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王妃送皇位[重生]》 第1章 季王死了 “季王殿下,和林那边传来了简报,说王妃已经到了安全之地......”和顺佝着腰站在阶下禀道,寒风吹起他长衫的衣摆和发梢,凌乱地飘着。他的视线微微抬起,越过檀木桌子,落在那个瘦削单薄的背影上。看着看着,竟有一股心酸之意涌了上来,和顺的眼眶不自觉红了。 背对着他的夏容宣心情则与他不同,听到这话,她的嘴角高高扬起,舒心一笑,为王妃的安然无恙感到开心。 夏容宣从来不喜勾心斗角,谋划暗事,这一次她注入了全部的心力,无比地认真与仔细,此时则迎来了她想要的结局。 手一握拳,她的眉宇之间现出坚定的神色,她办成了她最想办成的事,现在可以从容无憾地迎接自己的宿命中的结局了。 “和顺,你这事办得很好。”夏容宣的语气里满是高兴,身子转了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一扫这几日的阴霾。 和顺堂堂七尺男儿,眼中的泪意却是越积越多。 “殿下,您为何不走?天涯海角如此之大,必定有您的容身之处。您与王妃寻一小村落,带上些银两珠宝,度过余生是不成问题的......”和顺哽咽道。他紧紧地蹙起了眉,语气也不自觉地用力,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意。 “我不能走,我要是与王妃一道走了,她会过得很辛苦,而我,不想让她过得辛苦。”夏容宣面朝窗外,头微微扬起,眼里放射出柔和的光。顿了顿,她转身面朝和顺,真挚地道:“我希望她像你的名字一样,和顺一生。” 说完,夏容宣转过了身,重新看向窗外。她的心很坚定,但心底之处还是冒出了惋惜酸涩之意,眨巴两下,竟连眼睛也酸了。如若可以,她能毫不留恋地抛却一生的荣华富贵,与王妃过着粗茶淡饭却安顺无虞的生活。 可是,没有如若。这不是她可以选择的。 那个人要她的命。 “不说这些了,我问你,圣旨什么时候来?”夏容宣适时结束了话头,平复了心中的波澜,沉着声音道。 和顺亦正色道:“圣旨已经内阁审阅,等着司礼监批红,以我推测,不出三日,圣旨必至昌平山。” “还有三日,算是大幸,和顺,你快马加鞭赶上王妃,替我寻个由头瞒住了,万不可让王妃知晓我的算计。你比我聪慧,亦擅谋划,往后......你要替我护好王妃。” “殿下......”和顺欲再言语,却被夏容宣打断。 “去吧,再过些时辰就要下大雪了,山路怕是不好走,你尽早下山。”夏容宣眼眶上留下了长睫的阴影,她摆了摆手,毅然转身放下了门帘。 “殿下!”和顺望着那抹单薄的身影走进了冰冷寂静的屋子里,放声大喊了一句。 “不必管我,走!”季王合上屋门,低沉的嗓音由内至外传来,决然而萧索。 和顺跪地重重三叩首,滚烫的泪溢满了眼眶,他咬牙起身,一拂衣袖钻入了寒风中。 马蹄声响起,季王透过窗缝看着和顺渐行渐远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抹凄然的笑。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帕子,帕子上绣着并蒂荷花,拇指在上头抚了抚,丝线柔滑,绣工精湛,一看就是出自一双巧手。又放在鼻翼前嗅了嗅,季王阖上了眼,一股夏荷的清香从帕子上飘了出来。 将香味沁入帕子中,冬日里能闻到夏荷之味,她当初可费了不少心思呢。先是要在晨间露水未消之时采集菡萏,置于水瓶中,待其开放,再摘下花瓣,接着放入山泉水中煮沸留香,将帕子浸入吸取香味,最后将晾干的帕子塞入菡萏中凝香。 一道道工序下来需费上好些工夫,季王失败数次,耗时许久才成功,如今看来,都是值得,能在临死之前再嗅一嗅夏荷的清香,死亡便也没那么可怕了。 白皙细长的手指又抚过手帕上绣着的荷叶,夏容宣陷入了回忆里。 一些美好的回忆让她眉眼舒展,微微弯起,她转过身,背影决然地走到窗边。就这样沉浸在有那个人的记忆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吧。 没有惧怕,季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药瓶,动作还带着几分洒脱肆意。她打开瓶盖,将药瓶中可怖难闻的毒药一饮而尽。 墨绿色的毒药沁了些许到唇角,季王的口鼻之处传来了灼热之感。 离世的最后时光,并不像想象里的那般轻松快速。 腹中传来难耐的灼热剧痛,季王不得不弯下腰来,蜷起身子。剧痛扰乱了她的神思,扰乱了她脑中关于徐江菡的记忆。那个女人温柔如水的面容被疼痛揪得四分五裂,她再也组不起它们。 “唔——”肝肠寸断的难受之感让季王呼出痛来,她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一个接着一个。 饮下毒药后,她只盼着她的意识、痛觉快些消失...... 马车向南行了两日,徐江菡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掀开车帘,对着车头驭马之人问道:“和林,我们驾车,王爷御马,他为何还不赶上来?” 赶着车的和林曲指摸了摸鼻尖,一边甩着马鞭一边道:“昌平山属北,有风雪拦路,自然要慢些。况且王府中还有事宜未清,王爷必然是因为这些琐事耽搁了。”他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从容。 徐江菡的脸却是越听越黑,待和林说完之后,忍不住喝了一声:“把马车停住!” 徐江菡气场太过渗人,和林哆嗦了一下,赶紧勒住了马,“王......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下来,我们谈谈。”车未停稳,徐江菡便自顾自地跳下了马车,抱着双臂,冷眼瞧着和林。 “好。”和林依言而行,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这两日里皆在撒谎,王爷根本没有南下,是不是?”徐江菡上前一步,冰冷的眸子从和林脸上扫过。 极大的压迫袭来,和林止不住地后退了一步,嘴里结巴道:“没......没有,属下没有......撒谎......” 欲盖弥彰! “呵!”徐江菡鼻尖冒出怒气,眼睛眯了一下,紧接着快速从长靴里抽出了匕首,对着麻绳劈砍了几下,眨眼之间,马车上的马匹便脱离了车厢。 徐江菡一跃而起,飞身跨上了骏马,长鞭狠狠地一抽马臀,绝尘而去。 和林在后头狂奔着追赶,奔得束发凌乱,不顾自己狼狈的形象大声喊道:“王妃!王妃!您要到哪去?” 拐过岔路,徐江菡很快不见了踪迹,和林停下,撑在一个大树树干上大口呼吸,面如土色。 徐江菡没有停歇,驾着马一路往昌平山赶去。 她们南下的马车行得不快,若以快马,季王不出一日便可追上,哪里会像和林所说的这般拖沓。 她的王爷,必定出了什么事。 越靠近昌平山,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翌日午时,徐江菡压下狂跳的心,在昌平山雀居前勒住了骏马。她身上的衣衫不够,嘴唇被冻得发紫,面色尤为苍白。 她没有停歇,不管不顾地往风雪里冲,脚步无比焦急。 昌平山的雀居,是她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徐江菡对这里熟悉无比。可眼前之景与以往截然不同,没有炊烟,没有热炉,雀居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单薄而没有生气。 莫非王爷下山了,不在此处? 徐江菡跨入雀居之门,大门未锁,门栓上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像是许久未有人烟。她搓着手掌,飞快地迈进了主屋。屋内比屋外还要冷,飕飕的阴冷。不知怎的,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脚心往上爬,她打了一个寒颤。 一扇未锁的窗在寒风中摇摆作响,屋内漂浮着不同寻常的味道。放下的珠帘肆意摇荡,有几串断裂,珠子散落一地。 珠帘后头似乎有人影。 “王爷?”徐江菡试停住脚步探着叫了一声。 空气凝固了几许,回应徐江菡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声。 她拨开珠帘向后走去,看清了那个像人影的东西,是一个木架子。紧绷的弦未松开,徐江菡的视线顺着架子移至地面,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徐江菡捂住了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浑身的肌肉和血液都像发了疯似的。 向前一步,视线晃荡而模糊,徐江菡险些晕倒了过去。 她蹲了下来,伸手触上尸体,汹涌的泪意覆模糊了视线,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灰白。她亲手织的金丝白裘,此时被青筋暴起的手抓得皱巴巴的,衣衫下那个单薄的人佝偻着身躯,一只手臂紧紧抱着自己,指节因用力而鼓起。 这是一个抵御痛苦的姿势与状态。 徐江菡的手抖得尤其厉害,她抹了一把眼泪,掰过了夏容宣的身子,看见了她死后凝固在脸上了狰狞神情。 “王......王爷......”徐江菡嘴里想喊出这两个字,却没有无法喊出声,她的喉咙涩住了。 季王闭着眼,面孔扭曲而狰狞,天大寒,她的尸身冻住了,故而死后多日也没有腐烂。她另外的那只手抓着绣着夏荷的帕子,放在胸前最接近心口的位置贴着。 徐江菡伏下身子失声大哭,心若万把利刃割过。 她的王爷,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重回万盛 “知了,知了,知了。”热风习习,放在树屋内的冰块化成了水,无力再驱赶热气,季王夏容宣被热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恍惚了许久才听到了树屋外的蝉鸣声。 她的衣衫湿透了,发丝稍乱,脸颊上冒着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聚成小水流流下。 她捂住腹部,维持这个姿势坐了许久,久久不能回神。方才的梦太可怕了,她梦见自己饮了毒药,在肝肠寸断中痛苦地死去。 嫌恶地皱起眉头,夏容宣吸了吸鼻子,感叹:幸好是梦。 她的知觉慢慢恢复,腹部安静得很,哪里像梦中那般疼痛。她扯着唇角摇了摇脑袋,意欲让自己更清醒些,分清梦境和现实。 不对啊!怎么可能是梦?季王重新蹙起了眉。 对和顺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每一句话她都能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再往前,以往发生的那些事情,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夏容宣头疼了起来,事情太诡异了,她理不清眼前的状况。难不成此时的自己已经到了极乐世界?她所认为的梦境和现实都是假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皮肉,又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查验皮肉的动作。 鲜活且有富有知觉,不可能是魂魄飘荡的状态。 季王懵了,呆呆地坐在树屋上,许久之后,一个声音令她回过神来。 “殿下,您醒了吗?”季王府管家谭福加带着焦急的声音从树屋下方传来。 季王在树屋上挪了挪位置,发出些许声响。 谭福加急不可耐地禀道:“殿下,清泷、清汎、清淳三县发了大旱灾,泷湖涸了大半,农户们的庄稼无水浇灌,已死了大半,再这么下去,今年颗粒无收,这些百姓将会被活活饿死。百姓先前买水挖井以致家徒四壁,如今无物可食,穷途末路了,怕是会起暴、乱。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听谭福加禀完,夏容宣怔在了原地,嘴唇微张,满脸皆是不可思议。 “季州府心系此事的臣公已经聚到了王府议事厅内,等着殿下共商对策呢,事态紧急,殿下如若睡好了,赶紧动身吧。” 夏容宣坐在树屋门边,呆呆地望着门外高处的风景,脱口而出:“谭福加,今日是何月何日?” “六月十七了。” “何年?” 谭福加愣了一下,想不通为何王爷突然问起当朝的年号来。但他不敢多说什么,如实答道:“万盛二十七年。” 万盛二十七年!竟然是万盛二十七年?季王惊讶地睁大了眼,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滋长。 她......不会是重生了吧? 季王满头大汗地从树屋上走下,木阶绕着百年大树缠了两圈。以往不觉得,今日走起来竟有晕头转向之感。 “殿下,您是否身体不适?”谭福加见季王扶着廊檐走下来,身子虚弱,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如纸,吓了一大跳,“老奴去请郎中来。” “不必。”季王摆摆手,声音沙哑非常,她清了清嗓子拦下了谭福加:“不必请郎中。” “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受损,不若殿下回房歇着,我让那些臣公先回去。旱灾之事,改日再议。” “不必,我无碍。我们现在便去同......同大臣们共议赈灾之事。” 季王的脚步有些浮,脑袋晕眩不已,她强忍着这些不适,来到了王府的议事大厅内。 一个惊天而疯狂的想法需要她即刻前去印证,她等不及了。 “殿下您慢些,等等老奴。” 想法太过惊骇,夏容宣控制不住不断加快的步伐。谭福加年迈腿脚行得慢,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砰——”议事大厅的门被季王猛地推开,里头议论纷纷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起起转身望着她。 “旱灾之事我已听说,诸位如何看待?”夏容宣按奈不住急迫的心情,亢声问道。她走到了大厅正中位坐下,按照自己的记忆,将自己以往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在她的记忆中,率先开口的是清泷县的县丞。 她这般想到,不一会儿,一个人起身抱拳行礼道:“臣,清泷县县丞马明,私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安抚民心,应立即开仓赈灾。” “禀报殿下,季州府的存粮上月被信州府借去了大半,已不够赈济受灾百姓,我们需要以钱财购买。”另一人站起,乃季州知府文清柳。 “那些粮商黑心着呢,趁着旱灾想要大捞一笔,会大肆抬价,去买不合适。”文清柳的话音刚落下,又有一人接腔道。 “还是赶紧禀报朝廷吧,让户部拨下赈灾银两与粮食。当务之急是写出奏章来,尽早送入京师啊!”御史李瑜站起身来激愤地说道。 “是啊,是啊。”李瑜的法子与大多数的人不谋而合,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又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谈论的是如何将季州的情况上报朝廷。 季王失神地坐在当中,不可思议地轻摇着脑袋。 当真是一模一样的情景,那些人连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是一样的。不是做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嘭!”拳头砸在檀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季王夏容宣突然站起身子,手指发颤,双目发直。 议事大厅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又重新集合在她的身上。 季王额头又沁出汗来,抱拳对众人道:“本王身子不适,回房稍作休息,众卿候我片刻。” 季王说罢便不顾众人探寻的目光,大步跨出了大厅。谭福加紧随其后,焦急唤着下人道:“我就看出殿下身子不适,快去请郎中,快去请郎中!” “是!” 季王走回了自己的寝殿,对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婢女吩咐道:“打盆水来,要凉的。” “是,奴婢这就去。” 季王行到床榻旁,身子软塌塌地低下。她倚在床沿,双臂抱膝,心跳如擂鼓,脑袋嗡嗡作响。 “殿下,凉水打来了。”婢女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将水送来了,恭恭敬敬地同季王道。 “把水放下,你出去吧。”季王抬了抬眸子,很快又落下。 “是。”婢女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季王撑起身子,走到水盆旁,弯腰捧起一掬凉水,往自己脸上洒去。 清凉的水冷却了发热的脑袋,季王双手撑在水盆,看着盆内自己的倒影,大口地喘着气。水波晃动,慢慢平静下来,水中的倒影也越来越清晰,她狂躁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炷香后,房门重新打开。 “殿下,郎中在路上了,马上就到。”谭福加候在门外,一步也不敢离开。 “我没事。”季王拒绝了谭福加的好意,迈开步子,又往议事大厅走去。 “来人,郎中来了就让他在府中候着,待王爷与诸位臣公商量完事情,再与王爷看病。”谭福加心中萦绕着的担忧消不了,便如此安排道。 “是。” 季王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回答了三两句的询问后开口说道:“远水解救不了近火,京师遥远,奏章送入京中往复需耗费诸多时日,且赈灾一事还要经过朝臣商议,汇聚银两。待粮食送来,季州百姓早已饿死大半,故而......此法不妥。” 季王年岁不大,性子糯软,甚少在诸位大臣面前表达过自己的看法,封地之难事,多是大臣们讨论,而后她依照多数者的法子行事。她不过是提供了议事的场所,顺便再做做拍板的工作而已。今日她难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众臣公们大感新鲜,听得是分外认真。 “依王爷看来,该当如何?”季州知府文清柳顺着季王的话头问道。 “我命大师看过天象,后日夜间会下一场大雨,我们要好好利用这场雨来解我们的困。” “后日会下雨?”大臣们在惊讶之余不免怀疑此事的真伪。 “王爷笃定后日会下雨?”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大臣疑惑道:“倘若因这大师之言错过向朝廷上奏的时机,百姓没有东西吃,地里的庄稼也都枯死了,引起暴、乱,届时陛下定会雷霆大怒。王爷,这可不是儿戏啊!” 而且皇帝若是怪罪下来,没有人担罪的话,怕是会牵连一大片的人呐...... 夏容宣记得这个人,此人名为路煜,明面上是自己的幕僚,暗地里却是信王夏容钧安插在自己这里的棋子。他所出的谋略,明则替自己解决问题,暗则替自己埋下祸端。听他所言所语,分明是个贪生怕死的跳梁小丑,为何前世的自己会被他蒙骗在鼓里,直至临死前才得知他的真面目?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给了复杂的人性太多的信任。 如今时光之水溯流,自己重获新生,纵使不聪慧,还不至于蠢到在得知真相的情况下又被骗一次。 季王眯起了眼,嘴角勾起自信的笑容,铿锵有力道:“本王笃定后日必会下雨。如若出了岔子,一切罪责由本王担,不会牵连大家。诸位臣公只要依照本王之令行事即可。” 路煜无话可说,乍一眼看去是笑的,可认真看会发现他的笑要比哭还难看。他坐下身子,将自己的身子隐匿在其他大臣后头,悄悄地透过缝隙向季王投去探寻的目光。 奇怪的感觉在脑中不断翻涌着,他感觉今日的季王变得不一样了,以往他们这些幕僚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无自己的主见,更无半句反对之语。 今日非但着手处理灾情,而且气势上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难不成季王的背后有高人指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荷花去苦 季王瞥了一眼路煜,心底冷笑了一声,不理会路煜疑惑的目光,她正了正身子,对着众人道:“后日的雨水将是打破旱灾困局的关键,如何利用,如何储藏,我们需商议一下。” “既然会下雨,雨一下,旱灾的问题迎刃而解了,为何要思量储存之法?”有人不解道。 “大师说了,后日雨水下完,还有近一月的烈日焦灼,那些水若不想个法子储存起来,就得白白浪费,百姓依旧无水可用,庄稼依旧无水可灌溉,到时候的情势将比此时更严峻。” 满座哗然。 季王任由他们交头接耳片刻,很快又主持了大局:“关于收集雨水,大家有何见解?” “臣以为应该发动百姓之力,以木桶汇聚水流,储入井中,以备后时之用。” “言之有理。”夏容宣赞同道,话锋一转:“但是还不够,此法储存的水,依旧是杯水车薪,无法解决问题。” “季王爷可有法子?” “我有一法,做起来甚是繁琐,但收效甚好,众位臣公可愿一试?” “愿听王爷尊言。” “福加,取纸墨笔砚来。” 上一世的旱灾,季王听从了大臣们与幕僚的建议,向朝廷修书,请求赈灾。京师至季州路途遥远,待银两及粮食抵达季州府,百姓已饿死数千人,地里的庄稼无一幸免,全部死亡。 百姓怨声载道,批判她的不是,大臣们也反过来将罪责推脱到她的身上,最后落了无能无为的恶名。 对于季王来说,名誉倒没那么重要。她所抱歉的,是那些信任她的百姓。她为一方之王,却没有守护好百姓赖以生存的庄稼,没有保护好爱戴她的臣民。 一连数月,季王都在反思自己。她不止一次地思索过,倘若重来一次,这旱灾该如何解决? 琢磨了许久,这个收集雨水的浩大工程产生了。她耗费了几个夜晚,彻夜不眠绘制而成。实属幸运,原以为这个工程只能用来宽慰自己,没想到今世便可用上,踏踏实实地为百姓做些东西。 “就是这样,大家围过来看。”季王停下画笔,视线抬起,在大臣中扫了一圈。她画得太过入迷,圆润的手指头被那墨汁染黑了都不知道,抬起头来时才发觉,赶紧将手指头收进掌心里抹了抹。 她让下人左右分立,将画纸举在中央。 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起身,又成群聚拢在画纸周围。 “屋檐下挖渠,用以饮用的水以木槽渡之,灌溉的水以渠引之,各自汇集。”季王指着图,徐徐解释道。 季王在渡饮用之水的路径终处写了“水井”二字,众臣公好理解,可灌溉之水的终处无所标注,一头雾水,当即有一人出声问道:“殿下,这灌溉之水当置于何处储之?” “不若引至泷湖?泷湖分流甚多,百姓寻常亦是从那些分流处挑水灌溉的。”一人建议道。 “对对。”有人附和道:“泷湖合适。” 季王不打断他们,任由众臣公将自己的想法说完。听罢她方出声:“泷湖不可。” 顿了顿,她解释道:“泷湖过大,分流过多。待雨歇烈日升,不出三日便又会干涸。依我所见,我们需在季州各地挖深坑,坑壁糊上不透水的河泥,无雨之日需在坑面覆上黑网,形成荫蔽,不让水蒸去。这样方能将雨水储存下来。不单单是受灾的三县,其他的地方也要挖,最大限度地将雨水储下” “二日之内挖出大坑,又要挖渠,是不是太紧急了些?”一人质疑道。 “是急,但并非无法完成。全城的将士都需要出动,日夜劳作,全力以赴,才能赶得及。至于如何上传下达,就看诸位臣公积极亦或是懈怠了。此事若是办好,不仅百姓歌功颂德,朝廷那边也必有嘉奖......”季王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那些大臣们皆是饱读诗书的文人,要理解季王话中之意一点也不难。 左扭扭,右转转,众臣公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一同朝着季王作了一揖,异口同声道:“季王爷巧思妙想,吾等必定竭尽全力!” “大坑的点位依此图,可增不可减,各处县丞需记牢了。” “是!” “其余无事者皆可散了。” “臣等告退。” 大臣慢慢散了,季王说完了自己的主意,亦无事可宣。身体的疲惫又涌了上来,她不再多待,脚步匆匆地往寝殿走去。 谭福加见她出来,手臂往后一招,让郎中跟上。 “殿下,让郎中给您瞧瞧吧,您现在的脸色不太好。”谭福加赶上夏容宣的步伐,脸上写满了担忧。 季王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眸子,说:“让郎中进来吧。” 郎中随着婢子入内,坐在凳子上替季王把了脉。半晌,他捋了捋胡子道:“殿下这是受热中暑了,神思难安。小的给您开一副安神解暑的药,不出二日必会好起来的。” 躺在榻上的季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疲惫地阖上了眼,手摆了摆,让他去开药。 谭福加带着郎中出了房间,不再打扰。 季王躺在床榻上,玉枕硌着背,姿势有些难受,身子疲惫不堪,却不愿再动弹调整。她放空了片刻,脑中开始回放起自己死前的那几幕,灼热难捱的毒药流入自己的腹中,她登时被疼痛揪得四分五裂,神思不清。 那种突然爆发来的痛苦,比言语的描述要厉害万分,回想一遭,季王的身子就被冷汗浸湿了。 闭着眼,身子越来越难受,季王甩了甩脑袋,欲将这些痛苦的记忆甩出。可脑袋一晃,却晕眩得更厉害了,她躺平身子欲睡,却辗转难以入眠,无济于事。 忽然,鼻中飘入了一抹好闻的香味,勾走了她的注意。 她鼻子动了动,嗅了两下,眉头一皱,觉得分外熟悉。 再一嗅,脑中忽然清明,眉头骤然松开,这是她最爱的荷花香。 “那是什么?”睁开眼,转身季王倚在床头,问着背对着她的谭福加。 “是郎中让点的安魂香。”谭福加轻声地答,他将两炷香插在香炉里,扶正摆直,再将手松开。他转过身来面朝季王,两炷香在他背后袅袅地冒着青烟。 “荷花味的?”因着讶异,季王的尾音挑高,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她从未见过荷花味的香。 “正是。”见夏容宣稍稍有了些精神,谭福加的脸上有了笑意:“殿下鼻子真灵,确实是荷花味的,不知殿下喜欢否?”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夏容宣还未遇上徐江菡,还未因她而喜欢上这个味道,故而这些个下人皆是不知她的喜好。 可现在这个身子里的她已然不同。 “喜欢的。”季王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承认,并且强调道:“本王很喜欢......不......是最喜欢这个味道。” 季王又回归了平常放松的状态,谭福加展颜露出了欢喜的笑:“殿下喜欢就好。” 季王年纪不大,喜好却是分明,喜欢的东西每日重复也不会感到厌倦,不喜欢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都不愿意尝试。郎中送来这安神香的时候,他还真怕这个小殿下今日不接受这个味道。 还有熬的那药...... 想到药炉中的药,谭福加脸上的笑意敛了些,正色地说:“殿下,还有一事老奴不得不说,良药苦口,您......稍稍忍下便喝完了,眨眼的事儿,莫要喝一口就不喝了。” “很苦吗?”季王的眉瞬间耷拉了下来,神情也有些怏怏的。 “有些苦的,老奴特意询问过郎中,郎中说解暑的药多数都是苦的。”谭福加脸上的笑意被担忧取而代之,他像哄小孩子那般耐心劝道:“殿下忍忍,一大口喝完,老奴这里啊备了冰糖,待喝完药,立马吃一枚冰糖,嘴里就不苦了。” 想到了什么,谭福加又补充道:“对了,郎中提了一句,那药加入了一味荷花,故而闻上去也有荷花的香味。” “还好。”季王得到了一丝安慰,呼出了一口气,怏怏的神情鲜活了些。 提到荷花,季王整个人看过去开朗了许多,谭福加将她的这个喜好记在了心里。如若往后季王挑食,他便在想方设法在食材里加些荷花,这样一来,殿下就不会那么排斥了。 两炷香安神香燃尽后,熬制好的药被婢子捧了进来:“殿下,药好了。” “放在桌上。”季王起身着鞋袜,慢吞吞地晃到苦药旁。离得近了还伸长脖子闻一闻,检验谭福加是否说了谎话。 当真带着荷花香!季王的眼睛亮了。 以往喝苦药,她都是要捏着鼻子的,可是今日没有。因为捏着鼻子的话,她就闻不到香味了。 谭福加弓着背站在一旁,神情紧张极了,两只手捧着一张油纸,油纸上装着几块冰糖。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小殿下不仅将苦药一饮而尽,而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没有要冰糖。 喝完药还吧唧吧唧嘴,好像在回味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她喜欢她 谭福加惊讶得瞪大了眼。 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季王就拿着帕子擦擦嘴角的残汁,若无其事地往床榻走去,揉揉眼睛到:“我困了,你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是,殿下早些休息。”一码归一码,震惊是震惊,但亲眼见着季王喝完了药,谭福加的整颗心都安了下来,于是笑着行礼告退。 “等等。”季王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我听说一些农户为了救秧苗,将家中的钱财尽数用于买水,已无钱买米。明日你派人从王府中取些米给他们送去,再施些银两。” “好的,老奴知晓了。”谭福加点头应下。 寝屋的门轻轻地阖上,季王将双臂枕在脑后,眉头舒展开来。 一个十分值得思考的问题冒了出来:上天给了她再一次的生命,她该怎样度过这个新的一生? 同其他皇子一般争权夺势,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手足相残?最后的成败,不知。还是想个由头远离争斗,自己不出头,也不加入党争,冷眼看着他们争得你死我活,而自己则在封地过上简单快活的日子? 二选一,季王偏向后者,只不过后者是一种理想的生活,放在现实里难以实现。所谓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有些时候祸事就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三年后的那场夺位之战,季王已经知道结局。她想在信王身上下功夫。如若自己救了信王一命,又因救他至伤至残,他来日登基后会不会念此恩情,放过自己? 许是会的。 季王从未谋划过这些,想的东西自然浅。她只觉得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这个法子越来越可行,想到最后止不住激动了起来,双手攥拳。 她要让信王对自己欠下恩情,而自己最好再因为这个恩情受了伤,成为一个身子不健全的人。这样她也有借口可以终身不娶,不必时刻担心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会暴露。 整条计策跃然而出,近乎完美、顺畅却带着似有若无的伤感。 夏容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份伤感和一个叫做徐江菡的女人有关。 她喜欢她。 迷迷糊糊中,那些往事冒了出来。 徐江菡不在自己枕边的时候,夏容宣都喜欢想着她入眠。今夜也是如此,自己的神思在不知不觉中绕到了她的身上。 前世万盛二十八年,皇帝见她年岁已足,便起了赐婚的念头。 那时皇帝所中意的季王妃人选并非徐江菡,而是户部左侍郎尚云隆之女尚雪鹃。 季王欲顺从圣意,入京叩谢,却在半途中遇到了江平县知县之女徐江菡。她只身一人拦下她的轿子,乞求自己救下她的父亲。 江平县知县徐广琛为人清廉,刚正不阿,也正因为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得罪了许多人。那些人欲拉他下马,便使了个法子构陷其贪污受贿之罪,使其深陷牢狱。 本是莫须有的罪名,四处伸冤却无人受理,只因那些人背后有朝中大人物撑腰。 徐江菡奔走无望,别无他法,只能凭己之力寻一靠山,倚仗靠山之力为自己的父亲沉冤昭雪。 季王一字不落地听完,双眸在粗衣烂衫却不卑不亢的徐江菡身上打量,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件崭新的衣衫。 她将自己的衣衫抱在身前,弯起那双纯净的眸子望着徐江菡,嘴角微微扬起:“不若你做我的王妃吧。有我在,那些人不敢再欺侮你的父亲,也不敢再欺负你。” 那种轻柔到让人沉溺的目光、郑重得如誓言般的语气让徐江菡一怔。她的目光望向季王怀中抱着的那件衣衫,眼角蓦地湿润了起来。 “殿下信我?”她们二人素未谋面,她的故事也可能是编造的,可季王却如此轻易便信了她。 季王笑得毫无阴霾,将衣衫朝前递了一下,一双眼亮晶晶的:“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只是要不要做的我王妃,还看你自己的意思。” 季王捧着衣衫的手举在了半空,满面真诚。 徐江菡的心跳错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朝那衣衫伸去,却在半途中因着身份地位的悬殊而停了下来。 季王将衣衫朝前一抛,丢进徐江菡的怀中,露出带着耍赖意味的笑容:“现在不能反悔了。” 言闭,她便挪动身子,让出了马车里头的半个座位。 徐江菡抱着衣衫,愣愣地望着马车上的季王,周身被一股暖意包围。 她与她也是初次见面,却不揣度面前之人纯善的面庞下是否有其他的意图,只因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个就是她要相守一生的人。 *** “王妃,热。”成亲是在春末,过了二月便入夏了。 夏容宣喜欢木艺,无事之时皆喜欢动手搭建些什么亦或是做做小东西。 那一次她要做个小鸟巢,大中午仍在屋外庭院里忙碌。忙活一阵后,整个人身上都冒着热气,汗如雨下。 酷暑难耐,烈日将她的身子和精神都晒蔫了,她欲进屋歇息片刻,缓缓。 进屋后的夏容宣直直朝着徐江菡走来,软软糯糯地抱怨道:“王妃,热。” “坐这来。”徐江菡见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不免心疼,语气柔了几分,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旁来。 “藕粉!”季王一走近便看见了矮桌上放置着一碗清凉的藕粉,眼睛瞬间恢复光彩。 王妃知道她热,提早备下的。 舀起一勺送入嘴中,藕粉清凉顺滑的感觉在嘴里荡漾开来,季王享受地眯起了眼。徐江菡倾身用帕子擦去温柔地擦去她额上了汗,继而用团扇给她扇着风。 “等日稍落些再出去吧,现在就在屋内歇着。”温声劝说在耳边蔓延开来,季王听进去了,但心中却有另一种想法。 她犹豫片刻,仍然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想把鸟巢弄完,不弄完我歇不好。”她瘪着嘴,语调之中带着些央求。她素来听王妃的话,甚少反对,今日两难,不得不撒着娇商量。 徐江菡的态度并不强硬,恰恰相反,她以一种柔和且变通的姿态劝说季王:“我们打个赌,你躺在这儿,如若一炷香的时间里你没有睡着,便让你出去搭木屋,倘若睡着了便歇着,好不好?” “好。”季王答应得很干脆。 徐江菡盘腿坐在竹席上,季王就枕在她的腿边,侧着身子,眼睛睁着。徐江菡没有出声,转动腕子,扇着凉风,屋子里很静。 夏容宣没有强迫自己睡着,也没有强迫自己不要睡着,而是顺其自然。 凉风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扑去,好闻的荷花香扑入鼻中,睡意突然涌了上来,她的长睫毛扑啊扑,不一会儿眼皮便合上。 徐江菡扇风的手未停,一直扇到季王沉沉地睡去。 此时此刻的季王又跌入了那时的情境,好似清风还在,荷花香也萦绕在自己鼻翼间。渐渐地,她睡着了,放松而舒适...... 翌日天未明,季王便起身了。她素来醒得早,这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的不适通通消失不见。 那郎中是有真功夫的,季王看着床头燃尽的两炷香感叹道。 “殿下,早膳是否端入房中使食用?”谭福加担忧季王的病,也醒得早,见寝屋内有了动静,便入内伺候。 “不必。”季王摇头拒绝,往门外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扭着肩膀问道:“各地县衙的邸报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下人们都收着,一并送入书房了。” 季王伸了一个懒腰:“让他们送到厅来,我要先看看。” “好。”谭福加道。 早膳色香味俱全,季王却无心享用,她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安排下去的任务上。 几个县衙反应,经昨夜一整夜赶工,储水大坑已经挖好了十数个。今日再加工,必能达到要求。 季王合上邸报,大为满意,与谭福加道:“备几匹马,待会儿我要去各地县衙看看。” 谭福加犹豫片刻,开口劝道:“殿下,外头那么热,您的身子也才稍稍好转,依老奴看,还是不出门为妙。巡查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行。” “此事关乎千万百姓的性命,还需亲力亲为。”季王并不是要做出一番作为给谁看,而是实实在在地为百姓着想。她不想在她的封地里有一人因着她的管理不善而死亡。 上辈子没实现的愿景,上辈子的亏欠,这辈子一定要弥补。 她都这般说了,谭福加也不好多加阻拦,便随季王去了。 “荷花粥!”放下公务,拿起勺子,季王才注意到今日的早膳与以往不同,竟然是她喜欢的“荷花宴”。 雪白的碟子里粉红俏丽的荷花分外引人注目,轻轻一呼吸,满鼻皆是荷花与食物交融的香味,叫人食欲大开。 谭福加望着季王脸上开心的笑容,就知自己这早膳呐,上对了! 欲让季王更开心些,谭福加又道:“殿下,老奴有一朋友在滇之深山中发现一荷花塘,里头的荷花花大,色艳,柄直,极美。殿下若是喜欢,老奴让他送些到季州来。” “好好好。”季王喜出望外,高兴得连连点头:“你速速让他送来。” 谭福加的“是”字还没冒出口,季王又赶紧摇了摇头:“不行不行,现在不行,正是缺水之际,那荷花送来也养不好,等旱情过了再让他送。” “是是是,一切依照王爷之言。” 美滋滋地吃完荷花宴,季王心满意足地出了王府的门,跨上骏马,带上和林和顺,一齐往清泷县城赶去。 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泷湖几乎见底,看这水量根本撑不了几天。任由事情恶化下去而不作为,必至哀鸿遍野。 想到此处,季王越发卖力地巡视、督察,小脸都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腿肚儿也发酸发颤,心中却是分外满足。 在清汎县城停留了一个时辰,幕僚路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夏容宣身后的不远处,打量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身上。 “本王脸上可是被污泥弄脏了,惹得路卿目不转睛?”季王瞥过了眼,心中立刻升起一团无名的怒火,面上却得死死忍住,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引得对方更大的猜疑。她知晓此时的路煜已经察觉到她不对劲的地方了。 “王爷发上确有些污泥,微臣见您神思犹在工程上头,不敢出言打扰,想着等王爷想完事情再出声提醒,故而一直候着。”路煜赶紧寻了个由头瞒过去,伏低的脸上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抖动。 季王手负在身后,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眉梢一挑,夸赞道:“路卿细致。” 路煜见她的笑容之中无半分阴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松兰求医 “想来你也在外头奔波一日了,回去歇歇吧,莫要太劳累了。”季王转身,让和顺帮自己理去发上的污泥。 “是。”路煜恭敬应道,待季王转身后抬头,脸色又变得难。 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没有发觉理完污泥的季王又折返了回来。 “路卿身子不适?脸色怎如此难看。” 季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旁,路煜吓了一跳,咬着下唇,没让慌张显露出来。 “约莫是受热中暑了。”路煜讪讪笑道。 “路卿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危难时期,本王还需卿为我出谋划策。若路卿病倒,本王也不知依靠何人。”季王仿着上辈子的自己惯用的口吻说道,分外的真诚,配上脸上茫然无措的神情,路煜不相信都难。 “小病而已,无足挂齿,承蒙殿下关心,臣感激涕零。”路煜抱拳道。 “这儿有西瓜,快吃些解渴。”季王话锋一转,将手里拿着的西瓜塞入路煜手中,“和顺刚切的,可甜了。” 说罢季王便抬起自己手中的那块,咬了一口,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谢殿下。”看着季王这副纯真无邪的模样,路煜皱起了眉,突然的念头又将方才那个念头取而代之:殿下还是这般天真单纯,莫不是自己多虑了? 西瓜汁水十足,入口甘甜,没吃两口粘腻的汁水便顺着手臂流了下来,季王赶紧蹲下身子,不让汁液滴到衣襟上。 见路煜越发迷茫不解,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 二日转眼就过,今夜会下雨的说法早已传遍了季州府的大街小巷,有的人信,有的人则不信。不过不管信还是不信,家家户户都将家里的水缸米缸木桶等一应能盛水的器皿都收拾了出来,摆在自家院里。 不信的人比信的人还要积极,他们怕万一。万一真如季王爷所言,老天爷降下甘露,而自己什么都不准备,白白浪费了这些来之不易的水,亏大发了,到时候找谁哭去? 小插曲不可避免,但事情的发展大体都按着季王所料想的那般发展,她已经很满足了。 还没入夜,天边就聚集了一大片的乌云。第一滴雨水降临在季州府之时,季州百姓与官兵皆沸腾了。 “下雨了!下雨了啊!”齐声的呐喊混着雨声回荡在街巷里,开心而灿烂的笑容挂在了百姓的脸上。 不少人冲进雨中,欢呼雀跃,手舞足蹈。久旱逢甘霖,这一场雨救回了庄稼,滋润了万民,也替季王赢得了民心。 大雨滂沱,屋瓦上聚起的水不断下下沿汇去,流入事先备好的木槽与沟渠里,再哗啦啦地聚入深坑中。 “禀王爷,清泷县十个大坑已蓄满雨水。” “禀王爷,清湖县十二个大坑已蓄满水。” 夏容宣坐在议事大厅的主位上,双手交握置于膝上,压在手掌下的指尖微微颤抖。她表现得云淡风轻,内心实则紧张万分,夜深了都不敢休息,时刻注意着各县递来的情况。 上一世的她一事无成,诸事皆交给下头的人来办,自己沉迷木艺,好坏皆不挂心,辜负了许多人的信任,这里头包括了她最在意的那个人。 这一世卷土重来,她没有自信与底气做到十全十美,只能竭尽全力做到最好。故而当验收成果的时刻来临之时,她会紧张到手足无措。 听到各个府县的喜报,季王的嘴角慢慢扬起了弧度,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成功了。 经过此事,军民同心,近一月的烈日大旱,大家同舟共济,一齐咬牙挺了过去。 庄稼保住了,百姓高兴了,季州诸位大臣也笑容高挂,远在京师的皇帝听到此事之后也降旨称赞,并赏赐了许多的金银珠宝。 季王高兴,却没有太高兴。她只是想弥补前世所欠下的东西,没想太招摇。 万盛二十七年,虽然不是党争最火热的时候,但一些皇子已经开始秘密谋划,自己的这次的功德设保不准已经引起他们的忌惮了。 形势所迫,她先前所构想的计划,也要尽早施行了。 经过反复思索,在众多伤残病痛中,季王选择做一个“瞎子”。当然,这个瞎不能是真的瞎,那样做的代价太高。她还要留着自己的眼睛赏荷花,做木艺的。 她要做的是装瞎。一个问题随之而产生:是否有一种药物,可以让自己装瞎而不被发觉呢? 她贵为皇子,无缘无故突然瞎了,必定引起四方关注,届时京中乃至是天下的郎中医者皆会汇聚于王府,替她瞧病。这如何能瞒?如何能演?必须要倚仗一些药物来协助自己。 季王想起了那日的那个郎中,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唤道:“福加,将你那日请来的那个郎中再请到王府中。” “王爷又身子不适?”谭福加探头瞧着夏容宣的脸色,又是满脸担忧。 “不是,我有些东西想问问他,须将其请来王府一趟。” “行,我马上去安排。” 季王目前只有这一桩烦心事,便待在房中一直等候着谭福加的消息。 谭福加知她着急,一探得消息立马前来禀报:“王爷,那个郎中寻师父去了,此时在松兰山里,书信与他,却是回绝。” “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乃是松兰山一带的名医,每个月的逢五之日才肯接诊。” “名医?”季王抬了抬眸子,注意瞬间被这两个字吸引走。 “不仅仅是名医,更有甚者称之为神医呢,听说是医术了得。” “当真?”季王抓着扶椅的手不自觉用力。 “好多人都知道这个神医呢,对他的医术大为称赞,想是有些真本事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此神医行为与常人有异,比较特立独行,让人捉摸不透。” “你这般说让我对他越发地感兴趣了。”季王直言不讳道,心里盘算着要去亲自拜访一趟。 “王爷感兴趣?想招进王府中来?”谭福加想起季王府中还缺一个大夫,便如此言说道。 夏容宣本是想着会一会神医,结果谭管家替她寻了个由头,她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去:“正是,府中大夫一职空缺已久,若神医入府,如虎添翼,岂不美哉?” “王爷所言极是,老奴这就安排一能说会道之人上那松兰山......” “不不不......”谭福加还未说完,季王便出声打断了他,眯着眼笑道:“本王亲自去,才显诚意。” 谭福加略一思索,赞同道:“也是,此神医脾气古怪,说不准真得如那古时的三顾茅庐一般,方能将其请下,王爷亲自去也好。” 季王倾身上前,急迫道:“你速速去安排,越快出发越好。” “是。”谭福加得令,旋即前去安排出行事宜。 前车之鉴,外出拜访隐居之人,不能弄得声势浩大,会惹人生厌的。季王带上和林、和顺二人和两三个仆役便出发了。 松兰山在季州境内,但是居于边界的位置,从王府至山脚,需行三日。季王提前算好日子,恰巧在七月十九的时候抵达松兰山脚。 “殿下要做好露宿山林的准备,这个神医的脾气古怪的很,不管你从多远赶来,他绝不让你留宿,重病之人亦是如此。大多数来访的人皆要在这山中搭建临时屋舍,以避风雨。看,那些就是前人留下的痕迹。”和顺指着林荫下的几根木桩道。 和林偏了偏脑袋,看向林中深处,笑道:“我们自是不怕的,王爷不是最喜欢搭建木屋了吗?此时正好一展才能。” 季王笑笑没有说话,露不露宿山林不要紧,她最担忧的是这个神医这里有没有能让自己“装瞎”却不被发觉的药。 “前面是蜿蜒小路,路上还有荆棘,骑马大为不便。天要黑了,我们不如在此地下马寻一住所,嘶!这森林中的蚊虫真是多呀!”和林时而挠着痒,时而拍打蚊子,模样滑稽。 夏容宣与和顺看罢,哈哈大笑起来。 下了马,夏容宣扫视着四周,寻到了一片开阔之地。松兰山树林茂密,蚊虫定然成群,无奈地与众人道:“今夜大家苦一些,便宿在着山中。” 和顺叹道:“我们受苦不要紧,就怕殿下您受苦。” “区区蚊子,不足挂齿。”季王笑道。可说是这么说,转瞬之间,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经被蚊子叮了十数个胞了。 她为维持面上的风度,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挠,只好装作没事人一般走开,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摸摸地挠两下。 “这个地方好,平坦开阔,方便搭建房子。”和顺指着一地道。 “那便定在这儿了,大家散开去寻些木材、大叶,我们要在天大黑之前搭好住所。”有了兴趣之事,季王的注意力转移走了,身上奇痒难耐之感顿时少了许多。 一行人跃跃欲试,正准备动手,却见一个素衣打扮的男子快步朝他们靠近。 “你是谁?”和顺警觉,大喝了一声。一行人纷纷停下动作,举目朝着那名男子望去。 “客不必惊慌,我是奉师父之令,请客人们上山的。”男子亢声应道。 “汝师是?”和顺丝毫不敢懈怠,径直将腰上的刀横在身前。 来人规规矩矩地答:“吾师姓韩名江,是住在这松兰山的医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夜采荷瓣 听这名字,众人皆是一惊,原来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神医! 和顺担心有诈,又问道:“汝师不是逢五之日才接见客人?怎今日开了先例?” “并非先例,吾师素来率性行事,今日也是见各位客人有缘,特命我来请。林中蚊虫甚多,居处干净整洁,诸位贵客快速速随我上山吧。” 有地方住,当然不住这山林了。和顺看了夏容宣一眼,询问她的意思。 夏容宣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一行人随着男子向山上走去,约莫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一处简洁古朴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季王站在院落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她发现这处住所设计精美,构建精良,是她喜欢的风格。难不成是遇上了知己?季王对那位“神医”越发好奇了起来。 “客人们在此院歇息,放心住下,吾师声名在外,不会对大家图谋不轨。”男子笑着说道,口吻之中带了些打趣的意味。在他看来,面前的这帮人着实过分的警觉了。 “不知尊师此时在何处?冒昧打扰,应当去拜访一下。”季王礼貌地道,丝毫没有皇亲贵胄的架子。 “这个时辰,吾师已在屋内休息,不便打搅,尊驾明日便可见到。 “如此便不打扰,是在下唐突了。” “院内有婢子,若客人们有需求,可寻她们。明日来访的客多,我需去备下明日要用的器物,失礼告退。”素衣男子行了一礼,便欲离去。 季王回礼送人远去:“慢走。”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快些去休息吧。还有提醒一声,行走在外皆要称我为‘公子’,莫要暴露身份。”季王面露疲倦之色。 “明白。” 属下们告退了,季王拿着自己的小包袱,走进了自己的厢房里。接连奔波,她确实累了,眼睛和眉梢都无精打采。 还未走到床榻旁,她便停下脚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什么味道?”打完哈欠,她又站在原地喃喃了一句。打哈欠的时候她猛吸了一口气,顿时有一阵清香涌入肺中,清爽怡人。 调转方向,季王往窗户走去,插栓一开,一阵荷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十分浓郁。季王瞬间清醒,睁大眼睛朝外望去,只见厢房的不远处有一片荷塘。 外头昏暗,季王在影影绰绰中分辨出了荷叶与荷花,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她丢下自己的小包袱,拔腿往门外走去。循着香味,她摸索到了荷塘旁。 “真香。”入夜之后,荷花开放得少,是没有多少香味的。可这处的荷花,不知怎的竟一反常态,馥郁无比。 季王蹲在荷塘边,闻得入迷了,迟迟不愿离去。夜里无光,她看不清荷花清丽粉俏的颜色,独独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喜欢不已。 她越看越喜欢,好想摘下一朵,放入房中伴着入眠。 可现在不是在自己的王府中,这荷花也不是自己种的,它们有主人,她不能做这种偷盗之事。 季王蹲在地上,用食指在地上拨着小碎石,鼓着腮帮子,纠结极了。 不远处的阁楼上,一个人靠着栏杆而立,将季王模糊的背影收入眼底。她似是知道了季王所思所想,嘴角浮上了一缕温柔缱绻的笑意。 那唇角扬了片刻,忽然凝滞住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会发现蹲在地上的季王突然站起了身子,正猫着腰朝着荷花伸出手去。 屏息看着季王动作,片刻之后,她停顿的唇角又扬了起来,笑意比方才的更大了。 愁眉不展的季王终于做出了决定,她朝着荷塘边的那朵荷花伸出了魔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荷花边上那片枯萎的花瓣摘了下来,抓在手心里。 摘一朵荷花太过失礼,那就偷偷摘一片枯萎的花瓣吧,主人若是知晓,应当不会怪罪吧。季王抓紧手心里的花瓣,心里已经说服了自己,可不知怎的身体还是做贼心虚地回望四周。 看着季王蹑手蹑脚的模样,阁楼上的人忍俊不禁,眼里眉梢都带着笑意。眷恋的目光一直送季王回到房中,那人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缓步离去。 手里小心握着那片芳香馥郁的花瓣,季王回房的脚步都变得轻盈,几日积攒下来的疲惫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她将花瓣放在了床头,熄了烛,房间里便只剩下荷花的清香。 这一觉季王睡得又香甜又舒适。 翌日,鸡鸣打破了松兰山清晨的宁静,季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起了什么,忽然浑身一哆嗦,她猛地掀开被子,一翻身便坐在床边穿起了鞋袜,动作十分迅速。 “公子,早膳......”和林在门口迎她,话才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季王从他身边略过,连一瞥都未曾留下,把他当做空气一般。 “公子。”和林端着早膳,一脸委屈相,又喊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 可夏容宣还是没理他,身子崩得笔挺,视线集中在前头,朝前方廊道直直走去,一副走火入魔与世隔绝的模样。 和林捧着早膳就要追过去,被和顺拦下。和顺晲了他一眼:“咱们家公子的性子你忘了,进入这般忘我的境界,必定是寻到了兴趣之物,你现在怎么叫怎么扰,他都不会理会的。” “你快跟去看看,公子又寻到什么好玩的了,回来记得告诉我。”和林挑着眉梢道。 “好。”和顺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小跑着跟了上去。 夏容宣直直地朝着荷塘走去,脸上的笑容随着渐近的脚步而放大。 “好美。”清晨的荷塘还萦绕着阵阵烟雾,望过去犹如仙境一般。荷花清丽的色彩从青翠的荷叶中冒了出来,亭亭而立,好看至极。 “妙哉妙哉。”季王这里看看,那儿瞅瞅,脚步不停,嘴里也不停,叽里呱啦的,都是赞美的词。 和顺的脚步停在后头,心里不解道:殿下的喜好他一向知道,可他又是何时喜欢上荷花的呢? “尊驾,吾师有请,请客移步内室。”季王荷花还未欣赏尽兴,耳旁却传来昨夜那名男子的声音,她赶紧收起自己羡慕的目光,端正了仪态。 拂了拂袖子,她正色地问道:“还未卯初,韩大夫这么早便接诊?” 男子笑了笑,手上摆出恭请的姿势:“吾师做事喜早,后头不至于手忙脚乱。客请随我来。” 季王转身念念不舍地看了荷花一眼,微不可察地瘪了瘪嘴,跟着男子前往内室。 到了内室门口,男子抱拳行了一个礼,面色略有些难色,轻声地道:“吾师孤傲清高,他让尊驾做什么,请尊驾务必依言而行。” “明白。”季王点点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忐忑与紧张。她并不是一个圆滑的人,不知如何巧言令色,她害怕自己做得不好。 伸手探进衣袖,季王抚了抚昨夜采下的那片枯萎的花瓣,又深吸了几口气,她才稍稍镇定了些。 男子推开了内室的门,示意季王进入。待她进去之后,他又将内室之门关上,守在外头。 内室四周围着深色的纱帐,清风一吹,下摆飘荡,里头的光线并不明亮,萦绕着袅袅青烟,神秘而又诡异。 季王拽住了自己的衣袖,慢慢挪动脚步往内室里头走去,不一会儿,一道屏障隔在了眼前。屏障的后头依稀有个人影,定睛一看,却见那人束发陪玉簪,身着道袍,像个男子。 季王走近,立马端正了神色,恭敬地抱拳使了一礼:“在下慕名而来,是......遇到一件烦心事,劳请神医帮我。此事若成,在下必定重金相酬!” 季王抱拳弯下了腰,维持着这个姿势站着,语气恭敬有礼,可那神医不知怎的竟无一丝一点的回应。既不让她坐下,也不让她离开,连吭都没吭一声。 季王的心骤然慌了,她脸皮子薄,经不住这份尴尬,脸红得快要滴血。内室的空气都像凝结一般,二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仍没有缓和,季王脚站得发麻,一咬牙,鼓起勇气抬起离开眸子,打量着屏障后头的人影。 一抬眸便见那个人手臂高扬,给她打着手势。 季王不解,定睛再一瞧,发觉那手势似是让她靠近,她想起素衣男子的叮嘱,依言而行,走到屏障下方的矮桌旁。 矮桌旁铺着蒲团,韩江示意她坐下。 坐定,季王才看到书案上写有一张字条,上书:“吾不能语,以字示之。” 原来如此!季王捧着黄纸大为恍然。 看完之后,屏障下方又塞来一纸,又写道:“尊驾来此,所为何事?” 一来便直击正题,季王喜欢这般的直接,激动地抓过帘帐下方的毛笔龙飞凤舞地在黄纸上回道:“有一事相求,请神医帮我。” 季王写完将黄纸递了过去,右手却拽着毛笔不放,忘了归还。 韩江看罢,欲回复却无笔可写,手突然从中间的屏障下方伸了出来,曲起食指,勾了勾。 季王不明就里,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屏障。 韩江的手又朝前伸了一些,露出光洁的腕子,手指指向季王手中的笔,手掌朝前招了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她嫉妒那荷 季王这才注意到自己在着急之下拿了人家神医的笔,忘了归还,连忙双手捧着递还了过去,嘴里接连道:“失礼,失礼。” 韩江无法出声,隔着屏障也无法看清的面上的神情,季王心里惴惴难安,言行举止越发谨慎。 “何事?”大气潇洒的二字递来。 季王吸取了经验,以言语代替笔墨道:“说出此事之前,神医能否答应我绝不将此事告诉第三人?” 屏息等了一会儿,对侧传来字条,上面的字加多:“我这里有规矩,进这内室,所言是行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外传。” 季王这下安了一半的心,酝酿了片刻,方道:“我想问问神医是否有一药物......能......能让人装瞎而不被发觉?” 黄纸动,狼毫起,季王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余光一直注视着屏障下方韩神医正写字的手。 这次的回应很快,韩江就在纸上写了一个简单的字:“有。” 太好了!季王内心惊呼一声,嘴里急急问道:“我需要这个方子,神医能否与我?” “可以。”回应来得很快,季王喜出望外,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之顺利。 “此药当真能使得装瞎而不被其他郎中发觉?” “当真。”韩神医不露脸,不出声,纸上的回应也很简短,却给季王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坐在蒲团上,季王压抑着神情,眸子中却将欣喜袒露完毕。 韩江在她感激的目光中起身,慢慢走到内室后方的一个药柜上,取出了一个深黑色的药瓶。 她取来一张方正的纸,在上头写下装瞎之药的使用方法。 一条一条,列了满满的一张纸。两根葱白的手捏着纸张递了过来,宽大的道袍落到的肘处,季王被韩江白皙的手臂吸引去了目光。她走神地想到:这韩神医虽为男子,手臂却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 察觉到季王偏移的目光,韩江捏着纸张的手晃了晃,示意季王看。 季王这才将目光移至纸张上头。 “一字不落地记下,上面写的东西切记不让他人知晓。你记下我便销毁。” 神医的独家秘方自然是不能让他人知晓的,季王见他这般,心底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她盯着纸张,将纸上写着的东西放在嘴里咕噜了两遍,而后闭上了眼回忆了一遍。 见能一字不落地记下之后,她朝着韩江点了点头:“我记好了,你可以销毁了。” 韩江见她记得这么快,有些不放心,又在纸上写道:“你复述一遍。” 季王乖乖地依言而行,将纸上写着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背诵了出来,而且分毫不差。 韩江满意了,收回纸张,当着季王的面将其撕毁。纸张置于烛上点燃,冒出浓黑的烟,而后弃于铜盆之中,任其烧为灰烬。 韩江将深黑色的药瓶朝前推了一推。 季王取之,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若无他事,尊驾可以下山了。切记务必按照方才纸上所说的行事。” 季王将药瓶妥当地收好,抱拳行了一礼:“多谢韩神医,不知在下应当付多少银子的酬金?” “一百两。”韩江在纸上写下。 想起买荷之事,季王又在蒲团上坐下了身子,手肘撑在矮桌上,手掌急不可耐地从兜里掏出几张银票来。 “我这里有一千两,还有一事相求。”季王一双写满渴望的大眼直直地盯着帘帐后头的韩江。 “请说。” “神医院中荷塘里的荷花能否卖与我几株?我着实喜欢得紧。”季王语气诚恳。 “可以的,我让弟子去安排。”没有半点拒绝,韩江答应得很干脆。 “多谢!” 季王脸上的欢喜溢了出来,感叹道:面前的这位神医哪里像传言中的那般古怪难相处,他分明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季王喜不自禁,高兴地将另一个衣兜里的三百两银票也掏了出来,一并递给韩江。 “一点心意,韩神医断不可拒绝。” 韩江将银票收好,并未回绝。季王开心地离开内室,眼里眉梢都是笑。 夏容宣的脚方踏出内室的门,里头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铛声,门外候着的弟子闻着,侧身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弟子携笑出来,恭敬地道:“客随我到荷塘,师父让我带您去挖荷。荷塘中的荷花千姿百态,客可亲自前去挑选。” 季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不住地点头:“好好,我们现在就去。” “客喜欢荷?”夏容宣那急不可耐的模样,比新婚夜入洞房的新郎还要着急几分,弟子不禁莞尔,心里顿时也恍然大悟:师父必定是遇上了喜荷的同好之人才慷慨相赠。若在平日,遇上其他的人客要买荷花,师父必定回绝,连他们这些侍奉的弟子也是油盐不进呢。 他可馋那新鲜清脆的莲蓬许久了。 “极是喜欢。”季王丝毫没有掩饰,直白地袒露了。 “看来吾师是寻到了知己。” “韩神医也爱荷?” “当然。那片荷塘中的荷都是师父亲手种、亲手养育的......” 门外的说话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内室中静坐的人忽然站起了身子,她撩开中间阻隔着的纱帐,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注视着季王坐过的蒲团。 素衣道袍下的身子瘦弱,虽说男子装扮,但可从那清绝的脸庞上一眼认出,这是个女子。 夏容宣递来的银票被她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理好交谈时所书写的黄纸,一并收入了柜中,妥善放好。 自己亲手种的荷,为的便是让她欢喜,现在目的达到了,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她嫉妒那荷。 荷与她,这么快便可重逢,她与她,却还要等上些时日。 *** “公子,与韩神医谈得如何了?”和顺和林也守在内室不远处,见季王出来,连忙围了过去。 季王缩了缩脸颊,将那些欣喜都压了下去,神情立马变得颓丧:“韩神医志存高远,不愿离开松兰山。” “公子可有亮出身份?”和林压低了声音道,心里很是不满:“此人也忒不识好歹了。” “和林!”季王罕见地发了怒,斥了一句:“莫要口出胡言!无礼!” 有些东西不能在嘴上说,季王在心里愤愤地补了一句:韩神医人可是很好的! 此时还在主人宅院中,而且他们昨日还好心地收留了自己,现在在人家背后乱嚼舌根确实不好。和林不过是一时恼怒,此时冷静了下来,满心懊悔道:“公子斥责得对,是和林无礼。” 和顺素来稳重,如鹰般锐利的双眸扫过不远处候着的弟子,猜到了什么,开口问:“公子还要去作甚?那弟子是不是在等您?” “是是。”季王不愿让人久等,赶紧招呼着和林和顺过去,一边走一边道:“我方才同韩神医买了些荷花,我们现在去取。你们帮我想想归途中要如何运输?荷花茎叶花果皆是脆弱,万不可让它们受损。” 和顺和林也跟到了荷塘边,终于见着了能让季王殿下魂牵梦萦、如痴如醉之物。他们二人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见着清丽的荷花,根本欣赏不了它们的美。他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裸露的莲蓬,口水直流,这般炎热的天气,茶余饭后若是能掰些莲子来吃,清爽又可口,当真是舒坦。 “客要哪几株?”弟子弄来了一小舟,划着桨问夏容宣。 居然还能选!季王惊讶至极,她虽高兴,却不愿与人添麻烦:“就要荷塘边上的这几株,不用去里头了。” “客体贴。”弟子朝着季王点了点头,又指挥着几个仆役下荷塘挖藕根,自己则划着小舟进入了荷塘深处:“师父让我给客采些新鲜的莲蓬,让客带着路上吃。” 季王大喜,和林和顺也十分高兴,嘴里都不自觉浮现出一种清甜的滋味。 弟子划着船,心里盘算着日后要在师父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也爱荷,还要表现得极爱的那种,这样再开口讨两个莲蓬来吃,师父应当会允。 装好了荷花与莲蓬,季王可谓是满载而归,一路上都因它们而变好。及至府门,还未下马,谭福加便见季王脸上高挂着的明晃晃的笑容,不住地张望脑袋往后看去。 “谭管家在看什么?”季王疑惑地问道。 “神医啊,殿下没将神医请来吗?” “噢......神医啊......”季王翻身下了马,略有些心虚:“他不肯下山呢。” “王爷如此高兴,我还以为将神医请着了呢。” “人要朝前看,他不来,我总不能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吧。况且我从神医那儿得了好物,也不算是白跑一趟。”季王喜滋滋道。 “是何好物?快让老奴瞧瞧。”谭福加浑浊的双眼骤然睁大,脸上写满了好奇。 “是荷花。”和林耐不住提早公布了答案。季王着一路上一直与他们说这荷花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香,乐此不疲,他跟和顺呐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眼瞅着谭管家也要被拉下水了,和林给了他个痛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信州贺寿(一) “原来是荷花呀!”谭福加自然比两个粗汉子风雅许多,听闻是荷花,捋了捋发白的长须,脸上带着意料之中的笑意。 季王才不理会他们这些私下小动作,一心只想着快些把荷花种下,反复催促道:“后院的荷塘要扩大些,把这几株荷花种下,记住要同原先那些隔开。河泥要重新翻过一遍,挖得深些。” 说着说着,季王的神情顿了顿,脑中忽然起了另一个念头:“大大小小很是繁琐,还是我自己亲自弄。” “殿......” “快把荷花搬下来吧,本王迫不及待要把它们种在府里了。” 谭福加欲劝,却被季王的快言快语堵了回去。季王小殿下的性子是柔软了些,但只要做下了决定,态度便十分之坚定,他人难以动摇。 谭福加望着她的背影心疼地摇头,叹道他家小殿下可贵就可贵在此处了。可身在帝王家,如此天真纯粹不去算计些什么,怕是会被当做众矢之的,人人欺侮啊! 他得寻个时间,将个中厉害与王爷好好言说一番。 忙活到深夜,荷花都安置好了,季王拍了拍脏兮兮的小手,嘴角一扬,安安心心地回房洗漱。洗漱干净之后便懒洋洋地卧在软塌上,让婢子给她剥莲子吃。 一口一个,清爽可口,季王舒服得眯起了眼。 “殿下,老奴有一要事请示。”谭福加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宁。 季王坐起身子,正了正神色道:“何事?” “你先下去吧。”谭福加屏退了婢子。 “是。” 婢子走了,谭福加才缓缓地道:“殿下,八月一是信王爷的寿辰,我们要如何备礼?” 季王将剩下的几颗莲子一并塞入口中,咀嚼之余垂眸思索此时,待莲子吃完,心中也拿定了主意:“我记得前些日子祥福当铺里有一人典当了柳先生的古琴,可能赎来?” 谭福加想了想,道:“可以,只不过要花上好些银两。” “银两多费些无妨,主要是五哥喜欢这些文雅的东西,我们要投其所好。”季王在一众皇亲贵胄中算是一股清流,不好女色,不浸嫖赌,不奢靡。只要买些便宜的木头,都能钻研上数日,很好打发,故而季王府赏赐的那些银两都存下了。存下钱财要用在所需的位置,她并不心疼。 “你前去当铺里头打探一下,问问这把古琴是否还在。若在,必须拿下,花重金也无妨。” “老奴明白。” 谭福加禀完事情却不急着退下,心里寻思着要将方才琢磨的事告知季王。可他又担忧季王心性单纯,不赞同他之说法,不以为意。一时间,谭福加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便愣在了原地。 季王也有心事,没有注意到谭管家神情上的不对劲,也闷声呆坐了半晌,最终还是她先开口了:“有一事,我要告知与你。” “是何事?”谭福加惊讶的抬眸,他从季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的沉重。 夏容宣清了清嗓子,将自己装瞎的计划缓缓说出,这件事她一个人知情是办不成的,她必须要有谭管家的助力。 谭福加大为意外,他没想到一向天真烂漫的季王殿下也注意到了眼下的情势,并暗自做了布置。 “殿下当真想好了,此事可不是儿戏,会影响殿下一生的命运。”季王的选择很符合她的性子,她选了一条安稳无争的道路,可此计一旦实施,她这一生就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彻底无缘了。 “我意已决,不可更改。”季王抓住吃干净的莲蓬柄握得很紧,双眉倒竖,神情万分坚决。 谭福加今岁五十有八,比当今圣上还要大些年岁,天骐年间的争权夺位他看在眼里,深知这是一场残酷而不通人情的战争,胜者为王,其余被卷入其中的皇子皆没有好下场。 季王殿下这般选择,明哲保身,兴许能逃过这一劫。 谭福加不知后来事,不知后头登上皇位的皇子是谁,也不知其性如何,就目前而言,他觉得季王用装瞎来躲避风头是可行之法。 谭福加抱拳行了一礼吗,满脸肃容:“老奴必定全力协助王爷。” *** 信州紧挨着季州,季王府于季州之南,信王府于信州之北,清晨从季王府出发,夜幕时分便可抵达信王府。 由于距离较近又同样不受宠,二王惺惺相惜,经常走动。外人皆道二王感情深厚。曾经的夏容宣也是这般以为,直至信王登基,对自己痛下杀手,残酷冷血不通一丁点的人情,季王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信王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明面上东西都是逢场作戏。 季王心思纯净,予人真诚,却不得善终。这一世,她不会如此傻了,信王处处算计她,现下,她也要算计信王一次。 七月三十一的清晨,季王便带着贺寿的礼物出发了,她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怀中内兜装着韩神医给她的那瓶药。马车行至山路,车厢一颠一颠的,药瓶撞击在她的心口,带动了她的心跳,如擂鼓。 及至夜幕,一行人抵达信王府。 “是季王殿下来了。”信王府的管家是一个叫做刘台康的年轻人。年纪不过三十耳,便能取得信王的信任,予以管理王府的大任,足以见得其手段之高。见着季王来了,刘台康的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连忙跑近,哈腰弓背地将季王迎下马车。 “五哥可在府中?” “信王殿下出去了,不多时便回,季王殿下在府中稍等片刻,信王爷一回来,小的就差人告诉王爷。” “王兄明日寿宴,今日少不得要奔走布置。你们别去叨唠,我就在府中等候。” “是。”刘台康谄媚地笑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接着道:“王爷舟车劳顿不免疲惫,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还是王爷喜欢的那一间,王爷快入府休息吧。”信州与季州皆远离京师,与其他藩王的封地也相去甚远。来贺寿的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就要数季王了,刘台康不得不尽心伺候。 “季王府的贺礼在后面那辆马车上,你先让仆役抬入府中。” “季王殿下且放心入内休息,这些事情尽数交于小的。”刘台康抱拳弯了弯腰,季王示意和顺同他对接。 “季王弟!”一切布置妥当,夏容宣正欲踏门入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声音着实熟悉,夏容宣双目大亮,一扭头,发现是三王爷夏容温来了。 “祝王兄!”夏容宣面露惊喜之色,忙拾级而下去迎接祝王。 “季王弟,许久不见,怎这几年也不来京师走动?”祝王手负在身后,笑得爽朗。 “父皇又不喜欢我,见着我就烦心。京中的那些言官御史也瞧我不顺眼,时时弹劾。我去京师不是自找没趣么。”在诸王之中,夏容宣最信任祝王,此时便同他大倒苦水。 “怎会?”祝王夏容温嗔了一句,拍着季王的肩膀笑道:“你下次来京师,我必在父皇面前说好话,那些言官御史我也拦着,绝不让你受委屈。” 祝王还是待自己这般好,季王眼里发酸,她真想真心实意地答应,可自己很快就要瞎了,京师是断断不会去了。 即便如此,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季王压下心中那些复杂的思绪,笑得灿烂开怀:“好啊,王兄这般袒护我,京师自然是要去的。” “等信王弟的寿宴结束,我们再商议一番。” 看着兄弟二人大叙旧情,刘台康没有上前打搅,他抬手招来了一个王府小厮,在他耳旁悄声的说道:“祝王爷来了,快去知会咱王爷一声。” “是。”小厮领命前去,刘台康仍候在原处,心中却是别样的激动。 祝王爷何许人也?是皇帝的嫡子,深受皇帝宠爱,有望承袭皇位。当今太子虽为长,却非皇后所生,性格上又懦弱了些,显然祝王登基的呼声要更高些。 是故刘台康见着祝王会激动不已。 “京师远在千里,祝王特意来为信王兄贺寿,还是有公务在身?”季王问道。 “有公务在身,从壑州过,恰巧碰到信王弟的寿辰,便拐过来看看。你们二人离京师最远,一年也见不了几回,这次不见下次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季王看着祝王真挚无掺半分虚假的双眸,想起了许多往事。她的母妃身份低贱,在后宫之中并不受宠,连带着她也受到其他皇子的欺侮。每每祝王看见了便会出声袒护她,夏容宣对他是真的尊敬与感激。 祝王宅心仁厚,最后如若是他登基,想必不会有那么多的杀戮,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也不过是皇帝夏时雍的用来制衡太子权利的一颗棋子,用完便弃,没有丝毫的情面。 想到前世祝王之死,季王喉中不免哽塞,为不让人察觉,她赶紧转移话头:“祝王兄,外头炎热,你们又舟车劳顿,我们进去坐着说吧。” 候在一旁的刘台康见状赶紧哈腰上前,请道:“二位王爷随小的入王府。” “王府中采的莲蓬,可新鲜了,祝王兄要不要尝尝?”季王让和顺捧出了一大把的新鲜的莲蓬,用力一剥,弄出许多莲子来递给祝王。 祝王捋了捋衣袖,伸手来接,笑道:“季王弟府中的荷花可谓清绝,想必结出来的莲子也是上品,王兄要尝一尝。” 二人吃着莲子说着乐事,不一会儿,信王从外头大步跨进来,人未至声先到:“祝王兄,季王弟,招待不周,我待会儿自罚三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信州贺寿(二) 信王乃外邦公主所生,融入了外族了血液,生得那叫一个俊俏倜傥,特别是那一双褐金的瞳仁分外引人注目,再配上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让无数姑娘迷恋不已。 每次出府,信州那些不同年龄层次的女子都要出来围观,常常造成市集拥堵,车马难行。 夏容宣难以想象自己要去某地却被堵在路中的心情,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可信王就吃这一套,还乐在其中。 信州内外大把貌美的姑娘都芳心暗许,甚至是情有独钟,还四处扬言要么嫁入王府做妾,要么独身一世,便是非信王不嫁。 信王召走了姑娘们的芳心,那些才子书生门暗送的情意却无人领取,大为嫉妒。 “信王弟过寿,喜庆事儿,同我们这般计较作甚,王兄赶了大半日的路,饿了,我们去吃饭喝酒,吃饭喝酒!” “走走走!” 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喝酒,折腾到了深夜。季王不喜喝酒,多饮两杯整张脸便似那红苹果,身子也会发痒,故而没有多饮。那二人却无禁忌,难得见上一面又恰逢喜庆事,不停地推杯换盏。到最后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看着二人越发迷离的眼神,听着那不断打结的言语,夏容宣觉得是时候发挥她清醒人的作用了,身子朝前探了探,温着声劝着二位兄长道:“明日寿宴好生热闹呢,这些酒留着明日吃吧。今夜喝得大醉,明日起不来,惹得宾客笑话哩。” 二人笑着摇头,满脸通红,醉意醺然,眯成一条线眸子想要睁开却越发困难,举起手里的那杯就又大口地喝下。 “刘管家。”夏容宣急忙唤了一声。 “季王爷有何事?”刘台康听见声音,小跑着赶来伺候。 “弄两碗醒酒汤来,不然他们二人明日起身可有罪受了。” “还是季王殿下细致,小的这就让厨子去备。” 默不作声地往杯盏里倒入醒酒汤,季王见二人一口一口地喝下,心才稍安。 “找几个力大的下人,搀他们回房吧。”喝完醒酒汤的二人顿时失了气力,脑袋伏在桌上,身子软绵绵的。 “是。” 几个下人搀着信王回了寝屋,季王则随着另一帮人送祝王回厢房。 “我们继续喝,季王弟,我们继续喝!”京师争权夺势风起云涌,每时每刻都要紧绷着一根弦,哪里能像现在这般畅快,一向温文尔雅的祝王心中高兴,不免喝多了,此时是醉得一塌糊涂。 他趴在下人肩上嘴里叫嚷着要再喝,舞动手臂要来抓夏容宣的衣襟。 那混乱的爪子差点抓在季王脸上,她忙退后了一步才躲过。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夏容宣在心底默念着,开始头疼起要如何让祝王安定下来。 祝王扑了空,还欲再抓,耳旁却响起一个愠怒的女声:“夏容温,你做什么!没瞧见季王殿下要被你抓伤了吗!” 此声一出,祝王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手脚立马安分了下来。 “王嫂。”夏容宣大喜,忙从身后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先前不曾瞧见王嫂,不知王嫂是何时来的?” “有一亲戚住在信州,前去拜会耽搁了一会儿,你们吃饭喝酒的时候到的。我在亲戚家中已经用过膳食了,所以没有打搅你们,说来也是王嫂的不对,应当同你与信王殿下打个招呼的。”说话的是祝王妃章婉青,生的是清雅脱俗,贤良淑德,与祝王十分般配。 “王嫂言重。”季王连忙摆手。 “几年不见,季王殿下长高了。”章婉青眉眼里皆是淡淡的笑容,亲切和蔼,如长者一般。先前在京师的时候,祝王同她都是待自己极好的人。 夏容宣闻言灿烂一笑,昂首挺胸道:“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 “是是,看着像大人,性子还是像个小孩。”章婉青也笑道。 季王羞涩地笑了两下,见祝王还难受地站在一旁,立马回过神来,道:“夜深了,王嫂赶紧扶着王兄进去休息吧,还有一些醒酒汤,我让下人备着了,王兄难受的时候可以喝些。” 看着那双一如既往的纯净的眸子,章婉青笑得越发柔和,温着声道:“好,你也赶了一天的路,也快些去休息吧。” 季王施礼告辞,往自己的厢房走去。祝王夫妇的关切的话语回荡在脑中,她不自觉想起了前世这二人的结局。 她的心一阵钝痛。祝王是被五马分尸的,死相可谓是惨绝人寰,祝王府上下被抄没,女眷有发配为奴的,有沦为官妓的,剩下的那些被屠得一干二净。待她极好的王嫂在听闻祝王兄死讯之时也以白绫自刎。风光一时的祝王府就此绝了...... “嗬嗬——”心痛得难以抑制,季王的呼吸变得急促,进而不畅,她捂着心口蜷起了身子。 只恨这个祸根是在自己重生前埋下的!倘若自己再早几年重生,自己便能阻止这一场错乱的姻缘了,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季王一手抓在木栏上,大口喘着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公子可是身子难受?”一人无声无息地靠近,突然传到耳里的声音让季王吓了一大跳。 她蹙着眉抬起了头,见来者是一老妪,面带关切,布满皱纹的面容上尽是慈祥。 季王突然生出的戒备在顷刻间荡然无存。那老妪衣着皆是朴实无华,装扮亦不像王府中的人,而自己也是轻装素衣,她不识得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心口有些发闷,没什么大碍。”季王努力扯起一个微笑,余光扫到旁侧,才发现自己竟走错了路。护送自己回房的那些家丁都被她打发去照顾祝王了,故而她身后没有跟着下人,也没有人提醒她。 “心口发闷,血液郁结,这可不是小事,公子年纪轻轻,应当多加注意身子。”老妪柔声劝到。 凡是关怀自己的人,季王都会觉得很温暖,也没有那么多的戒心,抱拳笑道:“多谢大娘关心,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住在信州南城,家里头是行医的,今日是给信王府送药材来的。我呢,也通些医术,不如教公子一法来缓解心闷气短?” “好啊。” “人的手掌上有一穴位,找到之后用力按压,几下便能通气血,很有效的。”老妪说着便在自己的手上示范起来:“就是这儿,找到之后以拇指用力按压。” 季王见法子新奇,睁大眼,继而自己的手递到老妪身前:“天太暗,我看得不真切,大娘在我手上教学吧。” 老妪脸上的神情与手上的动作都有片刻的停滞,旋即缓和了过来,抬头笑道:“好的。” 她一手捉在季王的腕子上,另一手的拇指按上穴位:“便是此处,以如此之力压之即可。” 老妪粗糙的手指按在手掌的穴位上,神情认真,只稍两下,季王便觉得心口的气闷缓和了不少。 季王双目大亮,笑容欣喜,看着比她矮一个头的老妇道:“此法当真有效,我觉得现在好多了。” 老妪抬头,笑着同季王对视一眼:“祖传的法子,公子日后若有胸闷的情况,皆可用此法。”老妪松开季王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多谢。” 看着季王亮晶晶的双眼,老妪触动到了自己心里的某根弦,突然别开了眼,“我先告辞,公子今夜要多休息。” “慢走。”季王颔首,见老妪转身之后,自己也转身向后侧廊道走去。 老妪经过拐角,脚步停了下来,身子隐匿在宽大的支柱后头。她侧过脸,看着季王慢慢地走离自己的视野。 她手上沾了药水,捂在眼上,默数十下后松开,那一双浑浊的老眼骤然变得清明。伸手往喉部一托,一个小器物被取出,她的声音也恢复如常。 接着从锁骨上撬开一角,一张面皮慢慢被撕开,一副年轻而貌美的脸庞浮现了出来,赫然竟是松兰山上脾气古怪的韩神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信州贺寿(三) “殿下晃荡到哪儿去了,老奴找了您好久。”走了一段距离,谭福加找了过来,二人碰面。 “我走错路了。”季王以委屈的口吻道。 “听闻二位王爷喝得酩酊大醉,王爷可饮酒了。” “小酌并未贪杯。” “那就好。”谭福加心安了,眼睛一瞥又见季王一手掐着另外一手,急声问道:“王爷的手是怎么了?” “这手啊......没事,我是在掐一个穴位呢,能通气血。” “原来是这样。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王爷快些回房休息吧。”谭福加来找季王可不是为了询问行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季王从他眼里读到了递来的信息,会意地打了一个呵欠:“对了,我命你带来的软枕在何处啊?没有它我晚上可睡不好觉。” “诶呦!”谭福加一拍脑门儿:“还放在老奴房中呢,我这就去取。” “赶紧赶紧。” “殿下先回房,我取来便送去。” 二人分两道离去,随后又聚于季王房中,谭福加低声禀道:“王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余下的药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一旦事成,立马销毁,绝不会被人发觉。” “甚好,成败就看明日了。” 翌日还未明,信王府就热闹了起来,鞭炮锣鼓声响震天。信州大小官吏前来祝贺,大大小小的礼物堆满了整个后院。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季王着上了华衣,头戴玉冠,将自己拾掇得精气神十足。 只不过要到午间才有筵席,信王忙着招呼宾客,祝王又头疼未曾出房,她一个人闲来无事,只能在王府后花园中闲逛。 “季王爷,宴席就要开始了,请您入座。”慢慢悠悠地观赏了一个时辰,有下人来唤。 夏容宣在木槿丛里打了一个激灵,赶紧亢声应道:“本王这就来。”说罢便提着衣衫下摆,快速往宴席厅堂走去。 宾客入席,欢声笑语一片,季王赶至时,宴席已经落座了大半。她边走边将余光瞥在宴席中央端坐着的那群乐师身上,看了两眼之后又火速地收回。 “外邦的美食,京师可尝不到呢,今日可要一饱口福了。”落座便听祝王在旁侧说道。 “王兄,王嫂。”季王打了一声招呼:“王兄现下头还疼否?” “不疼了。”夏容温摇着头道,想起了什么神色又变得难看:“季王弟,昨夜真是对不住,为兄差点把你的脸都抓花了......” 想来是被王嫂训斥了,季王“哈哈”笑了两声。还欲言语,宴席上突然响起了礼乐声,她赶紧将嘴闭住。 信王寿宴开始,歌舞接踵而来,季王动筷吃着桌上的美食,略有些心不在焉。谭福加在她身后候着,一双浑浊却不失精明的老眼扫过一名乐师的脸,再宴席中晃荡一圈后收回。 时机还未至,不可轻举妄动。 宴席过半,席间气氛欢乐,也不断有人敬酒,连少饮酒的祝王妃都多饮了三四杯,结果一放下杯盏,头就开始发晕。 她侧过身,在祝王耳旁小声说了两句。祝王便牵着她的手站起,将她往门外带去。 季王仍留在席上,吃着谭福加替她切下的羊腿。谭福加切下了一大盘,见她还未吃完,便停下动作,手臂垂在身侧,食指在身侧击了两下。 接着又将手抬了起来,指着鱼汤问道:“王爷是否要饮些?” 季王嘴里咀嚼的动作不停,脑袋重重地点了几下。跪在蒲团上的谭福加半起身去装汤,耳旁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信王殿下小心!” 扭头去看,却见一名乐师放掉了手中的乐师,握着匕首朝着信王袭去。 雪白的刀光晃眼,刘台康最先发现,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抵挡。 乐师面露狠厉的杀意,一脚把刘台康踹开。而后将匕首朝着信王的心口攻去。信王赶紧后缩一步,扬起摆着菜品的矮桌,挡下了这波攻势。 “来人!快来人!” “啊!” 宴席乱做一团,有人竟在他的寿宴上行刺他,信王愤怒之极,却不能发作,对他来说此时此刻保命最要紧。 外头的侍卫听见里头的动静惊觉不妙,手持长缨入内,只不过经过门口之时被向往涌出的宾客阻挡住了。 “叫弓箭手!”刘台康以从被踢飞的地方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厉喝道。 乐师武艺在信王之上,以匕首划开了信王的胳膊。信王倒地,略显慌张地看着不断逼近他的乐师。 他注意到了,这名贼人并非要取自己的性命,而是有其他的目的。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信王见乐师双目赤红,握着匕首的手高高扬起,而另一只手则探入了裤兜。 “你想干什么?”信王的脚也伤了,想要挪动却无法动弹,加上神思慌张,他此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邪魅的乐师靠近。 “信王兄!”乐师洒出粉末之时,夏容宣一个飞扑挡在了信王的身前。那粉末扑入她的眼中,随即生出了一阵刺痛的感觉。 乐师见此大怒,抓着季王的胳膊就要将她拉到一旁,要将那粉末洒入信王眼中,就在这时,“咻咻咻——”弓箭手赶至,羽箭射穿了乐师的背,乐师抓粉末的手一顿,双眼圆睁前凸,周身失了气力,直直倒地。 一切的骚乱止住了。 “王爷您没事吧?”刘台康拨开弓箭手上前来。 “不是大伤。”信王的手臂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好在不深,脚踝处扭了一下,致使他无法站立。 “去看看季王爷。”那粉末扬来的时候,信王看得真切,是季王挡在他身前,他才能躲过这一劫。 贼人费尽周折洒出的粉末究竟是何物? “季王爷,您没事吧?” 季王被那乐师一拖,身子伏地摔在旁侧,听道有人唤她,她撑着手臂转过脸来,嘴里痛苦地道:“我的眼睛......” 她转过脸来的那一刻,堂内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季王爷!” “我的眼睛......”季王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几道血水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季王弟!”见众人这反应,信王便知事情不妙,不顾脚上的伤,赶紧来到季王的身前,查看她的伤势。纵使是有了心理准备,见着这一幕是,信王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画面太骇人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骤然的黑暗让季王大为不适,眼睛里的刺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有泪水不断地涌出,她不断叫唤着。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季王白皙的脸上布满了血水,鲜红的血流到她的白衫上,刺眼无比。更可怕的是她的双眼,此时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着鲜血。 与她的伤相比,信王觉得自己的根本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季王是为了救自己才遭此祸事的。 “季王弟莫怕,贼人已经被杀死了。王兄这就去叫大夫来,你莫怕。” 宴席又乱做了一团,信王根本无暇去照顾那些宾客了,大声地催促下人快点找大夫来。 谭福加蹲在季王身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抹,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 信王府里有常驻的大夫,闻讯赶紧带着药箱前来:“快拿些清水,替季王殿下清洗眼睛,把眼睛周围的药粉清洗掉。” “快,快叫人打清水来。”信王将大夫之语化成了命令。 婢子捧着清水一盆一盆地端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祝王与祝王妃透气归来,却见归家的宾客神色匆匆议论纷纷,听上一耳便闻说宴席这厢出了事,便焦急赶了过来。 “是臣弟的错。”信王坡着脚走到祝王面前,面色十分难看。 “信王弟也受伤了?赶紧让大夫处理一下。”祝王瞥见信王手臂上的伤势,急忙道。 “我这是小伤......季王弟伤了眼睛,伤得很重,大夫正给她医治呢?” “什么?伤了眼睛,怎么会伤了眼睛呢?”祝王大惊,拨开众人走了进去。 信王简单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你说那贼人将药粉撒入了季王弟的眼中?” “那贼人欲往我眼中洒,季王弟见我无法避开,替我挡下的。” 祝王心情复杂,喉咙哽塞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大夫呢,大夫在何处?可是诊治好了。” “禀祝王,草民在。”大夫哆嗦着上前。 “季王的伤势如何,双眼可有损?” 大夫面如土灰,嘴唇颤抖着不敢说话。众人见他这副表情,心里猛地一咯噔。 “快说!吞吞吐吐意欲何为!”祝王发怒了。 大夫伏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方道:“药粉沁入了季王殿下的眼里,药效已生,季王殿下的双目......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信州贺寿(四) “混账东西!如此轻率就下定论!你是何居心?”信王听罢大发雷霆,抓起了大夫的前襟,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无论如何要医好季王的眼睛,不然本王取你狗命!”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贼人用的乃是至毒之药,就算华佗在世也无法医治啊!王爷饶了小的吧!”大夫老泪纵横,一个接着一个地磕着响头,把头都给磕破了,头上是鲜血横流。 “你自己不行,别把其他的医师扯上,去!去将信州所有的大夫请来,本王要听他们怎么说!”发泄过后,信王胸腔仍是剧烈地起伏,神思却冷静了些。 见有戴罪立功的机会,王府大夫抹了一把头上的血泪,赶紧起身,争分夺秒地寻救命稻草去了。 季王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外人看她的眼睛布满血水,定然觉得恐怖至极,可她自己却意外地觉得还好...... 只有异物入眼之时刺痛了一下,此时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舒服的清凉之感。 与韩神医药方上所描述的情况一模一样。就因这一模一样,季王才觉得心安,她也可以放心大胆地扮演一个慌张无措的伤者了。 她此时歪着脑袋静静地卧在宽大的椅上,周遭充斥着乱糟糟的议论声和脚步声,布满泪水谭福加紧紧靠着她的身旁,垂首弓背,半步也不敢离开。 “这儿吵杂,王兄差人将你背到房中去。”信王有又气又急,嗓子都哑了,却还是温下声音同季王说话。 那声音柔得就像哄小孩子,季王在心底默默叹息,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可自己在身旁那些人的眼里,依旧像个小孩子。不过这样也好,信王知道她率性而为,便不会去揣测她救他背后是否有其他的目的了。 季王讷讷地点了点头,眼睛上蒙着的白纱挡住了她大半的神情。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身体的器官就会变得分外敏感,季王动了动耳朵,便听见一个渺远的声音隔着门窗帘:“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快让让!” 声音来自比主子们还要焦急的刘台康,他拨开一众丫鬟往里跑去,止不住对忙碌奔走的丫鬟发火:“做什么,让开,别挡道!” 短短时间内,刘台康把能踏遍的医馆都踏遍了,凡是会些医术的都被他抓来了。 若季王的眼睛瞎了,他身上的罪责可大了去了,信王如此信任他,将王府的大小事务交于他管理,最为喜庆的寿辰却出了事,还让两个万金之躯尊贵无比的主子受了伤,倘若不能将此事好好地解决,上头怪罪下来,他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刘氏九族的性命都在他一人身上了,神情越发地焦急,脚步不断加快,而后扑通一声在信王面前跪下,气喘吁吁地复命:“殿......殿下,小的将大......大夫们都找来了......” 他瘦削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双唇更是干涸苍白,他同时间赛跑,连一口水都不曾饮。 他与信王都知道,事情已然发生,怪罪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个罪责可以借由苦肉计消退一些。 大夫一个接着一个地排着队,往来急切,个个也是大汗淋漓。 刘台康是直接带着王府守卫去医馆召人的,初见那阵仗比锦衣卫拿人还要可怕几分,大夫们都不敢反抗,乖乖地跟着守卫来了信王府。 出门还是云里雾里,路上听刘台康长话短说说了几句,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若是办得好,那可是光宗耀祖喜事,若是办不好,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大夫们心怀忐忑地站成一条长龙,双手收进宽袖中,低头沉思。前后并不搭话,队伍安静得很。 信王也将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站在队伍前端,一个一个地请到床榻旁。刚开始时态度友好,可听到大夫们的摇头叹息后,他的耐心不复存在了。 “禀信王,季王殿下确实是看不见了......”一大夫诊完回来回话。 “你再说一遍!”信王气得满脸通红。 可事实就是如此,再说百遍也是如此,大夫抓着药箱跪下,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信王殿下,不是草民不愿医,是那药太毒了,草民没有办法医啊!那毒已经沁入了季王殿下的双眸中,生了毒效,普天之下无一法可解,季王殿下这一双眼只能是废弃了!” 请来的大夫已经进了半数,诊完之后每一个人都是这般说的。 信王的怒气积到了顶点,愤愤踹了大夫一脚,而后满面颓然地卧倒在地上。 祝王一面担心季王一面还得安慰信王:“信王弟,莫要轻言放弃,季王弟的这一双眸子就系在你我身上了,倘若我们二人放弃了,不替她想法子,她该是如何的茫然无措。” “是啊王爷,后头还有一批大夫,让他们诊断看看吧。”刘台康趁机说了两句。 低垂着脑袋的信王抬起了头,眼角沁出了泪水:“祝王兄,我并非就此言弃,我只是痛恨自己无能,身为哥哥,本该是要护得弟弟周全了,现如今却反过来了,危难之时,反倒是九弟挺身而出保护了我......” “你我都知,季王弟生性如此,你也莫要怪罪自己。她的眸子系在我们身上,我们定当竭尽全力,倘若用尽了所有法子还不能挽回,那便是天意了......”祝王的眸子看向了季王所处的位置,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不能耽搁时间。”信王振作了起来,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手一挥,朝着刘台康吩咐道:“让后面的大夫进来吧。” “是。”刘台康赶忙去外头传唤。 帘帐安安静静地垂着,无人掀开,季王总算可以歇上一歇,有大夫的时候,她还要演戏,适时地叫几声难受,来表明自己身体之痛苦,受伤之严重。 此时有了空档,她终于可以小幅度地挪挪身子,动动自己发麻的脚了。 周身都动了动,缓解了僵硬,季王发现眼睛上的所有痛感都消失了,可不知怎么肚子竟疼了起来。难不成是方才被那乐师一扯一摔弄伤了? 季王蹙起眉头,在脑中重演着方才的场景,她记得清楚,自己虽然摔了一跤,可恰好摔在一堆蒲团垫子上,肚子也没磕到哪里去,怎么会痛呢? 逐一排查原因,季王发觉有可能是自己吃多撑了。 她吃东西喜欢细嚼慢咽,素来吃得慢,可宴席上因着心虚紧张,不知不觉中吃饭的速度加快了,一口接着一口,直至腹中有了撑意才停下箸来。她本以为无事,浑然不知胃已被撑得胀胀的。 方才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双眼以及对付外头的那些人的事情上,没有感觉到腹部的奇怪,现在眼睛不难受了,外头也没人打搅了,肚子的疼痛尤为明显。 冷汗从季王的鬓角淌了下来,有那么几瞬,她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惨状,浑身又止不住颤抖起来...... 以后再也不吃这么撑了......季王无限懊悔。 她辨着周遭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小手抚上肚子,揉揉发疼的地方,企图让自己消化地更快些。纱帐能显出她的人影来,她的动作又不能太大,只能让手掌慢慢地移动。 肚子越发的难受,季王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雪上加霜的是还没揉两下,帘帐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她不得不将手收回,安静地放在身侧。 布衫摩擦椅面,季王脑中各种神思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痛意也暂时忍着,她得集中注意力对付面前的这个大夫。 大夫在方凳上坐定了,动作不疾不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清香。 女大夫? 季王在心里打下这个疑问。 “草民替殿下问诊。” 年迈却依旧温柔的声音传来,印证了季王心中的想法,多听了两耳,她又觉得这个声音分外熟悉。她的记性好,刚发生的事情记得尤其的牢。 虽然看不见容貌,但她确定了人选。这位女大夫应当是她昨晚遇上的老妪。 她会不会认出自己来?昨晚按一穴位便可缓解胸闷气堵,这位女大夫的医术一定很好?她是否会识破自己的假瞎之药? 季王被老妪捏着的手轻轻颤了颤,坐在凳上的老妪抬了抬眸子。只一瞬,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初,倘若她这个时候状似无意地说些什么,不知要给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增添多少负担。 有人就爱胡思乱想。 老妪的嘴角浮起与容貌不相称无奈笑意,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柔了又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甄选王妃(一) 手腕下方被塞入了柔软丝滑的巾,紧接着老妪温热的手指按在她的脉博上,不似其他人那般用力,却诊了许久。 季王察觉到老妪的呼吸很轻,很缓,像一个入定了的绝世高人,她的拇指微微地动,诊得很慢很认真。先前的大夫没一个像她这般的认真仔细,季王的心里有些触动,也不可抑止地浮起些许担忧。 许久,季王才听到她开口说话:“殿下腹中有积食影响脉象,需先行处理。草民知晓一套按摩之法,只要揉个半刻,积食便可消了去,殿下可要试试?” 老妪当时是有真功夫的!一把脉便知自己的难受之处,季王在越积越多的担忧中......点下了头。 “好。”老妪瞧见季王的动作,伸手撩开了自己衣袖,露出一双布满苍老的褶皱的手,她站起身来,将手掌轻轻按在季王的腹部的穴位上,并以一定的力度按压。 隔着衣衫,季王感受到一股绵绵的力在自己腹上揉着,力度不大却卓有成效,没过多久,她腹中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过了半刻,腹中已然舒畅。 按揉完毕,老妪停下动作,收回了布满汗珠的手,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那套手法看似轻柔,却不知要运用多少内劲,素来云淡风轻的人也不免凌乱了发丝。 平静之后,她又捉住了季王的脉搏,佯装诊脉,实际是在打着腹稿,想着说辞。 一声叹息响起,随后是老妪伤感的声音:“殿下之双目已不可复明,尊请殿下节哀,这个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可以用别的感官去感受......” “我明白的。”相遇相识便是缘分,季王不想让老妪觉得自己就此失去了人生的全部色彩,嘴角扬起了一抹坚强的笑容,以让她安心。 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扮做老妪的韩神医触动了心里的某根弦,微微一怔,旋即皱起了眉头,恼怒浮上心头。 今日便算了,若来日她还对着自己这般笑,她定罚她三天不准入自己的房门。 弱者遭人欺凌逼压才需坚强,她就是见不得她这般伶仃委屈的模样。 韩江更多的是气自己,若自己再强大些,连这一幕都不会有出现的机会...... 老妪的呼吸间冒着怒火,季王听着意味不明的声音还以为她犹在为自己难过,便再次扬起了坚强的笑容,出声道:“虽然眼睛看不见,我还可以做很多事......” 韩江的脸都黑了,直接起身,撩开纱帘,头也不回地离去。 听着帘子摆动的声音,季王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那老妪怎突然离去,莫不是自己太聒噪了? *** 来来去去,信州府的所有大夫都诊了一遍,均是以摇头叹息结束。 折腾了一天,当真是累,趁着无人,季王悄咪咪地打了个呵欠。 “咳咳。” 站在身旁的谭福加带着啜泣咳嗽了两声,季王接受到信号,转瞬就明白了,立即端正了仪态。 帘子轻动,夏容温与章婉青并肩走了进来,探头查看季王的情况,他们看见季王乖巧无声地躺在哪儿,心里是越发的心疼。 分明在一个时辰以前大家还嬉笑谈天,眨眼之间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可是祝王兄?”季王脖子转了转,轻声地问道。 “是我。”祝王伏低了腰,好听见季王的话语。 “是臣弟不好,惹得王兄、王嫂担心了。” “不......别这么说......”祝王心疼地瞧着季王被白纱蒙住的双眸,说话的声音柔了下来:“九弟的英勇良善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自愧不如呢......” 季王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心里突的难过了起来。 “我与你王嫂连夜赶回京师,寻来最好的大夫与你,莫要担心,莫要害怕。” “嗯。”季王声音轻轻地应了一声。 太多的情绪想表达却在这一刻哽在了喉中,祝王想想,觉得多说不妥,三两句后便退出帘帐,嘱咐谭福加好生照顾季王。 休养要静,房中的大夫尽数退去,下人亦不多留,只有三两个伶俐的丫鬟供谭福加驱使。 信王将几个心腹召到了王府的议事厅,愠怒地道:“查,给本王查那名乐师!看看背后究竟是何人要害本王......” 想起那名乐师生前行刺的细节信王又补了一句:“倘若乐师背后没人,你们要给本王弄出个人来,绝对不要出现因嫉起恶这样的结果。传入京师,本王又得落下个怎样的恶名,本王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容钧脸上浮现出阴鸷的神情,挤着声音道:“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心腹抱拳道。 心腹散去,信王一人于厅内坐了片刻,刘台康来报:“王爷,祝王殿下与祝王妃来了。” “好,我知道了。”信王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的神情马上换了一副。 “信王弟,我们也不耽搁了,即刻启程回京。大夫说九弟身子孱弱需静养,不宜舟车劳顿,先在你府中住些日子,你要好生照顾她。” “祝王兄哪里的话,九弟在我府中出事,自然是要照料好她,王兄与王嫂放心去吧。” “还有那名乐师背后的底细也要彻查清楚,莫要让事情不明不白地结束。” 信王抱拳道:“臣弟明白。” 收拾完物品,祝王夫妇快马上路,连夜奔向京师。信王目送着二人远去,神情阴晴不定。 *** 在信王府待了半月,半个大晏朝的大夫都被信王找来了。一开始皆是期待满怀,最后悻悻落空。 “王兄,我这眼睛应当是医不好了,王兄不必再寻大夫来,都是徒劳。”季王语气轻缓,嘴角微微扬着,倒无半分伤感。“双目瞎了并不可怕,我还有双耳、双腿,我还能做许多事。” 乐观灿烂的笑容挂在季王脸上,旁人看罢,都觉得心怜。 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还是无功而返,信王也渐渐放弃了,他看着季王眼上的白纱,承诺道:“九弟的这一双眼,是王兄欠下的,日后九弟若需要我,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季王要的就是这一句话。 她轻轻地点下了头,又道:“在王兄府中叨唠好久了,臣弟想念府中的花花草草,想用过膳食之后便出发回府。” 先前大夫说残毒于身,需在信王府中治疗,到现在身上的残毒已清,不会损伤性命,信王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想了想,便同意了。 该做的他都做了,外头与京师不会再诟病什么的。 “九弟再歇一会儿,王兄这就去备车马。” “好。”信王一走,季王如蒙大赦,脸上乖巧的表情立马烟消云散,肩头都颓了下来。演戏当真是一件累人的事。 信王明面上洒脱豁达,大大咧咧,心确实极细的,季王怕隔墙有耳,不敢表露太多自己的情绪也不敢说过多的话。只是喊了几声饿,催促谭福加快快去取早膳。 谭福加知情,知道季王心中所想,吩咐丫鬟取来早膳后便独自入内伺候季王用膳。 那些丫鬟立在外头,不会擅自打扰,也不擅自离去,充当信王的眼线。 “王爷用膳吧。”谭福加将备好的饭菜放在季王身前的桌上。 “我自己来。”双目虽然看不见了,但凡季王能做到的事情,她一定亲力亲为,沐浴更衣都是自己来,吃饭这等事更不必说了。 谭福加将掺了冰糖的荷花粥放在季王面前,将汤勺摆置方便她拿的位置。 若要吃小菜,她会出声让谭福加夹道她的小勺里,然后送入嘴中。 今日为了赶时间,她索性连小菜也不吃,飞快往自己嘴里送着荷花粥。 “昨夜老奴就殿下说过,晚上要多吃些,不然早上起来胃里空空,会很饿的。现下要吸取昨夜的教训,多吃一些,不然午间又会饿肚子。”谭福加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什么,尽数是说给外头那些待命的丫鬟听的。 谭福加这些话说完,季王也放下了勺子,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擦擦嘴。那么大的一碗荷花粥,她喝的一滴不剩。 擦完嘴,她将用过的早膳朝前推了推,压抑着着急地心情道:“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其实她是在催促谭福加快点离开。 “我去看看车马是否备好。”最后时刻反倒是急不得,谭福加出去询问情况。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才施施然地从王府启程离开。 *** “季王瞎了?”乾清宫内,皇帝夏时雍听着祝王的奏禀,大为吃惊。边远封地的皇子递入京中的消息少,他也甚少关心,但总归是他的孩子,听闻这般噩耗,不免怒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容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叙说了一遍。 皇帝听罢勃然变色:“那名乐师的底细可查清楚了?竟敢当众行刺皇子!他究竟是何人?” “查清楚了。信州官衙的记录在此。”夏容温将调查结果递给万盛帝。 夏时雍看罢,猛然将奏章甩在桌上,雷霆大怒道:“和平盛世,竟还有如此小人,因一己之私公然行刺皇子,胆子也忒大了。传朕旨意,将这个无君无父之之人处以凌迟之刑,其九族亦诛。李奎,这件事你差人去办。” “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奎上前应道。 又想起季王救兄之事,万盛帝的怒意平复了些,嘴角隐隐有些笑意:“这个季王平时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倒会挺身而出,有朕的善心。该赏!” “儿臣请求父皇召集天下名医汇于季州,九弟的这双眸子兴许能医好。” “允了。太医院的院使陆钟跟随朕多年,他的医术了得,天下更是鲜少人能及。朕便派他到季州去,宣儿的这双眸子定能保住。” “儿臣替九弟叩谢父皇。”夏容温跪下磕了一个头。 皇后陆氏一直在旁侧默默听着,柳眉一直拧着,待父子二人说完,出声道:“宣儿年纪也不小了,上次陛下不是说要与她甄选王妃么?此番她受了伤,倘若有王妃在身侧照料,陛下与臣妾远在京城,也能放心些。” “皇后说的是,你不提朕都忘了,李奎,立马让礼部列一份名单出来,朕要替宣儿甄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 “奴才遵旨。”李奎低身应道,即刻出了乾清宫。回到司礼监,他召来了一个伶俐的小太监,递给他一个囊袋与一张纸,吩咐道:“你去宫外,将这个囊袋到纸上所写的位置上。万不可有闪失,若有差池,咱家要你的脑袋。” “老祖宗放心,小的就是把命丢了不要,也不会让这个囊袋有半分差池。”小太监点头哈腰应道。 “去去,快去!拿着咱家的牌子去,路上有人胆敢拦你,先斩后奏!”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甄选王妃(二) 在自家府中又修养了十数日,季王的眼睛已经在慢慢恢复中。 此时她的眼前笼罩着一层灰雾,还是看不见屋内陈设的东西,却可以感受到些许光亮,并非先前那般一望望不到底的黑。 韩神医的方子上说再过半月,她的眼睛就能视物,到那时便是彻彻底底的装瞎。 一家之主骤然失明,行走不便,府中上下都紧张万分,几百双的眼睛全盯着她的身上。谭福加不让她乱跑,出府门是不可能的,季王在府中只有三两个地方可以去往。 而只要她一出房门,前后左右都要围上一群的婢女。那些婢女可谓是操碎了心,一下道:“殿下这边小心。”一下又道:“殿下那边小心。” 房门之外的世界太凶险,她们恨不得将季王按在房中,哪儿也不要去。七嘴八舌同时开口之时便犹如那聒噪的蜂群,将季王围得密不透风。 季王哪里愿意日日夜夜被禁足于房中,宁愿忍受这一时的聒噪。 好在季王每天去的地方是固定的,到了一处便乖乖的待上许久,安安分分,下人见此也就宽心了。到后来多走几趟,轻车熟路了,便也没那么紧张。 午膳过后歇了一会儿,日头没那么大了,季王拿着拐杖欲往荷塘走去。 婢子们知其意图,清路的清路,护送的护送,拿零嘴的拿零嘴,端茶水的端茶水,大家分工明确。 到了荷塘,季王自己摸索到矮榻,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按照惯例,她只留下了柳涟,将其他的婢女都屏退。 “柳涟,新荷塘里还有几朵荷,几个莲蓬?”这个问题季王每天都要问一遍。 “禀王爷,花骨朵还有两朵,盛开着的荷花还有五朵,莲蓬有三个。”柳涟扫视了一圈,如实禀道。 “只剩七朵荷花了......”季王伤心地喃着,也不知等她眼睛好了,这一塘的荷花会不会都谢光了。 她会错过它们最好的姿态,最好的色彩。 装瞎果然要失去很多,季王骤然伤心了起来,神情怏怏。 “殿下今日还要吃莲蓬吗?若要吃,奴婢去采来,很新鲜呢。”柳涟道。 “不想吃了。”季王今日没有了胃口,神情颓丧地卷过被子,侧躺在榻上。 柳涟噤声,柳眉微微皱了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伤心的小殿下。 这头的伤心还未平复,谭福加又告知了季王一个惊天霹雳。 “殿下,京师那头传来消息。陛下啊要为殿下您甄选王妃,已经让礼部筛选合适的人选,拟定名单了,这真是大喜事啊。据说户部侍郎尚云隆之女尚雪鹃、宁国公的孙女赵雯媛以及工部给事中田绥之女田从雪等都在名单之内。这些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娴静淑雅,与王爷很相配呢。” 谭福加听闻这消息,高兴得是笑眯了眼,偌大的一个王府,也该有一个王妃来主事了。 季王听罢,整个人都不好了。分明到了万盛二十八年,父皇才有赐婚的念头,怎这一世提早了这么多?她还没有表现出不愿娶妻的意图来呢。 季王一个翻身急忙从矮榻上坐起,着急的手臂打翻了矮榻旁放置零嘴的矮桌,各色的零嘴洒落一地。 “快快快!那纸笔与我,我要修书一份,你立马派人送入京中,送到三哥手中。”季王急糊涂了,全然忘了现在自己的眼睛还看不见任何东西。 谭福加见她那惊慌的模样,大感疑惑,亦不知她的惊慌因何而起,不解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季王都要急哭了,四处摸索着自己的拐杖,大声嚷道:“我不要成亲,我不要娶王妃!我要立马写一封信给祝王兄,让他将我的意思传递给父皇。” 谭福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还是围绕着娶王妃一事。他了然地笑笑,觉得季王只是小孩子心性,对未知的事情感到恐惧,故而不愿娶妻。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这么一个阶段,后来还不是娶妻生子,阖家美满。有一良人在侧,吃的饭更香,睡的觉更沉。 他以过来人的角度笑着劝道:“殿下莫要慌张,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未来的王妃虽与您素未谋面,但只要你们成了亲,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了。这个世上啊又多了一个关心您呵护您的人了。” 小殿下这慌里慌张的,表现得好似那王妃是洪水猛兽,好生吓人。 “拿纸笔来!”季王摸到了自己的拐杖,猛地掷了两下地,急得脸红脖子粗。谭福加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若按照圣意,未来的季王妃必定是名单所列女子中的一个,可这名单里面没有她要娶的人! 她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娶一个不是徐江菡的人。她认定的季王妃,只能是徐江菡。 谭福加见自己的言语非但没有劝好季王,反而让她更为激动,陡然变了脸色。 “王爷,莫不是担心王妃会识破您的眼睛?”思来想去,谭福加就找到了这么一个原因。 季王颓然地坐在塌上,不答。 谭福加见她这副模样,被吓了一大跳,赶忙顺着她的意思去拿纸笔。 “殿下,纸笔来了,你要写什么通通告诉老奴,老奴替您代笔。” 季王这才动了动,辨明谭福加所在的方向,缓缓地道:“我来说你来写,切记要一字不落地写下。” “好好好。”谭福加依言而行。 季王给祝王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双目失明,已经是个残废的人,不想祸害好姑娘,并恳切地乞求祝王替自己将这些内容上达天听,以让父皇收回赐婚之意。 谭福加停笔,思绪杂芜,万千语句哽在喉咙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季王见信写完倒是松了一口气,神情也缓和了些,问道:“都写好了吗?” 谭福加又粗粗浏览了一遍信件,点下了头:“写好了。” “很好。”季王微微扯起唇角:“你派人速速将此信送入京中,送到三个哥手中。一定要快,如若王妃甄选完毕,父皇当真赐婚,一切就来不及了。” 谭福加仍是不太理解,却熟知殿下执拗的脾气,深知自己的言语根本无法撼动她,便折起手中的纸张,妥当地放入信封中。 他与季王的意见相悖,他倒希望陛下快些赐婚,赐与季王府一个贤良淑德的王妃。他不愿见到善良纯净的小殿下独身一世,无人相知相伴相守。 心中虽是这么想,眼下他还得依照季王的意思去办差。至于结果如何,一切都看天意了。 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谭福加道:“老奴这就去安排人送信。” “要快。”季王仍是催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甄选王妃(三) 谭福加捏着信,心急火燎走到府门处,召来一个王府守卫的领班,肃然地吩咐道:“你速去京师,将这封信亲手送到祝王手中。记住,一定要亲手送达,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谭福加将季王嘱咐的事情又强调了一遍。 守卫领班接过,凛然抱拳道:“谭管家放心,属下必定完成任务!” 牵出了府中圈养的千里好马,谭福加目送着送信守卫离去,心中两端摇摆之后有了偏向,他还是不愿此信毁了小殿下一生的幸福,他希望陛下赐婚的圣旨能够快些送达,这样王妃入府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在府门处站了一会儿,谭福加正欲转身入府门,却见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在王府门前停下。 谭福加止住脚步,扭头打量着这辆马车。 “可是谭管家?”远远望去,只见一小儿坐在车夫身侧,晃荡着一双不安分的脚,布鞋脏兮兮的。瞧小儿的面容尤显稚嫩,估摸着不出十二岁的年纪。 “正是,不知尊驾是?”谭福加转身面对马车,探头朝车厢望去。那车厢极为朴素,却简洁大方,想来里头坐着一个风雅之士。 想起前些日子送入王府的书信,谭福加心中有了猜测。 小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并不回答谭福加的话,笑着从马车上蹦下,口无遮拦道:“可算是到达季王府了,自京师来,果真是千里迢迢。你们季王府真难找,周遭皆是穷乡僻壤,连条大路都没有!” 谭福加的笑意中掺杂了些许尴尬。也不知这黄毛小儿是从何处学的教养,胆敢在季王府门前放肆! 气氛难以缓和之时,马车车厢的门帘被掀开,一人头发斑白的老者从里头钻了出来,亢声喝道:“陆秉,不得放肆!” 下马之后,老者又对谭福加施了一礼,面上笑意盈盈:“谭管家,我们是陛下派来替季王殿下瞧病的。” 谭福加眉梢动了动,果不其然,是祝王爷书信中提及的那位太医院的院使。 若双眸无事却故意装瞎,那可是欺君大罪!谭福加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惊慌,也不知韩神医的药能否瞒过行医数十载的老医者。 不过这些担忧都要掩藏在心里,明面上他可不能露出丝毫的端倪。 顿了顿,谭福加的脸上旋即堆满了笑容,上前抱拳迎道:“原来是陆太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季州府离京师是远,但山清水秀,景致怡人,是个好地方啊!”老者有意替小儿弥补,故而夸赞了一遍季州的山水。 谭福加活了数十载,阅人无数,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他觉得这二人来者不善,他面上虽然说着客套话,心中却是不大畅快,对着这二人也生了防备之心。 “劣孙陆秉,自小就是顽皮性子,谭管家莫要往心里去。”陆钟歉意地笑道。 “陆太医言重,陆公子性子开朗,气度不凡,必是人中龙凤。”谭福加也适时的吹嘘一番。吹嘘完了后话锋一转,他又道:“陆太医及陆小公子舟车劳顿,定然是累了,快快随我入府!” “有劳。” 刚踏入前院,谭福加就召来婢子吩咐道:“赶紧收拾两间干净的厢房出来。” 婢子应声离去,谭福加停下了脚步,等着好奇打量王府的爷孙二人跟上来。 他走得并不快,无奈那爷孙二人一步三回头,很是缓慢。 “阿公,快瞧,那儿有只麻雀!我要去抓来!” “秉儿,不得胡闹!这里可是季王府,不是咱们自家后院!” 小儿嘴唇动了动,嗫嚅了几句,声音不大,谭福加却听见了。 那小儿道:“就这季王府,还不若咱家大。瞧这潦倒穷酸的模样,还好意思称之为王府?” “不得放肆!”陆钟狠狠地斥责了一声,那小儿才收敛了些。 谭福加听罢险些变了脸色。有些人虽然对季王府有意见,但碍于季王的身份,也知在背后说话。这小儿却口无遮拦,肆意妄为,丝毫不惧季王权威,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有人教唆...... “季王爷在何处?不知现下能否接诊?”陆钟晃了晃手中的药箱,对着谭福加问道。 “王爷在塘边凉亭处小憩,想是此时睡得有些沉了。”谭福加笑着回道,言下之意乃是不便接诊。 陆钟了然,捋须一笑:“那我们先回房歇着,如若王爷醒了,劳烦管家告知一声。” 好在陆钟知礼数,态度也很恭敬,谭福加心中的怒火这才平息了下来。 表演的时刻又到了,多演几次,就轻车熟路了。谭福加先上前一步,接着双手抬高握住了陆钟的手,眼角冒出些许晶莹,言辞恳切道:“陆太医,您可是王府的救命稻草啊,王爷的这一双眼全靠陆太医了!” 说罢便拜了一拜。 陆钟扶起谭福加,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宽心:“诶,谭管家这是作何?治病救人陆某的职责,陆某定当竭尽全力。” 送二人回房,谭福加脚步匆匆地往塘边凉亭走去。当务之急,须速将此事告知季王殿下。 还未步上凉亭,他远远地便望见季王一人坐在塌沿,双手圈着膝,下巴靠在膝上,一副茫然无措又孤单的模样。 谭福加来不及心疼,旋即拾阶而上,急忙禀道:“殿下,宫中太医院的陆太医来了!” 季王的情绪有些低落,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淡淡地道:“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好慌张的?” “老奴怕他会瞧出端倪。” 季王疲惫一笑:“放心,我们没有端倪可以让他瞧见,我现在的眼睛确实是看不见,并非佯装......” “王爷如此有把握,老奴也就放心了。”谭福加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高兴完毕又见季王愁眉苦脸,问道:“殿下还在为娶亲一事忧烦?” “是。”气氛凝滞了许久,这一个字才从季王口中冒了出来。 “王爷不愿成亲,莫不是有意中人了?”谭福加灵光一现,试探着问道。 季王被窥中了心事,将头埋得更低了。 “王爷若有意中人,这事便更好办了。将此人告知陛下,请求陛下赐婚便是,王爷又是为何忧愁呢?” 季王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的颤抖:“我找不到她了。” “找不到?” 谭福加本想询问为何找不到,可季王只是讷讷地重复道:“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 显然季王想避开这个问题,谭福加便没有多问,心里头对季王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寻人的事情,谭福加并不知情,季王交代给了和顺。自解决完旱灾之事,她便一直在找徐江菡,可北直隶江平县都被她翻得底朝天了,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会不会这一世,根本就没有她? 季王的心死了,没有徐江菡,她自是不会再看其他女人一眼,遑论娶亲。 “再找找看,殿下莫要轻言放弃。”不知该说什么,谭福加只能这般安慰季王。 季王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父皇那边甄选王妃一事,现下无论如何要止住。圣旨一出,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 “信送出了吗?” “已经派快马送出。” “好,先这样吧。我累了,扶我回房。” 戳中了伤心事,季王一直郁郁寡欢,回房睡了一觉,睡到了日落繁星起,这才有了些气力。 “殿下,陆太医等候多时了,现在可否召见?”见小殿下还一脸迷糊相,谭福加温声细语地问道。 “叫他进来吧。”季王让婢女伺候着穿上了外衫,躺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等着陆钟前来问诊。 她的眼睛上覆着一圈的白纱,长发缚成一个简单的髻,着一身白绸衫,温润纯粹。 “柳涟,安神香灭了吗?怎味道淡了许多?” 柳涟笑道:“殿下睡了许久,安神香自然是灭了。” “再点上一柱。”只有闻到这荷花味的安神香,季王才觉得安心。 “是。”柳涟点完安神香,捧着一杯清水走了过来,道:“殿下初醒,定然口干舌燥,饮几口清水,口中也能舒坦些。” “你递来吧。”季王点着头,朝着柳涟说话的方向伸出了手:“放在我的手上,我自己来。” “是温水,杯壁仍有些烫,殿下小心。” “知道了。”季王正欲接过杯盏,却灵敏地听见有外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灵机一动,失手将杯盏滑落。 陆钟方踏入季王寝殿便见着了这一幕,季王还未接牢茶盏便收回了手,青花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温热的水洒了一地。 “柳涟,你怎么回事?”谭福加见状大怒,从陆钟身后快步行了两步越前,大声呵斥道。 “奴婢该死!”柳涟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 “不怪柳涟,是我没有接好。”季王的手指绞在一起,一副犯了错惴惴难安的模样。 外头所言大晏九王性子懦软是个软柿子,果真不假。 陆钟默默观察着季王。 而季王也知道陆钟在默默观察自己,所以有些事情,她故意为之。 “殿下莫动,奴婢清理一下破碎的茶盏。”几个丫鬟涌上前来,不用片刻就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 “福加,陆太医来了吗?”季王重新在榻上躺下,询问道。 “来了,候着呢。”谭福加瞥了一眼陆钟。 “让他进来吧。” “是。” 回完季王的话,谭福加出来请陆钟入内。陆钟孙儿陆秉亦跟着他来到寝殿,一副贼兮兮不怀好意的模样。 他不断打量季王房中的一物一陈设,好奇之中又带着些许的嫌恶。 “陆太医,请。” “眼观手勿动!这可是季王府!”陆钟知晓自己孙儿的性子,低声斥了一声便随谭福加入内。 “知道了。”陆秉笑嘻嘻地应道,心中却是打着另外一副算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甄选王妃(四) 待陆钟入榻前替季王接诊,陆秉便在房中散漫地闲逛起来,毫无顾忌。 谭福加也在塌前伺候,无暇顾及外头,那些婢女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带着坏笑的陆小公子在季王房中这里动动,那里动动。 陆秉见她们欲阻拦却不敢的情形,鄙夷地哼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有什么样的主人便有什么样的仆人,这季王府的下人较之主人更好揉捏。 转眼便见一个雕刻精致,涂有彩漆的小麋鹿,陆秉将其拿起,握在手心里,笑眼眯眯地看着它。 “陆小公子,这个动不得,这是王爷的饰物。”婢女们怕惊扰帐中的季王,故而压低了声音劝道。她们搬出了季王,企图用季王的身份地位来施压。 这些精心雕刻的饰物都是季王的宝贝,平常她们婢女欲将这些饰物移个位置,小殿下都要急上半天。 若是被她知晓有人乱动乱玩,怕是会大发雷霆。 陆秉嘴上应得好好的,实则不已为意,动作十分粗暴,抓起了一个又一个,甚至还拿在手上抛来抛去。 外头虽有些动静,但隔得远,还不至于影响帘帐内的三人。陆钟来到季王塌前,面上微微带着笑意,恭敬地道:“季王殿下,下官为您接诊。” “劳烦陆太医了。”季王亦礼貌地回了一句。 陆钟按上季王的脉象,阖上双目,凝神敛气,但越诊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谭福加弯腰候在一旁,有意无意地瞥着陆钟的神色,心中暗自揣摩。 诊了许久,陆钟松开自己的手,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季王殿下,能否让下官看看您的双眸?” 季王点点头,伸手去解系在脑后的白纱。白纱解开,季王慢慢睁开了自己的双眸,毫无生气地望着前方的某个地方。 陆钟站起身来,半俯低身子,查看季王的眼睛。季王白纱下的双眼失焦,空洞无光,浑浊一片。 陆钟又上前掀了掀她的眼皮,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最后摇头叹息道:“殿下之眸,回天无术。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陆卿,这不能怪你,只怪我自己没有这个福分。”季王面上颓丧,心中却是暗暗窃喜。 待在一旁的谭福加也松了一口气,同时眼睛冒里冒出了几朵泪花,哀戚地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哪!” 一时间陆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这二人。三人各自不语,帐内的气氛凝结了一会儿,直到帘帐外头传来了噼里啪啦木头的碰撞声。谭福加与陆钟一齐将头扭向外头。 季王眉梢动了动,辨认出这声音是如何发出的,心中暗叫不好。 她移了移身子,慢慢从榻上起来,尽量让语气平缓自然:“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约莫是孙儿又闯祸了,下官替他同殿下告个罪。”陆钟早已料到,急忙叩拜行了一礼。 其言辞诚挚,礼数也到位,但这是表面功夫,其心必然不是这般想的。若是真的尊敬,问诊之时便不会带着顽劣孙儿一道来,让其惹是生非。从一开始,陆钟就在纵容他的孙儿。 内心诸多波澜,外表也不能显露出来,季王“诶”了一声,接着道:“陆卿言重。福加,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本王房中杂物甚多,莫要将陆小公子磕着碰着了。” “是!”陆秉的顽劣,谭福加是见识过了,入府不过几个时辰,便将厢房里头能拆的东西都拆了。 也不知爷孙二人什么路数,一个调皮捣乱,一个收拾烂摊子,不断赔礼道歉,弄得谭福加满头雾水,最后只能笑着说没事没事。 这般的好脾气便让那顽劣小儿更加不知收敛,现在竟闹到了季王殿下这儿,谭福加眼皮一跳,怒火从呼哧的呼吸声中冒出。 到了外头只见陆秉笑得无比开心,手里攥着季王雕刻了许久的饰物。地上还有两个被砸坏了的,其中一只是小麋鹿,它的触角断了,身子也裂成两截。 谭福加心疼坏了,他亲眼见着季王耐着性子,坐在桌旁一刀一刀地雕刻,足足雕刻了三个月才将这只麋鹿雕刻好。如今被这顽劣的小公子摔了一下,便轻易地给摔坏了。那几个月付出的心血,就这般没了。 “来人,把他给我抓住!”谭福加愤怒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三两个仆役上前,跑了两圈才将陆秉抓住。 被抓住的陆秉知道自己有错,非但不承认,嘴上还有些不甘,憋着嘴道:“不过两三个便宜木头而已,借我玩玩又何妨,季王府当真是小气。” “你......”谭福加气急欲辩,却听见季王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喜欢,便赠与你了。” 季王不得不忍痛割爱,他知道陆秉这般肆意妄为是为何。他们是太子的人,仗着有太子撑腰便无所顾忌。 此次前来,陆家爷孙便是替太子查看自己眼瞎的虚实,顺便再替八王夏容厚羞辱自己一番。自己与祝王走得近,□□派的人素来不喜欢自己,这对爷孙也一样。 如今关键时期,她只能一忍再忍,任人揉捏,不然会更多的祸事会找上自己的。 “还是季王殿下大方,不似婢女下人这般小气,那这些我就都拿走了。”陆秉一边说着一边瞟了谭福加一眼,一副得意忘形、趾高气昂的模样。 季王撑着拐杖,眼睛看不见,不知陆秉拿走了什么,只听他那高扬的语调,便知他毫不手软,她刻的那些好看的定然都被拿走了。 季王的心在滴血,握着拐杖的手都不自觉地用力。 *** 陆秉被打发回房,季王的寝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陆钟回过神来,抱歉地道:“大儿去世得早,只给陆家留下一个孙儿,故而管教不严,殿下恕罪。” “小事而已,陆卿不必放在心上......”虚假的借口让季王疲于应付,她说着便往房中内塌走去。 谭福加也是被气得不行,见状便知晓送客的时候到了,正欲张嘴,却听陆钟语气高扬道:“对了,臣还有一事要恭喜季王殿下!” 季王转身,眉梢一挑:“哦?,是什么事?” “陛下为殿下甄选王妃,现下季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不日将抵达季州。” 季王听罢,面若死灰,讷讷许久不能语。 陆钟瞧她这脸色,不解地问道:“殿下不高兴?” 季王苦笑一声,背过身去:“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并不愿祸害那些大家闺秀。” “季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能够嫁入季王府,那可是飞上枝头当凤凰,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分,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祸害一说。” 谭福加见王妃人选已定,倒是有些喜出望外,一时没顾忌季王的异色,追问道:“王妃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南直隶淮安知府徐广琛之女徐江菡。” “哦?”谭福加意外地道:“竟是她?” “怎么,谭管家认识?” “并不认识。先前在名单上不曾见到这位姑娘,故而感到奇怪。” “你们看的名单不全面,后来礼部还递上了许多合适的人选。”陆钟笑笑:“这个徐姑娘啊,是陛下亲自选的,皇后娘娘也很满意。没过几日,赐婚的圣旨便会降下,宫里头啊让我先同季王殿下知会一声,道个喜。” 季王呆愣住了,她不知为何徐江菡从北直隶跑到南直隶去了,也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礼部的名单中,并且被皇上选中,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王妃。 这是天意?还是巧合?亦或是他们弄错了? 季王难以置信,也不敢置信,若按前世的事态发展,没有那次相遇,徐江菡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她的王妃。 “这个徐江菡的名字如何写?”为了不出乌龙,季王问得详细。 陆钟如实答道:“双人徐,江湖的江,菡萏的菡。” “是一样的。”季王喃喃道。可名字对上了,万一出现同名同姓非同一个人的情况怎么办? 还是要问些其他内容。 季王抓住了陆钟的衣袖,急急地问:“这个名为徐江菡的姑娘生辰八字是何?陆太医可知?” “这个老臣自然不知。” 瞧着此时的季王,哪里有半分不愿意成亲的样子,分明急迫得很,连人家姑娘的生辰八字都要追问。 陆钟笑道:“待陛下圣旨降下,殿下便会知晓了,殿下莫要心急。老臣还听说啊,王妃顾及殿下的身子,主动向陛下请旨,说要取消成亲仪式,最后陛下同意了。” “如此看来,王妃是个极好的人呐。”谭福加高兴地道,扭头去看季王,只见她嘴角挂着呆愣的笑容,看着模样,应当是欣喜的,可是不知为何整个人看过去有点......傻乎乎的...... 像是受了刺激。 季王受了刺激是真,只不过这个刺激是正面的。她有点高兴得回不过神来。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陆钟知道季王高兴,明面上又说了两句讨喜的话。 顷刻之间,陆秉打坏她饰物一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掩盖了过去。,子派了眼线来盯她辱她也无足挂齿。 重活一世,没有什么比心爱的女人再次成为她的妻子更高兴的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王妃来了(一) “坏了!那封信!”季王突然想起自己让谭福加送出的那份信,狠狠地一拍脑门,无限懊悔涌上心头,她辨明谭福加的位置,急急地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道:“那信可不能送入京中!” 谭福加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笑意僵硬在脸上,着急道:“我现在马上派人去追!还未过一日,连夜去追是追得上的!” “赶紧!快快快!”季王推搡着他的手臂,欲将谭福加推出寝殿。 谭福加转身,提着衣下摆,头也不回地跑开了。难得他一把年纪还愿如此尽力跑得如此之快,兴许也是被王妃入府之喜冲昏了头脑吧。 王妃将至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季王府都兴奋了起来。该收拾的收拾,整改的整改,府中上下做起事来都分外地卖力。 季王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靠着一张嘴仍然可以监督众人。 “窗纸换新的了吗?诶......窗纸换新的了吗?” “还没呢。”大汗淋漓不停奔走的谭福加抽了个空回答季王的问题,回答完毕又扭头急急地指挥婢子将山水画挂正。 季王不悦地蹙起了眉,双手抱臂,小嘴瘪着,声音带着低低的哀怨:“为什么还没送来?” “咱们与窗纸店家约定的送货时间是明日,今日当然还没送来。”谭福加趁着跑去跑来的空隙,又回答了一嘴。 “他就不能早点送么?”季王双手环臂,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想到了什么,她又大声地问道:“那城东老徐铺子家的玉珠帘送来了吗?” “没呢。”谭福加抹了一把汗,从季王面前经过。 “为什么还没啊?”季王在“还没啊”三个字上落了重音,尾音拉得老长。她的眼睛看不见不能亲自布置,本就急躁,现在想帮一些忙却帮不上,王府上下忙得焦头烂额无人同她配合,她的耐心更是一点一点地丧失。 偏生她还不能痛快发泄,只能稍稍发一下牢骚,她可不想因为自己阻碍王府布置的进度。 她的王妃可是很快就要来了呢。 想到了王妃,季王又耐着性子在大堂内坐正了身子,不时在周遭凌乱的脚步声中插上几嘴。 谭福加觉得此时的季王有一些些的添乱,便借着饮水修整之时哄道:“殿下,新荷塘的荷花又开了三朵呢,您要不要去塘边凉亭坐坐,闻闻荷香?下人手忙脚乱,东西又多,您在这会磕着碰着的。” “不行!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季王努努嘴,双手叉腰拒绝,横声道:“你们没有我不行!” 只有她最知道王妃的喜好,知道王府要怎样布置才会让她欢喜。 见她那执拗的模样,谭福加就知道自己是劝不走她了,道了三声“好好好”表示同意,然后一溜烟地跑开,继续布置。 季王坐在忙碌的大堂中央,不吃零嘴,不饮清茶,不需要下人伺候,唯一做的就是拉长耳朵,听着哪儿的仆人有疑惑,便主动搭话说着想法。 季王府热闹非常,陆钟爷孙也凑了一把这热闹。许是太子交代的任务还未完成,他们一直找借口留在府中,迟迟不愿离去。季王忙碌得很,自是无暇顾及他们,便随他们去了,反正王府空房间多的是,多他们两个也不多。 陆秉拿了二三饰物之后倒是安分了些,府外府内逛逛玩玩,近些日子鲜少惹是生非。 一转眼又过了五日,晨间醒来,季王发现她的眼睛可以感受到光亮了。此时的她能够区分白天与黑夜,凡是她眼前的大物,都会留下一片深色的阴影。她走路的时候心里也有了数,不用时时担心自己被磕着撞着,不会像先前那害怕。 或许等王妃来了,她的眼睛就能完全看见了。 至于要不要将装瞎之事告诉王妃,季王觉得得视情况而定。这一世的王妃定然与前世的王妃不同,她们没有共同的记忆,不过两个陌生人,走进她的心里还需要一些时间。 待王妃亦将她放在了心上,她必不会瞒她。 前世离别匆匆,留下了无限的遗憾,现在掰着手指数着重逢的日子,季王躺在床榻上,激动地睡不着觉,将二人前世相处的时光翻来覆去回忆了好几遍。 她忆起二人初初成亲时的青涩,忆起如胶似漆后的幸福......季王的嘴里像是含了一颗甜甜的糖,从喉中甜到了心头。 她记忆中的王妃,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对她。只是她不太好,心中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没有告诉王妃。 因着这个秘密,二人从未真正的亲近过,若情起,亦只是蜻蜓点水。她以一句“不喜男女之事”搪塞了过去,王妃却从未埋怨,一如既往地待她好。 这一世,又是否能如前世那般顺利将自己的女子身份隐瞒过去呢?季王灰暗的眸子里充满了担忧,也充满了愧疚。 *** 盛夏溜走,初秋来了,秋风一扫,卷走了最后的热意。旧荷塘里的荷花几乎都败光了,留下几个零星的莲蓬,瘦弱地支着。新荷塘的荷花却不大一样,清丽的荷花仍在盛放,亭亭直立,而且几朵新的花骨朵又冒了出来,给人一种常开不败的蓬勃生机之感。 季王喜欢新荷塘的荷花,听着耳旁柳涟替她数的数,她那一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她想着等她眼睛好了,就悄悄地前往松兰山,再与韩神医求些荷花来。她要将她旧荷塘的荷花统统换成这种花期长的荷花。 这样等王妃来了,还可以与她再赏一个秋日的荷花。 心中有着甜蜜的期待,季王度过了她重生以来最为惬意的一段时光。她懒洋洋地躺在小院中的躺椅上,任由和煦的阳光倾洒在自己身上,她什么都不用干,把整个脑袋空出来,肆无忌惮地想着王妃。 “殿下怎么又在傻笑?”小院中,两个丫鬟靠近说着悄悄话。 “许是在想着未入府的王妃。” “我猜也是这样。” “但凡提起王妃二字,殿下的嘴角总会浮起笑意。” “也不知新王妃是个怎么样的人?会不会很严肃?很凶?” “不知道啊,但愿是个良人,对殿下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好。我听人说啊,那八王爷的王妃,就是一个极其凶悍的女人,将整个王府都折腾得鸡飞狗跳的。” “我倒希望新王妃有些手段,不至于让咱们季王府被一些小人欺负了去。王爷冷宫出身,被天子遣至偏远之地,不得圣宠,季州府的那些大臣多数也是不愿奉承,更别说那些久居京师的外人了。”小丫鬟的话直指陆钟爷孙二人。 “京师离天子近,权贵众多,在陛下面前说话也有分量,不似咱们,数年才能进京面圣一次,书信传入京中啊,来回都得花上个把月。个把月的时光,要叙说的事情早已翻篇了,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 “哎,是啊,八王爷与咱家王爷的仇怨,陛下定然知道,他又何曾管过?” “不管便是纵容,外头人都看出来了。所以一些事情,咱殿下能忍则忍,多数是不愿说的,哎......殿下如今双眸又看不见,这......这该如何是好啊?”两个小丫鬟稍稍偏过脸,向季王投去了无限心疼的目光。 躺在躺椅上愉快地晃荡脚丫子的季王对二位丫鬟的担忧全然不知,此时她的小脑袋里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王妃。 陆秉一事,她的想法很简单,忍一时风平浪静,将更多的时间留下来享受美好。她比他们多经历了几年,那些复杂至极风云变化的朝局她比每一个当局者都要清楚,既然知道这是小人生事,激不起任何浪花,她又何必计较。 想法很美好,可生活难如意,想得再好也抵不过那些变数,抵不过那些恶意挑起来的争端。 “殿下不好了!殿下......不好了!荷花......荷花出事了......”一下人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地道。 季王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腾地一下从躺椅上坐起,追问道:“荷花怎么了?” “陆小公子......将......将那新荷塘里的荷花都给摘光了,正在荷塘边踩着玩糟蹋呢!”下人满头大汗地禀道。 “什么?”季王的心猛地一揪,怒火顿时从鼻孔里喷薄而出:“这个竖子,着实是可恶!”欺负他也就罢了,竟然动到他给王妃准备的礼物上! 徐江菡喜荷,那新荷塘不易败的荷花必定投其所好,她小心翼翼地养着、护着,如今却被这竖子糟蹋了! 季王骤然间呼吸都不畅快了,咬着牙道:“带我去荷塘边,本王要好好教训这个竖子!” “是!” 飘荡着阵阵荷香的荷塘,此时已经狼藉不堪。陆秉手上抓起三支莲蓬,满脚污泥,在荷塘着嬉笑着奔跑。 季王拄着拐杖,气冲冲地赶来。 “殿下,小心!”看着季王气急横冲直撞的模样,荷塘凉亭中侍奉的婢女们都急坏了。教训竖子事小,若殿下的身子撞到哪里,受了伤,那可是大事。 “护着殿下,别让她摔着!”柳涟指挥着婢女道。 下人听令排成左右两队,在季王身旁护着她,让她顺着围拢而成的通道行进。 临近荷塘,脚底传来“嘎嘣”一声脆响,一朵新鲜的荷花被季王急促行走的脚踩扁。 鞋底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季王都不愿想象那惨状,她白皙的脸庞气得通红。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触及季王逆鳞的陆秉还笑得无比灿烂,天真地道:“季王殿下,您府中的荷花真好看,送我几朵呗。” 明明已经被破坏殆尽了,还好意思开口要! 季王怒起,提起拐杖欲往陆秉身上打去,无奈她眼睛看不见,被陆秉轻松一跃便躲了过去。 下人们怕季王站不稳摔倒,纷纷围在她的身旁,劝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季王挣脱开七手八脚的束缚,辨清陆秉的方向之后还欲追去,陆秉逃窜......荷塘旁乱做一团。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缓缓地在王府门前停下。帘子掀开,一微施粉黛,头梳简单发髻的女子踩着木阶走了下来。 她站定,在刺眼的阳光中眯起眼来,满目复杂地望着府邸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嘴中喃喃念道:“季王府。” 一种恍惚的感觉将她包围,她怔了许久回不过神来。 她身后的那辆马车也缓缓地走下一人来,那人捏着一只帕子,擦拭着白净脸颊上的汗,用尖细的声音抱怨道:“这天啊,也忒热了!” 南方的天已经转凉,可北方来的人一路南下,依旧觉得热。 他眸子一定,见徐江菡已经下马,正站在那儿勾着笑意望着他,陡然打了一个激灵,脸色大变,赶忙招呼身旁的小宦官:“快!快扶我下去!”说完又在小宦官耳旁怒骂了一声:“王妃下马怎不叫我?怎么能让王妃等我们呢!” 小宦官一脸难看之色,不停哈腰道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下了马车,陈垣一把推开小宦官,谄笑地走到徐江菡面前,施了一礼:“王妃恕罪,是手底下的小杂碎不懂规矩。” 徐江菡轻柔地笑着:“不碍事,正午天热,我们还是尽快入府吧。” 快马赶了这么久,她可不愿因着鸡毛蒜皮之事在门口耽搁这么久,她的一颗心都扑在那个“小瞎子”身上,她迫不及待想见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王妃来了(二) 在季王府门下站定,陈公公甩了一把拂尘,清了清嗓子,对门口的守卫道:“快去知会季王殿下,陛下亲自甄选的王妃来了,季王府的大喜事来了!” 王妃!竟是王妃来了!门口守卫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流露出欣喜之色,领班上前赶忙请着几位尊驾入内。 “王妃,二位公公,快快往里面请!小的这就差人去唤季王殿下与谭管家。”领班弓背抱拳道。 一行人朝内走去,跟着身后的一个仆役匆匆离开队伍,往内院的方向跑着。徐江菡偏头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辨出那是寝殿的方向。 仆役快步跑进寝殿小院,却见院中空空,并没有季王的身影。 “王爷呢?”仆役喘着气问道。 一留下职守的丫鬟答:“那京师来的陆小公子又闹事了,将王爷心爱的荷花都给糟蹋了,王爷气极,带了人去了荷塘边。” “诶呦,这陆小公子也忒坏,这一遭绝对不能饶过他!”望了望荷塘的方向,仆役忧心道:“也不知那厢处理好事情了没有。王妃来了,还在大堂内等着呢。” “王妃来了?”丫鬟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声追问道:“是个怎么样的人?” “匆匆一瞥都不敢直视呢,哪里晓得。寻王爷要紧,我还是先去寻王爷。”仆役没敢忘记正事,交谈了三两句后便要离去。 “对对对,快去。” 徐江菡随着守卫领班刚踏进精心布置的大堂,还没来得及欣赏两眼,耳边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给本王抓住那个竖子!” 听着声音,是“小瞎子”的无疑,她又留神多听了两耳。那厢好像是在吵架。 声音的来源约莫是在后花园,吵吵杂杂,很是混乱,徐江菡感觉那头出了事情,“小瞎子”的声调都变样了,她很少动怒,如今这气急的模样,应当是被人触及了逆鳞。 徐江菡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花园的方向迈动。 “王妃,您这是去哪啊?”陈公公刚坐定,新沏的茶水才端起来,还没饮上,却见王妃已经从座椅上起身,往堂侧小道走去。 “我四下走走,陈公公便留在这儿等我。”徐江菡微微颔首道。 陈公公扯起一个知晓的笑容,嘴中轻轻吐出一个字来:“好。”待王妃与仆役的身影消失与拐角,他如释重负,赶紧饮了一口茶水,身子瘫软在椅子上。 这一路随着王妃的车驾快马赶路,可将他累惨了,片刻修整的时间都没有,他这一身老身子骨颠来颠去,都要散架了! 现下可是彻底走不动路了。 “愣着干嘛,过来揉揉啊!咱家这个肩膀酸得哟!”见小太监不懂事,陈公公又喝了一句。 小太监显然是个新人,溜须拍马的招数会的还不多。听到他唤,才赶忙上前殷勤地揉着肩膀。 徐江菡在季王府中穿梭自如,快步踏下石阶,前头拐个弯便能到达花园。 仆役在后头跟着,脚步不及她快,心中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面前的这个王妃好似来过王府,云淡风轻地左拐右拐,竟将那些死路统统避过了,畅通无阻地朝前走去。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仆役还没琢磨清楚,徐江菡已经到了花园,她伸头一看,瞥见不远处荷塘旁站着许多人。她绕过石桥,径直往荷塘边走去。 离荷塘还有几步的地方,脚边出现了破损的荷叶,徐江菡匆匆瞥了两眼,发现那荷叶面上残留着一只脚印,脚印洞穿了荷叶,留下一片狼藉。 荷塘边还散乱着许多断了茎杆的荷花,徐江菡隐隐地猜到发生了什么。她地眸子瞥到手握三朵荷花的陆秉身上之时,眸中之色更冷了,面上也似浸了一层寒霜。 此时的荷塘稍稍安静了些,捅了事的罪魁祸首陆秉已经被两个下人捉住,按在季王的身前等候着她的发落。 季王拄着拐杖,胸前起起伏伏,震怒未消。 “劣孙贪玩心性,折了殿下的荷花,老臣替他请罪,还请季王殿下饶过他这一遭吧。老臣回去定会狠狠地惩治他,让他长长记性,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还请季王殿下恕罪啊!殿下恕罪啊!”陆钟跪在地上,哭得是涕泗横流,季王大怒至此,他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跪地求饶道。 这一招对旁人不一定有用,用来对付季王就不一样了。她耳根子软,心善且气消得快,多扮些可怜,必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见话说完季王还没有出声,陆钟又往满是碎石子的地上磕了两个实在的响头,卖着可怜:“殿下饶过劣孙吧,老臣只有这一个孙子啊,陆家也只有这一个独苗......待他回京之后我必定严加管教,绝不再犯!绝不再犯!” 言闭,陆钟又朝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这响头落地声音惹得季王生烦,她最怕这样的局面,卖惨求饶一开脱,她的心就止不住地摇摆起来。 可是她的荷花,白白被人糟蹋,这一口气要这样就咽下吗? 季王心烦至极,欲走两步平复脑袋中的杂乱,不料刚迈出一只脚,脚尖便踢到了一个凸起的石块上,她的身子骤然朝前倒去。 “王爷!” 下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拉,却没有及时拉住。季王摔倒于地,伸出手去的下人赶忙将她拉起。 徐江菡见状心一揪,面上带着愠怒,快步赶了过去。 摔倒的季王被下人急急扶起,下人们正欲询问伤势,还未问出,一个陌生的人影已经蹿到了季王面前,扶住她的手臂急声问道:“可是摔疼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季王一怔,又听耳旁下人们嘈嘈杂杂地说:“这是王妃,这是王妃啊!”她的忽然脑袋一懵,接着,两行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当真摔疼了?”见季王只落泪不说话,徐江菡紧蹙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疼的。”徐江菡突然出现,季王呆愣得仿佛周身都失去了知觉,哪里还知道疼。疼只是一个借口,她的泪并非为摔疼而流,而是为了她与她隔世的重逢。 见到季王落泪,徐江菡不再淡定,怒意全部写在了脸上,她蹙起眉来,冷冷地目光瞥到了陆钟爷孙身上,好似寒刀穿颈。她已是怒不可遏。 扭过头来,目光落至季王脸上的时候,又重新变得柔和。“小瞎子”还在抽噎落泪,她必须先将她哄好。 徐江菡抬手用指腹抹去季王脸上的泪,柔声安慰道:“待会儿擦个药就不疼了,别哭。” 王妃的温柔的话语就像是一剂定心丸,而季王的泪显然很听她的话,她话音刚落下,眼泪就自己止住了。 徐江菡见季王乖乖地止住了泪,心中的担忧也放下一些,她转身面对陆钟爷孙二人,眯着眸子,一步一步地朝着他们靠近。 一种凝重而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牢牢地将二人包围在内,徐江菡的脸色比那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陆秉吊儿郎当的脸颤了颤,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弱了下来,偷偷地扭头看了陆钟一眼。 陆钟呆愣住了,没对上陆秉的眸子,他的心突然慌乱了起来,按着他方才的计策往下走,显然是会成功的。可这突然到来的王妃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知该如何招架。 “这荷塘的荷花可是你糟蹋的?”徐江菡在陆秉面前三尺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调冰冷。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撒谎不现实,陆秉弱弱地道了一声:“是。”而后向陆钟投去了求救般的眼神。 “私动王府之物,便如行窃,陆太医为官多年,我想问问陆太医这行窃之举该如何定罪?”徐江菡目光一闪,落在了陆钟身上。 “这......”面前之人压迫的眼神落了下来,陆钟头一低,不得不如实答道:“小窃牢狱一至三年,罚金十倍,大窃牢狱二十年,情节严重者......斩......” 陆钟说完,倒吸了一口凉气。 “依陆太医看来,行窃王府,能否算是情节严重者?”徐江菡的话落在了陆钟耳中,激起了千层浪,他脸色的血色霎时间褪的一干二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王妃来了(三) “这......这......”这下事情闹大了,陆钟讷讷了几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扭动身子朝着徐江菡的方向磕了两个响头,凄声道:“孙儿胡闹,是因臣管教不严,千错万错全在老臣一人身上,还请王妃责罚老臣,饶过孙儿吧!” 陆钟重重一叩首,身子伏低于地,旁人只能看见他佝偻的身影,却看不见他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他的脑筋飞快地转动,思索着对策。 倘若能将今日的罪责引至他的身上,一切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根据大晏律,逮捕与审讯京师官员需要奏禀皇帝,最终是否审讯、是否处罚皆由皇帝决定。 若将今日之过引自己的身上,不过暂时担一罪名,来日回到京师,太子与八王那边走动走动,自己亦可在陛下面前寻找说辞脱罪,想来应当是无事。而季州,天高皇帝远,仅是传信就要费上半月,而季王在朝中又没有多少能帮她说话的大臣,到那时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陆钟冷汗潸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现下只要他认错的态度好一点,再为陆秉开脱罪责,等他们两个离开了季州,就没什么好担心了的。 陆钟再次以头抢地,将卖惨之计进行到底,嚎啕大哭道:“吾儿年少陨命,陆家只有这一根独苗,望请王妃看着老臣为臣忠心,为医仁善的份上,饶过孙儿吧,我......我愿担一切罪责......” 这人总是这样,嘴里说得好听,实际却不作为,也不知在耍什么花招。季王站在徐江菡身后,暗暗唾弃。有些事从局内局外,亦或是看事情的角度变化了,结果都大不一样。 先前在陆太医面前的是自己,现在变成了初来乍到的王妃,也不知她会如何决断。 季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徐江菡的神色毫无波澜,丝毫不为所动,已然将陆钟的计谋窥破,她拂了拂衣袖,又上前了一小步,低声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陆太医亦为父亦为师,却放任孙儿至此,确实有包庇纵容之罪。” 陆钟见徐江菡有了上钩的征兆,先发制人道:“老臣知错,甘领罪责。” “陆太医之错,季王府会在奏章上写明,奏请陛下定罪。汝孙之过,众目共睹,大惩大罚也交由陛下,小惩小罚,季王府还是做的了主的。陆太医管教孙儿不严,便让季王府替你管教。”说到后头,徐江菡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股子的冷嘲热讽。 徐江菡的话掷地有声,季王府的下人脸上一片惊喜,堂堂一个王府,被五品太医闹了个鸡犬不宁,最后任由人家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传出去啊,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陆钟是京官,他们惩治不了,可那顽劣的孙儿无官无爵,怎能不施惩戒,就让他“全身而退”? “王妃,王妃......”一切又与想象中不同,小惩小罚说得轻巧,可一不留神,就会至伤至残,甚至性命不保。陆钟慌张无比,口不择言道:“孙儿之过不是不计较了么?” “陆太医与陆太医之孙各有罪责,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一个都不能少。来人,将陆秉拖下去,先打个二十大板。” “属下领命!”徐江菡的命令一出,季王府的仆役中争相恐后地走出了四个人,在她面前行了一礼。 仆役眼中冒着兴奋的火焰,嘴角挂着不言而喻的笑容,一步一步朝着陆秉走去。 这下陆秉是真的怕了,打板子虽是最为普遍的惩治手段,但里头的门道可多了,你的性命完全被打你的那个人捏在手里,他要你生便生,他要你死便死,他让你皮开肉绽,生不如死,你最后一定不会好过。 瞥着陆钟的方向,陆秉凄厉地叫道:“阿公救我,阿公救我,呜呜——” 见他聒噪,仆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到他身旁,手一捂,将他的嘴封上了。 “陆太医年迈,请他回房休息吧。”徐江菡淡淡地收回目光。 “是。”又来了两个仆役,将还欲求饶的陆钟也给拖走了。 陆钟挣扎着欲言语,那仆役也伸手一捂,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烦人的人都被带走,荷塘旁骤然清净了下来。徐江菡转身,朝着她的“小瞎子”走去。 “小瞎子”穿了一身白净的衣衫,想是足不出户,头上用发带绑着一个简单的高尾髻,眼上蒙着白纱。 那金丝白衫衬得她温润清澈,无奈方才摔了一跤,前襟与下摆处都染上了污泥,现在整个人定定站着,摔疼之后可怜兮兮的神情已经平复,站着花红柳绿的下人之中,配上白纱、拐杖,倒显得遗世独立了。 她爱折腾荷花,现下自己也与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有几分相似,徐江菡一步步走近,面上含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底。 察觉到徐江菡的靠近,季王的嘴角也扬起了一抹笑,拐杖的杖尖点地的位置默默往后退了尺余。 走得近了,“小瞎子”前襟上的污渍更加明显,徐江菡担心她的伤,先一步开口道:“伤口还疼吗?” 季王摇了摇头,而后又反悔地点了点头。 徐江菡无奈一笑,不知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径直牵过她的手,往花园出口的方向走去:“我们回去涂药。” 季王任由她牵着,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熟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开来,她的心里笑开了花,一个“好”字慢慢悠悠地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这是二人今世的第一次见面,以陌生人的身份,但一种暧昧的柔情以不可抵挡的势头蔓延开来。见此情形,那些跟在身后毫不知情的下人心里就别提有多激动了,他们挤着眉弄着眼,思绪飘得远的,已经构想出儿孙满堂、阖家欢乐的美好画面。 徐江菡领着季王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己的药箱还留在马车上,便停下了脚步。她这一停下,一群人也跟着她停下。 徐江菡的目光飞快地在身旁的那些丫鬟中扫了扫,最后停在了人群后头的柳涟身上。 “你,对,就是你,替我去门口马车上取来药箱,送到......送到殿下房中。”徐江菡知晓柳涟的姓名,此时却不能指名道姓。 柳涟先是一愣,随后惊喜浮上脸庞,她走出人群,在徐江菡面前依依行了一礼,恭敬地道:“是,王妃。” 前世入季王府,她并未带陪嫁的丫鬟,柳涟是季王挑来供她使唤的。几年相处下来她发现,小丫鬟心地善良,又踏实肯干,最为关键的是对自己、对季王、对整个季王府都忠心耿耿。她是自己最满意的贴身婢女人选。 今世的她亦未带陪嫁的丫鬟,便佯装无意中点了柳涟,主仆二人也可再延续前世的缘分。 寝殿在何处,徐江菡不用刻意地装作不懂而后询问,那些下人很是积极,将二人半包围在里头,还冒出了两人在前头引路。 “王妃,这边。” “再左拐。” “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 下人们的积极并非巴结讨好,而是单纯的高兴,为着她的到来。这一点徐江菡也感受到了,她并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簇拥、注视着,可今日她不曾屏退众人,只因她心中亦是欢喜高兴的。 倒是季王有些紧绷,被徐江菡牵着走了一段路之后,脸渐渐变红了。徐江菡瞥了一眼蔓延至脖子的红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笑罢,她又收回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 “小瞎子”现在看不见东西,走路尤其要小心,季王府中凸起的石头、高高的门槛、锐利的桌角随处可见,也不知前些日子她是否摔过跤,是否有过磕碰? 见了面来到了她的身旁,徐江菡久久悬着的心还不能放下,待会儿涂药之时定要将她的身子好好检查一番。 又回想方才摔倒的那一幕,着实是骇人,“小瞎子”喜欢乱动乱跑,以后保不准还会再摔跤。她来府中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小瞎子”还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将她看牢了。 想到这里,徐江菡默不作声地将季王的手牵得更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王妃来了(四) 到了寝殿,身旁便不宜跟着这么多人,徐江菡将下人阻隔在外,自己扶着夏容宣入内。 寝殿大厅正前方摆着一张宽大的楠木椅,徐江菡瞥了一眼,带着季王往那处走去。 “坐在这里吧。”徐江菡从季王手里取下了她的拐杖,温声细语道。 季王那只空出来的手慢慢朝前摸索,摸索到椅子的扶手之后,身子下倾,慢慢挪到椅面上去。 楠木椅又大又宽,平日里可以躺上去来小憩,坐两个人自然绰绰有余。徐江菡想看看季王手上的伤,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臣妾看看王爷的手。”从京师出来的那一天,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季王妃,自然担得起“臣妾”二字。 与其他王妃不同的是,她这个王妃嫁与王爷之时,连六礼都省去了,车马随丛也是一切从简。 听到熟悉的“臣妾”二字,季王先是一怔,转瞬又变得明朗,嘴角又勾起了一抹明晃晃的笑。她乖乖地将手抬起,然后张开,置于身前。 徐江菡将摊开的手掌握到眼前,翻动着查看她的手是否受伤。 季王摔倒之时,她就在荷塘边,看得清清楚楚,倒地之时,季王是用手掌撑着地面,手掌受伤不可避免。 摊开手掌一看,果然发现手掌上的细皮嫩肉被石子刮破了,几条血丝夹杂在翘起的细皮中。转转腕子、骨节倒无疼痛,筋骨应当没有损伤。 皇室宗亲身上都有些不可避免的娇贵,季王也不例外,她一怕苦,二怕疼,受伤之时总爱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时间久了,将徐江菡的心也变得分外柔软,见她受伤,哪怕是一点小伤,自己这心里总是不好受。 “看看膝盖。”手掌看完了,徐江菡又将注意力转移至季王的双膝上。 一说起膝盖,那两处伤口就传来了隐隐的疼痛。季王绞了绞手指,有一些不太情愿,不似方才那般干脆,顿了许久,她方吞吞吐吐地道:“膝盖没事的,不用看了。” 瞧着她这副扭捏的模样,徐江菡就知道她有事隐瞒,她也不多费唇舌,徐江菡径直起身,在季王面前蹲下,伸手拉开了她衣衫的下摆。 “王妃......”季王丝毫没有预料到,惊呼了一声,手欲制止,但在触及徐江菡的肩头之后又触电般的收回,慌里慌张愈加明显。 徐江菡眸色闪了闪,声音倒无波澜,一如既往地温柔:“臣妾会些医术,让臣妾替王爷看看。” “王妃会医术?”季王的声调向上高扬,显然是有些意外,上一世的王妃并不会医术。果真重来一世,一些东西会变得大不一样。不单单是她会医术这一点,还有她父亲的官职,她的家乡......都与前世一样了。而对这些,季王很是好奇,她很想知道,但碍于二人之时第一次见面,不好问出口。所以她只能压在心里等着,等二人熟稔了,再慢慢地问。 会医术的王妃是什么样的呢?季王的注意力一旦转走,便顾不得扭捏,任由徐江菡查看伤势,嘴上问道:“王妃幼时曾拜师学医?” 徐江菡将季王的裤脚一折一折地别到膝盖上方,靠近身子查看,听她这么问,莞尔一笑,道:“幼时曾拜师学过一些皮毛。” 她是韩江一事,她没打算这么早就告诉她。“小瞎子”喜欢刨根问底,若被她知晓自己就是韩江,会问出一大串的问题,自己还不得不同她解释的清清楚楚。 这样一来,她背后所谋划的那些事情,也藏不住了。 而要让季王固有思想突如其来地做出转变,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故而徐江菡不得不慢慢来。 “那王妃在哪里学的医术呢?” “在淮安府。” “教你医术的人厉害吗?” “师父没有什么名气,是父亲的至交好友。” 三两句见,徐江菡已经将季王两个膝盖上的伤都看过了一遍。她倒地的时候是右侧先落地,所以右膝会严重一些。 “等方才那个丫鬟拿来药箱,我们就可以上药了。”徐江菡蹲在季王身前,仰头望着她。此时寝殿中就她们两个人,她的目光可以肆无忌惮。 白纱遮掩了季王大半的神情,那双清澈的眸子掩藏在黑暗中,现在徐江菡只能通过那张不断张合的嘴揣测季王的心情。 两片红唇一动弹,两侧面颊上的酒窝就若隐若现。可不知想起了什么,酒窝消失了,她的神色突然变得着急起来,问话的语速也不再平缓。 “王妃可带了侍女来?” “原先是有的,只不过那个贴身丫鬟随着车驾行了数十里的路,不大适应南方的气候,生了大病,臣妾便雇了车马送她回去了,现在便没有。”徐江菡答道。 季王蹙眉沉思了一会儿,道:“从今往后,你便是季王妃了,身旁不能没有贴身侍奉的人。你那贴身丫鬟生了大病,一时半会也不能来此,我再与你选一个丫鬟。方才的那个丫鬟你看着如何?” “丫鬟,哪一个?”徐江菡佯装不懂。 “就是替你拿药箱的那个。” “那丫鬟面善,合我的眼缘,似是不错。” “她叫柳涟,手脚勤快,做事很认真。”你一定会同她相处得很好的。这一句话,季王压在了心底,悄悄地冒声。 徐江菡假装思索片刻,带着笑意答应了:“臣妾谢过王爷。” 说曹操曹操到,徐江菡话音刚落下,议论的正主便出现在寝殿的门口。 柳涟天生实在性子,徐江菡仅是叫她拿一药箱,她却将马车上的那些大小包袱一并拿了下来,左手右手抱得紧紧的,步履维艰地朝内走去。 听见声响,徐江菡与季王一齐扭头看去,不同的是一个看得见,一个蒙着白纱,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身随声动。 看不见东西的季王努力拉长耳朵,好让自己知晓现下发生了什么。 徐江菡从季王身前站了起来,从柳涟手中卸下包袱,嘴里道:“这药箱沉得很,拿一个就费劲,身上怎还背这么多东西?” “还好还好。”几滴辛苦的汗水从柳涟脸颊淌了下来。 徐江菡卸下最重的药箱,提着药箱朝季王走去,还未至她的身旁,便听她道:“柳涟,王妃的陪嫁丫鬟生了大病,回府去了,你日后便跟在王妃身旁,好生侍奉她。” 隔着几步的距离,徐江菡疾走的脚有了片刻的停顿,她注视着季王认真的模样,嘴角勾起了一抹轻柔的笑。 柳涟大喜过望,“扑通”一下跪倒,行了大礼,连声道:“奴婢遵命,奴婢遵命!” 柳涟飞升速度之快,季王府上下望尘莫及。近几月来,季王不仅重用她,还多加赏赐。如今王妃入府,又将她引为心腹,这地位自然是拔地而起。 这事,下人们琢磨不透,季王与徐江菡却心知肚明,解释起来很简单,不过是“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这八个字。 前世的柳涟踏实做事,忠心为主,为自己种下了善因,这一世来迎接她的便是善果。 “我带来的那些东西,你替我收拾好。我先给王爷上药。”徐江菡吩咐道。 “是。”柳涟低身一礼,眉宇间难掩激动的神色。 季王的伤还暴露在空气中,徐江菡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了两罐药膏,一罐消毒,一罐愈伤,轻轻地放在一旁。 “有些疼的,王爷忍忍。”徐江菡用手抹开药膏,指尖一沾,涂在季王膝盖的伤口上。 “嘶——”刺激性的疼痛袭来,季王下意识就想将脚收回,但想起王妃在自己身前,担心不受控制的脚会踹到她的,便咬牙忍住。 徐江菡自己配的药,自然知道药性的强烈,嘴上越发的温声细语:“药效已生,疼意很快就过了。” 季王现在哼唧都不哼唧了,下唇死死咬住,不发一语。她的小脑袋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较之其他王爷,要柔弱许多,很多人看不惯的。上一世她有恩于王妃,才能让她不嫌弃。这一世,若自己还是这般,不予以改变,来日王妃因此不喜欢自己了该怎么办? 尘事万千物,季王只在乎徐江菡,这一事她不敢想也不敢让它发生,于是思忖着要做出变化。 只是想法刚从脑袋里冒出,徐江菡手上一用劲,那膝上的伤口骤然变疼。 “唔——”季王没有崩住,瞬间破功,一张小脸又皱巴了起来。 罢了,改变之事也要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季王在心里默默叹息道。 徐江菡一边替她上药,一边观察她面上精彩纷呈的神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在寝殿之内忙碌奔走的柳涟无意中看见了这一幕,心里闪过了一抹奇怪的感觉。王爷与王妃不过是头一回见面,相处起来怎似那结发多年感情深厚的夫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蜜里调油(一) 陆秉被打了二十大板,最后直接疼晕了过去。季王府那些来势汹汹的仆役到底还是随主子心软,见顽劣小儿疼晕之后便没有再下重手。 二十大板都打完,几人抬着晕过去的陆秉,按着徐江菡的吩咐将他送回了厢房。 陆太医被锁在厢房里,外头派了两名侍卫看着。侍卫好定力,任由陆太医怎么哀求,他们都是不动如山。 直到外头传来了动静,陆太医的胡搅蛮缠才停了下来。 “秉儿!” 仆役将陆秉抬进房间内,随意地丢在地上。 陆太医见自家孙儿面无人色地被抬进来,一动不动的,差点两眼一翻,先他一步走了。后来他鼓着勇气屏住呼吸将颤抖的手指按上陆秉的脉搏,探到脉搏搏动的感觉之后心里的那块石头才落地。 他抱着陆秉的脑袋,将他拢在怀中,思索着离去之法。无论如何,季州府是不能待了,他们今日没有痛下杀手,万一明日反悔了要杀他的孙儿怎么办?早一步离开便能早一步获得生机。 “王爷,王妃,陆钟爷孙欲回京,允还是不允?”职守厢房门口的侍卫听到了陆钟哭天抢地的诉求,不敢私自做决定,便一级一级地往上报,最后送到柳涟那儿,由柳涟亲口向季王与徐江菡转述。 柳涟说完,徐江菡头也不抬一下,饮了一口茶水,冷冷淡淡地道:“便由他们去吧。正好陈公公也要回京,便将递与圣上的奏章交给他,由他送入京师,。陆钟爷孙二人也顺道让他带回去。这样,王爷觉得如何?”末了,徐江菡问了问季王的意思。 季王摸着大盘子里剥好的零嘴,正要往嘴里塞,听见徐江菡的声音后,手赶紧停住。腮帮动了动,她赶紧将嘴中的东西嚼碎咽了下去:“甚好,王妃之法甚好。” 徐江菡瞥了一眼季王嘴角的碎屑,无奈一笑,她知道她压根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府中的这些事情,季王总是依赖自己,自己不在的时候,便依赖谭福加来出主意。政务、官场之事又有幕僚指导,自己一点儿也不用动脑筋...... 这样的性子,前世的自己并不着急,反而是越发纵容。今世再来一次,血淋淋的教训不时在眼前放映,徐江菡必须逼迫自己狠下心来...... “王......”就陆秉一事,她刚想议论两句,季王却在同一时刻张嘴出声道:“王妃,这个很好吃,你尝尝。”一把剥干净的栗子递到了身前。 对上季王天真烂漫的笑容,徐江菡的话哽在了喉中,想了想又作罢,她还是等一个适合促膝长谈的时机,再与她好好言说一番。 柳涟得了准话,马不停蹄地前去传话。 得到了毫无阻拦的出府准许,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陆钟一刻也不想多呆,收拾好细软之后,央求着季王府守卫将陆秉抬上马车,之后便匆匆离去。 路过医馆之时,他买上几盒金疮药先应付陆秉的伤,等到了京师,上好的、珍贵的药材随他取随他用,陆秉这挨打的伤不出二月便能痊愈了。 一路向北行去,车窗外的植物与景致飞快地向后撤退。越往北,落叶越多,秋意越浓,发黄的叶片被车轮卷起,漫天飞舞后扑簌落地。 “阿公......疼......”颠簸的马车上,陆秉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呼痛。他趴在柔软的垫子上,脸被陆钟侧向一旁。 陆钟盘腿坐在陆秉的身旁守了很久,一刻也不敢松神。 见陆秉面色苍白如纸,陆钟眼里的心疼都要溢了出来。 “那荷花是季王的宝贝,我都警告你不能动了,你偏生不听话。”关心则乱,陆钟在陆秉虚弱不堪之时,一反常态地斥了两句。 “我哪知道......季王这么宝贝......宝贝那荷花......”陆秉嘟囔了一句,身子动动,被打的地方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他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滴落了下来。 “诶啊,你别乱动,乱动会扯着伤口的......你知道吗?好在那群下人见你是小儿,打的不是很重,回去之后,阿公替你弄些药材,敷一敷啊就好了,你也别太担心。”想到了什么,陆钟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在陆秉耳旁说道:“上次番国进贡给陛下的药材我留起来了一些,等到了京师,我便拿来替你疗伤,不用多少时日,你就能下床蹦跳了。” 闻言,陆秉很想笑,无奈臀上的伤太疼了,他略微勾一勾唇角便能扯动伤口,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疼......”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陆钟将一个药包打开,摊开药粉,食指一沾点在陆秉的鼻翼前。而后执一小扇,朝着陆秉面部扇风。 陆秉的眼皮随着他晃动的手垂了下来,最后紧紧地阖了上,沉沉的睡去。 陆钟松了力,老迈的身子靠在车厢壁上,脑袋歪歪扭扭地偏着。他扬起一抹笑,逃过一劫的喜悦浮上了他的心头,压在他心底的石头一块接着一块地被移开。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被他视为安全无虞的京师,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改变。 一个以他为开端的局悄然布下。 *** “枉费?枉费什么东西?”谭福加外出归来,刚入府门便听守卫叽叽喳喳地在他耳旁嚷道,好几个人一起张嘴说,每一个都是激动不已,他都不知自己该听谁的,站在原地发着懵,听到最后也没将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听明白。 “不是枉费,是王妃,咱的王妃来了!我们啊,都见过了,就剩谭管家您了,赶紧赶紧去拜见一下。”一个守卫声音拔高道。 这下谭福加可算是听明白了,他盯着那个守卫的脸,双眸渐渐发亮,又新鲜又好奇:“王妃当真来了,在哪儿呢?” “在大厅呢,王妃说要好好认一下王府中的人,召了府中上下,一个一个地认过去,我是上上批。谭管家,这么重要的场合,您怎么能不在呢?王爷一直在找您,都派人去催了好多回了。” “我这不是有事耽搁了吗?信王爷派人送来了补物,我在醉仙楼招待了一下,一招待便是一整个下午,我也想回来呢!”谭福加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东西,抱怨道。 偏生这个信王派来送补物的是个话多且爱折腾的人,不然他早早就能脱身,不至于拖这么久。 “您是不知道王妃早上有多威武,她啊将那京师的陆太医爷孙好好教训了一番。哈哈,想起来就想笑,那个顽劣的陆秉啊被王妃的眼刀一瞥啊,半声都不敢吭,跟以前啊判若两人。这竖子看着顽劣,实则欺软怕硬,王妃正好是来治他的。” 谭福加眼睛一跳,旋即喜悦上心头,连声追问道:“那陆秉怎么了?” “王妃下命令打二十打板呢,把陆秉都打晕了过去。” “他们现在人呢?” “走了,跑得比兔子好快。被王妃一教训,他们哪里还敢留下来。再留下来,兴许连小命都不保咯。”出了一口恶气,门口守卫的心情也很好,对新到府中的王妃也是愈发的尊敬:“王妃当真是厉害。” 谭福加来了兴致:“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 守卫一边陪着谭福加走入前厅,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在守卫添油加醋的讲述下,谭福加对这个王妃越发的好奇。 “王妃不仅雷厉风行,对王爷也是极好的,您没瞅见她看向王爷时的眼神,满眼的爱慕,王爷见着王妃之后,脸上的笑意也是不绝。她们二人琴瑟和鸣,倒是将我们这些下人羡煞的呦~” “你们羡煞什么,胡乱说话!”谭福加笑着敲了敲守卫的头:“主子们可以乱调侃?” “诶呦,谭管家,您亲自去看看知道了。等您见着了,一定会同意我说的。” “我这就去。若真如你所说,冗杂的婚礼仪式可以不要,但这洞房花烛夜万不可少,我得赶紧安排!” “是哩!”守卫赞同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