c苟闭麦可以吗 弹幕不许养苟 慢慢不怕，我们保护你，不要理会那个臭女人 我觉得还是让那姑娘跟着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程初方扫了一眼直播界面，正好看见最后一条，眸光一闪，说“你先把直播关了，我有几句悄悄话想跟你说。” 卢慢慢斜睨她几秒，深吸一口气，不顾炸窝的弹幕，暂时关掉了直播界面。 “喏，我关了，有话你就说吧。” 程初方点头，伸出食指在他额心轻戳了一下。 淡淡的一圈光晕荡开，卢慢慢忽觉自己脑海中多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多。 “你、你干什么”捂着额头，卢慢慢眼神躲闪，有些慌乱。 “给你加了个祝福，祝你好运。”程初方将喝空的瓶子扔进垃圾桶，拍拍裤腿，“我不跟你去下个地点了，你好自为之。” 卢慢慢迷茫地眨眼，目送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 挠挠头，他咕哝道“真的不陪我去啊” 卢慢慢心头泛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闷闷地重新开启直播。 转过路口，程初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抬起右手，食指指尖缠绕着一条淡薄得近乎融于日光中的荧光色虚线。 这条线，一端在她这儿，一端在卢慢慢那儿。 无论如何，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卢慢慢陷入危险不管。但一直跟着人家也不是个事儿，先不说曝光度太高惹人注意，自己的店主身份本就不是特别自由，随时可能有顾客上门。 与其亦步亦趋跟着卢慢慢浪费时间，不如在他身上留个“安全装置”，等他遇到危险时再来救他。 更何况，这种保护治标不治本，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想办法从兰若寺世界找到了结因果之法，完成交易。 程初方蜷起手指，打开了个人终端，进入卢慢慢的直播间。 双管齐下，随时掌握新动态。 她刚这么想着，腕上的契约书纹路忽然微微发烫，提示她店里有新顾客来了。 “又有顾客最近的杂货铺生意很不错嘛” 嘟囔了一句，程初方抬手覆上纹路，默念“随缘杂货铺”的名字，眼前白光一闪，人已站到了杂货铺庭院中央。 抬起眼帘，波光粼粼的水潭忽的撞入她眸中，宁静雅致，却太过空寂，令她看着不太舒服。 这水潭似乎缺了点东西。 “叩叩” 清脆的铜环声悠悠传来，打断了程初方的思绪。 她讶异回头，敏锐地察觉这次的敲门声与之前两次的差别，少了很多飘渺，而多了一两分真实。 不知第三位顾客是谁。 契约书适时地为程初方换上店主着装，而她也迅速进入角色，高深莫测地行至门前，拉开大门。 看到门外之人的刹那，她下意识按住面具。 这回不像上次见到卢慢慢时那样，是担心面具掉了被他认出来。而是这次的顾客，来头有点不对，是非常吓人 那个人身披红衣，云髻高挽，长长的流苏垂在颊侧，愈发衬得她姿容如玉。 她体态修长优雅，气度高贵脱俗，每一个神色动作都如画一般。银紫色蛇尾从镶着精致云纹的长衣下延伸而出，在地上微微游动，丝毫不显得妖异，反倒优美而又魅惑。 女子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勾唇浅笑，负手躬身“店主当面，有礼了。” “不敢。”程初方竭力使自己的淡然看起来真实一些，“娲皇亲临，小店蓬荜生辉，受不起娲皇之礼。” 女子讶然挑眉，环顾周身一圈，摇头道“原来这片天地还有人认得我。不，应该是说，竟还有人认得出我。” 程初方笑而不语。她自然是认不出的，娲皇人身蛇尾，蛇妖亦是人身蛇尾，世间又无娲皇画作流传，寻常人肯定不认识。 但她不认识，契约书认识，看到娲皇的第一眼，她的眼前便自动浮出了娲皇的身份。 娲皇，传说中的大地之母，竟然也找到了杂货铺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如此牛批 “罢了，世事无常，感慨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娲皇甚是豁达，并不纠结于此，尾巴尖一拍地面，轻巧地越过门槛游了进去，“走吧，我们说正事。” 娲皇身份高贵却无架子，即使说着类似反客为主的话，也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程初方转身跟了过去。 大门在她背后自行关闭。 路过水潭，程初方不经意又看了水面一眼，一个朦胧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她知道这里少了什么。 走进正厅，程初方收束不合时宜的杂念，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娲皇散去法力，蛇尾化为双腿，也缓缓在她对面坐下。 “娲皇有事请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右手托腮，娲皇笑弯了眼，以轻松的语气说出沉重的话题“我需要补天的材料。” 如果手边有茶杯之类的东西，现在应该已经被程初方打翻了。 娲皇不愧是娲皇，张口就是这么大的愿望。 补天和造人是娲皇两大功德，每一项都令天地为之动容。哪怕是书中寥寥几句记载，也透着力透纸背的沉重。 程初方垂下眼帘，沉吟片刻“不知娲皇对补天材料可有什么要求” 她当然知道娲皇补天的材料是五彩石，但此时的娲皇还不知道从时间线上哪一点而来，她不太敢轻易剧透，免得改变历史。 “要求只要能顺利堵住天上那个窟窿，什么材料都好。”叹了口气，娲皇眉间浮出几缕忧虑，“我倒是有些模糊的想法，不过事态紧急，加上找不到原材料，便也只能搁置下了。” 程初方挑眉，刚想询问，就见契约书封面上出现一句话水潭中有五彩石原料。 “水潭”程初方脱口而出。 “嗯”娲皇反应很快，“你是说庭院的水潭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程初方张口欲言，娲皇却等不及，提起裙摆便跑了出去，蹲在水潭边上往里瞧。 那水潭不深，清澈见底。底下铺着一层碎金似的沙砾，间或点缀几块漂亮得如同宝石的石头。水光倒映入娲皇眼中，流丽璀璨。 “果真有这就是我寻找了许久的五彩石原料”她拍了下手，欣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程初方“” 原来娲皇补天的五彩石用的原料是从自己的店里拿出去的吗不，准确地说，是从杂货铺的水池里搬出去的。 历史啊历史，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在跟待补的天开玩笑 手搭在契约书上，程初方轻叹一声。 手净欲摸杯，待我买橘归。 随缘杂货铺，你真的是一枝独秀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十七、天意有尽时 程初方蹲在娲皇身边，手背轻托下颚，与她一起探头看着那几块闪闪发亮的石头，久久不发一言。 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无话可说。 娲皇补天是上古传说最璀璨的篇章之一，哪怕在这个诸多古代神话传说已经消失的时代，它依然牢牢占据着古话志异上的最佳位置。 程初方大学时，出于兴趣，读过不少研究神话传说的书籍，就连毕业论文也与这方面有关，对补天传说有着十分深入的了解。 正因如此，她此时的心情才会这么复杂。 “唉” 程初方正走着神，却听见身旁的娲皇一声长叹，无奈而又挫败。 “娲皇缘何叹息”她疑惑地问。 “五彩石材料虽然有了，可天宇一角塌陷已有数月，暴雨倾盆，天河倒灌，人间受灾已久，万物枯寂，只怕等不到我将五彩石炼制完成了。”娲皇怅然道。 “事在人为。”程初方弹了弹手指，“娲皇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与您一同回到洪荒，由我来照看无辜受灾的生灵。” “此话当真”娲皇眼睛一亮。 “自然当真。”程初方微笑颔首。 “好” 雷厉风行的娲皇得到肯定答复后，抓起程初方手臂便往门外拖，恨不得一眨眼就回到洪荒，继续自己未完成的补天大业。 “娲皇稍等。”程初方哭笑不得地按住她的手，打住她焦急的步伐“不必出门，直接离开便是。” 娲皇一挑眉，下一刻，就见身旁光影错乱，时空扭曲，涌动的暗潮蜿蜒成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径。无需她迈开脚步，二人瞬息之间已至路的尽头。 薄薄的雾气外，乌云垂坠，雷鸣阵阵。电光劈过雨幕，恰巧照亮东方的天空，一道狰狞的裂口横于天际，如同上好的锦缎被撕开一条口子，让一切本该有的美好化为乌有。 混浊的天河之水源源不断地从天际缺口涌出，造成水患泛滥，肆虐八方。 程初方放眼望去，遍地狼藉，到处是死气沉沉的景象。 路尽见洪荒。 娲皇面沉如水，不复在杂货铺时的轻松随意“看到了吗这就是如今的洪荒。” 程初方微微蹙眉。 补天传说由来已久，原因是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的意气之争，导致不周山被撞塌，天空也随之坍塌。 奇怪的是，娲皇补天之前，是先取神龟的腿撑起了天宇四角，最后才修补天宇中间的空洞。然而到了这里，娲皇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神龟，她要补的也不是正中的天空，而是东方天际的豁口。 是传说出了问题，还是 想到入随缘杂货铺之初，被科普的平行时空理论，程初方似乎明白了什么，暗自点了点头。 思绪万千，念头流转却不过一瞬，程初方脸上并未表现出来。她迈出一步，凌空站在湍急的洪流之上，随手摄来一片落叶化为孤舟，走了上去。 “娲皇且去办你的事，我会竭尽所能护住世间生灵。”她淡然道。 “有劳。” 娲皇郑重向她行了一礼，没有推辞，长腿并拢变回蛇尾，腰身一扭，迅速消失在洪水与地平线的交界处。 程初方也没耽搁时间，广袖一挥，孤舟顺流而下，拯救受难的生灵去了。 洪荒时代，陆地相连，疆域广袤无边，在天灾来临之前，这里应该是古木参天，莽兽奔走的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现如今，洪水肆虐，暴雨不绝，天地间满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丝毫生气。混浊的水流中，数不清的生灵残骸沉沉浮浮，有刚断气的，有死去已久的，有人类，也有各种妖兽。 很多残骸体积庞大如山，拔根汗毛都比程初方腿粗，估计是洪荒特产，或者妖怪的本体。程初方遇到这类尸体时，都会特意靠近看一下，有不少是她在山海经里看到过的异兽，很是让她开了一番眼界。 顺流漂了一段时间，程初方光见着尸体和乌泱泱的水流，就没见一个活着的生物，连棵立着的树都没看到。 雨不停地下，即使她有契约书帮助，能见度也低得可怜。无奈之下，她只好敲了敲契约书封面，问“这儿附近，哪儿有活着的生物” 契约书上方显出一个淡金色的箭头，指向东边。 东怎么是东 东边天空塌陷，天河之水亦是从中流出，那里本该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其他地方生机荒芜，东边怎么可能会有幸存的生灵 虽然疑惑，不过契约书从未出过错，程初方还是调转方向，孤舟朝东方驶去。 洪荒地势西低东高，洪水往西边流，程初方朝东边去属于逆流，加上水底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拦着不让她的小船前行，故而改变方向后，她的行进速度慢了许多。 但是，慢归慢，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看不到一个活物，至少刚漂出不到一千米，她就发现了好几条鱼水里蹿了出来，紧缀在她的小船后面。 程初方瞧着有趣，弯腰凑近船尾，伸出手指逗了逗这些憨态可掬的鱼儿。见它们冲自己摇头摆尾，傻得可爱，她笑了一下，在船的周围撑起一圈防护罩，顺带将几条小鱼护在其中。 “跟紧了，不要掉队哦。”指尖挨个点过小鱼们的脑袋，程初方直起身，继续向前。 小舟又漂了片刻，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狭窄的转弯。她驱使船拐过去，视野豁然开朗，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浮岛。 那岛约莫有六七百米长，宽不过三百米，似无根浮萍般随水漂流。岛上花木丛生，环境清幽，许多长相奇特的动物在其间活动。与岛外死寂的场景相比，这座岛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世外桃源。 可算给她找着一个有活气的地方了 程初方欣喜一笑，正要收起小舟上岛，却想起自己船后还跟着几尾小鱼，自己若是把船收了，它们失去庇护，说不定就活不下去了。 想了想，她施法定住船，又将那几条鱼圈在船的附近，安顿好了，才踏着水面从容地走到岛上。 有契约书和杂货铺力量加持，走到哪儿都是装逼的舞台啊 这么一想，她的脚刚落在岛屿地面，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歪倒，差点摔个人仰马翻。 不是她脚滑，而是她踩到地上时，脚并没有落到实处，踩了个空。 怎么回事莫非这座岛是幻境，不是实地 足下浮起一阵清风，托着程初方的身体，她试探性伸手去摸身旁的花花草草，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碰到了真实触感。 这令她更加不解。 岛上的地是虚幻的，植物却真切存在、生长，就算洪荒是个不讲究科学的时代，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吧 正当程初方困惑不已的时候，一条彩虹色光带悠悠飘了过来。她转头看去，一只周身笼罩着五彩光晕的蝴蝶晃晃荡荡地朝自己飞了过来。 那只蝴蝶很美，比程初方看过的所有蝴蝶照片都美。尾巴是长长的凤翎状，就像一只缩小的凤凰，高贵又大气。 对待洪荒异种，哪怕是只蝴蝶，哪怕有契约书保护，程初方也不敢大意，当即摆出了防御姿态。 但那只蝴蝶一直都保持着无害的面貌，围着她飞来飞去，光带也转来转去，在周遭激荡起绚烂的彩虹光晕。 “你围着我做什么”程初方稍稍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探出食指，“你要过来吗” 蝴蝶翅膀扇动的幅度小了一点，在她身旁徘徊片刻后，乖乖拢翼停在她指尖。 这只蝴蝶虽然外表如凤凰，却并非精怪之属，空有灵智而不能说话。程初方看出它想向自己传达一些信息，奈何它无法言语，所以完全接收不到。 “罢了，你先停靠在我肩上，我往里走看看。”说着，她把手指移到肩膀前，等蝴蝶挪了过去，才踏着风缓缓向岛屿深处走去。 说来也怪，这岛明明不大，可从程初方的视角看去，却宛若深渊，有着深不见底的感觉。 从草木稀疏之地，逐渐进入葱茏的植物当中，程初方紧紧关注四周，防备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然而一路走来，她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只是在岛屿中央看到了一株开满花朵的藤蔓。 说是藤蔓，其实它形如青龙，牢牢盘在几根枯朽的树干上。它通身闪烁着迷人的金属光芒，天然开裂的纹路如同龙鳞，既漂亮又霸气，完美得好像工艺品。 程初方深谙越美的事物越危险的真理，并不接近，远远的就站定了，反反复复打量那株藤蔓。 洪荒异种长得都很好看嘛 托住下巴，程初方脑海中没来由地冒出这句话，但随即摇了摇头，内心暗道好看归好看，可她见了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好歹给她点预感，让她知道这玩意儿危不危险啊。 她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由于隔得太远，青藤又始终没什么动静，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想着，即便是横穿岛屿，也必定要经过青藤，躲是躲不过的，于是抬脚走上前去。 别说，程初方刚一靠近，就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那青藤旁边的草地上，一行金灿灿的奇异符文流水般闪烁着微光。 程初方不认识这种文字，契约书自动给她翻译了。 天意有尽时。 “天意有尽时”程初方喃喃念出那句翻译后的话。 这句话似乎有不同凡俗的威势，甫一念出便引发空间震荡，本就阴沉的天色越发变得深沉起来，一声惊雷响彻天地。 程初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再去看那行字时，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十八、一言逾千斤 天意有尽时。 这是一句宣言，也是一句预言。透过这句话，程初方得以窥见其背后所代表的更深层次含义，以及那模糊却血腥的未来。 是谁留下了这句话 娲皇补天时，洪荒诸圣已然出世，其中不乏能够窥探天机的存在。如果有人算到了什么，在此地给后人留下警示，倒也不是不可能。 程初方轻叹一声。 这才刚到洪荒，她就吃了一记狠狠的下马威，此处的水深状况可见一斑。所幸，她不需要在这里久留，只要等娲皇炼制出五彩石，补了天，给她支付了报酬，她就能回去了。 现在，她还是继续去找幸存的生灵吧。 程初方收回目光，缓缓从青藤旁走过。当她与青藤擦身而过的刹那，之前还风平浪静的岛屿忽然刮起狂风，头顶乌云密布，雷声不绝于耳。 青翠欲滴的草木被压弯了腰，断裂声淹没于风中，周围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十分瘆人。 沉闷的雷鸣好似天上有人在击鼓，一阵接着一阵，每一声都重重敲打在程初方心上，让她的心跳随之或轻或重，或缓或急，血气上涌，脸颊涨红。 光线骤然暗下，四周能见度不足十米，阴森森的颇有恐怖气氛。她左顾右盼，耳尖微动，听到左手边传来细微的声响，回身一甩袖，“砰”地抽飞了一个坚硬的物件，把她的手震得发疼。 眯着眼回头，程初方见一道锥形银芒贴着地面快速滑向远方，所过之处，草木尽数折断。 但下一秒，它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尖头的那一面正对着程初方的心脏，疾如闪电，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逼近身前。 只听“铿锵”一声脆响，银色锥形物体狠狠撞在程初方胸前的光罩上，如同利器交击，竟然激荡起金红色的火花。 牵一发动全身，银锥偷袭不成，紧随其后的是一条条树根、枯枝从地底冲出，张牙舞爪地扑向被它们围在中间的程初方。 那架势，堪称遮天蔽日，说是群魔乱舞都不为过。若不是程初方经历过几场风浪，这会儿兴许要被吓傻了。 这座岛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不管对不对，先在心里吐槽一波的程初方向后退了半步。契约书在怀，乌光如海，轰然涌出，在呼啸的破空声中扭曲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巨兽之口，一口朝着岛屿咬下。 霎时间，岛上翻天覆地。 无数草木被连根拔起，袭击程初方的树枝枯枝卷入漩涡，被撕得粉碎。清幽的桃源秘境在浩瀚的神力冲刷之下，瞬息之间变成废墟残垣，只有处于风浪中心的程初方，和她身边不远处的青藤得以幸免于难。 解决掉迫在眉睫的麻烦，乌光倒卷回契约书内，程初方转身，垂首看向那静静盘踞于枯木上的青藤，微笑道“是你搞的鬼” 青藤一动不动，仿若死物。 “这岛似真似幻，既有活物，又有幻觉，不像是天生地养，反而更像有强大却又不够强大的生灵在此创造和维护着这份虚假的美好。”程初方说着事后诸葛亮般的推断，慢条斯理地在青藤身周打转，“你不想承认也可以。但是，途经于此，却无故遭遇袭击，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言罢，她右手微抬，契约书散成一道黑色光芒，绕着她的手臂旋转至掌中，幻化成薄刃长剑，剑尖斜指地面。 剑意腾飞，飘飞于程初方周身。 “你想做什么”嫩嫩的娃娃音盘桓于四面八方，又是那种故弄玄虚式的3d立体环绕声，让人找不到声源。 如果在程初方毁掉岛屿之前，声音的主人这么做，或许还能蒙一蒙程初方。可是现在 ，大半座岛毁在方才的神力风浪中，青藤是唯一逃过一劫的生物，不是它在说话，还能是谁 程初方不答，那个声音又道“我没想杀你，只是想吓走你。可你毁了我一生心血，要说仇恨，那也是我对你的更大吧” “一生的心血你活了多久”程初方持剑而立，不动声色。 “十年啊”它答得理所当然。 好长啊 习惯性地吐槽险些脱口而出，程初方清清嗓子“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不用恨我，因为我刚刚摧毁的是岛上的幻境部分，那些活着的生灵，我并未伤他们。” 说着，她挽了个剑花，翻飞的剑光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几株花草从中吐出，轻轻落在青藤旁边。 岛屿虽大，真正真实存在的却只有这六七棵花花草草。 哦，对了，还有程初方肩上的蝴蝶。 “你是故意毁掉我的家的吗”青藤动了一下，靠近枯木顶端的一头高高支起，几朵攒在一起的花儿舒展开，组成个困惑的表情。 “你若是不袭击我，我早就走了。我就是路过罢了。”程初方盘膝坐在半空，好整以暇地道“不过你说这是你的家莫非你是在这儿孕育而成的” “是啊，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呆在这里，维护这里的存在是我的职责。”花朵组成的表情变成了无奈，青藤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的脑子里始终有这样一个想法，我必须保护自己，而且重要程度胜于保护自己。” 保护一座虚实相间的岛屿吗 “那你可知自己的来历”程初方又问。 青藤甩甩头“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程初方笑了笑，觉得这小藤精挺可爱，跟它开玩笑道“我看你外形如龙，身上的纹路又似龙鳞，诞生十年便已生出灵智，不会与传说中的龙族甚至祖龙有关吧” 根据她所了解的神话传说时间线，龙族、凤族、麒麟族三族的气运之争结束后，才是水火二神斗气撞塌不周山。 如今三族式微，龙族不显于世，祖龙更是陨落已久，并无后裔传承。程初方这话纯粹就是玩笑，并不真的认为青藤与龙族有关。 这世间长得像龙的生物太多了，难道每一种都与龙族相关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不是，最好不是。”青藤“脸”上几朵花挪来挪去，有些不安和滑稽，“那样的话，我就过不了安生日子了。” 程初方撑着下巴，手指交错弹了弹面颊，道“我听你说话的语气、措词方式，和人类很像。你与人类交往过” 青藤性情单纯，问什么答什么“是哦。我的岛是随处漂游的，曾有几次漂到人类的聚居地，与他们相处过。但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呢和你毁了我的家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就是无聊。”程初方偏头逗弄肩上的蝴蝶，“愿不愿意跟我走离开这个囚笼” 青藤歪头“这里不是囚笼，是我的家。”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真正的家，很久以前便从世上消失了。”程初方换了只手撑下巴，“洪荒时代灵力虽充沛，可十年成精的事例还真是前所未闻。要么你是神种，要么你就不止是活了十年，可不管是哪种原因，这座岛都是困住你的地方。” “你就没想过，自己脑海中那个守护此处的念头缘何而来吗这里早已成了废墟，需要你拿自己的灵力、修为、生命支撑，你又不修功德当然，这种事儿也算不上什么功德，你为何这般死心塌地” 青藤只是单纯，而非愚蠢，被她一点，自然也就品出了不对。 “说得对啊。从前我从没想太多，只是依照本心而为。现在想想，的确奇怪。”青藤不再盘绕枯木，缓缓游到程初方跟前，身上绽放的花朵都收拢起来，“你能为我解答吗” 程初方微微一笑“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青藤点了点头。 搭在程初方膝上的长剑恢复契约书形态，自动翻至某一页，淡淡的金色荧光飘散而出，勾勒成一条腾飞于云端的金龙形象。 程初方见状，眉头一挑。 她之前随口一说的玩笑话，难道要成真了 “我不能直接实现你的愿望，只能给你一条实现愿望的途径。”程初方一边若有所思，一边说道，“为此，你需要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青藤懵懂地问“可以啊，你想要什么” “我要”程初方话还没说完，心脏猛地一跳，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与此同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在即将落地时岔成两条，分别朝程初方和青藤袭去。 程初方笑意一敛，乌黑神力向上反吞，毫不犹豫地吞噬了雷电。青藤那边的反应就更简单了，它动也没动，体内便自动弹出一张青色的网，直接将雷挡开。 “有意思，竟然敢打扰我做生意。”她凉凉地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一圈无形屏障把她们笼罩其中，“好了，我们继续说报酬的事吧。” 话音未落，银色闪电如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砰砰啪啪砸在屏障上，仿佛天灾灭世。 程初方不为所动，径直道“我要你的元丹。”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长鸣，几乎盖过她的声音，如果不是契约书及时将其隔绝。 “好，我给你元丹，你给我能够帮助我找到我必须守在此地的理由的东西。”青藤点头，答应得分外干脆，甚至一点犹豫都没有。 元丹是洪荒异种的力量源泉，失去元丹，就相当于失去一身修为。青藤想必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它还是干脆利落地应了。 如此心性，虽然让程初方省去诸多麻烦，可生在它身上，不知是福是祸。 “好。” 程初方迟疑片刻，屈指将契约书顶上浮出的金龙弹入青藤体内，在它一尘不染的灵台上种下一粒种子。 青藤也不急着去感知，笨拙地把全身上下的花朵攒到一起，融合成一朵碗口大的青金色花苞，飘入程初方手里。 “这就是我的元丹。”它说。 程初方笑眯眯地把花苞收入袖中“那么，我就先离开了，祝你一切顺利。” 说完，她低头摸了摸蝴蝶“走吧，我们继续去找其他生灵。” 失去了元丹的青藤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傻呆呆地“看”着程初方头顶雷海，从容地飘然离去。 踏上小船，程初方领着几尾小鱼，带着一只蝴蝶，不紧不慢地向东边游去。 虽然头上还有一片雷海孜孜不倦地轰击自己头顶的屏障，但她仍旧很高兴，因为今天她独立完成了一桩交易。 当然了，中途她不可避免地借助了契约书的力量，同时主要原因也在于青藤性格单纯。不过她该高兴还是高兴，毕竟是自己独自达成的交易，而且，或许今后不一定会有这种机会了。 继水深之后，程初方对洪荒世界的另一印象，便是处处有生意可做。 “今天的天气真是”程初方笑得眯起眼，下意识要感慨一句，可抬头一看，就见天上雷云滚滚仍旧没个消停。 撇撇嘴，她无奈道“劈够了没有啊元丹我已经收下了，你再劈我也不会还回去的。” “你还我，我也不会收。” 软软的声音蓦然在程初方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她顾不上雷电了，转过头去，只见一条青色藤蔓缀在她船后慢悠悠地游着，丝毫没有失去元丹的虚弱，反而动作敏捷轻灵。 “喂，你怎么跟过来了”程初方点点青藤的脑袋，笑着问道。 青藤乖巧地回答“你给我的印记让我跟着你，所以我来了。” 程初方眨了眨眼，托住下巴，一脸无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十九、良辰今何在 几尾小鱼，一只蝴蝶，一条青藤，是足踏孤舟，漂游于洪水之上的程初方的追随者。 天上雷声渐弱，浓云散尽，昏暗的天乍破微光，不再那么阴沉死寂，雨势也小了很多。 程初方收起屏障，玩心一起，催生两张荷叶时时挡在鱼儿们头顶，硬生生在生机寂灭之中营造出几分“鱼戏莲叶间”的意趣来。 趁着风雨稍减，她加快小船的行进速度，少顷，便漂出数千米距离。途中只见残骸，入目皆是荒凉之景，看得她刚恢复轻松的心情再度变得沉重。 天灾人祸，总是如此残酷。 漂了许久不见活物，程初方又询问了契约书一遍，得到的答复依旧是往东边走。她只好继续这段仿佛永无尽头的路。 要不怎么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在程初方漂得即将绝望之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狭小却平坦的汀州，上面郁郁葱葱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花丛中立着一人，荆钗布裙，面容清丽，编成辫子的长发垂在胸口，几缕碎发略显凌乱地搭在额前，不觉狼狈，反而愈显秀美。 看到汀州和这个人的时候，程初方颇有当初五柳先生写捕鱼人进入世外桃源那种“豁然开朗”的喜悦之情。 船头稍微偏移方向，停在汀州前。 那男子眼睫微动，淡然望来，清澈的眼瞳如两汪泉水，明净通透。 “公子，你可是被洪水困于此处”程初方以荷叶为屏，护住鱼儿和青藤，旋即走下船，轻声问道。 那男子却不言不语，只摇了摇头，便眺望远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程初方不解，换了个问题“不是受洪水所困，公子为何在此” 男子不答，黑瞳忽然变得幽微深邃，仿佛山林中升腾的浓雾。 程初方皱眉，接连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却一个也没有得到回答。她没招了，双手拢入宽大的袖口，与他并肩而立，看向他凝视的方向。 那里水天一色，空寂苍茫。狰狞的裂口横贯天宇，生机寂灭。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程初方疑惑地轻叹。 好不容易寻到个活人，她实在不想将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儿。虽然现在雨势暂弱，可天河水仍在流，水位随时可能上升，淹没这里。若是她走了，这个人怎么办让他等死吗 程初方陪男子站了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动了，她无奈之下，只得回到船上，盘腿坐下。 等待是枯燥的，原本流逝极快的时光被赋予“等待”之名后，也会有意无意地缓慢下来，几成实质，流淌于眼前。 程初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船尾苍翠的莲叶，用手指在水面卷出一个个小漩涡，逗弄那几条乖巧地鱼儿。青藤缠绕着莲叶梗，正在酣睡。二者仿佛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们说，这雨何时才停”程初方低声自言自语，“我又该带你们去何处” 天河不尽，娲皇的五彩石炼制完成之前，世上的洪水是退不下去的。在此过程中，不知有多少生灵流离失所，丧失性命，她就一个人，救不过来不说，连该送这些已被救下的去哪儿都不知道。 不问来历，不知归处。 这算是救吗 “去极东之地，寻扶桑木残骸，其间有一小天地，可暂避灾厄。” 温婉的嗓音如清风吹入程初方耳中，此地除了她，能说话的只有汀州上的男子，出言之人的身份不想便知。 她回过头，就见男子垂首，神色黯然。 说话了就好。说话了，就证明他还有心有意识，没有变成木头。 程初方没动，撑着下巴仰头，随口问道“公子苦守此地，是在等什么人吗” 她本是猜测，却不料又一次说中。 “是，我在等我的未婚妻。”男子抱膝坐在花丛中，长睫低垂，浅淡的笑意描上眼角眉梢，“她说她会回来，带我去极东之地寻扶桑木里的小天地避难的。” 程初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一个母胎o的单身狗，在被喂一口狗粮的情况下，除了安静咀嚼，等待投喂，还能说什么 “姑娘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男子侧过面颊，枕着自己的手背问道。 “公子想说，我自然会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程初方诚恳应道。 男子笑了笑“多谢姑娘。其实，我与我的未婚妻，好像也没多少能说的事。一路走来，仿佛很是坎坷，但又似乎呵，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之事。” 程初方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蜷缩的身体像极了盛开前的白莲花苞，气质也格外相似，不禁出了下神。还是男子停顿后再度响起的诉说，把她唤回神。 “我与我未婚妻自幼相识，是彼此的玩伴。我父母早亡，是她一直在照顾我，陪伴我，安慰我，保护我。我与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也因此，我们由部落几位长辈做主，定下了婚事。” 说这段话时，男子目光幽静，大约是回想起昔年往事，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她为人温柔平和，从不与人起纷争，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傲骨，倔强起来谁也劝不住，说不听。为此，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一直让我担心。” “洪水来临之时，我希望她平安，她却说她要去救人。我劝她不住，和她大吵了一架，在她走前的几天，还与她闹气，冷战，不理她。” “那是我做的错事，代价便是，我至今仍在这儿等着她。” 听到这儿，程初方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左思右想后问“公子，你并不爱你的未婚妻，对不对” 往事是美好的往事，哪怕一笔带过，程初方也能从那稍稍暴露的一鳞半角中窥得几分岁月静好。 然而，男子在讲述时，眼里没有爱意，只有深沉得令人不忍看的忧伤。 男子微微一笑，清净的眸子浮起浅浅的阴影，像芦苇映在水面上的影子。 “男女之间的感情，只能有爱情吗”他如此反问，叫程初方无言以对。 男子见问住了程初方，又道“我之于她，她之于我，是一样的情谊。我希望她平安，她希望我快乐，我们只要看到对方的笑，心里便自然而然感到高兴，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意义非凡。这还不算爱吗” 程初方默然。 “爱是什么是岁月尽头，她在笑，我在闹。是炊烟过处，她牵着我，我跟着她。是夕阳西下，小路旁，她同我说的有你真好。”男子淡淡的语气如清风白云，在这阴鹜的天地间荡开几许宁静，“由此说来，她爱我，我也爱她。” 眯起眼，程初方望着他，突然惊觉他的身影在一字一句的讲述中竹简变得透明、虚幻，好似下一秒便会消散在这瓢泼的大雨中。 是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明明雨一直在下，可男子的衣物却分毫未湿。他明明是人，蜷起身子时却如同一株莲花。那不是错觉，而是程初方直达真实的能力。 你看到的皆为真实。 你所说的皆成现实。 随缘杂货铺店主的能力已经初步在程初方身上显现出来了。 程初方伸手去抓男子的手，却扑了个空。一段如水流光在她指尖处分开，交织着涌入她眉心，刹那间，她化成一朵白莲，扎根于田野旁的小水潭中。 彼时，月上柳梢，曲折的小路上走来一双男女。 女子身着布料粗劣的长衣，姿容俊丽，眉目流艳。相貌虽有风流色，气质却斯斯文文的，像是个读书人，儒雅得体。 男子，便是那苦守汀州的人。 “安儿，这是我从另一个部落带回的东西，那里的人称之为干饼，你尝尝。”女子拿出一个布包，小心打开，露出一块并不算精致的饼，献宝似的笑着递给男子。 男子却别开头，闷闷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饼。” “怎么这么说呢我们不是说好，要高高兴兴地度过每一天吗”女子不赞同地摇头，从饼的边沿掰下一角，扔进口中，嚼得“嘎嘣”响的同时幸福地笑道“安儿，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啊” 男子扁嘴，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饼的味道并不好，口感粗糙干硬，又硬得硌牙，男子的脸顿时皱了起来。 “哪里好吃啊这饼难吃死了”把饼塞回女子手里，男子气呼呼地别过头“我不想跟你说了，回家” 说完，他大步径直往前，头也不回。 “诶安儿”女子站在他身后，不敢追，只能大声喊“我明天就走了，你就再陪陪我吧” “不要反正你想去送死，我也管不着你，那你就去吧” 男子说着言不由衷的气话，一路跑着离开。 女子低下头，沉默良久，把那块饼吃完了。 她的身影孤单极了。 程初方化身的白莲在夜风中摇曳，目送女子慢慢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和男子背道而驰。 紧接着，便是洪水肆虐，万物消亡。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程初方已从这段莫名的回忆中抽身而出。她茫然抬头，却见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唯有那些簇拥他生长的野花仍旧恣意享受着最后的悠闲时光。 “我当初应该陪她把那块饼吃完的” “那块饼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吃” 男子的声音悠悠回响，悲伤蕴于平淡，越见山高海深。 “如果你知道”程初方垂下眼帘，替他道出执念，“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自天破之始，娲皇找寻补天之法，今已有十载。 你不是在等她回来接你，你只是舍不得离去。 为此一言，你等了这么多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二十、花开又见时 男子消失的地方有一颗莲子。 程初方探身捡起，小心揣入怀中，然后在汀州周围支起一道无形屏障，护佑生长于其上的花木安好。 “娲皇在天上东奔西走，寻找补天的方法不过十日，已经是紧赶慢赶，赶得不能再赶了。可是人间却已度过了十载春秋的磨难。”程初方坐在船上，轻声感慨道，“这天河水再这么淌下去，世上还能剩下多少活着的生灵” 青藤慢吞吞地动了一下，想攀上船，可无论它怎么舒展身躯，离程初方的船总是差之毫厘。试了几次无果，它放弃做无用功，缩回莲叶梗上，说“娲皇功德无量，自有天道相助。更何况，不是还有扶桑木小世界吗” “扶桑木小世界在极东之地，洪水肆虐，你以为有多少生灵能顺利抵达”程初方摇头，任小船随波逐流，向前驶去，“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青藤乐观地回答“至少是个希望啊。就像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也遵循指引跟着你了吗” 你这个不叫希望，叫缺心眼儿。 程初方暗暗吐槽，嘴上却说“刚刚那个男子的执念借白莲种子化身，在这儿守了十年，说明他的未婚妻已经不在了。我看他一直眺望着东方，兴许他的未婚妻也在东方，正好顺道看看。” “看什么你不是说他的未婚妻不在了吗”青藤傻乎乎地问。 “傻啊”程初方瞥它一眼，摸了摸怀里的莲子，“这莲子上附着男子的执念，他未婚妻应该也有执念留在她身死之地，我想让他们二人重逢。” 青藤晃了晃“脑袋”，说“世人皆道强者薄情，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至少，你就很有人情味嘛。” “是吗我吧，有人情味不假，却不是强者。”程初方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下唇，若有所思地道“真正的强者，如今还在天上忙活呢。” 青藤歪了下“头”“你是说娲、娲皇吗” 说到“娲皇”一词，它有些磕绊，好像那是个很难发出的音节。程初方看了它一眼，虽然奇怪，却只当它是话说得不熟练，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还有其他人，比如”摩挲着下巴，程初方轻声道“娲皇之夫伏羲” 青藤僵硬了一瞬，忽有惊雷作响，电光划破天际，天地间再度暴雨倾盆。 程初方伸手挡在惊慌地甩尾乱游的鱼儿们头上，挨个揉揉它们的脑袋“别怕，我不会让你们被雷电伤到的。” 几只小鱼渐渐平静下来，围着她的手指打转，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她的指尖。 “真乖”程初方笑弯了眼。 小船晃晃悠悠的，在不断上升的水面漂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入夜，天气罕见地放晴，一弯下弦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正中，照破漫天流云。程初方横躺于船内，手里摇着一把蒲扇，身边流萤飞舞，好不惬意。 青藤得了允许，懒懒地缠在船的一角，享受这难得的月光浴。 “整整一天了，我这顺东而行近千里，什么也没看到啊”程初方打扇赏月，姿态慵懒，连覆在她右眼上的面具，线条都柔和了两分。 “洪水在人间肆虐十年，能够存活下来的生灵早就寻到隐秘地儿躲起来了，你能找到的自然不多。”青藤懒洋洋地道，和程初方相处了一天，说话的语气措词越发像人类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找不着它们，倒还好。我就怕”说到此处，程初方心头忽的一悸，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蹙起眉，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啧”了一声“限制真多，明摆着事实的事儿，也说不得” 青藤支起“脑袋”“你说什么” “睡吧。”程初方没有回答，拍拍青藤，自己则把扇子盖到了脸上。 在洪荒游历的这一日，她发现了一件不知算不算重要的事。这一时代虽然灵力充裕，但对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灵十分不友好，限制极多，其中一条便是不能轻易谈及与天道有关之事。 程初方素来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这一日下来，她心悸得都快犯心脏病了。虽说有杂货铺保护，她就算说了不该说的，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她难受啊。 “好想回去啊”程初方嘟囔道，“卢慢慢现在应该还在折腾，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他还没凉。” “砰” 程初方话音未落，就听得不远处的水底传来一声轻响。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声音又响了几声，仿佛人的心跳，不急不缓，雄浑有力。 疑惑地坐起身，她扒着船沿，和同样听到声音探头察看的青藤一起看向声源地。奇怪的是，那里是一片空茫的水面，被月光折射出粼粼波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你刚刚听到了吗”程初方戳了戳青藤。 青藤点头。 没等程初方再开口，那声音又响了一回。音量比之前更大，前后间隔也缩短了近半，就好像声音的主体正在“苏醒”。 程初方背后一凉，连忙起身，将船周围的鱼儿收入袖里世界，又让缩小的青藤缠在自己身上。当她刚做完这些，平静的水面忽然激起千层波涛，浪花朵朵如飘雪漫天，打翻了她脚下的一叶扁舟。 程初方腾身跃至半空，右手一翻，契约书化为长剑握在手中，剑尖斜指水面，面色冷冽。 “滚出来” 她一剑挥出，万道剑光冲天而起，硬生生将洪水割裂出无数渠沟。任水位再深，水量再大，一时半刻居然也无法恢复原状。 这时，只见水下冲出一道阴影，身后九条尾巴胡乱挥舞，不停拍打着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掀起狂澜万顷。 月光被突然飘来的乌云遮蔽。 程初方仰头看了一眼，心中轻嗤一声，将力量运至双眼，周围一切顿时清晰可见。 当然，也看清了那道身影的脸。 那是个披散着及腰长发的女子，眉目流丽轻艳，却煞气缠身，诡谲可怖。九条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每甩一次便激起一阵浪涛，动静极大。 最重要的是，她和昨日遇到的那个男子执念中的女人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巧啊 程初方挽了个剑花，正要速战速决，将其尾巴打成结，再把人拎过来逼问一番。 可当她往前迈出一步时，她眼前一恍，目光忽然穿透那道身影，看到其体内另一个虚影。 那个虚影通体洁白，浑身散发着银白的微光，蜷缩在她灵台处，竟是她的力量之源。而且，这道虚影，和她长着同一张脸。 双魂一体 程初方强行收力，将酝酿好的一剑散去。 长着九尾的女子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目光呆滞，动作却极其敏捷，身影一闪便逼至程初方身前，九条尾巴狠狠缠了上去。 程初方动也不动，任由她的尾巴一层一层裹了上来，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只留个头在外面。 女子凑上前去，张开布满利齿的嘴，侧头一口向她颈侧咬去，那架势，仿佛要将她活活吞吃了一般。 程初方不惧反笑，甚至配合地把脖子递了上去。女子毫不客气地重重咬下，然而肉没咬到，满嘴牙磕在了坚硬的神力屏障上，当即就崩了好几颗。 “想吃我崩不掉你一嘴牙。” 程初方轻笑一声，神力流转全身，挣开了身上的尾巴。下一刻，她揪着女子的最边上那条尾尖把人往水上一抡，把其头朝下砸进水里，再提起来，扣住他的脖子。 “狐尾人身，煞气冲天，洪荒居然还有这样的异种，长见识了。”程初方讽刺一笑，扬声道“可惜，你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我。现在，先让我把你体内的灵体取出来，再说其他。” 说完，程初方抬手按上她眉心灵台，虚攥住那道虚影往外抓。谁知抓到一半，程初方身旁悄无声息地探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猛然拍向她的心脏。 “哼” 冷哼一声，程初方另一只空着的手悍然应上，与其对了一掌。磅礴之力在两人掌心相对的刹那爆发开来，将那只手轰回其探出的空间。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成千上万只相同的手，一部分袭击程初方，另一部分抱住那个女子拼命往回拽。双管齐下，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真有意思，这到底是在护着什么呢 程初方周身神力如海，将所有来袭之手湮灭。与此同时，她放开了女子，抓着虚影的手却用力一扯，硬生生把那道虚影从女子灵台内拉了出来。 “你找死” 清冷的男声在四面八方回荡，威严而不失娇媚，天然带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仔细听来，与程初方在兰若寺世界遇到的飞天神子有几分神似。 “想从我手里抢我要的人，你不如回去做梦来得快。”程初方将那身躯舒展的虚影打横抱起，笑着眨了眨眼，“不过，你故意驱使这异种袭击我，又在我取走她灵台中的灵体之前着急忙慌地出手阻拦，到底有何目的” “小小人类，也敢质问本座”男声主人冷笑着说完，顿了顿，又道“把灵体交给本座，本座便不计较你冒犯本座之事” 程初方夸张地大笑了三声“你打得过我，便自己来取。打不过就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放肆你竟敢如此对本座说话”那人厉喝一声，语气中却多了一分色厉内荏。 “这位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的确是身化天地，行踪飘渺，短时间内我寻不到你。”程初方放下虚影，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笑眯眯地道“可是，我想找到你，却不是什么难事。” 那人霎时沉默下来，片刻后放了句狠话“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天地间所有的手全部消失，包括那个女子也被带走了。遮蔽月亮的乌云逐渐散开，清幽的月光洒落人间。 水面波光如雪，伴流萤而起。 程初方回到汀州，将那道虚影融入附着男子执念的莲子之中，再将莲子种于汀州草木间。 “愿有一日花开，重逢可期。” 站起身，程初方叹了口气，想了想，取出青藤的元丹，掰下一角，化为莲种埋入旁边，用法力将其催生长大，化成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 “替我守护此处，花不开，纵然你生出灵智，修行有成，也不得离开半步。”摸摸白莲花蕊，程初方以随缘杂货铺身份在其中种下契约，旋即转身离去。 青藤缠绕着她的手腕，歪头问“你的做法，让我想起了困守孤岛的自己。” 程初方干笑“别胡说，我们快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交谈声快速远去，不一会儿周围便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汀州上方突然悄然裂开一道口子。一只手从中伸出，猛地抓住程初方种下的白莲，想将其连根拔走。 然而，那只手刚碰到白莲，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弹开，还在其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淤痕。 虚空中响起一声闷哼，很快又恢复了安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二十一、反套路爱情 一望无际的水面上，程初方和青藤坐在船内，小风吹着，小酒喝着，小嗑唠着，别提多么轻松惬意。 没办法，她们想不这么惬意也不行。在水上满打满算也漂了六七天，她们愣是一个活着的生物都没看到，除了喝酒唠嗑，她们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做了。 抿了口让契约书弄来的果酒，程初方咂咂嘴，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故作深沉道“我有预感，明天将会是个晴天。” 青藤扭着身子换了个方向“我发现你最近说话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但是这句我决定随便听听，不往心里去。” 程初方瞥它一眼“万水千山总是情，给点面子行不行” 话是这样说，不过她还真就是随口一提，也没指望明天雨可以停。 毕竟那么大条口子还高高挂在空中，天河水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和速度不断往下淌，雨自然也是片刻不停地下，恨不得把整片天地都淹了似的，怎么看都不像要打住的架势。 程初方不久前才从契约书那儿得知，杂货铺店主有诸多能力，其中之二是窥见真实和言灵。 简单解释，前者就是只要她愿意，给她块石头，她都能肉眼识别当中分别有哪几种成分。后者则是像青藤所说的那样，说什么来什么。而这两种能力，在她来到洪荒这段时间，已经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了。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她来到了洪荒，所以才激发了她的能力。 不过，虽然理论上杂货铺店主可以拥有无限多的能力，但开局就能得的只有五种，窥见真实和言灵便是其中之二，另外三种还需一定的机缘才能激发。至于更多能力，就要通过完成交易，随机获得了。 这大概就是付费项目和免费福利的区别。 不出所料的话，娲皇补天这桩交易若是能够顺利完成，程初方就能从契约书那里兑换一项专属能力了。 娲皇啊，一切全靠您了 想到此处，程初方又嘬了一口果酒，美滋滋地畅想着以后获得专属能力时的景象，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青藤斜睨她，冷不丁道“你笑得好傻，想到什么了” 这条青藤精哪儿都好，就是爱瞎说大实话。 程初方翻了个白眼“没什么，睡你的觉去” “哦。” 打发了青藤，程初方拿契约书当枕头，仰躺于船中，眺望东方天空上那条巨大的裂缝，缓缓闭上眼。 睡意袭来，不一会儿，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意识涣散，仿佛徜徉于天地之间，无处不是化身，将世间万事万物尽收眼底。 程初方“走”进裂缝，单薄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就像融入大海的水滴。 裂缝里，除了黑暗，便是一片虚无。 所谓极暗生光，当程初方彻底进入其中，视线所及仅存死寂时，一抹纯粹到分不出颜色，却又好像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她眼前徐徐展开，形成一片一片的花瓣。 之后，这些花瓣层层叠叠地攒在一起，组成了一朵青色花苞，盛开的刹那，宛若衍化了无数个世界。 一花一世界。 静谧的黑暗泛起细微的涟漪，以青莲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将那一方小天地变作清澈的水池，成为裂缝中的净土。 程初方没有靠近，远远地站在旁边，眺望着安静绽放的花朵，心头有巨大的悲伤漫山遍野弥漫开来。 蓦地，一尾青鱼从池水下方一跃而出，尾鳍拍打水面，溅开宝珠碎玉般的水滴。这些水滴扑到程初方脸上，顺着她的眼角慢慢滑落。 当水滴滑到下巴处，正要滴落时，她醒了。 程初方睁开眼，精神还是恍惚的，没能完全清醒过来。感觉侧脸凉凉的，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手背顺势擦过下颔，摸到了一手湿润。 水还是眼泪 梦中的心痛感依旧残存于胸腔，钝钝地疼着，好像有刀子在磋磨。程初方挠挠头发，一手捂心口，一手扒着船的边沿坐起身，刚抬头，就差点被一捧水花浇个透心凉。 “你们干什么呢”挥袖拨开朝自己泼来的水，程初方定睛看去，就见青藤和几尾小鱼围着船转来转去玩得开心，哭笑不得地道。 “你醒啦”青藤灵活地游上船，飞快缠上她手臂，在她侧颊亲昵地蹭了蹭，“你的嘴可真灵啊，昨晚说今天会放晴，结果真的放晴了” 程初方疑惑挑眉，后知后觉地仰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云消雨霁，澄澈晴朗的天空。虽然天河之水仍在流淌，裂缝也并未修复，甚至太阳都没出来，但一碧如洗的天空看了还是让人心旷神怡。 她干笑一声，按按嘴角，又一次震惊于自己“言灵”的威力。 扶着船沿站起，程初方眺望远方，隐约瞅见水天相接之处比之前多出一个黑点。于是她戳了戳青藤，问“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青藤往天上蹦了一下“看到了，但是看不清，要不我们过去吧。” “行，咱们过去。” 程初方驱使小船风驰电掣地向黑点漂去，在契约书的帮助下，不过片刻功夫，那处黑点的全貌便显现于眼前。 居然是一栋漂浮在水面上方三米的木屋。 在木屋门前停下，程初方施法护住船和周围的鱼，然后带着青藤飞身跃上木屋外的台阶。 门是虚掩的，门缝里隐隐约约透出些许灯光。程初方抬手敲了三下房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声软糯的“谁啊”，不等她回答，门已被人拉开。 一个比身高堪称三等残废的程初方还要矮半头的小姑娘从门内探出头来，长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大眼睛清澈明亮，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是” “哦，我路过、不，我途经此地，见水上有座木屋，便想来查看一下，屋中是否有幸存者。”程初方第一次在身高方面得到点优越感，对这姑娘颇有好感，说话时也是笑眯眯的，亲和力十足。 姑娘恍然点头，露出个可爱的笑容，嘴角还缀着两个酒窝，傻乎乎的十分讨人喜欢。 “这附近就我家一间屋子，也没有别的人了，要不你们进来坐坐吧。”她侧开身子，请程初方进去。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程初方大大方方地撩裙摆走了进去。 木屋不大，以珠帘分成里外隔间。外间打扫得整洁干净，只放着一张矮桌和几个交叠的蒲团。窗台摆了一盆不知名的花，莹白如玉，幽香四溢，画龙点睛地让屋内的环境都变得清幽起来。 “请坐。”姑娘把一个蒲团放到程初方脚边，还给她拍了拍，笑道“我叫轻轻，以前是叶部落的人。洪灾爆发后，我跟部落的逃难部队走散了，中途被人所救，便一直呆在这儿，已经很久没看见其他人了。” “我是”程初方顿了一下，没说自己的真名，瞟了眼窗外的天空，才道“我叫初晴，奉娲皇之命，在人间寻找洪水肆虐下的幸存者。你说你一直生活于此，难道洪水不会淹没你的房屋吗” 轻轻在她对面坐下，变戏法似的从桌下取出两只木杯，一个水壶，给她斟了满满一杯热水“不会啊，救我的人在屋子外面施了结界，还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多食物和生活用品。我在这儿住了有五年吧，别的什么都好，只是有点无聊。” “这样啊”程初方抿着热水，想了想，又问“那你知道，救你的人后来去了哪里吗” 轻轻鼓起嘴，双手托腮，闷闷不乐地点头“知道，他去了极东之地，说是要去找什么扶桑木小世界。他说带着我不方便，让我在这里等他，可他从那以后就再都没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又是扶桑木小世界好像洪荒众生灵就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个地方的，看来自己有必要加快速度，去一趟极东之地，看看那扶桑木小世界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思及至此，程初方道“轻轻姑娘，是这样的，我也正要前往扶桑木小世界，我看你似乎在这里呆得腻味了，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同行，说不定途中还能遇到你的救命恩人。” 轻轻眼睛一亮，双手撑桌凑近她“真的吗你愿意带上我” “当然，这本来就是娲皇托付之事。”程初方微笑颔首。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轻轻风风火火地起身，先是跑进内室一通折腾，迅速收拾了个包袱背出来。继而把自己辫子拆了编成一条，盘在脑后。 好不容易拾掇好自己，她讨好地笑着往程初方跟前一站，一脸期待地眨巴着眼睛，什么也没说，却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了脸上。 程初方无奈一笑。 跟这姑娘相比，她可就显得沉闷多了。说起来，这样灵动活泼的女孩儿，她已有许久没再见过。她生活的时代虽然科技发达，风气开放，但人的功利心也越来越重，她都快不记得自己上次见到这么清澈的眼神是什么时候了。 “好，我们走吧。”收起思绪，程初方抬脚走向门外，下了楼梯，将轻轻引至船上，指着青藤和在船周围游弋的鱼儿们说“给你介绍一下，它们是你我此行的同伴。” 青藤支起身体，打了个招呼“你好。” 轻轻并未被吓到，而是很自然地向它挥挥手“你们好啊” “你不害怕吗它可是妖怪哦。”程初方捏着青藤枝上一朵花，疑惑地问。 “有什么好怕的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个妖怪，比那些抛下我独自逃跑的人不知好到哪里去了。比起人，我还更喜欢妖怪呢。”提着裙摆走到船上，轻轻理所当然地道。 程初方驱船前行，听见这话，敏锐嗅到其中蕴含的奸情味道，八卦之火忽然在心头熊熊燃烧。 “轻轻姑娘，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救你的人啊” 轻轻害羞地捂住脸蛋，眼神飘忽“是有、有一点儿吧。他待我很好，保护了我很长时间，虽然过了五年，但我依然忘不了他。” 程初方摸摸鼻子，笑道“以前吧，我只听说过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美人救英雄的事。” 闻言，轻轻惆怅地叹了口气，拉起裙角转了一圈，问“你看我长得像英雄吗在部落的时候，我经常因为个子矮，长相秀气，被其他人嘲笑。也是因为这样，当初逃跑时，部落的人才会丢下我。所以啊，我才不在意什么英雄救美美救英雄呢。” 她语调平淡，却隐约流露出几分心酸，如同一盆冷水泼下，浇灭了程初方心里的八卦火焰。 “灾难面前，活着就好。”拍拍她的肩膀，程初方安慰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在船头坐下，轻轻抱住双腿，歪着头枕上膝盖，不知想到什么，笑出声来，“还好，我遇到了他。” 猝不及防被喂一嘴狗粮的程初方心塞地捂脸，突然开始后悔多嘴问了这个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二十二、初逢开天秘 船上多出一个轻轻，约等于多出一只擅长撒娇卖痴的小宠物，别人喜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儿程初方不知道，反正她是挺喜欢这个小可爱的。 轻轻心灵手巧，不但可以用途中采集的有限食材做出美味的食物，还在闲暇时候，用青藤身上的花朵把它打扮成了妖怪里的小公举，让青藤很是欢喜了一阵。当然，她给程初方也设计了新的发型，虽然略显繁复，不好挽亦不好学，却让她高深莫测的卖相更加能唬人。 之前几日，程初方或是独自泛舟找寻幸存者，或是与单纯童稚的青藤说不到一起去，表面风清云淡，内心却无趣极了。轻轻的到来正合她心意，有人陪着说话解闷儿，她漫长的等待总算不那么难熬了。 与轻轻同行的第六日夜间，程初方找到了一块陆地。说是陆地，其实大部分区域都被洪水淹没，唯一得以幸存的是那片陆地地势最高之地，上尖下方，形状奇峭，应当是一处山尖，伫立于苍茫茫的水面上颇有意境。 若非它大而高，程初方还以为它是一块太湖石呢。 “初晴姐，那里有花儿看到了吗就在那儿，红色的”轻轻抓着程初方的袖子又蹦又跳道，看她那着急又欣喜的模样，若是有翅膀，兴许立刻就飞过去了。 不怪她如此激动，实在是她看腻了一成不变的洪水，冷不防看见一朵花，还是鲜艳的红花，自然有眼前一亮，心情愉悦之感。 “我们过去看看。”笑着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程初方挥袖驱使浮舟漂上前。 船头刚碰上岸边，轻轻便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直奔那朵花。 程初方无奈摇头。其实她原本也很好奇，很高兴又遇上了活物，只是跟轻轻一比，她的情绪波动就显得弱了许多。 慢悠悠跟在轻轻身后，程初方走到离花朵还有三米左右时，步履莫名一顿，有那么片刻时间竟然迈不出去了。 轻轻却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朵花轻嗅一口，笑道“好香啊，初晴姐，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程初方先是皱眉，旋即舒展眉头，缓步上前蹲下，仔细地打量那朵花。 说是花，可走近了看更像草。通体赤红，光彩盈盈，在清幽的月光里安安静静的，不迎风，不向天，自负荣枯，自赏芳华。 程初方看了许久才回答轻轻的问题“这是怀梦草。” 汉武帝思李夫人之容不得，东方朔献此草。帝怀子，夜果梦之。 怀梦草是传说中的植物，据传怀着它的叶子可以知道梦的吉凶，还能立即做自己想做的梦。程初方偶然从一部古代杂记里看到过简略记载，本就有所猜测，这是问过契约书之后得出的准确答案。 “原来这是草啊，我还以为是花呢。”轻轻眼巴巴地看着程初方，“初晴姐，我能不能把这棵怀梦草带走啊” 程初方不用想也知道她的心思，促狭地笑道“你是想晚上梦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轻轻“嘿嘿”笑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害羞“是啊，我想他了嘛” 又是一口狗粮，甜得齁鼻。 “那你挖吧，这怀梦草可于梦中探吉凶，你正好能用以规避危险。”怀梦草无害，轻轻又喜欢，程初方便没有阻拦，还用泥土给她捏了一只小花盆，让她把怀梦草栽种其中。 抱着种了怀梦草的花盆，轻轻喜滋滋地回到船上，爱不释手。程初方见这座山尖上没有其他东西了，也回到船上，驱舟想离去。 这时，船的下方传来一阵吸力。与此同时，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层层波澜，缓慢地旋转着，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程初方的船恰好处于漩涡中心。 但奇怪的是，水位没有下降。 洪荒之行一波三折，不过到目前为止，经历的波折都不大。程初方已经被折腾习惯了，见此情景丝毫不慌，手上白光一闪，契约书化成的长剑横于身前，将自己与轻轻护住。 “初晴姐”轻轻怯怯地缩在程初方身边，一手紧抱花盆，一手揪住她衣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环顾四周。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密切关注周身状况的程初方分出一点注意力安慰她。 “嗯。”轻轻点头，靠她靠得更近了些。 二人说话的空隙，船下的吸力又增强了两三倍，好像水底有一只庞然大物在悠长地吸气，把程初方的船连同方圆十米内的水往下带。 看着身边的水位缓慢上升，从水面变成水墙，诡异却自然地矗立于船的四方，程初方稍稍握紧剑柄，随时准备破水而出。 忽然，只听得“轰隆”一声轻响，船的下降停止了。程初方的双腿震得发麻，忍不住跺了跺脚，消去腿上的麻感，轻轻更是跳了一下，差点扑到程初方身上，一脸惊惧。 “怎、怎么了” 程初方揉揉她的脑袋，没有说话，控制小船变成一片细长的青叶，载着她们往旁边移动。移动过程中，程初方低头看向脚下，在那茫茫一片深渊般的黑暗里，她看到了一块奇陡怪峭的巨石。 上尖下方，线条嶙峋，像极了那些古代园林中摆放的太湖石，却又更大，更自然，更有神秘感。 “初晴姐”轻轻的声音在发抖，“那、那不是我们刚刚遇见的小山尖吗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 程初方这么想着，嘴里却说“你留在叶子上等我，我过去看看。遇到危险，这片叶子会保护你，所以你不用害怕。” 轻轻张口想劝她别去，可见她神色坚定，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只剩一句“小心。” 安置好轻轻，程初方手持长剑，脚踏虚空，三两步来到巨石前。 这块巨石和她第一次见到时相差不大，除了长在上面的怀梦草现在被轻轻抱在怀里，单看外表，几乎看不出什么异常。 程初方登上石头转了一圈，拿剑左戳一下右敲一下，意料之中的没鼓捣出什么反应。 巨石之外是一望无垠的虚空，黑漆漆、空荡荡的，多看几眼就好像要被吞噬一样。程初方探寻无果，心念一动，直挺挺地往下跳去，把叶子上的轻轻吓得尖叫起来。 “初晴姐” 扒在叶子边沿，轻轻朝巨石下方大声喊，但名字还没喊完，程初方的声音便从她头顶响起“怎么了” “诶”轻轻惊讶地抬头，就见程初方从上空轻飘飘落下，就停在自己面前。 捏捏她的脸，程初方解释道“这片空间有自己的规则，首尾相衔，上下相连，有点像开天辟地之前的世界，我们肯定无法原路返回，必须另寻出路。至于那块石头，我暂时搞不清楚它的存在意义，目前应该没有危险。” 轻轻疑惑地眨眼“初晴姐，你跳下去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弄清了这处天地的规则” 程初方想了想，没有回答，又跳回巨石上左右查看。轻轻不敢打扰她，安静地看着，连呼吸也放轻了。 把巨石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程初方托住下巴，扬声问“轻轻，你听过盘古大神的传说吗知不知道盘古大神是如何诞生的” “知道啊，每个部落的人都知道。”轻轻本想长篇大论，好好说说盘古大神的传说。不过想到她们此时的处境，又没那个精神了，简单概括道“盘古大神生于混沌青莲，有开天辟地的大功德。” 混沌青莲 程初方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听到了，脑子里想的却是关于盘古大神出身的另一个说法天地最初形如鸡子，盘古大神便是在其中诞生。 这块巨石虽棱角峥嵘，却浑然一体，圆融如意，要将其视做鸡蛋牵强是牵强了点，却也不是不可以。 也就是说，这块巨石代表的是盘古大神出世之前的天地，而她们二人所处的空间则是巨石内世界的具象化。 如果程初方的猜测属实，那么她们离开的唯一办法，就是学盘古大神，也来一次开天辟地。 “初晴姐，你想什么呢”久久未得程初方答复，轻轻伸长脖子看过来，轻声问道。 “我在想，我该怎么开天辟地。”飞身跳到叶子上，程初方轻抚长剑，说着惊世骇俗之言。 但轻轻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的弦外之音，眼睛亮闪闪地问“初晴姐，你是说我们要学习盘古大神，把这个空间劈开，才能出去吗” “聪明。”程初方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轻轻眯眼笑了起来，又问“可是初晴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初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有一双可以窥见真实的眼。” 窥见真实和言灵，是杂货铺赋予她的能力。既然她“看”到了这片天地的真实，又“说”出了解决的办法，就说明这是她们唯一的出路，不用再费心去想其他可能性了。 这两样能力虽然方便，却不是完美无缺，在程初方无法控制时，很容易将言灵变成乌鸦嘴。不过放在这种时候，倒是方便得很。 “这么厉害啊”轻轻一脸崇拜地看着她，“那” 她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就见那块巨石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轻轻“嗖”地一下蹿到程初方身后。 程初方拄着剑，好整以暇地盯着那条裂缝看，目光灼灼，满心期待，不知会不会有个小盘古大神从里边跳出来。 啊，忘了自己有言灵，不能胡说八道 程初方拍了一下嘴巴以示惩罚，手还未放下，那块巨石突然裂成两瓣，一道黑影从中跃出。 不会真是小盘古大神吧 程初方心里一惊，心里防线刚准备构建，就被那黑影扑了个满头满脸它直接贴上程初方的眼睛了。 “啊初晴姐姐你的脸上有” 在轻轻夸张的惊呼声中，程初方抬手揭下扒着自己眼皮的物体，凑近一看，竟是一只黄澄澄，毛绒绒的团子。尖嘴豆子眼，又呆又萌。 程初方把在自己脸上摔得晕头转向的毛团翻来覆去打量了一遍，脱口而出“一只小鸡崽” 天地形如鸡子，盘古大神从中诞生，传说确实如此。但也没必要真找只小鸡崽充当盘古大神的形象吧 程初方哭笑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二十三、小鸡有话说 小鸡崽摔晕了，摊开爪子直挺挺躺在程初方掌心，半晌才缓过神来。睁开豆子眼，它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翅膀梳了梳头顶细细的绒毛，趾高气扬地站起来。 看着毛团这一连串憨态可掬的小动作，程初方抿唇微笑，却不说话。轻轻好奇地凑上来打量它，还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它小脑袋上戳了一下，继而如受惊的含羞草般飞快缩回，整个人都快贴到程初方身上了。 小鸡崽抖抖毛，不介意轻轻对自己“动手动脚”，反倒拿翅尖去拍程初方并拢的手指，高傲地说“人类，放我下来” 程初方笑意加深，依它所言收手，本以为它会往下坠，却不想竟能稳稳地立于虚空之中，两条短短的爪子硬是摆出了盘坐姿态，就连呆萌的豆豆眼也让它强行染上几分威严。 “人类，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小鸡崽严肃发问。 “头尾相衔，连绵不尽。或许是一个未经开辟的世界，或许是仿照盘古大神开天前的天地制成的法宝、袖里乾坤等物。”程初方充分运用言灵能力，将这片空间的本质以具体形态阐述而出。虽非全对，但十之八九，相去不远。 小鸡崽的眼如两点墨迹，乍看平板，细察深幽，极小当中蕴含至大，它意味深长地瞧了程初方一眼，倒是叫程初方不敢轻视起它来。 洪荒异种个个来历不凡，若非必要，程初方不会轻易对上任何一个自己不认识或不熟悉的生物。 “你说的对，又不对。”小鸡崽翅膀环抱，语气沉凝“你要说此处是一件法宝的内空间也可以，不过这件法宝，来头可不亚于一个成型的世界。当然了，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给你一桩机缘，包你将来登天成圣，不在话下” 程初方忽略它后半段话，只就第一句进行揣摩深思。 提及法宝，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器灵、寄宿其间的元神、被封印于内的强者等等存在。程初方亦不例外。而遇到这些事物的后续剧情，左不过是器灵求帮助，求解脱，在主角排除万难后，好一点的结局便是成功脱身，要么变成主角的伴侣，要么变成主角的亲朋好友；不好的结局嘛，便是替主角挡灾赴死。 这种套路程初方小学就看腻了，哪能提得起兴趣，所以再看小鸡崽，她就没有最初的兴致盎然了。 小鸡崽似乎发觉了她的情绪转换，不屑地嗤道“你个光有个儿不长脑的人类胡思乱想什么” 程初方又笑了，不答反问“你要给我什么机缘” “机缘是有，可我不能白给你。”小鸡崽的思路迅速被带偏，向程初方露了底儿，“你需帮我一个忙。” 剧情中规中矩。 程初方颔首，神色轻松“好啊，说来听听。” “我要你带我去极东之地”小鸡崽脱口而出，想必这话已经在它心里嘴边盘桓已久，故而一得程初方肯定答复，便立刻说了出来。 由此可见，它是真的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地方。 “可以。”程初方一口应下，反正她本来就要去极东之地寻扶桑木小世界，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多一只小鸡崽又何妨。然而她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在那之前，你总得先告诉我你的身份吧。” 小鸡崽眼珠子一转，顾左右而言他“不如我们先来谈谈机缘的事” 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只揪着机缘不放，这个小鸡崽有故事啊 程初方挑眉，指腹按着面具边沿缓缓摩挲“可以，请说。” 小鸡崽精神一振，扬起头中气十足地开始介绍它所谓的机缘。 “此间天地与盘古大神有莫大关系，蕴含诸天奥秘，妙用无方。哪怕你只学一点皮毛，也足以受益终生。”一挥翅膀，它指向不远处伫立的巨石，“那块石头，就是你将要学习的皮毛，也是你的机缘” 程初方顺着它的翅膀尖儿看去，反问“你是希望我学习如何把一块巨石凿出一条隐含大道奥秘的裂缝吗” 小鸡崽惊愕地瞪大眼，在她眼前接连蹦哒了几下“对你说得对我就是要你去看石头上的裂缝” 程初方“” 忘了她的嘴开过光。 干咳一声，程初方敛起玩笑的心思，询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小鸡崽原本就很认真，见她神色微肃，不自觉受到其影响，心头刚冒出的敷衍的小火苗随之熄灭，简短的解释适当扩展，变得详尽了很多。 “世界开辟之前，天地相连，形如鸡子。石头取鸡子之形，为表象；虚空取鸡子内里的空间，为本质。而那条裂缝，正是连接表象和本质的媒介，蕴含三千世界、九重天阙、万事万物所有的衍变，是道的具体呈现。” 程初方的猜想被小鸡崽的一番话一一印证，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令她窥见的那部分真实中的模糊之处豁然开朗。 巨石为形，虚空为质，二者相互凌驾于对方之上，包含彼此，又被对方包含，息息相关，一脉相承。 它们浑然一体，是世界。而横贯世界中心的裂缝，就是道。 如此圆融如意，道韵天成的空间，与盘古大神有关也不奇怪。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道，故而从裂缝中看见的、领悟的东西皆不相同。众生悟性高低不一，有人可悟得多些，有人则悟得少些。无论多少，皆是皮毛，它们会给予你一些指引，帮助你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 小鸡崽尽职尽责地说完最后一句解释。 程初方黑瞳微亮，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身为随缘杂货铺的店主，程初方虽有无敌之名，却无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她被推着前行，周围是一片漆黑，向后看不到来路，向前看不到方向。她所经历的一切如同盲人摸象，总是破碎的模糊的，令她感到迷茫。 所以，她现在急需有人在身旁点上一排哪怕是一盏灯，让她看清经历之事的全貌，看清脚下的道路。 那条裂缝，这个世界的“道”，就是能够点灯的火。 “怎么样这份机缘你还满意吗”小鸡崽个儿小，却是个老奸巨猾的，一看程初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动了，当即得意洋洋地道。 “满意，我很满意。”程初方搓了搓手指，有些急切地问“我现在可以过去了吗” “去吧。” 小鸡崽话音刚落，程初方就像一阵风似的掠至巨石前，盘腿坐下。 轻轻目瞪口呆，与支起身的青藤“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初晴姐看来真的很需要这场领悟啊” 程初方没有听到轻轻的感叹，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条遒劲如树根的裂缝，即便闭上了眼睛，她的脑海中也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裂缝的样子，并因此驱逐了所有杂念。 耳边似有洪钟大吕之声沉沉回响，她的心神陷入极端的寂静，五感闭塞，万般思绪皆若流水远去。 伏在她鬓边的蝴蝶微微展翅，华彩流艳的翎羽上有一缕几近透明的光融入裂缝。 小鸡崽好整以暇地看着巨石、裂缝以及程初方，心情甚佳，就差哼一首小曲宣泄内心的喜悦了。 它的喜悦来源正是悟道中的程初方。 小鸡崽生于巨石，应道而生，岂会不知这片天地是座宝山既然知道，它又怎会轻易让别人染指 它与程初方的交易是真，机缘是真，所说的话也是真，但不代表程初方真的能拿到它给予之物。裂缝是“道”之载体，变幻莫测，玄妙深奥，虽然人人可悟，却绝非人人能悟得。哪怕只是皮毛，那也是本源之道，她区区一个人类，凭何参悟 小鸡崽从未说过程初方一定能领悟什么，而是用误导性极强的话语告诉她，只要领悟，必有所得，差别只在多少罢了。她若是悟不了，就是她的原因，与自己无关。 枯坐半晌无所得，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收获。小姑娘，你还年轻，慢慢悟吧。 小鸡崽得意洋洋地想着，感觉自己厉害坏了，左腿搭上右腿翘着脚尖，口中酝酿着一句歌谣，正要唱出来，一声清越的钟声悠悠荡开，将它的歌声堵回嘴里。 钟声这里怎么会有钟声 小鸡崽跳起身，凝重地看向声源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口青铜古钟虚影，其上纹有古木参天、莽兽奔走、龙腾凤舞等古朴大气的图案。虽然仅仅是一道虚影，却有压盖诸天，力压万道的气势。 钟、鼎、鼓等皆是洪荒祭器，承天地之法而生，大多是先天之器，非惊才绝艳之辈不可掌控。此间世界尚未开始衍化，混沌二气甚至还未出现，怎会诞生这么强大的祭器 小鸡崽的目光下移，落到程初方身上时猛然跳了一下。 那口古钟虚影的承载者居然是她 怎么回事 回想起自己刚才信誓旦旦认为程初方不会从裂缝中悟出什么的想法，小鸡崽突然觉得脸有点疼。 青藤缠着轻轻的腰，见到此番景象，身上的花朵欢欣地舒展开，说道“轻轻，看到了吗这是你的初晴姐从道中悟出的东西我早猜到她会有所得，却没想到她悟得这么快，这么深，这么可怕” 轻轻听不大懂，却知道青藤是在夸程初方，也跟着笑道“是啊初晴姐可厉害了” 小鸡崽闻言，脸更疼了。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二十四、悠悠钟声起 对于外人来说，她们看到的古钟虚影是辉煌的悟道成果。可对于程初方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洪钟声起，荡彻四方，高远而绵长。虽然威严大气，仿佛阐尽世间所有真理，却没有曲高和寡的孤冷傲慢，反而平易近人，令程初方感到亲切极了。 大道至简，越是高深，越是简单，越是温和。 程初方闭紧双眸，意识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她的眼前是一片虚无，却并不因此觉得恐慌，反倒如同回归母体，全身上下充斥着温暖和安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知维持了多久，当她放任自己的意识徜徉至黑暗的边界时，一道青色光柱蓦然冲天而起，像一抹从时光尽头斩来的剑意，凌厉霸道，气贯九霄。 她霎时惊醒，惊觉自己险些被黑暗同化，成为行尸走肉，不敢再留恋那杀机四伏的温暖，开始想办法从这里脱身。 程初方猜测，她的意识可能进入了大道裂缝，甚至是巨石所代表的起源之界中，眼前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怕代表的就是世界最原始的模样。要想离开，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以力破之，要么催生出混沌青莲，以意识衍化开天辟地。 这是一个莫大的机缘，同时伴随着可怕的危险。如果衍化成功，那么不必等娲皇补天完毕，她就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一种乃至更多能力。但若是一招不慎，或衍化出错，她的意识可能就将永远被封锁于此，与天地同寂。 程初方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做。既如此，不妨拼一把，为自己拼出一条锦绣前路来 收敛心神，她凝神静思，感应到眉心灵台，截出一点灵识化为莲种，栽于身前。 曾出现于梦中的那株青莲样貌因一根水墨线条而起，几番勾勒，亭亭玉立。整个过程如水到渠成般自然，没有一点晦涩，勾勒而出的青莲亦是浑然天成，道韵流转。 莲种忽的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冒出小小的一片叶芽儿。 轻轻被那一声突兀的脆响吓了一跳，搂着青藤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东西碎了” 青藤摇头，仍然眺望着巨石前入定极深的程初方“也许和初晴的悟道有关，我想不是坏事。” “哦那就好。”轻轻松了口气。 这一人一妖相互依偎，不时聊两句，处的挺好，可小鸡崽那边就没她们这么轻松了。听到“噼啪”声，它心弦紧绷，微微发颤，耳边仿佛有风雷之声乍起，震得它耳朵嗡嗡鸣响。 这丫头到底在干什么她不会是要毁了巨石吧 小鸡崽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无比后悔把程初方拉了下来。它是眼瞎了吗放着那么多老实人不选，偏偏选了个潜力惊人还不安分的。早知如此，它就是拼着再被封印几百上千年，也决不去招惹程初方 不管小鸡崽怎么悔恨难当，已经开始走动的齿轮也无法停下，无法倒回。 它只能眼巴巴盯着巨石看，盼望程初方能够手下留情，轻点折腾它的宝贝。倘若巨石出了差池，即便它逃出此地，也会被那位大人物一掌拍得灰飞烟灭的。 小鸡崽无声的嘶吼呐喊程初方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在意，因为她正在做一件艰辛至极的事一遍遍以灵识勾勒青莲之貌，引导莲种生发成长，贴合大道。 程初方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片与此处相仿的黑暗，有一池涟漪，一尾青鱼，以及一朵清雅柔丽的莲花。那朵莲花，不出所料，便是传说中的混沌青莲。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反正就是有种没来由的自信，认为那一定便是混沌青莲。 于是程初方顺应内心的想法，以灵识摹青莲之形，合大道之韵，催化莲种，由衍化青莲生发进而衍化开天辟地，以小及大，循序渐进。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单是催发青莲这一步程初方都走得举步维艰，越发让后一步显得远在天边，根本看不到抵达的希望。 程初方有些着急，再这么下去，她的下场比与天地同寂好不了多少。她可不想枯坐悟道万载，醒来后当人形化石。 大道至简，一定有其他办法 九重天上，一座白玉宫殿威严耸立于云彩间。周身伴瑞气千条，霞光浩荡，庄重凛然。 宫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蒲团分散摆放，浮在半空。 蒲团上并没有人，可是宫殿中却突然响起优美的声音“你们可听见大道之钟的鸣响” 另一道声音道“大道之钟失落已久，即便偶有发声，我等亦不知出处，还是权当没听见的好。” 静默片刻，又有一人说“据传大道之钟蕴含成圣奥秘，诸位难道对其毫无野心” 最开始说话之人冷冰冰地驳斥道“道祖都未曾寻到之物，你我这等圣人阶位也没有的小仙，谈何野心倒真不怕闪了舌头。” “大劫将至，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大道之钟或许会现世，届时自凭本事。此时争吵，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慢条斯理的男声安抚着剑拔弩张的二人，“对了，无生可在” 第二个开口的人淡声回答“他受了伤，回洞府休养，近日怕是不能到这里来了。” 宫殿内又是一阵沉默，良久，那男声才又说“难得啊” 难得什么他没有直言，其他人却皆心知肚明。 蓦地，一声钟鸣悠悠传来，极远极近，飘渺绵长，却也萦迂曲折，难觅其踪。它振聋发聩，为心灵之音，高古苍茫；它灵动空寂，为深山禅韵，宁静致远。 无人再开口。 有人若有所悟，有人眉头紧锁，有人贪念陡生。 大道至简，然而众生百态。 每个人理解的大道至简皆是不同的。 “响了响了古钟虚影又响了”青藤游过轻轻肩背，在她头侧支起半身，语调欢欣激动。 轻轻啃着口袋里仅剩的几颗野果，不以为意“那又怎么了钟不响还是钟吗” 她随口一句应答，却暗合天道，引发钟鸣更盛，在偌大的虚空中激荡起涟漪千层。 小鸡崽浑身绒毛炸起，不敢直面这些看似脆弱的涟漪，一溜烟蹿到程初方留下的青叶上，长出一口气。 涟漪遇到青叶便自行消解，没有更多变化。但其他地方不是这样，涟漪所过之处，空间裂缝生灭不定，处处洋溢着毁灭性气息。 “狗屎运”小鸡崽低骂道，看着程初方的目光满是不甘和气愤。 自己随便选的一个人，怎么偏就有如此气运呢真是气死它了 钟声长鸣，如久旱逢甘露，令程初方醍醐灌顶，乍然醒悟。 是了，是了，她终于悟出了她的大道至简。 古有庖丁解牛，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讲的正是领悟事物的客观规律后，便豁然开朗，行事得心应手。所谓的客观规律，就是大道的具象显示，游刃有余，便是顺其自然。 很好，她明白了。 程初方散去灵识费力勾勒的青莲虚影，灵台浩荡，似有云雾翻涌，风雷交击，于毁灭中酝酿出一抹生机。 生长缓慢的莲种霎时仿佛吹了气似的，迎风而起，从两叶幼苗到俢直中通，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在顶端开出了青色的花。 莲瓣清透，洗尽铅华。 但是，在看似柔弱的青莲周身，忽然雷电交加，天火灼灼，天地剧颤。虚空如蛋壳，于密集的碎裂声中剥落一块又一块的光斑。未曾剥落的地方也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微光透下，似新生降临，令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钟鸣变得激烈短促，声声首尾相接，余音不尽，将巨石外的虚空同步震荡出巨石内部相同的景象。光斑剥落，天光明灭，像灭世又像创世，看得轻轻、青藤和小鸡崽心惊肉跳，完全失去了言语能力。 “她在衍化”青藤用不确定的语气起了话头。 “开天辟地”小鸡崽斩钉截铁地道。 轻轻心性单纯，闻言只觉程初方厉害，便拍掌笑道“初晴姐真的做到了” 小鸡崽怅然一叹“后生可畏啊” 程初方并不知晓她们的谈话，将风雷天火催生到极致，突然动极生静，将一切灾难融入青莲身下那一圈圈涟漪中。 如池水微漾，云淡风轻。 平静之中见山高海深。 微光乍破，天色已明。 轻轻三人仰头看向头顶，只见黑暗逐渐消融在那丝丝缕缕的日光照耀下，展露出被遮蔽已久的苍穹。 小鸡崽神色怔愣，却感到身上的枷锁正在一一褪去，如获新生。 程初方睁开眼，心里畅快至极，恨不得学古人仰天长啸，发泄一下充溢心间的喜悦之情。 不过比起这个，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深深看了巨石一眼，程初方折身回到细叶上，还未开口，就被轻轻抱了个满怀。一边抱她还一边跳，笑着说“初晴姐，你好厉害啊” 小鸡崽酸溜溜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它无话可说。 揉揉轻轻的头发，程初方任她抱了一会儿才将她推开，道“咱们快走吧，这片世界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状。” “嗯嗯”轻轻用力点头。 小鸡崽见状，赶紧飞到她肩上窝成一团“你说过会带我一起走的。” “我一诺千金，自然不会反悔。”斜睨它一眼，程初方挥袖驱动青叶，“走了。” 叶片悠悠荡荡，飞出这奇异的小世界，回归真实的天地。 此时黎明破晓，曙光初现，放眼望去，白露横江，水色清湛，好一副空灵清幽的景象。 一夜悟道的程初方打了个哈欠，在青叶所化得小船里躺下，对其他人说“我小憩一会儿。不用管这船，它会自动向东漂游。” 轻轻安静坐在她身旁，一手搂着青藤，一手拢住满脸别扭的小鸡崽，道“初晴姐，好梦。” “嗯” 程初方应了一声，在船尾鱼儿的拍水声中沉沉睡去。 梦里一片虚无，虚无之中又传来声声悠远宁静的钟鸣，仿佛儿时母亲哼的童谣，令人安心、沉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二十五、不知身是客 梦里不知身是客，程初方悠悠醒转，意识恍惚的片刻间将梦见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仍然宛如身在梦中。 伸了个懒腰，迎着傍晚清凉的风，程初方看到了久违的夕阳和晚霞。先前连绵的暴雨将天空冲刷得格外洁净，孤云独去，霞光如练，连着广阔的水面一起看，当真浩渺苍茫得很。 “雨停了好几天了吧看来娲皇尊者已经开始行补天之事了”轻轻坐在船尾，背对着程初方，她动作又轻，所以一时没发现她醒了，正跟青藤和小鸡崽咬耳朵，“兴许灾难很快就要过去了。” 小鸡崽坐在轻轻肩头，还是那副臭屁样，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说“不对，等她补完天，灾难才刚刚开始。” 水神与火神的争端尚无定论，新一轮气运之争已在策马赶来的途中。如无意外，补天之后就是巫妖二族的主场，双方将在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争斗之后，双双退出历史舞台。 虽然最终是妖族胜了巫族，然而与几近断绝传承的巫族相比，元气大伤的妖族未必就能好得到哪儿去，半斤八两而已。 将洪荒大事记的时间表梳理完毕，程初方拍了一下轻轻的后背“在说什么呢” “啊初晴姐你醒啦”轻轻回过头，见到她时笑得眯起眼，端起身边一片盛着几十粒拇指大的野果的荷叶递过去，“这是我刚摘的果子，你尝尝。” 程初方捏了一颗扔进嘴里，一嚼，滋味清甜，唇齿留香，味道和脆枣很像。 吃了几颗尝鲜，程初方把荷叶推回去，让轻轻留着自己吃，然后起身眺望东方。 开足马力赶了这些天的路，她们距离极东之地已经不远了。从现在的位置向东远眺，甚至可以看到横亘天宇的裂口中不断诞生、湮灭的空间裂缝，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充溢在天地间，实力越强的人感受得越清晰，也就越明白裂口的可怕之处。 不过，程初方看见的也不止是裂口的危险与杀机，还有边沿淡淡的霞光。她从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属于随缘杂货铺院子里的那口小水池，应该是娲皇以从池底捞出来石头为材料制成的补天之物散发出来的。 照理说，自家院儿里的石头成为补天神话建设的一块砖，程初方应该与有荣焉才对。可是一想到那石头的来历，她就荣幸不起来，只觉得好笑。 “补天已经开始，这场灾难再过不久应该就会结束，你们的苦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她盘腿坐下，手臂搭着船沿，凉凉的风拂过面颊，让她不由得惬意地眯起眼。 轻轻对程初方毫无怀疑，说什么信什么，当即露出欣喜而又期待的神情“那真是太好了发了十年的洪水，可谓生灵涂炭，生机寂灭，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看不到天彻底放晴的样子了。” 程初方轻笑一声，没有回答。这时，青藤游到她手边，把头蹭进她掌心，开出一朵洁白的花朵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好笑地屈指弹了弹那朵可爱的小花。 青藤支起脑袋，懵懵懂懂地说“你的身上有我熟悉且觉得亲切的气息，但我又想不出来具体是哪种气息。” 程初方心念一动，竖起食指，指尖溢出一缕微风，绕着她的手上下打转。 青藤枝条上的花霎时全开了，迫不及待地扑过去缠住她的手腕，歪头不停地磨蹭，仿佛在向主人撒娇的小宠物。 程初方乐了，笑眯眯地抚摸它身上柔嫩的花瓣，眼神却逐渐变得悠远深邃，一片空茫。 轻轻见状，不敢打扰她，顺手捧起窝在自己脚边呼呼大睡的小鸡崽揉了一把，然后拢着暖手。 在这短暂的空当间，程初方阖眼入定，内视灵台。 她的灵台天生洁净，一尘不染，按契约书的标准来看，是天生的修道胚子。然而感悟大道裂缝之后，她的灵台上却不再是空无一物，而多了一口古钟。 这口钟飘渺高古，乍一眼看去微如粟米，再看却大可容天，颇有佛家纳须弥于芥子的大气魄。 程初方刚刚指尖散出的气息就源于这口钟。 能让青藤有熟悉感和亲切感，想来这古钟是土生土长的洪荒宝物，而且来历不凡。 只是不知，自己得了它，究竟是福是祸。 程初方正思索着，身下的小船猛然一颤，险些将她从船上掀下去。 她迅速脱离入定状态，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定住颠簸的船身，顺手搀住站不稳的轻轻，右手五指一旋，契约书幻化的长剑已握在手里，横于身前。 放晴的天不知何时重新变得阴沉，黑压压的乌云连绵千里，间或有电光闪动，雷鸣阵阵。 磅礴的水声响彻九霄，震耳欲聋。水流掀起重重壁垒，把程初方的小舟封在其中，即使有契约书相助，短时间内她也突破不了这些融合了神力的水墙。 既然暂时突破不了，程初方便站在船上，静观其变，等候困住她的人出面。 那人并未让她等太久，近乎是迫不及待地现身了。水流汇成长长的天梯，一道纤瘦的身影自云端走下，衣袂翻飞，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他步步生莲，周身有仙禽环绕，清音长鸣。面纱遮掩着他眼眸以下的部位，有种若隐若现，欲拒还迎的朦胧美。秀致的眉眼如远山青黛，幽深、宁静，他一眼望来，如同看穿时光长河的每一个阶段，直直照入程初方内心。 程初方心口微冷，只觉得所有秘密在这人面前都无所遁形。所幸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灵台古钟一声轻响，男子不由自主地别开目光，双眸好像被重重冲撞了一下，沉闷地疼。 甫一照面便吃了点小亏，男子不怒反喜，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人类，本座想与你做个交易。”他上来便直奔主题，多余的铺垫一概省去，语气虽然平易近人，神色却高高在上，很有所谓的高手风范。 程初方微笑着环顾周遭一圈，问“这就是阁下求人做交易的态度” 男子眉心微蹙“求谁说本座是在求你你我是等价交换，各不相欠。” “等价交换”程初方也没有纠缠于此，直截了当地拒绝“可我并不想同你做交易，何来等价交换一说。” 男子自诩血统高贵，生来便是一方强者，受人敬仰，何曾被忤逆过。听到这话，他柳眉倒竖，冷笑道“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事。本座想做的交易，世上无人能拒绝，你一区区人类，算得什么” 轻轻原本躲在程初方身后，躲避此人无意识发散的威压，见他如此傲慢无礼，心头火起，探出脑袋就要反驳，却被程初方按了回去。 挽了个剑花，她不慌不忙地反问“阁下这么厉害，便是当年鸿钧道祖尚未身化天道时风采犹不及阁下万分之一吧哦，不对，阁下想做的交易无人敢拒绝，哪怕是道祖应该也不例外，论起威风，道祖怎能与阁下相提并论” 被程初方一顿暗讽，男子差点气炸了肺。天知道他刚刚说的那番话根本没有包括道祖在内，别说道祖，就是娲皇、伏羲这样的圣人也根本不在其中。 更何况，道祖、圣人难道还算寻常人吗她这完全是在偷换概念 “少废话，这桩交易，你不做也得做”气极的男子冷着脸呵斥道。 “我如果坚决不做，你待如何”文邹邹的“阁下”二字也去了，程初方细细观察着长剑上细腻优美的纹络，眼帘低垂，漫不经心地道。 男子冷冷一笑，以实际行动代替回答。 他抬手一挥，小船四周立起的水墙轰然倒塌。 此时，这些水墙已经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由高纯度的神力浓缩而成。所以它们坍塌时气势磅礴，排山倒海，不仅声势浩大，威力也极度恐怖。 据程初方估计，在正面硬杠的前提下，这一波攻势大抵等于星舰炮三分之一的威力，她完全接得住。非但接得住，还能给男子一记狠狠的回击。 其实，如果男子的态度好点儿，程初方不介意听听他说的交易是什么。可是他一来就以高人一等的傲慢相待，程初方又无故被困、被威胁，就她这暴脾气，能反击不反击难道还跟他讲道理吗 正好，她也试试灵台里那口古钟的威力。 思及至此，程初方毫不犹豫挥剑劈出，属于杂货铺的力量浩荡舒展，直冲云霄，宛如圣人天劫中的混沌神雷，切水墙若裁纸，轻轻松松将之撕成两半。 水幕倾泻，周身尽是轰鸣的水声。 男子没料到程初方会这么快破开自己的水墙，眼中掠过一丝惊愕，随即在自己身前支起一道屏障作为保护。 他的反应很及时，却低估了程初方的实力。只见那柄轻而易举裁破他水墙的长剑落下万缕银辉，“嘶啦”一声撕裂他的屏障，不等他回过神来，程初方又并起双指压住眉心，长长的钟鸣由此响起。 这一声和之前的几次鸣响都不同，犹如雷神之怒，威严而尖锐，循环往复，绵绵不绝。 男子先是精神一恍，紧接着，他感到耳膜一阵剧痛，浑身上下好似被刀锋切割成无数碎块，痛不欲生。更重要的是，他的灵台受到了剧烈震荡，几欲炸碎，甚至难以集中精神。由于灵台受创，他的眉心还裂开一条血痕，妖冶而狰狞。 “这桩交易，我可以不做了吧” 程初方留下一句含笑的话语，并未乘胜追击，转身回到舟上，飘然远去。她对汹涌的水面视若无睹，青叶化成的小船乘风向前，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水天相接处。 男子“哇”地吐出一口金色的血液，从天梯上栽落。好在他落入水中之前，一青衫男子突然出现，将他揽入怀中。 “冲动的傻瓜，又被人当了探路石。”青衫人语调柔和，仿佛恋人间的耳鬓厮磨，讽刺意味却极其深重。 他的目光轻飘飘掠过男子的脸颊，转而望向程初方离开的方向，凤眸一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听闻大道之钟不是钟，而该是个敲钟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二十六、路尽见极东 “初晴姐，你还好吧”轻轻揪着衣角蹲在程初方旁边，不时用巾帕擦拭她额上滑落的冷汗，担忧地问。 程初方直挺挺躺在船中，像极了海边渔民晒的咸鱼，脸色苍白，冷汗不断，脑海中尽是轰隆隆的巨响，耳鸣一阵一阵的。 这是催动古钟的后遗症。 古钟威力比程初方想像的高出几倍，而且还不是全力施为，仅仅是发出了一声钟鸣，就让那不可一世的男子落败，速度之快，堪称摧枯拉朽，以至于程初方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洪荒那几位有数的强者。 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敲响古钟的刹那，不但男子受创，程初方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然，这种冲击虽大，却只是将她的灵台由内而外又清扫了一遍，顺带让她头痛欲裂，耳鸣不止，不会伤她性命。 换种角度来看，她的灵台因这一声钟声愈发澄净无垢，适合修道悟道，也算是因祸得福。 程初方暗暗决定，以后即使没有遇到敌人，也要经常在灵台里敲钟，适应这种后遗症，同时使灵台永远保持清净。 今天她是走得快，才没在男子面前露底，以后说不定不会有这种机会了。要知道，战斗瞬息万变，稍有疏忽，丢的就是自己的命。 缓了片刻，脑海中的响声渐渐平息，耳鸣、头疼感也随之褪去。程初方苍白的脸恢复血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感觉如何头还疼不疼”青藤从轻轻身后探出头来，关心地问道。 “没事了。”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程初方若无其事一笑，见她们眼巴巴盯着自己，便给了个简单的解释“只是法术反噬而已。” 一人一妖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异口同声说“那就好。” 轻轻和青藤陪程初方在巨石世界中熬了一夜，出来之后也没有休息过，这会儿都困倦不已，知道她没事，便相互依偎着睡在她身旁。 小鸡崽被程初方与男子交手的动静惊醒，此前一直没有出声。等那俩心大的家伙睡熟了，才熟练地飘到程初方面前，严肃地盘腿坐下，仿佛要与她促膝长谈。 长剑变成竹编的蒲扇，握在程初方手里一下一下慢慢摇着，摇出一种柔和、从容、宠辱不惊的韵律。 她目光淡然地与小鸡崽相视，羽睫一压，唇角上扬，笑意也是淡淡的，像一抹水色，覆在她清隽的眉眼间。 小鸡崽突然哑火了。程初方的从容不迫，波澜不惊，让它觉得自己的忧虑毫无意义。 “你是不是知道那个男子的身份来历”看出小鸡崽的犹疑，程初方浅浅笑道。 她与小鸡崽不熟，能理解它的犹豫，所以不介意替它挑起话头。 “算是吧。”小鸡崽拍拍翅膀，黑豆眼莫名的深邃，而且并不让人觉得滑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和太虚宫关系匪浅。” 太虚宫 这一陌生名词从心头滑过，程初方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小鸡崽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太虚宫是鸿钧道祖居住过的宫殿，据传其中有道祖留下的功法秘术，每一个修道者都渴望入内一观。不过，太虚宫的门槛很高，不知有多少人连道祖座下的童子的考验都过不去，被拒之门外，刚才与你交手的男子便是那少数被允许进入其中的人之一。” 程初方眯起眼眸，心下一凛。鸿钧道祖是洪荒第一位圣人，如今化身天道，已成为规则的一部分，更是凛然不可侵犯。和她扯上关系的人事物，哪怕有杂货铺保护，程初方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人可有尊号”习惯性摩挲着面具上细腻的花纹，她若有所思地问。 小鸡崽道“白莲，他号白莲圣子，因生于一株九品白莲而得名。他的实力在诸准圣中虽是垫底，却也不容小觑。话又说回来，你刚刚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怎么那么轻松就打败了他” 记下那人名讳，程初方枕着手仰躺在船中，随口答道“用了我悟道的成果，不便相告。” 好像被她的轻松感染，小鸡崽绷紧的心弦颤颤巍巍地放松下来，蹦哒到她身边挨着她躺下，也学她的样子把翅膀枕在脑后。 慵懒地享受着江上清风，小鸡崽闭上眼，心神在程初方的淡然的影响下，渐渐变得宁静平和，波澜不惊，也因此越发能察觉出她的高深莫测。 它现在算是明白了，自己随便选中的这个人是个难得的强者、大气运者，比之准圣也丝毫不差，说不定她就是未来的，或者过去的圣人。 要知道，早在洪荒之前，就已经有一批强者成圣了，只是由于天地剧变，大道缺损，那些天生地养的强者才或陨落或沉睡，不显于世。 退一万步说，即使程初方没有这样的根脚，可她感悟大道裂缝如探囊取物，将来前景不可限量。对于她，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否则，白莲圣子就是前车之鉴。 闭目养神的片刻功夫，小鸡崽已经想好了与程初方相交的策略，决定坦诚相待。于是它睁开一只眼，斜睨程初方，问“喂，你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英雄不问出处。如果你愿意说，我洗耳恭听；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多问。”程初方说得洒脱至极，更显从容。 小鸡崽跳起身，圆滚滚的身体凑到她眼前“你看我像什么” 程初方瞟它一眼，奇怪地回答“小鸡崽啊，怎么了你难道还是雏凤不成” 被她前半句话噎得直翻白眼，小鸡崽正要反驳，却没想到她后半句话直接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讶异地眨眼，小鸡崽用翅膀搔搔头“你怎么知道我是雏凤我明明把气息掩藏得很好。” 虽然它也并不乐意被错认成小鸡崽。 “没什么，忘了我的嘴开过光。”程初方尴尬地抽出一条手臂挡住面颊，“你继续说，你是哪家的凤凰” 凤凰也有血脉族系之分，其中最尊贵的一支莫过于祖凤后裔。可惜第一次气运之争结束后，龙、凤、麒麟三族已隐世不出，踪迹渺茫。 小鸡崽蹦上她的肚皮，踱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她锁骨中间蹲下，语气深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祖凤的直袭后代。” 确实不太可信。 “你是祖凤的直系后代。”程初方想了想，声调平平地将这句话复述一遍，然后说“认证完毕，现在我信了，你继续说。” 如此重要的消息，不用她开过光的嘴确认一下她真的不敢信。 小鸡崽“”你脑子是不是被打过怎么连反应的角度都这么刁钻 郁闷地扇扇翅膀，小鸡崽心累地叹了口气，既是为程初方的插科打诨，也是为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经历。 “其他的我就不说了，多说无益，跟你聊点儿第一次气运之争的秘辛吧。”小鸡崽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出生那会儿，气运之争已经接近尾声，正值三族的王避世之前。我的诞生是个意外，也因此，母皇和父后并不怎么关心我，把我孵化出来的还是族中的大长老。” “我有幸目睹了三族王者的最终对决，可惜她们当中没有一位胜利者，全部陨落了。” 小鸡崽的声线猛然低沉下来，透出淡淡的忧伤。 程初方揉揉它以示安慰，顺势转开话头“那后来呢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后来，母皇把我变回了凤凰蛋的形态，将我扔进那块巨石就是诞生了大道裂缝的巨石，让我在里面悟道，不成圣不得出世。”小鸡崽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当然，只说了一半，“我在里面呆了近千年，实在熬不住寂寞，就想办法把你拉下来，希望你能带我出去。没想到你还挺能耐，不仅救了我，还从大道裂缝中悟出了不得了的东西，真有你的” 说到这里，小鸡崽顿了顿，口气变得不太确定“我依稀记得母皇生前跟我说过，类似的大道裂缝世上还有一到两处，但凡有所领悟者，日后最低都是准圣，甚至可能接触到真正的开天之秘，使亡者起死回生。后一条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是前一条，我觉得大有可为。” “还有这种事儿”程初方没什么真实感，圣人出于乱世，只有对天道有着深厚且独一无二的感悟之人才能得证，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 “或许吧。”小鸡崽眼中流露出无奈的笑意，“母皇当初选择把我送入大道裂缝，也是打着我成圣之后振兴凤凰族，想办法复活她的主意。但我努力了近千年，一无所获，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成圣如果真那么容易，洪荒也不会只有寥寥几个圣人了，更遑论让亡者复生，这更是违逆天道之举。别说程初方，就连小鸡崽自己也不怎么相信它母皇的话。 但大道裂缝的价值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程初方想不出安慰的话，便翻过身将它拥在怀里，拇指温柔地摩挲它头顶细软的绒毛。 小鸡崽愣了愣，忍不住歪头去蹭她的指腹。 它想起母皇离开前给它的拥抱了，和程初方的怀抱一样温暖。 小舟悠悠，在江上又平静地漂流了数日，终于抵达天之裂口的正下方，也就是极东之地。 难以想象的是，作为这场灾难的起源地，极东之地竟还保有一片陆地，上面有人耕种，有人放牧，风和日丽，荞麦青青，一派乱世桃源之景，叫人全然想不到这是洪灾起源之地。 天河倾泻，在天与地之间落下一道珠帘般的屏障。这道屏障据硕果仅存的陆地只有数百米之遥，由于一座被星辉簇拥的宫殿横亘其间，所以后者丝毫未受影响，平和安定，安居乐业。 “原来这就是极东之地”程初方眯起眼，笑得意味深长，“颇有意思啊” 在她感慨的时候，轻轻已经带着青藤冲上草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