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的养妻日常》 第1章 其名为昭 傅昭恍惚觉得自己紧紧被卡在什么地方,直挺挺悬空着,动弹不得。 她努力睁开眼睛,目之所及,阴仄仄的死气沉沉,暗红的苔藓遍布四壁,滑腻腻湿漉漉,空气中泛着潮湿腐烂的的味道,给人一种诡异的压抑感。 这是井 狭小的间隙,憋闷得喘不上气,胸口炸裂般的疼,她尽量仰起头,似一条离了水的鱼,嘴巴徒劳地、不停地一张一合。 微弱的光芒照下来,井口很远,看上去只有杯盏那么大,幽闭的空间,未知的恐惧,一阵眩晕袭上来,傅昭几乎昏厥过去。 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傅昭狂喜,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救命” 如此嘶哑暗沉,就像木贼草狠狠地擦过木器的声音,傅昭不由一怔,这是自己 外面顿时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便听到石头刺啦啦的滑动声。 头上的光芒一点一滴消失了。 无边的黑暗潮水般涌了过来,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如果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扼住她的喉咙,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求生的欲望促使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救命” “有人吗” “救救我” 响应她的,是闷闷的回声。 不知过了多久,傅昭再也发不出声音。 真静啊,这令人绝望的死寂 还是省些力气吧,她想,起码还能多活一会儿。 饿,好饿 头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昏昏沉沉之中,意识渐渐模糊,什么仇什么怨都忘了,唯有腹中灼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肚子里好像有把烧红的烙铁,疼得她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这是梦,等梦醒了,就能吃好吃的了 白面馒头、羊肉饺子、蟹黄小笼包、野菜大馄饨 赶明儿无论如何也要叫娘包顿饺子吃,要豆角馅儿的,多放肉 她如是想着,眼皮愈发沉重。 黑暗之中,眼前似乎出现光一样的门,傅昭瞬间身子轻盈无比,手脚没了束缚,倏地飞起来,一下子被人抱在怀中。 泪水混着血水,滴在她的脸上。 “我回来了,你醒醒,睁眼看看我” 是谁 他的脸掩映在光芒中,看不清楚,但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啊,冷冽之中散发着甜味,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蓦地,几欲将人烤化的热浪扑面而来,烈焰腾空而起,火海将天边映成一片血红。 他提着斩马刀,立于万千尸骨之上,墨色长发被风撩得四散开来,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猩红的眸子,冷电般的眼神,如同地狱归来的厉鬼 “阿昭,我替你报仇了高兴么”他抱着一具腐烂腥臭的尸体,眼中满是温柔爱意,轻柔抚摩着,蓦地爆发出一阵似哭非笑的声音,“阿昭阿昭来生来世,再为夫妻” 他一跃而起跳入火海,霎时,冲天的火光吞噬了他高挑的身影。 “不”傅昭揪着胸口,疼得佝偻起身子。 这是梦,快醒来 醒来 傅昭霍然睁开眼睛,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极亮的光闪过。 “于我,你是黑暗中的一抹亮光,就改名为昭吧”。 这是谁在说话 黑暗之中,傅昭浑身僵硬,茫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脑中只一个念头谁,你到底是谁 建平七年,清明。 五更时分的风扫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村落中鸡鸣声声,起早的人家已升起炊烟,飘飘摇摇散入空中,闲适又逍遥。 这是获鹿县东南的一个村庄,虽叫做“十家庄”,但早已超过百户,人丁兴旺,加之良田沃土,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且村人与外界来往甚少,俨然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 就连去年闹得伏尸百万的靖王谋反一案,这里也没受到丝毫波及,一众村民仍旧是该干嘛干嘛,毕竟,与谁做皇帝相比,老百姓更关心的是下顿吃什么,有没有吃的 天色还没大亮,傅昭就悄悄起了身,摸摸枕边,仍旧是湿了一大片,自己又在梦中哭了 傅昭长叹口气,简直邪门,自从去年冬天,总是反复做这个梦,且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记得他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 难道自己已到思春的年纪,所以才会梦到男人一阵恶寒,傅昭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炕东头传来二姐轻微的鼾声,看着她如山峦般起伏的身躯,傅昭极其羡慕自己十四,二姐十五,不过小一岁,怎么就差出十万八千里 傅昭低头瞅瞅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自嘲一笑,轻手轻脚穿好衣服下了炕,借着朦胧天光,摸进了灶火房。 饶是傅家是村里的富户,也舍不得在天色将明时用油灯。 傅昭生火熬上了小米粥,此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她赶紧挎着篮子去村东头王家买油饼王家每日只炸四五斤,去晚就没了。 凉飕飕的风带着雨腥,吹走了她最后一点梦魇的恐惧,傅昭顿时轻松不少。 今儿个是清明,要和奶奶、大伯家一起去给爷爷上坟,娘昨夜说了,早饭要提前吃,省得那帮人又来蹭饭。 吃什么好呢,当然是香喷喷的油饼啦 傅昭默默吞了下口水,小米粥配油饼,再来一碟腌大萝卜,细细切成丝,淋上麻油,简直不要太好吃。 眼瞅着拐个弯儿就是村东头,傅昭却慢下脚步,巷子口吴嫂子家养着条黑狗,凶得很,见着她不是扑就是叫,每次都快把她魂儿吓丢了。 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观察吴嫂子家的动静,生怕那狗叫唤,冷不丁脚下踩到什么,一个趔趄摔了个大马趴。 狗叫声顿起,夹杂着吴嫂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傅昭大呼倒霉,哼哼唧唧爬起来,揉揉膝盖,扭头看过去,街边靠墙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乞丐,堪比杂草的乱发严严实实挡住了他的脸,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他不似一般乞丐蜷缩在一角,反而直刺刺地伸着腿,偏他腿又生得长,把不宽的巷子挡了个严实。 傅昭摔得生疼,本一肚子火,但想想是自己没看路,怨不得人家,自己踩到了人家,该道歉才是。 她半蹲在那人面前,小心翼翼说“对不住,很疼吧” 竟有人担心踩痛了乞丐或许太出乎意料,那人愣了下,抬头望去。 眼前的小姑娘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端正的鹅蛋脸笑晕双靥,微有几颗雀斑,一双水杏眼忽灵灵地很有生气,见他看来,粲然一笑,那副极其开心的样子,莫名让他也轻松几分,嘴角也跟着向上翘起,却又觉得不对,旋而拉下嘴角,复又低头假寐。 然与之对视的这一瞬,傅昭挂在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没有散去,已然觉得此人似曾相见。 与梦中人锐利的眼神何其相似 但毕竟玄之又玄的事,她不好意思细问,呢喃半晌,捡起篮子一转身跑了。 那人矍然睁目,盯着傅昭的背影阴冷一笑,这笑容吓得对面的黑狗打了个激灵,呜呜叫着夹起尾巴躲进窝里。 不多时傅昭就回来了,蹲在那人面前,从篮子里掏出个油饼,想了想,撕了一半又放回去,将另一半递给他。 与刚才不同,那人眼中一片呆滞,丁点光彩全无,那一瞬间仿佛是傅昭的错觉。 他木木地接过油饼,道了声谢。 傅昭没由来的一阵情绪,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烦躁,她犹犹豫豫刚要问话,却听有人喊她。 “招娣,死哪里去了”傅二姐叉着腰,从巷子那头走来喊她“你瞅瞅这日头,买个油饼要买到晌午吗” 她看到傅昭面前的乞丐,嫌弃地撇撇嘴,后退几步,没好气地喊妹子赶紧回家。 “都说了不要叫我招娣”傅昭皱着眉头说,“我已经改名叫傅昭,傅昭不许再叫错。”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讥笑道“说,是不是杜风那小子给你起的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告诉你,大妗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少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没的丢人” “和他没关系,我自己想出来的。” “放屁,就你大字不识的乡下土妞也会给自己起名哼,骗我你还差着劲儿呢” 傅昭不理她,挎着篮子噌蹭地往家走,傅二姐一把握住篮子提手,掀开上面的屉布,看着少了半个的油饼,脸色立刻变了,揪着妹妹耳朵吼道“好你个傅招娣,又背着我偷吃” 傅昭尖叫一声,和姐姐扭扭打打一路走远了。 那人看着她二人的背影,一扬胳膊,将手中半个油饼扔得远远的真当自己是乞丐么 临近傅家,傅二姐眼尖,隔得老远便看到自家大门敞开着,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吵闹。 她拉着妹妹躲到墙根下,凝神听了一会儿,恨恨道“果然是老虔婆提前到了。” 傅昭知道,二姐说的是自家亲奶奶。 傅奶奶人生信条只有一个生儿子 傅家祖祖辈辈都是单传,到她这里,连生两个儿子傅大伯和傅昭他爹。 这可扬眉吐气了,自此傅奶奶的头在傅家就没低下过,一辈子将婆婆和丈夫压得死死的。 她不仅自己要生儿子,而且也要儿媳妇生儿子,“不为抱孙子,娶儿媳妇干嘛” 傅大伯命好,娶了能生的傅大娘仨儿子,傅大娘就成了傅奶奶的香饽饽,在傅家是有求必应。 倒霉催的傅昭他爹,娶了不能生的杜氏仨闺女,二儿媳就成了傅奶奶的眼中钉,横挑鼻子竖挑眼。 但杜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非但模样长得好,柳眉杏眼身材窈窕不似粗苯农妇,而且人精明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 傅老爹是个温吞老实的性子,只知道吭哧吭哧闷头干活,自从娶了泼辣的杜氏,就从听娘的变成听媳妇的,农忙的时候伺候那二十亩地,农闲的时候外出找活儿干他的木匠活很拿得出手。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几年就将自家过成了十家庄数得着的富户。 自然也成了傅奶奶眼中待宰的肥羊很简单,老二家没儿子,那些家当与其给赔钱货糟蹋了,还不如留给自己孙子。 因此,傅奶奶几次三番提出过继从老大家挑个儿子承继老二家的香火。 奈何杜氏不答应,傅爹听媳妇的,任凭傅奶奶怎么说,就是不点头。 傅奶奶便隔三差五地过来闹一闹,搅得老二家鸡犬不宁,吃饱喝足拿够了,才哭哭啼啼地走人。 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她。 清明要给爷爷上坟,傅昭知道,奶奶绝不肯放过这好机会,定会在坟头上哭诉一番,却不想她提前来自家闹腾。 听动静,不止她一个,还有几个苍老的声音。 其中,傅奶奶的干嚎声尤为刺耳“老头子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二,我不能让儿子绝后,若是老二家的不答应过继,我就一头碰死在他家门口” 老人家又要寻死傅二姐无语望天,傅昭沉默看地。 一哭二闹三上吊,作为傅奶奶的经典曲目,这套子已在自家上演过无数次先哭诉儿子儿媳不孝,再撒泼耍横,接下来便是寻死觅活。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赶紧碰死她算了她现在死,我马上就去庙里烧炷高香,感谢老天爷收走这个祸害。” 傅昭却着了急,“不能死,若是奶奶在咱家出事,爹娘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傻啊你她才舍不得死呢,那老虔婆” 猝然间“咚”一声闷响,硬生生截断了傅二姐的话头,不待姐妹二人反应过来,便听屋里有人尖叫“死人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招赘 乍听闹出人命,傅昭心底一个寒战,想也没想,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 西屋已乱成一团。 傅奶奶躺在炕上,额头一片血渍,不住地哼哼,而傅老爹跪在炕前,哽咽着嗓子一个劲儿唤娘。 炕头坐着邻居秦老太,边拿着手巾给傅奶奶擦伤口,边数落傅老爹“这时候后悔有个屁用早应了你娘何来这事你傻愣着看我干嘛还不赶紧请郎中去” 傅老爹抹一把眼泪,忙不迭应声出去,临走时嘱咐杜氏“伺候好娘,千万别再和她顶嘴拱火,只瞧着我吧。” 杜氏脸色又青又黄,显见吓得不轻,她压根儿没想到婆婆这次竟然来真的,但凡有个三长两短,逼死婆婆的恶媳妇帽子必会严严实实扣在她脑袋上以后可怎么做人 强压下心头的恐慌,杜氏扭脸看见傅昭,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招手让她过来,“拿五十文钱,去割两斤猪肉,要肥点的。” 傅昭捏着钱,迟疑道“娘,猪肉三十文一斤,还差十文呢。” “蠢货,你二姐能五十文买两斤,你就不行少废话,快去” “娘,买肉做什么” 杜氏冷笑一声,“自然是堵上那起子小人的嘴你二姐呢,她嘴皮子利落,叫她过来给我搭个腔。” 傅昭闷闷应了声,走出门来喊二姐,却见墙角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二姐的身影。 这人准是看情形不对躲了,有好事冲在第一个,见祸事溜得比谁都快傅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此时屋里鸡飞狗跳的,不是和二姐撕掳的时候,只能默默忍下,气呼呼地出了门子。 几家铺子都集中在村东头,免不了又从吴嫂子家门前过,然此次还好,黑狗拴在院子里,这畜生只能原地绕圈,看着她白叫唤。 傅昭轻吁口气,目光不自主地移向巷子口那乞丐没在。 脚下一滞,不知怎的,几许淡淡的哀愁和怅惘渐渐袭上来,心头一阵酸热,傅昭揉揉眼睛,深吸口气,甩开脚丫子跑了过去。 等她挎着篮子再经过此地的时候,吴嫂子正倚着大门嗑瓜子看街景,一眼瞥见篮子里的肉,不无艳羡道“三妹子,又去买肉啧啧,不年不节的,便是财主家也不似你们顿顿白面馒头炖大肉。” “嫂子真会说笑,我家偶尔买点肉你到处宣扬,吃窝头时你咋看不见再说也不是我们吃我奶和大伯一家子来了,这肉是给他们买的。” 傅昭着实怕她家的狗,不想和她多说,脚步匆匆,转眼走出去老远。 吴嫂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盯着傅昭的背影恨恨道“不就有几个臭钱,神气什么早晚家当落到别人手里,到时候看你哭去吧”说罢犹自不平,索性将狗链子解开,竟是放狗咬人。 狗叫声越来越近,傅昭回身一看,那黑狗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呲着森森白牙,不住低沉吼叫,作势欲扑。 傅昭当即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已然木了半边,僵立原地连跑也忘了,岂知她直勾勾的眼神更让黑狗暴躁。 那畜生一跃而起,眼见扑将过来,却在落地时陡然一拧,向旁跳开,似乎在躲避什么。 “咻”一声,一枚小石子正中其首,黑狗吃痛,十分委屈地哼哼几声,夹着尾巴再次落荒而逃。 横行村里的大黑狗也有吃瘪的时候,傅昭忍不住笑出声,她四下里看看,并无人。 一阵清风过来,云动树摇,杨树叶哗啦啦作响,仿若有人在欢快地歌唱。 傅昭向上望去,忽笑道“我知道是你,下来呀” 树上的乞丐不禁一怔,不会吧,自己藏这么隐蔽她都能看见 却听她说“隔老远我就闻见你身上的臭味了。” 乞丐脚下打滑,差点一跟头摔下来,还好,他见的场面多,这点小小的尴尬当然不足为道,便镇定自若轻巧一跳,恰落在傅昭面前。 他身量颇高,傅昭堪堪到他的胸口,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 黑乎乎的全是污垢,根本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样子。 “我叫傅昭,你叫什么” “洛桦。” “谢谢你救我。” 她的声音很好听,仿若山涧流水,既清且脆,又好似环佩相碰击发出的声音,闻之令人心悦。 洛桦不禁仔细看了看她。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她眼中是细碎的光芒,揉和了光与雾,带着纯真温暖的笑意。 她的笑容舒展,清新自然,给洛桦的感觉只有两个字舒服 舒服自己怎的对一个女孩子评头论足真真无礼洛桦先是一愣,旋即灵醒过来,脸腾地发烫,好在面上污垢甚多,红不红的别人也看不出来。 然而让他脸红的还在后面。 傅昭踮起脚尖,撩起他的额前乱发,将他整张脸都暴露出来,端详片刻,叹道“还是不一样。” 梦中那人,目光锐利却满含温情,看一眼心都要融化其中。而他,虽一样的锐利,但冷如冰,寒似铁,那深不见底的瞳仁,仿若万丈深渊,叫人见了心惊胆战。 傅昭暗忖自己怕是魔怔了,不过一个梦而已,自然不能当真,若让娘知道自己寻思男人,只怕笤帚疙瘩都要打断。 她笑嘻嘻跑开,走前不忘说一句,“你就在这里,过会儿我来找你,记着,别走远啊。” 时日升三竿,微风拂袂,墙边翠绿的藤蔓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洛桦摸摸额头,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余温,不只是额头,连指尖都有些发麻,酥酥的,一直痒到心里。 洛桦暗自苦笑,早上还对她极为防备,而现在,他拍拍胸口,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心里一阵空明,又有些迷茫,到底什么滋味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深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气,仿佛要驱散浑身的疲倦似地挺了下身子,嘴上对那点念头不以为然,腿脚却很老实地踅摸到墙角,靠着墙根儿坐下,怔怔望着天空发呆。 天渐渐阴了上来,太阳敛起光华,在云缝中挣扎着穿行,几只春燕鸣叫着掠过树梢,急匆匆地飞向屋檐下的巢穴,给不甚明媚的春色平添了几分不安和凄凉。 傅昭看见娘侧立在大门下,以为是来接自己,刚要喊娘,却见二姐鬼鬼祟祟躲在柴火垛旁偷听。 心下微动,傅昭难得聪明一回,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唤了声二姐。 傅二姐惊得浑身一颤,回头瞪了眼,没好气轻喝“别出声。” 傅昭挨着她蹲下,只听门里有人说“你要早做打算。” 再凝神去听,说话的是王婶子,“你家老太太把张里正都请来了,瞧这架势,必然是不过继不罢休。她豁出脸面去闹,你是个体面人,不能跟着她没脸,得想个法子应付这一关。” “唉,没儿子我能不急过继也使得,可总得是个好孩子吧,她一心让我过继二侄子那是个混混儿游手好闲,成天吃酒打架,我除非嫌命长才过继他。反正我不松口,这事就不能成” 大伯家三个儿子,大堂兄傅文博去年刚过了府试,成了童生,万不可能过继到自家。小堂弟狗蛋儿才四岁,是大伯的老来子,宠得眼珠子似的,也不合适。唯一的能过继的就是二堂兄傅文渊,偏又是个不成器的,爹娘根本看不上。 傅昭心里想着,也替娘发愁怎么做才好。 “看你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糊涂了你还真想担上逼死婆婆的名声不就是想要个承继香火的人嘛,不过继,难道就没别的方法了” “别的招赘” 乍听此言,傅昭犹自懵懂不知,然傅二姐已是知晓其中利弊,当即脸色大变,傅昭察觉她的异常,轻声问道“二姐,招赘有什么不妥” 傅二姐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指指里面,意思是过会儿再说。 傅昭顺从地点点头,但听娘激动到颤抖的声音传来,“嫂子说得对,我竟忘了,只要能承继香火,管我招婿还是过继,这回我看那老婆子还能说什么” 王婶子又低低说了什么,二人一阵轻笑,渐渐不闻声响,傅昭探头去看,大门口已无人影。 “赘婿地位低下,没人瞧得起,除非家穷得养不起儿子的,才会把孩子送到女家做倒插门。”傅二姐一撇嘴冷笑道,“咱家虽然殷实,也只是个庄户人家,又有哪个好儿郎愿意做上门女婿还不定招来什么歪瓜裂枣,这简直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傅昭心下掂掇一阵,迟疑道“我曾看到娘偷偷喝符水来着,娘真心想的还是能有个亲儿子,她应只是说说,对付奶奶而已。” “你真看到了” “嗯” 傅二姐紧咬着牙,下死眼盯了傅昭一眼,突然间,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不紧不慢说道“既如此,我倒是杞人忧天了,也罢,我先回家探探爹娘口风,你等会儿再进去,一前一后分开说,也好有个转圜余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挨打 天阴得更加晦暗,一股带着水气的凉风扑面而来,吹得傅昭打了个寒颤,这才惊觉自己在原地呆站了许久。 二姐走了好一阵子,想必已谈好,傅昭从藏身的柴火垛子旁闪出来,款步进了院门,见她娘正在灶房忙活午饭,忙提着篮子上前“娘,肉买来了。” 杜氏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细挑身材,瓜子脸上两道细细的柳叶弯眉,眼睛乌溜溜圆,显得十分精明,本是一副好相貌,却因总是耷拉着嘴,看上去有几分丧气。 她眼皮抬了抬,“切成块焯水,再把粉条泡上。” 傅昭不住脚跑了一个早上,又累又饿,不由叫苦道“娘,我早饭还没吃呢。” 咣杜氏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冷着脸说“你娘我也没吃呢,饿一顿死不了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简直是饿死鬼投胎” 这话触动了疼处,傅昭眼圈登时红了,眼眶中蓄满泪水,只倔强昂着头沉默着。 似乎是觉得语气太重,杜氏缓了缓,“瞧你委屈的,一个两个我都欠你们的。这儿我拾掇,你去堂屋给叔伯大爷们续茶,完事就去屋里歇着,吃饭的时候我叫你诶,先别走,这肉怎么回事够秤吗” “五十文就够买这么多,人家少一文都不答应。” “蠢货”杜氏戳着她额头骂道,“一点儿用都没有,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废物” 傅昭顿时恼了,“谁让你生我了又不是我愿意出生的,谁有用你让谁去买啊,天天就知道使唤我” 杜氏最恨孩子与她顶嘴,抄起擀面杖就要抡她,傅昭见势不妙,转身就逃,一头撞到爹怀里。 “别打,这么多人都在,叫人笑话。”傅老爹把小女儿护在身后,“回头再教训孩子前头叫你过去商量。” 杜氏冷笑道“商量什么我还是那句话,要过继就过继小侄子,否则就免谈。” 傅老爹面露难色,期期艾艾说“不成的,大哥不应。” “那你就听你娘的话,休了我另娶拉倒。” “这更使不得,离了你我过不下去。” 杜氏白皙的脸皮一红,睨了他一眼道“当着孩子的面少胡说你去,把张里正偷偷叫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傅老爹木讷问道“怎么叫” 杜氏真是没了脾气,不耐烦说“扯谎都不会,就说张太太来寻他,快去招娣你过来。” 她紧拉着小女儿的胳膊,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似是在斟酌什么。傅昭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不禁打了个颤,“娘,怎么了” 杜氏咬咬牙,口气一转,变得凄苦悲凉,“我和你爹一年到头不敢歇息一天,终日不停劳作,汗珠子摔八瓣儿,起早贪黑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家业,本想留给你们姐妹,却不想惹来了红眼精说给我们养老送终,哼,还不是贪图这份家业。” “招娣啊,如今咱家是让人当狗欺,还得对人家笑脸相迎。”杜氏越说越气,“我偏不让他们如意,哪怕全祸祸了,也不给他们留一文钱” 傅昭不由心头突突直跳,半晌才语无伦次说道“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豁出去闹一场”杜氏的目光又灰又暗,凑在傅昭耳旁嘀嘀咕咕一番,末了,推她一把,“不许搞砸,否则我打断你的腿,这个家你也不必再待下去。” 傅昭不敢不从,拎着铁壶,蹭着步儿挨到堂屋,但见其内烟雾缭绕,正中坐着两人,一人是远亲傅太爷,一言不发,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枯瘦的老脸看上去有几分怒气。 一人是张里正,四方脸山羊胡,嘴角微抿,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傅奶奶坐在右侧下手,头上缠着的白布隐隐透出血渍,但精神尚好,嗓门洪亮,涕泪俱下说着傅老爹夫妇的不孝。傅大伯和傅大婶一左一右侍立两旁,皆抹着眼泪,很是心疼老娘的孝子模样。 周围杂七杂八坐着几个邻居,有的低声劝解,有的帮腔声讨,总之没人站在傅老爹立场上说话。 傅老爹听得面红耳赤,讪讪挪步过来,按杜氏教的悄声和张里正说了几句。 自家婆娘根本不在家,怎会来找张里正捋着胡子,斜眼看了傅老爹几眼,心中已了然,微微一笑也不说破,起身踱到屋外。 傅大婶立即要跟出去,正续水的傅昭手一抖,半碗热茶顺势全泼在她前襟上。 春装单薄,又是细棉布,热水瞬间渗了进去,烫得傅大婶吱哇乱叫,一蹦三丈高,不问青红皂白,蒲扇似的大手就照傅昭脸上招呼。 傅昭躲闪不及,“啪”一声,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记耳光,左脸立即肿得老高,耳朵嗡嗡作响,捂着脸傻愣愣呆在原地。 傅大婶犹不解气,戳指骂道“瞎了狗眼的浪蹄子,烫你娘呢这是赶明儿把你卖给张屠户,烫猪毛不够再烫你的毛” 她骂得难听,屋里坐的人一阵大笑,傅昭气急,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举起茶壶就砸了过去。 噼里啪啦,好在茶壶没什么热水,但傅大婶也被砸了晕头转向,身子一仰,不偏不倚倒在傅奶奶身上,几乎将老人家压了个半死。 傅大伯扶起老婆,扬声喝道“老大老二,你们娘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动手” 两个壮汉一阵风似的从东屋跑出来,撸起袖子就开打。 傅昭惊叫着满屋子乱躲,原站旁边傻子一样呆看的傅老爹,这才醒转过来,赶忙拦住两个侄子,急急说道“你们当哥的怎么能打妹子文渊,你先前怎么说的,必会当亲妹子一样看待她们” 傅文渊虽混,却见不得家人吃亏,闻言骂了一声,“过继给你我也是我娘的儿子敢打我娘我剁了她的手,以后见一次打一次,非让她跪地上喊爷爷。” 这话不伦不类,傅老爹脸上青红交加,又看一屋子人皆在捂嘴偷笑,个个眼中皆是轻蔑嘲讽,几乎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忽听女儿惨声呼救,只见傅文渊已将女儿摁倒在地,醋钵儿似的拳头一下下落在女儿头上、身上 这场景刺痛了他的眼,霎时,多年来积压的憋屈和怨气汇聚成怒火,如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势不可挡地宣泄出来。傅老爹大吼一声,抄起条凳狠狠砸在傅文渊身上。 傅文渊抱头滚到一边,傅大伯傅文博齐齐扑上来,要和傅老爹干仗,却见傅老爹好像一头发疯的牛,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条凳,扭曲的脸分外可怖,口中哇哇大叫,但谁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老实人发了火,便是神鬼也难躲 傅大伯一家露了怯,傅奶奶看傻了眼,屋内顿时没人敢说话,唯有傅老爹令人胆颤的怒吼声充斥于耳。 “她爹”随着凄厉尖叫,杜氏从屋门口跑过来,一把抱住傅老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怎么了她爹,你醒醒,别吓我。” 傅老爹眼神呆滞,慢慢平静下来,忽一激灵“招娣,招娣呢” “爹”傅昭躺在地上低低应了声。 杜氏这才看到满脸血污、动弹不得的傅昭,虽说一直不待见她,然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即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掩面嚎啕大哭“还没过继就下这样的狠手老天啊,你睁眼看看吧,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啊” 又抱着傅昭哭“儿啊,爹娘没用,护不住你,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呜呜呜咱娘俩索性死了干净,死了干净” 张里正蹙着眉头,踱步走近,扫视了一圈,半晌方长叹口气,“如此看来,两家结怨甚深,过继是绝无可能的了。” 傅奶奶眉棱骨一跳,正要辩白几句,不料一直端坐上首的傅太爷咳了几声,将话头接了过去,“张里正言之有理,老朽也颇为认同。侄媳妇,过继一事就免了吧。” 傅奶奶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拍着大腿道“不过是兄弟打个架,有什么稀奇一家人哪有锅铲不碰锅沿的,老二,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杜氏扯扯傅老爹的袖子,向着傅昭努努嘴,傅老爹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遂说道“不过继。” “你说什么”傅奶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小儿子竟敢和自己对着干。 傅老爹红着眼睛复又一字一顿说“不、过、继” 傅奶奶被噎得直翻白眼,气哼哼说“没儿子,谁给你摔盆打幡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但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当娘该说的话,随即话锋一转,抽泣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可怜你膝下无子,日后都没人给你供奉香火。” “娘放心,我们招赘,断不了香火”杜氏抹了一把眼泪,捅了捅傅老爹,“她爹,咱家你做主,你同意不” 最初的暴怒过后,是深深的难堪和自责,傅老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浑身抖动得像寒风里的树叶,他语不成声,几乎近于哀求“娘,我们招赘,您别再提过继的事儿,行吗” 当然不行,大孙子的束脩、二孙子的亲事,都还指着老二的家当,若有赘婿,岂不是没了指望 但她反对没用,张里正一锤定音,“无论是过继还是招赘,都要看正主儿的意思,既然他们两口子都愿意招赘,那就这么定了傅太爷,您是傅家的长辈,我是官面儿上的人,咱俩就算做了见证。” 傅太爷颔首笑道“张里正言之有理,老朽深以为然啊。” 纵然傅奶奶和傅大伯再怎么不乐意,此时也束手无策,傅大伯十分纳闷,之前都和这二位通过气,怎么突然就改口了呢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杜氏许诺的更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人选 申牌刚过,天边的乌云便一层层涌了上来,阴沉沉黑压压,低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阴沉的天气本就令人心情不畅,加之伤痛难忍,傅昭更是烦躁。她躺在西屋炕上,浑身好似被磨盘碾过,略动一动就疼得受不了,但她素来不愿以柔弱示人,只咬牙硬抗着,一声也不吭。 入赘已然定了,家里就剩自己和二姐,二姐模样好,人伶俐,又能写会算,无论是她还是娘,都满心打算高嫁。 傅昭暗叹一声,板上钉钉是自己留在家中招婿。 在张里正的弹压下,奶奶和大伯一家不敢明着反对,但二堂兄走时放出话,谁敢入赘,他就和谁家好好亲近亲近。 二堂兄是个打架不要命的混不吝,算得上是村中一霸,普通人家不敢招惹他,体面人家不愿拿瓷碗碰这破罐子,是以他若存心捣乱,或许还真没人敢趟这滩浑水。 不能出嫁,招婿艰难,自己怎么办傅昭只觉喉头干涩,心口发酸,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挣扎着下地,捱到西屋门口,想和爹娘商量商量,却听娘说道“她爹,这十两银子给张里正,晚上你给他送去,千万别让人看见。” 她的声音透露着十二分喜悦,傅昭心下一动,停住挑门帘的手,悄悄站在屋外偷听。 “会不会太多了,咱们统共才三十两的积蓄。” “若不是他出面弹压,你娘能善罢甘休你又不是没看见,招娣都快被打死了,她还说是小孩子打架闹着玩我还有别的事求他,按规矩,赘婿要记入户帖,我让他做个手脚,不入户。” 别说傅昭,就连傅老爹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杜氏却不解释,“这事别往外说,你心里有数就成等招娣好点了,就预备娶亲。” 傅老爹沉默半晌,喃喃道“非得是招娣” “废话”杜氏没好气喝道,“难道留二丫头前阵子大姑爷捎信回来,刘员外正给他小儿子说亲呢,让带着二丫头去瞅瞅。再说就二丫头那脾气,让她招赘,她肯定闹个天翻地覆,谁都不得安宁” 傅老爹长一声短一声叹了半天气,“要给招娣找个好女婿。” “我已有人选,你也认识,就是前庄上的林后生,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委屈不了招娣。” “他可我听说他是个太监。” 傅昭的心像一下子被捏得紧紧的,提在半空,连气也透不过来,她定定神,极力抑制狂乱的心跳,凝神去听娘怎么说。 屋里传来娘满不在乎的声音,“都是人们瞎传,做不得准。实话和你说,这人是张里正作保,他的话你总该信吧就算生不出孩子也没关系,咱俩都不老,或许还能有个亲儿子,到时候更用不着他们。” 仿若一声焦雷晴空中无端炸响,傅昭僵立原地,面如死灰,浑身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连心都冻住了。 什么招赘,分明就是缓兵之计 傅昭没有冲进去质问,她深知,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拧不过娘一个手指头,与其做无谓的吵闹,不如省省力气想想该如何做。 无心再听下去,她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东屋,歪在炕头,攒眉拧目苦想怎么破这个难题。然方法还没想出来,阵阵炖肉的香味已飘到鼻尖下,肩膀被人一拍,二姐端着一碗炖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想什么呢,我举了半天,你看也不看一眼,这可不像你”傅二姐把碗放到炕桌上,塞给她双筷子,“快吃。” 傅昭塞了口肉,嚼了半天却咽不下去。 傅二姐面有腆色,叹道,“委屈你了莫怕,等我嫁到刘员外家,有了撑腰的,看哪个还敢欺负咱家。” “是不是娘叫你提早躲开” 傅二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傅昭更加郁闷,“娘倚重大姐,宠着你,却怎么都看我不顺眼,我就是个多余的,我真怀疑我不是娘生的” “娘也有娘的难处,你少胡思乱想。”傅二姐想戳她一指头,但看着满头的伤无从下手,便悻悻道,“过两天我要去县里,你想要什么,卤肉还是酥糖,姐都给你买回来。” 傅昭将碗一推,正色说“我什么也不要,只求姐一件事我自己挑赘婿,我和娘去说,你得帮我说和。” 傅二姐面露难色,“唉,我尽力而为吧。” 傅昭微微松口气,想起另一件事,“村东头有个乞丐,个子高高的,姐你帮我把这碗肉给他送去。” 傅二姐眼睛瞪得溜圆,因太过惊讶竟有些失音“疯了吧你,咱家一个月都吃不了一回肉,你却给讨饭的” “从我嘴里省下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傅昭拗劲儿上来,“你去不去” “好好好,算我怕你还不成大功臣”傅二姐翻了个白眼,端起碗扭身出去,忽回身一撩门帘,“不许到处乱走,外头听说咱家要招赘,很有几个不三不四的闲汉在门口瞎转悠,当心别闹出笑话如果连累我嫁不到刘家,我敲烂你的头” 本来听得心中一暖,最后一句却煞了风景,傅昭气恼道“我偏要闹笑话,就让你嫁不到刘家。” 傅二姐又是一个白眼,边走边说,“你若能闹出笑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傅昭怔楞片刻,忽扑哧一笑,隔着窗子叫道“二姐” “嗯”那头是二姐懒洋洋的声音。 傅昭打开窗子,向着院落中的窈窕身影喊道,“二姐” “干嘛”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傻瓜” “二姐二姐” 摊上这么个傻妹子,傅二姐几乎要把眼皮翻到天上去,还好是留在家里,若是嫁掉别家,非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傻妹子还在喊,看着她一脸灿烂笑容,眼中竟流露出孺慕之情,傅二姐一阵恶寒,凶巴巴嚷道“瞧你猪头似的脸,还在风下头吹,赶明儿破相了可别说是我妹子。” 她复又看了妹子一眼,扭身离去前嘴唇动了动。 声音极其微弱,刚出口就要消散于风中,然傅昭还是听清了,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 傅昭关上窗子,老老实实躺在炕上,蒙上头,须臾,被中传来低低的啜泣。 一道明闪划过天空,接着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撼得房屋簌簌发抖,雷鸣夹着狂风,大雨既要倾盆将至。 傅二姐风风火火跑回来,将碗往炕桌一放,拍着胸口说,“可吓死我了,头一次见打群架。” 傅昭关心的是那碗肉,“怎么又端回来了他人不在” “嗨,别提了,我刚走到村东头,就见吴嫂子带着一帮人,拿着铁锹锄头,将巷子口堵了严严实实,说是拿贼见官,闹哄哄的杀气腾腾,我哪里还敢上前找什么乞丐” 傅昭二话不说,爬起来就往外走。 傅二姐忙拉住她,“你又抽什么疯,眼见要下雨,你伤口见不得水呃,嘿嘿,娘来了。” 杜氏冷着脸来回盯着两姐妹,硬邦邦说道“都坐下,我和你爹有话和你们说。” 傅昭张口欲说有急事要出去,却被二姐用力一拽,跌坐在炕上。 傅二姐瞪了妹子一眼,挤出个笑,“娘,您说。” 杜氏坐在炕头,脸色一肃,说“我和你爹定了招娣留家招婿。”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以无人出声。 “赘婿的人选我们已经选好了,前庄的林后生,过几天就请人说项。” 傅昭猛然抬头,目中倏地火光闪烁,“我不同意” 杜氏愕然,继而怒道“此事轮不到你插嘴。” “我自己的事,怎么轮不到我说话”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不懂吗你见哪个大姑娘自己张罗婚事简直不害臊” “娘”傅二姐出声打断针锋相对的二人,讪笑道,“那个虽说是应该听您的,但日子是妹子过,起码也要她自己相中才行。” “你给我闭嘴”杜氏喝道,“要不然把她嫁出去,你留下” 一句话就让傅二姐没了词儿。 傅昭看向蹲在墙角的傅老爹,急道“爹,你倒是说话啊” 傅老爹抽着旱烟,喃喃道“她娘,我也看不上姓林的要不算了。” “你少和稀泥,如果你能顶得上个儿,何至于我们娘们儿犯难这事就这么定了” 傅昭气得浑身乱颤,噌地立身站起,厉声喝道“留家招赘我认了,可这人必须我自己选,别想随便挑一个糊弄我娘,我也是你亲闺女,你就这么狠心” 说罢,她像忘了伤痛似的,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诶诶,外头下着雨呐”傅老爹追出去喊道。 傅昭脚步一顿,回来拿了把伞,又顺手抄了根门栓,泼风似的跑了。 傅二姐眨眨眼睛,纳闷道“伤这么快就好了” 雷鸣轰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傅昭撑着油伞,一路奔到村东头。 洛桦的个子比常人要高出一头,傅昭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但他的情形很不妙,不住被人推来搡去,更有人叫嚣,“打断他的手,看他还敢不敢偷” 傅昭慢慢停下脚步,他是小偷,所以才有那么好的身手 仿若听到她心中所想,洛桦抬眼看过来。 忽然一道闪电将灰暗阴沉的苍穹映成了血红,疾风呼啸而过,猝然间吹散他的乱发。 啪嚓,油伞落在地上,摔断了几根伞骨。 此刻,眼前的人,同梦中之人的影子完全重叠起来。 傅昭心里空白一片,什么事也想不成,脑中唯三个字是你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相中你了 天边乌云堆得山高,电走金蛇,可怖的雷声轰隆隆作响,骤雨来临前的凉风飒飒吹过,冷得洛桦通体寒彻。 冷,他也会觉得冷洛桦微低着头,扯开嘴角,自嘲地笑笑,笑得很难看。 噼里里,一个电闪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恰将他那丝诡异的笑暴露在村人面前,引得旁人不由倒吸口冷气。 哗,大雨如期而至。 吴嫂子慌忙撑着伞,躲在人群中,探头喊道“就是他偷了我的银镯子,大伙儿捉他去见官” 洛桦抬头看她,冷然道“我没有。” 吴嫂子振振有词说“你一整日都在我家附近转悠,看着是个要饭的,却又不讨吃食,鬼鬼祟祟,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我没有” “哎呀,我的天啊”吴嫂子轻捶胸口,几乎将细腰肥臀扭成麻花,微微靠在旁边赵铁匠身上,放声大哭,“我十个手指头做出来的钱,却被这天杀的偷走了,哎呦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啦” 赵铁匠举起手中的锤子,大吼一声,“咱们村多少年都没有丢过东西,偏他一来就开始丢,我看他分明就是个踩盘子的贼。” 洛桦勉强压制心中怒火,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我从不偷东西,你们误会了。” “呸哪有贼说自己是贼的,长得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就是就是,前几天我家还丢了半笸箩馒头,兴许也是他偷的。” 洛桦额上青筋霍霍直跳,“我今日才来贵处” 然无人听他解释,更无人肯相信他,村人习惯抱团儿,对外人从来都是同仇敌忾,一人说是贼,三人说是贼,便所有人都说是贼。 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地里刨吃食的庄稼人,深知攒几个钱有多么的不易,感同身受,一时间群情激昂,异常厉害地吵闹着、咒骂着 看着眼前一张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洛桦有片刻的失神,也是暴雨如注的夜晚,同样是被围在一群人中,同样是棍棒相对,同样是充满憎恶和畏惧的脸。 “奸杀庶妹,你简直不是人” “她才十六岁啊,畜生你还我娇娇儿” “暴虐成性,杀戮成瘾,你不配做安国侯的子孙” “赶出去将他赶出去” “我没有” 这三个字像是从心里什么地方血淋淋地挖出来,恨、怒、悲、苦,汇聚成泼天的怨气,在胸膛中冲撞奔腾,他捂着脸,桀桀怪笑起来。 十三岁上战场,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五年,战功无数,一手将败落的安国侯府重新推到一流勋贵之中,可为什么,阖府上下却无一人肯信他无一人愿意替他说话 因自己和靖王从往过密 当真是亲情薄如纸,他曾经护在羽下的侯府,他曾经视若生命的亲人,对他却是近乎麻木的冷酷冷,心像泡在冰水里,没有痛,只有彻骨入髓的冷 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啪”地打在他脸上,碎裂开来,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 吴嫂子捏着臭鸡蛋,恶狠狠地又扔过去一个,“狗贼子,打死你” “打”众人纷纷附和,有暴躁的已是动起手来。 “打断他的手,看他还敢不敢偷” 洛桦倏地抬头,目中陡地光亮一闪,霎时,仿若寒冰地狱般的刺骨杀意呼啸而过,竟使村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就在他动了杀机的那一瞬,余光瞥见有个瘦小的身影远远地跑过来,是傅昭 她的眼中充满不可置信和失望,呵,她也认为自己是个贼人吧 洛桦苦笑一声,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似血似气的酸涩之意,搅动得他憋闷难受,一时间心无所想,方才的杀意顿然消弭于无形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颓唐,他身子晃了晃,一阵眩晕摔倒在地。 见他没了气势,村民们登时勇气大增,拿着家伙就冲他头上招呼。 “呀”傅昭尖叫着冲了进去,她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拼命挥舞手中的门栓,声音嘶哑凄厉,“滚开不准你们欺负他” 村人吃惊不小,边躲避门栓,边叫道“招娣,他是贼人” “你才是贼,你们全家都是贼滚” 吴嫂子气急败坏嚷道“三丫头,你怎么好坏不分,想男人想疯了” “滚开”傅昭抡起门栓砸过去,她神经质似的用白亮亮的目光盯着众人,疯子一样胡乱挥着粗重的门栓,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许是被她的架势吓到了,众人一步步后退,他们本是临时被叫来,起哄看热闹的居多,也没人愿意和疯子拼命,便有人叫道“先去报官,让官差来抓他。” 吴嫂子见无法如愿,再闹出人命来更是麻烦,遂啐了一口,“傅招娣,此事没完” 事主儿一走,旁人徒留无意,不过片刻,已走了个干净,巷子空荡荡的,只闻不分个儿响成一片的雨声。 洛桦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瘦弱、矮小,在雨中不住地发抖,半人高的粗重门栓,真亏她能舞起来 没由来生出一股暖意,生平第一次有人将他护在身后,“不许欺负他”,这几个字听来竟比最美的琴音更能打动他的心。 傅昭拄着门栓歇息了好一会儿,才丢开门栓,捡回那把破伞,慢慢蹲在他面前,沉吟半晌,忽笑问,“你有没有定亲” “没有。” “你可愿意来我家,做我相公” 雨声忽然变得异常遥远,雷公电母似是被小姑娘大胆的情话吓到,一下子溜得无影无踪。 洛桦支着腿半坐在地上,惊骇得张大了嘴,如木雕泥塑一样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答非所问“你的脸怎么了” 傅昭摸摸脸,笑嘻嘻说,“被人揍了。” 不自觉紧紧拳头,洛桦沉声问道“谁” 傅昭却不说话,只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为什么是我” “看你顺眼” 如此直接,洛桦不禁打了个顿,黑乎乎的脸上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仰面躺倒,让更多的雨水浇在脸上,然后看看傅昭,轻声说“我应了。” 傅昭一声欢呼,腆着脸微笑“那我们现在走吧。” 洛桦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走” “洛公子请留步”巷子口快步走来一人,难掩激动之色,顾不得洛桦满身泥污,一把抱住他,“你终于来了” 这不是林后生么,他们认识傅昭愈发摸不着头脑。 洛桦暗叹一声,温声对她说,“等我下。” 二人踱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林后生躬身行礼道,“小人等了将军半年多,若再等不来,小人就要上京寻您去了将军,自此您就是小人的主子,但凡有令,定然遵从。” 他掌心摊着一枚小小的方形玉牌,洛桦瞥了一眼,是靖王的印信。 “此物可联络王爷军中旧部,王爷令小人将此物务必交与将军。” 洛桦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沉思良久,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傅昭,淡然道“我改主意了,远离京城那个是非窝,也许是件好事。我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回去,这东西于我,百害无一利。” 林后生诧异望着他,“将军,暂且不说王爷的仇,安国侯府恩将仇报,逼得您身败名裂,不得不远走他乡,这仇,也不报了” 洛桦没有言声,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到巷子口。此刻雨下得更大了,傅昭撑着伞远远站着,见洛桦望来,报之以灿然一笑。 林后生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将玉牌轻轻置于地上,低声说,“小人苟活至今,就是为了完成王爷遗令,收与不收,或砸或丢,全凭将军。将军,王爷他冤啊” 洛桦腮边的肌肉难看地抽搐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默默将头扭向一边。 林后生脸上浮现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沮丧,身形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从傅昭身边经过的时候,轻飘飘飞过来一句话,“嫁给他,是福是祸” 傅昭心猛地一缩,濒死的噩梦突兀地浮现在脑海中,不由哆嗦了下。 “冷”洛桦接过她手中的破伞,将好的那一半遮在她头上,雨水便顺着伞骨折断的那半面,哗啦啦地落在他头顶。 傅昭噗嗤一声笑出来,将伞向他那边推了推,“快回家,我爹娘看我领回来一个臭烘烘的乞丐当女婿,还不定气成什么样” 想想爹娘可能出现的反应,傅昭竟有点心痒难耐,抓着洛桦欲跑,却觉手心黏糊糊湿腻腻,凑近鼻子一闻,差点没熏晕过去。 “老天,你可真够臭的原本还不觉得,现在被雨水一浇,这味儿也都发了出来,简直臭不可闻,定要好好给你搓搓澡才行。” 看她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洛桦轻咳几声,一本正经道“我长得很俊,可说得上是姿容秀美,貌比潘安” “潘安是谁” 洛桦脚下一绊,轻笑道“待我洗干净了,你一看便知。” 傅昭似懂非懂点点头,随即笑道“长得好也罢,长得孬也罢,我们乡下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棒槌抱着走,我既然相中了你,你是什么样我都认了。” “你尽可放心,我并非鸡鸣狗盗之辈。” “你说话总文绉绉的,我也听不大明白,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心里痒痒的,洛桦忍不住想笑,又听她肃然道“还有句话要和你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要负责养我。” 洛桦哈哈笑道,“当然,自当遵命。” 傅昭满意了,笑眯眯一指前头,“喏,那就是咱家。” 大门口立着傅二姐,看到妹子忙迎了过来,走近跟前见到洛桦,立马捂着鼻子后退几步,“你怎把要饭的领回家了” “什么要饭的他是我男人。”傅昭仰着脖子,颇有几分骄傲,“我自己挑的” 傅二姐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鸭蛋,愕然半晌,拧身回了东屋,“捡个臭乞丐当女婿,真是天大的笑话,待会儿娘抽你我可不管” 洛桦深吸口气,瞧这位的反应,看来丈母娘这关不好过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我是她男人 二更时分,雨势渐渐小了,犹如细筛子筛面般,飘飘摇摇均匀洒向大地,只街巷中尺深的积水,提醒人们暴雨刚过去不久。 洛桦依旧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外屋檐下,打量着傅家的院子。 傅家是很典型的北直隶农家院落,四四方方的宅院,约有三十五丈见方,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当中是待客的堂屋,东西两间卧房。她家的日子应过得不错,三间都是砖瓦房,只挨着院子西墙的灶火房是土坯搭建而成。 西屋里断断续续传来争执声,洛桦的耳朵极灵,虽然傅家人声音不大,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傅老爹来来回回只一句话,“我不能让闺女做要饭的婆娘,我不能让闺女被人笑话一辈子。” 而杜氏只担心一条选其他人入赘傅家,会不会得罪张里正。至于女儿嫁得体面不体面,她倒不在意反正都是招赘了,能指望女婿有多好 洛桦明白傅老爹的担忧,虽说赘婿地位低下,但普通人家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充数,此事传出去,旁人必会说这家闺女肯定是太过不堪,以至于找了个乞丐当赘婿。 而杜氏么洛桦搓了搓手指,傅老爹看重女儿的幸福,杜氏却有几分偏好权势,他闪动了下眼睛,心中已有了主意, “爹,他不是要饭的他是正经人,是好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傅昭的声音很亮,洛桦甚至可以想象到,此刻她脸上定然是欢愉又飞扬的神情。 “你们不知道,他可厉害了,吴家那条” 洛桦干咳几声打断她的话,徐徐踱到堂屋站定,拱手行礼道“小子并非乞丐,因骤逢大变落魄至此,虽穷困潦倒,但从不食嗟来之食得阿昭回护,我感激涕零,顿生颇多爱怜,小子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负她”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着实不符他寡言的性子,但看到旁边笑意盈盈的傅昭,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双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言语恳切,“洛桦自愿为傅家赘婿,虽身无长处,唯一身蛮力,但不惧劳苦,凡家中粗活重活,皆可交于我万望二老收下小子,定将二老视为亲生父母尽心侍奉,让二老安心颐养天年。” 傅老爹手中的旱烟杆“啪嚓”一声掉在地上,他僵着面孔,慢慢转头看杜氏,“她、她娘” 杜氏瞠目看着地上的“乞丐”,这番略嫌拗口的话弄得她又惊又疑,良久才问“你读过书” “说来惭愧,虽上过几年私塾,却学无所成,连个秀才也不是。” 乡下人对读书人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傅家人看他的眼光顿时有些不太一样,杜氏又问“听你口音是官话,你是京城人你家里是怎么个情况” 洛桦苦笑下,“我确是京城人士,双亲早已去世,我来真定投奔族亲,却不想他们早已搬离,我遍寻不到,钱财又叫人摸了去,是以落得如此狼狈。” 杜氏眼中精光一闪,这人看上去寒碜,说话却有条有理,举止比张里正还有风范,说不得以前还是个殷实人家的公子,若他以后东山再起,自家就算他的恩人,若他一直不得势,那自家也白得了个壮劳力,不算吃亏。 洛桦见她眼神闪烁,便知她心动,“我愿写入赘文书,二老叫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做见证,若日后有做对不起傅家之事,任凭二老责罚。” 被他言语打动,傅老爹认定闺女姑爷情投意合,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乐呵呵说“我看成,她娘,强扭的瓜不甜,林后生再好,招娣不喜欢也白搭” 林后生洛桦眉头跳跳,看来今晚有必要再去找他一趟。 杜氏还有些犹豫,傅二姐左右瞧瞧,忽夸张地大叫起来“有什么话过会儿再说,招娣,领你男人去洗洗,这臭的,我隔夜饭都要吐了” 傅昭一边不服气地和二姐斗嘴,一边顺手将洛桦扯了出去。 小小的柴房水气弥漫,蒸腾得洛桦脸颊微微发红,换了三次水,终于能看到肌肤原本的颜色了。 “水还可以吗用不用再加点热水”傅昭在门外喊道。 “不用。” “用不用给你搓搓后背” “不用。”洛桦心“砰砰”跳了两下,心想这丫头也太直白了些。 “哦你的衣服我拿走烧了,替换衣服放在门口,虽是我爹的旧衣,也是干净的,你出来时换上。” “好。” 等彻底听不到傅昭的声响,他才从浴桶中缓缓起身,换好衣服,不紧不慢踱到西屋门口站定,隔着门帘朗声说道“洛桦请二老安。” 门帘一掀,傅昭的声音先飞了出来,“来了就进来,什么安不安的”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有些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往日里灰头土脑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尽管不大合身,也不妨碍给人带来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不知之前是受过伤还是生过病,他的脸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但眉眼俊美得无可挑剔,寒星似的双眸射出刀锋般凌厉的目光,嘴角微微下吊,只要不笑,随时都使人感到一种冷峻和傲岸的压迫。 “怎么了”洛桦微微弯下腰,气息喷在傅昭脸上,清冽之中带着甜味,傅昭一怔,随即低下头,不知想起什么,难得扭捏起来,“还不快进屋,爹娘等着你呢。” 看到她小儿女之态,洛桦紧绷的面孔突然松弛一笑,这一霎,傅昭发现,他刚毅冷冽外表的另一面,竟带着一丝天真率直的孩子气。 两片红云飞上傅昭的双颊,慢慢晕染开来,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她轻声道“将你身上寒气收收进来吧。” 傅家人看到洛桦的相貌,也是诧异不已,俊俏的后生无人不爱,慢说越看洛桦越顺眼的傅老爹,就连犹豫不定的杜氏,此刻也松了口,让傅昭端来一碗饭,板着脸道“吃了傅家的饭,就不许再吃第二家。” 洛桦目光霍地一跳,眼中闪现掩饰不住的喜色,立即跪倒在地,叩头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杜氏嘴角浮现一丝笑,却很快压下去,“别叫得那么早,我们还要多考察你段时日天色不早,都回屋睡觉,洛桦睡柴房,明天雨一停都给我下地干活去。” 洛桦却说“阿昭身上有伤,就让她在家好好歇息,所有活计我来做。”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反而提醒了傅昭,心事一去,绷着的那股劲儿随之一泄,傅昭顿觉伤处疼得脑子发昏,登时往炕上一瘫,喃喃道“谁都别叫我” 话音未落,人已睡着。 杜氏摸摸她的额头,不烫,微微松口气,还好没生病,不然又要花钱 大事既定,众人都睡得安稳,唯有杜氏担心张里正找自家麻烦,时而后悔,时而惊惶,翻来覆去一夜,临天亮才合了会儿眼。 哪知刚吃过早饭,张里正竟亲自登门,满脸的歉意,“傅家的,真是对不住,昨日和你提起的林后生,他无意婚娶,此事就此作罢。” 把杜氏惊得结结巴巴“那、那我们,自己定” “呵呵,本就是你傅家的事,自然你们说了算,我不过是个意见,做不得数。” 杜氏的心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 过了张里正这关,傅家便没将洛桦的事瞒着,不出半日,整个村子均已知晓傅家招了赘婿 二叔的家财落不到手,傅文渊是窝了一肚子火,乍听此消息,如何坐得住,抄起棍子,招呼上狗友,来到傅家叫嚣道“昨个儿我被打伤了,二婶,怎么着你也得给几个汤药钱吧” 家里只杜氏一人,她虽然恨极,却也只敢远远嚷几句,“真是没天理了,你把我家招娣打伤了我还没找你家要钱呢,反而要我给你钱二侄子,你真是好大的脸呐” 傅文渊“咣”地把棍子杵到地上,皮笑肉不笑说,“二婶,那臭妮子烫伤我娘,如今我娘躺在炕上起不来,正需要她去伺候,顺便再拿二十两银子给我。” 说着,他唿哨一声,几人冲进屋里开始翻箱倒柜,稀里哗啦一阵山响,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衣服、被子散得到处都是,摆着的物件全部摔到地上,顿时将屋子折腾得天翻地覆。 杜氏心疼得几欲晕倒,拍着大腿坐地大哭“天杀的傅文渊,这是你亲二叔家,作孽啊,你要遭报应的我辛苦攒下的东西,老天我活不下去了” 傅文渊抛着翻出来的银子,嬉皮笑脸道“二婶,你得好好活啊,侄子我后半辈子还得靠你养着呐兄弟们,走,下馆子去” 眼见压箱底的银子被他拿走,杜氏急红了眼,上前扯住他裤腿,“站住把钱还我” “我去你的”傅文渊踹了她一脚。 “娘”田地归来的傅昭恰看到这一幕,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她猛然一头扑过来,把傅文渊狠狠推了个趔趄。 傅文渊站定,狞笑道“臭丫头,听说你有野男人既然那么想男人,哥后头这几个都给你,保管伺候你舒舒服服的” 他身后几人眼中闪着幽幽绿光,发出一阵亵笑,傅昭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现在知道害怕,晚啦”傅文渊伸手来抓,“敢和我对着干,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有人倏地握住他的手腕,傅文渊顿时发出一阵猪叫,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他铁钳般的大手,“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揍他” 狗友们撸起袖子就往上扑。 洛桦飞起几脚,只听数声惨叫,那几人重重摔落,人事不省。 傅文渊怕了,“这是我傅家私事,与你何干,你他娘到底是谁” 洛桦冰冷的音调透着巨大的威压,“我是她男人阿昭,你的伤是不是他打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顶门立户 傅昭扶着杜氏,已惊得目瞪口呆,她知道洛桦身手不错,没想到居然这般好,看着往日耀武扬威的二堂兄,如今跪在洛桦面前鬼哭狼嚎的样子,她就像三九天吃了凉西瓜畅快极了 “是他,就是他”傅昭胸脯一挺,下巴一抬,纤手一指,拧眉瞪目道,“打他” 媳妇有令,莫敢不从。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傅文渊的胳膊瞬间断成两截,扭成诡异的角度。 傅文渊蓦地迸发出好似鬼号的惨叫,神经质地抽搐几下,却是硬挺着没晕过去,扭曲变形的脸显得分外可怖,“好小子,你今日撅断爷爷的膀子,来日爷爷要你的命” “莫等来日,有本事今日就要在下的命吧。”洛桦揪着傅文渊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看似轻飘飘一甩,傅文渊便如破面布袋一般狠狠砸在地上。 洛桦嘎巴嘎巴攥着拳头,双目森然令人不敢直视,浑身上下泛着冰冷气息,居高临下盯着傅文渊。 傅文渊一阵惊悚,想跑,两只脚似钉住了,想叫,惊得口中舌头打了结。硬如坚石的拳头雨点般落下来,疼得他心里只骂娘,这小子忒会打,专捡最痛的部位下手,上一拳疼得他几欲昏厥,下一拳又生生疼醒了他。 门口早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就连院墙上头都露出一排脑袋,但此刻鸦雀无声,院落周遭静得可怕,一丝风也没有,只闻一声声铁拳落在肉上的闷响。 嘭、嘭,击在傅文渊身上,也击在傅家人的心上。 目睹傅文渊被打,杜氏先是紧张又兴奋,但很快被洛桦的暴戾吓得腿脚发软,若不是傅昭死命拽着她,只怕早就瘫软在地,“招、招娣,杀、杀人了” “放心,他下手有分寸。” 傅昭很有几分辩白的意思。 昨天他受那般羞辱都没有动手,今儿个只因她一句话就不管不顾大打出手傅昭的嘴角止不住上扬这男人并未说假话,是真的在乎她 “杀人啦救命啊”傅奶奶和傅大婶披头散发闯进来,一屁股坐倒捶胸拍地,又哭又喊,“傅招娣你是不是人他可是你嫡亲的堂兄你却下死命地打他,哎呀,活不了啦” 傅昭冷哼一声,“他打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我是他妹子打死他活该” 嘴上如是说,心里还是担心洛桦吃人命官司,傅昭故作跋扈气焰,“差不多了,揍个半死就行啦。” 正要挥下的拳头便停在空中,洛桦将半死不活的傅文渊往地上一扔,“记着,有事冲我来” 傅文渊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看着血肉模糊的宝贝蛋儿,傅奶奶二人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哭,傅大婶指着傅昭就要破口大骂,冷不丁瞥见洛桦刀子似的眼神,竟不禁打了个激灵,愣是把满口的脏话重新咽到肚子里。 洛桦收回目光,踱到那狗友面前,伸手道“赔钱。” 狗友一愣,猛然醒悟,慌忙把身上所有银两掏出来,一个大子儿都没敢留,统统交给他,跟头咕噜地落荒而逃。 “都挤在我家干什么,快走快走”门外是傅二姐高亢的声音,她扯着傅老爹进来,叉腰对看热闹的人群喊,“看什么看,没见过兄弟打架” 傅老爹倒提着锄头,痴楞呆傻地僵立在门口,得知二侄子带人打上门来,他慌忙从地里跑回家,原以为会看到自家人挨打,却不想倒下去的是二侄子。 惊惧过后是愕然,愕然过后是怅惘,怅惘过后便是痛快 痛快这是他大半辈子过得最痛快的一天 当下世人莫不重视子嗣传承,有儿子的牛气哄哄,没儿子的低声下气。傅家无子,便成了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眼红傅家者,暗地里咒骂他家是“绝户”。 傅老爹自觉矮人一头,平日里弯腰躬背,总是佝偻着身子,而现在脊梁骨竟渐渐挺直了自家也有了顶门立户的男丁,看谁还敢欺负自家 “让让,让让”傅大伯轰开人群,将张里正引进来,“您瞧瞧,这都把人打成什么样了,十里八乡的,就没见过这么狠厉的人,他家哪里是招赘婿,分明是招了个土匪。” 张里正扫视一圈,捋着胡子道,“下手是有点重。” 傅奶奶听他意思好像是为孙子打抱不平,立马哭诉说“我孙子的胳膊都断了,这成了个残废,以后可怎么活您得替我们做主。” 傅昭不服气道“是他先带着一帮人来我家打砸的,你看屋里都被他们砸烂了怎的,我家还不能还手,就得干忍着由他欺负” 傅二姐偷偷掐了一把她娘,杜氏立即反应过来,捂着胸口软绵绵往闺女身上一靠,有气无力道“二侄子踢了我一脚,现在胸口闷痛闷痛的,他爹,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一狠心咬破舌尖,咳咳几声,吐出口带血丝的痰。 傅二姐惊呼一声,掩面哭道“娘啊,你好惨呐,还不到四十就被侄子杀死啦。” 杜氏暗中啐了闺女一口,你他娘的才不到四十就死了呢哦,不对,我是她娘 傅昭会意,“张伯伯,二堂兄先是砸了我家,后又对我娘又打又骂,如果不是我们回来的及时,只怕此刻只能给我娘收尸了您说,为护丈母娘安危,揍他几拳过不过分” 张里正眼神闪烁,呵呵笑道“孝大于天,若见父母受辱而无动于衷,则有悖于人伦,不堪为人子。此事,傅家女婿虽冲动些,但情急之下,无可厚非。” 他对傅大伯说道,“你家的事我也知道几分,你儿子纯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傅大婶情急,慌不择言说“您这是拉偏架到底收了他家多少银子才昧着良心说胡话” 张里正脸色一沉,“傅大家的慎言若怀疑我收受贿赂,尽可去县城告发,府衙也成,就是去京城,老朽也奉陪” 傅大伯慌忙回身扇了婆娘一耳光,赔笑道“她女人家的懂个屁,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们是说,呃,这男人来历不明,应该好好查查,昨儿个还有人说他是贼来着。” 他扯着嗓子喊道“吴家的,你不是说他偷了你的银镯子吗” 正看热闹的吴嫂子没想到自己被点名,怔楞了下才答道“对,是他。” 傅昭马上反驳道“你亲眼看见他偷了有证据没有不要红口白牙冤枉人,别想把这顶贼帽子扣在我家头上,你若有胆子,咱们去县衙里过堂,看哪个说谎” 傅二姐在旁冷冷道“你吴家丢的钱,我知道在哪里。” “在哪儿” 傅二姐嗤笑道“自然是在赵铁匠家,吴大哥辛苦攒下的一份家私,统统叫你搬到赵家去啦哦,如果赵家没找全,还有西头李家,还有邻村的王家,吴大哥快回来了,你想拿我妹夫做幌子,也得问问我们傅家答应不答应”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吹口哨的,拍巴掌的,高声怪叫的,羞得吴嫂子脸似红布,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晓得,一跺脚捂着脸飞奔而去。 张里正存心偏袒,傅大伯看讨不到好,只能抬着儿子灰溜溜走了,他左思右想,老二家到底给张里正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次两次都帮着他家。 杜氏以为是那十两银子起的作用,以功臣自居,殊不知真正的功臣是那位林后生。 洛桦来到前庄。 这里鲜少人来,极其僻静,两间茅屋摇摇欲坠,歪斜的木门上,红颜色剥落得东一块西一块,沿墙根半人高的草丛也无人清理,冷清、荒凉,活似一座废弃许久的破庙。 当年在京中呼风唤雨,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靖王府总管太监,如今却落得这般凄凉。 洛桦暗叹一声,旋即摇头自嘲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但是,心中的愤恨,仿佛比离京时少多了。 “来了”林后生推门出来,“我知道你必会再来找我。” “你替傅家说话,我特来道谢。” “用不着道谢,你曾在御前为王爷分辩过一二,算我还了你这个人情。放心,张里正不知道你是谁,他和京中也扯不上关系,你尽快在此地安心住下。” “如此,便告辞了。” “将军”林后生叫住他,仿佛不胜感慨道,“我要走了,咱们京城再见。” 洛桦一言不发,拱手告辞。 林后生有些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道“你不懂,你自己都没发觉,你生就是一柄利剑,战场才是你的去处,厮杀才是你的生活,安逸不适合你” 傅昭在家门口等着,见他归来,雀跃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仰头盈盈笑道“你去哪里啦,我找了你好几圈” 雨后的天空似阴非晴,本是灰暗阴沉的景象,但她一笑,洛桦觉得整个世界都灿烂了。 被她热烈、爱慕、崇拜的目光看着,洛桦一时心跳不已,加之她个子不高,如此环住自己的腰,小胸脯好巧不巧紧紧贴在某个位置,洛桦正值蓬勃欲发的年纪,一个不慎,竟有了反应。 明知此刻应把她推开,但看着她笑成一朵花的小脸,却怎么也舍不得,只能僵硬着身子任凭她抱着。 傅昭犹自不知,没口子夸道“你刚才真是威风极了,简直是天神下凡那股子劲儿我也说不出来,就是你往那里一站,他们都要吓得尿裤子啦” 一股热浪袭上洛桦的心头,又甜又苦又带着酸涩,自己打人的样子有多可怕,自己最清楚不过,当年还曾吓哭过亲妹子,她居然说自己威风 在别人眼里自己是杀神厉鬼,在她眼里就是天神谪仙,这算不上情人眼里出西施 男西施期期艾艾问了句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会问出口的话,“你喜欢我吗” 小情人大大的眼睛全是不解,“当然喜欢啊,不然我嫁你干什么” “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恨不得立刻和你洞房的那种喜欢” 洛桦愕然,旋即眼中放出欢悦的光芒,“阿昭,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你” 还有,我也想和你洞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你有毒 傅大伯一家吃了瘪,再不敢叫嚣,无小人作梗,傅家便着手准备亲事。 杜氏不愿让洛桦入户,一来她认为自己还能生镇上张铁嘴都说她命中有子,母以子贵,是大富之相;二来她直觉洛桦不是一般人,把他留在自家,是福是祸都说不准。 若他不入户,就不算一家人,有什么祸事,便可推脱与自家没关系。若他命好能发达,那这层赘婿的关系他可别想轻易摆脱 杜氏小算盘打得好,不料往日温吞水一样的傅老爹这次转了性儿,不过半日,就办好了入赘文书,连带在民籍黄册上加了女婿的名字。 看着帖文上赫然多了“洛桦”二字,杜氏气得几乎把帖文撕了,“不是告诉你不要办入户吗” 傅老爹愣愣道“张里正说要办的,不入户就是故意逃赋役,要抓去衙门挨板子。” “你不会给他塞点钱啊” “出门你没给我钱,再说,先前不是给过他十两吗” 杜氏被他的话噎得直翻白眼,无言以对,一撩门帘出去,摔摔打打骂这个没出息,那个不争气,抱怨自己眼瞎嫁了个窝囊废。 傅老爹一下子没了好心情,愁眉苦脸蹲在门前,吧嗒吧嗒抽旱烟。 “爹”傅昭蹦蹦跳跳跑来,洛桦拎着一壶酒和几个纸包,不徐不疾地跟在她后面。 “酒打来了,我还买了几个下酒菜,有您爱吃的猪头肉和酥花生。” “你捡钱了还是怎么着咱家这点家底儿经得起你大手大脚花”杜氏从灶房出来,一脸怒气。 傅昭也不还口,嘻嘻笑着,“娘,别着急啊,能花才能挣,钱不是省着就能下崽儿的,我看后山林的树莓快要熟了,赶明儿我拿到县里买,怎么也能挣几个钱。” “论起吃心眼儿,没人比得过你”杜氏脸依旧板着,但语气已缓和许多,顿了顿,招手道,“他爹,洛桦,你们两个到西屋来,咱们商量商量亲事怎么办。” 傅昭好奇,腆着脸想跟进去,被她娘一笤帚疙瘩轰出来,“滚滚滚,哪有大姑娘操持自己婚事的,赶紧做饭去” 傅昭讪讪走开,生火做饭,熬上棒子面粥,熥了两个白面馒头四五个窝头,素油炒了盘豆芽,从咸菜缸里捞了几头腌蒜剥好,还有酒和下酒菜,这顿晚饭算是齐活了。 太阳已沉沉西下,西屋的人还没出来,傅昭坐在小板凳上,支着胳膊双手托腮,望着西边天空如莲花似的落霞,已然看痴。 能嫁给洛桦,她是欢喜的,然深夜梦醒,却止不住心底发寒,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那种濒死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这梦,是过去,还是未来自己为什么被害害自己的是谁 他怎会认识林后生他的身世绝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可他为什么要隐瞒是防备自家人,还是要保护自家人 突兀地,洛桦抱着自己尸首绝望恸哭的样子浮现在脑中,傅昭像被冷风袭了下,不禁打了个寒噤,脸色变得苍白。 心被什么狠狠拽了下,喉咙里好像卡了团棉花,堵得生疼,想哭,十分想哭 “阿昭”洛桦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带着诧异,“你哭了” “才没有,风吹的”傅昭揉揉眼睛,脸上是比晚霞还灿烂的笑容,“饭好啦,你把矮脚桌搬来” 傅昭摆好碗筷,偷偷问他,“都说什么了” 洛桦表情很是严肃,“我要努力挣钱。” “啊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洛桦摸摸她的头,转身施施然去了,原地只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傅昭。 洛桦站在院子中央,暗暗下定决心,多多挣钱,将媳妇养得胖胖的,早日盖新房 傅昭跑去逼问傅老爹,老人家别不过她,“也没说啥,你娘说咱家虽然是招赘,也不要没本事的人,他既然求着做咱家女婿,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你娘说了,入了户帖就相当于入赘,现下没钱,不着急摆酒办亲事,等什么时候他有钱把新房盖起来了,什么时候再成亲。” 傅昭皱眉道,“娘真是的,这是入赘还是嫁女他一个人挣多少年钱才能挣到新房子,使唤人也不带这么使唤的” “呦呵,还没成亲的胳膊肘就往外拐,爹,你可得把棺材本儿看好了,小心她全贴补给别人。”傅二姐端着一碗炖豆腐,挑帘进来,“隔壁王婶子给的。” “是王婶子给的,还是大河哥给的呀”傅昭嘻嘻笑道,“二姐厉害,每次去王家都能捎回点儿东西。” “我去你的吧”姐妹二人又开始斗嘴。 杜氏斥了几句,挑出些猪头肉和酥花生吩咐傅昭给王家送去,背地里和傅二姐说,“明知道王大河对你什么心思,你还去他家如果有哪个好事的说点风言风语,你还怎么嫁到刘员外家” 傅二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他硬塞给我我也不要,成吧” 天色完全暗下来,就着油灯昏黄的光亮,傅昭手中针线如飞,终于将洛桦的新衣赶制出来。她乐滋滋地跑去柴火屋,献宝似地让洛桦赶紧换上看看。 时下的农夫一般穿着交领短衣,裤只及膝,傅家家境好点,傅昭便给他做了长裤。 褐色的棉布,簇新,平展,傅家也只有过年才舍得做一身。 “很合身,这是我穿过最好的衣服。” 傅昭“砰”地推门进来,兴高采烈说道“我比着你的身量做的,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看着正系衣带的洛桦。 洛桦正穿了一半,没想打她贸然闯进,一时也有些尴尬,然见她羞颜似晕,羞涩中透着俏丽甜美,忍不住心痒难耐,故意说道“肩膀这里好像有点紧。” 傅昭闻言忙上前踮着脚比量,“你肩宽,我特意放宽了两寸,还紧” 她扯扯衣服,不紧啊,抬头却看到洛桦满眼笑意望着她,诶,他耳朵怎么红了 明月皎皎,洒地成霜,窗下银灰色的地上,映着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 傅昭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举着胳膊,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哎呀”明白他在作弄自己,傅昭顿时又羞又恼,用力一推,不妨脚下打绊,一个趔趄又跌入他怀抱。 傅昭完全陷入他的气息之中,清冽之中带着炽热,说不出来的味道,忍不住想让人靠近。 她心跳突然加速,眩晕感愈来愈重,手脚发软,站也站不住,软绵绵任凭他抱着。 这种感觉令她既紧张羞愧,又有些舒服,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膛,“你身上有毒,我一闻就药倒了。” 她轻轻一戳,洛桦便觉又麻又痒,好似羽毛掠过,酥酥地传遍全身,瞬间觉得口干舌燥。 不行,这般玩火下去,迟早要烧了自己。 洛桦冷静片刻,轻轻放开她,“药不倒你才是麻烦,阿昭,我不会再颓废下去了,等我盖起新房,置办好彩礼,风风光光娶嫁给你” 傅昭忍俊不禁,“好好好,那我便坐享其成,等着你自带嫁妆和彩礼嫁给我。” 洛桦也笑了,摸摸她的头,“夜已深,快回去睡觉,莫等岳母找来挨骂。” 门外夜风微凉,傅昭拍拍发烫的脸颊,嘱咐道,“明天大妗子和表哥来,表哥身上有秀才功名,有点傲气,他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理他就是。” 表哥表哥什么的最讨厌了洛桦额头青筋跳跳,淡然说“放心,我绝对不理他” 傅昭满意地点点头,但等到了第二日,她才明白洛桦口中的“绝对不理他”是什么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打脸了 四月间,白天已很暖的了,凌晨仍旧透着丝丝寒气,待晨阳升上树梢,地面才有几分暖气儿。 杜氏的大嫂和侄子来的时候,草上的露珠还没有消下去,爱赖床的傅二姐正要开始梳洗,洛桦扛着一捆柴刚从后山回来,勤快的傅昭已做好早饭。 傅二姐对傅昭偷偷撇嘴道“看见没,掐着饭点儿来的。” 傅昭捅捅二姐,“我就熥了三个馒头,一会儿你下手可快点儿” 杜氏娘家大哥早就没了,只余寡嫂和侄子,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还好杜氏常接济娘家,这才能供得起孩子读书。 娘家侄儿名唤杜风,年十七,很有念书天赋,去年高中案首,正准备一鼓作气在秋闱时考取解元,整日闷头读书,万事不闻,不想此次竟忙里偷闲屈尊来了傅家。 娘家侄子有出息,杜氏自觉面上有光,叫洛桦过来认亲,“这是你大妗子,这是你表兄。” 妗子就是舅妈的意思,入乡随俗,洛桦少不得改口,但是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表兄”,且这位表兄眼神凉飕飕,一个劲儿斜眼瞥自己,洛桦就不大叫得出口了。 他一拱手了事,杜风两眼朝天,随便还了个礼。 杜氏招呼嫂子侄子坐下吃饭,杜舅妈不和小姑子见外,坐下便拿了个大馒头吃,杜风却有些扭捏,说自己不饿。 “到了姑家,不饿也要吃点”杜氏硬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塞了个馒头,又夹了筷萝卜丝,“读书费脑子,现下没准备,等晌午,姑给你炖肉吃” 杜舅妈嘱咐道“不要肥膘肉,要肥瘦相间的精五花,做红烧最好吃不过,正好让两个丫头也解解馋。” 我谢谢你傅二姐又是一个白眼,抢在杜氏前面把仅剩的馒头抓在手里,不顾她娘眼神威逼,吭哧就是一大口。 傅昭扯她袖子,傅二姐撕了一半没咬过的给她,“我胃口不好,给你吧。” 杜氏喝道“胃口不好就光喝稀饭,吃什么馒头” 傅老爹习以为常,窝头默默啃着窝头,杜风却有些脸红,放下馒头只喝了碗稀饭。 饭罢,杜氏和嫂子在屋里说体己话,杜风寻到傅昭,劈头就问她“你为何要招赘” 他语气很冲,俨然是兴师问罪的意思,傅昭有点懵,“我爹娘定的啊。” “他们糊涂不省事,你就该提醒他们你我有娃娃亲” 傅昭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语无伦次说道“这、这我怎么不知道娘没说,大妗子也从来没提过啊。” 杜风一下沉默了,他爹在世的时候,确实提过一嘴,彼时两家都有意,但后来爹去了,家境一落千丈,姑妈虽处处帮衬,却不愿意结亲,后来自己有了功名,母亲也不大看得上傅家了。 一来二去,小表妹竟成了别人的媳妇 他心里颇有些酸溜溜的不甘心,好像自家藤上的丝瓜,一个不注意被人摘了去。 “招赘也不必非留你在家,你二姐不行你就是太蠢,让你二姐当傻子欺,还欺得沾沾自喜的。” 傅昭心里登时窝了火,嚷道“我姐再不好也是我姐,轮不到你来说”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杜风气她不识好歹,“乡下人到底没读过书,少了见识,连谁真心替你着想都看不出来。” “那您离我这乡下丫头远点吧,省得染上我的傻气。”傅昭忍不住学二姐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杜风忙拉住她,正色道“我不与你拌嘴,说正事。我看那个姓洛的眉宇间一股戾气,恐不是善类,你们定是被他骗了,走,我和你一起找姑妈说去,将他赶走。” “胡说什么你”傅昭奋力挣开他的手,气鼓鼓道“你凭什么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讲,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杜风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小表妹竟然对他恶语相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道“果然是近墨者黑,才认识他几天就变成泼妇” “请问案首表哥,泼妇家的饭好吃吗”傅二姐走过来,将手中的五花肉一提,皮笑肉不笑道“秀才老爷,遵你、娘、的、吩咐,红烧不敢清炖只求您大人大量,吃了我家的肉,好歹口上积德说我家几句好话。” 杜风脸腾地红了,对上刁钻刻薄的二表妹,他从来都不是对手,嘴唇蠕动下,扔下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甩袖子走了。 傅昭笑嘻嘻揽住二姐的胳膊,“姐,我发现就没有你治不了的人。” 傅二姐翻翻白眼,习惯性去敲妹子的头,直到她光洁的额头红了一片才住手,将肉一推,“赶紧做饭去,记着,做好了别傻乎乎地都端上来,咱们多留点晚上吃” “知道,我心里有数” 探亲也不能忘记温习功课,杜风拿着书本一脚迈进屋时,正听杜舅妈洋洋得意说,“风儿字好,逢年过节左邻右舍总是来求字,给了这家不能不给那家,哎呀,我真心疼我儿的手啊” 杜氏啧啧赞叹不已。 虽然是事实,但总被人拿来炫耀实在不符合他谦虚内敛的风范,杜风轻咳两声打断母亲的话,“娘,我只是小有所成而已,人外有人,我还需勤学苦练才能成为当世大家。” 杜氏姑嫂自然又是一通夸,许是看在红烧肉的份儿上,杜舅妈慷慨道“让风儿给你们写两幅字,就当是恭喜三丫头成亲的贺礼啦。” 屋檐下的傅二姐气笑了,扭脸就当笑话告诉傅昭,“外甥女成亲,几个破字就打发了也不知这字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傅昭也不乐意,“走,看看去,不管怎么样,咱俩就说难看,看妗子脸上挂不挂得住” 结果她俩过去的时候,恰看到杜风脸红脖子粗地和洛桦争论。 两姐妹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 “我的字怎么不好”杜风将手中的字抖得哗啦啦山响,急赤白脸道,“我的字,常被老师夸有颜筋柳骨之风,我老师你不知道是谁吧沈钧凌,正经进士出身,难道你一个要饭的比他还有眼力” 洛桦负手而立,淡然道“不巧,我刚好知道沈钧凌,建平元年三甲同进士出身。” 他刻意在“同进士”三字上加重语气,明显知道进士与同进士的区别,杜风不由心头一跳,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他,“你读过书” “没正经进学,些许识几个字而已。” 杜风的心便落回肚子里,嗤笑一声,“那可否请您这位识字的读书人不吝赐教” 听到他满含不屑的嘲讽,洛桦目光陡地一闪,即刻又面色如常,“你学得是柳体,柳书劲瘦刚硬,遒劲有力,给人一种铁骨铮铮的气势,然看你的字,有几分形似,却锋中无骨,软绵无力,算不得什么佳作。”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日夜苦练总会有进益,但你字体最致命的缺点是笔意柳体严谨,每一处笔画都有自己应有的棱角,收笔干净利索。而你” 洛桦指指他的字,“笔锋太过妩媚,收笔又拖沓,尽管你极力展示锋芒,看上去也确实有几分柳书的意思,却无其骨与魂,字间透露的不过是逢阿和不自信,连徒有其表也称不上。”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和,但这几句话在杜风听来,犹如五雷轰顶,更好似万箭齐发,根根正中靶心,把他击得千疮百孔,再一道闪劈在脑袋上,直接化成了灰儿。 屋里四个女人听得一头雾水,她们分不清字好字坏,更不知道谁说的对,但见杜风惊骇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原地,便知洛桦说的全在点儿上了。 傅昭再次觉得自家男人不是一般的厉害,“洛桦你真棒,简直是文武双全” 这话说得洛桦心里极为舒坦,摸摸她的头道“不算什么,但凡认真习过字的都能分辨出来。”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杜风,他“啪”地将纸笔一拍,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蹦蹦地跳,“光说不练假把式,你有能耐你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洛桦看到自家媳妇期盼和崇拜的小眼神,不由失笑,点头说“许久没写过字了,手有些生疏,写的不好,见笑见笑。” 他嘴上谦虚着,手却老大不客气地拿起笔,刷刷刷写下两行字,正是岳武穆的满江红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洛桦写的是行书,挥斥方遒一气呵成,让人望之如行云流水飘然神飞,笔锋刚柔并济,风骨强劲,字里行间是睥睨天下的狂傲,是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轩昂飘逸。 字摆在面前,孰高孰低一看便知,便是几个没什么学问的女人也知道美丑,杜风有自己的骄傲,虽不愿承认,却是彻底地沉默了。 此刻傅昭已不能用兴奋来形容了,那是发掘大宝藏之后的狂喜。 见她高兴,洛桦也点头笑起来,他的笑容里带着孩子气的率真和骄傲,只微微下吊的嘴角,直白地向旁人宣示他的凛然不可犯。 杜舅妈的脸色又青又白,死人一般难看,她恨恨看了一眼洛桦,认定这笑是在嘲讽自己儿子,遂咬牙切齿道“姑奶奶家真是招了个好女婿,还入什么赘干脆放出去参加科举,兴许还能给三丫头挣回来个诰命” 她恶毒地想,真考中了功名,还能把这等农妇放在眼里且等着鸡飞蛋打吧 杜氏心疼侄子,面色也不好看起来,厉声呵斥洛桦“你才读过几本书,连个秀才都不是,就敢指点案首有功夫瞎扯淡,还不如多给我翻两亩地去” “娘,你这胳膊肘到底往哪儿拐”傅昭不满道,“又不是洛桦要写字,是表哥非让他写。哦,写好了你们骂他,若是写不好,你们还指不定怎么羞辱他,简直没天理了。” 杜氏抄起笤帚疙瘩就打,洛桦急忙将傅昭护在身后,接连挨了好几下打。 傅昭急了,“他做错什么了你打他,他的身手你不是不知道,不能因为他对你恭敬,你就不把他当回事” “怎的,他还要打我这个丈母娘么”杜氏冷哼道,一脸不以为然,手里的笤帚疙瘩倒是放下了。 一阵焦糊味儿随风潜入,傅昭最先反应过来,一跺脚转身奔向灶房,“坏了坏了,肉” 杜氏心疼得连连拍大腿,追着傅昭骂道,“真真儿是个败家玩意儿,可惜了我那一锅肉。” 傅二姐双手一瘫,无可奈何说“大妗子,看来红烧肉吃不成了,真是对不住,今儿个没办法给表哥补脑子了。”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杜舅妈气得发昏,迎面啐道“呸,你才没脑子呢” 她毕竟是长辈,还是娘一心维护的娘舅家长辈,傅二姐知道吵起来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遂不再说,冷哼一声扭身而去。 杜风没心思再呆下去,胡乱收拾了书本纸张,恨不得马上就走。 没吃到红烧肉,杜舅妈不住扼腕叹息,琢磨着不能空手而归,扫视了下房间,见没什么可拿的,不由更加愤恨,下死眼盯了洛桦一眼,一撇嘴冷笑道“待我儿日后做官,整不死你个叫花子” 此类色厉内荏的话之前不知听过多少,洛桦根本不放在心上,向旁侧身,让出门口,仍旧是淡淡的语气,“知你要参加秋闱,我并不是刻意打击你,有些话你不爱听,但多听听没坏处。” “你学业上顺风顺水,听到的多是人们夸赞之言,少年得意,喜吉而畏凶,一句扫兴的话也听不得,此般脾气秉性不改改的话,于你仕途不利官面儿上的人可不会像家里人那样忍让你。” 听着全然是肺腑之言,杜风不由怔住了,良久才不知所云道“是多谢。” “不必道谢,傅家到底与你沾亲,我只是不想被你连累而已。” 会错了意,杜风立时恼羞成怒,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拽着他娘就往外走。 杜氏百般挽留不得,心中暗自愧疚没让侄子吃上肉。 杜风临走时对傅昭说,“你会后悔的,你将来必会后悔” 傅昭叹道“我现在就非常后悔,合该劝洛桦让你就对了,反正你字好字坏和我家也没什么关系,这倒好,平白浪费了一锅肉。” 把杜风气得,一年没登傅家的门。 此事于傅家而言,不过是马尾做琴弦不值一谈的小事,岂知洛桦的字被杜风慌乱中一起带走,而他发现后,十分厌弃地将纸揉吧揉吧一扔,好巧不巧,正落在他老师的脚下。 沈钧凌只当是弟子写废不要的字,正要训斥他不珍惜笔墨,却觉得这字有几分熟悉,待细看,不禁倒吸口冷气这分明是安国侯府洛二郎的字 洛家二郎,熟知兵法,善于用兵,屡立战功,虽屠杀过重不合圣人之道,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本朝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 且他并非粗野武将,幼时师从大学士周儒,曾被誉有状元之才,尤其他的一手行书,连圣上都赞叹不已,加之容貌俊美异常,尽管人比冰山还冷,京城的闺秀们还是趋之若鹜。 可惜受靖王谋反一案牵连,先是被罢官,后又被家门逐出,一直下落不明,如今反倒在这里现了踪迹 沈钧凌捏着那张字,沉吟良久,终是没有详问,只将此纸默默收起来。 傅家没人注意一页纸的下落,他们现在为另一件事激动傅大姐来信,刘员外想相看傅二姐,请她们去县城见面。 杜氏沸腾了自家终于有个闺女要飞上枝头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担忧 刘员外是县里首屈一指的富商,若能与他家结亲,对傅家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杜氏拿出压箱底的料子,给傅二姐做了一身石榴红的袄裙,看亭亭玉立,人比花娇的女儿,欣慰说道“二丫头越长越俊,不是我说,这十里八乡,就没有比你长得更好的闺女。” 傅二姐见她高兴,适时说道,“娘,只新衣不行,你看我头上手上光秃秃的,既不好看,又显得寒酸,不如您把镯子啊银钗啊借我戴戴,免得他家看轻咱们。” 杜氏犹豫片刻,想想机不可失,咬牙拿出一只银镯子,一根银包铜的簪子,“千万别磕着碰着,你娘我也就这点东西。” 傅二姐迫不及待戴上,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忽指着耳朵说“娘,把你的银耳坠也拿来好不好不是我多事,我这是为咱家挣脸面呐。” 杜氏肉疼半天,还是给她了。 傅昭艳羡得很,央求杜氏说“娘,姐做衣服还剩下几尺布,给我也做件百褶裙吧。” “你姐是去相亲,自然要妆扮得当,你都有着落了,还瞎打扮什么” 傅二姐在旁添油加醋,“就你那干瘪小身板,穿上也撑不起来,娘,还不如给你做对襟长褙子,我再滚上两寸红褐纹边儿,配你那件白绫裙,穿出去一晃悠,管保羡煞一村的女人” 杜氏明显意动,傅昭见状,眼中明显地闪动着揶揄,“娘,你别忘了,你不但有我爹,还有三个大姑娘” 杜氏抄起笤帚疙瘩就要揍她,“敢和你娘比有本事自己挣钱去,爱买什么买什么,我绝对不管” 傅昭闻言立即笑眯眯道“娘,这可是你说的。” 呦呵,这是有弄钱的法子杜氏上下打量她几眼,口气一转,变得温和平缓“你之前不是说要采山莓卖这样,明天你和姑爷也去县里,你们卖下的钱不用上交,都归你,爱怎么花怎么花” 傅昭喜不自禁,眼见日头已升得老高,再不去后山,天黑之前怕是摘不了多少,丢下一句“晌午不回来吃饭”,便泼风般地消失在门外。 偌大的向阳山坡上,大片大片浓绿得快要滴下来的灌木丛,红艳艳的山莓点缀其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如红宝石一样晶莹光亮。 傅昭扔给洛桦一个篮子,“枝上有刺,摘的时候小心点儿。” 洛桦被她火急火燎拽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原来是采山莓换钱。 他见那片山莓高的有一人多高,矮的也有半人左右,且浑身钩刺,十分不好采,便让她坐在一旁,“我砍几株过来,你别乱钻,那刺扎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一边砍,傅昭一边摘,饶是这样,等山莓装满两个篮子的时候,她手上也划了不少口子。 看着深深浅浅的伤口,洛桦心里一阵酸热,却听她兴高采烈说“这些足够卖上二三十文了,就算扯不了几尺布,咱们也能打个牙祭。” 洛桦遥遥望着西沉的太阳,它的半边掩在山峦之下,周围灿烂似火的晚霞一片片、一朵朵延伸开来,逐渐变暗,最远处的云朵已是黯然无光,完全被绚烂的晚霞夺取颜色。 “不怨吗” 傅昭不明所以,“怨什么” “不公。” 傅昭想了想才明白他说什么,“埋怨是肯定有的,娘太偏心,用剩下的布头都不肯给我。打小就数我挨打挨骂最多,分明我才是听话又勤劳的那个” 洛桦的声音微微颤抖,听上去有些发涩,“为什么、为什么为家族出力最多的人永远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似是察觉到他的悲伤,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傅昭脸上是清透自然的笑,“十个指头有长短,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别看二姐总是掐尖要强,但她护起我来也是真护着。我娘呢,虽然偏心,但” 她哈哈大笑起来,“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年收成不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奶奶要把我卖了换口粮,我娘拎着菜刀就杀过去,差点没把我奶给吓死” 夕阳的余晖下,淡淡的玫瑰紫朦胧了她的周身,罩上一层朦朦胧胧,似真似假的色彩,如梦似幻中,只有她的笑容最为真切。 她笑得天真,笑得甜美,笑得无忧无虑,看着她,洛桦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压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过往再苦涩再不忿,终于是过往 天色渐渐暗下来,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上,层层叠叠的树将天空遮得星月不见,雾气弥漫,显得阴森又幽暗。 许是一样的阴仄潮湿,噩梦中那口井突兀地浮现在傅昭的脑中,她脚步猛然顿住,想到一个似乎被她疏忽的问题她是否会像梦中那般悲惨地死去 觉察到傅昭没有跟上来,洛桦一转脸见她呆立原地,诧异问道“怎么了” 傅昭本想告诉他噩梦的事情,然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转而问起他别的“怎么你从不提起公公婆婆,你也很少说起你过去的事情,给我讲讲可好” 洛桦怔怔看着她,声音带着几分凄楚和迷茫,“阿昭,我应该和你说的,但我担心你知晓后再也不理我了。” “不会当初你是叫花子我都没嫌弃,还有什么能让我不理你” 洛桦深深吸了口气,按下心头几许慌乱,徐徐说道“之前我确没说实话,我原是安国侯府的二公子,因和谋反的靖王有几分私交,侯府便以奸杀庶妹的罪名将我逐出家门,一路颠沛流离到此,本是探望故人,不想却入赘你家,阿昭,此事先不要同岳父岳母讲,我怕吓着他们。” 他几句话引得傅昭眼泪汪汪,拉着他的手说;“你家人真够绝情的,为了避祸,竟不惜给你泼污水,还是这种罪名,简直是要你到死也翻不了身” “你怎知我是冤枉的” “当然你连别人的施舍都不肯要,如此骄傲,怎么可能干这般下作的事情” 洛桦惊讶得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一眼傅昭,旋而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觉苍凉,好一阵才停下来,伸手抹掉眼角泪水,“想不到阿昭仅仅与我相识数日,便知我甚深。” 傅昭俏皮道“我一看你就觉得面善,没准儿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定然如此,我一看到阿昭也觉得熟悉,尤其是你的名字,简直和我想的一样” 傅昭心下一动,立即追着问她的名字到底有什么玄机。 “昭,光亮也,恰合了我的桦字我的名字由桦树而来,桦树喜阳,我曾想,若有了心爱之人,必给她起小字为昭。你看,恰恰应了你我二人,也不知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当真妙得很” 我的名字本就是你起的啊傅昭心头一热,眼眶登时蓄满了泪水,只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她用力吸吸鼻子,带着几分傻气嘿嘿笑道“看来咱俩是注定的姻缘,别管你是公子哥还是叫花子,跑也跑不掉。” “我怎舍得跑”洛桦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能遇到你,我当真欢喜得紧。” 这时二人已走出山林,月亮将清幽朦胧的纱幔撒下来,他嘴角含笑,双眸映着蔼蔼瑞光,看得傅昭一阵脸红心跳,旋即决定,噩梦什么的就暂时埋在自己心底吧,至少让他高兴一段时日再说。 回到傅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杜氏让傅昭先去歇息,冷着脸数落了洛桦半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傅昭年纪太小,屁事不懂,你别瞎捣鼓,出了事是傅昭受罪。 洛桦面色如常,但耳朵红了。 翌日一早,晨曦微亮,除傅老爹外,傅家娘仨连带洛桦,搭了骡车赶往县城。 到了获鹿县城已近午时,杜氏本想先去大女儿家看看,但傅大姐早早在城门口等着,见她们来了,直接领到一家名叫“八方客”的酒楼门口。 傅大姐二十左右的年纪,白净的圆盘脸,柳叶弯眉,细长眼,总是带着笑,显得十分喜庆。 她说“娘,刘员外在二楼雅间,你姑爷一直陪着,等你们好半天了,赶紧上去吧。” 杜氏不禁一怔,“刘家的女眷没来”若来,傅姐夫不会陪坐。 “刘太太回娘家去了,刘员外一个人来的。” 别说杜氏,就连傅昭也觉得不妥,“大姐,哪有让公爹单独相看儿媳妇的,我看还是等刘太太来了再说。” 傅大姐啧了一声,颇为不悦,“你小丫头懂什么人家刘员外日理万机的,好不容易拨冗来此,又等了这大半日,你说不见就不见” 她扭脸对杜氏说“娘,刘员外是你姑爷的大主顾,生意上经常往来的,彼此知根知底,你信不过他,总该信得过你姑爷。” 杜氏犹豫半刻,想这大老远来了,不见见总归不甘心,反正有自己和大女儿两口子在,旁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遂拉着傅二姐说,“要不咱上去看看” 傅二姐脸皮再厚也是没出阁的大姑娘,此刻红云飞上双颊,更显得娇靥晕晕,容颜似玉,竟引得来往食客频频回顾。 傅大姐忙领着她们往内走,顺手将傅昭二人拦在外面,“你们俩就别进去了,尤其是洛桦,看着凶神恶煞的和土匪似的,吓到刘员外可就完了” 傅昭没心思回嘴,在二姐踏入酒楼的那一刻,她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是从心底产生的,毫无由来的恐惧感。 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为遥远,模模糊糊什么也听不到,周遭的人影纷纷不见了,黑黢黢一片,酒楼四敞的大门似乎变成一张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吞噬二姐的身影。 “二姐”傅昭的呼声惨厉无比,惊得在场的人无不浑身起栗,杜氏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傅大姐一脑门子冷汗,回身狠狠瞪了傅昭一眼,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一般。 “你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傅二姐拉了大姐一把,冲傅昭挥挥手,“赶紧卖你山莓去吧,再不卖就要捂烂啦,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傅昭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待她抹掉眼泪,已看不到傅家母女的身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相的什么亲? 蜡白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头顶上,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傅昭脚底生寒,浑身没有一丝儿暖和气。 洛桦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侧身挡住旁人或好奇或鄙视的目光,轻声问道“怎么了” 傅昭几乎快要哭出来,指着酒楼慌乱道“我看到大门变成了血淋淋的一张嘴,活生生把二姐吃下去。” 若是别人听到,免不得笑话傅昭呆傻,然洛桦首先反应是阿昭有没有被吓到,他握着傅昭冰冷的手抚慰道“别怕,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血淋淋你们是来砸场子的”跑堂的将雪白的手巾往肩上一搭,双手叉腰一脸旁若无人的骄横气,“我们是正经买卖,老字号你红口白牙的就说我们是黑店” 洛桦脸色微变,冷电般的目光只漫不经心地一扫,那跑堂的便觉有山呼海啸般的压力迎面而至,不由得腿脚发软,忙扶着门柱站定,结结巴巴道“怎、怎动粗” 恍惚中乍看到匪夷所思的场面,傅昭起初惊得魂飞魄散,渐次方镇定下来,忙暗暗攥了下洛桦的手,勉强笑道“太阳地儿里站久了,晒昏了头,竟说起胡话来,您别见怪,我们这就走。” 她将洛桦拉到一边,悄声嘱咐道“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生,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你偷偷跟上去,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洛桦不放心她一人待着,傅昭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能走丢了你赶紧去,我就在街边等着。” 骄阳在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着,他已走了好一会儿,傅昭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既担心二姐出事,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幻觉。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没注意自己坐在一家生药铺子门口。 那铺子里的伙计见她穿着土气,面前放着两只盛满山莓的大竹篮子,以为是乡下人进城卖山货的,先是蔑视几分,进而见她蹲在门口不走,遂过去拿脚踢踢篮子,“诶诶,这是你卖东西的地儿吗还不滚远点儿” 傅昭一门心思在二姐身上,迷迷瞪瞪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地提着篮子往旁边挪了挪。 那伙计一下恼了,飞起一脚将篮子踢飞,粗声粗气喝道“给脸不要脸,敢堵着我家门口做生意滚蛋” 红艳艳的山莓骨碌碌滚得哪里都是,这可是她和洛桦大半日的劳作,傅昭一时顾不上和他争辩,慌张叫着“别踩、别踩”,忙不迭去捡一地的山莓。 但谁又在乎一个乡下丫头的呼声呢过往行人脚步不停,顷刻之间就将地上的山莓踩得稀烂,红渗渗的,看上去就像一滩滩的血。 傅昭捡了这边顾不上那边,刚归拢一堆还不待往篮子里放,就有浑水摸鱼的捧了就跑,急得傅昭几欲坐地大哭。 药铺伙计看得有趣,索性将篮子里所剩无几的山莓泼天一扬,恶狠狠笑道“给你长点记性,下次见了方家药铺绕着走。” 大半日的辛苦全白费了,傅昭心里“轰”地一声,近日来的委屈、辛苦、恐惧,化为血气一股脑涌上头,顿时与那伙计厮打起来。 那伙计向来横行嚣张,如何将她放在眼里,抓起傅昭的胳膊就是死命一抡,傅昭的小身板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呼”地飞到半空中,旋即直直坠向地面,旁观人不禁惊呼,这摔下来,非死既残 傅昭口中的“啊”还没叫出来,便被人双手接住,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微甜气息,不用猜也知道是她郎君出手了。 洛桦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提着的心才放下,随后二话不说,如同刚才药铺伙计踢飞篮子一般,一脚踢飞了那伙计。 药铺伙计可不像傅昭那么幸运有人接着,“啊啊”长声惨叫中,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形,“啪叽”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还不算完,洛桦又从他身上摸出粒碎银子并数枚铜板,“这算赔我们山莓的钱。” 方家药铺其他人已是被洛桦的身手惊呆了,一时无人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二人扬长而去。 洛桦找了间茶水铺坐下,随便点了几样吃食,缓声和傅昭说起酒楼里的情况。 “并无异常,我躲在暗处听了会儿,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杂事,后来去了个老妇人,据说是刘太太身边经年的老嬷嬷,我看没什么问题,便先回来找你。” 傅昭挤出一丝笑,干巴巴说“看来是我犯癔症,总之无事最好。” “姐妹情深,临到姐姐出嫁妹妹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你别闷闷不乐的,好不容易出来趟,我们且逛逛去。”洛桦瞥了邻桌,有意无意间将傅昭护得更严实。 茶博士端上茶水和茶点,点头哈腰道“您二位慢用。” 傅昭心思一动,扬起笑脸问他“听说县里有一半的店铺都是刘员外家的,你家铺子也是吗” 茶博士哈哈一笑,“客官真会开玩笑,刘家做的都是大买卖,西大街东大街都是他家的铺子,像我们这种小茶铺人家怎么瞧得上眼” “天啊,那他家得多有钱啊,唉,他儿子真是生在福窝里了,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刘员外什么都有,偏生这点没有”茶博士幸灾乐祸笑道,“他都快五十了,娶了八房小妾,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嘿嘿,准是黑心事干多了,老天爷让他绝后。” 如头顶上猛然炸响一道焦雷,傅昭惊得手一颤,杯子里的热茶都溅了出来,抖着声音说“不是说我们听说,他要给他儿子相亲他竟没儿子” 茶博士一撇嘴嗤笑道“他儿子还不知道在谁肚子里呐,给他儿子相亲,给他自己相亲还差不多” 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傅昭的心突突急跳,冲得耳朵嗡嗡乱响,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想不了,倏地起身,飞也似的跑向酒楼。 洛桦扔下几个铜板紧随其后,而邻座的人竟也悄悄地跟了过去。 “八方客”里人声鼎沸,跑堂的忙着招呼客人,一个不察,就让傅昭溜了进去。 二楼绕着中庭一圈的雅间,傅昭左右瞧瞧,看着直发懵,洛桦一拉她,“这边。” 傅昭站在门前,并没有一头撞进去,她在想,这到底是大姐弄错了,还是他们故意的。 隔着门都能听到傅姐夫故作爽朗的笑声,间或傅大姐的带着恭维的附和声,偶尔能听到娘紧张到发抖的声音,和二姐模模糊糊的低语声。 一个又浊又重,透着居高临下的倨傲声音说道“时候不早,铺子事情多,积了这半日,实在不能不走这根金钗算我给傅二姑娘的见面礼,王婆,你去给姑娘插戴上。” 相亲相中了,男方会给女方一根钗,若是没相中,会给彩缎以示压惊。 傅昭立刻听傅大姐说“这可是最新样式的,刘员外您可真大方,二妹还不谢谢人家。” 她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得意。 傅昭顿时心头火起,“砰”一声猛地推开门,厉声喝道“不许戴” 她一把夺过王婆手中的金钗,劈头扔在刘员外脸上,手指几乎戳在他鼻子上,厉声问道“姓刘的,你这是给谁相亲” 在座诸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骇得如木雕泥塑一样僵坐原地,只听她连珠炮似的接连质问。 “相亲相亲,是你,还是你儿子” “你分明没有儿子,为什么说给儿子相亲” “你有婆娘又有八房的小妾,现下叫我二姐来,安得什么心” “你别当我们乡下人好糊弄,今儿个这事你不说出个四五六来,就别想走出这个大门” “我知道你有钱有势,可我不怕走遍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我就是去衙门口过堂滚钉板,也不能让你欺负了我家” 傅姐夫越听越惊惧,冷汗热汗交流,片刻湿透前胸后背,脸色立时变得雪白,咽了一口又酸又涩的口水,吃力说道“三妹,少说几句吧,你这是要了姐夫的命啊。” 刘员外五十多岁,白净脸上修饰精致的八字须墨黑墨黑的,十分神气地翘着,圆圆胖胖的身上套着镶翠边深紫色杭绸袍子,本是一脸的笑模样,但此刻他敛了笑,三角眼中精光闪烁,问道“小姑娘怎么知道我没儿子” “人们都这么说” “我没亲生儿子,还不准我有个干儿子或者养子”刘员外将金钗揣进袖口,冷哼道,“如此不识抬举,此事就此作罢” “别别别,她小孩子不懂事瞎嚷嚷,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二妹品貌您也看见了,确实是百里挑一,您”傅姐夫忙拦住他,作揖又道歉。 但刘员外根本不看他一眼,两眼望天拂袖而去。 傅姐夫立时如烂泥般瘫倒在座,忍不住掩面哭道,“完啦,完啦,这回算是完啦” 精明的杜氏此时也搞不懂状况,“大丫头,到底怎么回事,这相的是什么亲” 傅大姐又羞又恼,目中暗闪着愤怒的火光盯了傅昭一眼,恨声道“相什么亲也让她搞砸锅了,看我干嘛不走等着人家再管顿饭” 傅家一行人恹恹出了酒楼,洛桦和傅昭走在最后,不知不觉和前面几人拉开了距离。 傅昭想追过去,不防洛桦忽然冷冷说道“后面的朋友,您跟了我一路,如今该现身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摊上大事了 从胡同口转出一个人来,四十左右,身材魁梧,黑红的国字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两道扫帚眉直横而出,显得有点蛮横粗野。 他抱拳笑道“小兄弟果然厉害,我盯人盯梢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别人发现过小兄弟,在下盐帮何老五,钦佩你一身功夫,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洛桦打量他一眼,拱手还礼,同时冷冰冰答道“不必。” “诶诶,别走啊,小兄弟,我没有恶意,实不相瞒,我在方家药铺门口就注意到你了他家是有点欺负人,寻常人不过吃个哑巴亏就算了,你竟打伤他家伙计嘿嘿,你知道方家药铺是哪家开的” 傅昭从洛桦背后探出头,忽闪着俩大眼睛纳闷道“方家药铺难道不是方家开的吗” 何老五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没错没错,的确是方家开的,可这方家不简单,明面上是生药铺子,其实就是红白帮方老大的门脸,你说你在他家铺子捣乱,他能放过你” “红白帮是什么” “小妹妹第一次来县城他们是一群地痞流氓,整日叫嚣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这里是横行霸道,连县太爷都管不了。小兄弟,你虽然功夫好,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何老五也算有名有号的人,愿意从中给你说和说和。” 洛桦扯扯嘴角,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我岂有怕这群宵小之辈的道理 何老五眼神一闪就明白这人是硬茬子,遂不再劝,“小兄弟,我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你不愿意就算了。若有朝一日你改了主意,南门大街西边烂面儿胡同,我何某人恭候大驾” 三人作别,傅昭免不了开始担心,“红白帮会不会来找麻烦” “有我在,他们动不了你分毫。” “咱们好说,反正拍拍屁股就回乡下了,我担心他们去找大姐家麻烦。” 洛桦顿时语塞,暗自思忖一阵,良久才道“放心,此事我会解决。” 耽搁了这会子,已是掌灯时分,此刻云暗天低,愈发显得万物晦暗不明。 傅姐夫在南街开了一家杂货铺,前店后院式结构,因后院有几间屋子兼做库房,是以颇为逼仄拥挤。 走了一路,杜氏由最初的懵头状态醒转过来,连饭也不吃,非让闺女交代清楚明白。 傅二姐盘腿坐在炕上,磕着瓜子,似笑非笑说“我现在想想,方知在席上说了半天的话,也没听刘员外提到他儿子一句,也不知大姐说的是哪个儿子” “你少阴阳怪气”傅大姐不吃她那一套,别看一脸笑模样,嘴上却说得带劲,“当初是谁求我托门路找关系说亲,一心想攀高枝儿的还没飞上枝头,就对我冷嘲热讽” 傅昭进门的时候,恰听见这句话,气得脑袋嗡嗡直响,当下蹭蹭两步冲进去,“大姐,说话做事要凭良心,你信上怎么说的刘员外之子,娘和二姐都信你才没另外打听,可你怎么能骗我们” 杜氏也难得同意傅昭,“招娣说得对,大丫头,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绕圈子说车轱辘话,敢蒙你娘你还没那个斤两” 傅大姐终究怕亲娘几分,脖子一缩,吭吭地咳了几声,憋得满脸通红,只说不出话来。 杜氏急了,三个孩子当中,她最为寄予厚望的便是二丫头,绝对不能出任何闪失她下狠劲儿拧了傅大姐一把,“死丫头,敢和你娘打马虎眼,看我不打死你” 她左看右看,明显是找顺手的家伙,傅二姐往炕边坐坐,露出身后的笤帚疙瘩,傅昭抄起来就塞到杜氏手里,“娘,给” 傅姐夫一看屋里打上了,忙进来拦着丈母娘,“娘,娘,这事不怨她,信是我写的,怪我,怪我没说清楚。” 他扶着杜氏坐下,“刘员外是给他干儿子相亲,他干儿子我也是见过的,十分精神的小伙子,绝对不委屈二妹妹。” “他干儿子是哪个” 傅大姐插嘴道,“姓王,管着刘员外最大的庄子,敦厚又能干,多好的亲事,生生让三丫头给祸祸了” 说罢,她犹自不解恨地瞪着傅昭,咬牙道“又傻又楞,就是个二百五,往日里我还老给她捎东西,到头来却反咬我一口娘你就该把她关家里,少放出来丢人现眼” 别人尚可,洛桦却听出来这话有点骂傅昭是狗的意思了,强压着心头怒气,沉声道“说了半天,这所谓的干儿子不过是刘家的一个庄头,下人而已。” 一语即出四座皆惊,不同的是有人惊讶,有人惊惧。 杜氏气得几乎将炕桌拍散架,“大丫头,他说得可是真的” “他、他下人又怎么样,没听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傅大姐极力掩饰脸上的慌乱,强作镇定辩白道,“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白米大肉,过得比乡下的土财主还好,谁敢说这不是门好亲事” 洛桦冷冷说道“哪有主人亲自给下人相看媳妇的嗯,大户人家也有,但大多是主母,没听说过家主单独相看的。” “刘太太身边的嬷嬷不是来了么” 洛桦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轻蔑,“那个王婆子指头缝里还带着黑泥,哪家主母身边的嬷嬷会这么不修边幅大姐,说谎也要说得高明点。” 他说的透彻,傅大姐早已浑身透心凉,只觉满腹的算计都被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看穿了,下意识地望向傅姐夫。 傅姐夫脸上已没了笑容,耷拉着眼皮只端着茶碗不言语,良久才抬头,“妹夫好细致,不愧是念过书的。” 说着,他翻身跪倒在杜氏和傅二姐面前,“娘,二妹,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才说了谎话。” 傅大姐心疼丈夫,死命扯他起来,“娘,还不是怨你,一来我这儿就到处说二丫头如何如何漂亮,刘员外听说,非要相看,还拿你姑爷的身家性命威逼,我有什么法子” 她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只能先把你们骗来,本想着人家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见得能瞧上二丫头,谁知你偏把她打扮得那么好,这一下子就瞧上了” “她是我亲妹子,我怎么忍心她去做妾正打算说个隐疾啊八字什么的吓唬吓唬他,可三丫头偏偏闯进来,将人家那一顿臭骂” 说到痛处,傅大姐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这下可好,如今算是彻底把人家得罪得死死的,” 傅二姐在旁凉凉说了一句,“按大姐的说法,你们没错,错的都是我们。” 傅大姐的话半真半假,唱念做打一出戏下来,杜氏本已有八分信,但经傅二姐提醒,便觉不对,戳指骂道“大丫头,再不给我说实话,我打断你的腿” 傅大姐捶着胸口哭道“你打死我才好咱家这回可摊上大事啦” “娘,实话告诉你,刘员外是临平王的人,府衙的人拜见他都要先递帖子,咱家可得罪不起光是我们无所谓,怕的是人家找你们撒气。” 抬出如此响亮的名头,杜氏明显动摇了,蠕动下嘴唇,“那、那可怎么办才好” 傅大姐横了一眼傅昭,“谁得罪的谁去赔罪,哪怕跪死在刘家门口,也得让人家把气消了这不是为我,是为了咱们老傅家” 傅二姐嗤笑道“嘴皮子一碰就冒出个临平王,大姐你真不愧是做生意的,这张嘴忒能忽悠人。娘,她吓唬你呢,别搭理她” 她抬腿下炕,招呼杜氏和傅昭回家。 傅姐夫忙留她们过夜,傅二姐一句硬邦邦的话顶回来,“不走,等着你们趁夜把我绑了送刘家去么” 杜氏没动,一来还是心疼大闺女的,不忍心让她一人收拾烂摊子;二来她也着实怕刘员外找后账。 她就让傅昭去给刘员外赔罪。 傅昭满脸不乐意,“我没错,凭什么给他赔罪” “知道你委屈,但这不是为了大家伙好吗你总不能看着全家都给你陪葬吧”傅大姐口气一转,苦口婆心劝道,“好妹子,大姐刚才在气头上,粗人说急话,你千万别计较,大姐给你赔不是还不行” “大姐你搞错了”洛桦略略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声不大,却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此事全因你二人而起,理应由你二人自行解决。” “第一,你不该欺瞒父母,哪怕是为人所逼,也应据实相告,而不是擅做主张诱骗家人;第二,你不该推卸责任,你们做错了事,就应反省自身,诚恳道歉,而不是百般推诿,死不悔改;第三,你不该拉无辜之人顶罪” 他看了眼傅昭,目中闪着点点柔光,“她懵懂天真,岳母精明,但外头的事知道的少,可我清楚刘家虽富,终究只是个白身的乡绅,他没有胆子逼死一家子平民。” “那不是有临平王” 洛桦轻笑起来,这让他冷峻的面孔多了些生动,“去年靖王倒台,当今就剩康王和临平王两个儿子,康王是嫡子,皇后对临平王虎视眈眈,正愁找不到借口发作他” “大姐,纵容亲信欺压平民,这样的把柄,除非临平王疯了才会给刘家撑腰况且,县太爷怕刘家,真定知府可不怕,他是康王的心腹,正一门心思立功呢” “刘家生意能做这么大,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大姐,你还是没说实话,我猜你们必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里,逼得你不得不把二姐送给他。” 他话音一落,屋里静得鸦雀无声,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傅姐夫一动不动看着洛桦,只觉身上一阵发寒,半天才略带艰难地起身,对他一揖到底,“我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妹夫,我我摊上大事了” “我去刘家送货,真是邪门,一头撞见刘员外压着王庄头婆娘干那事,那婆娘羞愤难当,回家就吊死了。王庄头那个二五眼,硬说是我轻薄了他婆娘,非让我赔他个老婆,不然就去告官。” 傅姐夫苦着脸说,“偏生混乱之中,我汗巾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那婆娘扯走了,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什么来路 “这难道是你坑骗二姐的理由”傅昭根本不接受,“大姐夫,你受了冤屈应该去伸冤才对,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就不信衙门还能帮着他把白的说成黑的” 傅姐夫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妹子,你太天真了,王庄头一口咬死了我,我真是百口莫辩啊。” “穷帮穷,富帮富,官面儿帮财主,衙门口不是穷人讲理的地方。”傅大姐抹着眼泪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敢和刘家硬碰硬,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差找根绳把自己吊死” 听这两口子诉苦,洛桦语气淡得像白开水,“你们说话半真半假,我也懒得分辨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是个局,你们前后张罗得起劲,是真的被逼无奈,还是推波助澜” 傅姐夫心中不由一紧,心道这人到底什么来路,不但对官场上的门道了如指掌,而且一说话就能掌握主动,牵着别人鼻子跟着他思路走。 还不等他想明白,傅大姐已掩面哭道“我不大明白你的话,我知道你怨恨我刚才数落三丫头,可亲姐妹间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们一时猪油蒙了心,不该哄骗家里眼下怎么办,刘员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 “大姐不必急着吓唬岳母”,洛桦的声音越来越寡淡平和,然说出的话如刀子一般扎在每个人的心上,“刘员外看上二姐,许是试探过你们,知道二姐心气高,绝不会答应做妾。” “刘家做局套住姐夫,而你们正想巴结刘家,便顺了他的意,打着刘少爷的幌子将人骗来,二姐稀里糊涂嫁过去就是王庄头的婆娘,再把人把刘家一送,即便事后二姐闹起来,木已成舟,又有夫家和主人家压着,也是无济于事。” 傅大姐头“嗡”地一响,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失声叫道“胡说,你胡说” “你才胡说”傅昭厉声喝道,“若不是我们打断姓刘的相看,那钗子就插到了二姐头上,到时两眼一抹黑嫁过去,二姐一辈子就被你祸害啦” 此时此刻,傅二姐全然知晓这两口子的阴毒打算,登时暴怒得五官错位,也不分说,霍地跳到地上,“啪啪”就是两记耳光,打了傅姐夫一个满脸花。 傅大姐猛推妹妹一把,恼恨道“你疯了,怎么对你姐夫下手” “呸”傅二姐迎面啐她一口,竖起柳叶眉,戳指骂道,“放你的大狗屁什么东西,黑了心肝烂了肺的,合伙算计妹妹做你们的垫脚石,你怎么自己不去爬床” 杜氏也气得不轻,拿起笤帚疙瘩狠狠打了傅大姐几下,傅大姐吃痛,连连哭喊道“娘、娘,别打,我肚子里还怀着您外孙子呐”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静。 外孙子杜氏本抓起茶碗要砸她,闻言手一顿又放下,“虽说出嫁从夫,但贤惠也不是这么个贤惠法儿,坑人坑到自家人头上,我看你们两口子就是欠教训。” 听话听音,傅大姐立时觉察亲娘有意庇护,忙拉着傅姐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我知道错啦,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您老人家看在孩子的面上,救救我俩” 傅昭挽着二姐的胳膊,没好气道“你才不知道错,如果不是洛桦脑子清醒,只怕我们都被你骗得团团转,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 傅二姐呸了一口,“孩子趁早打了干净,生了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孬种。” 傅姐夫没说话,额上青筋蹦了蹦。 “咱家都是乡下人,既无有权有势的亲戚,又没有既富且贵的朋友”,傅二姐摁着心头怒火,翻了个白眼,慢悠悠说,“我看您二位是拿猪头去清真寺拜错了庙门,还是趁夜赶紧逃命要紧” 杜氏戳着付大姐的额头,使个眼色恨声道“作孽的东西,我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如何救你” 这话有意思,在场谁有见识自然是洛桦如今谁也不敢再拿他当叫花子看了。 在傅大姐饱含热烈、期盼、希望的目光中,洛桦默默将头扭向一旁哦,今晚夜色不错。 傅姐夫心思比她活泛得多,膝行到傅昭姐妹面前,噼里啪啦连抽自己十来个大嘴巴子,脸立刻肿得老高,他边打边说“我不是人,我不该利欲熏心坑害自家人,二位妹妹千万原谅姐夫这回,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她姐妹一个无语望天,一个默然看地。 傅姐夫的巴掌扇得山响,奈何人家不领情,他又不敢停,打得脸上如开了颜料铺子,黑红青紫,别提多好看 心疼得傅大姐呦,别看她姐妹情薄,可夫妻情深,当即抱着杜氏的腿嚎哭起来。 “娘啊,这些年我为家出力不少,柴米银两拿回去多少,你姑爷从没抱怨过一声,我嫁给他六年无所出,婆婆硬要休我,也是他硬抗下来。娘啊他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们一家三口到地下团聚去。” 她的哭声惨厉,杜氏硬生生起了身鸡皮疙瘩,到底是自己亲闺女,怎舍得送命心里是又恨又痛,抬手狠捶几下,还是和傅昭说“好在没酿成大祸,就当看在你小侄子面上,好歹拉他们一把。” 傅昭先看看洛桦,他冷峻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家伙有法子解决。 傅昭便说“既然娘说了,我们怎么要听,但二姐不能平白受这个委屈。” “那是自然,以后两位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做姐姐姐夫的,自当关心、爱护”傅姐夫讪讪笑道,扯了傅大姐一把,“奔忙这一日了,还不快准备晚饭去。娘,二妹,三妹,快炕上坐。” 傅二姐冷哼一声,又是个白眼送给这二位,仍旧愤恨不平,但亲娘求情,心里再窝火也得暂时按下去,只琢磨着如何让这二位大出血 傅大姐直接从外面叫了桌上好的席面,杜氏自然是上座,傅昭姐俩一左一右,洛桦坐在傅昭下首,傅大姐夫妻二人没敢落座,恭敬地站在一旁伺候吃喝。 傅昭头一回有这待遇,竟有些受宠若惊,然傅二姐泰然自若,嘴上不停,不是吃就是发号施令,把傅大姐指挥得脚不沾地,一顿饭下来,几乎累断了腰。 看着她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样子,傅二姐的怒火消去几分,若是以后都能这般使唤她,倒也不错。 傅家母女饭罢,傅姐夫刚要坐下来吃几口,洛桦就走过来要笔墨伺候。 傅姐夫岂敢不从,殷勤捧出文房四宝,洛桦也不含糊,刷刷几笔写了封信,交给他说,“趁夜,送到真定府神武右指挥使司,不可拆。” 好大的来头傅姐夫一个趔趄,结结巴巴问道“给、给给谁” “交与牙门当差的营兵即可,不必多说一句话,递上就走,万不可透露一句你我来历否则,事办不成可要你自己担后果。” 傅姐夫不敢多问,趁着城门口还没关,连夜赶着骡车直奔真定府。 夜深沉,无风,院子里的树如凝固在黑暗中般,纹丝不动,蓦地黑影闪过,树梢轻微晃动了下,复又隐入一片黑暗当中。 傅家母女睡得正熟,自然不会发现最有能耐的三姑爷此时去了哪里。 翌日,微风拂袂,晨光熹微,傅昭早早起身,然刚打开房门,就发现洛桦已站在庭院中,看样子早就起来了。 “你从外面回来的”傅昭指着他裤脚问,“瞧瞧都被露水打湿了。” 洛桦低头看看,“我解决了方家药铺。” 那个流氓地盘傅昭倒吸口冷气,拉着洛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检查一番,方微微松了口气,“强龙不压地头蛇,连我都知道的道理,你既然有能力摆平刘家,就不要单独去会那帮地痞无赖出了事怎么好” 洛桦微微一笑,这令他冷峻的眉梢眼角难得染上一丝晕色,他柔声道“这两家不一样,放心,有你在,我怎舍得出事” 傅昭有点不好意思,用澄清得如秋空般的妙目瞪了他一眼,笑嗔道“你知道就好,你答应过我养我一辈子的,可不能食言” 许是清晨的阳光太过灿烂,洛桦竟被她的笑容晃了下眼,只觉整个世界忽然模糊起来,唯有她,鲜明生动。 他不自觉地伸手,刚要碰触到她的脸颊时,忽听大门咣当一声开了,原来是傅姐夫回来了。 他连夜赶路跑了个来回,虽然只有四十里路却也累得气喘吁吁,走路腿都打晃。 但傅姐夫脸上丝毫不见疲态,相反还有些兴奋,他相当自来熟地拍了下洛桦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妹夫,这下姐夫可是开眼啦。” 他声音极大,不但惊起树上的飞鸟,也惊起屋里的三个女人。 只听他眉飞色舞,喋喋不休道“我一到牙门口,那巡夜的兵勇就过来轰我,结果我把你那信往他手中一递,嘿嘿你猜怎么着” 杜氏正盘腿坐炕上,偏着耳朵隔窗听着,闻言“啪”地推开窗子,“快说,少卖关子” 傅大姐小跑着从屋里迎出来,揪着他袖子嚷道“我这一宿急得坐不稳睡不宁,一闭眼就梦见你被人抓走了,你还不快点说,别让我着急。” 傅姐夫面有得色,昂着下巴好似官老爷做派,“那丘八一见信封就大惊失色,那是点头哈腰、作揖行礼、千求万恳地请我原地等他,扭头拔腿就往牙门里头跑啊。” 便是傅二姐也被吸引,好奇问道“后来呢” “后来”傅姐夫一脸谄笑,“当然是遵从妹夫的话,我一句未说,脚不沾地儿地就往回赶了。” 其实他没说实话,他悄没声地躲到暗处等了会儿,一袋烟功夫不到,便看到一个年轻的锦袍将军飞也似的跑出来。 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将军脸上的表情,那是希翼破灭之后的,深不见底的失望。 妹夫大有来头傅姐夫灵敏的脑瓜立马认定了这一点,对洛桦更是大献殷勤,生怕三妹人傻心实留不住人,上赶着拉关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妹夫就是和咱们老傅家有缘分,瞧这长相都和娘有几分相似。” 傅昭差点被门槛绊一跟头,“哪里像” “你瞧娘和妹夫的嘴角,都是微微下吊,既显得威严,又十分的傲气,简直一模一样的。” 傅昭看看娘,又看看洛桦,喃喃道“还真有点儿像。” 洛桦下意识地对傅昭笑了下,这一笑,让气氛更加热烈,热烈得傅昭都受不了,吃过早饭就要回家。 傅姐夫要留,“我早上回来的时候,见方家生药铺子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听说他们黑吃黑被一窝端了,外头乱得很,还是多住几日再走吧。” 傅昭一听便知怎么回事,因笑道“咱们小老百姓又不和他们走一路,沾惹不上。娘,让爹一人在家好几天也不合适,你说是不是” 杜氏也着实惦记家里的活计,遂点头说“什么黑什么白,也跟咱们没关系,走,回家” 傅大姐苦留不住,只能作罢,大包小包装了满满一车,差点都没坐的地方,而这些东西中,破天荒竟有一大半是给傅昭的。 傅二姐颇有些酸意,轻飘飘翻了个白眼,“我倒是借你的光了。” “你才知道借了我的光看着聪明,实际也太迟钝,以后家里活儿你全包了” 两姐妹又是一路斗嘴回了家。 又过了大半个月,傅大姐家也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傅大姐倒是时不时回娘家,次次带很多吃食布料,傅二姐根本不领她的情,见了面不是颐指气使,就是冷嘲热讽,每次都让傅大姐喜气而来,丧气而去。 不过这一天,傅大姐带回来一个消息县太爷换人了,新上任的是一位年轻人,名叫章华。 洛桦的脸色当即就有点不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你坏! 孟夏时节,天已渐热,太阳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和煦,带着炎炎热气,将白亮亮的光芒撒满大地,热得大片庄田里的蝈蝈都懒得叫一声,只听麦子叶簌簌的随风响儿。 洛桦坐在地头上,遥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傅昭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听见。 “想什么呢这几天看着你就不对。”傅昭从篮子里拿出烙饼和水,“别光顾干活,该歇也要歇歇,就是爹也不像你这般不要命的干活” 洛桦回过神来,笑笑道“我年轻,多干点不算什么。” 傅昭挨着他坐下,思忖片刻方道“那个章华,你是不是认识” 递到嘴边的烙饼又放下,洛桦摸摸脸,“我表现得很明显” “反正我是看出来了” 洛桦一下沉默了,半晌,方粗重地透了一口气道“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定国公的嫡幼子,他姐是康王妃,他和康王的关系也非常好。靖王案中,若不是他帮我说话,不会一个简单的罢官就能放过我。” 一听是友非敌,傅昭的心就先放下一半,笑道“你是怕他戳穿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你忘了,我早就被安国侯逐出大门,再也不是洛家的人了我只是奇怪,他一个勋贵子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傅昭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忽道“莫不是你写的那封信把他勾来了” 洛桦见她攒眉拧目凝思的样子,颇觉好玩,十分地想拧一把香腮,但刚伸出手又忍住了,“我信上有钩子把他勾来放心,那封信我做了特殊的印记,只有我之前的亲卫才能看得懂。” 他顿了顿解释说,“真定神武右指挥使毕力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忠心没的说,除非我主动出现,否则他绝不会透露半点我的消息。且章华那人,最爱享乐,最恶办差,没道理撇下京城那个花花世界,跑这里当什么苦哈哈的县令。” 获鹿这个地方,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出了事波及不到,若有事想回京,快马加鞭一天就能赶回去。 洛桦便怀疑,章华是出来避风头的。 “若真担心,干嘛不去找他问问”傅昭伸手抚上他的眉心,“都皱出竖纹了,这么好看的眉眼,千万要保护好。” 洛桦顺势握住她的小手,本想调侃她几句,不想摩挲到她指头上的薄茧这是常年劳作留下的。 哪怕是安国侯府的二等丫鬟,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一时冲动,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掌心。 好像猫儿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在掌心扫了一下,麻酥酥的,一直从掌心痒到手指,顺着胳膊麻倒了半边身子。 傅昭心跳如雷,又是欢喜又是害臊,又有些怪他太唐突,娇嗔道“大白日的,让人看见笑话。” 洛桦自己也没料到会做出如此举动,虽面上仍旧是一贯的泰然自若,然耳朵已红得能滴出血,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向腮边、脖颈扩散。 傅昭噗嗤一声笑出来,斜睨他一眼,“还道你是个多情公子,却原来是虚有其表” 她今儿个换了新作的夏装,用的都是傅大姐送的好料子,葱绿色的百褶裙,月白色的交领中衣,上头罩一件水红的对襟短比甲,嫩黄的汗巾子紧紧束在腰间,勾勒出几分凹凸。 不知不觉间,她已开始长大,好似一株娇艳的芍药花,颤巍巍地临风悄然开放。 她笑晕双靥,眼波流转,似嗔似喜地望过来,看得洛桦是一阵心头急跳,但觉胸口里烘得又热又难受,半天才道“你说错了,虚有其表不是这么用的。” 傅昭正要问他哪里不对,却身子一轻,已被他托腰抱起,一阵头晕目眩,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刮过,定下神来一看,自己竟坐在树上。 这是田间地头最大的一棵老槐树,树干要三四个成年人合抱才围得住,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住艳艳骄阳,光与影交错纠缠,忽明忽暗,竟让傅昭产生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感。 夏风拂过,树叶凑热闹似的哗啦啦地唱起歌来,傅昭斜坐在大树杈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抓着洛桦,“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去,不然我可恼了。” “下去现在吗”洛桦向下看看。 农忙季节,为节省功夫,不少人的午饭都在田间地头解决,热的时候,就会聚集在这棵大槐树下歇息。 这时有人已经走到树下,若是现在下去,免不了惹人遐想。 “好好的上树干什么” 洛桦一本正经道“我想亲近亲近你,这片庄稼地没遮没挡,我只能带你上树。” “少说顽笑话”傅昭恼羞道“万一他们看见怎么办没事也有事了。” “你我夫妻,看见又怎样” “不是村里那群碎嘴子,什么难听话说不出,再说你我还没办亲事呢” 许是她声音大了些,下头有人疑惑地抬头看了看。 傅昭急得快哭了,拧着他胳膊道“快想办法。” 洛桦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求求我。” “呸”傅昭轻啐他一口,脸红到了耳朵根儿,终小声说了句,“求、求讨厌” 洛桦无声地笑起来,揽住她的腰,“抱紧我,别出声。” 傅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头深深埋在他脖颈间,几息过后,她只觉忽上忽下,飘忽不定,睁眼一瞧,洛桦竟爬到了更高处。 也不知他怎使的巧劲儿,单腿盘膝而坐,随着树枝摇摆不定,竟也坐得稳稳当当。 傅昭被他抱在怀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左右更是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要想不掉下去,只能紧抱着他。 “你真是坏透了”傅昭气鼓鼓地说,却说得毫无气势,无它,她腿脚都吓软了,脑子都被晃得有点晕。 “这就叫坏那接下来的算什么”洛桦的声音暗沉沙哑,略略颤抖,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低头压了上去。 傅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就是一暗。 嘴上微微刺痛,泛着痒,带着麻,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想呼出声,然朱唇微启,清冷微甜的味道便充盈于口。 好似含了秋冬的柑橘,轻吮,清甜中透着微酸,又好似饮了杯柔和净爽的美酒,令人微醺,飘飘然如飞九霄云上。 所有的声音均变得很遥远很遥远,四周寂静得仿佛只剩天和地,他和她。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刹那,许是一轮回,傅昭渐不知置身何处,脑中全然无所想,只愿此般拥着他。 忽眼前一亮,洛桦粗重炽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烫得她一缩,才勉强唤回一丝清明。 大槐树的枝叶在熏风中微微摆动,傅昭伏在他的胸口,浑身软得好像没了骨头。 洛桦紧拥着她,虽有心作恶,却不敢再犯,苦笑道“阿昭,只亲一下,你反应便如此大,若是日后” 还不得化成了水,软成了棉只要想一想,就心痒得受不住。 “日后什么”傅昭眼中好似含了两汪春水,当真摇人心扉。 洛桦喉头一紧,不知如何解释,恰巧树下众人不知说起来什么,爆发出一阵大笑,引得傅昭不住向下张望,“他们不会看见我们吧。” “那你是想让他们看见,还是不想让他们看见”洛桦作势手一松,吓得傅昭忙搂紧他的腰,“你坏死了” “坏的还在后面呢,等你我成亲之日,我必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坏哎呦,别拧,若掉下去可麻烦了阿昭,他们走了,我们下去。” 双脚站在实地上,傅昭还是晕晕乎乎的感觉,好似还坐在树杈子上,随风不住摇动。 洛桦半抱着她慢慢往回走,忽道,“阿昭,明日咱们去趟县衙。” “啊去那儿干嘛”傅昭明显早忘了章某人。 洛桦低头一笑,难得露出捉弄之意,“找人敲竹杠去” 此时此刻,县衙大院中,正一脸被逼无奈、百无聊赖地翻看卷宗的章县太爷,猛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惊得一众下人忙不迭地端茶的端茶,递巾子的递巾子。 章华擤了擤鼻子,骂道“娘的,准是阎王那孙子背后骂我,等我回京,非把他另一条腿打断” 他奶兄李头儿忙连连作揖,“我的小祖宗,快消停消停吧,阎家可不是吃素的,若不是康王殿下从中说和,只怕您早在顺天府大牢里坐着呢。” 章华满不在乎道“谁让他出老千活该打不过我了就让老子出手,孬种,有种再和老子打一架。” 他霍然起身,一脚踩在书案上,一脚蹬在椅子上,神气活现地说道“老子可是打遍京城无敌手,想当年,连那个史无前例、最最残暴嗜血的战神洛桦都曾败在我的手下” 他正说得兴高采烈,忽背后冷气森森,阴气逼人,竟不自觉起了一身战栗。 章华神经质似的回头看看,摸摸后脖颈,能给他这种感觉的,普天下只有一人。 他强咽了一口唾沫,心道你个杀神,小爷我想死你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这人真烦 县衙坐落在东大街一座三进大院,门口是两株大榆树,浓绿欲滴,知了声声,显得深远寂静,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户平常士绅宅院。 但衙前竖着的肃静回避牌,门口架着的登闻鼓,旁边站着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又彰显出官府特有的肃然威仪。 傅昭初次来到这种地方,免不了生出几分胆怯,洛桦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不由一笑,“阿昭,不必拘谨,他最没个正形,你见了就知道。” 傅昭苦着脸说“我见过最大官儿就是张里正,头回见县太爷,能不紧张吗” 洛桦难得大声笑起来,捏了下她的小鼻子,“你夫君还是大将军呢,县太爷见了都得跪倒,你见了他紧不紧张” 明知他是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傅昭蓦地想起他满身是血站在万千尸首上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说,“做将军有什么好,成天打打杀杀叫人提心吊胆的,我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望你平平安安。” 洛桦顿了顿,低低应了声“好”。 门口的衙役看到他们走近,伸手一拦,粗声粗气喝道“告状去敲鼓,门外候着,等大老爷升堂。” 洛桦冷然道“我找章华,你只管传话,就说姓洛的找他收束脩来了。” 这话说得老大不客气,把那衙役惊得后退一步,犹犹豫豫说道“你又是哪个” 洛桦不耐烦说道“他若没空,就叫他身边的李头儿来见我。” 衙役站惯了衙门口,也练出几分看人的眼力,仔细端详几眼,但见这人头戴斗笠,身着交领短衣,青布裤子,一身农户打扮,但气宇轩昂不似常人,尤其是那双眸子,冷电似的,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却透着巨大的威压。 一时摸不准他的来路,衙役也不敢怠慢,语气缓和不少,“我去通禀,请二位在此略等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站在树荫下的傅昭还没觉得热,就见那衙役飞也似地跑出来,早不见先前挺胸凸肚的倨傲,不住打躬作揖,“李总管请贵客进去,洛老爷,请这边走。” 穿过大堂,绕过前厅,便是二进院子的垂花门,章华的奶兄李头儿早候在这里,见洛桦进来,二话不说翻身跪倒,叩头道“小的给您请安您,都还好吗” 后面的衙役看得眼都直了。 洛桦挥手叫他起来,淡然道“我很好。” 李头儿起身擦擦眼角,不着痕迹地看了傅昭一眼,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因衙里正在议事,少爷不便亲迎,请您去书房略坐。” 说是书房,也是单独的小院子,傅昭一进院门就觉得和外院的规整肃静不同,墙头爬满了牵牛花,墙角种着一丛丛的月季、蔷薇,浓绿之中灿花烂漫,花香四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儿家的院落。 进了书房门,靠东面墙有个很大的书架,却没几本书,黑漆大案上一摞歪七扭八的册子,西面一个大木盘,其内堆满沙子,上插数面黑白小旗,几乎占了大半个屋子。 傅昭东张西望一番,看什么都觉新鲜,指着那木盘子问“这是什么” “沙盘,打仗用的,你看,这是山,这是河流,这是”洛桦手比指画,说得很细。 李头儿见状,颇觉诧异,这位爷向来话少,更没耐心,说话从无二遍,为何对这位一反常态 看他二人举止亲密,他便猜到几分,偷偷打量傅昭几眼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真是可惜了洛爷 傅昭哪知旁人的唏嘘,正听得上瘾,忽听院中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便看一位锦衣少年飞奔而至,一把抱住洛桦,哭得是涕泪磅礴,声嘶气噎,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脸涨得通红。 “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哥几个到处找你,安国侯府那群混蛋简直不是东西,若不是康王压着,我早砸了丫的” 洛桦拍拍他的背,虽在笑,眼角却红了,看得出心里也是极度的激动,只是硬忍着不肯宣泄而已,“我很好、很好” 他拉过傅昭,介绍道“阿昭,他便是章华。” 此刻章华已是止住了大哭,与洛桦的冷峻严整不同,他给傅昭一种懒散、漫不经心的印象,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带着几分审视的意思上下打量自己,让傅昭心里非常别扭。 还有一点,傅昭觉得自己见过他,而且是并不愉快的见面,但她没有作声,笑盈盈问了个好。 章华吸吸鼻子,目光聚集在他俩相握的手上,神情一滞,指着他俩讶然道“你、你们” 看他这般惊慌,傅昭不知为何极为痛快,抢在洛桦前头开口说“我是他娘子,他是我家赘婿” 此言一出,章华好似一直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得原地蹦起,瞠目望着洛桦,“你、你成亲赘婿那周” “我已入赘傅家”洛桦出言打断他,朗声道,“她是我夫人,你该称呼她一声嫂子。” 章华还想说什么,但在洛桦杀人的目光下,硬生生咽了下去,老老实实作揖,“嫂子好。” 傅昭识趣道“你们谈,我去院子里看看花。” 李头儿忙叫仆妇跟上去伺候。 章华叹道“洛哥,她出身差,相貌又平平无奇,和周姐姐比差远了唉,这是你遭难了,若是以往,她给你提鞋也不配” “慎言”洛桦敛了笑容,目光陡地一沉,冷冰冰道,“她是我的妻,夫妻一体的道理你应懂得,若再有此言,你我十年的交情就此作罢” 章华只觉一股阴风寒凛凛扑面而来,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你别吓我,我不说了还不成” 他嬉皮笑脸上前,“哥,说实话,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东山再起的意思” “不,你为何突然来此” 一听是这事,章华往椅子上一瘫,没好气说道“还不是阎王那孙子,斗鸡时出老千,我气不过狠狠揍了他一顿,他爹闹到御前,我就被我爹扔过来避风头。” “要扔也扔到你爹的地盘,这里可不是你没说实话。” 章华默然半晌才说“哥,京城局势很不好,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已后悔处死靖王,不但对皇后愈加冷淡,连带着看康王也不大顺眼,无缘无故申斥数次,逼得康王不得不告病休养。” “不吭不哈的临平王最近有点声名鹊起的意思,家里人一商量,就把我扔到这儿,明着是躲阎阁老,暗地里查刘家。” 洛桦眉头一跳,“刘家那个县城首富刘员外” 章华吃惊道“是他,你也知道他他原是临平王府的老账房,几年前突然辞了,我爹是广撒网多捕鱼,就让我过来查查他的底儿。哥,说起来临平王是你堂姐夫,你觉得这人如何” 洛桦淡淡看了他一眼,“他是长房的女婿,不了解。” 洛桦的父亲是安国侯的庶弟,嫡庶有别,加之又被太夫人养成了怯懦的性子,在长房面前总直不起腰,洛桦看了生气,多次劝说无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极少和长房来往。 无意戳中他的痛处,章华自觉失言,干巴巴笑了几声,“哥,其实你也不甘心的对不对明眼人都知道你是冤枉的,有周姐姐珠玉在前,你那庶妹病得就剩一把骨头,你是多丧心病狂才会对她下手。” 见他神色微动,章华决定再下一记猛药,“你这样一走了之,在别人看来就是丧家之犬,是落荒而逃,哥,你是从不认输的人,就情愿背着污名隐姓埋名一辈子” “哥,回京吧,我陪你到御前奏对,非和安国侯分辩个清楚康王着实欣赏你,再加上我爹他们,不愁讨不回你的清白到时候你还做大将军,我还给你扛刀,多好。” 洛桦听得有些心烦意乱,起身踱步到门口,熏风袭来,吹得屋檐下的铁马发出不安的声响。 傅昭坐在花丛前的石凳上,听见动静看到是他,便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熠熠生辉,比阳光还要灿烂,刹那间就驱散了洛桦心头的乌云,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他只觉浑身松快,转身说道“我现在挺好的,不想再卷入京城的是是非非,过来看看你就走。” 章华根本不信,洛哥是个不肯吃亏的人,睚眦必报,在安国侯手中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肯定会加倍找补回来。今天他主动来找自己,还打听京城的情况,分明就是有所打算。刚才已然意动,却突然转变了主意 他看到外面的傅昭洛哥就是因为她才改变主意的 再想到京城那位整日以泪洗面的人,章华脑子“轰”地一声,只觉血全部涌上来,当即大声嚷道“洛哥,你不愿回京我不勉强,只是你另外成亲也要和周姐姐说一声,好歹你们定过亲” 他声音极大,傅昭听了个清楚,“周姐姐”三字一入耳,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眼前一黑就要昏过去。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看章华眼熟,他也曾这样,将一个女子挡在身后,目含鄙夷对自己说“周姐姐和洛哥定过亲,她才是洛哥的夫人,你一个粗陋的乡下土妞,拿什么和周姐姐比让你当妾都抬举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盘算 一瞬有多漫长,一生有多短暂,电光火石间已是回首成梦。 傅昭梦中模模糊糊的画面一下变得清晰无比,似乎就发生在昨日。 金碧辉煌的屋子,陈设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一位明艳夺目的绝色佳人端坐上首,旁边侍立五六个丫鬟婆子。 有人推了她一把,“见了夫人还不快行礼” 夫人 “且慢行礼,二少爷出征在外,谁大谁小得他回来定。傅家妹子,我年长你几岁,你便称我周姐姐吧。” 周姐姐、周姐姐 人人交口称赞的周姐姐,和洛桦天造地设的周姐姐,把她比到尘埃里的周姐姐,令她沦为满城笑柄的周姐姐 简直是魔咒一般的周姐姐 天旋地转,傅昭两腿一软几欲瘫倒,洛桦看出她神情不对,忙扶住她,“阿昭,别听他胡说,绝对没有的事。” 傅昭心里像塞了一团烂棉花,堵得难受,憋得生疼,偏偏扯不断揪不出,连泪也流不出来,只睁着一双明洁的眼睛直愣愣盯着洛桦出神。 她没了往日的精神气,眼神空洞迷茫,只需一眼便知道她已完全垮掉了。 洛桦强压心头慌乱,攥住她冰凉的小手,迭声道“阿昭,你别吓我,快醒醒。” “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给你做妾都是抬举我。”傅昭颤声道,此时她清醒过来,一种莫名的悲怆袭上心头,泪水早走珠般滚落下来。 洛桦轻轻拍着她的背,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你想多了,没人这么说。” “真没有” “嗯。” “我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当然” “那他说的周姐姐是哪个” 洛桦一怔,语气有些不自然,“之前和她议过亲,后来我被逐出洛家,她家便退亲了。” 章华犹不知死活说道,“洛哥你误会周姐姐了,她根本不同意退亲,是周家背着她做的好事,她可一直等着你呢”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洛桦一记眼刀飞过,恶狠狠道,“章华,你是想尝尝点天灯的滋味” 章华看着洛桦寒凛凛的目光,但觉头皮一炸,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我不说了,绝对不说了” 傅昭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心想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遂拉拉洛桦的衣角,“你们谈完了吗我想回家” 洛桦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好,咱们回家。” 章华又忍不住发声,“洛哥,撇开儿女情长不谈,我说的话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京城的一切,你真的放下了” 洛桦拱手道“我来就是看看老朋友,你好好当差,叨扰,告辞。” 章华还想再劝,李头儿使了个眼色止住他,笑道“人各有志,洛爷有自己的打算,少爷不要强人所难。” 说到最后,他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思,“洛爷放心,我家少爷不会将您的事到处乱讲,只望您有空常来坐坐他也就您这么一个朋友。” 章华咧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洛桦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明明是你无事生非,怎的好像你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李头儿“扑通”跪倒在傅昭面前,叩头道“夫人莫怪,我家少爷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说话从不过脑子,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这一跪,傅昭颇不习惯,向旁侧身道“请起,又不是你的错,为何你要下跪赔不是” 我也没错啊,我说的都是大实话章华心里嘀咕两句,还是对着傅昭一揖到底,“小弟不应拿旧人说事,给嫂子赔不是,请嫂子原谅则个。” 国公爷的小公子给你作揖,够份儿了吧,若不是看在洛哥的面子上,我何须对你一个村姑低声下气章华如是想着,不料傅昭下一句差点让他栽个跟头。 她说“我不喜欢你,很不喜欢,别看你面上客气,其实心里瞧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没见识、长得又丑的乡下土妞,根本配不上洛桦,是不是” 章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丫头难道有读心术但随即怪叫起来,“没有,绝对没有” 傅昭盯了他一眼,“口是心非,不过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反正洛桦觉得我最好。”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章华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道,“那洛夫人,可否赏脸留下用饭啊” 傅昭丁点儿面子也没给他留,“不赏脸,我讨厌看你那张脸,吃饭都没胃口” 这硬邦邦一句话扔过来,把章华给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腾地脸红到脖子根儿,气得脖子上的筋都冒了出来,却没反驳一个字。 李头儿讶然,他头次见自家少爷在女人手里吃瘪,其中固然有洛爷的面子,但少爷此般忍气吞声实属罕见,要知道,他家少爷脾气一上来,连皇后娘娘都压不住。 傅昭出了口闷气,畅快不少,拉着洛桦就走,“走,我们去前街胡同吃馄饨去。” 出了县衙大院,傅昭长吁口气,郁闷道“我是不是搞砸了什么你来找他真只是叙旧” 洛桦踱了几步,站在树荫下,若有所思凝视着树上两只打架的雀儿,不答反问“阿昭,你想不想去京城想不想做威风的官太太” 傅昭心猛地一缩,“我不想,我害怕” “怕,怕什么” 傅昭深深吸了口气,斟酌半晌方说,“你都看到了,即便是你最亲密的朋友也觉得你我不般配,更何况眼高于顶的京城权贵圈” 她咬咬牙,循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继续说道“你是武将,若要重获圣眷,必要积累军功,那你定然会去边关,依着你的心思,不会让我跟着去吃苦。” “无论是怕你还是利用你,安国侯府都必会想方设法重新掌控你,而和你一条心的我,就是他们的绊脚石。” “如果侯府用你父母的名头强接我入府,我根本没的反抗,去了洛家,势单力薄,还不是任人捏扁揉圆我不识字,又没有信赖的人,连口信都不能给你捎。我过得水深火热,你还当我掉进了福窝。” “后宅妇人手段多着呢,趁你不在家把我杀了,什么失足落水、暴病而亡、被惊马踩死,事后随便找个借口,等你回来,人都下葬了,让你查都查不出来。” 左一个死,右一个亡,说得洛桦心惊肉跳,脸都白了几分。 “我保护不了我自己”傅昭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不想自己高高兴兴上京,却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我不会永远拦着你,我只是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等我想清楚了,我一定陪你杀回京城去,为你、也为我,讨回那笔债” 傅昭有些伤心,隐约觉得是自己扯了他的后腿,暗恨自己不争气,正懊恼之时,反被他轻轻拥入怀中,头顶响起他饱含歉意的声音,“是我思虑不周,竟没察觉你的不安,阿昭,京城什么的暂且随它去吧。” 一阵酸意涌上鼻腔,傅昭吸吸鼻子,重新露出个大笑脸,“饿啦,我们去吃好吃的” 洛桦一摊手,遗憾笑道“忘了敲竹杠。” 二人相视大笑,携手走到前街胡同,整条胡同都摆满了小吃摊子,混沌、水饺、锅贴、烧饼、水煎包连绵足有半里,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呼朋唤友声,嘈杂得很。 摊子上油烟缭绕,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傅昭食指大动,恰逢最近得傅大姐照顾,手头颇为宽裕,便一路吃下去,直到日头偏西,傅昭肚皮滚圆为止。 他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县衙里的章县太爷可不大得劲,一遍又一遍问李头儿,“你说洛哥真不打算回京报仇雪恨” 李头儿无奈道,“少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洛爷是吃亏的人吗他这次主动找您,就是有点起势的意思说起来也怪您,人家小两口正蜜里调油,你没事提周小姐做什么洛夫人没当场和你翻脸就算大度。” 章华气哼哼道,“我都低三下四赔罪了,她还要怎样” “少爷能屈能伸,小的佩服。此次遇到洛爷是意外之喜,咱们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重新出山,且必须为康王殿下所用。” “你说得轻巧,洛哥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女人身上,哪还有什么雄心壮志而且我刚才劝他你还不让。” “硬劝不是办法,反而伤了和气,须让他主动求您”李头儿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从牙齿缝里迸出句话,“久居安逸,势必忘忧,索性趁他恨意尚存之时,逼他出山” 章华一愣,随即攒眉道“怎么逼别胡来,洛哥可是我的朋友。” “少爷放心,就是让洛爷重新意识到权力的好处而已不用您做什么,只需把一个人放这里就行” 章华听了他的主意,挠挠头道“这样做我心里过意不去,他俩本来就是对头,放一起还不往死里掐,如今的洛哥又不占优势,吃亏怎么办” 李头儿真是服气了,“我的少爷,要的就是他吃亏啊,到时候不用您说,他自己肯定就会找上门来,届时您和康王殿下出手相助,还不怕他死心塌地给康王殿下卖命” “啧,我心里过意不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不也盼着洛爷重握权柄,扬眉吐气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并不重要。” 章华纠结许久,还是摇头,“免了,我不想算计洛哥。还有,我既然答应守口如瓶,就不能把洛哥的踪迹泄露出去,你也不许给我爹报信,咱们赶紧把刘家查个底儿掉,尽快回京。” 李头儿应了一声,迅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暗道小主人还是心太善,免不了自作主张给定国公送了封密信。 京城,定国公捋着胡子沉吟良久,叹道“洛二郎,你这把锋利的剑,握在手里既能伤人又易伤己,如今终于找到好鞘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忧 回到傅家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傅昭一脚迈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傅大姐站在堂屋,满脸怒气,隔着西屋门帘恨恨道“这个月我都往家送十两银子了,还不算吃的用的,你还要钱真当我是摇钱树” 傅昭一听就知道大姐和二姐闹开了,赶紧让洛桦避了出去,恰听二姐说“当初是你们哭着喊着要给我当牛做马的,怎么不过出了几两银子就后悔了” 地上满是瓜子皮,傅二姐盘腿坐在炕上,捧着一把瓜子磕得正欢,见傅昭挑帘进来,抓了一把递给她,向着帘外挑衅般说“不服气你就滚,真当我稀罕你的东西” 两口子算计二妹,又没攀上刘员外这个靠山,如今这么大的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傅大姐根本不敢翻脸,忍气吞声道“谁家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见天要这要那,我们想给也给不起啊。”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这我管不着,反正明天见不到银子,我就把你们的破事抖落出去,看你还有没有脸做人” 傅大姐又气又怕又毫无办法,扭身去了东屋,趴在杜氏膝头就是哭,“娘啊,不如把我剥皮拆骨论斤卖了,看值多少钱,好给二丫头用我要被她逼死了,娘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傅二姐凉凉的声音传来,“我若中了你的计,不知道谁能为我做主” 傅大姐一肚子挑拨告状的心思,被她一句温吞话挤兑得无言以对,只好强咽口气,“是,我明白,我欠你的,我这就回去把房子铺面都卖了,全都给你,一了百了” 杜氏也被两个女儿闹得没有办法,都是她看重的,偏向谁谁也不干,她叹道“都消停消停吧,大晚上的,也不怕邻里笑话。他爹,你是一家之主,你倒是言语一声。” 傅老爹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完一袋烟,又安了一袋,用火捻子点着,才说了一句,“天不下雨。” “什么”这没头没脑一句话,说得傅家母女都愣了。 傅老爹起身走到门外看看天,“过了清明一直没下雨。” “屁话”杜氏气恼道,“问你话呢,你扯什么下雨不下雨” 傅老爹长长叹了口气,“我去地里转转。” 眼见爹娘指不上,傅大姐也没了办法,隔了两日,还是送来五两银子。 傅昭觉得不妥,背地里劝二姐,“这事大姐做得是不对,你打她骂她,绝没人说什么,但你总抻着她也不好,还不如直接叫她赔笔钱。” “你懂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痛,那样只会让她当时难受,我要的是她一辈子难受” 傅二姐冷笑道“我就要楸着这事不放,等疤拉快好的时候我再给她揭开,隔三差五让她疼一回,偏不给她个痛快。敢算计我这笔债且慢慢还吧” “那两口子不是善茬,若是他们狗急跳墙怎么办” “怕什么,大不了撕破脸皮干一场,反正我不好,他们谁也别想好,你别劝我,再劝我和你翻脸。” 傅昭揣了这桩心事,去田地干活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的,冷不防踩进泥沟里,蹭了一脚的泥。 瞅瞅四下无人注意,洛桦将她打横抱起,钻入后山林。 个把月没下雨,溪流又浅又细,将将没过傅昭的脚脖子。 “洗个脚而已,我拿瓢水冲冲就行,何必绕道跑这里来” 洛桦半跪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的纤足,一手掬起一汪清水,淋在她的小腿上、脚背上,“我不乐意他们瞧见你的脚。” 她的脚,雪一般白,玉一般润,缎一般滑,脚趾甲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好似落了十片小小的樱花瓣,阳光下晶莹微闪的脚背上,隐隐透出几条青筋,愈发显得诱人。 粗糙的指腹划过细润的肌肤,痒中带着微微的刺痛,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傅昭忍不住一阵战栗,往回收了收脚,哪知洛桦忽地握住她的脚,低头亲了上去。 湿热、滑腻,前所未有的悸动,傅昭忍不住用力抓住他的肩头,才没让自己从石头上滑下去。 她羞颜似晕,半撅着小嘴像是生气,然水杏一样的眼中波光流动,分明又淌着欢喜的情意,撩拨得洛桦心里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摁在大石上,伸手向她衣内探去。 “别”傅昭涨红着脸,“让人看见笑话。” 洛桦胡乱抹了两把脸,渗着凉意的溪水勉强平复阵阵躁动,咬着她耳朵说了句,“阿昭,我快憋死了。” 他那副委屈样,笑得傅昭直打跌。 一日劳作过后,落日西沉,五彩缤纷的晚霞一朵朵、一片片绽放在西边天际,蔼蔼炊烟中,一群群的乌鸦翩翩起落,本是静谧暮色,却因声声哀鸦啼叫,给人一种不安和凄凉的感觉。 傅老爹站在院子当中,沉默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 傅昭过来唤他吃饭,“娘特地打了酒,二姐还给您买了半斤酱牛肉。” 傅老爹没有动,依旧痴呆呆地望着天空,“招娣啊,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爹,晴天怎么了” 傅老爹收回目光,慈爱地摸摸傅昭的头,“没啥,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走,吃饭去。” 然而傅昭没过多久就明白,为何爹如此忧心忡忡。 此后二十多天,别说下雨,天上就连片云都罕见,其时已入夏,天热得出奇,还不到六月,就有酷暑的意思。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滚滚烫,空气仿佛都冒着烟,地里的庄稼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地喊渴死啦渴死啦 村里的井水只够供人喝,若想浇地,免不了从后山林引水,才算稍作缓解。 但水源毕竟有限,人人都见天地仰着脖子看天,盼着老天爷可怜可怜庄户人,赶紧下场雨。 然而老天爷吝啬得要命,直到七月,还是一个雨点儿都舍不得给。 夏收时,今年的收成不足往年的三成。 农民顾不上怨天尤人,赶紧种上玉米,盼着老天爷赏口饭吃。 但到了九月,还没有下雨,这下谁都知道,旱灾来了 新来的章县令丝毫不含糊,立马上书实报旱情,奏请减免当年赋税,又把当地的大财主招聚一堂,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捐钱捐粮。 其中当属刘员外财大气粗,大手一挥,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气捐了两万两银子,把章县令感动得眼泪汪汪,不但得了表彰,还引为挚友,成为县太爷的座上嘉宾。 傅大姐回家谈起此事,言语中酸溜溜的,很有几分悔意。 傅二姐扬着下巴,斜着眼盯了她肚子一眼,“你这胎若是女儿多好,正好送到刘家去。” 杜氏见二人又要吵起来,忙打岔道“都少说两句,大丫头回来是有正经事儿。” 傅大姐喘了几口粗气,压着火说“娘,你女婿说赶紧屯粮,粮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上来了。” 庄户人都是自己打粮食吃,很少买粮的,她这么一说,杜氏有些犹豫,“虽说今年收成不行,可好歹打下几石粮食,再加上往年的余粮,坚持到秋后不成问题,到时候玉米也下来了,接得上茬。” 傅二姐嗤笑道“上回你们家倒腾粮食卖,亏了本,这次还要拉着家里给你们填补是想着坑我不过瘾,坑爹娘才有意思是吧” 傅大姐气得鼻子差点歪了,咬牙切齿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正话我带到了,听不听是你们的事” 傅家的人谁也没把傅大姐的话当回事,反倒是洛桦上了心,抽空去了县里一趟,回来也劝傅家二老买粮。 “咱们村因靠着河,灾情还不重,但周遭几个县,大半个直隶,还有河南、山东等地,旱灾极其严重,基本上是颗粒无收。如今县里几个大粮铺都是只买不卖,屯粮待市,我看情形不太好。” 杜氏还是不乐意,“咱家还有粮食。” “岳母,咱家的粮食吃不了两个月,地里的玉米一旦出点问题,咱们是一点儿后路都没有。” 傅老爹也难得主动地说了句,“老天不下雨,河都快干了,要买。” 杜氏衡量一番,问道“粮食多少钱了” “现下的米价是一升三十五文。” “什么”杜氏惊呼道,“三十五文往年最贵也不过十文不买不买,我傻疯了才花那个冤枉钱。” 洛桦还想劝,却见傅昭对他摇摇头,遂闭口不言,待夜深时,傅昭偷偷溜到柴火房,“外面情况很严重” 洛桦点点头,“咱们这里还好些,临近县都有出来逃荒的了。” 傅昭仔细回想半天,也没想起来上辈子到底有没有经历过旱灾,那时候洛桦远走边关,而她大概已经被强接到京城,关在洛家后宅,每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在人手下讨生活。 洛桦拧眉凝思良久,眼神一闪,说道“还是要买粮,我明天就去找章华,从他那里弄点粮食。” 转天洛桦就拉了一车粮食回来,杜氏少不了问几句,洛桦没说自己和章华的关系,只说是赊账,把杜氏气得脸和紫茄子一般,不好明着骂洛桦,只能拿傅昭撒气。 但很快她就气不起来了,九月,眼看就要收玉米的时候,遮天蔽日的飞蝗蜂拥而至,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农户们还没从旱灾中缓过神来,便被蝗灾彻底摧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灾 天边像拉开了一张大网,黑压压的从远处蔓延开,伴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嗡鸣声,蝗虫好像漫天的飞雪,呼一下,铺满了整个天地。 街面、墙壁、屋顶到处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人们一边急速行走,一边挥舞手臂驱散迎面而来的蝗虫,可怎么赶得干净还是有很多蝗虫落在人的后背上、裤腿上。 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已看不到一棵完整的玉米,这里只听到蝗虫啃噬叶子的咔擦咔嚓声,安静得让人害怕。 庄稼对农民意味着什么 生命的希望 风里雨里,一滴汗,两滴汗,无数滴汗落下,被烈日晒得褪了皮,被扁担压弯了腰,被犁绳磨出厚厚的茧子,从不敢叫声苦,只因这片庄稼地承载了一家人的希望。 如今,全毁了 杜氏疯子一样,双手直直向着天空猛抓,仰面凄厉哭喊道“老天啊,瞎了眼的老天啊,你叫我们怎么活” 傅老爹额上的青筋急速暴了暴,黑红的脸膛扭曲着,眼底泛着可怖的血丝,腮帮子咬得格格响,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死一般的痛苦。 傅昭看着爹爹的样子害怕,扯着他的袖口哀求道“爹,咱们回家吧” 傅老爹默然半晌,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那是从心里、胸膛里,血淋淋挖出来的,充满绝望与愤怒的一声吼叫。 他举起铁锹狠狠拍下去,“打死你,打死你你吃我的粮,你要我儿的命” 蝗虫嗡地飞起来,压在低空,似一团黑云,呼地散开,又呼地聚在一起,叫嚣般从傅老爹身旁掠过。 漫天飞舞的蝗虫中,他孤独的身影举着铁锹,一下接一下拍打着这是一个农民悲愤又徒劳的反抗。 傅昭揉揉发酸的鼻子,紧抿嘴唇,奋力挥舞手中的铁锹,学着爹爹的样子,不住拍打满地的蝗虫。 手被人握住,她回头一望,眼泪唰地流下来,“洛桦,怎么办” 洛桦把铁楸随手一丢,“我想办法借点粮食。” 家里的傅二姐已做好了饭,但谁也没心思吃。 从现在到明年夏天都不会有什么收成,家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到冬天,不买粮是不行了,杜氏拿出压箱底的十两银子,去县里买粮。 市面上已买不到粮食,黑市上的粮食已飞涨到一百文一升,十两银子根本买不了多少。 杜氏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让傅大姐两口子想办法弄点粮,傅姐夫不软不硬说“娘真是难为我们,我们手里的银子都孝敬二丫头了,您翻翻我这家里有一粒粮食没有我还想找您老借粮呐。” 傅大姐已显怀,此时抚着肚皮埋怨道,“早说了让你买粮,非不听,现下可好,傻眼了吧娘,别哭了,别管多少钱赶紧买去,再拖几天更贵” 尽管疼得心直哆嗦,杜氏也只能花大价钱买了一石粮食。 洛桦又去了县衙,但这次他没见到章华,李头儿和他说,“陛下召少爷回京,要他御前详禀灾情,少爷忙着写条陈经略,怕是没空见您。” “洛爷,知道您缺粮,但库里的粮食是赈灾用的,每一笔都要记录在案,咱们不敢也不能动这是二百两银子,是小人攒下的私房钱,您别嫌少,先拿去救急。” 洛桦看了一眼,没有接,“不必,既然他忙,我便告辞了。” 李头儿哈腰道“洛爷也不用着急,这样的大灾,朝廷必会赈济,小的已得到消息,赈灾的钦差不日即到,您且安心,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小的送您。” 刚出大门,恰迎头碰上刘员外,他见了洛桦微微一愣,旋即脸一扭,堆起笑容对李头儿拱手道“李总管,我来送粮食,这是条目,第一批计五千石,后续还在筹措。” “哎呀,这可解了燃眉之急,刘老爷真是活菩萨,这次朝廷表彰必须得有你一份”李头儿满面春风,招呼刘员外进门,再抬眼一看,门口已无洛桦的身影。 在家等候的傅昭一看到洛桦空手而归,就知此行不顺,勉力笑道“累了吧,我给你留了饭。” 洛桦心里说不出什么个滋味,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冲击着他,肩膀都显得有些塌,他无力叹道“我现在才发觉自己的无用,只会打打杀杀,除此之外竟什么也不会,连自己的家人都养不起。” 傅昭忙安慰他道“你做得已经很好啦,先前已弄来了一车粮食,粮库也不是章华开的,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 官场上的门道洛桦很清楚,别说借一车粮,就是十车二十车,只要章华想,就不可能办不到。不管他是真为难,还是假推脱,总之,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洛桦自嘲一笑,章华与他关系再好,也不会越过定国公府的利益去,自己并不想投靠康王,人家又何必冒着被参的风险假公济私 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忽听东屋一阵吵闹,杜氏尖利的声音几乎震破房顶,“你说什么你给你娘送了半石粮” 傅昭心下一紧,刚走进屋,就见傅二姐旋风似地跑过来,劈头盖脸嚷道“爹,你老糊涂了竟给那个老虔婆送粮食” 傅老爹抱着头蹲在地上,愁眉苦脸道“大哥家没钱又没粮,她说她快饿死了她总归是我娘,我不能眼瞅着她死” 杜氏两眼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一屁股瘫在炕上,气得浑身打颤,“你、你咱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你竟然还给别人我、我和你拼了” 她拿着笤帚疙瘩,连打带骂,边哭边喊,披头散发的状若癫狂,傅老爹既不还手也不躲闪,只抱着头任凭她泄愤。 杜氏打累了,抱着傅老爹嚎啕大哭,“他爹啊,这可怎么办啊” 傅昭姐妹也发出小声的啜泣。 洛桦站在门外,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出汗没用,自己真没用 不过几天的功夫,蝗虫就把能吃的都吃完了,它们振振翅膀,如来时一样,遮天蔽日飞走,徒留满地狼藉。 蝗灾过后是饥荒,村里有人举家外出逃荒,也有人舍不得辛苦多年攒下的家业,咬紧牙关硬扛着度日。 外面传来消息,朝廷已派人下来赈灾,在县里搭了粥棚,人人有份儿。 村人顿时沸腾了,拖家带口的奔赴县城,傅家自也不例外,洛桦虽有点拉不下面子,但被傅昭数落了一顿,也乖乖跟着去了。 县衙里,章华脸上似罩了层寒霜,下死眼盯着面前的钦差,冷冰冰道“韦放,你为何来此” 韦放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略显修长,白净的面孔上,漆黑的瞳仁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总在嘲笑什么。 他一指衙门外头,挑眉道,“为何当然是为救济灾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死对头 延绵十几里地,一路上的树皮都剥尽了,全是逃荒的灾民,目之所见,皆面容枯樵;耳之所闻,俱啼哭哀嚎。 更有哭也哭不出来的妇人,抱着怀中不知是死是活的婴孩,眼神空洞呆滞,木然地跟着人流挪动脚步。 这场天灾,远比傅家人想的严重许多。 比起这些颠沛流离的逃荒人,傅家的境遇便显得不那么糟糕,就连一个劲儿抱怨的杜氏都闭上了嘴。 官府连着本地士绅大户开设的粥棚,共有七八处,分布县城外围,酉时开棚供饭。 每处粥棚前都人满为患,不单是外来的饥民,更多的是本地的灾民,还有没受灾的人,为省一口粮食,为沾点小便宜,也跑来蹭粥喝。 僧多粥少,更何况还有假和尚,因此粥棚就发生了几起不大不小的纷争。 流民易生变,人饿极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钦差韦大人着实怕引起骚乱,下令三班衙役都不许回家,集中在衙门里守候听命,又借调一百府兵,日夜不停巡逻,但凡有闹事者,管你是谁,统统抓起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来顿杀威棍再说。 这位钦差虽手段厉害,但也关心子民,每隔几日就要去粥棚巡视一遭,嘘寒问暖,到任没多久就广得民心。 此刻还不到申牌,官府的粥棚前就挤满了人,傅昭满耳听到的,都是人们对这位钦差的敬仰之声,她便对洛桦说“看来这位韦大人是个好官,咱们老百姓有福了,定能平安度过荒年。” 姓韦,从京城来,年纪轻轻却大有才干,洛桦的眉棱骨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变得又沉又暗,什么也没说,只把头上的破斗笠往下拉了拉。 傅昭误以为他还是拉不下面子,因笑道“又不是讨饭,这是官府的赈灾粮,咱们是真正的灾民,家里都断粮了,犯不着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洛桦苦笑下,“我不是认不清现实的人,只是这个韦大人” 韦大人怎么了傅昭正要问他,忽听前面一阵喧腾,不住有人激动地大喊“韦大人来啦,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 傅昭抬眼望去,只见数位官差士绅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官员走来,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韦大人。 他头顶乌纱帽,团领青色袍衫,胸前绣着一个似鸟非鸟,似鸡非鸡的补子,束着腰带,一身穿戴整整齐齐,显得神采奕奕。 韦放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走到灾民中间,细心问了几句,又安抚道“皇上已准了本官的奏折,下一批赈灾粮不日即到。请诸位放心,别的我不敢保证,若是我督办的地方饿死一个人,我立刻脱去这身官服” 一片歌功颂德中,韦放面色如常,捏着根筷子,直直往粥锅里一扔立筷不倒 他欣慰地点点头,对经办的官差说,“很好,就照此施粥,不许学那些唬人的做法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儿,喝到碗底全是沙子若让我发现了,有一个算一个,非扒了你们的狗皮不可” 那些人自然唯唯诺诺,点头称是连呼不敢,下头的灾民听了,个个感动得眼泪汪汪,有人按捺不住感激之情,扑通跪倒,连连叩头道谢。 有人领头,便有人跟从,转眼间就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人们都像伏倒的麦田一样跪在自己脚下,这风光韦放环顾四周,说不出的得意,他极力抑制内心的澎湃和激动,然面上已带出几分陶醉来。 躲在旁边茶楼的章华见了,忍不住呸了一声,鄙夷道,“惯会装模作样的伪君子,赈济灾民本就是他份内的差事,反倒拿朝廷的粮食成全他的名声,真是伪诈虚浮” 他愤然离座,却在走之前发现有点不对在五体投地的人群当中,鹤立鸡群般昂然站立着一个人。 章华眼瞪得溜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若不是李头儿拽着,几乎从窗子翻出去。 “怎么回事洛哥怎么会在这里竟然和韦放正面碰上”章华忽然想到什么,倏然回身喝道,“是不是你把洛哥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李头儿低头垂手道,“少爷,我不能瞒着国公爷。” “你你,我叫你给洛哥送粮食,你是不是也没送”见他默认,章华气得脸色铁青,当下就往楼下冲,“韦放在洛哥手下吃过大亏,恨他恨得牙痒痒,我须要帮他” 李头儿死命拦着他,急急道“不能现在去你先听我说,少爷,这人桀骜不驯,当初他身负冤屈,国公爷已暗中表明招揽之意,谁想他宁愿一走了之,也不肯投靠我们。” “如今是天赐良机”李头儿眼中闪出贼亮的光,“韦放那人刻薄冷情,必会加倍作践洛爷待他陷入困境,反抗无门,一腔悲愤无处可泄之时,少爷您再出手相助,彼时您于他就是恩人,加上国公爷的训导,还愁他不臣服” 章华听了一愣,凝视李头儿良久,突然冷笑道“你这分明是要把洛哥的骄傲击得粉粉碎,没了骄傲,洛哥就没了骨头,那还是他吗滚开” 李头儿垂首毕恭毕敬道“少爷,恕小的难以从命,事关国公府利益,哪怕您过后把小的打死,小的也不能让您现在出去。” 他轻咳两声,门外闪进两个侍卫,一左一右严严实实把住门。 章华气得跳脚,赌气道“这样算计洛哥,我不干” 李头儿眼神微闪,暗道就您那炮仗脾气,且看你干不干。 在韦大人出现的那一刻,傅昭就察觉洛桦一下子冷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冻住了,粥棚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韦放已看到洛桦,先是一惊,明显不可置信的样子,继而面上一喜,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徐徐踱步过来,那眼神活像一只逮住老鼠的猫,不阴不阳笑道“洛将军,好久不见。” 洛桦眼睛微眯,将傅昭掩在身后,淡然说“洛某已是白身,不敢当将军之称。” 韦放上下打量着他,狠辣的火光从目中一闪而过,旋即嗬嗬一笑,“此处是施粥的地方,来的都是灾民,请问你是灾民吗” “是。”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京城户籍,不在此次赈灾范围内。冒充灾民领口饭吃,可能对你来说不是大事,但请你看看,看看你周围那些真正的饥民,你是抢了他们救命的口粮” 人群中立时一阵骚动,投向洛桦的目光带着无言的愤怒、仇视和痛恨,有几个性子急躁的甚至捏起了拳头。 洛桦丝毫不为所动,从容说道“大人久居高位,只顾着钻研圣贤书,不懂地方民政也是有的,洛某户籍在十家庄,正是灾情泛滥的地方。” “谁人可证” 傅昭早已忍耐不住,闪身出来,正色道“我可证,民女一家人都可证” 韦放转过脸,看傅昭不过是个瘦巴巴的乡下丫头,也没当回事,冲旁边官差微一示意,那人立即喝道“有户主没有,此人到底是哪里的” 傅昭急忙拉过傅老爹,“爹,你和他们说。” 傅老爹见了穿官服的腿就发颤,这又是个钦差,在他心里也和皇帝老爷差不多了,早吓得木了半边身子,被闺女一拉,不知怎的就扑倒在地,语不成声道“青、青天大老爷,他他是,我、赘婿” 赘婿韦放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捧腹笑得直不起腰,末了擦擦眼角道,“洛桦你竟然做了低下的赘婿大将军成了泥腿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乍听有人唤他“大将军”,杜氏和傅二姐如雷击电掣,傻子一般张大了嘴看着洛桦发呆。 地上跪着的傅老爹根本不敢抬头,瑟瑟发抖的样子莫名让韦放大为快意,他轻蔑地瞅了傅家人一眼,语气却很温和,“老人家请起,我和贵婿是多年的朋友,不敢受您的礼。” 傅老爹的腿都软了,挣扎几次都没爬起来,那副模样惹得旁边官员一阵轻笑。 洛桦大手一撑,将傅老爹从地上搀起,语气如冰“韦放,你我不是朋友。赘婿又如何,我靠双手干干净净吃饭,并不低谁一等” 韦放眼神陡然一沉,肃然道“本官确不能再称你一声朋友,自你助纣为虐,和谋逆的靖王称兄道弟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做本官的朋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不已,去岁靖王突然谋反,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京城内外血流成河,抄家灭族不在少数,在场也有亲历此事者,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不寒而栗。 眼前这个高个子的庄稼汉,竟然牵涉其中,还和靖王是兄弟 先不说别人的反应,除傅昭外,傅家人均瞠目结舌,如土偶木人般僵立原地,他们打死也不会想到,捡来的这个乞丐赘婿,竟有这般来历,竟然牵扯进谋反案 韦放非常满意傅家人的惊惧,却见傅昭并无多大反应,不禁略有诧异,随即心思一动,命人呈上一碗粥,笑道“既然你是灾民,自然有资格喝粥。” 他手腕一翻,白米粥全倒在旁边的青石板上,“喏,来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逼 乱哄哄的人群一下住了声,无论是看笑话的,还是说三道四的,好像齐齐被掐住了脖子,场面顿时静得让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太阳就要下山,有气无力地散发最后一丝余晖,天色晦暗不明,暗沉沉中,唯有青石板上白花花的米粥尤为刺眼。 也许因为兴奋,韦放面孔上微泛着潮红,他虽极力矜持,仍掩饰不住眼中的得意和快意,“饿极了的人,别说洒在地上的粥,就是树皮草根也能吞下,洛桦,你吃也不吃” 因为静,这句话声音并不高,但十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都瞪大了眼,竖起了耳,纷纷看对面那人如何应对。 洛桦没有半点畏缩羞惧之态,脸色越发冷峻,眼底灰暗阴沉,似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是行伍之人,军人的血气和骨气早已深深刻在他的骨髓中,如此折辱,焉能忍受 韦放看他拳头捏得格格响,气得面如白纸,却不敢动自己一根寒毛,当即一阵大笑,“当年杀人如麻、威风凛凛的洛大将军,落魄到要与灾民争食,悲哉快哉,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洛桦浑身绷得紧紧的,手凉得冰水里泡过似的,目中寒意凛然,已是杀机顿现。 韦放被他鹰一般的眼神惊得后退一步,想想不对,复又上前一步,强硬道“你一介草民,还敢对本钦差不敬诏狱的牢饭本官给不了你,府衙的监牢敞开门候着你来” 他正说得起劲,冷不防飞来一只绣鞋,“砰”地不偏不倚恰砸在他头上,差点砸晕了钦差大人。 韦放定睛一看,洛桦那位农户妻子站在面前,浓眉大眼,一张鹅蛋脸满是怒气,却还带着几分娇憨稚气,双手叉腰,一只白嫩嫩的小脚直接落在地上,看得他不知为何脸一红。 韦放微微移开目光,暗道果真是乡下无知农妇,一点儿廉耻之心都没有。 有想讨好上司的,想吆五喝六叱责傅昭一顿,却见周遭无人上前,猛然想到,面前那男人是杀人如麻的洛战神,不由咽了一口口水,悄悄把迈出的脚又撤了回来。 傅昭气得浑身直颤,一双眼睛蓄满了泪,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你是在羞辱我夫君还是在羞辱我们灾民” “为什么我们要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我们是灾民,更是朝廷的子民,往年徭役赋税从来没少交过,如今遭了难,今年没钱交税,就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吗” 韦放额上青筋一跳,急急道“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傅昭四下里扬声说道,“乡亲们,你们说说这位青天大老爷什么意思只因我们吃过树皮草根,就只配跪地上吃饭他们大鱼大肉吃香喝辣,我们连发霉的稀饭都喝不上,我们的命就这么贱吗” 一言既出,周遭皆惊,那些灾民起先还静静听着,后来越来越激动,他们连遭劫难,不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心中怎会没有怨言,此刻哪里耐得住,个个听得泪如泉涌,粥棚前已是怨声载道。 “你知道我们农民需要流多少滴汗水才能种出来这一碗粥如今饥荒,大家伙都指着这点救济活命,你却当着饿肚子的人面儿糟蹋粮食青天大老爷,你的爱民之心呢” 韦放没想到这丫头如此伶牙俐齿,指着她怒道“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许是气极反而脑子灵光了,傅昭如醍醐灌顶,心里一片清亮,啐了他一口,冷笑道“戏台子上的奸臣,一个个都是大白脸,贼眉鼠眼的,不成个模样。我还当都是唱戏胡乱扮的,今日才知是我想错了” 她戳指骂道,“你就是个大、奸、臣看着是人模人样,做的是猪狗不如” 何曾有人敢当面这么骂他,韦放差点气得吐血,迭声吩咐将她拿下。 四五个如狼似虎的衙役闹哄哄上前,手还没挨到傅昭的衣袖,就觉一股大力当头袭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已仰面摔倒,哎呦哎呦半天半天爬不起身。 洛桦满身肃杀之气,眼神凶狠得想一头嗜血的狼,他脚尖一挑一踢,地上的朴刀便带着裂帛般的怒吼,如离弦的箭,直直冲韦放飞去。 韦放骇然之下竟是一动不能动,而旁边的官差压根没料到这位爷敢当众对钦差下手,也不知是惊得还是吓得,一个个呆若木鸡,眼睁睁瞅着那朴刀擦着钦差大人的帽沿而过,“扑”一声插在树干上,直没入柄。 合抱粗的杨树一阵颤抖,树叶扑簌簌地乱响,昏鸦“唿”地飞起,久久盘旋直落不定,扰得众人心头突突地跳。 韦放的乌纱帽滚落一旁,披头散发,吓得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官袍衣摆颤颤,隐约还能听到牙齿的碰撞声,若不是旁边有人扶着,只怕早一屁股坐在地上。 洛桦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嘴角边的微笑怎么看怎么是讥笑,“韦大人,你生于膏粱,不知稼穑,根本不能体会底层人民的劳苦。这一碗粥,与你而言不过是羞辱我的工具,于他们而言就是救命的希望。” “你是当朝探花郎,却无安民之志,来这里赈灾无非为求个虚名。只可惜,你不曾把百姓真正放在心坎上,又怎能指望他们真心实意拥护你” 韦放不肯输了气势,硬挺着说“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将军,死在你刀下的不知有多少冤魂,有何资格谈爱民二字” 洛桦眼神一闪,昂首毅然道“我的确杀人如麻,可死在我刀下的,不是进犯的敌军,就是作恶的盗匪我一身杀名,保全百姓安居乐业,若我没资格,谁有资格” 韦放一把推开扶他的人,恶狠狠道“你早就被皇上罢官了,又被安国侯府逐出,如今你就是一个草民贱民传本官令,凡与此人有关者,皆不予发粮救济” 傅家人一听,顿时慌了,杜氏面如死灰,喃喃道“没了救命粮,这是要饿死我们一家” 洛桦冷冷盯着他,声调没有丝毫起伏,“韦放,牵连无辜之人,k”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别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焰火不安分地跳动着,洛桦的脸忽明忽暗,眸子泛着猩红,凭添几分狠戾。 大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翻着泡,蒸腾的白气四散开来,从二人中间袅袅穿过。 水雾缭绕中,洛桦缓缓开口道,“你我私怨,不应殃及他人。” 韦放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皮笑肉不笑道“他们是你的至亲,怎是他人既然肯收容你,就要做好自食恶果的准备” 他瞄了一眼傅昭,似是对她说,又似是对洛桦说,“你说你刀下无冤魂,但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呢虽非你亲手所杀,又有何区别洛桦,你这种人,不配爱人,更不配为人所爱” 洛桦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蓦地黯淡下去,竟没出声反驳。 “不是那样的”因为激动,傅昭的声音又颤又哑,“你不能凭空污蔑他,不能趁他落魄之时,仗着你是官身你这是官报私仇” “就是官报私仇,你能奈我何呵,有权不用,更待何时” 洛桦目光霍地一跳,踱着走近了韦放,喑哑的声调暴露他此刻的极度愤怒,“若是人没了,你的权力又该如何用” 韦放身上寒毛陡然一炸,面上强自镇定,心里却已翻起惊涛骇浪乍见仇人,光顾打击羞辱他,竟忘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傅昭紧紧抓着洛桦的手臂,生怕他一个冲动酿出大祸。 远处飞也似的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叫,“误会,都是误会” 李头儿满头大汗,直奔到二人面前,团团作揖,“两位爷,且看在我家少爷的面上,暂且停停手吧韦大人,您是来赈灾的,一切求稳,总不能因个人恩怨误了大局。洛爷,您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总要替家人多着想几分不是” 韦放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洛桦,冷笑几声,拂袖而去。 他一走,随从官差也跟着走了个干净。 李头儿眼神微闪,讪笑道“洛爷,他一介小人得意便忘了形,您别生气,大丈夫忍得一时之辱,待您重掌权柄,自有千百种方法叫他悔不当初。” “登高一呼,阶下百应,的确诱人”洛桦语气十分生硬,“章华为何不亲来” 为何,自然是驴脾气又犯了李头儿心里发愁,嘴上却笑道“少爷公务缠身,哪里知道这里的事。洛爷,您是尊贵人儿,犯不着和这些人混在一处,咱家老夫人向来待你如亲孙子一般,若是她知道您来粥棚讨粥喝” 李头儿狠狠吸了下鼻子,哽咽道,“洛爷,韦放那人睚眦必报,不为您自己,就是为洛夫人,您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听小的一句劝,回京吧,有国公爷帮您,便是那起子小人想报复您,也得掂量掂量。” 傅昭听他话里有话,不愿让他拿自己说事,扯了扯洛桦的衣角,“不用考虑我,随你本心而定。若你不回去,吃糠咽菜我也受得;若你现在回京,我头也不回跟你走。” 有戏李头儿窃喜不已,却听洛桦不软不硬说道“择善而从,我现下四面楚歌,跟你们回京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打了个顿儿,冷笑道“但我这人偏不喜欢按人家的步调来,李总管,我心头清明着呢”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洛某总有一日要重返京城,届时再去国公府讨杯茶喝吧。” 李头儿望着他的背影苦笑,这位爷软硬不吃,且谁都不信自己份量不够,说话轻不得重不得,其中分寸太难拿捏,真是枉费了好时机。 县里的施粥是不能指望了,夜色渐浓,城门已闭,傅家一行人便在傅大姐家歇脚。 傅姐夫消息灵通,粥棚前的这出大戏早传进他耳朵里,深悔抱错了大腿刘员外已是县令身边红人,而三妹夫竟然和钦差大人是死对头 他心思转得快,当即怂恿杜氏,“娘啊,这人不能留,你想啊,又是谋反案,又是钦差大人的眼中钉,咱们小老百姓,还不被他连累死” 自打从粥棚回来,杜氏就一直没回过神,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刚才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杀了钦差大人呢。” 傅大姐扫视一圈,“爹,二妹,你们怎么看” 傅老爹耷拉着脑袋,依旧沉默不语。傅二姐却道“他过去如何咱们不知道,朝廷没判他的罪,想来也是无事的。” “过去没判,你怎么知道将来不判”傅姐夫噌地站起来,来回地转圈,“再瞅瞅他招惹的都是什么人,钦差啊二妹钦差这可不是刘员外那等乡绅可同日而语的,天子近臣,他动动手指,咱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二姐也沉默了,半晌才闷闷道“那招娣怎么办” 杜氏衡量一番,咬牙道,“一没办亲事,二没圆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赶明儿我找张里正把他户籍消了,不算咱家的人,他往后是贵是贱,出啥事都和咱家没关系。” 傅老爹用力搓搓脸,哀声叹道“这事得招娣同意。” “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敢不听我的”杜氏恨恨道,“都是她招来的祸根,她怎么就捡了这么个祸害。” “他才不是祸害,他是我认定的夫君”傅昭“咣当”一声推门而入,紧咬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迸出,“娘,他已经被家族抛弃过一次了,若再有一次就算是石头人也会心碎的” 杜氏抄起笤帚疙瘩就招呼上了,“你懂个屁咱家都快被他拖累死了,现在官府的救济都吃不上,难道要你爹娘外出逃荒上赶着倒贴,你八辈子没见过男人呐” 笤帚疙瘩落下,却砸在洛桦的胳膊上,杜氏愣了下,倒是不敢再对他吆五喝六,遂冷脸说道“傅家庙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多余话不用我说,您自己应该明白。” 洛桦放开怀中的傅昭,什么话也没说,对着傅家二老一抱拳,转身离去。 傅昭忙追出门外,“你去哪儿” 洛桦回身望了她一眼,“我不会让你挨饿的。” “我问你去哪里你是不是要离开我”傅昭冲过去拉住他的袖子,倔强地仰着头,挨他手边站着,“你不许走,要走必须带上我” 夜凉如水,浑圆的月亮透过薄薄的云层,将朦胧的银纱罩在大地上,院子里的地面、影壁都像被水银抹过,淡淡的光辉之中又透着苍白阴冷。 洛桦看着她,眼中全是不舍和依恋,又欢喜,又悲痛,又惭愧,半晌才说,“你等我。” 傅昭的手慢慢松了,眼眶中蓄满了泪,映着月光,好似萤光千点,闪闪烁烁地动着,她轻轻说道“我等你,但你须得记着,别让我等太久徒劳的等待,会让人绝望。” 洛桦嘴角难看地扯了一下,像是想哭,又像是要笑。他定定看了傅昭一眼,似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这么静静地出了门。 如同上辈子一样,他远走边关,自己在家苦苦等候,等来等去等到京城安国侯府派人把她强行接走,自此一命呜呼兜兜转转,终是又回到原处了吗 傅昭痴痴望了一会儿,幽灵一般在院子里来回踱着,呆滞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墙、那树、那云,直直望到九霄之上,问一问老天爷我该要如何做 “小妹”傅二姐缓声唤她,“夜深了,当心着凉,快和姐回屋去。” 一屋人各有心事,哪个又睡得着,不过略合合眼罢了。 傅大姐家也没多少粮食,且怀着孩子,自己都不够嚼头的,哪里有余力招待娘家人。傅家二老脸皮再厚也不能这个时候给闺女添麻烦,又指望不上官府施粥,索性翌日一早就往家返,寻思变卖家当换几碗米。 家里的骡车早就卖了,傅家人只能走着回去,秋风萧瑟,放眼望去一片凄凉,哀柳枯杨在道旁稀稀落落,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衬着他们孤寂委顿的身形,愈发显得悲戚戚惨痛痛。 日头西斜,傅家四人终是到了家,个个疲惫不堪。 想想家里一口水都没有,杜氏辛酸得难受,心里那股火怎么也下不去,少不得对傅昭又是一通大骂,奈何她嗓子干哑,骂了几句就出不了音儿,只气得捶炕。 傅二姐有气无力道“娘啊,省些力气,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弄口吃的。” 杜氏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吃个屁,回头把你们姐俩都卖了换粮吃” 傅二姐翻个白眼,往炕上一倒开始睡觉不吵架,节省气力。 傅昭没有还嘴,一人默默来到柴火房,这里留有洛桦的痕迹,还尚存他的气息。 然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水缸是满的,再出来一看,凡是家里能盛水的家什都装满了水 心猛然间如撞鹿般乱跳,傅昭蹬蹬几步跑到灶房,米缸里全是白花花的大米。 转身回到柴火房,扒开柴堆后面掩藏了十来袋的粮食,粮袋下面还压着金光闪闪的东西。 是两条小黄鱼。 他从哪里弄来的粮食和金子这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一股热浪袭上心头,傅昭只觉又甜又苦又酸涩,禁不住无声大哭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人祸 看着十几袋粮食,傅家人先是惊得瞠目结舌,继而是狂喜,然狂喜过后,便是不安。 傅老爹难能可贵地主动开口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粮食,别是偷的这粮食咱动了会不会出事要不然还是和官差老爷言语一声” 一听报官傅二姐先着了急,“爹,你可真是老糊涂了,那个钦差正愁抓不到妹夫错处呢,你就上赶着递把柄咱都快饿死了,管他怎么弄来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二丫头说得对”杜氏拍手笑道,“什么正道不正道,他在咱家白吃白喝大半年,这算是赔给咱家的食宿钱有这些粮食,咱们节省着点,怎么也能熬过冬天。” 她兴致勃勃地摸着一袋袋粮食,盘算一会儿,“他爹,你给大丫头家里送五袋过去,眼瞅着快生了,不能委屈了孩子。” 傅二姐撇嘴嗤笑道“娘,你把人家当闺女,人家可把你当娘咱们断顿这么久,你见她给你送过一粒米” “你大姐也不容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非和她闹腾她都给你认错了,你还揪着不放” 手心手背都是肉,杜氏一心盼着两个闺女和好,苦口婆心劝了几句,见傅二姐无动于衷,也颇为无可奈何,扭脸看到傅昭手里攥着的小黄鱼,当即双目放光,抢过来拿牙咬了咬,惊呼道“金子,真的是金子” 傅昭胸口好似堵了团破棉花,喉头干涩,已是一声儿也哭不出来,她呆呆看着杜氏,忽道,“娘,你只顾高兴,就不问一句他去哪里了,不问一声你闺女难过不难过” 杜氏面皮一红,表情略显得有些不自然,目光飘忽不定,半晌才说“他本事大,何须我们操心你不好好的么,一眼就看得出来还问什么问” 她拂了下鬓角,指挥傅老爹和傅二姐,“都别愣着,赶紧把粮食藏好,村里人如果知道咱家有粮食,东家借西家要的,没的惹麻烦” 又暗自寻思,洛桦怎么将粮食弄来的,中途让人看到没看到 傅二姐一看她娘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打趣道“村里人都跑到县里抢粥喝了,哪里还顾得上借咱家的粮。”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傅家母女此刻有心情玩笑几句,就连傅老爹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没人发现,傅昭悄悄出了门。 村里一半的人家都锁门闭户,或外出逃荒,或投靠亲友,远近不见一个人影。 哨风卷起黄尘,灰蒙蒙昏天暗地,墙头上的衰草东倒西歪,不闻犬吠,无有人声。 村东头巷子的拐角,依旧阴仄,黑乎乎一团。 她定定看着那处,似乎下一刻,黑暗中就能凭空出现个人,直刺刺伸着腿,将不宽的巷子挡个严实。 冷电般的眸子带着彻骨的寒意望过来,落在她身上,却是晕染不开的浓浓春意,和煦熏风般,令人沉醉其中。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靠墙坐下,蜷缩在角落,让黑暗包裹住自己。 黑暗,原来也可以这样温暖 傅昭眼里出现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悲伤,悲伤的时间久了,就成了苍凉。 但她的心事无人知晓,便是一向亲近的二姐也无法明白,毕竟愉悦可以分享,而磨难,只能独自承受。 傅家人满心欢喜,以为有了这些粮食和金子便可平安度过荒年,然他们到底小看了人心。 傅奶奶率先杀到,她从傅大姐处的得知二儿子家有粮,这还了得当即旋风似地奔到傅家,坐在门槛上一阵大哭,劈头盖脸一通责骂,左一个不孝顺,右一个没良心,数落得傅老爹头几乎耷拉到地上去。 杜氏怕她到处嚷嚷,弄得人尽皆知,都来找自己要粮就麻烦了,是以非常识时务的给她两袋,千叮咛万嘱咐别说出去,“不然连给您的粮都得让他们抢走。” 杜舅妈紧随而至,给了婆家,怎能不给娘家,杜氏又是两袋米送出去,同样叮嘱一番。 杜舅妈心眼多,闷声吃饱饭,结果傅奶奶心疼孙子,回家就蒸了一大锅白面馒头,那香味,直接顺风飘出两里地去。 对于饿得两眼冒绿光的村人而言,傅家有粮的消息,宛如往热油里滴了水,瞬间炸了锅。 张里正和当地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登门造访,面上温和,语气却十分的不客气,话里话外就是让傅家把粮食交出来,大家共渡难关,当然,人家说的是“借” 敢不借吗傅家的宅院都被村里仅剩的几十号人围起来了你不借,我们就抢,反正没有你一家人吃饱肚子,我们剩下的人干看着饿死的道理。 张里正倒也公平,清点全村人头,粮食均分。 傅家人还没从有粮的喜悦中出来,转眼间半屋子的粮食几乎叫人搬空。 杜氏欲哭无泪,恨不得拿刀捅了傅奶奶,但她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当然也因为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她手里还有两条小黄鱼。 杜氏小心翼翼铰了一小块下来,打算去傅大姐那里,让他们帮忙买粮如今粮食短缺,大小粮铺早关了门,且官府管控异常严格,黑市根本买不到半粒粮食。 傅二姐凉凉道“我看还是省省吧,你也不想想,你前脚给她家送了粮,后脚老虔婆就来要,分明是她把咱家有粮的事泄露出去。”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毫无门路,就你姐夫面儿大,认识人多,不让他们帮忙,还能指着谁” 傅二姐顿时没了话,嘟囔道“反正那两口子没安好心,你别让他们坑了咱家。” 傅家二老和傅昭奔赴县城,但傅昭没去大姐家,她要找章华。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章华不会坐视不理。 但她很快失望了,衙役告诉她国公府老夫人身子有恙,听说不大好,章大人前儿个就急急忙忙返京了。 好在傅姐夫不负重托,弄来了粮食,但仅仅是一口袋粗粮。 杜氏毫无抱怨,她四处打听过,现下揭不开锅的大户人家有的是 傅家这次学乖了,再不敢声张,吃饭如同做贼,生怕再被人抢走。 一日冷似一日,凛冬不会因穷苦人家的困境就推迟来临,在饥寒双重压迫下,村里终有人耐不住,开始卖儿卖女,人牙子也跟约好了似的,一波一波往这里来。 满村就傅家姐妹长得好,傅二姐自不必说,就是傅昭,也开始抽条儿长个子,虽脸色憔悴,但也可见日后风姿,便有人上门问傅家二老的意思。 别看杜氏偏心自私又贪财,动辄又打又骂,但她舍不得卖孩子,吃不好还吃不孬么她站在大门口,揣着手冷着脸叫人牙子滚蛋。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这一晚,凛冽的西北风裂帛撕布般吼叫,老天爷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早上人们推门一看,外头已然成了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 这是自清明节后第一场雨雪,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旱情,但同时路边很多流民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傅家也陷入空前危机,地里没收成,县城没活计,坐吃山空,手中的小黄鱼终是用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悔恨 老天爷像是要把整年的雨雪一股脑补偿回来,大雪愈下愈猛,风携着雪,成团地在空中飞舞,天地间浑浑噩噩,苍苍茫茫,万物都没了章法。 能卖的都卖了,傅家屋里空落落的,炉膛冷灰燃尽,一丝暖和气都没有,傅昭和二姐合拥着一床棉被,听着各自肚中鸣响,不由相视苦笑。 这是她们从来没受过的苦,傅二姐叹道,“这个年关,不好过啊。” “比起其他人家,我们还算好的,起码没有饿死,咱们一家子也都在”傅昭咽了下口水,“熬过冬天,一开春儿遍地都是野菜,荠菜、马生菜、榆钱儿咱们怎么也能活下去。” “可这个冬天,咱们熬得过去吗” “会的,一定会的”傅昭突然一掀被子下地,跑到柴火房,扒着墙缝儿寻摸半天,又蹬蹬跑回来,将手一摊,笑嘻嘻说,“姐,你看” 略略发黄的手心里,躺着几粒干瘪的麦粒,也不知她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 傅昭一粒一粒数着,“这粒给爹,这粒给娘,这是二姐你的,这是我的”她捏着多余出来的一粒,眼神忽地黯淡下去。 傅二姐嫌弃地看了一眼,撇嘴道“就这么几粒麦子,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吃吧。” “姐,不吃会饿死的。” “我不会”傅二姐望向窗外,目光说不出的坚定,“我不会这样下去的,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一定会过得富贵安康。” 傅昭眼皮跳跳,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勉力笑笑,“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院子里传来声响,是傅家二老,杜氏的声音轻松欢快,透着一股子喜庆,“招娣,生火做饭啦” 傅昭心下一喜准是借到了粮食,她挑帘出来,迎头碰见傅大姐。 因刚出月子没多久,傅大姐带着产后特有的圆润,较之面黄肌瘦的傅家其他四口人,显得有点刺眼。 傅大姐往炕头盘腿一坐,指挥傅昭说“三丫头赶紧把火烤上,这炕冰冰凉的,我可不能冻着。”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嫌冷别来啊,爹娘现在既没钱又没粮,你来也白来。” “二丫头别瞎说,你姐是来给咱送粮食,瞧瞧,这有半口袋的白面。”杜氏乐滋滋说,“还是老大两口子有办法,现下连张里正都只能吃窝头。” 傅大姐面有得色,微笑着不说话,只拿眼觑着傅二姐,那神情似在说有本事你别吃,想吃就把嘴闭上。 傅二姐才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扭身出去帮着傅昭蒸馒头,刚一出锅拿起来就吃。 傅昭抓着一个馒头,喉咙抽搐一下,神情显得有些发愣。 傅二姐用胳膊肘杵杵她,“愣着干什么吃啊” 傅昭轻轻地咬了一口,默默地闭上眼,慢慢体会吃食流入腹中的感觉,温暖的、带着生的希望。 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没人知道,她多么惧怕饥饿的感觉。 傅大姐在笑,杜氏佯装没看到,傅老爹长吁短叹,想再给小女儿拿个馒头,却在杜氏刀子般的目光下,讪讪将手缩了回来。 傅二姐不管那套,强行塞给小妹,就一个字,“吃” “二妹吃得好不客气,你可知道这白面哪里来的”傅大姐似笑非笑说,“刘员外接济的,没想到吧” 一时间屋里气氛凝固住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无比可口的白面馒头顿时没了味道,傅昭心头猛地一缩,手一抖,馒头落在桌子上。 杜氏脸上已是变色,她霎时明白过来,这馒头没那么好吃的她直勾勾盯着自家闺女,“大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傅大姐咬咬牙,面色一正,挺着胸脯道“娘,刘员外前儿个来找你姑爷,他还惦记着二丫头,愿意纳她做妾娘,我们只是从中说和,同不同意在你们。” “若是同意,刘员外自然对傅家多加照拂,起码这个灾荒年能过去;若是不同意,这半口袋白面就算给二妹压惊的。” “娘,刘家在赈灾中捐了不少钱粮,不但得了钦差和县太爷的青睐,还有朝廷的嘉表,如今人家生意都要做到京城去了。不信你们只管打听去,多少人想进刘家的门都愁没有门路。” “娘,你们自己拿主意,是擎等着一家人饿死,还是让二妹去刘家其实做妾又怎样那也是半个主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说,如果有福气生个儿子,那整个刘家的家业还不都是二妹和外甥的” 傅大姐一点做作没有,娓娓道来,说得动情,只等着杜氏的回答。 杜氏眼神迷茫,显然也不知道如何决定。 傅昭插嘴问“做妾,是不是要签卖身契” 傅大姐惊讶小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大户人家规矩多,签卖身契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只要二妹有刘员外的宠爱,任凭是刘太太也没办法。” “这事不成签了卖身契就没了自由身,要打要卖就是主人家一句话上回闹得僵,此时姓刘的眼馋二姐自然什么都好,有朝一日他腻了,二姐又该如何自处”傅昭几句话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盘子里,又脆又响,听得傅家二老心头发颤。 傅老爹慌忙摆手,“算了算了,咱家不卖女儿。” 傅大姐无声叹息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等家去就回绝刘家。娘,我不留下吃饭,你们省着点吃你别哭,我总不能让你和爹饿着,少不得从你外孙子嘴里抠唆点吃食给您二老送来。”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傅二姐“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横眉冷笑道“你少拿话激我我也用不着你激,你回去告诉刘家我做妾,也签卖身契,不过我要聘礼,按照娶妻的规格给我下聘。只要东西送来,我二话不说就上轿” “姐不成” “你闭嘴”傅二姐厉声喝道,“小丫头片子懂个屁,里屋待着去” 傅大姐因笑道,“你倒是敢是狮子大开口,好,咱们终归是姐妹,做姐姐的当然要给你争取争取。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成不成的,明儿个就能有消息。” 这顿饭谁也吃不下去,傅老爹抱头蹲在墙角,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傅二姐挤出一丝笑,打趣说“爹,你再叹气就把墙叹倒啦。” 杜氏眼泪唰地流下来,“二丫头,爹娘对不起你。” “我又不是为你们,我过不惯苦日子。”傅二姐习惯性翻个白眼,“都收收眼泪,一个个哭丧呐。” 傅昭急急道“二姐,你别去,深宅大院妇人的手段很可怕,悄无声息就能弄死个人,你无依无靠的,去那里就是送死。” 傅二姐狐疑地盯了她一眼,“看你说的,好像你经历过一样” “姐,你相信我,别去总会有办法的洛桦、洛桦很快就会回来,快过年了,他一定会赶回来。” 傅二姐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忽噗嗤一声笑出来,点着她额头道“傻妹子,怎的还做梦呢他不会回来了,那些粮食和金子就是留给你的补偿” 傅昭像被哨风袭了下,不禁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如纸,“不,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傅二姐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怜悯,又像是安抚,“所有人都明白,单你不懂他是落难的公子,你是普通的农女,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倒是有可能安稳和你做夫妻;如果他重登高位贵易友,富易妻,只怕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休了你。” “不、不会的,你们不了解他姐,娘,求你们听听我的话,不要去刘家” 杜氏扭着脸只是哭,傅二姐笑笑,拍拍小妹的头,“心中有希望,总归是好事。” 翌日,日头刚升上树梢,傅大姐就喜气洋洋来了,同行的还有刘员外,后头跟着四辆马车,两车粮食,一车布匹,一车各色用具。 这份聘礼在当地来讲很是够意思,此外,刘员外还奉上二百两银子,就连杜氏也觉得去刘家或许不是件坏事。 傅二姐非常痛快,略收拾下就坐上了小轿,临走时撩开轿帘对傅昭笑道“好妹子,姐昨天逗你呢,你男人一定会回来,你一定会和他圆圆满满的” 没有锣鼓声,没有鞭炮声,没有人们的道喜声,寂静得有几分难堪。 傅昭沉默着,缀在刘家队伍的最后,柔软的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道旁的树枝不安地摇动着,凛风卷起雪尘,朦胧了视线,混淆了天地。 脚下一滑,傅昭狠狠摔在雪地当中,挣扎几下都没爬起来,想喊,可连日的饥饿让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 苍茫的穹顶下,银白色的雪片飞舞着,那顶粉轿无声无息消失在雪雾之中,漫天雪花铺天盖地,顷刻就将地上的脚印车辙抹得干干净净,再不见半点痕迹。 傅昭四顾茫然,心中的血与泪、恨与悔,混着无法诉说的苦楚一股脑涌上来,想哭,可眼中早已没了眼泪。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几乎让人不忍直视,那是悔恨到骨子里的表情,痛苦,已快让那秀丽的面孔扭曲。 若是自己更坚强一些,若是自己能勇敢面对安国侯府,若是自己不阻止洛桦上京是不是二姐就可以避免卖身为妾 自己被前世的痛苦和恐惧蒙蔽了双眼,只是本能地躲避它,却忘了冲上去与之对抗。 即便有一堆的躲避的理由,也只是逃避的借口。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强者,弱小的自己,不会永远弱小 傅昭捧起一抔雪,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叫喊,面沉似水,一步一滑地回去了。 但傅家的危机并没有因此解决,傅奶奶犹如附骨之疽,再次上门伸手要粮。 杜氏这次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拎着菜刀,堵在大门口,红肿着双目声嘶力竭喊道“这是我闺女卖了自个儿换来的粮食,谁敢抢,我就先剁了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无人 不知谁曾对傅昭说过这样的话世上最可怜的是人,最可怕的也是人。 傅奶奶白发苍苍,因长期食不果腹,她的身形更加佝偻,她拧着小脚,颤巍巍扶着影壁道,“什么卖不卖的,二丫头是去当主子奶奶,你们一家且有富贵日子过呢。我也不要金啊银的,给我装一车粮。” “做梦我还把话撂这儿了,我就是一把火烧了,也绝不给你一粒米”杜氏双眼冒火,充满恨意的一句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冷飕飕地叫人浑身起栗。 傅奶奶喘着粗气说“我是你婆母,不给我粮,你就是忤逆、不孝,我去官府告你去。” 傅昭一反常态,在旁讥讽道“您尽管去告,正好我们掰扯掰扯,我爹娘怎么不孝敢情之前给您的粮食都喂狗了大伯让您豁出老脸讨粮食,他躲在后面捡便宜,他可真是孝顺啊” 夹枪带棒一番话,傅奶奶气得几欲昏过去,扯着嗓子喊傅老爹,但无人回应她,看着杜氏手中那明晃晃的菜刀,傅奶奶到底不敢轻举妄动,阴毒地盯了她母女二人一眼,恶狠狠说“老天有眼,早晚你们要遭报应的” 老天何曾长过眼睛,傅家没人把这话放心上。 赶跑了傅奶奶,傅昭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就看到张里正揣着手,带着几个村民,迈进门就问“你家又有粮了大家乡里乡亲,逢此天灾,理当携手共度难关才是” 这冠冕堂皇的话听得傅昭无名火起,倏地转身抽出门栓,“咚”地用力往地上一杵,冷冷说道“里正大人说的不错,您是咱村里吃官粮的人,理应做出表率,不如把您家小孙女也卖给刘家,换车粮食分给大伙儿吃” 张里正从没受过别人这般的奚落,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但他毕竟老于世故,渐次镇定下来,摇头叹道,“三丫头你不懂什么叫人情,别人有难处你不帮忙,等你有难处的时候,别人又怎会帮你” “这话说得太可笑了,您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这村里谁没吃过我家的粮我看你们是抢粮食抢上瘾了”傅昭声音哽咽,强忍着没让泪水滚落出来,咬着腮帮子说,“总之两个字不给您若是想抢,咱们就衙门里见。” 张里正眼皮一闪逼视道,“三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何时抢过你家粮不要仗着你家和刘员外搭上关系,就胡乱攀咬别人。” 一听这话,傅昭反而气笑了,非是局内人,何解其中味 她用白亮亮的目光盯着张里正,嘶哑着嗓子说“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无牵无挂,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张里正不由暗惊,上下打量她几眼,捋着胡子干巴巴笑了几声,挥袖而去。 杜氏奇怪,他如此干净利索走了 傅昭解释道“但凡当官的,都恨不得官儿越做越大,别看他只是个里正,也舍不得咱们这个破瓦罐去碰他的金饭碗呢” 杜氏似懂非懂,但好歹无人再来强行借粮,是以安稳过了几天日子。 腊月十二,黑黢黢阴沉沉的夜空下,万物似乎都在寒冷的黑夜中冻僵了,连日的西北风停止了吼叫,一切显得那么寂静,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阵沉闷的,让大地发颤的,如滚雷般的声音,透过漆黑的夜色隐隐传来,惊醒了痴坐的傅昭。 她爬上房顶张目远眺,只见皑皑雪原中,一行二十多人,骑着马轰隆隆直奔自家而来。 铁蹄下,大门如窗户纸般,轻而易举就破了。 土匪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翻毛皮袍,黑塔似的大汉,满脸横肉,手中的宽背大刀抖得哗哗山响,不耐烦道“把粮食交出来,老实点,别让爷爷我动手。” 傅家人惊疑不定他怎么知道自家有粮 余者挥着手中兵器,口中呼呵呼呵乱叫,在火把跳跃的光亮中,就像一群地狱恶鬼,疯狂乱舞。 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亡命徒,闪着寒气的大刀片子几乎要碰到自己鼻子上,杜氏吓得双膝绵软,若不是傅老爹撑着,早就瘫在地上,而傅老爹此时顾不得心疼东西,保命要紧。 他指着柴火房,哆哆嗦嗦说道“都在那里,你们自己拿只求各位好汉,放过我们。” 土匪头子哈哈一笑,起身说道“好个识相的,我们自有我们的章程,只要你们乖乖听话,不会伤你们性命。” 他一声令下,手下人立刻满院折腾,土匪们扛着粮食兴高采烈地往马背上搬,还有人砸门开锁,翻箱倒柜稀里哗啦好不热闹。 院子里人声鼎沸,好似过年。 杜氏目睹这一切,只觉钻心价的痛,双手紧紧揪着衣领口,想哭不敢哭,想嚎不敢嚎,憋得满脸通红,浑身抽搐,恨不得立时死去才好。 傅老爹给她顺着气,两行老泪断线珠子般流落,脸色白得瘆人,爆了皮的嘴不住颤抖,然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与他二人相比,傅昭显得颇为冷静,她深吸口气,小心将身形掩在黑暗中,趁他们不注意,飞快地顺着墙根溜出去,一口气跑到隔壁王家,用力敲响门板。 “王大婶,有土匪进村,赶紧跑” “大河哥,救命啊” 静寂的夜,拍门声传出去老远,可仍不见有人开门。 傅昭似乎明白点什么,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她转身跑去另一家。 “秦大伯,开开门” “五叔,救命” 无人回应,村落静得一片死寂,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似笑非哭的低语,随即陷入更深的死寂。 较之刚才杀气腾腾的土匪,这是另一种恐怖。 傅昭怔怔看着那一扇扇黑灰色的大门,蓦地疯了一般嚷道“你们不能这样,吃了我家救命粮,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依旧无人回应,整个村落仿若只剩一户傅家。 “三丫头,省省力气吧,你们已将全村的人都得罪了,这个时候又有谁会帮你们” 傅昭转过头,看到二堂哥傅文渊。 他狞笑着走近,“你男人撅断我的膀子,我就让土匪卸你两条胳膊。” “原来是你勾结土匪,你就不怕洛桦回来拧断你的脖子” 傅文渊一阵大笑,“我的好妹妹,你还不知道你男人和盐帮何老五搅在一起贩私盐,叫人给抓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烈焰 停了许久的风“呼”地平地而起,卷着雪粒子兜头盖脸压下来,灌了傅文渊一脖子风雪,后颈阴冷冰凉,令他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傅昭强迫自己从极度的惊愕恐惧中镇定下来,她抬头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说“二堂哥,他是不是被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倒霉。” 傅文渊阴森森笑道,“想吓唬我,你还嫩了点儿” “勾结土匪烧杀抢掠,那是杀头的罪即便你逃了,你爹娘能逃少不得一个连坐的罪名下来,还有你哥,还考什么科举,只怕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他” 傅昭脑子飞速旋转着,不着痕迹观察他的神色,边说边偷偷后移,“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二堂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傅文渊听得有些发愣,一抬眼看她溜出去好远,醒转过来怒道“小丫头竟然也学会耍心眼,我弄死你哎呀” 有人斜里冲出来,将他撞了个四仰八叉。 傅文渊爬起来一看,“王大河,你他娘找死” 王大河浑身颤得好像风中的枯叶,从路边柴火垛抽了条棍子,结结巴巴说“招、招娣跑。” 傅文渊举着大刀,“敢和老子作对,老子活劈了你。” “手下留情”王大婶飞奔而来,死命将儿子往回拽,“你不要命了快回去” 傅文渊狂笑不止,“村里的人都听着,爷刀上可不长眼,不想被灭门就老实在家待着,谁敢多管闲事” 他劈头就朝王大河脑袋上砍去,刀还没落下,自己脑袋反而先挨了下。 是傅昭,她又跑了回来,手里握着半截的树枝。 疼痛彻底激怒了傅文渊,他一擦头上的血,撇下王氏母子过来追傅昭。 王大河还想去救人,奈何他娘死死拖着,“儿啊,那是土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去就是个死” 这年头,土匪屠村不是新鲜事,遇到只抢东西不杀人的土匪,都要烧高香谢老天爷保佑。 黑暗中,有人把门关得更严,有人已悄悄从村里溜出去,躲到后山。 只有傅家灯火通明,土匪们点燃数根火把照亮,将傅家粮食搬了个空,正要打道回府时,匪首见傅文渊抓着傅昭过来,听他讨好笑道,“大哥,这丫头是小弟孝敬您的。” 傅家二老委顿在地,听得此言,仿佛焦雷无端在头顶炸响,立时面无人色,杜氏深知名节对女子的重要,失声叫道,“给银子给粮食我们都认了,可不能作践人” 她跌跌撞撞跑到匪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求求你,我就剩这一个闺女,不能再出事,给条活路吧她、她许过人家,她男人可是安国侯府的少爷” “侯府的媳妇,糊弄谁呢1”匪首嘲笑道,“这婆子满口胡话,侯府的少奶奶能跑到这犄角旮旯的乡下” 因方才与傅文渊厮打过一阵,傅昭已是鬓发散乱,衣襟也被扯开,她一手捂着领口,一手挣扎着,又气又急,又羞又恨,娇喘吁吁,双颊绯红,看得匪首心头一阵急跳。 他踢开杜氏,一把扯过傅昭,哈哈大笑,“哎呦,仔细瞅瞅这妞长得还真不错。好小子,有你的,今儿个要给你记头功” “畜生”傅老爹目眦尽裂,但他怎是土匪的对手,不过须臾就被打得满头是血。 “住手”傅昭大喝一声,“我跟你走就是,犯不着伤我家人。” 匪首一乐,“小丫头倒是识相,放了两个老家伙弟兄们,收拾好东西,走” 土匪们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傅昭默不作声夹在其中,谁也没注意她手里何时多了根火把。 为图方便,土匪们把二十来匹马都拴在傅家门口,满满当当堵了一条街。 街巷一面,堆放着村民捡来的干树枝茅草之类的,充当柴火用。 傅昭倏然止步,眼中闪过一丝绝然,猛地扬手将火把扔过去。 干柴烈火,最是难解难分,黑烟和燃着的火星子一下子飞得老高,便是上头盖着的积雪也掩不住。 老天爷终于睡醒了,打了个哈欠烈风呼啸而过,风助火势,火借风势,再加上半条巷子的柴,霎时间火焰腾空,乘着西风席卷而来。 马惊了,四处乱跑,不但弄掉了背上的粮食,还践踏踢伤好几个土匪。 越烧越旺,渐成火海之势,村民的房子大多是土坯茅草屋,见火即燃,眼见殃及自身,谁也坐不住了,纷纷跑出来救火,敲锣示警,四下呼喝,刚才的死寂仿佛成了错觉。 突如其来的变故,匪首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半晌才回过神来粮没了,马丢了,手下死伤好几个。还有这火光,方圆十里地都能看到,完了,行迹暴露,官府要来拿人了 本以为捡个大便宜,谁知却吃了个大亏。 都是那小丫头搞的鬼匪首恨得眼睛几欲喷火,面目狰狞,步步逼向傅昭,“管你男人是谁,今晚我是你男人” 出乎他意料,傅昭不顾傅家二老的呼唤,没有往外跑,反而扭身回到院子里。 漫天烈焰的映衬下,她披了一层红到极致的光晕,好似穿着盛装的新嫁娘。 她双目灼然,眼神比火焰还要亮上三分,昂首傲然道“我夫君洛桦,龙骧虎步,胸藏万川,平敌寇,荡匪乱,战功无数,威名赫赫,一把斩马刀无人能敌,乃天底下第一大大的英雄” “而你,”傅昭嘴角带着轻蔑的笑,“不过是个卑劣不堪的小人,獐头鼠目的盗匪,竟敢口出妄言,只怕到头来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匪首一愣,战神洛桦的名头他有所耳闻,据说早已离开京城隐身民间,看她说得头头是道,难道自己真看走了眼 傅文渊躲在雪堆里嚷道,“大哥她骗你,他男人就是个要饭的” 又被她耍了,接二连三被她骗,我看上去就那么蠢吗匪首登时大怒,气得吱哇乱叫,伸手就去扯傅昭。 然手还没挨到她的衣服,只听耳边风声大作,一把雁翎刀带着裂帛般的声音,擦着他脑袋而过,“扑”一声直直扎入墙壁。 匪首吓得一缩,僵硬着脖子回头去看,忽觉脖子一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尸首已然分家。 马嘶连连,一人一骑,破焰而入,一阵阵灼热的气浪将他的黑色大氅撩起老高。 他身后的烈焰用尽全力跳动着,似是要撕破无边的夜幕,冲破一切束缚,飞腾直上九天云霄。 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眼睛,简单束起的墨发飘扬在空中,在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他的声音清冽而温柔,“阿昭,我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