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娇弱美人后,我嫁人了》 第1章 点绛唇·其一 时值早春,万物复苏,天还未亮,云三郎便已下床洗漱了。 云三郎名为三郎,上头自是有兄长俩人,然而,长兄尚未满月,便高热不退,没了性命;仲兄虽较长兄活得久些,但却在总角之年患了恶疾,药石罔效。 云三郎命苦,自小失怙,母亲为养活其与其仲兄,长年辛劳,以致积劳成疾,又因仲兄病故,伤心过度,撒手人寰了。 母亲过世时,云三郎年十二,后由外祖母抚养。 外祖母生怕云三郎同他两个兄长般早逝,日夜看护,幸而而今,云三郎年已及冠。 外祖母原本未曾动过为云三郎说亲的心思,唯恐耽误了好端端的姑娘,但云三郎业已及冠,必定是有福之人,可开始张罗亲事了。 云三郎生得俊俏,性子开朗,又是个能下地种田,上山打猎的,想来定能博得姑娘芳心。 外祖母将煮好的阳春面往粗碗一盛,想了想又煎了个荷包蛋,放在上头,才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云三郎正要出门,见得外祖母从庖厨出来,赶紧将那粗碗接了过来,往木桌上一放,才扶外祖母在椅上坐了。 云三郎知晓外祖母定然尚未用早膳,便去庖厨又拿了一副粗碗、竹箸来,将阳春面与荷包蛋一分为二,又将竹箸往外祖母手中一塞,才笑着道“一道吃罢。” “老身年事已高,又不干粗活,轻易不会饿,倒是你不耐饿,该当多吃些才是。”外祖母将竹箸一放,而后将粗碗往云三郎一推,未待云三郎出言,抢先道,“三郎,你可曾想过娶妻之事” “娶妻之事急不得,待我再攒些聘礼,万不可委屈了人家姑娘。”云三郎笑了笑,赶忙将面前的半碗阳春面以及半个荷包蛋吞下肚,便急匆匆地道,“外祖母,我上山打猎去了。” 他乃是个断袖,娶不得妻,这个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 他清楚总有一日,外祖母会同他提及娶亲之事,只是未料想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外祖母是决计不会同意他娶男妻的,他害怕气着外祖母,因而不得不先敷衍着。 他心虚不已,未免自己露出马脚,一拿起弓箭,当即离开了,不曾再看外祖母一眼。 他一面往山上去,一面想着该如何是好,还未想出个法子来,人已到了山顶。 他是来打猎的,又不是来游山的,从山脚至山顶,他竟是半点都未注意到途中可有猎物经过。 他望着初升的朝阳,不由苦笑起来。 他为何会是个断袖他倘若并非断袖该有多好 他便先敷衍着,待外祖母百年,再寻一合意的男子成亲过日子罢 思及此,他忍不住畅想起了自己与男妻琴瑟和鸣的场景,下一霎,他却陡然被负罪感淹没了他心底难不成盼着外祖母早日百年么 他叹了口气,凝定心神,迫使自己去搜寻猎物。 然而,耗费了近两个时辰,他却寻不到猎物的踪影,连常见的野兔也无一只。 他又猛然想起来,今晨出门太急,忘记去河边挑水了,便打算先下山去,待挑了水,再上山来,若无猎物,打些柴火去卖也是好的。 他方要下山去,却猝然见得一人迎面而来,来人正是同他们比邻而居的薛七婶,薛七婶双眼发红,朝着他哭道“三郎,七婶可算是找着你了,你外祖母没了,你快随七婶下山” 云三郎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置信地问道“外祖母怎地会” 薛七婶抹着眼泪道“你外祖母去河边挑水,失足落了水,溺死了。” 外祖母溺死了 假若他出门前如同平常一般挑好了水,外祖母定不会 云三郎刷地落下了泪来,又勉强笑道“七婶,你勿要骗我。” “七婶骗你作甚么,我们赶紧下山。”薛七婶没功夫再同云三郎废话,马上走在了前头。 云三郎怔了怔,拔足狂奔,引得薛七婶在后头道“仔细脚下” 他一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但脚步却未缓下来。 行至半山腰,他忽闻一声虎啸,生恐薛七婶有恙,即刻折了回去。 百余步后,窜入眼帘的果真乃是一头吊睛白虎以及白了一张脸,瘫软在地的薛七婶。 此山甚少有猛兽出没,他头一遭瞧见吊睛白虎,却也不慌,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吊睛白虎斜睨了他一眼,旋即朝着薛七婶走了过去。 他尚未想好对策,为救薛七婶的性命,只得先冲了过去,挡在薛七婶前头。 那吊睛白虎似乎觉得有趣,在原地磨了磨前爪,而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云三郎以眼尾的余光望着薛七婶道“七婶,你且先行离开。” 薛七婶却是不肯“三郎” “勿要多言。”云三郎立即打断了薛七婶,又威胁道,“七婶若是不走,我现下就将自己去喂了这吊睛白虎。” 薛七婶迟疑片刻,最终仍是妥协了。 云三郎虽满腹悔恨,但从未想过要葬身虎口,见薛七婶的身影渐远,他往后跑出十余丈,紧接着,挽弓射箭。 他不曾射过猛兽,第一箭侥幸射中了吊睛白虎的脖颈,可惜这吊睛白虎皮毛厚实,这一箭仅让其流了些血,未伤及性命。 吊睛白虎应是被他惹怒了,收起了懒散模样,目露精光,利爪尽出,向着他扑了过去。 他狼狈地闪避着,苦于寻不到射箭的良机,只得胡乱地射了一箭。 这一箭落了空,并未碰到些许皮毛。 他又连射两箭,一箭没入吊睛白虎左目,另一箭堪堪划过吊睛白虎右耳。 吊睛白虎吃痛,虎啸连连,逼得这整座山都瑟瑟发抖了。 云三郎扫了眼足边的细碎落石,又从背后的箭筒取出一箭,搭在弦上。 箭未及离弦,吊睛白虎已然凶猛地扑了过来,他方要后退,却不料身后有一小土坑。 因这一小土坑,他被迫趔趄了一下,便是这一下,足够吊睛白虎将他制于身下了。 身体沉重,无法动弹,吊睛白虎的利齿早已暴露了出来,彰显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同时吊睛白虎的鼻息又不断地往面上窜,这一切使得云三郎不得不直面自己即将命丧于虎口的现实。 不过他却并非轻易屈服于现实之人,即便射不得箭,但用箭伤这吊睛白虎应是做得到的。 纵然自己已无生机,能除掉这吊睛白虎,亦是为民除害了。 在吊睛白虎不知不觉间,他将右手抽了出来,而后用尚且握在手中的箭狠狠地往吊睛白虎腹部一捅。 同时,他的咽喉被吊睛白虎的利齿破开了,血液登时簌簌地往外流窜,湿润了他的前襟。 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神志逐渐模糊了,但他并未挣扎,亦并未感受到咽喉是如何得疼痛,最后的神志被他用来驱使右手了。 往里些,再往里些,夺了这吊睛白虎的性命 待手中的箭除却染血的箭羽,全数没入吊睛白虎的腹部,他才含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此时,他的头颅赫然只一层薄薄的肌肤与身体相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点绛唇·其二 他的魂魄从尸身中钻了出来,缓缓飘至半空。 与此同时,他的头颅猝然脱离身体滚落了开去,他的双眼兀自睁着,头颅滚了数圈后,不知为何却是安详地阖上了。 那吊睛白虎尚有一口气在,血盆大口间挤满了他的血肉,且仍在啃咬着,淋漓的鲜血不住地从其口中坠落。 即便他已然不可能感知到些微痛楚了,但见状,他依然觉得整副魂魄都战栗了起来。 左右并无传闻中的黑白无常前来引他去地府,他待在原地,好亲眼见证这吊睛白虎断气,一则是为了报仇,二则是为了安心。 过了约莫半柱香,吊睛白虎轰然倒地,激起了一层的碎石与尘土。 而他的尸身早已不成样子了,体无完肤,内脏悉数被拽曳了出来,胡乱地散落于地,触目惊心。 他分明没了嗅觉,却直觉得血腥气冲天。 他死得不甘,但却也不怨。 他本就通透,明白人死不可复生的道理,怨恨并无用处。 他蹲下身去,欲要为自己挖一个坑,将尸身掩埋了,以免暴尸荒野,又引来旁的飞禽走兽。 然而,他的指尖全然挖不起半点泥土,更遑论是挖出一个足以掩埋尸身的深坑了。 他索性放弃了,反正仅仅是一滩死肉罢了,反正就算是掩埋了,亦迟早会被虫蚁啃食。 这般自我安慰了一番后,他勉强释然了。 他又在原地等了片刻,见仍无黑白无常来引他,便下了山去,想最后再看外祖母一眼。 接近自己家时,里头刺耳的哭声倏地窜了过来。 是薛七婶的哭声。 他进了门去,只见那薛七婶哭肿了双眼,跪在地上,向面前的数个壮汉哀求道“你们赶紧去救一救三郎罢,再晚些,三郎怕是要没命了。” 壮汉皆是村里的农夫,同他有些往来,显然薛七婶的要求让他们颇为为难,毕竟无人有对付吊睛白虎之能。 倘若换作是他亦会犹豫不决罢 他喟叹一声,行至薛七婶身侧劝道“我已身死,七婶你勿要哭了。” 人鬼殊途,薛七婶自然听不见他的言语。 他苦笑着暗道我已是鬼了,为何却会下意识地同七婶说话 他并不再劝,径直进了外祖母的房间。 他阖上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屏息着睁开双眼。 外祖母的尸身躺于床榻之上,身着寿衣,发髻一丝不乱,应是薛七婶帮外祖母整理过遗容了罢 细看,外祖母的尸身已然有些发胀了,是被河水浸泡过的缘故罢 倘若他并未由于心虚而忘记挑水该有多好 是他害了外祖母的性命 他自责至极,却落不下一滴泪水来。 他跪下身去,不断地朝外祖母磕着头,又哽咽着道“全数是我的过错,待我下了地府,再向你老人家赔罪罢。” 磕了上百个头,他都不曾觉得疲倦。 这便是做鬼的好处罢 他明明知晓他是无法触摸到外祖母的,但仍是直起身来,伸出了手去,欲要握一握外祖母的手。 果然,他的指尖利落地穿过了外祖母的手。 须臾,他却猛然感知到了熟悉的温度,是他的错觉罢 恰是此时,有人冲了进来。 他回过首去一瞧,却见那薛七婶泪流满面,“咚”地一声跪于外祖母床前,哭嚎道“三郎他为救我被那吊睛白虎咬死了,但三郎死前手刃了吊睛白虎,三郎是个好男儿,若是不死,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竟是被我害死了我不过是个无知妇人我” 他清楚薛七婶听不见,但仍是一字一字地道“并非你的过错。” 话音落地,他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暗,随即周身的诸般人事物全数消失了,似被黑暗吞没了去。 不及反应,他又隐约瞧见了黑白无常。 是他该去地府的时辰到了罢 不久,他便能见到外祖母了。 他又欢喜又忐忑又自责,弹指间,意识陡然昏沉,尚未将黑白无常瞧个仔细,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待他再睁开双眼,入眼的竟是喜庆的大红。 地府为何会是一片大红 他身上又为何是一片大红且是如此名贵的丝缎 他方要抬起首来,环顾四周,却是不由地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来得凶猛,似要将五脏六腑全数咳出来方能罢休。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双唇,这才发现他的这一双手白净细嫩,暗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瞧来孱弱无比,须得好生爱护,全无多年下地种田,上山打猎遗留下的痕迹。 且他素来身体康健,即便偶感风寒,也决计不会咳嗽成这副模样。 他莫不是附了旁人的身罢 他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而后居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曾翻过十余页的一册话本。 那话本中有一配角乃是一娇弱美人,名唤云奏,按照著者描述,云奏便生着这样的一双手,且因为在闭关中走火入魔,失去了将近七成的道行而身体孱弱,时常咳嗽难止。 他勉力镇定下来,伸手覆于喉结处,那喉结上头果然生有一颗痣。 他瞧不见这颗痣是何颜色,但应是一颗朱砂痣,每每随着吐息、言语微微蠕动,诱惑至极,加之云奏的美貌,使人欲要在其上印下一个吻。 所以,他并非附了旁人的身,而是穿成了话本中的云奏么 云奏从未穿过红衣,除去同男主角成亲的那一夜。 因而他现下身着的红衣定是喜服了 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脚步声随即在他身前停止了,紧接着,他的红盖头被掀了开来。 他本能地仰首望去,所见之人亦穿着一身喜服,剑眉星目,却透出一股子的阴鸷。 这人的嗓音却很柔软,柔软到令人毛骨悚然“娘子。” 是在唤他。 他今日同这叶长遥成亲了。 “叶长遥”他本想坦白自己并非云奏,但转念一想,不论他是不是云奏,今后他都必须以云奏的身份活下去,便甚么都没有说。 “何事”叶长遥拿来合卺酒,将其中的一瓢递予他。 合卺酒乃是由瓠瓜所制,将瓠瓜一分为二,以线连柄,喻夫妻一体,又因瓠瓜苦涩,酒醴甘甜,喻同甘共苦。 他接过那瓢合卺酒,一口饮尽,又望住了叶长遥道“今夜,你我可否不行那云雨之事” 死前,他曾想过要待外祖母百年后,寻一合意的男子成亲过日子,未料想,他一死,竟是成为了叶长遥的男妻。 那话本乃是倒叙,他仅仅翻阅了十余页,开篇便是云奏狠心地利用并抛弃了叶长遥,后被叶长遥毁去万年道行,打回原形,除却神志尚在外,同凡间兽类无异,又因其原形乃是世间难得的绿孔雀,而饱受狩猎者追赶,以图卖个好价钱。 开篇过后,才是故事的起始,即云奏如何以色相诱,叶长遥皆不为所动,云奏又以孔雀肉相诱,才使得叶长遥自愿同他成亲。 其后的内容他并未翻阅过,应是描述云奏如何诱使叶长遥彻底沦落于温柔乡,又是如何利用、抛弃叶长遥的罢。 叶长遥乃是一名修仙者,却迟迟无法渡过天劫,倘若食下一块孔雀肉便可羽化飞仙,故而才不慎入了云奏的圈套。 云奏之所以选择叶长遥,是因为叶长遥体质特殊,可助他恢复道行。 根据话本,他应于新婚之夜使出浑身解数百般勾引叶长遥,并成功与叶长遥翻云覆雨。 但他虽是断袖,却不愿与并无丝毫情爱的叶长遥翻云覆雨。 他认为只有双方心意相通,方能做那极尽亲密之事。 而这叶长遥原非断袖,又无意于他,应当会应允罢 不出他所料,叶长遥颔首道“便依你所言。” 而后,叶长遥又将俩个已空了的瓠瓜瓜瓢往桌上一放,便坐在地上开始打坐了。 叶长遥其人乃是一散修,并无门派,瞧来冷血且阴鸷。 据闻,其杀人不眨眼,挖心吃人,最爱之物便是三月左右尚在母亲腹中的婴孩。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人云亦云,叶长遥实乃是这世间最为良善之人,从未夺过一人的性命。 而他的原身云奏虽是生得娇弱,眉眼间好似拢着一城江南烟雨,面无血色,身若蒲柳,却最是心狠,可于谈笑间将活人活生生地拆骨入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点绛唇·其三 现下他既已成了云奏,断然不能再吃人,亦不能再将叶长遥视作恢复道行的工具。 只消善待叶长遥,他便可以人身度过此生,而非一绿孔雀。 原身赠予叶长遥孔雀肉的条件有二其一,成亲;其二,由叶长遥将原身护送至观翠山。 观翠山乃是原身的出生之地,又有其生母凤凰留下的一片凤凰羽。 那凤凰羽神力无穷,但因原身过于虚弱无力使用,须以叶长遥的心头血做引子,且这心头血必须由叶长遥亲手取出。 这便是原身引诱叶长遥的缘由,原身容貌不俗,本以为如叶长遥这般不曾开过荤的童子,必定手到擒来,奈何叶长遥甚是不解风情,原身才不得已提出第一个条件,以便徐徐图之。 而今,他该如何做才好 不若明日便割一块孔雀肉下来,并与叶长遥和离罢 但眼下他的道行去了三成有余,身上的肉不知能否保叶长遥渡劫成功 他这副肉身若无凤凰羽庇佑,十之八九会日渐衰弱,必然时日无多。 为活命,他必须往观翠山去,然而,他若孤身前行,恐怕难以抵达观翠山。 如此想来,他不得不同叶长遥走一遭观翠山了。 待到了观翠山,他便将孔雀肉割下赠予叶长遥,让叶长遥离去,再做打算罢。 思及此,他瞧了眼叶长遥,便躺下了身来。 他堪堪躺下,却闻得叶长遥道“可要我将那红烛灭了你若是怕黑,亦可将红烛留着。” “灭了罢,劳烦你了。”他的话音尚未落地,红烛已然熄灭了,但他的双眼却仍旧能瞧清漫天漫地的大红。 他将来倘若能觅得合意的男子,便会在这样漫天漫地的大红中,同对方饮合卺酒,行云雨之事罢 他登时面红耳赤,却又陡然想起了方才同叶长遥饮过的那一瓢合卺酒。 下一瞬,外祖母的音容笑貌突地浮现在眼前,外祖母尸骨未寒,他竟是想着与男子成亲、云雨了,当真是不孝。 外祖母 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到伤心处,倏然落下了泪来。 他方要抬指擦拭,却听得那叶长遥道“你且好生歇息,我定不会动你一根指头。” 叶长遥以为自己是生怕被其侵犯,才会久不成眠的么 他坐起身来,朝叶长遥道“我只是想起伤心往事,并非防备于你。” 叶长遥依然是一副冷血模样,却是关切道“既是往事,便已过去了,你何必自困于其中” 他虽是洒脱之人,但外祖母因他而死的自责与伤心并不是这般容易便能过去的。 “你说得不错,多谢你安慰于我。”他并未打算对叶长遥吐露心声,敷衍了一句,复又躺下了身去,将大红鸳鸯被盖在了面上。 但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仍是难以成眠。 新房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阖上了。 那叶长遥隔着房门道“我今夜不回房了,你且好生歇息罢。” 叶长遥此举是为了让他安心罢明明原身曾不要脸面地勾引过叶长遥,叶长遥当真是个体贴之人。 他忍不住向着房门望了一眼,又在心底道望有女子能慧眼识珠,不被表象所惑,成为叶长遥的良配罢。 如此想着,他将眼尾的泪水抹了干净,才对自己道睡罢,三郎,不对,我已是云奏了。睡罢,云奏。 一觉睡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漫天漫地的大红。 他从床榻上下来,将自己身上的喜服换下,方才出了门去。 此地乃是叶长遥的居所,不大却整洁。 再往外头走一些,便是庭院,庭院中,那叶长遥正在清扫落叶,叶长遥亦已换下喜服了,正身着雪白的书生袍,戴着书生帽,分明是最为人畜无害的打扮,却减轻不了其面上的阴鸷。 叶长遥闻得动静,回过首来,望住了云奏道“娘子对不住,是我口误了,我该当唤你云公子才是。” “无妨。”云奏扫了眼满树的黄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身处之地已是深秋了,而他死时却是早春。 他再次体认到了自己现下身于话本中,又从庭院中的水井打了水来,洗漱了。 洗漱好,他方才从新房中出来,却见那叶长遥冲他招呼道“云公子,过来用早膳罢。” 他走进一瞧,早膳乃是绉纱小馄饨,绉纱小馄饨上头还飘着一些葱花。 叶长遥又端了生煎包来,置于桌案上。 云奏在桌案前坐下,执起调羹吃了一只绉纱小馄饨,才猜测道“这绉纱小馄饨莫不是你自己做的罢” 他并未看到话本中提及叶长遥是否会厨艺。 叶长遥不好意思地道“我从未做过任何吃食予旁人吃,不合你的口味罢” 云奏又指了指热气腾腾的生煎包“这亦是你所做的么” 叶长遥颔了颔首“你若不想吃勿要勉强,我帮你去街上买早膳来罢。” “没甚么勉强的。”云奏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的那碗绉纱小馄饨与生煎包吃了,又夸赞道,“很是可口。” 话音落地,他竟然瞧见这叶长遥微微有些脸红。 明明是颇为不好相与的长相,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后,居然柔软得同初长成的少年一般。 他的心脏猛然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胸腔,继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叶长遥站起身来,欲要用手去轻拍云奏的背脊,为云奏顺气,手指尚未触及那孱弱的背脊,便收了回去。 一月前,云奏忽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小镇无人不知有一美人来了。 他当时方才从集市回来,堪堪摘下斗笠,一把娇软至极的嗓音却陡然漫入了他的耳蜗“公子。” 他回首一瞧,见一满面病容的娇弱美人站于篱笆外头,这美人显然并非女子,身着翠青色的衣衫却无一分违和感,美人喉结生有一颗朱砂痣,在翠青色衣衫的衬托下,格外勾引。 纵然他并非断袖,又绝非好色之徒,见到这般美人仍是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他定了定神,本能地又将斗笠戴上了,遮住大半面容,方才对着美人道“敢问你寻我何事” 美人轻咳几声,才掩唇答道“我迷路至此,还请公子收留我几日。” 这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他虽在心中怀疑美人的用心,但并没有拒绝。 他去开了门,又侧过身让美人进来,美人却是有意无意地用手背蹭了一下他的手背,并含笑道“我唤作云奏。” 这之后的一个月,云奏每每借故亲近于他。 他并非登徒子,绝不会与无名无分之人亲近,不得不屡次对云奏道“云公子,请自重。” 三日前,云奏夜闯他的卧房,被他赶了出去。 他心中正想着该如何让云奏离开,却听见云奏含着哭腔道“你当真这般厌恶于我” 他向来心善又宽容,自是不会厌恶云奏,但他不爱云奏,亦不愿给予云奏任何幻想,当即道“我当真厌恶于你,云公子你且离开罢。” 未料想,云奏竟是哭了出来。 他被云奏哭得颇为为难,那云奏却是道“我的原形乃是绿孔雀,你应知孔雀肉的厉害,你若同我成亲,再护送我至观翠山,我便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来赠予你,助你飞升成仙。” 他道行不浅,第一眼便看出了云奏的原形,却不曾想过要从云奏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他因相貌凶恶,甫出生即被生父生母弃于荒野,收留他之人乃是一个散修,他拜其为师,随其修炼,并非是自己的选择,而是自然而然之事。 百年前,他的师父于渡劫中丧命,他伤心了一阵,继续修行。 实际上,他对自己是否能够飞升成仙并无执念。 听云奏这么说,他本是想拒绝的,生生地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必然疼痛钻心。 但见云奏哭得愈加凄惨,他仍是由于心软,答应了下来。 云奏的原形虽是上古凶兽,可云奏身体孱弱,此去观翠山山水迢迢,想来云奏孤身一人难以抵达,不管是云奏先前刻意的亲近,亦或是孔雀肉的利诱,俱是为了令他送其去观翠山罢 他会错意了,还以为云奏对他有些好感。 也是,他生得这副模样,云奏这般的美人如何会对他有好感 莫要说是云奏了,连无盐女都不愿多瞧他一眼。 这是他一早便明白之事,所以并不在意。 反正他左右无事,便送云奏去观翠山罢。 待到了观翠山,他也不要那孔雀肉,径直离开便是了。 他不愿意委屈了云奏,依然精心地布置了新房,准备了成亲要用之物。 新婚之夜,当云奏问他能否不行云雨之事时,他并未觉得意外,立刻答应了下来。 而后,云奏又因为唯恐被他侵犯而辗转难眠。 许云奏其实对他又惊又俱罢同旁人一般。 他不该碰触云奏。 他止住了思绪,凝视着云奏咳得似要折断的背脊,将手负于身后,才问道“我去抓药来予你可好” “不不必了”自己的伤哪里是寻常汤药能奏效的,云奏咳得双眼泛起了水光,半晌,整副身体才安静下来。 他抹去眼尾沾染的泪珠,又听到叶长遥道“云公子,你若不急,休养几日,我们再一道出发去观翠山罢” 他不愿拂了叶长遥的好意,笑着道“那便休养十日罢。” 路上恐会遇见凶险,他本是农家子,连一头吊睛白虎都对付不了,莫要说是甚么妖魔鬼怪了。 他不能事事仰仗叶长遥,须得尽快适应这副身体,并掌握这副身体余下的三成多道行才是。 叶长遥闻言,却是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云奏定会要求即刻出发去观翠山,未料想,云奏非但答应他休养,还要休养足足十日。 这十日,他定要为云奏补上一补,他正思忖着甚么食材最为补气益血,外头却陡然传来了一声惨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点绛唇·其四 “你且勿要出去,待我去看个究竟。”他嘱咐了云奏一句,当即出了门去。 出门后,十丈开外,竟是横着一具尸身,这尸身被剥去了面皮,里头的血肉裸露了出来。 从打扮、身形,以及颈上、手上的肌肤判断,这应是一具女尸。 他蹲下身去,方要将这尸身察看一番,却听得一把喘着粗气的嗓音道“叶公子,小心” 紧接着,他被扯了一把,后退了数步。 站定后,他瞧了眼自己被云奏扣着的左手手腕子,才去瞧那尸身。 那尸身原本算是完整,而今不知为何居然化成了一滩尸水。 云奏松开了叶长遥的手腕子,又向着或惊呼或惧怕的观客道“诸位切勿靠近这尸水,免得被化了去。” 他已缓过了气来,语调柔软,但他这话却是骇人听闻。 观客纷纷避走,少时,此地只余下他与叶长遥俩人。 他死死地盯着这尸水,待尸水全数蒸发干净,才低声道“人死后,尸身会于一个时辰至两个时辰内长出尸斑来,这尸身颈上、手上并未长出尸斑来,不知其它部位可长了尸斑由她面上的血肉的色泽来推测,她十有八九便是死于两个时辰内。此地虽算不得热闹,但却不是个抛尸的好地方。不知抛尸人是刻意挑选,亦或是随意为之。” 他生前曾为村里多位老死的老人以及病逝、重伤丧生的村人守夜、送葬,自是知晓一具尸身多久会长出尸斑来,伤口的色泽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会有何变化。 “你所言不差,至于抛尸人是刻意挑选,亦或是随意为之,现下无从判断。”叶长遥回忆着道,“尸身面部的血肉甚是平整,剥皮手法老辣,那具尸身显然并非第一个受害者。” 他说罢,远远地瞧见有衙役过来,立于原地,待两个衙役走近了,便将自己所见尽数讲了。 由于已无尸身可验,衙役听罢叶长遥的叙述,又将叶长遥带回了县衙。 云奏本想跟了去,但他这具身体着实不中用,适才说了许多话后,竟是又喘不过气来了。 他不得不回了叶长遥的住处去,斜倚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他方才及冠,正值年少,本性好动,这具身体当真是为难他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他才听得叶长遥的脚步声。 不知是何缘故,他分明昨夜才初见这叶长遥,叶长遥的脚步声他却已很是熟悉了。 他从床榻上下来,问道”如何” 叶长遥一五一十地说了,又道“此地向来太平,如今出了怪事,县太爷许诺我倘若我能破了这个案子,便能得赏银五十两。” 叶长遥已然辟谷,但仍是习惯一日三膳,他又是一散修,无门无派,又无田地,也无旁的营生,便是依靠驱鬼捉妖等等来维持吃穿用度的。 云奏未曾遇见过此等怪事,不禁双眉尽蹙,若是换作喜食活人的原身,定能淡然处之罢 叶长遥见云奏蹙眉,立即致歉道“我定会尽量在十日内查明真相,不会误了去观翠山的行程。” 云奏摇首道“我并非担心你会误了去观翠山的行程,而是担心先前那具尸身仅仅是这个案子的起始。” 叶长遥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打算去集市买只老母鸡来,为你补身,再添些当归、红枣、枸杞,你且好生歇息罢。” 云奏发问道“仅仅是上集市买老母鸡么” 叶长遥既被云奏看穿了,便也不隐瞒“县太爷已将当时的观客一一问过了,但无人瞧见那尸身是如何出现的,众人发现那具尸身时,尸身早已横在地上了。我想再去打听一番,望能有新的线索。” “我随你同去罢。”云奏轻咳一声,见叶长遥目生担忧,摆摆手道,“无妨,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叶长遥闻言,却是道“勿要轻易言及生死,不吉利。” 云奏已死过一回了,对死亡并未有多大的恐惧,适才这话乃是信口言之,未料想,叶长遥却是如此在意。 他忍不住望住了叶长遥,轻笑道“你莫不是心悦于我罢” “你我既已成亲,我便将你当作娘子看待,定会护你周全,即便是豁出命来,至于心悦与否”叶长遥坦诚地道,“抱歉,我从未心悦于你。” 云奏并不意外,笑了笑道“有甚么可抱歉的” 未待叶长遥言语,他又道“走罢。” 他是昨夜才抵达此处的,还未去过集市,他所居住的村子又离镇子足有五十里远,他甚少去赶集,因而瞧见这热闹的集市他顿时觉得很是兴奋。 他左顾右盼着,须臾,便因姿容出尘而被人围住了。 叶长遥原在一旁向一代写书信的秀才打听,见状,立刻挤入人群中,到了云奏身畔。 自己与叶长遥成亲并未宴请宾客,看周围人的样子想来亦不知晓自己与叶长遥成亲了,云奏鬼使神差地一把握住了叶长遥的左手道“我已成亲了,这乃是我的夫君。” 叶长遥久居于此,因生得阴鸷,吓哭过不少稚子,后又长年头戴斗笠,且善驱鬼捉妖之事而颇为出名。 “可惜了。”其中一个白面书生如是说。 其他人亦纷纷应和。 叶长遥亦着书生袍,但其人与书生袍并不相称,相较而言,这白面书生更称书生袍。 不过云奏却觉得着书生袍的叶长遥要顺眼许多。 叶长遥的斗笠边缘缀有纱布,他瞧不清叶长遥的神情,但却发现叶长遥的耳根有些泛红。 他自懂事起便随母亲做农活,母亲过世后,因外祖母年迈,他又早早地将生计揽在了自己身上,故而他向来沉稳,不曾有过孩提时光,调皮捣蛋之事更是从未做过。 成为云奏后,他便无须再负担生计,不必再沉稳行事,他会去握叶长遥的手,会对旁人道叶长遥是他的夫君,全数是出于玩心罢 叶长遥怔了怔,顺势带着云奏出了人群,才道“松开罢。” “对不住。”云奏歉然不已,叶长遥不久前还道从未心悦于他,自是不愿意被他碰触罢他不该出于玩心而肆意地去碰触叶长遥。 叶长遥微微一笑,随即反应过来云奏现下看不见他的面容,便道“你不必向我致歉。” 他确实不曾对云奏动心,但并不会因为被云奏碰触而责怪云奏,方才云奏的言行必然是为了不被那些人围着罢 他又放软了嗓子道“云公子,我们去挑只老母鸡罢。” 叶长遥的嗓音其实放软了反是可怖,云奏不由地颤抖了一下,才往前走。 由于身体的缘故,他走得很慢,叶长遥却走得更慢,待他到了那摊贩面前,叶长遥还在十步之外。 叶长遥是为了他才走得这样慢的罢 他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粗粗地喘着气,待叶长遥到了身侧,才去看被关在笼中的母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点绛唇·其五 因外祖母曾养过鸡,他自是知晓该如何挑选老母鸡。 他将所有的母鸡一一扫了一眼,方才指着其中一只母鸡道“便这只罢。” 这云奏双手细嫩,好似一碰便会碎了去,全然不像是会洗手做汤羹的一双手。 但为何他却能挑出其中最好的一只老母鸡 难不成是巧合么 叶长遥心生疑惑,发问道“你为何要选这只老母鸡” 云奏理所当然地道“因为这只老母鸡羽毛厚实、光滑,鸡冠大且红润,并且双爪粗糙。” 却原来并非巧合,叶长遥怔了怔,才对摊贩道“便这只罢。” 他又将铜钱予了那摊贩,才对摊贩道“劳烦你将这老母鸡杀了罢,我们待会儿再过来取。” 话音尚未落地,他已然背过身去,并且走出了数步。 云奏跟上了叶长遥,又听得叶长遥低语道“云公子,我实乃是最为伪善之人。” “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乃是人之常情。”恰是云奏言罢之时,摊贩将老母鸡从笼中抓了出来,那老母鸡扑腾不休,叫得凄惨。 云奏仰起首来,望着叶长遥,继而换了话茬“你可闻见桂花香了我们去买桂花糕吃罢。” 叶长遥颔了颔首,便同云奏一道往前去了。 那点心铺子的生意不差,俩人等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买到桂花糕。 云奏将那油纸包捧在掌心,闻了又闻,引得叶长遥笑道“你若是想吃便拆了吃罢。” 云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将那油纸包拆了开来,又拈起一块桂花糕吃了。 桂花糕于云奏而言算不得稀罕物,每每金桂飘香的时节,外祖母皆会亲手做予他吃。 但外祖母已然过世了,旁人做的桂花糕纵使再香甜,都不是外祖母亲手做的。 不过勉强还是能尝出几分外祖母所做的桂花糕的滋味的。 他不禁双眼发红,将手中的桂花糕吃罢,又一连吃了三块桂花糕。 “有这般难吃么”叶长遥见云奏似有哭意,伸手取了一块吃了,才道,“我倒是觉得并不难吃。” 这叶长遥是个傻子么即使这桂花糕再难吃,亦不会使他双眼发红,且若是桂花糕当真难吃,他又何必连吃三块 他正腹诽着,手中的那油纸包已被叶长遥抢了去,他又听得叶长遥压低了嗓子道“你倘若有甚么伤心事可说与我听。” 这叶长遥原来不是个傻子。 他不由笑了笑“多谢你。” 叶长遥见云奏不愿说,并不勉强,而是问道“我们去买些当归、红枣、枸杞罢。” 他们正要往药铺去,迎面却来了一驾马车,这马车又突然被拦住了。 拦住马车之人乃是县太爷的独子俞阳,这俞阳相貌堂堂,二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婚配,据闻俞阳对林家的小姐情根深种。 想来马车内的便是林小姐了。 须臾,马车的帘子被掀了开来,掀开帘子的手竟满是皱纹。 俞阳本以为能一睹林小姐的芳容,未曾想,坐在林家马车内的并非是林小姐,而是林夫人。 林夫人憔悴的脸从帘子后头露了出来,随即无奈地道“小女并不在马车内,俞公子勿要挡着马车了可好我急着去祭拜亡夫。” 林老爷是在一月又二十日前过世的,其人向来无病无痛,未料竟是患了急症,溘然长往了。 林夫人去祭拜林老爷,为何林小姐不一道去 俞阳心中生疑,欲要发问,一对上林夫人悲伤的眼神却问不出口了。 “请夫人节哀。”他退到一旁,瞧了那马车良久,待再也瞧不见了,才发现了不远处的叶长遥。 由于叶长遥偶尔会帮自己的父亲破案,俞阳与叶长遥曾有过数面之缘。 俞阳行至叶长遥面前,本想问问案子查得如何了,乍然见得叶长遥身畔有一病美人,忍不住打趣道“叶公子,我曾听闻你前几日置办了些成亲要用的物什,不知我何时能喝上你的喜酒” 叶长遥不善交际,又无亲无故,因而昨日并未邀请宾客。 面对自来熟的俞阳,他坦诚地道“俞公子,我已于昨日成亲,这便是我娘子。” 俞阳吃了一惊,再去看叶长遥的娘子,竟然发觉这病美人并非女子,怪不得做男子打扮,只因他适才全数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美人的容貌上了才未发觉。 这叶长遥原来是断袖么 不过他对此并无偏见,先是恭喜了新人,又道“你家娘子瞧来体弱,你这做夫君的定要照顾好他。” 叶长遥严肃地道“我自会照顾好他。” 俞阳又笑道“你欠我的喜酒何时还” 叶长遥答道“待此案了结了再还罢。” “还望不要再出现受害者了。”俞阳叹了一口气,“假若有甚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大可直言。” 叶长遥摇首道“俞公子还是快些回府温习功课罢,再过些时日便是春闱了。” “待我买了烧鸡便回去。”俞阳冲着叶氏夫夫挥了挥手,而后便径直往烧鸡摊子去了。 叶长遥与云奏去买了当归、红枣、枸杞,又去提了已杀好的老母鸡,才回了家去。 一进门,云奏便猛然咳嗽了几声,又靠在了墙上,吃力地吐息着。 叶长遥手足无措地道“我扶你进去歇息可好” 云奏苍白着脸道“劳烦你了。” 叶长遥还以为云奏不愿被他碰触,料定自己会被拒绝,闻言,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扶着云奏回新房躺下后,又关切地道“你的身体便没有法子可医治么” 医治的法子仅有一个,但这个法子云奏并不打算用。 因而,他苦笑着撒谎道“我这病乃是我走火入魔所致,并没有甚么法子可医治。” “那你且好生歇息罢,待老母鸡炖好了,我再端来予你。”叶长遥出了门去,后又小心地将门阖上了。 周遭仍是漫天漫地的大红,但在这大红的包围中,不知为何云奏却觉得极为安心。 他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直到听得叶长遥唤他,方才转醒。 叶长遥端着热气腾腾鸡汤,见云奏睁开双眼,赶忙问道“你可还好” “不妨事。”云奏坐起身来,从叶长遥手中接过鸡汤,舀了一勺,吹凉了些,方才送入口中,鸡汤鲜美,咽下后,他又随口道,“不知俞公子的心上人生得是何模样” “我不曾见过那林小姐,但林小姐既然能将俞公子迷得神魂颠倒,想来容貌不俗。”叶长遥认真地道,“不过必定不及你。” 云奏将叶长遥的斗笠一摘,望住了叶长遥的双眼道“你为何觉得她不及我” 叶长遥早已习惯于斗笠了,被云奏摘了斗笠,这才觉察到自己一直戴着斗笠,忘记摘下了。 被云奏一问,他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从未见过一个容貌能及得上你之人。” 这叶长遥显然是在单纯地叙述事实,并无一分暧昧。 云奏陡然觉得有些不痛快,将一碗鸡汤喝尽了,又问叶长遥“你可在集市打探到甚么线索了” 叶长遥蹙眉道“全无线索,那具尸身好似是凭空出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点绛唇·其六 云奏思忖着道“凶手何故要在晃晃白日将尸身弃于街上若定要弃尸,何不选在深夜且凶手既有化尸的法子,全无弃尸的必要。” 他停顿了须臾,才续道“我有一个猜测,弃尸者并非凶手,弃尸者是为了告知你凶手的存在才做出了弃尸的行为,不然为何不弃于别处,而是弃于你家门口十丈开外” “倘若真如你所言,弃尸者恐怕凶多吉少。”叶长遥叹息道,“但我却不知该从何查起。” 云奏又发问道“近日此地可有失踪者” 叶长遥答道“我曾就此问过县太爷,近日并无失踪案上报。本县统共有五千九百二十一户人家,还有些无家可归的乞儿,要一一排查怕是要费不少功夫,且太过张扬,恐会打草惊蛇。” “若无线索,便只能一一排查了,惊了蛇便惊了蛇罢。”云奏又提醒道,“此地既然向来太平,会出此等杀人案,许是近日搬迁至此之人所为。” 叶长遥从云奏手中接过鸡汤碗,将碗放于矮几上后,根据云奏的话,猜测道“死者或许并非是本县之人。” “的确有这个可能。”云奏轻咳一声,“不知凶手何以要剥去死者的面皮” 叶长遥分析道“可能性有四其一,凶手心理扭曲,此举是为了享受对于死者生杀予夺的乐趣,死者愈痛苦,他便愈快活;其二,凶手将面皮做成了人皮面具,好假扮成死者,此举是为了图谋利益,或是隐藏身份;其三,凶手与死者有怨,此举是为了复仇;其四,死者貌美,凶手是单纯地喜欢死者的容貌。” “其一,目前无从判断;其二,死者身份不明,尚不知是否有利可图,凶手的身份亦不明,亦不知其是否需要隐藏身份;其三,凶手的手法过于老辣,他的仇敌未免太多了些罢至于其四么”云奏含笑道,“不若我今日便从你这搬走,好予凶手下手的机会” 这云奏的原形乃是绿孔雀,即便云奏依然面无血色,但这一笑却让叶长遥错觉得云奏眉眼间生出了耀眼的光彩,如同开屏的绿孔雀一般华美。 云奏定了定神,方才一口否决道“倘若凶手是凡人自然奈何不了你,但倘若凶手并非凡人,你许会当真会被剥了面皮。” 云奏还未细细端详过自己而今的容貌究竟如何,听叶长遥这般说,不由打了个寒颤。 到昨日为止,他仅仅是一农家子,即使这具身体已修炼了上万年,但眼下身受重伤,且他压根不知该如何掌控余下的三成多道行,显然敌不过妖魔鬼怪。 “但现下全无线索,只得试上一试了。”云奏是说与叶长遥听的,亦是说与自己听的。 而后,他缓缓地从床榻起身,捂住心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将自己随身的行囊收拾了,又对叶长遥道“林小姐处须得多加防备。” 言罢,他并不耽搁,提着行囊,去了一家客栈投宿。 原身因容貌在此地颇为出名,先前他在集市自称是叶长遥的娘子,经过了两个余时辰,此事早已传开了。 人间难得的美人竟嫁予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叶长遥,实在是可叹。 他一踏进客栈,未及道要一间上房,那掌柜便问道“云公子,你莫不是与你夫君吵嘴了罢” 他故意抹着眼尾道“是我识人不明。” 由于从小便要负担生计,他向来坚强,甚少落泪,但他这张皮囊生得楚楚可怜,纵然他挤不出一滴眼泪来,也已足够令人同情了。 “叶公子虽然生得凶恶,但据闻为人不错”掌柜唯恐惹得云奏更为伤心,止住了话,又问道,“云公子可要住店” “要一间上房。”云奏被小二带着上了楼去。 待进得房间,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这副身体着实是不中用,莫要说像生前一般下地种田,上山打猎了,连那观翠山都不知能不能到。 他赶紧去床榻上躺了,双眼方才阖上,却陡然想起了叶长遥熬的鸡汤,他只喝了一碗,应当还余下不少罢 现下他是喝不到了,待此案了结,再让叶长遥重新为他熬鸡汤罢。 那厢,叶长遥打听到了林小姐的住处,叩了叩门,门便开了。 开门的乃是一女童,身量方到叶长遥的腰身,模样娇憨,仰首望着他问道“这位公子你有何事” 叶长遥唯恐自己的相貌惊吓到了女童,本能地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才道“你家小姐可在府中我姓叶,有要事求见林小姐。” “请叶公子稍待。”女童又将门阖上了。 过了片刻,门被打开了,女童蹦蹦跳跳着道“叶公子请随我来。” 叶长遥被带到了花厅,林小姐亲手为叶长遥斟了西湖龙井,而后才问道“叶公子所为何事” 林小姐果真生得国色天香,怪不得能使得俞阳神魂颠倒,但于他而言,远不及云奏。 他收回视线,呷了口西湖龙井,才道“林小姐定然已经听闻今晨之事了罢” 林小姐面色煞白“我已经从母亲处听闻了,着实是可怖。” “我此来便是为了提醒小姐注意防范,莫要让生人近身”叶长遥尚未言罢,却是被林小姐打断了。 “照叶公子的意思,我亦有可能被剥去面皮”林小姐十指打颤,又勉作镇定。 叶长遥安慰道“我不过是胡乱猜测,你勿要太过害怕。” “多谢公子提醒。”林小姐起身,向叶长遥做了个揖,又亲自送叶长遥出了门去。 叶长遥告别林小姐,又往官府去了。 俞阳正在书房专心念书,听得动静,抬起首来,奇道“叶公子有何事” 叶长遥开门见山地道“你勿要再纠缠林小姐了。” 俞阳正色道“你何出此言” 叶长遥肃然道“那林小姐身上妖气缠身,必然时常同妖怪媾和,你即刻断了对她的念头罢,免得惹祸上身。” 适才,他一见得林小姐,便从林小姐身上闻到了妖气,与妖怪媾和之事虽与本案无关,但却不得不让他对林小姐起了疑心,表面上,他佯作不知,按照计划叮嘱了林小姐。 俞阳大吃一惊“叶公子,你勿要信口胡言,诋毁林小姐的清白。” 叶长遥语重心长地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但你切勿再接近林小姐了。” “莫非”俞阳睁大了双眼道,“莫非你怀疑林小姐与你在查的那案子有干系” 未待叶长遥作答,忽而有数个衙役冲进书房,将叶长遥团团围住了。 叶长遥面色从容,道“我犯了何事” 其中一衙役答道“叶长遥,你方才轻薄于林小姐,致林小姐上吊自尽了。” 林小姐上吊自尽了倘若此事为真,那么,林小姐便不是凶手了。 他并未轻薄于林小姐,林小姐断不可能是因为被他轻薄而上吊自尽的,显然是凶手为了陷害他而害死了林小姐。 是他对林小姐不起。 他心中自责,面上不显,镇定地问道“可有人证与物证” 衙役不答,而是道“待上了堂,你便知晓了。” 叶长遥并未反抗,由着衙役将他押上了公堂。 俞阳不信叶长遥会轻薄于林小姐,更不信林小姐已然香消玉殒。 他扫了眼叶长遥的背影,旋即拔足狂奔。 然而,还未接近林府,已有刺耳的哭声传了过来。 他愣在了原地,身体发冷,半晌,才有前行的气力。 他行至林府门口,林府小厮见得他,哭道“俞公子,我家小姐不在了,你定要为我家小姐讨回公道。” 他下意识地道“讨回公道,如何讨回公道” 小厮咬牙切齿地道“自然是将那叶长遥绳之以法,要不是叶长遥那禽兽轻薄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怎会为保名节而寻了短见” 俞阳听见自己问道“林小姐的尸身在何处” 小厮答道“尚在府内,过一会儿便要送去义庄。“ 俞阳冲进林府,循着哭声进了林小姐的闺房,林小姐的闺房中立着不少人,皆在抹泪,林夫人亦在其中。 再往里走一些,林小姐的尸身猝然窜入了他眼中,那雪白而柔软的脖颈上深深地嵌着一圈红痕,且面上尚有未干的泪痕。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林小姐的手,那手还有些许温度,若无红痕与泪痕,林小姐更像是睡着了。 林小姐是他唯一心悦之人,他本不信林小姐已死,而今亲眼见得尸身终于信了。 他随即哭了出来,同时对着尸身起誓道“我必将手刃凶手,为你报仇。” 他在尸身面前立了许久,方才出了林小姐的闺房。 叶长遥,假若真是叶长遥所为,他必将如他所言,手刃叶长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点绛唇·其七 云奏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方才从床榻上下来。 他又下了楼去,让小二哥送热水上来,以便他洗漱,却未料想,那小二哥竟是道“云公子,你可知你那夫君轻薄了林小姐,致林小姐为保全名节,上吊自尽了” 他怔了怔,才伤心地道“他原来是这等无耻之徒。” 云奏生得娇弱,眉眼间添了伤心之色后,更是惹人怜惜。 小二哥忍不住安慰道“听闻那叶长遥已被押入大牢了,想来县太爷不日定会还林小姐一个公道。” 云奏转过身去,含着哭腔道“你勿要送热水上来了,我想静一静。” 他又回到了房间去,斜倚在软榻上仔细思量着,他这副身体容貌惑人,身娇体软,即便主动勾引,亦不能令叶长遥有越轨之举,原本是成了亲后,叶长遥才与原身云雨的,若要说叶长遥轻薄了林小姐,他自是不信,想来定然是有人设计陷害了叶长遥。 他先前让叶长遥去提醒林小姐多加防备,非但害得叶长遥入狱,更是害了林小姐的性命,着实是错得厉害。 他既后悔且自责,静待夜幕彻底降下。 纵然他只余下三成多的道行了,但要潜入县衙大牢并非一件难事。 他避开狱卒,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寻,终是在大牢尽头处瞧见了一角雪白的书生袍。 他略施术法,便顺利地穿过了阑干。 牢房内晦暗不明,只月光自小窗洒入,叶长遥正在打坐,被幽幽月光洒了一身。 叶长遥周身散着一股子的阴鸷,令人胆寒,但这阴鸷却是被月光冲淡了些,使得叶长遥整个人柔和了下来。 云奏方要开口,那叶长遥陡然睁开了双眼来,随即本能地偏过了首去。 见状,云奏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不由质问道“你是怕吓着我么我又不是未曾见过你的容貌。” 叶长遥回过首来,却垂下了双眼去“你安然无恙便好。” 细想来,叶长遥从未与自己对视过,这回自己出现得太过突然了,叶长遥毫无防备,才会闪躲得这般生硬罢 云奏伸手掐住了叶长遥的下颌,觉察到叶长遥的挣扎后,索性威胁道“我眼下身体孱弱,从客栈潜入牢房已费了不少气力,你若是再挣扎,许我不止是咳嗽,还会咳出血来。” 叶长遥无法,但一双眼睛却依然不肯去看云奏。 云奏将左手的指尖覆在了叶长遥面上,细细地摩挲着。 叶长遥不曾与人这么亲近过,不禁红了耳根,又无奈地道“云公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不过想让你知晓我并不惧怕你的容貌。”但要让叶长遥知晓自己并不惧怕叶长遥的容貌不止有这一种法子罢 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当真是如同被甚么鬼怪附身了似的。 云奏收回手,忽觉双手灼热难当。 这叶长遥的体温未免太高了些罢莫不是发热了 叶长遥试探着去看云奏的双眼,霎时心如擂鼓,甚至紧张得泌出了一层手汗。 他是由于容貌过于凶恶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年幼时,他曾自卑于容貌,即便师父时常开导于他,他亦不能不在意,待长成了,才好一些。 他也曾不戴斗笠出门,吓哭过不少稚子后,每每出门,必定会戴上斗笠。 不戴斗笠之时,他尽量不会与旁人对视,免得惊吓到对方。 未及他做好心理准备,云奏的视线已然同他的视线交缠在了一处。 云奏仍旧面无血色,但神色并无异常。 这云奏当真是奇怪,明明成亲前,云奏都不曾主动与他四目相接过。 又或者其实是有的,只是当时自己并未注意到 不论如何,他还是松了口气。 他这一口气堪堪吐出,却听得云奏问道“你可是发热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全无异样,才困惑地道“我并未发热,你何出此言” 发热的莫不是我自己云奏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额头上的温度很正常,叶长遥亦并未发热,那自己的这一双手方才为何会热得这样厉害 云奏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想,而是道“你且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件一件地讲来。” 叶长遥回忆着道“你走后,我便去求见了林小姐,未曾想,那林小姐竟是妖气缠身,想来时常同妖怪媾和,但我无从判断同林小姐媾和的妖怪是否与本案有干系,便佯作不知,按照计划叮嘱了林小姐。从林府出来后,我径直去见了俞公子,我与俞公子说了林小姐之事,要他切勿再接近林小姐,在我与俞公子交谈之时,衙役突然冲了进来,直指我轻薄了林小姐,致林小姐上吊自尽。我” 他顿了顿,继而声音略显急促“我从未轻薄过林小姐。” “我信你从未轻薄过林小姐。”云奏打趣道,“你连我都从未轻薄过,自然不会轻薄林小姐。” “多谢你信我。”叶长遥接着道,“待上了公堂,我才知晓林府中人众口一词地指认我轻薄过林小姐,甚至险些玷污了林小姐,林小姐自尽前还留有一封遗书。” “你从林府至县衙,费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你并非善于言辞之人,想来你定然一见到俞公子便开门见山地与他说了林小姐之事。从你离开至林小姐自尽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仅仅这一盏茶的功夫,凶手便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未免太过迅速了罢显然你的一举一动皆在凶手的掌控之中,这个凶手即便不是剥皮案的凶手,也必然与那剥皮案的凶手有干系,此举定是为了陷害于你,好让你查不了那剥皮案。”云奏掩唇咳嗽了几声,才问道,“而今你是何打算” “我还未想好。”叶长遥见云奏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劝道,“你还是快些回客栈歇息罢。” “叶公子,是我对你不起,若不是我与你说林姑娘处须得多加防备,你便不会去求见林姑娘,亦不会入狱,林姑娘更不会丧命。”云奏气息不稳,捂住了心口,“我必定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以慰林姑娘在天之灵。” 叶长遥摇首道“并非你的过错,我本就是打算去提醒林姑娘。林姑娘乃是本县出了名的美人,既然出了剥人面皮的案子,我如何能不去提醒她” “你是在安慰我罢”云奏又猛地咳嗽了起来,直咳到双眼泛起雾气了,才止住咳嗽,出了牢房去。 瞧着云奏的背影,叶长遥突然想到许凶手早已埋伏在客栈,只等云奏回去了。 他不假思索地追上了云奏,并一把扣住了云奏的手腕子。 见云奏回过了首来,他才慌忙将云奏的手腕子松开了,又担忧地道“你且多保重。” 云奏勾唇笑道“叶公子,你是要越狱么” 叶长遥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出了牢房,牢房于他算不得甚么,但他向来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会做出越狱之事。 他并未立刻回到牢房中去,而是望住了云奏道“万事以己身为先。” 云奏玩笑道“我若是万事以己身为先,许你这冤狱便要坐实了。” “县太爷绝非昏官,你毋庸担心。”叶长遥严肃地道,“我既已答应护送你去观翠山,便不会食言。” 这一片牢房大抵空着,全无动静,但叶长遥这话音一落地,竟是传来了脚步声。 “我这便回客栈去了,你也保重。”云奏身形一动,须臾,便消失不见了。 叶长遥回了牢房去,没多久,脚步声停在了牢房门口。 他抬眼一瞧,却原来是俞阳。 俞阳双眼充血,面部肌肉紧绷,手中提着一把剑,剑未入鞘,闪着扎眼的银光。 云奏是初次使用身法,一出牢房,便有些受不住了,只得慢吞吞地回了客栈去。 他还未用晚膳,待回了客栈,便要了生滚牛肉粥、回锅肉以及清炒山药木耳。 他吃了一口,又想起了叶长遥,他适才应当带些吃食予叶长遥才是。 用罢晚膳,他回了房间去,洗漱沐浴过后,又换上亵衣亵裤,才躺在了床榻上。 而后,他阖上了双眼假寐,他不知凶手是否会来,但他现下定然不能睡,倘若在他睡着之时,凶手来了,他恐怕凶多吉少。 然而,他的身体却是一沾上床榻,便急欲睡去了。 他这副身体修炼了上万年,即便仅余下三成多的道行亦不致于虚弱至斯罢必然是他无法掌握这三成多道行的缘故。 他深感无力,不得不暗暗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皮肉。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他不断地对自己说着,可惜并没有甚么用处。 清醒了不过一个余时辰,他便彻底地睡了过去。 幸而,待他转醒,他的面皮尚在,他的身体依然安稳地躺在床榻上。 他下了床榻,环顾四周,见无异状,才去穿衣。 他方才将衣衫穿妥,脑中倏地划过了一个念头许不是叶长遥的一举一动皆在凶手的掌控之中,而是那林小姐的一举一动皆在凶手的掌控之中。 林小姐同妖怪媾和极有可能并非自愿,而是被强迫的。 假定林小姐是被强迫的,再假定那妖怪是剥皮案的真凶,那么剥皮案的死者生前十之八九亦与林小姐一般,乃是禁脔,待那妖怪玩腻味了,才会将死者杀了。 他须得去林府走一遭,瞧瞧可有线索。 他方要唤小二哥送水来,一开房门,却见小二哥走了过来,对他道“你快些去为你夫君收尸罢。” 他的夫君乃是叶长遥,叶长遥几近羽化成仙,哪是那么容易死的。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笑着问道“小二哥,你适才说了甚么,我并未听清。” 小二哥怜悯地道“云公子,你快些去为你夫君收尸罢,他被俞公子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点绛唇·其八 我既已答应护送你去观翠山,便不会食言。 这是叶长遥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亦是叶长遥对于他的承诺。 但现下叶长遥竟是已被俞阳杀了么 俞阳纵然有些功夫底子,但仅仅是一介凡人,如何能杀得了叶长遥 他正这般想着,发紧的心脏稍稍松了些,小二哥的声音却又突地刺伤了耳蜗“你夫君据闻尸身不全,你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尸身不全 那俞阳莫不是被凶手利用了,借由凶手之力才令叶长遥尸身不全的罢 不管是否出自本意,他已嫁予叶长遥了,叶长遥倘若身死,他便是叶长遥的寡妇。 他直觉得眼前迷蒙一片,扶着墙面,低低地吸了几口气,才颤声问道“我夫君的尸身在何处” 小二哥答道“已被送去义庄了。” 云奏问了义庄在何处,其后顾不上向小二哥致谢,便匆匆地赶去了义庄。 义庄在城外,他走到半路已然气喘吁吁了。 他不敢停留,待抵达义庄,他力不能支地倒在了地上。 仵作恰巧从里头出来,将他扶起后,错觉得自己是扶了一只鬼,不然为何此人面色会白成这副模样较送来义庄的死尸都要白上几分。 ”叶叶”云奏登时恨极了自己这副孱弱的身体,居然连叶长遥的姓名都说不全。 仵作并不识得名动方圆百里的美人,听云奏吐出“叶”字,这才反应过来,被自己扶着的应当便是叶长遥的男妻。 “你还是勿要看为好。”仵作劝了一句,但云奏却是不领情,下一瞬,他便被云奏推开了。 云奏踉跄着冲进了义庄,将盖于尸身上的草席掀了,一连掀了五具尸身,其中都没有叶长遥。 第六具尸身竟然是那林小姐的尸身,尸身已生出尸斑了,但却丝毫不影响林小姐的美貌,反而添了些异样的美感。 云奏心中满是自责,仔细地将草席为林小姐盖上了,而后又去掀第七张草席。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第七张草席底下便是他的夫君叶长遥。 霎时,他全身上下的筋脉都绷紧了,宛若被挑起的琴弦。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着,下定了决心,才将这第七张草席掀了开来。 他重重地阖了阖双眼,方才睁开来,他的双眼果然看见了叶长遥的尸身。 正如小二哥所言,尸身不全,碎成了十数块,已呈暗红色的血液裹住了断口,头颅甚至被劈成了两半。 其上亦如林小姐般长出了尸斑,叶长遥莫不是在他离开之后不久被杀的罢当时的脚步声便是来自那杀人凶手俞阳 他跪下身去,将叶长遥的两块头颅拼在一处,随即抱于怀中,用指尖蹭了蹭叶长遥的眉眼,方才低声道“我定会为你报仇。” 他又去问立于一旁的仵作“他是何时被杀的” 仵作答道“大抵是戌时前后。” 戌时前后。 那便当真是自己离开后不久。 自己那时正在客栈用晚膳罢,还想着应当带些吃食予叶长遥。 “我不但害死了林小姐,亦害死了叶长遥”他抱起叶长遥的头颅,不顾身体状况,使出身法来,不过须臾,便到了县衙。 县衙虽有衙役把守,于他却是如入无人之地,衣袂一震,所有衙役便尽数倒地了。 他一手怀抱着叶长遥的头颅,一手扣住了一衙役的咽喉,紧接着,厉声问道“俞阳现下人在何处” 衙役怕死,惊恐地道“公子现下就在书房里头。” 云奏松开了衙役的咽喉,径直闯入了书房去。 俞阳正在欣赏自己为林小姐画的画像,乍然见得怀抱叶长遥头颅的云奏,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卷了起来,放入画筒,才笑道“叶长遥死有余辜,你难不成要为叶长遥复仇” 云奏不答,反是质问道“你是如何杀了叶长遥的叶长遥怎地会轻易地死于你手” 俞阳诱哄道“你们新婚不久,叶长遥便气得你离家出走,去住了客栈,后又不忠于你,这口气,你能咽得下么那叶长遥可恨至极,我杀了他,是为我与林小姐,更是为你,如今他已为轻薄林小姐,背叛你付出了代价,你难道不该抚掌称快么云公子,你且快些将这叶长遥的头颅放下罢,免得污了你的手” 话未说完,他的咽喉早已被洞穿了,他瞪大了双眼,却见云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云奏施施然地将五根手指一一抽了出来,又用丝帕擦拭干净,才转身离开了。 被云奏击倒在地的衙役的其中之一堪堪起身,奔至书房,迎面撞上了从书房出来的云奏,云奏走出几步,被云奏挡住了的俞阳当即暴露了出来。 俞阳歪着脖子,流了一地的血,已然断气了。 云奏杀了人,不便再滞留此地,出了县衙,并未再回客栈,而是出城去了。 出城十里后,他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血来。 又勉强行了一里,他终是猝然倒在了荒野当中。 他不停地咳嗽着,却用仅余的气力牢牢地怀抱住了叶长遥的头颅。 咳了没多久,他又咳出了血来。 这血竟是一时半刻止不住,染红了他的下颌、脖颈、锁骨、心口,继而染红了叶长遥的头颅。 叶长遥原就阴鸷,头颅又被劈作了两半,被鲜血一染,直如要张口食人似的。 他顿觉得自己会死在此处,但没有气力动弹。 “死便死了罢夫君,我这便去寻你了,你可是在奈何桥等我夫君”他缓缓地阖上了双眼,但抱着叶长遥头颅的手却并未放松分毫。 猝不及防间,叶长遥的头颅竟是被甚么活物抢走了,他怀中一空,睁开双眼来,却见得一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将头颅掷在了地上,两块头颅便各自滚落了开去。 他未及反应,身体已在中年人怀中了。 中年人怜惜地用衣袂将沾于他身上的血液拭去了,方才赞叹道“世间竟有此等美人,嫁予叶长遥当真是浪费了,叶长遥生得那般丑陋你是如何忍下来的相较男子,我虽更爱女子,不过你姿容无双,我极是想尝上一尝,只可惜,我下手晚了些,纵容那叶长遥毁了你的处子之身。” “便是你杀了林小姐,又怂恿俞阳杀了我夫君”云奏全身无力,但冷笑与言语的气力还是有的。 中年人笑着答道“我一早便知你离家去住了客栈,是你与叶长遥故意设计,只为引我出来,我哪里会上当,便顺势设计了叶长遥,至于杀叶长遥么容易得很,予俞阳一把剑,再暂借些道行予俞阳便可,那叶长遥心慈手软,舍不得对俞阳下狠手,俞阳却是一心为心爱之人复仇,手下如何会留情” 所谓的一把剑显然并非寻常之物,云奏又咳出了些血来“将尸身弃于叶家门口十丈开外的难不成亦是你” “便是我,我中意你已久,自是要想法子得到你,我丢弃尸身便是为了引起叶长遥的注意。”中年人迷恋地轻揉着云奏的唇瓣,将云奏咳出来的鲜血均匀地涂抹在了云奏的唇上,使得云奏瞧来仿若涂了嫣红唇脂。 云奏拨开中年人的手,挣扎着从中年人怀中出来了,才嗤笑“你用这等下作手段便是因为你敌不过叶长遥,须得借俞阳之手罢” 中年人面生不悦,不过很快这不悦便褪去了。 云奏明白中年人被自己戳中了软肋,又问道“你何以剥了尸身的面皮尸身究竟是何人你是否玷污了林小姐的清白” “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些罢当真是一点情趣也无,竟是个木头美人。”中年人打断了云奏的问话,旋即一揽云奏的腰身,“待你成为了我的人,我再容你慢慢问罢。” 说罢,他的指尖已覆在了云奏的腰带上,轻轻一挑,那雪青色的腰带即刻委地了,襟口随之敞开,露出了苍白却诱人的肌理。 云奏屏息凝神着,将三成多的道行运转于周身,而后蓄力于左掌。 在中年人即将扯下他的亵裤之时,他的左掌已拍在了中年人的心口。 中年人心口吃痛,几乎同时,后心陡然一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点绛唇·其九 他回过首去一瞧,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应当早已被卸成十六块尸块的叶长遥。 叶长遥面无表情,一手执剑,一手提着一个大活人。 见云奏已后退了数步,他一施力,剑身登时从中年人的后心贯穿至心口。 云奏拾起雪青色腰带,将衣衫整理妥当了,又用丝帕拭去了被中年人涂抹在唇上的血液,压住油然而生的恶寒,才行至叶长遥身侧,去瞧叶长遥提着的那大活人。 那大活人乃是一个女童,生得稚嫩,但面上的神情却无比苍老,如同已在人世走了好几遭。 女童明显已被叶长遥封住了奇经八脉,半点都动不得。 中年人念了句口诀,叶长遥的剑即刻被他逼了出去,同时他的右手五指间又凭空多出了一把剑来,继而直击叶长遥的面门。 叶长遥将女童丢在地上,提剑迎战。 而云奏猝然咳嗽了起来,终是失力地跪坐在女童身侧,三成多的道行他无法熟练运用,刚才那一掌不但重伤不了中年人,反是他自己先受不住了。 他气息不稳,时不时地咳出血来,双眼却望住了叶长遥。 叶长遥剑光如雪,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占了上风。 云奏已缓过气来了,见状,唇角不由地往上一扬,又去瞧那女童“他是你的甚么人” 女童咬了咬唇瓣,不答。 云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女童,温柔地笑道“不若让我来猜上一猜罢他十之八九便是你的夫君罢你变成了这副模样,无法在床笫之事上满足他,为了讨他欢心,才会助他猎艳。那林小姐便是其中的受害者,我夫君去林府时,你与你夫君便在林府之内罢你们早已布置好了陷阱,只待我夫君上门。” 女童如适才般,并未予云奏半点反应。 云奏又故作好奇地问道“你夫君同别人行房事之时,你在何处莫不是还要在一旁伺候罢亲眼见得自己的夫君与旁人身体交缠,你作何感想你又何以会便变作这副模样,难不成你夫君曾有亵玩女童的癖好,才将你的身体变得这般不堪入目罢又或者你原就是侏儒,你夫君喜欢的便是你这副天生残缺的身体” 他的语调柔软至极,却也刻毒至极,直如裹了蜜糖的刀子,气得女童厉声道“你勿要红口白牙污蔑我夫君那些女子皆是被我绑来伺候我夫君的” 云奏不再理会女童,扬声道“俞大人,你可听清了” 本县俞知县应声从一片半人高的野草中走了出来,与他一道走出来的还有四个衙役以及一身完好的俞阳。 中年人先前便已落了下风,除却心口外,身上又添了不少的新伤,见得俞知县与俞阳,他震惊不已,知晓自己所为全数在叶长遥与云奏的计算之中,便不再与叶长遥缠斗,而是转身逃跑。 叶长遥哪里容得他逃跑,内息当即贯于剑上,挽出一道剑花。 弹指间,阴云密布的一方天空亮得仿若着了火一般。 待光亮散去,中年人已然扑倒在地,双腕双足的筋脉竟是齐齐被挑断了。 叶长遥抬手一拍中年人的心脉,将他的道行毁去了,轻蔑地扫了中年人一眼,才往云奏身侧去了。 中年人受不得轻蔑,但如今的他伤不得叶长遥分毫,他的身体甚至由于被毁了道行而无法维持人形,下半截变作了蟾蜍模样,上半截亦在瞬间长满了丑陋的疙瘩。 他在地上挣扎不休,丑态百出。 女童见不得自己的夫君受苦,又因被叶长遥封住了奇经八脉,动弹不得,只得苦苦地哀求叶长遥“叶公子,我想到我夫君身边去,望你能将我的奇经八脉解开。” 叶长遥素来心软,由于这女童丹田空虚,早已没了道行,便如了她的愿。 云奏却是拦住了女童的去路,又掩唇问道“你若要去你夫君处,须得先为我解惑,其一那具尸身究竟是何人其二你们究竟为何要剥去尸身的面皮其三你们究竟对林小姐做了甚么其四你们究竟害死了多少人其五你们究竟是何来历” 女童心中焦急,一一作答“其一那具尸身乃是我夫君在江南看中的一个歌姬,因我夫君迷恋她的身子,便将她带来了此地;其二之所以剥去尸身的面皮是因为我嫉妒她们能让夫君产生欲念” 她的眼神黯了黯,又续道“其三两月前,我们初到此地,便听闻了林小姐的美名,又因暂无居所,便索性住到了林家的别院,林小姐本来宁死不从,但我们以她父母以及阖府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她不得不从” 她话未说完,却听得一声怒吼,紧接着,她瞧见她的夫君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 造成了这个血窟窿的便是俞阳。 因为越不过云奏,她急得哭了出来,尖声道“我夫君是无辜的,若不是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夫君怎会被迫去与旁的人交合” 女童哭得可怜,但却引不起云奏半点的同情心,云奏更是冷笑道“怎会是被迫的你勿要自我开解了,你夫君便是一彻头彻尾的淫棍,即便你生得倾国倾城,身形玲珑,他亦会腻味。” 女童抹了抹眼泪,不敢同云奏争辩,接着道“由于她在床榻上不够乖顺,我们还杀了她的父亲;其四,我早已忘了究竟剥了几张面皮,想来至少有十人了罢。夫君看中的皆是女子,云奏,你是第一个” 云奏嘲讽着打断道“我难不成应当感到荣幸” 叶长遥闻言,不禁想起了适才的场景云奏被解去了腰带,衣襟敞开,从锁骨至腰身的肌肤无所遁形,亵裤被扯下了些许,胯骨随之裸露出来了一分,云奏面上并无一丝动摇,但眉眼间却流泻出了难以言喻的艳色。 当时他堪堪赶到,不假思索,便往那蟾蜍精后心送了一剑。 他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般的场景,直觉得自己冒犯了云奏,同时又憎恨自己来得晚了些,令云奏身处险境。 偏生这时,那女童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你自然应当感到荣幸,能被我夫君看中之人尽数应当感到荣幸。” “荣幸甚么荣幸能被一只丑恶的蟾蜍精强暴么还是荣幸能被你嫉妒,能被你剥去面皮”云奏岔了气,半晌才道,“你且讲讲你们究竟是何来历。” 女童回忆着道“我乃是池塘中的一根水草,我不会开花,亦没有任何价值,我很羡慕我周围那些长得漂亮,又有价值的水草,只有我夫君日日会来瞧我,与我说话。后来,时日久了,我不知为何化出了人形来,等了两百年,我夫君亦顺利化出了人形,可惜,夫君的人形并不稳定,我便将自己的内丹分他吃大半了。” “而后,你因失了大半内丹,变成了这副模样,而你夫君得了你的道行后,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四处强抢美人,供他淫乐。”云奏让出去路,待女童越过了他,又含笑道,“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的蠢人,被人肆意利用,却以为对方爱你至深。” 女童猛地回首,瞪着云奏道“我夫君本就爱我至深,不然他为何只留我一人在他身畔,那些美人不过是些过客罢了。” “他倘若爱你至深,为何会吃掉你的内丹,你可知你已没有几日可活了”云奏见女童面色发白,火上浇油地道,“他为何不像当初一般,将自己的内丹予你吃他许是盼着你早些死的,这样他便不用日日夜夜地对着你。他将你留在身畔,不过是因为你是件用得称手的工具而已。” 云奏此言字字诛心,女童身体发颤,冲到了蟾蜍精面前,继而伏在了蟾蜍精身上,问道“夫君,你可是爱我至深” 蟾蜍精眼下心口被戳了两个血窟窿,又被云奏打了一掌,身下的野草早已被他染红了。 但他乃是修行了百年的妖怪,又得了水草精的大半内丹,自是不会这般容易便断了生机。 他一扯唇角,深情地道“我爱你至深,娘子,你若能将眼前这俞阳杀了,我会更爱你。” 他心知女童杀不了叶长遥、云奏,但要杀一个俞阳仍是有可能的,他便可趁这个时机逃跑。 他虽被叶长遥断了双腕双足的筋脉,他的内丹亦被叶长遥震碎了,但不至于动弹不得,他现下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女童应声一掌拍在了俞阳的手腕上,从俞阳手中夺过剑来。 俞阳沉溺在伤心之中,猝不及防,他反应过来时,已不及闪避了。 女童眼见自己将要得手,满面笑意,然而,剑尖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化作了铁屑。 那铁屑又纷纷暴起,侵入了她的四肢。 她转瞬瘫软在了地上,本能地去看自己的夫君,夫君竟已不在原地了,她抬首一望,夫君的背影半没在了方才俞知县等人藏身的半人高的野草中。 却原来,她于她夫君而言,仅仅是一枚弃子,一如云奏所言,往日的甜言蜜语尽是虚假。 但夫君能顺利逃走便好。 她忍受着痛楚,看着夫君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又安慰又难受。 没想到,她的夫君居然在下一瞬倒了下去,凶器是一支玉簪子,而凶手是俞阳。 她见夫君无半点动静,便知夫君已然身死,转而盯着不远处的俞阳,恶意地道“你可知你那林小姐虽然总是待你冷言冷语,但却已亲手绣了自己的嫁衣以及鸳鸯被,只待你寻媒婆上门提亲了” 俞阳怒不可遏,冲到蟾蜍精面前,拔起嵌入了蟾蜍精后脑勺的那玉簪子,一次又一次地将玉簪子刺入蟾蜍精的身体。 身体不知被刺了几个血窟窿,蟾蜍精想杀了俞阳,想逃出生天,但除了无谓的挣扎,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明白自己现下的模样显然较一直受他歧视的同类更要丑陋。 他修行百年,竟是落得了这个下场。 肮脏的鲜血不断地溅起,污了俞阳的面容。 他原以为这玉簪子是林小姐不小心落下的,现下向来,应是林小姐特意留予他的。 即便他用这玉簪子为林小姐报了仇,但林小姐却永远永远回不来了。 “我为何不早些去提亲这两个月,面对我,她心中很是痛苦罢我是个傻子,竟然半点都未瞧出来”俞阳将蟾蜍精的身体刺得血肉模糊,仍是不肯停手,最终是俞知县强行令俞阳停手的。 俞知县与衙役们随即带着俞阳、女童以及蟾蜍精的尸身离开了,荒野当中只余下云奏与叶长遥。 云奏已有些支撑不住了,伏在了叶长遥怀中,低声道“叶公子,劳烦你送我回去罢。” 叶长遥并未主动去碰触云奏,而是先询问道“我背你回去可好” 云奏颔首道“那便劳烦你背我回去了。” 叶长遥一低下身,云奏便爬到了叶长遥的背上,又用手勾住了叶长遥的脖颈。 叶长遥的后背宽厚,使他安心地阖上了双眼,然后,他被叶长遥勾住了足弯,双足随着行走摇摇晃晃着。 他将下颌抵在叶长遥的左肩,在他即将昏睡过去之时,他听见叶长遥道“对不住,我明知你身体不好,却让你奔波劳累,还令你陷入了险境。” 他并不喜欢叶长遥用既歉然且自责的语气同他说话,但他没有气力了,他今日咳出了不少血,这副孱弱的身体似乎接近极限了。 “我”他勉强吐出了一个字,便彻底地昏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点绛唇·其十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即是伏在桌案上的叶长遥。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天已然暗下来了,室内仅一支红烛摇曳,红烛只余下短短的一截,烛身以及蜡烛台上满是烛泪,显然这红烛已燃了不少时辰了。 叶长遥的面孔在烛光中影影绰绰着,瞧不清楚,其中的阴鸷却是分明。 他初见叶长遥之时,为叶长遥的容貌所惊,但因他知晓叶长遥乃是这世间最为良善之人,并不惧怕。 那时,良善、温和、宽容等等特质,仅是浮于表面,是由著者赋予叶长遥的。 经过这三日的相处,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叶长遥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君子。 如今再瞧叶长遥,他竟是觉着那一股子的阴鸷都柔软了起来。 叶长遥的眉眼其实生得极好,可称得上俊美,但因为阴鸷,令人不敢直视。 他忽觉自己的心脏猝然一震,苦笑道我这副身体未免太过不中用了罢。 他捂住了心口,又端详了叶长遥良久,才因腹中饥饿而出声唤道“叶公子。” 叶长遥骤然直起身来,循声望向了他,原本满面困倦,却在视线触及他之时,全数化作了关切,继而问道“你可还好” “我无事,我昏睡了多久”他又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些饿了。” “你睡了将近七个时辰,我这便去将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端来。”叶长遥当即起身出门去了。 云奏被叶长遥独自留在了房中,莫名地生出了寂寞来。 成亲那日的布置还未撤去,满眼俱是大红的绸子,他躺的依然是大红的褥子,盖的依然是大红的鸳鸯被,按照书中的描写,由于他们皆是男子,原本叶长遥是打算去定制鸳鸳被的,但原身唯恐夜长梦多,为了早些成亲,执意要了现成的鸳鸯被。 纵然叶长遥亲口道并不心悦于自己,但在决定同原身成亲时乃是一片赤诚。 他顿觉心口发酸,其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认为与叶长遥成亲也不差。 他是睡昏了头罢 他抬起手来,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阖上双眼闭目养生。 未多久,便有脚步声钻入了他耳中是叶长遥的脚步声他为何会如此熟悉叶长遥的脚步声即便在嘈杂集市他亦能轻易地分辨出来。 那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掀开眼帘,果然看见了叶长遥。 叶长遥端了一碗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已熬得极为黏稠了,散着袅袅热气,将他的眉眼半拢在了其中。 他本想递给云奏,又恐云奏而今端不稳这粥,便柔声问道“我喂你可好” “劳烦你了。”云奏言罢,吃力地坐起了身来。 叶长遥舀了一勺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吹了吹,才送到了云奏唇边。 云奏启唇,将那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收入口中,又含含糊糊地道“好甜。” “抱歉,是我放了太多红糖的缘故罢”叶长遥先是致歉,后又劝道,“你失血过多,这粥能补血,你勉强多用些罢。” 云奏不由轻笑“你熬粥与我吃,为何要向我致歉该当我向你致谢才是。” “纵然你我并无夫夫之实,但你仍旧是我的娘子,我先前夸下海口要护你周全,未曾想不过三日便食言而肥了。”叶长遥眼中盛满了歉然,又喂了云奏一口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才承诺道,“从今往后,我定会护你周全。” “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你是被我连累的,林小姐亦是被我连累的”云奏顿了顿,抚摸着自己的面颊道,“这皮相当真害人不浅。” “并非这皮相的过错,而是那蟾蜍精的过错,至于林小姐,她之身死,于她许是解脱罢倘若蟾蜍精并未引我查案,在被蟾蜍精厌弃前,林小姐不知还要再过多久暗无天日的日子,之后她所面临的便是被杀,再被那水草精剥去面皮。纵使俞公子上门提亲,蟾蜍精又怎会任由林小姐出嫁。”叶长遥叹气道,“你勿要对自己太过苛刻。” “你劝我勿要对自己太过苛刻,你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太过苛刻了”云奏凝视着叶长遥的双眼道,“叶长遥,待明日,我们一道去祭拜林小姐罢。” “好。”叶长遥并未再言语,默然着将一整碗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喂予了云奏。 云奏咽下最后一口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又探出舌尖来,舔去了沾在唇上的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 眼前的云奏素来面无血色,但一双唇瓣却始终宛若涂了唇脂似的,而那舌尖竟是较唇瓣更为扎眼。 叶长遥又陡然想起了被那蟾蜍精抹了血液的云奏的唇瓣。 那时的云奏明明散着浓重的血腥味,仿若是吃了人一般,却是艳丽无双。 云奏觉察到叶长遥跌落在自己唇瓣上的视线后,居然鬼使神差地捉住了叶长遥右手的中指,并抵上了自己的唇瓣,轻轻地磨蹭着。 之前被那蟾蜍精轻揉唇瓣之时,他只想着要如何制服那蟾蜍精,过后,才恶心得几欲作呕。 现下,被叶长遥的中指磨蹭唇瓣,他却不觉得有半点不妥。 他为何要这么做 叶长遥的中指满是厚厚的剑茧,粗糙不堪,他的唇瓣却是柔软至极,被这么磨蹭着,牵扯出了细微的疼痛,明明他当该觉得不适才是,但在这细微的疼痛中,却似乎有些许酥麻。 他对上叶长遥迷惑的视线,突然松开了手,又扶着额头道“我睡昏头了,你勿要介怀。” 叶长遥扫了眼自己垂落下去的右手,然后才摇首道“无妨。” 但他那中指却在不断地对他诉说云奏唇瓣的触感。 他定了定神,方才问道“你可要再用一碗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 云奏坦率地接受了叶长遥的好意“那便再用一碗罢。” 叶长遥又盛了一碗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来。 云奏已有了些气力,便道“我自己来罢。” 叶长遥用双手将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递予云奏,确定云奏接稳了,才收回手,又后退到了桌案边。 云奏心中奇怪,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言行令叶长遥误会了。 他冲着叶长遥笑道“我并不是嫌弃你,才要自己来的。” 叶长遥颔首道“我知晓了。” 云奏犹豫片刻,道“还是劳烦你来喂我罢。” 叶长遥立即又坐回了云奏床榻边,从云奏手中接过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较方才更为小心翼翼地喂予云奏。 云奏吃了一口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复又强调道“我当真不嫌弃你。” 叶长遥笨嘴拙舌,说不出甚么漂亮话,便又道“我知晓了。” 云奏身体松弛地半躺在床榻上,由着叶长遥慢慢地喂食,待一碗红糖红枣血糯米桂圆粥吃尽了,才道“我知你是怕我露出破绽,才不将你的计谋告知于我,但我从小二哥处听闻你的死讯时,当真是又震惊又伤心,直到我瞧见了你用术法化出的尸身,我才缓过神来。” “抱歉。”叶长遥手足无措地道,“其实你当时潜入牢房,问我是何打算之时,我确实还未想好,我并非故意隐瞒于你,是俞公子提剑来了后,我才打算将计就计的。” 叶长遥一手端着空碗,一手执着调羹,以致于手足无措的模样瞧来有些可笑。 但云奏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严肃地道“我并未责怪你,我是想让你明白你于我的重要性,才这般说的。” 自己于云奏的确很重要,毕竟倘若自己当真身死,云奏如何去观翠山 但听闻云奏道“又震惊又伤心”,叶长遥仍是觉得开心不已。 仔细想来,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向他表达过他的重要性,包括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师父。 云奏乍然瞧见叶长遥唇角含笑,怔了怔,不禁取笑道“你未免笑得太过僵硬了罢。” 叶长遥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他笑起来比面无表情时更为可怖,马上收起了笑意“很少有甚么事能让我笑,久而久之,我便不知该怎么笑了。” 云奏指了指桌案道“你且先去将空碗与调羹放下。” 叶长遥依言而行,又听到云奏道“坐到我身边来。” 而后他的眉眼被云奏的右手覆上了,云奏的嗓音又漫入了耳中“放松些,再放松些,现下并没有甚么妖魔鬼怪需要你去铲除,这房间中只你我二人。” 叶长遥清楚自己的神情一如往常,但他并无照铜镜的习惯,自是不知晓自己究竟往常是甚么样的神情。 他试着放松了一些,但云奏却是觉得不够。 云奏望着眼前仍旧凶神恶煞的叶长遥,又转而用自己的两根食指将叶长遥的唇角推上去了一些。 被迫上翘的唇角与凶神恶煞的眉眼甚是不般配。 他忍俊不禁地道“你这副模样着实古怪。” 说罢,他放过了叶长遥的一双唇角,才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缓过神来后,便猜到了你的计划,为了将这戏做得更真些,便去寻了俞公子,又施了障眼法。此次,我们算是侥幸,那蟾蜍精道行不够,且过于自信,不然,小小的术法早被看穿了。” “我当时从林小姐身上闻见了妖气,便断定那妖怪道行不高,倘若是大妖,可做到不留丝毫妖气,倘若实力中等的妖怪,妖气不会这般浅淡,也正因为他道行太浅,我甚至并未觉察到我去林府之时,那蟾蜍精亦藏身于林府,至于那水草精我去林府时,便是她开的门,亦是她引我去见的林小姐。”叶长遥自责地道,“若是我那时注意到了水草精,便能顺势找出蟾蜍精,林小姐便不会丧命了。” “你方才还劝慰我林小姐被杀许是解脱了,你为何却不劝慰自己”云奏眼中生出了无尽的伤感来,“我们都对林小姐不起。” 叶长遥坚定地道“为了不再发生如林小姐一般的悲剧,我们须得努力修炼。” 云奏咳嗽了几声,才为难地道“我这身体恐怕暂时修炼不得。” “对不住,我太过自说自话了,并未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叶长遥起誓道,“我定会好好修炼,连带着你的份。” 由于咳嗽过多,云奏的嗓音微微沙哑了“多谢你。” 叶长遥明知云奏的病并非凡间药物,但还是问道“可要我去寻大夫开一帖止咳药来” “不必了,止咳药于我半点用处也无。”云奏已犯困了,便躺下了身去,因现下更深露重,他又将鸳鸯被扯至了下颌处。 叶长遥见状,站起身来,道“云公子,你歇息罢。” 云奏阖上了双眼,打着哈欠道“善寐。” “善寐。”叶长遥瞧了眼云奏,转身出去了。 云奏面无血色,鸳鸯被却是扎眼的大红,大红衬得云奏几乎无一丝活气。 必须快些去观翠山才行。 他在行至门口时,停住了脚步,道“待明日,我便将这些布置都撤了,被褥也换了罢。” 云奏迟迟没有答话,在他以为云奏已然睡过去了的时候,他却得到了意外的答复“都留着罢。” 云奏全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迟疑,为何会这般作答。 直到叶长遥离开许久,他终于在迷迷糊糊中得出了答案我已习惯这漫天漫地的大红了,亦已习惯这鸳鸯被了,假若全数换掉了,我定会睡不着的。 次日,他洗漱过后,又用过早膳,便与叶长遥一道去祭拜林小姐了。 林小姐新死,坟冢的泥土看起来极为松软,上头亦不像时日久了的坟冢般生满了杂草。 坟冢上插着一支招魂幡,那招魂幡被西风肆意摆布着,似要碎了去。 寻常的招魂幡哪里能招回林小姐的魂魄 云奏蹲下身去,在林小姐的墓碑前点上了香烛,烟气半蒙住了他的双眼,他陡然想起来,他不曾见过活生生的林小姐,他见过的仅仅是林小姐的尸身。 他伤感不已,双眼生红,又仰起首来,对叶长遥道“叶公子,我的双眼被熏着了。” 从这角度看来,云奏似乎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喉结上的朱砂痣却分外惹眼。 叶长遥并不戳破,他将云奏扶了起来,才柔声道“你且站远些,由我来为林小姐烧纸钱罢。” 火折子尚未碰到纸钱,他忽然发现了尚在远处的俞阳。 俞阳憔悴不堪,行至林小姐墓前,向云奏与叶长遥致谢道“多谢你们来看她,她若是地下有知,定然很是欢喜,她是极爱热闹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番外一·俞阳&林小姐 然而,即便林小姐地下有知,即便坟冢前再热闹,又有何用 林小姐早已身故,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俞阳双目生泪,从叶长遥手中接过火折子,跪于墓碑前,为林小姐烧纸钱。 纸钱未多久便纷纷变作了纸灰,四散而去。 待纸钱全数烧尽,他仍旧不肯起身。 叶长遥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劝,便默然不言了。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俞阳才低声道“再过三月便是春闱了。” 叶长遥全然不知俞阳此言何意,半晌,又听得俞阳道“我这便要回去温习功课了。” 叶长遥还以为俞阳伤心过度,会放弃春闱,闻言,心中稍有安慰。 可俞阳虽是这般说着,身体却如同被钉在了墓碑前了似的,一动不动。 见状,云奏一扯叶长遥的衣袂道“我们走罢,勿要在此打扰了俞公子与林小姐。” 叶长遥颔首,便与云奏一道离开了。 俞阳并未觉察到俩人已然离开了,他一面用手抚摸着林小姐的墓碑,一面柔声道“我已为你报仇了,但那又有何用纵然我将那凶手的尸身剁成肉泥又有何用你再也回不来了。” “寒露”他是初次唤林小姐的闺名,嗓音又胆怯又兴奋。 他微微红了脸,才接着道“我已将你亲手绣的嫁衣与鸳鸯被从你家中取来了,我将它们小心藏好了,绝不会有损。你的母亲以及林府阖府我会照看,你不必忧心。” “寒露,我不曾与你说过那天在诗会上,并不是我初次见你。其实,我初见你之时,你穿了一身的男装,与同样一身男装的丫鬟在一起饮酒吃肉。我当时直觉得你作为男子长得太过秀气了,但你饮酒吃肉的姿势却颇有几分豪迈。 “再见你之时,你又穿了男装,你一人在元宵灯会猜灯谜,其中有几个灯谜,我还未想出答案来,你却已作答了,我那时候想倘若你亦参加科举,我定然不如你。 “第三次见你,是我去拜会你父亲之时,我行走于廊上,而你在绣楼抚琴,我循着琴音仰首一望,只一眼,便瞧见了你。我当时大吃一惊,心疼你原来是女儿身,无法在这由男子掌控的世间实现你的抱负,做你想做之事,但又窃喜于你是女子,我能娶你过门,这是我第一次想娶你。 “诗会上是我第四次见你,我终于能同你说上话了,你却对我冷言冷语,我想你可能对我无半点好感罢若是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胁迫你与我成亲,你未免太过可怜了。故而我决定要等你真心想要嫁予我了,再向你父母求亲,却未想,你父亲却是在一月多前过世了,更未想,你亦”他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寒露,我不会再娶旁人,待我做完了我想做之事,我便去陪你。” 他想做之事便是惩奸除恶,一扫朝堂上下的浊气。 但这谈何容易 突然,天上阴云密布,须臾,竟是下起了雨来。 已是深秋时节,这雨珠子跌落在身上,带来了不少寒意。 雨不大却密,不久,他一身的衣衫都湿透了,他打了个寒颤,却并未起身。 他须得去温习功课了,但他舍不得走,因为此处埋着他一生的至爱。 从辰时跪到戌时,他的身体已然失去了知觉。 若不是他父亲来寻他,他大抵会死在此处罢 其实死在此处亦是件幸事罢 这样,他便不用在人世间受煎熬了,但一触及父亲的双眼,他却觉得自己太过不孝了。 他已决心不娶妻不纳妾,因而不会有子嗣了,这已是大不孝,难不成他还要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阳儿,回家罢,你母亲已为你熬了姜汤。”父亲并未说甚么,扶起了他便往家里走。 他的身体还未缓过来,一身的体重都压在父亲身上了。 待回到家,父亲的衣衫已然汗湿了。 母亲匆匆地端了姜汤来,又含笑着道“阳儿,回来了便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父母却并未指责他不爱惜身体。 由于淋了数个时辰的雨的缘故,他大病了一场。 期间,叶长遥与云奏来探望他并向他辞别,他哑着嗓子道“我极是羡慕你们。” 叶长遥乃是修仙者,云奏瞧来亦不是凡胎俗骨,他们夫夫二人能在一道的时间将会远超他的寿命。 病好之后,他每日都会去林小姐墓前念书。 过了十日,他便启程去京城应试了。 此次春闱,他夺得头筹,是为会元。 在其后的殿试中,他惜败,只摘得了探花。 他被任命为知县,赴任时,他先拜见了父母,而后才去祭拜林小姐。 林小姐的坟冢上没有甚么杂草,想来应是时常有人来祭拜林小姐的缘故。 他为林小姐摆上供品,点上香烛,才开始烧纸钱。 烧着纸钱,他突然想起了叶长遥与云奏,他其实曾经憎恨过他们,若是没有他们,许林小姐还活着,但他亦知晓,林小姐的死亡并不是他们所能预知的。 烧罢了纸钱,他又抱住了墓碑道“一林寒露紫梨繁,待寒露到了,我再来见你。” 据闻林小姐出生前一日,林父看了卢纶的诗集,其中晚次新丰北野老家书事呈赠韩质明府有一句“数派清泉黄菊盛,一林寒露紫梨繁”,又因正是寒露时节,林小姐出生后,林父便为林小姐取名为林寒露。 他松开手,别过林小姐,甚么都没有带,仅怀揣着曾杀死了那蟾蜍精的林小姐的玉簪子去赴任了。 从知县至知府,从知府至知州,待调回京城做官,已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又五年,他当上了御史大夫。 这十五年间,为他说媒之人不少,他一一拒绝了。 父母亦曾劝过他纵然不娶妻,纳一房妾室,延续香火也是好的,他亦拒绝了。 由于仕途得意,即使年岁渐长,说媒之人反是越发多了。 又到了寒露时节,他方才回家,便来了一媒婆。 媒婆舌灿莲花,说得他有些头疼,他婉拒了媒婆,差人将媒婆送了出去,方要去小憩,竟是来了圣旨。 宣旨的乃是最受圣宠的内侍,他以为圣上是有事情要交代他办,未料想却是赐婚,对方是圣上将要及笄的十三公主。 纵使对方贵为公主,他都不愿背弃林姑娘,因而他当即道“恕臣不能接旨。” 内侍匆忙回宫禀告了圣上,圣上震怒,将他下了狱。 下狱便下狱罢。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牢房中,忍受着铺天盖地的异味,心下平静。 他不知圣上会降甚么罪,但不管甚么罪,他都甘愿受之,只是可惜若他身死,便不能为自己的父母与林小姐的母亲养老送终了。 在牢房中待了三日后,忽而有一阵环佩声漫入了耳中。 紧接着,牢房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名女子。 这一名女子身着华服,另有一名做宫女打扮的女子候在牢房外头。 显然这华服女子便是十三公主了。 他向十三公主行了跪拜之礼,后又道“罪臣无才无德,年岁又长公主许多,与公主不般配,不敢耽误了公主,还请公主另觅良人。” “本宫今日才知父皇将你下狱了,待本宫回去便请父皇放你出来,此番是本宫对你不起。”十三公主又道,“俞大人,你且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俞阳依令,十三公主的视线随即覆上了他的面颊。 片刻后,十三公主哽咽起来,他正觉奇怪,却闻得十三公主道“我生于寒露当日,小字寒露。” 寒露 他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十三公主却是哭了起来“许是投胎前,我未饮尽孟婆汤罢,我从知事起便知我上一世唤作寒露,与我这一世的小字一般,亦知我上一世深爱着一个人,但我却记不清那人的姓名,更想不起那人的容貌了。我一直一直在找那人,五日前,我恰巧在散朝时瞧见了你,惊鸿一瞥间,我认定那人便是你。我立刻去见了父皇,父皇不肯将我许配予你,我绝食了一日,父皇因心疼我不得不妥协了。” 俞阳怔住了,假若换作寻常女子,他定会觉得对方是为了攀高枝而在做戏,但眼前的十三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女,自小受尽宠爱,多的是青年才俊,世家公子供她挑选,她根本没必要做戏。 十三公主见俞阳默然不语,又道“我隐约记得我有一回穿着男装在逛那元宵灯会,还一连猜中了二十个灯谜,当时你便在不远处。” 此事,俞阳并未向旁人提及过,这十三公主能说出此事定然是林小姐的转世了。 林小姐原来当时已注意到他了么 “寒露”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却惹得十三公主哭得更厉害了。 他欲要为十三公主将眼泪拭去,但觉不妥,踟蹰间,右手掌中却被塞进了一张锦帕,又听得十三公主含羞带怯地道“为我将眼泪拭去罢。” 他小心翼翼地为十三公主将眼泪拭去,才后退了几步。 十三公主展颜笑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你毁了我的名节,这一回,你须得娶我了。” 他正色道“我已过而立之年,而你却尚未及笄,即使你上一世确实是林寒露,但这一世你却是尊贵无比的公主,你何不择一与你年岁相当的才俊” 十三公主不答反问“我知你不曾娶妻纳妾,那你可有通房,可有红颜知己” 他回答道“从来不曾有过。” 十三公主索性直截了当地道“你是打算留着童子之身入土么” 他登时红了脸,但仍是坚持道“你还是再细细地思量思量罢。” “好罢。”十三公主出了牢房去。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便被无罪释放了。 次日,上朝时,圣上猝不及防地道“朕之十三女安阳公主已到了婚配之龄,今将安阳公主许配于御使大夫俞阳,待安阳公主及笄后,由钦天监择吉日成婚。” 他本想当庭抗旨,但恐驳了十三公主与圣上的颜面,又料想十三公主定然已下定决心了,便下跪谢恩了。 一月又十七日后,十三公主及笄。 三月又一日后,他与十三公主成亲。 待宾客散去后,他进了洞房,十三公主身上的凤冠霞帔乃是她上一世亲手绣的,喜床上的鸳鸯被亦然。 他行至十三公主面前,以玉如意挑起了十三公主的红盖头。 十三公主眉眼姝丽,衬着凤冠霞帔更是动人心魄。 他凝视着十三公主的双眼道“今日嫁我,你悔是不悔” 十三公主坚定地道“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他颔首,又拿了交杯酒来,与十三公主一道饮了,其后,才战战兢兢地牵住了十三公主的手。 十三公主面生羞涩,却忍不住取笑道“我已是你的妻了,你何不再做些别的。” 他迟疑须臾,终是吻上了十三公主的唇瓣,又褪了十三公主的凤冠霞帔,同十三公主成了周公之礼。 半年后,十三公主怀了身孕。 九月后,十三公主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他在产房外听得婴孩的啼哭,立即冲进了产房,他并未先去看他的孩子,而是到了十三公主面前,握住了十三公主的手,含泪道“寒露,是不是很疼” “很疼。”十三公主出了一身汗,嗓子哑得几乎听不清。 “倘若我能怀孕便好了。”他这般说着,引得十三公主笑道“那下次便由你来怀孕罢。” 那对龙凤胎却是在这时哭得更为大声了,许是未被父母理会的缘故罢 产婆将洗过的龙凤胎抱来了,十三公主与俞阳一人抱一个,俩人俱是初次为人父母,面对着娇嫩的婴孩俱是紧张万分。 十三公主瞧了眼怀中的男婴,又望住了俞阳道“阳郎,能嫁予你,能生下你与我的孩子,我很是欢喜。” 俞阳严肃地道“我亦很是欢喜,今后余生我会让你更欢喜,再不会有些许悲伤。” 十三公主力不能支,将男婴交由奶娘抱着,又朝着俞阳道“我要睡一会儿,你陪着我罢。” 俞阳便将怀中的女婴也交由了奶娘,自己则褪去外衫,上了床榻去,又将十三公主揽在了怀中。 女子生产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十三公主的额头道“幸好你没有抛弃我。” 十三公主坐月子时,他除了处理公务便是陪伴十三公主。 过了几日,他差人将自己的父母以及林小姐的母亲接来住了。 三位老人不是围着十三公主转,便是围着龙凤胎转,家中根本没有他的地位。 他也不恼,怕老人累着,又多请了一个奶娘照顾龙凤胎。 因为有十三公主的支持,许多从前处理不了的事务,如今顺畅了起来。 又十年,这朝堂上下能算得上是河清海晏了。 他想做之事做完了,到了他该去殉情的日子了。 不过而今他失而复得,又有了一双儿女,已无需殉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望江怨·其一 云奏走出十余步,回首一望,见那俞阳正在抚摸林小姐的墓碑,不由伤感起来。 林小姐的闺名唤作寒露,今年这个寒露是在五日之后,但林小姐却过不得了。 他昨日咳了不少血,现下其实还未缓过来,因而走得极慢,他身侧的叶长遥亦走得极慢。 俩人未及走回城,天空陡然阴云密布。 一路上,俩人不曾说过一句话,这时,叶长遥却是道“云公子,你受不得凉,我背你回去可好” 云奏信口道“你是嫌弃我走得太慢了么” 话音一落地,他却听得那叶长遥满面歉然地道“我并不是嫌弃你走得太慢了,而是怕你受凉。” 是自己心中不快,无意间将气撒在叶长遥身上了。 “对不住。”他当即向叶长遥致歉,又努力地挤出了笑容来,“劳烦你背我回去罢。” 叶长遥低下身去,云奏方要爬上叶长遥的背脊,秋雨却已纷纷坠落。 叶长遥忽然直起了身来,脱去了最外头的书生袍,将那书生袍披于云奏身上,才复又低下身去。 云奏将整副身体托付于叶长遥,心口抵着叶长遥的背脊,叶长遥的背脊灼热惊人,片晌,他才反应过来,叶长遥正在催动内息,这叶长遥实在是过于体贴了。 叶长遥正带着那斗笠,他抬手掀开了斗笠边缘的纱布,将头颅伸进了斗笠中,更是鬼使神差地将脸颊贴在了叶长遥的侧颈。 他安心地阖上了双眼,未多久,竟是昏昏欲睡了。 尚未睡沉,他已到了新房,而后他被叶长遥放到了床榻上。 秋雨细密,稍稍一淋便会湿透衣衫,但他身上的衣衫却是干爽无比。 他睁开眼去看叶长遥,叶长遥不知为何双耳泛红。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拨弄了一下叶长遥的耳廓,又口齿含糊地问道“叶公子,你这耳朵怎地红得这样厉害” 叶长遥答道“我亦不知。” 云奏打了个哈欠道“抱歉,我须得歇息一会儿。” 他这个一会儿却足足有一个半时辰长,待他转醒,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他坐起身来,试着将体内的道行全数汇聚于丹田,可惜并没有成功,反是喉咙一甜。 他这副身体当真能撑到观翠山么 究竟如何做才能掌握这三成多的道行 在那蟾蜍精意欲强暴他之时,他尚能勉强将三成多的道行运转于周身,但眼下却是做不到了。 他不是会轻易放弃之人,故而,他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不及捂住唇瓣,他已倏然咳出了一口血来。 血液大半落在了那鸳鸯被上,使得一双恩爱的鸳鸯扭曲得生出了煞气来。 他没有气力去清理着鸳鸯被,亦没有力气将自己唇上、下颌、脖颈的猩红抹去。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仍是觉得不够。 “叶长遥”他本能地唤了一声,见那叶长遥并未理会他,便又唤了一声。 叶长遥难不成不在家中可不要出甚么事才好。 他欲要下了床榻去寻叶长遥,却因浑身失力而摔在了地上。 正在庖厨的叶长遥猝然听得动静,冲了进来,见状,立即将云奏从地上扶了起来。 云奏有些发昏,直到被叶长遥抱上了床榻,才委屈地道“叶长遥,原来你并未出门,那为何我方才唤你,你却不应我” “抱歉,我并未听见。”叶长遥乍然见得云奏唇上、下颌、脖颈的猩红,仔细地为其拭去了。 他方将帕子放下,却又发现云奏额头上起了一个包,不禁心疼地道“你且躺着,我出门去买些冰块来。” 云奏下意识地扣住了叶长遥的手,指腹一触及叶长遥的肌肤却又松了开来。 叶长遥急匆匆地出了门去,买了冰块来,又将冰块裹于一张帕子中,才坐于床榻边,将帕子放在了云奏的额头上。 云奏感受着额头的冰凉,忍不住问道“冰块乃是稀罕物,你买这些冰块花费了上百文罢” 叶长遥毫不在意地道“共计花费了一百一十文。” “一文便可得一个馒头,一百一十文便是一百一十个馒头。”原身身怀不少的银钱,但因云奏二十年来,一直过着穷苦的日子,直觉得用一百一十文买这些冰块着实是太过奢侈了。 叶长遥闻言,想象了一下云奏额头上顶着一百一十个馒头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云奏不知叶长遥在笑些甚么,又觉着叶长遥笑起来似乎没有先前僵硬了。 叶长遥马上收起了笑容,正色道“疼么” “不是很疼。”云奏指了指鸳鸯被道,“我适才咳血了,将你买的鸳鸯被弄脏了。” “无妨,弄脏了,洗干净便是了。”叶长遥一面为云奏敷着冰块消肿,一面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咳血的又为何会咳血” 云奏细细地回忆道“我是从假装杀了俞公子,又出城十里后,才开始咳血的。我当时本是打算装作失力,倒于地上,引那蟾蜍精现身,却未想,我竟是当真失力了,甚至咳出了血来。我适才咳血是因为我欲要将道行汇聚于丹田。” 叶长遥叹了口气“全数是我的过错,我不该” “你昨日便向我道过歉了,而且这是我自愿为之,并非你的过错。”云奏板着脸道,“你若坚持是你的过错,你便再炖一锅鸡汤补偿我罢。” 云奏赶忙答应了“好,我再过一会儿便去买老母鸡。” “不急。”云奏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担忧地道,“那俞公子莫不是尚在林小姐墓前罢” “十之八九。”叶长遥蹙眉道,“随他去罢,他必须将心中的悲伤发泄出来,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是了,不管发生甚么事情都必须活下去才是。 云奏是死过一回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望那俞公子亦能明白这个道理。 叶长遥时不时地用帕子将化成了水的冰块抹去,过了片刻,将冰块撤去了,又对云奏道“我去买老母鸡了。” 云奏正想再试试将道行聚于丹田,然而,却闻得已行至新房门口的叶长遥道“你勿要再催动道行,免得又咳血。” 他如同年幼时被外祖母抓到上树捣了鸟窝似的,紧张不已。 叶长遥却是一说完便出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躺下了身来。 这副身体的原形乃是修炼了上万年的绿孔雀,显然是他的魂魄无法掌握道行的缘故才会虚弱至斯。 似乎只有在情急之下,这副身体才会听话许多。 那么,他便须得将这副身体置于危险当中,才能想出掌握道行的法子。 只消能顺利地掌握道行,那么他便不会虚弱至斯,亦能在紧急关头搭救叶长遥。 此去观翠山,定然有诸多凶险。 他想着想着,居然又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是被叶长遥唤醒的,叶长遥正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 与上一回一般。 不同的是上一回叶长遥戴着斗笠,喂他喝鸡汤,而这一回,叶长遥已将斗笠摘下了。 他半坐起身,凝视着叶长遥道“你来喂我罢。” 叶长遥颔首,舀了一勺鸡汤,吹凉了些,才送到了云奏唇边。 自己已愈来愈习惯被叶长遥喂食了,一勺又一勺,喝完了一整碗鸡汤后,他又让叶长遥去盛了一碗,并喂予他了。 喝完后,他并未起身,在床榻上躺了一日,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又唯恐自己卧床不起,打算待自己再好些,再试着催动道行。 又过了四日,正是寒露当日,他从叶长遥处听闻俞阳缠绵病榻,便与叶长遥一道去探望了俞阳。 俞阳的面色较他更为苍白,神色凄然,却是双目灼灼地望住了他与叶长遥,并哑着嗓子道“我极是羡慕你们。” 他与叶长遥并无夫夫之实,其实没有甚么好让俞阳羡慕的。 他反倒有些羡慕俞阳有一个能为之痴狂的人。 但他知晓自己的羡慕是不合时宜的,林小姐已然身故,纵然俞阳为之痴狂又如何 “你且好生休养。”他听见身边的叶长遥如是道。 由于俞阳尚在病中,俩人不便久留,又同俞阳闲话了几句,便辞别了俞阳。 又过了五日,他们便启程去观翠山了。 观翠山据此地有万里之遥,叶长遥买了马车,在马车里屯了些干粮,自己充当马车夫,驱车前往。 以免云奏劳累,在天黑前,叶长遥赶到了最近的夙州城。 这夙州城临江而建,乃是方圆百里内最为繁华之所在,即使入了夜,街市上亦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云奏坐了一日的马车,想动动筋骨,便下了马车去。 叶长遥亦下了马车,牵着缰绳,与云奏并肩而行。 他们打算寻一间客栈住下,经过一家绸缎铺子之时,却是有一人撞入了云奏怀中。 云奏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被叶长遥一扶,他才堪堪站定。 而后,他抬眼去瞧撞入他怀中之人,入眼的乃是一个少年,瞧来十五六岁的年纪,骨架子纤细,肌肤白皙,容貌清秀,但一双眼睛却没有一丝神采。 竟是个瞎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望江怨·其二 少年趔趄了一下,站定后,向云奏致了歉,才跪下身,去摸索着自己的拐杖。 但那拐杖却在一丈开外,他摸索了半晌,未果,急出了一头的汗。 云奏将拐杖捡起来,送到了少年手中。 少年怯生生地道“多谢你,适才我不小心撞到的便是你罢我很抱歉。” “无妨。”云奏将少年扶了起来,又问道,“你要去何处我送你去罢。” “真的可以么”少年稍稍颤抖着,继而又感激又兴奋地道,“便劳烦你送我去赵府罢。” 云奏不知赵府在何处,问了一路人,而后将少年扶上了马车。 少年坐在马车上,一双手绞紧了。 马车突然向前,使得那少年猝不及防下,险些摔倒。 云奏扶住少年,又掀开马车帘子,对叶长遥道“叶公子,劳烦你慢一些。” 叶长遥这马车本就赶得不快,较用寻常人用双腿走路快不了多少,闻言,意识到是因为那少年的缘故,云奏才教他慢一些的,当即颔首道“好。” 由于马车行得太极慢,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才抵达赵府。 这赵府看起来颇为气派,建于夙州城临江的那一边,不远处便是那夙江了,江水流淌的响声隐约可闻。 叶长遥下得马车去,叩了叩赵府的大门,不多时,门便被打开来了。 开门的乃是一个老者,看打扮,应是这赵府的管家。 管家乍然见得叶长遥,因叶长遥生得阴鸷,先是怔了怔,而后才客气地道“敢问这位公子有何事” 少年尚在马车中,听出管家的声音,赶忙道“是我回来了。”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后又道“我这就去禀报少爷。” 少年侧过头来,对云奏请求道“请你扶我下去罢。” 云奏将少年扶下了马车,又将拐杖送到了少年手中,少年抓紧了拐杖,才笑着道“你不必扶着我了,我自己可以的。” 云奏后退了一步,眼神扫过少年的一双手腕子,又去看赵府的大门。 不多时,赵府紧阖的大门被打开来,随即出来了一个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慌忙到了少年面前,一把拥住了少年,柔情万分地道“湛儿,你无事便好,我生怕你已然身死。” “赵公子,我”少年突然泪流满面,紧接着,伸手将锦衣公子推开了,锦衣公子却是又抱住了少年。 少年用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锦衣公子,由于过于用力,无法及时收住力,导致自己倒在了地上。 吃痛须臾,他又一脸木然地道“我这副身体已经不干净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那么,永别了,” 话音落地,他不复木然模样,哽咽着道“两位公子,可否带我走” 云奏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带少年走,迟疑片刻,还未动作,却见那锦衣公子又将少年抱住了。 少年挣扎不休,霎时哭得湿透了衣襟,连带锦衣公子的衣襟都湿了大半了。 锦衣公子毫不介意,并情真意切地道“我不会嫌弃你,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你才会落到那群渣滓手中,受尽苦楚,他们向我索要白银万两,我已快要筹齐了,原打算今日去赎你,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少年抹了抹眼泪道“是赤鸢救了我,他救了我之后,便断气了,我在一户农家躲了两日,待追兵离开,我才回城。” 锦衣公子吃惊地道“赤鸢他不是失踪了么” “我亦不知他为何忽然现身,更不知他为何哑了。”少年揪住了锦衣公子的衣襟道,“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锦衣公子温柔地道“让我帮你罢。” “可是我”少年哭得愈发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能回到我身边便好,不许说甚么干净不干净的,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不可亵渎的存在。”锦衣公子正色道,“我们且先进去罢,免得有人趁机窥探。” 言罢,锦衣公子又对云奏与叶长遥道“若是没有两位恩人,湛儿恐怕就回不来了,两位也请随我进来罢。” 云奏与叶长遥对视了一眼,立即随锦衣公子一道进了赵府。 到了内室后,锦衣公子将少年抱在怀中,用锦帕为少年擦着眼泪,轻声细语着哄得少年不再哭泣了,方才命人端了一盆水来,亲手为少年净面。 少年如同猫儿一般满足地缩在锦衣公子怀中,又用双手抱住了锦衣公子的腰身。 锦衣公子吻了吻少年的一双眼帘,才问道“两位公子是在何处找到湛儿的” 云奏作答道“距城门不远的街市上,他不慎撞进了我怀里。” 锦衣公子欲要将少年抱下来,正式向俩人致谢,少年却不肯下去,他只得抱着少年,勉强向俩人做了个揖。 待直起身后,锦衣公子揉了揉少年的头发道“我唤作赵淙,我的恋人唤作宁湛。” 宁湛强迫自己松开了赵淙,亦朝着俩人做了个揖。 云奏含笑道“我名唤云奏,这是我的夫君叶长遥。” 他平日并不会唤叶长遥为夫君,但他似乎已然习惯对旁人道叶长遥是他的夫君了。 他下意识地去窥叶长遥,叶长遥的面上并无变化,但耳根却有些发红。 是因为不好意思了罢 他觉得有趣,又去牵了叶长遥的手,并将自己的五根手指都嵌入了叶长遥的指缝当中。 叶长遥不知是否该将手指抽出来,未及做出反应,指缝又恢复了空虚。 赵淙命侍女为云奏与叶长遥俩人上了最好的雨前龙井,又热情地道“两位恩人且在府中住上几日,让我与湛儿好好招待俩人,以表谢意。” 云奏身体虚弱,须得赶紧去观翠山,故而叶长遥婉拒道“不必麻烦了罢。” 云奏却是道“那便住上一日罢。” 既然云奏这般说了,叶长遥不得不附和道“如此亦可。” 云奏咳嗽了几声,又捂住了心口道“劳烦赵公子安排房间。” 赵淙见状,蹙眉道“可要请大夫” 云奏摇了摇首“不必了。” 叶长遥赶忙将云奏扶住了,又由赵淙与宁湛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客房。 一进客房,云奏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一双眼尾俱是通红,又倏然咳出了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望江怨·其三 幸而云奏仅仅咳了一次血,便未再咳出血来了。 然而,咳嗽却仍是止不住。 叶长遥瞧着云奏起伏不定的背脊,踟躇须臾,方才问道“我能碰你么” 叶长遥这是甚么意思是问自己能否与其云雨么 云奏仰起首来,望住了叶长遥的双眼,面生疑惑,由于咳嗽的缘故,声音支离破碎“你此此言何何意” 云奏素来面无血色,咳了这许久,以致于整张面孔都微微泛红了,与喉结上的朱砂痣呼应着,竟是生出了惑人的风情。 叶长遥的耳根更红了一些,答道“你咳得这般厉害,我是想问你我能否拍你的背脊,为你顺气” 原来如此,却是自己会错意了。 云奏松了口气,因为咳得太急,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得颔了颔首。 叶长遥得了应允,伸出手去,轻轻地拍着云奏的背脊。 云奏本能地向着叶长遥靠了过去,额头抵在了叶长遥的左肩上。 云奏咳得愈发痛苦了,凸起的蝴蝶骨重重地敲击着叶长遥的掌心,令他忽而觉得自己的掌心许会被这一双蝴蝶骨贯穿了去。 叶长遥不知该如何是好,试着催动内息,将内息往云奏体内送。 云奏骤然觉着身体暖和了起来,随即身体一软,及时被叶长遥扣住了腰身,才未摔了去。 他又咳嗽了几声,便不再咳嗽了,继而松开了捂住了唇瓣的手,质问道“你为何要随便浪费内息” “算不得浪费。”叶长遥收回附在云奏腰侧的双手,又取了张帕子来,递予云奏。 云奏会意,用帕子将掌心上的血液全数拭去了,才斜倚在床榻上,哑声道“你的内息仅能暂时缓解我的咳嗽而已,无法治本,自是浪费。” 叶长遥不假思索地道“能治标亦是好的。” “你当真是个傻子。”云奏知事前失怙,因而他从未尝过父爱,由于仲兄长年体弱多病,母亲更为重视仲兄,而他时常被忽视,他还曾因此偷偷哭过。 他年十二失怙,其后由外祖母抚养,他有一年小他两岁的表妹,亦由外祖母抚养。 表妹是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的,外祖母理所当然地更为重视她。 一直到他年十九,表妹出嫁,他才得到了外祖母的重视。 可惜,不过一年,他便被那吊睛白虎咬死了,而外祖母更是被他害死了。 仔细想来,他似乎命中带煞,与他亲近者,他欲要与之亲近者,俱不会长命。 倘若他每次咳嗽不止,叶长遥皆渡内息予他,叶长遥定然亦不会长命。 他阖了阖眼,启唇道“下次切勿再如此了。” 叶长遥方要出声,房门却突然被叩响了,外头有人道“两位公子,浴水已备妥了。” 他开了门,让小厮将浴桶搬了进来。 小厮将浴桶搬至屏风后头,又不断地提热水来,将浴桶注满了。 待小厮阖上门离开,叶长遥才行至云奏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下次你若是如方才一般咳得厉害,我仍是会渡内息予你。” 云奏掀开眼帘来,勾唇笑道“你果然是个傻子。” “傻子便傻子罢。”叶长遥看着云奏又褪去了血色的面颊,不再与云奏争辩,而是柔声道,“你能起身么” “能。”云奏从衣袂中取出乾坤袋,又从乾坤袋中随意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便下了床榻去。 叶长遥不便留在室内,当即出去,守在门外,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进去。 云奏身着亵衣亵裤,躺在床榻上,整个人钻入了锦被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因为身体过于孱弱之故,随着天气转凉,他变得愈来愈畏寒了。 他已然昏昏欲睡了,但因叶长遥还未回来,不肯睡去。 听得动静,他睁开双眼来,盯紧了叶长遥。 叶长遥请小厮换了浴水,沐浴过后,又将衣衫穿妥当了,才盘腿坐于床榻边。 云奏在叶长遥沐浴时,瞧见了一片剪影,虽然立即偏过了首去,但那片剪影却是挥之不去。 现下叶长遥到了眼前,他的心脏倏然战栗起来。 他伸手覆上了心脏,又向叶长遥致歉道“我不该同那赵公子与湛公子道你是我的夫君,你不若上来与我同榻而眠罢” 他旋即听到了叶长遥的拒绝“无妨。” “抱歉。”他瞧了叶长遥良久,才阖上了双眼去。 不多时,他陷入梦境,回到了表妹出嫁的那一日,那一日,外祖母攥紧了表妹的手,因不舍而双眼含泪。 表妹的双亲死于战乱,没余下甚么钱财与表妹,外祖母早年丧夫,养活表妹与他已是捉襟见肘,表妹的夫家亦是家境贫寒,故而,表妹穿不起凤冠霞帔,只新买了一身红衣充作嫁衣。 他当时又羡慕表妹能光明正大地与人拜堂成亲,又暗自欢喜表妹不会再占据外祖母的注意力了。 梦境着实过于真实了,使得他误以为自己尚是那个十九岁的云三郎,不是那个害死了外祖母的云三郎,亦不是那个成为了云奏的云三郎。 映入眼帘的事物却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错觉。 回想适才的梦境,他不由地情绪低落起来。 自己当时为何会有这般阴暗的心思 表妹出嫁乃是一件喜事,他除了羡慕与欢喜,竟然不曾祝福过表妹。 一年前的他太过自私了。 “叶长遥”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听着自己的嗓音,忽觉自己好似在向叶长遥求救。 叶长遥将内息运转了一个周天后,便伏在了桌案上,他向来警觉,一听得云奏唤他,当即直起身来,走到了云奏面前,问道“出了何事” “无事。”云奏下了床榻,“你睡罢,我已睡够了。” 偏巧这时,外面陡然传来了一慢二快的打更声三更。 云奏从入睡到醒来,不过花费了一个余时辰。 他心中发闷,披上外衫,对叶长遥道“我去外头透透气,待会儿便回来。” 未及叶长遥阻止,他已开门出去了,方才走出数步,依稀有古怪的声响没入了他的耳蜗。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循声而去,一直到了主屋北房。 细细一听,那古怪的声响乃是肉体相撞之声,其中间或有低泣声。 里头莫不是有人在受刑罢 他正欲推开门去,将那低泣之人救出来,却猝然闻得一把柔软得几乎能化出水的嗓音道“淙郎,快些。” 却原来,并不是在受刑,而是在云雨么 云雨会发出这般的声响么 他困惑不已,心知自己不该听人隐私,立即转过了身去,正欲快步离开,却瞧见了叶长遥。 叶长遥一听,便意识到里头的赵淙与宁湛是在云雨,立刻压低了声音道“走罢。” 云奏同叶长遥回了房间去,一进房间,便被叶长遥责备了“眼下已是初冬,入夜后,气温骤降,你受不得凉,原不该出去,更不该走得这般快。” 云奏有些委屈地道“我听见了古怪的声响,以为出了甚么事,没想到竟然” 说到这,他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叶长遥见云奏一副委屈模样,自我反省起来,他相貌可怖,适才的语气又重了些,才令云奏觉得委屈了罢 “全数是我的过错。”叶长遥微微垂首,“但我是关心你的身体才会责备你的。” “不是你的过错。”云奏奇怪地道,“你为何说是你的过错你又为何要垂下首去” 叶长遥听得这话,抬起首来,凝视着云奏,正要开口,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事云奏方才分明走得极快,竟并未咳嗽,亦并未气喘吁吁。 云奏的身体决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了这样大的好转,那么显然是自己的内息起了作用。 他思忖着道“倘若我每日渡内息予你,是否能改善你的身体状况” 云奏断然否定了“不能。” 叶长遥提议道“为何不试上一试” 云奏语气冷硬地道“不必了。” 叶长遥见云奏态度坚决,知晓云奏是怕他浪费内息,欲要再劝,那云奏却又道“何必白费力气。” 叶长遥叹了口气,并未勉强,而是指着床榻道“快去睡罢。” “我已睡过了。”云奏坚持道,“你才应该快去睡。” 俩人僵持不下,末了,还是由云奏睡了床榻。 再次转醒时,天色终于大亮了。 他们各自洗漱完毕后,正要去饭厅用早膳,却听见两个小厮在角落低声闲谈 “听闻城西的莫公子病逝了。” “莫公子尚未而立罢英年早逝,当真是可惜了。” “莫公子素来心善,乐善好施,较他那个小气的爹好上不知多少。” “不过有传言道莫公子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望江怨·其四 忽而有一把声音打断道“死者为大,你们勿要随意道人长短。” 话音落地,又有拐杖点地之声响起。 云奏放眼一望,来人果然是宁湛。 宁湛昨日身着寻常的粗布麻衣,今日已换上了一身绫罗绸缎。 昨日的宁湛瞧来可怜而无辜,而今日的宁湛眉眼间却是忽生贵气。 当真是人靠衣装。 两个小厮乖顺地齐声道“宁公子说得是。” 宁湛不再理会小厮,径直往饭厅去了。 显然宁湛已经颇为熟悉此地了,脚步流畅,并未有些许迟疑。 云奏目力上佳,因陡然瞧见宁湛耳根的一枚红印子,而不由地忆起了昨夜之事。 昨夜宁湛在同赵淙云雨,明明低泣着,却催促赵淙快一些。 不过既然哭了,为何要赵淙快一些,这快一些又该如何快 再细看宁湛,宁湛的双眼微微有些红肿,应是哭过的缘故罢 那赵淙难不成强迫了宁湛 昨日,他偶然从宽大的衣袂中瞧见了宁湛的一双手腕子,上头各有一道破口,应当是被人用麻绳或布条之类的缚住了双手所致。 宁湛又自言身体已经不干净了,明显宁湛落入渣滓手中后,便被缚住双手侵犯了。 宁湛若是不愿意同赵淙云雨,侥幸逃出来后,断无再入火坑的道理。 且从宁湛昨日的表现看来,宁湛的确甚是依恋赵淙。 他想了通透,正要与宁湛打招呼,却听得其中一小厮嗤笑道“不过是公子的男宠罢了,还真当自己是这赵府的主子不成” 宁湛距小厮已有三丈,小厮的声量又低,宁湛原不该听见。 但宁湛目盲,听力较寻常人敏锐许多。 云奏瞧见宁湛红了眼圈,顿了顿,末了,却是继续往前走去了。 偏巧这话亦被随后而来的赵淙听见了,赵淙仍是一身锦衣,端正的五官由于气愤而横眉竖目,他对着两个小厮厉声道“你们俩人签的都不是死契,去账房将工钱结了,今日便出府去罢,勿要让我再瞧见你们。” 言罢,他快步走到宁湛身边,揽住宁湛的肩膀,温柔地道“你为何要一个人出来,假若摔着了该如何是好” 宁湛羞涩地道“我有些饿了,见你还睡着,便想去庖厨找些吃食。” 俩人说话间,俩小厮面有惊色,又冲上前来,“噗通”跪在了赵淙足边。 赵淙连瞧都未瞧他们一眼,吻了吻宁湛的眼帘道“让下人们送到房里来便是了。” 宁湛摇首道“那会吵醒你的。” 赵淙笑道“你一从我怀中出来,我便醒了,只是稍微赖了一会儿床,才会现下才赶上你。” 宁湛红了脸道“抱歉,将你吵醒了。” 赵淙半咬着宁湛的耳垂道“却未想你一大早便有力气起床了。” 他满意地看着宁湛的脸更红了些,又牵着宁湛的手往饭厅走。 走了数步,他发现了不远处的云奏与叶长遥,便寒暄道“两位公子昨日睡得可好” 云奏含笑道“一夜好眠,多谢款待。” “云公子客气了。”赵淙又担忧地道,“你昨日咳得那般厉害,却坚持无须大夫诊治,今日你这面色瞧来却较昨日更为惨白了。” “我无事。”由于昨日被叶长遥渡了内息,今日自己的脸色虽是惨白,但吐息却是顺畅了许多,还不曾咳嗽过。 云奏又听那赵淙道“云公子既然坚持,我不便勉强,但云公子身体不适须得在我府中多住两日。” 他急欲去观翠山,自是婉拒了“赵公子的心意我领了。” “那便随两位公子罢,但若是改日两位公子途径我夙州城,还请两位公子再来府中住上几日。”赵淙又笑着邀请道,“我与湛儿正要去用早膳,两位公子一道去可好” 云奏玩笑道“我与我夫君俱是饥肠辘辘,赵公子可害怕我们俩人将赵府吃穷了去” “两位将湛儿送回了我身边,纵然将我这赵府吃穷了去,我亦不惧。”赵淙虽是对着云奏说的,但双眼却凝视着宁湛。 宁湛在赵淙热切的目光下,面色通红,但并未言语。 四人一到饭厅,赵淙便令丫鬟送早膳来。 赵府富贵,早膳也讲究。 云奏瞧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早膳,随手端了一碗鸡汤鲜肉虾仁云吞面。 这鸡汤鲜虾云吞面最上头铺了一些鸡蛋丝,汤底是老母鸡熬的鸡汤,尽管不及叶长遥熬的鸡汤,但也不差,鸡汤裹着小青菜、面以及云吞,面是鸡蛋面,面质柔滑,兼具鸡蛋与小麦的香气,云吞里头藏着完整的一只虾仁,混着猪肉馅,一口咬下,满口生鲜。 叶长遥选了芹菜牛肉羹与梅菜扣肉锅盔。 坐于他们对面的赵淙自己并没有吃,而是端了一碗小米海参粥,一勺一勺地喂着宁湛。 宁湛乖巧地一口一口吃着,一双手抱住了赵淙的腰身。 云奏吃了一只鲜肉虾仁云吞,又取了一块龙井酥,咬了一口,方才问道“宁公子这双眼睛是如何失明的” 赵淙面上的笑意当即褪了干净“云公子,望你勿要触及湛儿的伤心事。” “我已接受我失明的现实了,你无需这般紧张。”宁湛口齿含糊,将口中的小米海参粥咽下了,才道,“我是在十五岁那年失明的,当时我患了重病,卧床不起,请了不少大夫,都未有好转,之后更是不幸遇上了庸医,病是医好了,但一双眼睛却是再也瞧不见了。” 赵淙怜惜地用指尖轻抚过宁湛的双眼,又瞪着云奏道“现下你的好奇心可满足了” “对不住。”云奏不再言语,埋首用着鸡汤鲜肉虾仁云吞面。 待四人皆用罢早膳了,云奏便起身向赵淙与宁湛辞行了。 赵淙心中不满,自是没有挽留。 而宁湛并不介意,出言挽留道“两位公子再多住几日罢。“ 云奏歉然道“我们有要事要办,耽误不得,须得启程了。” 宁湛吸了吸鼻子“那我便不留两位公子了,山长水远,两位公子保重。” 云奏随叶长遥回房间收拾了行囊,便出了赵府去。 赵淙命小厮将俩人的马车送了来,又勉强与宁湛一道送别俩人。 云奏上了马车,叶长遥驾车往城门去。 未料想,这城门竟是严兵把守,不许进出。 俩人自然能凭一身的修为出城,不过光天化日之下,实在不便,且俩人倘若出了城,这马车该如何是好 云奏掀开马车帘子,问守城的官兵“可是出了何事” 官兵口风很紧“不便透露。” 云奏出了马车,坐于辕座上,挨着叶长遥,低声道“难不成是因为那莫公子之死“ 叶长遥已戴上了斗笠,斗笠边缘的纱布被云奏的吐息吹得颤动了起来,稍稍蹭到了他的面颊。 他觉得面颊有些发痒,道“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再去打听打听罢。” “好罢。”云奏并未再回马车里面去,因他生就一副沈腰潘鬓,引得了不少人的注目。 他生前相貌出众,但及不上而今这张皮囊,从来不曾被这么注目过。 即便而今每回身在人多处皆是如此,他仍是有些不习惯。 叶长遥觉察到此,劝道“你还是回马车中去罢。” 终归是要习惯的,他总不能每回都躲到马车中去罢,故而,他笑了笑道“不必了。” 叶长遥并未再劝,此时,恰巧经过了昨日遇见宁湛的那绸缎铺子门口。 绸缎铺子不远处便有一间客栈,叶长遥停下了马车,与云奏一同进了客栈去。 叶长遥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又劳烦掌柜照顾马儿。 掌柜收了碎银,着小二哥带俩人去房间。 俩人的房间并不相邻,一间上了楼便到了,另一间则在走廊的尽头。 为了云奏能清净些,睡个好觉,叶长遥让云奏住了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小二哥先将叶长遥带到了房间门口,再将云奏带到了房间门口,又恭敬地道“公子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我。” 云奏直截了当地道“我们俩人本是要出城的,不知为何,这城门竟然严兵把守,不许进出,小二哥可知是出了何事” 小二哥答道“据闻莫公子被人一刀捅死了,尸身就在城外一间废弃的茶肆中,是昨日深夜被莫家人发现的,莫家人立刻报了官。莫公子乃是本城的大善人,铺路施粥,方大人为查明真相,才决定今日封城。” 云奏又问“这般说来,要等查明杀害莫公子的真凶才能开城么” 小二哥颔首道“应当如此罢。” “多谢小二哥。”云奏随身之物皆藏于乾坤袋中了,没甚么需要放于房间中的,将自己的房间粗略地瞧了一遍,他便去寻叶长遥了。 叶长遥正巧阖上了房门,见得他,道“我听到小二哥的话了,但其中有两个疑点其一,尸身是弃于城外一间废弃的茶肆中的,这夙州城十里开外有一小镇可供吃喝住宿,凶手弃了尸身便可逃之夭夭,何以要滞留在这夙州城内其二,赵府的小厮道莫公子是病逝的,小二哥却道莫公子是被人谋杀的。” “但无人能断定凶手定然不在这夙州城内。不过假若我是凶手,我定然早已逃走了,怎会在夙州城内坐以待毙但那方大人因此封城应当有一定的根据罢。”云奏蹙眉道,“至于莫公子的死因恐怕得再去打听打听了。” 其后,俩人出了客栈去,云奏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又问那卖糖葫芦的老妪“我们俩人本打算出城去,不曾想,竟是封城了,请问老人家可知为何要封城” 老妪上了年纪,双耳不好使,抱歉地道“公子说了甚么” 云奏立即重复了一遍,老妪才听清“老身听闻是因为那莫公子过世了,才封城的。” 云奏追问道“莫公子为何会过世” 老妪迟疑地道“好似是被人杀了罢。” 老妪身边有个卖绣品的年轻女子,听老妪这般说,插话道“我听闻那莫公子是被人谋财害命的,莫公子随身的财物都不见了踪影。” 年轻女子说罢,又热情地道“两位公子可要买张绣帕,赠予心上人” 叶长遥素来心软,见年轻女子的摊子无人光顾,其人又衣着破旧,便道“那便买一张罢。” 年轻女子拣了张绣有鸳鸯戏水纹案的绣帕,递予叶长遥道“这张如何” 叶长遥并不在意绣帕的纹案,付了铜钱,方要接过绣帕,却倏然有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望江怨·其五 他顾不得那绣帕,赶忙循着血腥味而去,进得了那绸缎铺子。 绸缎铺子中的俩人皆是面色煞白,双股战栗,其中一人便是这绸缎铺子的掌柜,而另一人则是一中年美妇。 有一具尸身赫然歪倒在地,四肢被齐根断去,竟是被做成了人彘。 尸身乃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尚未长成,身形瘦弱,其身上的衣料瞧来并非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裸露在外头的皮肤已然生出了不少尸斑。 少年五官端正,想来生前模样不差。 少年的左侧铺着一匹织有芙蓉的缎子,这缎子唤作芙蓉妆,底色为藏青,而上头的芙蓉俱是火红,这芙蓉妆上还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由此可见,尸身先前定是被裹在这芙蓉妆之中。 他蹲下身去,将少年的上衣尽数剥了干净,细细察看,少年的上身有些许抓痕,尚未愈合,双手的断口亦然。 他心下有了思量,继而将少年几乎空空如也的下裳也剥了去,他本想瞧瞧少年的阳物可有古怪,一看,那阳物已被人割了去,断口亦未愈合。 他快手为少年将衣裳穿上了,又问那掌柜“你可知这少年是何人” 掌柜颤声答道“他便是方大人家最年幼的四公子。” 方大人,便是那下令封城之人。 他立即对掌柜道“劳烦掌柜去衙门报案罢。” 掌柜哪里瞧见过尸身,吓得双足发软,走出两步,便趔趄了一下。 叶长遥伸手扶住掌柜,又忽闻一人道“叶公子,由我去报案罢。” 他回过首去,果真见得了云奏,云奏显然亦嗅到了血腥味,即便尸身在前,都未有多少惊色。 云奏并不知晓这夙州城的县衙在何处,问那掌柜与中年美妇,无一人能说个完整。 他不得不出去问了过路人,才赶去县衙。 县衙内因莫公子之死皆出去查案了,只留下了一个衙役,他便对那衙役道“烦请禀报方大人方四公子过世了,尸身便在夙江客栈不远处的绸缎铺子。 衙役先是愕然,其后便是质疑“你勿要胡言乱语,方公子怎地会无缘无故地死在绸缎铺子” 云奏肃然道“你若是不信,请随我来罢。” 衙役便随云奏一道去了绸缎铺子,绸缎铺子门口已围了不少人,本有人窃窃私语,见衙役来了,全数闭口不言,并让出了一条路来。 衙役暗呼不好,往里一走,竟当真瞧见方四公子的尸身,且尸身不全。 他当即拔腿疾奔,回了县衙去,将此事禀报了方大人。 方大人忙于处理公务,又有莫公子的案子要查着实是焦头烂额。 听衙役禀报了自己的四子之死,他直觉得自己听岔了,命令道“你且再说一遍。” 衙役便又再说了一遍“四公子过世了,且被做成了人彘,尸身现下便在夙江客栈不远处的绸缎铺子,我适才已亲眼去看过了。” 方大人本要痛斥衙役,听衙役道其亲眼去看过了,心脏不禁“咯噔”了一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看见了自己儿子的尸身。 见此惨状,他登时老泪纵横,颤着手将尸身抱在了怀中。 良久后,他才勉强镇定下来,令衙役将观客都驱散了去,又阖上了门,方才一一扫过绸缎铺子中的四人,问道“是谁人首先发现了我儿的尸身” 掌柜颠三倒四地道“我一早便打开了铺门,尸身尸身就在这位夫人” 他指了指芙蓉妆“尸身就在这芙蓉妆裹着,这位夫人来看料子,相中了这芙蓉妆,我展开芙蓉妆与她细看,却未想芙蓉妆里头竟然裹着贵公子的尸身。” 一旁的中年美妇颔首道“便是如此。” 方大人又问道“你今晨打开铺门时,门上的锁可有不妥之处” 掌柜摇首道“我却并未发现有甚么不妥之处。” 方大人三问“你是何时从布坊进了这芙蓉妆的” 掌柜答道“布坊是昨日申时三刻左右,将我早就订好的芙蓉妆送来的。” 方大人四问“布坊送芙蓉妆来时,你可验过货” 掌柜惊魂未定地道“我昨日忙于生意,本打算等忙完了再行验货,后来却是将此事忘了,假若不是这位夫人要瞧这芙蓉妆,我还不知甚么时候才会验货。” 方大人不置可否,又去看这芙蓉妆。 这芙蓉妆除了沾有血迹外,并无异样。 恰是这时,衙役带着仵作到了。 衙役与仵作进来后,又将门阖上了。 由于室内不够亮堂,仵作请掌柜点了烛火。 方才叶长遥验尸时,云奏并不在,故而在仵作剥去尸身下裳后,稍稍一惊,不过凶手将四肢都斩下了,割了阳物,倒也不奇怪。 他去看叶长遥,又听叶长遥压低声音道“尸身被割去了阳物,上身又有抓痕,杀人动机许是与男女情事有干系。” 他思忖着道“或许并非男女情事,凶手连死者的四肢都斩下了,极有可能是寻仇,且死者未免太过年幼了些,尚未长成。假设是男女情事,尸身上身的抓痕过浅,更像是男子所为,亦或是不便留长指甲的贫家女所为。” 话音落地,他又陡然想起了莫公子,眼前这方四公子死于白日午时前后,而那莫公子的尸身是昨日深夜被莫家人发现的,不知是何时死的,这两桩命案间又是否有联系 他正想着,骤然看见那方大人身体一晃,要不是及时被衙役扶住,定然已摔倒在地了。 “凶手的心肠未免太过歹毒了罢,可怜我儿”方大人又问那仵作,“我儿的死因可是失血过多” 仵作作答道“应当是失血过多。” 方大人吸了一口气,又猝然听得一把声音道“方大人,那匹碧绉里头有些古怪。” 他扫了眼说话的病美人,对掌柜道“你且将那匹碧绉也展开来。” 掌柜立即将那碧绉展了开来,待全部展开后,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是被剁成了三段的阳物。 仵作上前,将三段阳物拼凑了起来,却是少了中间的那一截。 方大人猜测四子的四肢与余下的一截阳物或许亦在绸缎当中,不由厉声道“将这里头的绸缎都查上一查,勿要有遗漏。” 衙役依言而行,掌柜与仵作帮忙去了,中年美妇则萎靡在地。 云奏与叶长遥亦要去帮忙,却被方大人阻止了“两位公子面生,且听口音应是外乡人罢” “我们来自郓县,要往北方去。”叶长遥解释道,“我们昨日黄昏时分方才进这夙州城,本是打算歇息一夜,便继续赶路,岂料竟是出了命案,还因此封了城。” “耽误你们赶路了,但而今一桩命案后,又是一桩命案,恐怕得再耽误你们几日了。”方大人言罢,并未再理会他们,亲自去查验绸缎了。 因意识到方大人信不过他们,云奏与叶长遥立于一边,并未帮忙。 待方大人、衙役、仵作、掌柜将所有的绸缎都查过一遍,却是再无所获。 其后,衙役与仵作将尸身运到了义庄,由仵作进行解剖。 方大人准备去布坊走一趟,临走前,问云奏、叶长遥俩人“你们投宿于哪间客栈” 叶长遥回答道“我们投宿于夙江客栈。” “在查明真相前,还请两位公子切勿换客栈,本官许有事要求助于两位公子。”俩人听方大人这般说,即刻应下了。 却见方大人转过身去,踏出一步,又猛地回过首来,望住了叶长遥道“这位公子,你何以要带斗笠” “因我生得阴鸷,唯恐吓到旁人。”叶长遥说罢,将斗笠摘了去。 方大人瞧了瞧叶长遥,并未再说甚么,径直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望江怨·其六 叶长遥重新将斗笠戴上了,又听得云奏苦笑道“我们这是被视作嫌疑犯了罢” 他透过纱布,凝视着云奏,安慰道“清者自清,不过是多留几日罢了,只是你” 他叹了口气“待回到客栈,我再渡些内息予你罢。” “不必了。”云奏矢口拒绝,不容叶长遥再言,又行至掌柜面前,问道,“方四公子可是眠花宿柳之辈” 掌柜迟疑着答道“我听闻方四公子有不少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那方四公子瞧来不过十三四岁,竟然已有不少红颜知己了。 云奏又问道“掌柜可知方四公子的红颜知己是何人” “我只知其中一个红颜知己乃是本城的花魁红袖楼的流霜姑娘。”掌柜提议道,“公子若想知晓更多,不如去各大秦楼楚馆打听打听罢。” 云奏谢过掌柜,便朝身畔的叶长遥道“走罢,去红袖楼。” 现下不过巳时,红袖楼尚未开门迎客,瞧来甚是清冷。 云奏抬手叩了叩门,须臾,便有一小厮来开了门。 小厮客气地道“两位公子来得早了,还请入夜后再来罢。” 适才观客众多,方四公子的死讯想来不久便会传到此处,全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因此,云奏直截了当地道“方四公子过世了,我们亲眼见到了方四公子的尸身,觉得其中有蹊跷,故而有些事想请教流霜姑娘。” “方四公子过世了”小厮吃了一惊,才道,“稍待,我去问问流霜姑娘可愿见你们。”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厮又开了门,将俩人请了进去,并引到了流霜姑娘的闺房。 流霜未施粉黛,面含睡意,却是一身勾魂摄魄的风情。 她扫过他们,才对小厮道“你且去外头守着。” “是。”小厮走了出去,又将门阖上了。 流霜先请俩人坐了,而后才问道“方四公子是如何死的” 云奏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他虽是断袖,但在花娘的闺房中,嗅着弥漫于空气中的幽香到底有些不自在。 他未及张口,已听见叶长遥道“方四公子尸身不全” 流霜急急地打断道“尸身不全死状可是凄惨” 叶长遥怜悯地道“甚是凄惨,方四公子生前被做成了人彘,四肢下落不明,阳物被剁成四段,尚有一段亦与四肢一般下落不明。” 流霜面上溢出了笑意来,使得一副艳若牡丹的眉眼陡然生出了血腥气。 她施施然地启唇笑道“果真甚至凄惨。” 下一瞬,她敛起笑意,盯住了叶长遥道“你这怜悯太过碍眼了。” 叶长遥不解地道“此言何意,那方四公子莫不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算不得伤天害理罢,如同我们这般身份低贱的娼妓被恩客玩弄实属应当。”流霜抿了抿红唇,“你所言的方四公子其实并非方四公子而是方三公子,而真正的方四公子已于去年过世了。” 叶长遥愕然道“方三公子何以要假扮成方四公子” 流霜语含讥讽地道“方三公子天生残缺,明明年已二十又三,瞧来却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生怕被人发现他的残缺,长年闭门不出,后来,小他十岁的方四公子过世,他便央求他父亲方大人将方四公子当作他下葬,对外宣称他因病过世,而他则摇身一变成了方四公子。” 云奏闻言,心生疑窦倘若流霜姑娘所言非虚,那这于方家便是天大的秘密,流霜姑娘此前与他们素未蒙面,为何这般轻易地便将这天大的秘密吐露了出来纵然方三公子已死不能将她如何,但方家人却还在。 他不禁怀疑起了流霜姑娘此言的用心,决定再观察一番,遂沉默不语。 而坐于他身边的叶长遥又问道“你认为何人会谋害方三公子” “许是被压抑得久了,方三公子在床笫之事上极是折磨人,不过他倒是很能把握尺度,最多将人折磨得半死,从未折磨死过一人。若说何人会谋害他,被他折磨过的每一个娼妓都有可能,至于除了娼妓外,他是否有仇人,我”流霜不及讲完,房门突然被人重重地推开了,进来的乃是方大人与四个衙役。 方大人乍然瞧见云奏与叶长遥,开口质问道“你们为何在此” 云奏五感敏锐,清楚方大人并未在外偷听,方大人一到房门口,当即亲手推开了门。 方大人会来此,应当是因为怀疑流霜姑娘同方三公子之死脱不了干系罢。 云奏回道“我们俩人从绸缎铺子的掌柜处得知流霜姑娘乃是贵公子的红颜知己,为能早日启程,想帮着大人查明杀害贵公子的真凶。” 方大人不置可否,又下了命令“将流霜姑娘带走。” 流霜并未挣扎,乖顺地被带走了。 其后,这闺房内仅余下了云奏与叶长遥。 云奏低声道“那流霜姑娘究竟知不知晓方三公子除了娼妓外可有仇人” “流霜姑娘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官府了,今夜我们潜入牢房问一问流霜姑娘罢。”叶长遥欲要将流霜的闺房察看一番,却见那原本守在门外的小厮进得门来,恭敬地对他们道“两位公子请出去罢。” 云奏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塞到了小厮手中,又问道“除了流霜姑娘外,方四公子还有哪些红颜知己” 他目前无从判断流霜姑娘所言真伪,且纵然是真的,这小厮亦不会知晓此等秘密,遂照旧以方四公子来称呼。 小厮将碎银抓在手中,思忖着道“那方四公子不是甚么好客人,除了流霜姑娘外,旁的姑娘的下身都被方四公子折磨得再也接不得客了,但因方四公子出手大方,烟花之地的鸨母大抵见钱眼开,纵容他害了不少姑娘。那些姑娘做不得皮肉营生,有自尽的,有返乡的,只有一人还在楼中做粗活,我带你们去寻她罢。” 他一面带着云奏与叶长遥往后院去,一面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怪得很,到去年为止,我都未曾听闻方四公子有在床笫上折磨人的癖好,但今年却总是在将人玩腻了之后,又将人折磨得半死,而且除了流霜姑娘外,今年方四公子从未再光顾过以前光顾过的姑娘,那些姑娘听闻后都庆幸方四公子并未想起自己。” 这般说来,方四公子是为了不被识破身份,才不光顾以前光顾过的花娘的罢 至于光顾流霜姑娘,应是被美色所惑罢 云奏收起思绪,又问道“方四公子以前可是时常流连于此处” 小厮答道“说起来这点也很是奇怪,方四公子以前至多半月来一回,今年却是两三日便要来一回。” 云奏试探着问道“方四公子的兄长方三公子如何” 小厮回忆道“方三公子已于去年过世了,据闻长年卧病在床,说起来,我已有将近十年不曾在楼中见过方三公子了,方三公子原本是个贪恋温柔乡的,应是身体不便才不来的罢。” 除非流霜姑娘提前与小厮串通,不然被做成了人彘的方四公子便是方三公子了。 云奏下意识地向着叶长遥望去,叶长遥回望了他,俩人霎时眼神交织。 云奏不知为何觉得面颊发热,收回了视线,又勉强镇定着问那小厮“你可知莫公子是如何死的 “据闻莫公子是被人谋害的。”小厮遗憾地道,“莫公子乃是个大善人,苍天无眼。”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后院,后院的水井边有一少女正在浣衣,少女听得动静,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福了福身。 少女五官稚嫩,神情却木然如老妪,一双手更是粗糙绽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望江怨·其七 少女正要继续浣衣,却被小厮制止了“染霞,这两位公子有话要问你。” “可是”染霞指了指半人高的脏衣,“我若是不快些将这些衣裳浣洗好,定然会被嬷嬷责罚的。” “我们保证至多耽误染霞姑娘一盏茶的功夫。”云奏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碎银来,递予染霞。 染霞迟疑须臾,到底还是将那块碎银接了过来。 她又小心翼翼地将碎银收入了衣袂中,才恭声问道“两位公子有何事要问” 云奏开门见山地道“姑娘是否识得那方四公子” 染霞的身体应声颤抖起来,末了,软倒在地,干裂的唇瓣微张,勉强答道“识得。” 云奏低下身去,将染霞扶起来,接着问道“你认为方四公子其人如何” “他他他为人阴晴不定,心狠手辣,最喜听人求饶,在床笫间更是花样百出,我初次伺候他之时,他尚能算得上体贴,但第三次,他将我绑在床榻上,又拿了”染霞面色惨白,泪水漱漱而下,“又拿了长约七寸,儿臂般粗,且生了倒刺的玉势折磨于我,我流了一床榻的血,哭着向他求饶,他却笑着道哭得再响些,我便放过你,然而,我哭哑了嗓子,他都不曾放过我。许久后,他将玉势取了出去,我以为我终于熬过去了,他竟找了三个大汉来轮暴于我,而他则坐在一旁,一边品茗,一边欣赏我的惨状。后来,我疼得昏了过去,他却命人提了冰水来,将我泼醒了,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才放过我,我我好恨恨自己如此软弱无力,伤不得他分毫” 云奏的目的是为了印证流霜所言之真伪,见状,却是极为后悔揭了染霞的伤疤。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却见叶长遥取了张帕子出来,送到了染霞手中。 染霞着实可怜,但叶长遥的温柔却陡然让他觉得不快。 他将这股子不快压下,方才道“方四公子已然惨死,你大仇得报,勿要伤心了。” “惨死”染霞用叶长遥的帕子抹去眼泪,继而破涕为笑,“报应。” 云奏又问道“你可知谁人有谋害他之心” “我。”染霞咬牙切齿地道,“除我之外,那些被他残害过的姐妹们皆有谋害他之心,不过纵然我们有心谋害他,但却难以觅得动手的时机,他连嫖娼都会有守卫在侧。” 花娘确实不可能敌得过守卫。 “多谢染霞姑娘。”云奏又对叶长遥道,“走罢。” 俩人出得红袖楼,便去了布坊。 布坊内竟是空无一人,叶长遥便去问了布坊旁的一间茶肆的老板娘。 云奏昨夜被叶长遥渡了些内息,今日还不曾觉得不适,但因四处奔波,终是有些受不住了。 他拼命地忍耐着,待叶长遥回到自己身旁,正欲对叶长遥道自己须得回客栈歇息了,叶长遥却是抢先道“布坊内所有人都被方大人带走了。” 布坊众人的确疑点重重,这并不意外。 他们既被带走了,显然绸缎铺子的掌柜亦会被带去衙门对质。 他有些吸不上气来,又听得叶长遥道“我们为染霞姑娘赎身可好” “赎身”他讥讽地道,“你要娶她做小不成” 叶长遥疑惑地道“我从未想过要娶她做小,你何以要这般言语” “你”云奏岔了气,猛地咳嗽了起来,见叶长遥伸过手来,立即闪身躲开。 叶长遥扫了眼自己悬空的手,又望住了云奏,急声道“你不舒服了罢抱歉,我方才并未注意到。我们现下便回客栈去罢。” 这本是自己要对叶长遥说的,但听叶长遥这般说,云奏却本能地闹起了别扭来“不不不回去” 叶长遥见云奏咳得满面生红,束手无策,又劝道“回去罢。” “不回去。”云奏突然发现自己很是喜欢叶长遥被自己为难的模样。 叶长遥低叹一声,终是将云奏抱在了怀中,左掌贴于云奏后心,催动内息。 云奏并未挣扎,被抱住后,适才的不快当即消弭了,他坦率地接受了叶长遥的好意,配合着叶长遥,将从叶长遥左掌渡过来的内息收为己用。 片刻后,叶长遥轻拍着云奏的背脊,关切地道“你可觉得好些了” “我无事了。”叶长遥的怀抱暖和万分,云奏下意识地欲要再待一会儿,却发现有不少人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面皮薄,当即推开了叶长遥。 叶长遥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站稳后,又温柔地道“我们回客栈去可好” 云奏颔首道“好罢。” 待到了客栈,云奏即刻去床榻上躺下了,堪堪阖上双眼,那叶长遥竟又道“我们为染霞姑娘赎身可好” 云奏已冷静下来了,叶长遥心软,应是对染霞姑娘生了同情心,才动了为染霞姑娘赎身的念头。 自己方才无端讥讽叶长遥,好似是被鬼上身了一般。 他掀开眼帘来,问道“沦落于青楼的女子不是被人卖了,便是走投无路。无论是前者,亦或是后者,我们为她赎身后,她该往何处去” “是我思虑不周。”叶长遥坚持道,“但我仍是想问一问她愿不愿意被我们赎身。” “那你便去问问罢。不过方大人既然怀疑流霜姑娘,十有八九亦会怀疑染霞姑娘,现下并非为她赎身的好时机。”云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我有些困倦了,待入了夜,你再将我唤醒罢,我们去牢中见流霜姑娘。” 说罢,他的思绪昏沉起来,随即阖上了双眼,叶长遥柔软的嗓音再次没入了他耳中“我当真并未想过要娶染霞姑娘做小。” 自己与叶长遥并无夫夫之实,待到了观翠山,自己便会割下一块孔雀肉来予叶长遥,并与叶长遥和离。 仔细一想,叶长遥娶不娶染霞姑娘做小,同自己又有何干系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叶长遥此言令他觉得身心愉悦。 叶长遥得不到云奏的回应,还以为云奏并未听见,遂又重复了一遍。 重复了三遍后,他才觉察到云奏早已睡过去了。 云奏睡得颇为安稳,面上却依然没有甚么血色。 他为云奏掖了掖被角,又以极轻的音量道“好好睡罢,我在此守着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望江怨·其八 云奏常常梦见生前的事情,有时是一些日常的琐事,有时是外祖母对他的控诉,控诉他害了其性命。 这些梦不断地提醒着他,他并非原本的云奏,以致于他对而今所处的世界缺乏足够的归属感。 这一觉,他却甚么都没有梦见,整个人如同陷在了绵软的云朵中,通体舒爽。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柔软的嗓音拂上了他的双耳“云公子,你且醒醒,已入夜了。” 他全然不想醒来,却在辨认出这把声音为叶长遥所有后,立刻睁开了双眼来。 初见叶长遥,叶长遥便是以这般柔软的嗓音唤他“娘子。” 因叶长遥生得阴鸷,他当时直觉得毛骨悚然,可在不知不觉间,他却能体味到其中纯粹的温柔了。 被云奏端详着,叶长遥当即歉然道“对不住,是我将你吵醒了,现下入夜不久,你倘若还想睡,便再睡一会儿罢。” 云奏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摩挲着叶长遥的眉眼,低喃着道“叶公子,你的性子太过温柔了,同你的长相不般配,但我却很是喜欢你这副长相。” 叶长遥心脏一震,从来无人说过喜欢他这副长相。 他脑中霎时浮现出无数过往,这副长相为他带来了不少不便,甚至导致了他被父母抛弃。 他本能地拨开了云奏的手,退后一步,才道“多谢你宽慰于我,但我知晓我这副长相能不惹人厌恶已是好的了。” “我并非宽慰于你。”云奏强调道,“我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的。” “多谢你。”叶长遥换了话茬,“你要再睡一会儿么” “不必了。”云奏心知叶长遥并不信他之所言,又不知该如何取信于叶长遥,苦恼着从床榻上下来了。 他仅着亵衣、亵裤,背过身去,拈起了中衣。 由于云奏睡了一觉的缘故,亵衣不整,后襟大开,几乎将整副蝴蝶骨都泄露了出来,蝴蝶骨上没长甚么肉,只覆着一层薄薄的苍白的肌肤,蝴蝶骨将这层肌肤高高撑起,真如展翅欲飞的蝴蝶一般。 叶长遥突地意识到自己轻薄了云奏,该当转过身去才是,他堪堪转过身,却忽闻云奏道“我忘记问你了,你搜查流霜姑娘的闺房时可有所获” 叶长遥答道“一无所获。” 当时云奏在同那红袖楼的小厮说话,叶长遥便趁机将流霜姑娘的闺房粗略地搜查了一番。 云奏将腰带系上,又行至房门口,让小二哥送水上来。 洗漱后,他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些饿了,我们先去用膳可好” 叶长遥颔首“我亦有些饿了。” 俩人下了楼去,正是用晚膳的时间,楼下大堂中坐得满满当当。 他们打算另觅酒楼用膳,出了门去,却远远地瞧见了宁湛,宁湛正挽着赵淙的手。 宁湛目盲,赵淙一面走,一面耐心地为他讲着周围的事物,宁湛却是愁眉不展。 云奏心生担忧,到了俩人面前,问道“可是出甚么事了” “云公子、叶公子。”因一早便封了城,故而赵淙见得俩人并不意外,他打过招呼,又蹙眉道,“湛儿遭人绑架,是湛儿幼时的好友赤鸢拼了性命救了他,我们今日原是打算出城去,为赤鸢收尸,却未想,竟是封城了。我们当即去县衙求见方大人,望方大人能通融一二,方大人事忙,我们从早上等到刚才,才见到了方大人,然而方大人并不准许。不过这也是应当的罢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每个人都去求方大人,方大人难不成都要准许” “可是”宁湛含着哭腔道,“可是赤鸢的尸身该怎么办会不会被野兽吃掉是我对赤鸢不起,该死的是我。” 赵淙揉着宁湛的头发道“不许瞎说,一开城,我们便出城去,赤鸢的尸身定然完好无损。” 宁湛曾当着自己与叶长遥的面对赵淙提及过自己被赤鸢所救之事,云奏自然还记得,出言安慰道“待莫公子与方四公子的案子水落石出,便能开城了。” 宁湛伤心至极,并无余力同云奏、叶长遥打招呼,闻言,低泣着道“可莫公子与方四公子的案子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云奏语塞,他亦不知这两桩杀人案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他身边的叶长遥却是道“应当不会太久罢,只要凶手尚在城内。” 宁湛抹着眼泪,自我安慰道“方大人必定能在赤鸢的尸身被吃掉前抓到凶手的。” 赵淙取出锦帕来为宁湛将眼泪拭去了,又将宁湛沾有眼泪的手细细擦了一遍,方才道“两位公子可已定下客栈了不若还是回我府中住罢。” “多谢赵公子,我们已定下客栈了。”云奏婉拒了赵淙,而后提醒道,“宁公子你还是勿要在外逗留为好罢,免得又遭人绑架。” 赵淙低声道“无妨,我们有暗卫跟着。” 宁湛应是忆起了悲惨的往事,旋即面无颜色,揪住了赵淙的衣袂道“我们快些回去罢。” “好,我们这就回去。”赵淙朝云奏与叶长遥道,“倘若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两位公子定要来赵府寻我。” 言罢,他便带着宁湛回去了。 云奏望着他们俩人的背影,叹息着道“宁公子命苦,但有赵公子在侧,接下来的岁月应当能平安喜乐罢。” 叶长遥应和道”宁公子必然能平安喜乐。” 待宁湛与赵淙的背影消失于视线中了,云奏亦试着挽住了叶长遥的手。 叶长遥吃了一惊,但转瞬,云奏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俩人继续向前走,途径一酒楼,便进去了。 俩人俱不是挑食之人,云奏点了鱼头豆腐汤、小酥肉,而叶长遥则点了杏鲍菇酿肉卷、蚂蚁上树以及蒜蓉青菜。 云奏尚是云三郎之时,日日都会上山打猎,但并非日日都能捕获猎物。 因而,现下日日都能尝到荤腥于他着实是一件幸事。 不知外祖母如何了已投胎了,亦或是仍在地府。 不论如何,外祖母定然已饮过孟婆汤了罢定然已不记得他这个不孝的外孙了罢 叶长遥乍然见得云奏目中似有泪意,忍不住问道“你是想起甚么伤心事了么” 云奏吃了一块小酥肉,方才答道“我想起我外祖母了。” 从云奏的神情判断,云奏的外祖母恐怕已过世了。 叶长遥自责着自己不该发问,更怕自己再说错话,便不再开口,埋首用膳。 俩人默然地用着晚膳,周围的食客不少正以莫公子与方三公子的案子做佐料。 云奏留心听着,但并没有从中发现甚么有用的信息。 待用罢晚膳,俩人潜入了县衙的牢房中。 因俩人的身法极快,囚犯们无一人察觉到俩人的存在。 费了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他们便找到了流霜的所在。 流霜躺在干草堆上,吃力地吐息着,她的衣衫上多了不少破口,每一处破口皆有一道扎眼的鞭痕。 “流霜姑娘。”云奏低低地唤了一声,流霜立即睁开了双眼来。 流霜见是云奏与叶长遥,紧张地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方大人怀疑我乃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你们且快些出去罢,切勿被我连累了。” “你不必担心我们。”云奏从衣袂中的乾坤袋里头取出一个尾指大小的瓷瓶来,递予流霜,“这里头的药丸能治你的伤。” 流霜却是拒绝道“吃了你这药丸,我更要被方大人怀疑了。” 流霜说得不错,自己此举并不妥当,但是 “冒犯了。”云奏强行将瓷瓶塞到流霜手中,又劝道,“你假若熬不住了,便吃上一颗。” 流霜不忍再拒绝云奏的好意,随即将瓷瓶抓紧了。 叶长遥从衣袂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其中包着两只肉包子,是他们适才从酒楼打包的。 “姑娘饿了罢”他将油纸包展开,又送到了流霜面前。 流霜今日尚未进过一颗米,迟疑须臾,到底还是狼吞虎咽了起来。 待两只肉包下肚,她闻得叶长遥问道“除了花娘外,可还有人想要方三公子的性命”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有一人,便是那莫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望江怨·其九 叶长遥望了云奏一眼,方才问道“你指的可是城西的莫公子” 流霜颔首道“自然是城西的莫公子。” 叶长遥暂不提莫公子已死之事,而是道“为何莫公子会想要方三公子的性命” “莫公子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昨年却是被他父亲带来了,当时,他仅仅让娼妓陪着他吃酒,他甚至连碰都未碰那娼妓一下,但他应当很中意那娼妓罢因为他后来又来了好几回,皆点了那娼妓来作陪,那娼妓模样尔尔,在楼中并不引人注目,由于他的缘故,那娼妓的生意好了起来,寻欢客都想尝一尝将莫公子勾入烟花之地的娼妓是甚么滋味,这些寻欢客中便有方三公子,方三公子将那娼妓折磨得全无人形,最终”流霜口口声声以娼妓呼之,面上亦无半分表情,但嗓音却颤抖了起来,“最终,那娼妓投井自尽了,得到她的死讯后,莫公子来为她收拾了遗物,此后,我再也未见过莫公子。我有一恩客乃是莫公子的好友,有一回,他对我道,莫公子欲要娶一娼妓回家,受了家法,又在家中祠堂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勉强使得莫老爷同意让那娼妓进门做偏房,不过莫公子尚未婚配,打算待那娼妓进门后,当做正室看待,不再娶妻。莫公子对那娼妓用情很深,那娼妓又是被方三公子害死的,所以,我认为莫公子有杀人动机。” 一直到最末一个字落地,她都记不起那娼妓的姓名,但她却很是羡慕那娼妓曾经被人真心爱过,而她身若浮萍,最初听见有人要为她赎身时,她兴奋却自卑,然而,事实证明海誓山盟不过是对方耳鬓厮磨之际一时兴起的谎言。 她霎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情绪未及平复,却闻得叶长遥道“莫公子已过世了。” “莫公子已过世了”她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又道,“是殉情了么” 叶长遥摇首道“并非殉情,莫公子应是被人谋害了。” 流霜当即问道“凶手是何人” 叶长遥不答反问“你猜测凶手会是何人” 流霜思忖半晌“我猜不出凶手会是何人,莫公子心善,我从未听闻他与人结仇。” 她本就受了伤,说到这,已有些支撑不住了,一双眼帘似有千钧之重。 由于吐息吃力,流霜从适才起,说话便很是艰难,见状,叶长遥歉然地道“对不住,让流霜姑娘你说了这许多的话。” 流霜半阖着双眼,笑道“便当作那两个肉包子以及一瓶子药丸的回礼了。” 叶长遥蹲下身来,对着流霜道“你且好生歇息,待得真相水落石出,你便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了。” “出去么”流霜迷茫地道,“出去了,我便又要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客人糟蹋了不对,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算不得糟蹋。” 叶长遥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流霜的双手,鼓励道“活下去便有希望,因那方三公子而死在此处,你可甘心” “自然不甘心。”流霜撑开眼帘来,盈盈笑道,“多谢公子开解,是我糊涂了。” 叶长遥收回了手,道“冒犯姑娘了,还望姑娘原谅。” 流霜毫不在意地道“我本就是娼妓,你不必介怀。” 叶长遥严肃地道“我不能不介怀,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该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握你的手。” 云奏在一旁,忽觉心脏不适。 他抚了抚心脏,心道我莫不是快要死了罢 上一回死后,他从云三郎成为了云奏,这一回死后,他会再次成为旁的人,亦或是往地府去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凝定了心神,才对流霜道“流霜姑娘,你且保重。” 其后,他下意识地扯了扯叶长遥的手,低声道“我们这便离开罢。” 未料想,他们尚未离开,却见得染霞被衙役押了来。 染霞看起来一身完好,并未受甚么刑罚。 叶长遥握了云奏的左手,快速地念了句口诀,眨眼间,他们已出了牢房之外了。 已过寒露了,深秋的夜风已微微有些刺骨。 云奏忽然想起了林寒露,又想起了俞阳。 他束了发,及腰的墨发被夜风吹得飞舞起来,过长的鬓发胡乱地拍打着他的面颊。 他侧过首去,欲要以手指去梳理鬓发,却陡然发现他的左手被叶长遥握住了。 他旋即想起了适才叶长遥握着流霜的双手的情状,又觉得心脏不适了。 他将手从叶长遥掌中抽了出来,令叶长遥以为惹他生气了,赶忙道“对不住。” “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亦不亲么”他抿唇取笑了一句,又道,“我并未责怪你,我们且去义庄看看罢,不知莫公子的尸身可是在那” 俩人遂去了义庄,义庄位于城外,俩人利落地翻过了城墙去。 足尖点地之时,云奏稍稍顿了顿。 叶长遥原以为凭自己今日渡的内息,云奏应当暂时无事,但从云奏的动作判断,四处奔波于云奏而言还是太过劳累了。 他将内息聚于掌中,正欲再渡一些内息予云奏,竟是被云奏躲过了。 云奏凝视着叶长遥道“我无事,我们且快些走罢。” 俩人的身法极快,少时,便到了义庄门口。 义庄门口有一守卫,正打着瞌睡,俩人轻手轻脚地进得了义庄内,将义庄搜了一通,却未找到莫公子的尸身,那方三公子的尸身倒是还在。 方三公子的尸身依旧缺失了四肢以及一截阳物,尸斑密密麻麻,瞧来较今晨所见诡异许多。 待出了义庄一里,云奏才道“莫公子的尸身既然不在义庄,那么十之八九已经彻底查明死因,又由莫家人领回去了罢。” 俩人已在白日打听到了莫家之所在,回了城后,便往莫家去了。 远远地便有诵经声从莫家传了出来,应是有和尚在为莫公子超度。 上得莫家屋顶,又取出一张黛瓦,俩人果真瞧见了不少的和尚,灵堂内燃着白烛与线香,烟雾缭绕着。 云奏一弹指,那烟雾登时浓重了许多,叶长遥便借此时机进了灵堂,又快手开了棺盖,将尸身检查了一番。 待叶长遥回到自己身边,云奏便又令那烟雾恢复了原状,整个过程不过须臾功夫。 俩人飞身从黛瓦上下来了,落于莫家围墙外头。 云奏不慎一趔趄,双手及时扶住了墙面才站稳,那墙面上生着地锦,地锦上又覆着一层露水。 他直觉得掌心一凉,才察觉到腰侧的灼热。 “多谢你。”他扫过叶长遥覆在他腰侧的手,又问道,“那莫公子是如何死的” 叶长遥心知自己应当将手收回来,自己此举与登徒子无异,但他的手却如同生出了自我意识一般,不愿离开云奏的腰侧。 云奏面上无丝毫恼意,要不是云奏适才轻扫过的视线,他甚至要以为云奏并未发觉了。 他费了一番功夫,将自己的右手收了回来,才作答“莫公子四肢无损,阳物无损,乃是被人一刀捅死的,而非病逝。” 云奏沉吟着道“不知莫公子之死与方三公子之死可有干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望江怨·其十 “倘若流霜姑娘所言非虚,方三公子害得莫公子的心上人投井自尽,方三公子与莫公子又于同一日被害,未免太过凑巧了罢”叶长遥疑惑地道,“假定杀害他们俩人的凶手乃是同一人,那么,有谁皆与他们有仇” 未待云奏开口,他又接着道“我们首先要做的,应当是去求证流霜姑娘所言之真伪,关于方三公子冒充方四公子一事,乃是流霜姑娘所言,又从小厮口中侧面印证了,仅仅俩人;关于方三公子性虐待一事,目前仅仅三人可证。” 云奏赞同地道“那便再去一趟红袖楼罢。” 俩人进得红袖楼去,要了一个房间,并让龟公将所有并未陪客的花娘尽数唤来了。 红袖楼不愧为这夙州城最受欢迎的青楼,眼下已是戌时三刻,余下的花娘大抵今日不会有客人上门了,但这些花娘的容貌却都很是出众。 叶长遥并非寻花问柳之人,被这许多的花娘包围着着实有些不自在。 云奏亦然,但在觉察到叶长遥的不自在后,他的心底竟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股子的欢喜来。 同时,他的鼻腔内挤满了花娘散发的脂粉香,方要问话,却是猛然咳嗽起来。 叶长遥紧张地伸出手去,轻拍着云奏的背脊,待云奏止住了咳嗽,他又抓着云奏掩于唇上的右手,细细看了,见其上无丁点儿鲜血,方才松了口气,而后巡睃着花娘,问道“你们中间可有谁曾陪过方四公子” 其中的一红衣女子以及一紫衣女子俱是颔首。 叶长遥又问道“可是今年之事” 红衣女子答道“并非今年之事。” “今年方四公子亦未点过我,算算,上次伺候方四公子应是前年之事了。”紫衣女子叹息着道,“今年被方四公子点过的姐妹们里头,只有流霜完好,其余的” 她面上露出兔死狐悲的悲凉,续道“其余的除去在楼中做粗活的染霞,不是自尽了,便是返乡去了,返乡的姐妹们皆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才自愿或者被迫做了皮肉营生的,她们用平日攒下来的银两为自己赎了身,不知如今过得好是不好。” 红衣女子将自己的绢帕递予紫衣女子,继而轻轻地拍了拍紫衣女子的左肩,才道“今晨,方大人将流霜带走了,不久前,他又着衙役将我们所有人都带到衙门去了,还问了我们有关方四公子的事,我们侥幸被他释放了,染霞却被留下了,难不成方大人是怀疑她们俩人与方四公子之死有干系” 话音尚未落地,又有一粉衣女子盯着云奏与叶长遥质问道“你们此来究竟是甚么目的” 云奏已缓过气来了,坦白地道“我们乃是过路人,本是打算昨夜在这夙州城里住上一夜,今日便启程,然而,这夙州城却是封城了,我们望能早日查明莫公子与方四公子之死的始末,也好早日开城。” “莫公子乃是大善人,与我们并无仇怨,至于方四公子,我们纵然想为被他所害的姐妹们报仇,又如何能得手”粉衣女子肯定地道,“流霜与染霞也定然是清白的,凶手想必另有其人。” 叶长遥不置可否地朝云奏道“走罢。” 这烟花巷统共一十二家青楼,出了红袖楼后,他们又分头去打听了。 待叶长遥回到红袖楼门口,云奏早已在了。 云奏身着竹青色的衣衫,于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脖颈时不时地从如瀑的墨发中暴露出来,纤长而脆弱。 听闻动静,他回过首来,见是叶长遥,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才问道“如何可有所获” 叶长遥霎时怔住了,云奏分明是男子,他竟是直觉得云奏无意间展露的风情远胜于适才见过的女子,即便那些女子久经风月,熟知蛊惑人心的技巧,云奏的容貌更是将那些女子比进了尘埃中去,有着不可亵渎的美感。 他旋即面红耳赤,心下却对自己失望至极,自己竟然肤浅得一如凡夫俗子,轻易地为表象所惑了。 云奏见叶长遥不答,复又问了一遍。 叶长遥这才答道“方三公子今年亦光顾过旁的青楼,被他点过的花娘不是自尽了,便是为自己赎身了,应当亦是返乡去了罢目前为止,不论是流霜姑娘、染霞姑娘、红袖楼那小厮亦或是红袖楼的那些姑娘都不曾撒谎。” “确实如此。”云奏抚着心口,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我们回去罢,我有些倦了。” “好,我们回去罢。”叶长遥说罢,却猝然闻得云奏困惑地道“你为何会面红耳赤” 他还未想好措辞,又闻得云奏取笑道“你莫不是瞧见了甚么不该瞧见的罢” “我”他本能地吐出了一个字来,然而却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从未经过人事,但因时常走南闯北,阅历丰富,自是知晓男女间是如何行那云雨之事的。 他方才确实不慎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亦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但当时他除了不好意思,并未有甚么特别的想法,更不会面红耳赤,他现下之所以面红耳赤,全然是因为云奏。 幸好云奏未曾觉察到他的心思,他遂顺势道“我确实瞧见了甚么不该瞧见的。” 话音尚未落地,他便紧张地等待着云奏的反应,生恐自己被云奏看穿了去。 云奏显然并未怀疑他,而是道“嗯,走罢。” 由于云奏身体不济,已然使不得身法了,故而,俩人是从烟花巷走回夙江客栈的。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叶长遥才吐出了一口气来,一身的皮肉亦随之舒展了开来。 洗漱过后,他躺于床榻上,方要阖上双眼,却听得一声尖叫从远处传来了。 紧接着,他的房门被叩响了,他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云奏,云奏对着他道“那尖叫声是从赵府方向传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望江怨·其十一 他的双耳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将云奏所言一字不漏地传达至他的大脑,但他的整副神志却贯注于云奏正在滴水的发丝上了,无暇理睬来自于双耳的讯息。 “眼下已过寒露,将要入冬了,你身体孱弱,不快些将头发擦干,许会患上风寒。”他柔声说罢,又将右掌抵在云奏的后脑勺上,继而催动内息,将云奏一头的墨发烘干了去。 云奏根本不及反应,被叶长遥这般温柔地对待着,他甚至忘记了他适才到底听见了甚么,夜叩叶长遥房门的目的是甚么,他又对叶长遥说了甚么。 他恍惚地望着叶长遥,不由低喃着道“叶长遥” 叶长遥变出一根茶白色的发带来,为云奏将墨发束好,才歉然道“我未听清,你能再说一遍么” 再说一遍 云奏便又呆呆地再说了一遍“叶长遥。” 叶长遥摇首道“我未听清的是我开了房门后,你说的那一句话。” 云奏努力地凝了凝神,方才答道“那尖叫声是从赵府方向传来的。” 云奏的真身乃是上古凶兽,虽然现下因走火入魔,而身体孱弱,但云奏的五感却远超于迟迟不能羽化成仙的自己。 云奏既言尖叫声是从赵府方向传来的,尖叫声便定然是从赵府方向传来的。 纵然夙江客栈距赵府算不得远,但叶长遥心知云奏的身体快受不住了,便不由分说地又渡了些内息予云奏。 云奏愤愤地瞪了叶长遥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施展身法往赵府去了。 几个弹指,他的足尖已落在了赵府的九曲回廊当中,浓重的血腥味霎时将他包围了。 这赵府死了不下十人。 他又往前行了数步,便伸手将门推开了。 门被推开后,入眼的首先是倒于地上的赵淙,其次是跪于地上,抱着赵淙哭泣的宁湛,最后才是四面书架。 赵淙身着黛蓝色衣衫,下身处的绸缎已被染红了,仍在往外渗血,已在赵淙身下形成了无数条血线,宛若细小的林蛇。 半刻钟前,宁湛得不到赵淙的回应,不断地呼唤着“淙郎,淙郎,淙郎” 他目不可视,便只能胡乱地摸索着,却突然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他想看清楚这湿润是甚么,睁大了双眼,却依旧甚么都瞧不见,遂急得哭了起来。 由于意识到这或许是血,他吓得尖叫了一声,便是这声尖叫没入了云奏与叶长遥耳中。 倏地听到开门声响起,他立刻防备地道“是谁” “我是云奏。”云奏探了探赵淙的鼻息,才快手扯下了赵淙的下裳,一瞧,那阳物竟是被人尽根割去了。 怪不得赵淙会流这许多的血。 宁湛如同遇见了救星一般,激动地问道“淙郎赵公子他可是出甚么事了他为何不理我,又为何身上这么湿” 他陡然自卑起来“云公子,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才不理我的,我的身体很脏,他是不是后悔碰我了” 赵淙气若游丝,已陷入了昏迷,自然无法理会宁湛,但宁湛却不知晓。 云奏迟疑着是否要将所发生之事告诉宁湛,又对随后而来的叶长遥道“叶公子,劳烦你去请大夫。” 叶长遥答应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背着一名大夫,到了藏书阁。 大夫为方便医治,欲要褪下赵淙的下裳,但那下裳却是被宁湛的手揪住了。 云奏试着拨开宁湛的手,宁湛当即哭得更厉害了。 云奏不得不道“宁公子,赵公子受伤了,为方便大夫医治,你且将手松开可好” 宁湛面色煞白“受伤果然是血赵公子受伤了,所以他身上才会这么湿,他才会不理我的么他伤得重不重” 云奏不忍告诉宁湛赵淙如今已是阉人了,遂避重就轻地道“赵公子应无性命之忧。” “应无性命之忧,那便好。”宁湛乖巧地松开了手,又抹了抹眼泪。 云奏见状,暗暗地叹了口气。 待大夫诊治完毕,云奏又将大夫请到了藏书阁外,才问道“赵公子如何了” 大夫答道“血已止住了,老朽再开几服药,喂赵公子服下,便能救回赵公子的性命,只是自此之后,赵公子便是个废人了,还需多加开导。” 即便是废人,总好过死人。 云奏这般想着,前世惨死的情状倾覆而来,他登时出了些冷汗,又故作镇定地道“还请大夫开药方罢。” 大夫将药方写了下来,云奏接过后,又由叶长遥将大夫送回去,并且配药回来。 他目送叶长遥消失于夜空,才回到赵淙与宁湛身边。 他本可将脚步声压至宁湛听不见半分,但却故意使得脚步声与平日一般。 宁湛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焦急地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只消按时服药,赵公子便不会死。”云奏将赵淙搬回房间,帮赵淙换了衣衫,又令赵淙躺下了。 宁湛立于一旁,绞着双手道“倘若我并未瞎了双眼便好了,可是我甚么都看不见,连照顾赵公子都做不到。” 云奏搬了一张椅子来,放于赵淙床头边,又扶着宁湛坐下了,才安慰道“只要有你在此陪着他,他必然能以最快的速度醒过来。” “当真么”宁湛露出笑来,面上的泪痕格外扎眼。 “擦擦眼泪罢,赵公子醒来若是看见了,会心疼的。”云奏将一张丝帕塞到了宁湛手中,又将桌案上的蜡烛点燃了,才朝着宁湛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 “嗯。”宁湛点点头,探过手去,寻到了赵淙的右手,瞬间好似得到了一件举世罕见的宝物一般,开心不已。 但宁湛旋即又愁眉苦脸地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罢淙郎。” 这府中的奴仆想必死了干净,为何宁湛却是完好无损这一切莫不是宁湛所为罢可宁湛目盲,且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做到 云奏佯作离开后,又回到了房间内,不言不动地暗中观察着宁湛。 宁湛用赵淙的右手磨蹭着自己的脸颊,喃喃着道“淙郎,你身上那么湿,是因为你流了不少血罢云公子说你受伤了,又说你不会死,叶公子还请了大夫来为你医治,我能相信他们没有骗我么你若是死了,我该如何是好” 见宁湛面上的神情不似作伪,云奏出了房间去,又将整座赵府都搜查了一遍。 赵府内统共横着一十三具尸身,凶手使剑,其中八具尸身不是被刺穿了心口,便是被割了喉,均是一剑毙命,全无挣扎的迹象,而余下的五具尸身则与凶手过了两三招,这五具尸身孔武有力,应当是赵府的护院。 他又回到了赵淙的房间中,那宁湛正红着脸道“我生性害羞,并非不愿意,等你醒来,我便答应你用那观音坐莲之势。所以,快点醒过来罢,淙郎。淙郎,不知我用观音坐莲之势,能不能让你舒服,我目不能视,有诸多不便,但我已习惯了,只是在床笫上,对你不住,我若能看见,必定能让你舒服罢” 目盲者听觉灵敏,他先出了门去,而后又回到了房间内。 宁湛当即紧张地问道“云公子,你是何时来的可听到我方才说甚了” 宁湛这么容易地便认出了他,明显是依据他的脚步声断定的。 云奏否认道“我并未听见你方才说了甚么。” “那便好。”宁湛又奇怪地问道,“你出去时可有瞧见府中的下人你应是听到我的尖叫声才赶来的罢为甚么他们却未听见” 这点确实不正常,云奏不答反问“府中共有几个下人” 宁湛想了想,答道“一十三人。” 一十三人,那么这赵府中的下人已然死干净了,一个不留。 既然连下人都一个不留,凶手何以要留赵淙与宁湛的性命 亦或者凶手根本没有打算留赵淙的性命,他料定赵淙必死,毕竟眼下已是深夜,宁湛不可视物,要救赵淙谈何容易 倘若赵淙身死,宁湛无依无靠,想来亦活不了多久。 所以,凶手是为了折磨赵淙与宁湛才未直接取了俩人性命 凶手可会去而复返以便亲眼见证俩人身死 云奏收住思绪,据实道“府中现下横着一十三具尸身,其中几个人我曾见过,便是府中的下人。” 宁湛大惊失色,恐慌地道“他们都死了,我与赵公子不会也快死了罢” “放心,有我在。”对付凡人,或是道行低微的妖魔鬼怪,云奏自然有把握,但假如对方的修为高于他便棘手了。 不过,府中并未妖魔鬼怪的气息,望真是凡人所为罢。 不然,便是道行高深的妖魔鬼怪所为了,因为只有道行高深的妖魔鬼怪才能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无懈可击。 云奏忧虑地想着,又问道“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么” 宁湛惊魂未定,嗓音颤抖着,几近支离破碎“赵公子要去藏书阁,我明明看不见,却死皮赖脸地跟了去,我怕打扰赵公子,进了藏书阁后,便没有再出过声,只是候在一旁,过了片刻,我听得一声巨响,连声唤赵公子,赵公子却不回应,赵公子从来不会这样,我这才意识到那声巨响恐是赵公子倒地的声音。我跪在地上,摸索了很久,没有找到赵公子,却摸到了一片湿润,要不是我马上就摸索到了赵公子的身体,我定然会以为外头下雨了,而这藏书阁漏水了,赵公子身上亦湿润着,我意识到这湿润或许是血之时,吓得尖叫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望江怨·其十二 宁湛不可视物,耳力理当远远好于健全的凡人,于赵淙被割去阳物之际,宁湛却是并未听见丁点儿动静,这是何缘故 目前而言,有两种可能其一,凶手并非凡人,或是修仙者,或是神仙,或是甚么旁的妖魔鬼怪;其二,宁湛在撒谎。 若是前者,那么,便须得查明究竟赵淙与谁有怨,凶手既然株连了府中下人,却为何独独放过了宁湛若是后者,宁湛是如何做到的宁湛掌中并无剑茧,断不可能通晓剑术,又或许宁湛另有帮凶譬如宁湛口中为救其而死的赤鸢赤鸢之死本就是宁湛的一面之词。 云奏想不通透,叶长遥又未归,无人可商量,他便先回应了宁湛的话“那凶手在你不知不觉间,便重伤了赵公子,显然修为不浅。” “重伤”宁湛哽咽着道,“云公子,你没骗我罢赵公子当真不会死” “赵公子当真不会死。”云奏又奇怪地道,“你当时便在赵公子左右,凶手为何不伤你分毫” 宁湛满面困惑地道“我亦不知,或许凶手留着我有别的用处罢” “确有这个可能。”云奏细心地观察着宁湛的神情,继而试探着道,“昨日一连死了俩人,今日赵公子又被人所伤,这夙州城实在不太平。” “莫公子是个好人,造桥铺路,布粥救人,不该死,至于那方四公子,我听闻他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旁的便不知晓了。”宁湛握着赵淙右手的双手紧了紧,“方大人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的” 说到这,他又对云奏道“云公子,能麻烦你去官府报案么” 现下赵淙昏迷,叶长遥未归,他不放心留宁湛一人,倘若宁湛并非真凶,留宁湛一人,无异于羊入虎口。 故而他回复道“待叶公子回来了,我便去报案。” “嗯。”宁湛真挚地道,“多谢你。” 云奏好奇地问道“宁公子,你私底下应是唤赵公子为淙郎的罢为何当着外人的面,却不唤淙郎” 宁湛想起自己方才说漏了嘴,唤了淙郎,被云奏这么一问,他自卑地道“我原就双目失明,又遭人轮暴,我明白自己与赵公子甚是不般配,当着外人的面,我尚可忍耐,但在仅有我与赵公子之时,我却情不自禁地想要唤赵公子为淙郎。” 云奏安慰道“不管是双目失明,亦或是遭人轮暴俱不是你的过错。” 宁湛曾言自己是在患了旁的病后,为庸医所误,才不幸失明的。 宁湛是当着赵淙的面,这般说的,想来这一点应当可信。 宁湛吸了吸鼻子“我倘若并未失明,又不曾被轮暴该有多” 末了的一个“好”字未及吐出来,他竟是先吐出了血来。 血液随即源源不断地从他口中溢出来,不过须臾,他的衣襟便被浸透了。 “我我是怎么怎么了”他茫然地用右手擦拭着自己的双唇,左手却还紧紧地握着赵淙的右手。 血液呈黑紫色,这宁湛分明中毒了。 云奏不通药理,束手无策,幸而这时候叶长遥回来了。 叶长遥手上提着药包,见状,丢下药包,点了宁湛的几处穴道,使得宁湛不再吐血了,才急声道“我去请大夫。” 不久,大夫又被叶长遥背来了。 叶长遥将大夫放下后,大夫赶忙将指尖搭在了宁湛的手腕内侧,为宁湛诊脉。 见大夫的眉头愈蹙愈紧,云奏心知宁湛的状况必然不乐观。 果然,大夫收回手后,道“这毒凶险,但我不知这毒是甚么毒,更不知该如何解毒,你们怕是要为这小公子准备后事了。” 云奏原本疑心宁湛,突然见得宁湛中毒吐血,他还曾暗自揣测宁湛是否在故意做戏,闻言,他不敢置信地道“他当真凶多吉少” 大夫肯定地道“由脉象判断,他即便暂时能熬过去,也必定活不过今年。” 叶长遥又将大夫送了回去,待他再次回到这房间,只见宁湛已躺于软榻上,并昏死过去了,宁湛面上、脖颈上的残血却是被擦拭干净了。 云奏立于窗前,解释道“你离开后,他便昏迷了,他面上、脖颈上的血是我为他擦去的。” 叶长遥怜悯地瞧了瞧宁湛,才行至云奏面前道“那大夫乃是全夙州城最好的大夫,宁公子恐怕云公子,劳你看顾宁公子与赵公子,我须得为赵公子煎药去了。” 云奏嘱咐道“你且小心些。” 叶长遥颔首,一从地上捡起药包,便往庖厨去了。 这汤药煎了两个时辰方才煎好,一煎好,他立即端着汤药,回了房间去。 他在床榻边坐了,先将汤药吹凉了些,方将汤药喂予赵淙,如此这般,费了不少的功夫,一碗汤药才见了底,但其中不少汤药却并未顺利地滑入赵淙的喉咙,而是从赵淙唇角,经脖颈,蜿蜒至衣襟、被褥了。 他堪堪放下药碗,又听得云奏道“宁公子毒发前托我去报案,如今他生死未卜,你认为我们是否该去报案” 叶长遥一面用帕子为赵淙擦拭着,一面冷静地道“我们不曾作恶,又何惧去官府报案且那大夫已知晓我们来了赵府,若要装作无事发生,便须得先封了大夫的口,若是封了大夫的口,却是显得我们做贼心虚了。” “你说得不错,但若是去报案,我们恐怕又会被怀疑。”云奏无奈地道,“赵公子失血过多,不知何时方能醒来宁公子亦昏迷了,俩人皆作不得证。至于那大夫即便他愿意为我们作证,恐是会被方大人认为作了伪证。” 话音落地,俩人默然无声。 片晌后,云奏下了决定“我去报案。” 他并不耽搁,立即施展身法往官府去了。 那厢,方大人因丧子之痛,难以成眠,审过染霞,正一人坐于公堂上,思考着这俩桩杀人案。 乍然听见击鼓声,他登时神经紧绷,而后亲自去开了大门。 入眼的竟是云奏,这云奏昨晨为他带来了噩耗,现下莫不是又出了甚么事了罢 如他所料,下一瞬他便听那云奏道“赵府险些被灭门,眼下只活了赵淙赵公子与宁湛宁公子俩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望江怨·其十三 即便早已预料到了,但他仍是吃了一惊。 这两日间,先是莫公子被人一刀捅死,尸身被抛于废弃的茶肆,而后是自己的三子被人做成人彘,又被割去阳物,且阳物被分作四段,现下居然又出事了。 莫公子仅仅一人,自己的三子亦仅仅一人,赵府十余口人,竟只活了赵淙与宁湛俩人。 赵府在这夙州城内拥有不少商铺,当家的赵淙算是有名有姓之人,想来待明日消息传播开来,即会引起恐慌。 他按了按太阳穴,又唤来当值的两个衙役,才随云奏去了赵府。 一走进赵府果真满是血腥气,他着衙役察看情况,自己则侧过首去问云奏“你与赵淙有何干系何以深夜造访赵府” 云奏作答道“我与叶公子前日将宁公子送回赵府,又应宁公子与赵公子之邀,在赵府住了一夜。昨夜我们本是打算歇息了,但却突然听得了一声尖叫,遂赶来了此处。” 方大人质问道“本官记得你们二人居于夙江客栈,夙江客栈离赵府虽然算不得远,但从夙江客栈到赵府最快也须得半盏茶的功夫,你们如何能听到从赵府发出的尖叫声” 云奏坦白道“我们二人皆是修仙之人,耳力自是较寻常人好一些。” 他又恐方大人不信,指尖一动,十丈开外的一朵木芙蓉瞬间脱离枝叶,乖巧地跃入了他掌中。 方大人细看那木芙蓉,思忖着其中可是使了甚么伎俩,毕竟所谓的修仙之人,他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云奏掌心一翻,那木芙蓉复又回到了枝头上。 方大人行至那木芙蓉前,那木芙蓉竟完好无损地立于枝头,随夜风摇曳着。 他面上不显,心中已信了云奏与叶长遥并非凡人。 云奏从容地道“大人倘若疑心是我们二人杀了赵府一十三口人,大可待赵公子亦或是宁公子醒来后,问一问他们。” 方大人不置可否“你且带本官去见赵淙与宁湛罢。” 云奏并不依言而行,而是立于原地,问道“方大人,莫公子与贵公子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方大人摇首道“并无眉目。” 云奏又问“大人可觉得这三桩案子之间有联系” 方大人低声道“你认为凶手乃是同一人,或者是同一伙人” 云奏蹙眉道“不然,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了罢一桩接着一桩。” 说罢,他便引着方大人往赵淙、宁湛以及叶长遥所在之处去了。 走出数步,方大人却见云奏蓦然回过首来,含笑着道“你可知贵公子乃是个渣滓” 方大人知晓自己的三子沉迷温柔乡,他劝过无数回,也罚过无数回,但并不奏效。 他对三子甚是失望,但又心疼三子天生残缺,便放任了三子。 他审问过一众娼妓,才得知三子的恶行,他颇受打击,但三子已死,他是骂不得,亦打不得了。 三子被云奏指为渣滓,他作为父亲,心下不悦,如同被当众打了脸一般,但作为父母官,他却不得不承认云奏所言属实。 他并不反驳,沉默地跟着云奏前往走。 云奏本来对这方大人并无不满,纵然方大人怀疑他与叶长遥同方三公子之死有干系,亦是合情合理,但在听闻方三公子的所作所为后,他却直想骂这方大人为何不将方三公子管教好。 可惜,事实不可更改,方三公子对花娘们的伤害已然造成,方三公子又已然身亡。 进了房间后,他便不再理会方大人,而是径直到了叶长遥身畔。 叶长遥凝视着云奏,继而凑到云奏的耳畔问道“你可还好” 云奏直觉得叶长遥拂于他耳上的吐息滚烫得可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方才答道“我很好。” 叶长遥意识到是自己离云奏太近,令云奏不适了,立即致歉道“对不住。” 云奏愕然地道“你有何对不住我的” 叶长遥肃然道“我离你太近,令你不适了罢” 云奏不由失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吐息太烫了些。” “太烫了些”叶长遥抬手覆于自己唇边,又往掌心吹了口气,才放下了手,迷惑地道,“为何我却不觉得” 云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送至叶长遥唇边,道“你且往上吹口气。” 叶长遥当即往云奏掌心吹了口气,然后问道“烫么” “烫。”但全然没有适才烫,许是由于右耳只一层薄薄的肌肤包裹着软骨的缘故罢不似右耳还生着些肉。 云奏思及此,却忽然闻得叶长遥叹息道“是因为你的身体太过虚弱了,体温低于我,才会觉得我吐出来的气息太烫了罢” 叶长遥此言有理,云奏颔首道“确有这个可能。” 俩人说话间,方大人已将昏迷不醒的赵、宁俩人检查了一番。 赵淙被割去了阳物,自己的三子亦被割去了阳物,这两桩案子之间显然有联系。 假定凶手为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他或者他们对自己三子的恨意显然远超于赵淙。 他又去问云奏与叶长遥“这赵淙是因被割去了阳物,失血过多,才昏迷的罢宁湛又是何处受伤了” 而后他听得云奏答道“宁公子中了毒,我们之前已请章大夫为他诊治过了,然而章大夫不知宁公子所中的究竟是何毒药,可否恳请大人召集城中名医,为宁公子会诊” 却原来是中毒,自己本该想到才对,竟是受了其余受害者的影响,以为宁湛应当亦是为利器所害,才导致昏迷的。 他反省了自己一叶障目的愚蠢,才道“可。” 话音落地,他当即出了房间去,寻到了正在查看赵府情况的一衙役,命其召集城中名医。 不过章大夫已是全夙州城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了,章大夫不知宁湛中的是何毒药,恐怕别的大夫亦无法断明。 其后,他又回到了房间内,一面等待着另一衙役的禀报,一面暗中观察着云、叶俩人。 这俩人此前不曾出现于夙州城,前日才到,偏巧从前日起,这夙州城便连出命案,且三子的尸身被发现以及赵府的命案,他们又是最快赶到现场,实在是让他不得不起疑。 约莫一炷香后,衙役到了他面前。 衙役瞧向云、叶俩人,同时迟疑起来。 他与衙役一同出了门去,才道“讲罢。” 衙役禀告道“死者共计一十三人,其中八人或被刺穿了心口,或被割了喉,全数是一剑毙命,现场看起来并无挣扎过的痕迹,而余下的五人则都与凶手过了数招,那五人身材壮硕,乃是练家子,应当是赵府的护院。” 莫公子是被一刀捅死的,自己那三子则是先被割去阳物,后又被斩去四肢,凶手甚至还为其服用了药物吊命,三子恐是活生生地疼死的,假定凶手为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凶手的手段残忍至此,为何莫公子与赵府的一十三名死者却死得干脆利落又为何赵淙与宁湛竟然尚有命在 方大人顿觉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辨不明方向。 一刻钟后,陆陆续续地来了几名大夫,他们皆是束手无策。 又半个时辰,夙州城中有些名气的大夫都已到了。 然而,无人能说出那毒药之名。 章大夫亦在其中,为宁湛诊了脉后,又道“他的脉象较先前虚弱了不少,怕是” 云奏瞧了瞧赵淙,又去瞧宁湛。 宁湛面如死灰,神色却格外安详。 大夫们又纷纷散去了,未多久,房间内只余下云奏、叶长遥、方大人以及昏迷不醒的赵淙、宁湛。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东方发白,有晨光流泻了进来。 云奏坐于桌案前,一手托腮,疲倦得昏昏欲睡。 昏迷不醒的俩人中却猝然有了动静,云奏霎时清醒了,循声望去,又听见一把古怪的声音咿咿呀呀着,好似被剪掉了舌头,根本听不清在说些甚么。 这把声音来自于宁湛。 宁湛莫不是哑了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望江怨·其十四 他下意识地瞧了叶长遥一眼,才快步到了宁湛身畔。 宁湛的面色并未有好转,他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唇瓣一刻不停地张阖着,但却依然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他认为自己定然是听岔了,这绝对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声音,然而,每当他颤动声带,便会有怪声没入他耳中。 他恍惚起来,顿觉自己发了个噩梦,遂又阖上双眼去,待这个噩梦结束,他便不会在发出这样的怪声了。 双眼堪堪阖上,他却突然听见了云奏的声音“宁公子,你还好么” 他的噩梦里何以会有云奏 他循着声音侧过首去,又探出了一只手来。 指尖很快便摸索到了一具活人的躯体,是云奏罢 我现下不好,一点都不好,但待我睡醒,一切便会好起来了。 他欲要说与云奏听,但发出来的声音却与适才没有任何区别。 噩梦中的他哑了。 他收回手,蒙住自己的双耳,命令自己不要被噩梦所惑。 可是,那云奏却捉住了他的食指,又将他的食指抵于一处,道“你若是有甚么想说的,便写在我掌心上罢。” 怪不得他的指尖感受到了温软肌肤的触感,却原来是云奏的掌心。 他想了想,在其上写道我现下身处噩梦当中,不可挣脱,你又何以入了我的噩梦来 现下分明是现实,哪里是甚么噩梦 云奏一时不忍心,却听得叶长遥传音与他“我知你心中不忍,但他的确哑了,这个真相他迟早会知晓,你隐瞒又有何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宁公子,你” 宁湛一脸天真地打断道定是因为你与我有缘罢不然我先前为何会不慎撞进你怀中不过我这么想,赵公子会吃醋的罢 云奏掌心发痒,未及出声,他身侧的叶长遥却是利落地道“宁公子,你中了毒,我们尚且不知这毒是甚么毒,但目前看来,这毒已将你毒哑了。” 宁湛对着叶长遥眨了眨双眼,而后抿紧了唇瓣,须臾,又在云奏掌心写道叶公子何以也入了我的噩梦来 从宁湛神情判断,宁湛应当已经明白其目前的状况了,仅仅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宁湛先是失明,后又被轮暴,好不容易回到心爱的人身边,心爱的人却被割去了阳物,成了阉人,自己又被毒哑了嗓子,当真是命苦之人。 云奏心生怜悯,宁湛又突地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着赵公子在何处 赵淙尚未转醒,但面色却较宁湛好一些。 他一直在想该如何与宁湛说赵淙之事,猝不及防地被宁湛问起,他不由紧张起来,当即避重就轻地道“赵公子还睡着。” 宁湛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写道多谢你,我想再睡一会儿。 下一瞬,宁湛的手便撤回去了,云奏盯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似能瞧见上头由宁湛写的字一般。 方大人就坐在一旁,见状,又唤了被他留了下来的章大夫为宁湛诊治。 宁湛听话地张开了嘴,并没有挣扎,只两行眼泪从眼尾溢了出来。 章大夫细细地看着,又为宁湛诊了脉,才到了方大人面前,低声禀报道“他的舌头已有些萎缩了,应是真的哑了。” 方大人以眼神示意大夫退下,又问宁湛“宁湛,昨日究竟出了何事” 宁湛用衣袂抹去了眼泪,才在虚空写到昨日我与赵公子去了藏书阁,赵公子在找书,我在旁边陪着他,片刻后,我突然听得一声巨响,我吓得连声唤赵公子,赵公子却并未回应我,我摸索了很久,才摸索到了一片湿润以及赵公子的身体,赵公子的身体很湿,我意识到这或许是血,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不久,云公子与叶公子便来了,他们请了大夫来为赵公子诊治,救了赵公子一命。 方大人淡淡地道“你的耳力相对于健全人要敏锐许多,你不曾听见半点动静,那么,赵淙必然没有丝毫挣扎,但赵淙年轻力壮,怎会轻易地被凶手得手显然凶手要么是练家子,要么不是凡人” 他话锋一转“你怎知不是云奏与叶长遥下的手他们许早已潜伏在这赵府中,而不是听到你的尖叫后才来的,只是你失了明,无法觉察而已。” 叶长遥闻得方大人所言,忽然又想起了一种可能性。 他到了章大夫面前,压低声音“章大夫,赵公子可有中毒迹象” 章大夫答道“从脉象上来看,并无中毒迹象,但有可能是毒药剂量不足,无法从脉象上显现出来,且让老朽再检查检查。” 言罢,他又将赵淙的舌苔、双眼等等都检查了一番,才对叶长遥道“并无中毒迹象,赵公子或许当真不曾中毒,或许如老朽方才所言,毒药剂量不足,无法从表面上瞧出端倪,又或许毒药已随着血液排出去了。那凶手下在宁公子身上的毒药颇为罕见,他若要在赵公子身上下毒,想必亦不会是寻常的毒药。” 叶长遥本是猜测凶手许只是寻常人,这般顺利地便杀了一十三人,又割去了赵淙的阳物,是因为对赵府阖府下了毒。 但而今他却更为迷茫了。 迷茫中,他又听见方大人质问道“宁湛,你为何不回本官的话” 宁湛用暗去了的双眼“望”着方大人,并写道我相信云公子与叶公子不会做出此等恶事,但我苦于自己目盲,不知如何说才能取信于大人你。” 云奏对于方大人的问话并不意外,他正疲倦地打着哈欠,忽闻宁湛所言,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子的感动。 他与叶长遥同宁湛不过萍水相逢,满打满算,认识了还不到两日,宁湛竟然如此信任他们。 方大人一面问,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云奏与叶长遥,那云奏眉眼间俱是倦意,一直在打哈欠,而那叶长遥则是在与章大夫说话,从始至终,他都未从俩人身上寻到破绽。 由于还有两桩杀人案要查,他将自己的心腹陈衙役与胡衙役留下,并嘱咐他们待赵淙醒来,定要立刻禀报,之后,他便出了赵府去。 宁湛听着方大人渐远的脚步声,又试着发出了声音来。 可惜,这世间并没有甚么奇迹。 咿咿呀呀的怪声依旧源源不断地刺着他的耳膜。 过了许久,这怪声添了些沙哑,骤然诡异起来。 云奏暗叹一声,欲要安慰宁湛,宁湛却在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在虚空写到我该如何是好我本就是废人,如今竟是连淙郎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了,待淙郎醒来,他会伤心的罢伤心过后,他会不要我么他曾夸奖过我的声音,如今,我却连声音都失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