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权臣与白莲》 第1章 回魂 三九严冬的夜里,冷的很。堂屋里煤油灯燃着,东屋的人都进入主堂屋,窸窸窣窣,隐约能听见人的说话声。忽地,“啪”一声,像是茶碗掷在地上,碎了几瓣。一尖酸刻薄的老妇咒骂声便透着厚厚的棉帘子传了出来。 “就让她跪着我还使唤不得她了” 东屋莫老大,莫铁根,望着执拗的娘,想着娘正在气头上,便也不再说话。只使了个眼色给一旁大着肚子的陈氏,陈氏明白意思,便好声劝道“娘说的是,只是毕竟璟珏还病着。这西屋里少了莲儿姐伺候着,璟珏到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莫老太听此,更是怒骂道“要不是她伺候不周,老二怎么病了。” 见莫老太如此说,显然心头火气儿正旺着。陈氏眼里闪过为难,悄悄望了眼自家男人。莫铁根却皱了皱眉,他想得更深。 平日里娘不把弟媳放在眼里,村里早传出了他们家苛待莲儿姐的闲言碎语。也倒是莲儿姐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从不与外人说道他们家的事。只是这眼瞧着要童试了,这要是哪个嘴碎的,污了老二的名声可不好。 气头上的莫老太到底是心疼儿子,堂屋里静了一会,她松了口“让她在外面再跪一会,冻一冻。再给老二煎药。” “哎,省得了。”陈氏应着,就欲弯腰收拾老太太刚刚砸碎的茶碗,此刻莫老太见了那一地碎瓷片,心疼得肉紧,对着陈氏道“你大着肚子别动了。莫要挤着我孙儿,让外面那个收拾。” 陈氏怀了七月,肚子大得很,本就弯腰不方便。平日里打扫洗衣做饭,喂猪割草拾柴都是莲儿姐的,此刻她也不觉异样,顺着莫老太的话就站起了身又坐在了一旁的长凳上。 “虎哥儿呢”莫老太问着。 陈氏应着“睡了。” “现在也不早了,你们也回东屋吧。老大明天不是还要跟着村里的人儿去山上打猎吗”莫老太也觉着倦了,今天为了老二生病的事,又是请族中懂得看病的长辈,又是要教训收拾那个莲儿姐。好一阵忙活。 “知道了,娘,那你也要早点睡。”陈氏也觉得颇累,只是之前莫老太没开口,她不敢先提出来。现在莫老太开口了,她也立即应下。拉扯着莫铁根就离开了主屋。 “娘,那我们先走了。”莫铁根也说了一句,随即拉开棉帘子,一阵寒风便直往人面上、身上扑。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怕寒气吹了屋里,冻着了莫老太,便赶紧放下棉帘子。 陈氏身上披着早些时候莫铁根打来的野兔剥下来的皮,一眼就瞧见跪在那,小脸已经冻得铁青的莲儿姐,叹了一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儿。便一同与莫铁根回了东屋。 莲儿姐,是莫家的童养媳。依着“插花儿待儿生”的观念,襁褓中便被抱到了莫家,待莫老太生了二小子莫璟珏,便理所当然成了莫璟珏的媳妇儿。 此刻莲儿姐已经跪在外头近一个时辰,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小脸青紫,嘴已经乌黑了。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冷硬夹袄,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愣愣地望着眼前熟悉的土胚泥巴房。 她做鬼五十年,又回魂了看着墙角院里的犁、锄头,还有那一堆堆的箩筐,熟悉的景象让她不禁心里生出一股热流,眼角就滚下热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哭的是什么。 末了,寒风把眼泪吹干,莲儿姐依稀记得,这是莫璟珏童试前大病的那会儿。便起来,一瘸一拐去了灶房。给莫璟珏煎药。 药罐子里的药味儿顺着白雾飘了出来,莲姐儿痴痴得望着药罐子,好一会没缓过神。药煎好了,莲姐儿匀出了一部分,给自己喝下了。前世她就因为跪着,受了风寒染了病。可没人会为她买药,只有她一个人苦苦熬着撑过来。 天正黑得很,点了一盏煤油灯,端着刚煎的药去了西屋。撩开棉帘子,莲姐儿便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便定在原地不动了。 此时的莫璟珏不过十七八岁般大,俊眉星目,俊朗风流的模样却是一点儿也不像农家小户里的孩子。此刻发烧迷糊间,微微睁开眼,又见着了那个粗鄙闷葫芦,当即也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端过来” 病中的声音嘶哑,一下让莲姐儿缓过了神。望着莫璟珏,有些陌生。她对记忆中那个披着温柔皮囊实则心思阴沉的莫璟珏印象太深了,官场上的他简直令人从心底发毛。哪里是面前这个喜怒全写在脸上的莫璟珏 前世的莫璟珏,让即使是鬼的莲儿姐都怕。现在的莫璟珏,一想到他日后会变成那样,莲儿姐也怕。 咬了咬嘴唇,莲儿姐的心咚咚的跳,就像靠着哪个吃人的野兽毒蛇一般。勉强近了身,将药端在了莫璟珏的面前。 “我这样怎么吃”莫璟珏看着面前的药,望着面前只会低头缩脑鹌鹑似的莲儿姐,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训斥道。 莲儿姐这才惊觉,做鬼做久了,有些事儿便忘了。于是微微抬头,将手中的药用汤匙递到了莫璟珏嘴边。一勺一勺,将碗里的药喂完了,刚想端着碗逃出去。却又被莫璟珏叫住,“回来” 莲儿姐心中一惊,颤颤转过身,也不敢望着莫璟珏,只低头等着话。 莫璟珏看着今儿像是傻了的莲儿姐,再加上头烧得厉害更是燥,于是骂道“不知道帮我塞好被子再走吗” 于是莲儿姐上前仔细帮莫璟珏塞好了被子,中途碰上莫璟珏那狐疑打量的目光,莲儿姐一颗心都差点蹦出胸膛。裸在外面的肌肤像是被火烧般。 好容易出了西屋,莲姐儿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热汗,到外面被寒风这么一吹,冷得蹿心。忙得提着煤油灯,进了灶房。灶房角落磊着不少柴禾、草垛。一圆形簸箕里放着针线、剪子等物件。 一灯如豆,昏暗阴冷的草垛上,莲姐儿纳着鞋底儿,这是莫老太为了贴补家用,特意帮莲姐儿寻来的活计。白天莲姐负责一家伙子的吃食、洗衣,还有放猪割草喂鸡。只是如今是冬天,放猪割草是不用了,但针线缝补类的活是少不了。更何况如今东屋大了肚子,东屋的洒扫工作自然也落在了莲姐儿的身上。 硬邦邦的鞋底,不容易纳。纳鞋的麻绳也粗糙得很,一下将莲姐儿的手蹭破了好几处皮。莲姐儿望着自己细嫩的手,痴痴发着呆。前世自己的手,有这么娇软吗做鬼了好些年,记忆中却是没有这样水豆腐似的手的。 好容易纳了一双鞋,眼睛却是酸涩得厉害。煤油灯莫老太从不让莲姐儿多点,小小的一盏,火星子黄豆大似的。终于熬不住,莲姐儿扯过一床又薄又冷硬的被子,蜷曲着身子躺在草垛上。望着那油灯,发着呆。 这眼看离童试不过还有半年时间,过了童试便会传来莫璟珏中了秀才的消息。到时莫璟珏就会去进学。她需要熬着,熬到莫璟珏中了探花,被丞相千金看重。 这左右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只要熬到了莫璟珏那一纸休妻书,她便是真正脱离苦海了。前世,莫璟珏一开始给了她那一纸休妻书,为什么不认非得犟着,闹着,逼得莫璟珏默许那丞相千金派人杀了她,抛尸乱葬岗,成了一名孤魂野鬼。 要说,她首先提出弃夫,莲姐儿是绝对不敢的。且不说能不能成,族中长辈同不同意。就说莫璟珏那阴沉性子,伤了他的颜面,他满腹的诗书,哪怕莲姐儿拿着一纸状诉投到府衙,莫璟珏也有办法颠弄黑白,反告她一个七出之罪,让她发卖或者沉塘。 微叹一口气,重活一世,白氏莲姐儿,不怨也不恨,只求安安心心熬出这个黄莲地儿,届时哪怕已经年过二十四五,也能清清白白出了莫家。如此想着,莲姐儿迷迷糊糊谁去。 天刚五更时,莲姐儿便要起来了。原以为昨夜会冷得发抖难以入睡,却不想倒是睡了个安生。冬日里,天田地没了事儿,莫铁根会和村里其他男人一同上山捕猎。她需要在早早地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饭以及莫铁根一天需要带的干粮。 生了灶火,煮了玉米糊糊。另外就着腌的咸菜。而莫璟珏和陈氏的情况不同,需要另煮。打开米翁,舀勺米。莫璟珏是莫家的希望,吃食用度自然不同,更何况现在还病着。而陈氏大着肚子,也就自安而然沾了光,吃上了白米粥。 对着水缸,原本是要烧水伺候着莫老太和陈氏洗漱的,莲姐儿却瞧着里面的倒映,微微睁大了眼。 这是她的样貌,只是眉眼更精致,肌肤更白嫩,浑然透着股阴柔媚态。这这幅好不正经的样貌,难道是做鬼做久了,阴气缠身莲姐儿慌忙抹了一把灶灰在脸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七出 天蒙蒙亮,薄薄的透风木门外传来鸡鸣。莲姐儿将灶锅里的玉米糊糊盛上了一大碗,在一边放凉。听着门外一阵沉重脚步声,莲姐儿忙端着给莫老太的洗漱热水,站在一角。 灶房是用黄泥巴砌茅草搭的,矮又阴潮。一盏油灯,豆子星大,整个房间都是阴暗的。脚步声愈发沉重,木门被推开了,是莫铁根。 因着要上山捕猎,村子里男人都是早早出发。莫铁根来到西屋灶房,见着墙角那似乎要缩到影子里的莲姐儿,粗粗的眉微皱,似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了嘴。只走到灶台边,端起已经放温了的玉米糊糊,大口呼呼噜噜吃了起来。 莲姐儿见莫铁根背对着他,连忙低着头端着盆出去了灶房。一出门,呼啦的寒风就直往脖颈处钻。一比较,手中的一盆热水,似乎都不烫了。莲姐儿吸了一口气,担心耽搁的时间长了,水不热。便赶紧迈着步子去了主屋。 按照以往规矩,她要先伺候莫老太洗漱。老人眠浅,睡得不多。接下来就是西屋莫璟珏。更加上东屋陈氏大了肚子,烧得热水也要算她一份。还有东屋莫铁根的大儿子,莫虎子。正是“七八、九,嫌死狗”的年纪。 端着水,先开棉帘子,莲姐儿就见着了莫老太正坐在堂屋,正冷冷斜蔑的看着她。 “娘。”莲姐儿站定了原地,低着头,按惯例,轻声温顺叫唤着。 莫老太因二小子病了,心中堵得慌,再加上这天寒,一夜没睡好。于是早早穿了衣裳,等着莲姐儿。望着莲姐儿那瘦弱的小身子骨板,怯怯懦懦缩在门口,不知为何心中更气,只骂道“笨笨呆呆的丧门星。” “当初花银子买个养媳,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蠢笨身子。” 莲姐儿听着,任着莫老太说。手里端着的热水,冒着白汽,此刻正扑在莲姐儿脸上。惊觉自己刚往脸上抹了一把灶灰,再加上这主屋内燃着碳盆,莲姐儿怕出汗,污了这盆水,在莫老太不屑眯着眼还想说出更难听的话时,只得咬了咬嘴,开口道“娘,等会热水凉了,还得再烧。您教训媳妇儿是应该的,只是莫让相公、嫂子等了。” 这句话算是戳到莫老太软肉了,她心疼儿子、孙子,但望着莲姐儿,脸色依旧不好看,哼了一声,“让你跪了一个时辰,倒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媳妇儿不敢。” 莲姐儿低着头,眼角瞥到那一地的碎茶碗,又敛了神情,听莫老太不再振振有词地骂着,便自觉地端了盆上去,放在一有些年头的四方桌上。 伺候莫老太洗漱完,莲姐儿便跪在地上收拾那碎瓷片。常年做着农活糙活,前世一双手只比那些农田里的男人好些。只是,这一世,莲姐儿瞧着自己伸出的手,纤细白嫩,就像那葱,竟比那白瓷还细腻几分。微一划,指葱如玉,便赫然冒出一个血口。莲姐儿心一惊,连忙堵着血口缩到夹袄袖口下。生怕莫老太看出异样。 心中害怕,这做鬼做久了,身体都不结实了。风都能吹散似的。莲姐儿咬了咬嘴唇,将碎瓷片一一收拾好后,便端着盆,对着莫老太道“娘,我先出去了。” 莫老太斜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退出了主屋,外面已经稍微比刚刚亮堂了些。只是依旧冷得寒。回到灶房,莫铁根已经不在了。檐梁上垂着的弓、锄也被取走,还有莲姐儿一早准备的昨日剩下的玉米糊窝头也被拿走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莲姐儿看着缸里剩下的热水,以往顺序,接下来应该是莫璟珏,只是细细的眉微蹙,她怕莫璟珏。尤其莫璟珏一早有很重的起床气。原本她还以为是只对着她一人的,后来做了鬼跟在莫璟珏身边,他那娇滴滴的相府千金,也没讨到过任何一声温言软语。 脑中一想到那张俊朗雅致的脸阴沉着,莲姐儿就连脊梁骨都发凉。前世那些官场上,有多少人想要捉到莫璟珏的小辫子,好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只是都被莫璟珏圆滑世故地解决了,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容温润的笑着,却狡猾诡辩得似一只千年老狐狸。 那些人,不是找错方法、方向了。而是找错了时间。应该在莫璟珏刚醒时,去抓他小辫子。莲姐儿心中这样想着,皱了皱眉,再三思量,想着东屋只是送个热水,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便先去了东屋。 东屋的陈氏,是隔壁村嫁过来的。许是怜悯莲姐儿同为女人,待她倒也和善。 见莲姐儿送热水来了,陈氏挺着肚子上前要接过,莲姐让了让,嘴里说道着“嫂子莫动手,让我来吧。” 一旁的莫虎子也起来了,穿着厚厚的夹袄裹着毛皮,壮得和头小牛犊子似的,正在他爹娘的炕上闹腾着。 “爹说了,要猎一只兔子给我。今晚有兔肉吃喽”莫虎子见了莲姐儿,也不叫。他平日里被莫老太教唆着,也看不起莲姐儿这个童养媳婶儿。 说着兔肉时,莫虎子眼神傲气地向莲姐儿望了望。早已习惯的莲姐儿,也只当没看见。莫铁根时常会猎回来一些猎物,就像兔子、山鸡、竹鼠什么的。有时运气好,野猪落到了制的陷阱里,那一家子大半年的肉食都有了。 只是,这沾荤腥的好事,却是轮不到莲姐儿的。她在灶房里烧完了肉端上堂屋,再就着锅里的油腥,火苗噼啪地炒上个一锅菜叶子,倒是能吃些。 陈氏见莲姐儿依旧站在那闷不吭声,心里只道难怪人家都说柿子挑软的捏。这个闷葫芦,不欺负她欺负谁。陈氏娘家里,有好几个壮实高大的弟弟,又只在隔壁村,所以她是从来不担心自己遇上什么苛刻的婆婆。 “嫂子,那我先走了。”莲姐儿放下热水,对着陈氏道。 “行。对了,家里还有酸菜吗近日馋得紧,只想吃些酸的。”陈氏说着,嘴巴淡得没味,颇难受。只是那果脯蜜饯什么的,都是镇上官家小姐吃的东西。布衣农妇,是想都不要想。只能将就着以往腌的酸菜来提提味。 莲姐儿闻言,愣了愣,她也记不清那些瓦罐里的酸菜还有没有了,一时没有答上来。陈氏见了,只当没有了,便颇有些失望,对着莲姐儿说道“没了便没了吧。等会儿我带着虎子去堂屋吃饭。” “嗯,晓得了。” 出了东屋,莲姐儿走在回西屋的路上,依然低着头,心情却颇沉重,咬了咬嘴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眼眶微红。莫虎子刚刚的话,提醒了她。 莫铁根会在晚上带回来成色上好的几条白狐狸皮,就凭着他一手绝佳的硝皮手艺,那几张狐狸皮能去镇上卖上好几个银钱。 只是莲姐儿的眼神黯然了下来。她那亲娘,自从她出生便把她卖了的娘,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竟从远镇王家洼跑了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她想法儿把狐皮弄来,给莲姐儿弟弟娶娘子用。 那狐皮被莫老太攥在手里,莲姐儿哪有办法弄来。谁知那白王氏,竟说让她去偷。莲姐儿慌,谁知白王氏就要寻死觅活。逼着莲姐儿一时脑子糊涂,真偷了。后被莫老太用扫帚打得半死,关在柴房里。 白王氏得了狐皮,也不顾莲姐儿死活。后来,莫璟珏发迹,要休了莲姐儿,莲姐儿无处可去回了娘家,却被白王氏撵瘟神一样撵了出去,直骂她扫把星。 前世种种,仿佛历历在目,揪得莲姐儿心颤。她前世一生没有得过任何温情,此世却是莫再奢望了。 脚步一深一浅地向前走着,莲儿姐伸手要抹眼角的泪,却才发现刚刚被瓷瓦片儿割破的手指,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指尖还冒着疼。愣愣的看着手指,莲姐儿又将手放下了。加快脚步,向灶房走去。 还要去西屋伺候莫璟珏,接下来便是在堂屋摆好碗筷,玉米糊糊和腌菜,让莫老太、陈氏、莫虎子吃早饭。 忙里忙外,竟是一刻歇不得。 这七出之罪,除却无子、恶疾两项非人力可以控制的,剩下五项中的不事公婆、盗窃,莲姐儿心中默默告诫自己,绝不能犯。要想安安静静求那一张和离书,那狐皮的事,绝不能再答应娘亲。至于弟弟讨娘子的事儿,还能缓上几年,待她夜里多纳几双鞋,慢慢攒着便是。 这五六年,无论多苦,多累,莲儿姐都能受着。 在进了西屋时,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在看到莫璟珏那张面如冠玉的脸阴森森含着怒气的时候,莲姐儿不禁心头一跳,连忙低着头将水送了进去。 “怎么回事这么晚”莫璟珏皱眉望着畏畏缩缩的莲姐儿,怒斥道。昨夜吃了药,发了汗,身子好了许多。此刻也能撑着身体坐在床上。 莲姐儿越离得莫璟珏近,心就越咚咚跳得厉害,动了动嘴唇,莲姐儿终是没能说出话,将手中热水递在了莫璟珏面前。 莫璟珏皱眉看着这比往日更沉默、更胆小的莲姐儿,心中狐疑一闪而过,深邃清冽的眼睛不住往那灰扑扑的瘦小人身上扫。 莲姐儿简直觉得心脏要蹦出来了,头越发低,终于在莲姐儿几乎不能呼吸时,终于感觉那目光移了去。 “你水递给我做什么巾帕呢”莫璟珏因昨晚出了一身汗,正需要热水擦擦,也就不再和莲姐儿耗时间。 慌忙从屋内角落架子上拿了巾帕,莲姐儿把巾帕浸湿,又拧干,递给了莫璟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农妇 主堂屋的四方桌上,摆着早食。莫老太、陈氏还有虎子正围坐着。而莲姐儿则是站在一旁等着伺候。 吃到一半,莫老太忽地皱了一下眉,望着角落的莲姐儿就道“我让你纳的三十双鞋好了没” “娘,还剩三双没纳。”莲姐儿低着头,顺着答道。 谁知莫老太就“啪”一下放下碗筷,这可一下吓到了陈氏,睁着眼睛就向莫老太望去。就连虎子也静静地望向阿奶。 莫老太虽说人尖酸刻薄,年轻时更是村里有名的难对付。还有一些闲言碎语,说她克死了自己丈夫。但甭管外面怎么说,莫老太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其他方面暂且不提,她生养的两个儿子,莫铁根和莫璟珏,那都是一顶一的孝顺。莫老太发的话,在这家里,没人敢不听,都是顺着她的。 前一世,莫璟珏位极人臣,官运鸿通时,还特地奏请皇上,给莫老太讨了个三品诰命夫人。 此刻,只见莫老太冷冷斜瞥着一旁站着的莲姐儿,道“一双鞋鞋底要两文,纳鞋的麻绳一捆七文。三十双本钱就是六十七文。一双纳好的鞋能卖十文钱,统共三百文,也就是三钱银子。去了成本,净赚二钱三十三文,低得了我们家一月的开销。” 莲姐儿低着头,眼关口,口观鼻,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听着莫老太这噼里啪啦算的一笔账,睫毛微颤。 “你还剩三双,就交不了差。这亏缺的钱,全赖在你身上。”说着,莫老太眉头一皱,望着莲姐儿就嫌恶。顺手就拿起桌上的玉米糊馍馍朝莲姐儿身上掷去。 馍馍是实心的,还硬。砸在身上,颇疼。莲姐儿看着顺着滚落在地上的馍馍,颤了颤睫毛,蹲下身子将玉米馍馍捡了起来,拿在手里。 “姑娘家都是刺绣的,绣品卖价高了去了。你呢干啥啥不好,吃啥啥不剩。”莫老太继续训着。 一旁的陈氏听了,也不免面上讪讪。这刺绣,都是官家小姐大户人家学的。她们这些农妇平日里能缝补缝补旧衣裳就行了,哪里有心思追求那些个花里花哨的。这婆婆刁难人起来,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 莲姐儿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又颤了一颤,闷声不坑,听着训。任由莫老太说着。这刺绣,她是会的。做鬼的时候,跟在莫璟珏的探花府邸里,齐针、套针、打子针这些个,她都会。 只是现在,莲姐儿听着莫老太大有训到晌午的架势,她上午还要喂鸡喂猪,做午饭,下午扫除堂屋、西屋和东屋。时间耽误不得,于是莲姐儿默了一会,开口道“娘,纳鞋的针已经不利索了,歪斜得厉害。” 此话一出,莫老太不说话了,眯着眼打量着莲姐儿,好一会才道“你这小贱蹄子,是想着法儿从我这个老太婆手里骗钱是吧” 莫老太向是抠门得紧,平日里银钱到了她手里,那是只有只进不出的份,平日里连油灯都不舍得莲姐儿用,有哪里肯出纳鞋针的钱。 莲姐儿知道莫老太的性子,见她不再蛮无道理的漫骂,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嘴上仍温顺应着“娘,媳妇儿不敢。只是如今天凉,饭菜再不吃就凉了。到时候寒胃烧心,您的身子要紧。” “嘴倒是会犟的很。”莫老太冷哼了一声,自从罚她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怎么像是把这闷葫芦的反骨激出来了。重新又拾起碗筷,莫老太心里不爽气。 平日里,莫老太哪里会和莲姐儿算账,只是这童试在即,她心里也有些顾虑,这才收敛了些。此时看着莲姐儿,便越发觉得不顺眼,斥道“出去。” 莲姐儿听了声,眨了眨眼,顺着低头出去了。一早忙里忙外,她也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撩了棉帘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和身后用炭盆烘得暖呼呼的屋子,截然两个世界。 莲姐儿抬头向天望了望,有些阴沉,灰扑扑的。柿子挑软的捏,她哪里不知道。陈氏家里有几个粗壮的弟弟,那相府千金更是不用说。莫老太恐怕把自己做媳妇儿多年的怨气全撒在了她身上。 只是莲姐儿放下了头,望着前面的泥巴路,抹满灶灰的脏兮兮的小脸异常平静与温顺。向灶房走着,莲姐儿知道,要她干出撒泼打诨泼妇骂街的姿态,那是万万不能的。七出,不可犯。若是得了个侮辱乡间,伤风败教的名声,即便拿着一纸休书去州衙登记,那也只会得笞数十下。 更何况,蛮有蛮的凶,巧有巧的劲儿不是。 待喂了鸡、拌了猪食,一上午便就这样过去了。期间,她进猪棚喂猪的时候,那莫虎子不知怎的就偷溜了进去,拽着那猪尾巴,一不小心激了猪,被撞在地上,吓得哇哇哭。莲姐儿赶了猪,把莫虎子扶起来,刚想拍拍他袄子上的灰,莫虎子却是像躲着什么脏东西似的,也顾不上哭,撒丫子就跑。后又引得主堂屋里,莫老太一阵心啊,肉啊的叫唤。 灶房里,莲姐儿正生着火。火舌舔着柴禾,噼啪炸响,冒着星子。映着莲姐儿的脸,一双形状极好看的杏眼正呆呆地望着火膛。灶上一口大铁锅,里面正煮着菜玉米糊糊,到时再加上几粒粗盐,便是午饭。一旁的菜篮子里,还剩下不少叶子已经有点儿焉了的白菜。 莲姐儿正想着几天后,她亲娘来讨狐狸皮的事儿。且不说亲娘只把儿子当儿子,闺女一个个发卖令人寒心的事,就说万一亲娘被她拒绝后,又撒泼寻死觅活的闹腾起来可怎么办。 这童试在即,莫老太对她的态度有所收敛,但逼急了她,到时候日子难过的可是莲姐儿。这亲娘一闹,若是引来村长、族中长辈,届时村里人人都知道,她莲姐儿有个吸血鬼娘,那她可就要落得一个不事公婆,有二心的名声了。届时万一莫璟珏提前动了另娶的心思,那等着莲姐儿的,可不是和离书,而是休妻书。 前者倒还好,凭她清清白白出了莫家,旁人就算想说也说不得什么。后者,那是要记在官府作簿上,走到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还有一点,真闹腾起来,势必丢了莫璟珏的面子。就凭他狭隘的心胸,莲姐儿知道,自己日后肯定讨不了好。 如此想着,莲姐儿不禁想出了神,直至锅里扑腾起来,她才慌忙揭开锅盖,抄起一旁的铁铲,翻几下。 莫璟珏尚在病中,午饭自然吃的也是白米粥。待等着莫老太他们吃过后,莲姐儿便端着一瓷碗的白米粥送去了西屋。 这个村,基本用的都是土胚黄泥房,一户户不过用矮墙篱笆隔着。但莫璟珏的西屋,却种了一株少有的梅花。正值寒冬腊月,开得正盛,淡淡幽香,却符合莫璟珏那一点文人雅客的心思。 撩开帘子,里面碳盆燃着,倒是分外暖和。这炭,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燃得起的,但莫家,到底有个莫铁根这个劳壮力,整体日子在这村里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然,莲姐儿是没资格用炭的。 进屋,莲姐儿原本低着头以为又是一阵心惊胆跳,却不想屋内分外安静,悄悄壮着胆抬头,发现莫璟珏却是正熟睡。想来也是因为大病,身子正虚,熬不住。 暗暗松了一口气,莲姐儿环视了整个屋子,一张床,一个洗脸架子,便是再无它物。反倒是临窗的书桌子,上面磊着高高的书籍,其中大部分都是从村里私塾那借来自行抄录的。还有那搁在书桌上的毛笔、砚台、笔舔,一叠黄糙纸正凌乱地散着。 想着,反正等会也是要再进来打扫的,倒不如趁着莫璟珏睡着,现在就把活干了,省得等会正面对上莫璟珏。莲姐儿眨了眨眼,将手中的白米粥搁在床头的方凳上,靠近了莫璟珏,莲姐儿鼻尖动了动,闻到了一股皂角的清冽香味。 望着那张俊朗的面容,莲姐儿便看见了一张黑白分明的和离书。叹了口气,这五六年,可千万不能踏错一步。 捞起一块抹布,莲姐儿便擦拭着这屋子里的家具。平日里打扫得勤,再加上莫璟珏是个爱干净的人,倒是没有多少灰尘,轻松不少。而最凌乱的书桌,莲姐儿放在了最后。 前世莲姐儿不识字,不懂诗词。做鬼跟了莫璟珏五十年,却是把一些乱七八糟的都学会了。 都说市井俗人偏爱闲文、野史,但莫璟珏绝不同。莲姐儿站在书桌前,瞧着那黄糙纸上的文字,一行写着茅檐蓬牖,另一页写的,则是阶柳庭花。而最上面的,则是擅篡礼,最后一个字甚是不清楚,有着许些不清的墨滴。想来,应该是莫璟珏病中写的,后来身子过虚,才去睡了。 莲姐儿不自觉用手去细细摩挲着那黄糙纸页,似乎能透过字,看见莫璟珏那满襟笔墨下的深沉野心。可惜,前世她不认字,不懂。才招致了后来的杀身之祸。 而莲姐儿不知的是,身后那一双莲姐儿怕得要死的深邃清冽目光,正紧紧盯着她。 莫璟珏小憩过后,幽幽转醒,谁知一睁眼便瞧见了莲姐儿不知天高地厚地摸着那些笔墨纸砚,当即皱眉不悦。 书籍珍贵,笔墨纸砚样样都是珍之又珍,就连他平日里翻阅书籍,都是用右手拇指与食指纸面沿书边轻挟,哪里容得莲姐儿这个粗愚妇人触碰 再加上身子大病正虚,又服药身体燥热,心肝上火。莫璟珏那双清冽眸子怒色深深,正要厉声喝止,把莲姐儿赶出去。 却在看见抚在黄糙纸上的那双手,忽地沉了声。寻常农妇的手,必然又黑又粗糙,指内有茧。只是,莫璟珏看见的,却是一双细白柔嫩,十指葱葱的玉手。纤细莹白,碰在那黄糙纸上,倒显得黄糙纸的粗鄙。 文人雅客,皆有一种爱美之心,莫璟珏也不例外。瞧着那双手,莫璟珏不禁想起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虽说意思南辕北辙,但此刻,莫璟珏却沉默了。望着莲姐儿,不语。 待莲姐儿从那黄糙纸上缓过神,用抹布擦拭完书桌,连带着将毛笔、笔舔、砚台归放整齐后,一转身,便见到了莫璟珏正半支着身体幽幽阴冷看着她。 莲姐儿当即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得咚咚,都要怀疑要跳出胸膛了。而后,不待莫璟珏皱眉开口,莲姐儿便慌慌张张撩了帘子跑出去。待出了西屋,心仍然蹦得厉害,直直大骂自己,是脑子犯了什么糊涂,竟然摸了莫璟珏的书,还被抓了个现行。 深知莫璟珏秉性的莲姐儿,此刻心里既是害怕,怕莫璟珏日后揪着这事算账,也是自恼,恼自己不长记性。 而另一边的西屋里,莫璟珏却是仍皱着眉,那家伙跑什么。不过脑海中,仍浮着莲姐儿刚一抬头的一脸灶灰,当即心中那一点因为手而升起的好感全部烟消云散。 不过是个粗鄙邋遢、胆小如鼠、木木讷讷的农妇。 冬天,天黑得快。待外面漆漆黑黑一片时,村口忽一阵喧闹。想来是上山打猎的男人们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便宜 堂屋里的虎子兴奋得乱窜,嘴里直嚷着要去村口接他爹。莫老太坐在方凳上,将莫虎子搂在怀里,心啊肉啊似的宠着道“莫急,你爹回来了,一定给你带肉吃。” 坐在一旁的陈氏也柔柔的笑了,嘴角带着点甜蜜的得意劲儿。莫铁根长得高壮,又有本事,她是嫁了个好男人。 “阿奶,我要去接爹爹回来。”莫虎子虎头虎脑的一副憨实样,正扑在莫老太怀里撒娇。 莫老太看着大孙子那肉肉的小脸蛋,心都要化了,只是却仍不答应,道“阿奶说了,不要急。你爹马上就到家了。再说现在外面天冷,阿奶腿脚不利索,你娘又不能摸黑走。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去村口,万一跌进哪个坑里沟里,阿奶不放心。” 村里人,讲年龄都讲夏历,虎子出生的月份又晚,于是实际年龄足足比报数的年龄小了两岁。 莫虎子撇了撇嘴角,两眼汪汪的有些失望。正在这时,忽地,村里那唯一一个锣鼓响了起来,虎子耳尖,一听立刻抬起头来,巴巴地望着莫老太。 莫老太自是也听见了那锣声,和陈氏对望一眼。那锣平日里在村里遇上喜庆事儿的时候才会敲一敲,想来这回莫铁根他们,怕是猎到不少好猎物了。 莫老太当即“哎呦”一声,脸上乐开了花,“这铁根就是出息。” “娘,还不是您的儿子。”陈氏心里甜得和蜜似儿的,嘴上仍不忘奉承着婆婆。 “罢,虎子,你要真想去村口凑热闹。那就去灶房,让你那个人带你去。不要着急,天黑路滑,当心点儿。”莫老太心里甚喜,见着虎子巴巴的眼神,心想着这样喜庆场面也不多见,就顺了虎子的愿。 一听能去,虎子的眼一下亮了起来,但又听是莲姐儿带他去,有些许不乐意。但知道,这已经是莫老太最大的松口了。于是兴奋地撒丫子,撩起棉帘子就往外跑。 当虎子来找莲姐儿的时候,莲姐儿正在纳着那剩下的几双鞋。刚刚依着灶火,纳了一双的大半,亮亮堂堂纳着也快。现在一双只剩一点,靠着一盏煤油灯,也就快要好了。 灶上锅里,是一大锅煮好的玉米糊糊。因为知道今晚莫铁根会带猎物回来,所以还没有烧菜。坐在灶前的木墩上,莲姐儿被还有余热的柴禾灰烬温得小脸儿粉粉的。 见虎子来了,莲姐儿把手中没纳完的鞋底放到了一旁的竹簸箕里,望着虎子,等着他说话。 “阿奶让你陪我去村口接爹。”虎子小小年纪,便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情不愿道。 莲姐儿看了自己剩下没纳的鞋一眼,便转头看着虎子,点点头道“知道了。走吧。”说着,便从木墩上起来了,径直向薄薄木门外走着。 “你为什么不带火把”见莲姐儿两手空空,虎子不高兴的问道。他虽年纪小,但这黑灯瞎火的,没有个照明的指不定就像阿奶说的那样翻到坑里了。 “我没有火把。”莲姐儿看着虎子道,末了,还补上一句“灯笼也没有。” 虎子微微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相信。他虽不喜欢这个婶儿,但是也知道整个家里,就她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她没火把灯笼,大晚上怎么主屋东屋西屋乱窜的 莲姐儿睫毛颤了颤,想着小孩子到底会是怕黑,于是道“去村里的其他人应该会带火把灯笼,届时稍微照了点路就行。你要是还怕,就牵着我的手。” “谁怕了”虎子不服气的一犟嘴儿,呼啦一下拉开门就向外走去。莲姐儿见状,也立马跟上莫虎子。 村里的都是泥路,再加上天冷阴寒,地上倒是颇滑。莲姐儿紧紧跟着莫虎子,这要是莫虎子出了一丁点儿的差错,那莫老太可不得扒了她一层皮。 去村口的路上,果然有许多提着灯笼、火把的人,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像莲姐儿那样,什么也没拿,指着别人一点余光走路的。都是乡里乡亲,有的人家里确实困难,能帮衬就帮衬。而莲姐儿的情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甚至有的人家里有女娃不听话,大人就吓唬着说再哭就把你卖了,和隔壁莲姐儿婶子一样。 其实,自从新帝登基,便大力废止革除“待郎媳”这一陋习。只因那时胡人蛮夷来犯,烧杀淫掠,战争不止。男少女寡,便生出以童养为名的诈骗钱财、贩卖女子乱象。而莲姐儿,便是最后一批“养媳”。命运不可谓不悲惨。 只见莲姐儿仍穿着那一身灰扑扑冷硬薄夹袄,脸上也脏兮兮的,低着头迈着小步子略有些急促地跟着虎子。木木讷讷,闷葫芦似的,从不埋怨诉苦。周围路过的人,都不免多多少少对她露出一丝同情。 “这莫家二郎媳妇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呀。” 悉悉索索的,远远的便有一些膀大腰圆的妇人聚在一起,对着莲姐儿指指点点的。 另一婆子,穿着厚厚的粗布袄子,双手插在对口袖里,蹭着一旁媳妇儿的油灯,砸吧了下嘴巴,眼里闪过不屑,对着其他人道“这算什么,那莫老婆子哪里是个好相与的。这也就看是快要童试了,以往的时候,还打骂莲姐儿呢。” 此言一出,又引发一阵唏嘘。虽说都是乡里乡亲,议论着不好,只是那莲姐儿平日极少出院子,哪怕一个村,有的小娃儿至今不知道村里有这么个婶儿。这眼瞧着就要大年了,农田闲了下来,这嘴就碎了,锁不住。 那议论声,虽然可以压了声音,但农妇嗓门大,远远的就传到了莲姐儿的耳朵里。抹着灶灰的小脸儿神色如常,仿佛说的不是她。一双眸子,明润得似一汪春水,于燥寒的黑夜里,平静沉稳。 以往的事,都过了。她现在所受的苦,熬的难,都是在买她一条命,值。 只是,随后莲姐儿也不知怎的,就叹了一口气。现在乡里乡亲都会认为她可怜,但若她真的做了什么有违七出的事,那怕是到时候千万把刀子往她身上戳,唾沫都能淹死。 整了整心神,莲姐儿迈大了步子。这虎子跑得快,一不留神就冲到了前面。这村里男人冬天上山,平日也没这么大阵仗。只是快过年了,肉食买得多贵。再加上前些年莫铁根猎回来的肥兔子,惹红了多少人的眼。反正山是大家的,干脆就定个日子托莫铁根带上山。 “呦,我说这谁啊,灰土土的灰老鼠似的。”一阵奚落,只见一个穿着粉底洒碎花袄子的少女,正提着一盏颇好看还画着花儿的灯笼凑近了莲姐儿。 习惯了昏暗光线的莲姐儿,一下被晃了眼。闭上眼睛,待适应后睁开,发现是村里冯屠户家的闺女冯娇娇。冯屠户在这村里,算是殷实人家,自然把这闺女当心肝儿宠。冯娇娇自身长得也不像冯屠户五大三粗,而是像她娘,清秀。刚过了及笄,这求亲的,踏破了冯屠户家的门槛。 在这农户村子里,生落得似冯娇娇这样,确实不易。都能给那些大户人家当姨娘了。只是冯屠户不愿意,一心只想给闺女正儿八经嫁个好人家。而冯娇娇,却看上了莫璟珏。一颗芳心全落在了他身上,自是看着莲姐儿不顺眼。 莲姐儿知道冯娇娇的心思,也不驳她的话,只是垂着眼,错着脚步,绕过她,继续向前走。 这一举,无疑是无视她,冯娇娇当即一跺脚,快步跟上大声道“喂,你躲什么做贼心虚了还是承认你是老鼠了” 那画着花儿的扎眼灯笼又出现在眼角余光,莲姐儿皱了皱眉,也有些无奈。望着那一张娇蛮的小脸,心中想着,你要嫁给莫璟珏有什么好,是想要莫老太那样的婆婆,还是喜欢将来被相府千金追杀。 顿了一顿,莲姐儿纤长睫毛下的眸光闪了一闪,发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歪邪,不符七出。于是微深吸了一口气,做鬼五十年,那股子怨气终究还没散。 莫老太是她婆婆,孝义为大,她怎么能议论婆婆。而相府千金追杀,也是因为她自己犟着的错。 “看你一脸的灰,怎么也不知道洗洗脸。”追上的冯娇娇一脸嫌弃道。 莲姐儿低着头,沉静温顺,全当没听见冯娇娇的话。即使冯娇娇现在将她视为眼中钉又如何。根据律令,卿大夫以上,才能一妻二妾,最高的首辅也不过八个妾。前世,位极人臣的莫璟珏,哪个妻妾不是官宦世家女子,全部都是他视为平衡权益的棋子。 莲姐儿眼瞧着快要到村口了,那里明晃晃一片火把,怕冯娇娇再纠缠着自己让莫铁根瞧见了,以为自己是个多事多舌的人,于是只得停下脚步低头对着冯娇娇道“我正好没有火把,怕跌跤。” 冯娇娇一听,当即“哼”一声,把灯笼拎走,光线一下暗下来。莲姐儿松了一气。 “便宜你了我的花灯笼,凭什么给你照路”跺一跺脚,冯娇娇离远了莲姐儿,迈着步子去村口接自己的哥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分肉 莲姐儿瞧着冯娇娇远去的背影,那种天真的无忧虑,不知怎地,心里竟涌出一股酸涩羡慕之感,末了,摇了摇头,将所有心思尽悉敛入。 “喂,你怎地停了” 虎子在不远处,转身望着莲姐儿,小嘴微撇,不满地叫唤道。 莲姐儿缓过神,望着虎子,又抬头向远处瞧了瞧。村口那人多,聚成一片,多是高大壮汉子,或婆子婶子。一溜儿的大人,加上明晃晃的火把。虎子到底是个小孩,对此场景还是生了怯,竟破天荒的站在原地等着莲姐儿。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迈着步子跟了上去。直至走到虎子身边,虎子才继续向前走,嘴里嘟哝着“你怎地走得那样慢。连家里那只花鸡都比你快。” 待两人终于到了村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大半村民。毕竟快要大年,都喜欢凑个热闹。虎子适应了那么多人气儿后,也不再害怕,缩着的顽性跑了出来,一溜烟儿钻进人群里面,寻起他爹了。 “哎呀,那铁根真是不得了。逮了一个狐狸窝不说,还捕了一只野猪。那野猪少说也得一二百斤啊” “是啊,铁根媳妇真是好福气。” “这瞧着,大年都不用买肉了。” 村里人围着,一个个咂嘴,望着那只已经死去的野猪,眼馋得紧。一些个农妇望红了眼,再瞧瞧自家男人打回来的小瘦兔干儿,心中一气就朝男人胳膊拧去,暗道自己嫁错了人。 人群中的莫铁根,一张黝黑硬汉子的脸,也是止不住的笑意,背上背着的大竹篓里里面似有活物,隐约还露出一些白色皮毛,想来就是狐狸的。眼睛一扫,就见着自己家虎子钻在人缝里,当即大臂一张,对着虎子道“儿子,过来” 莫虎子眼睛一亮,撒丫子就扑到莫铁根怀里,撒着娇“爹,你好厉害今晚可以吃肉了” “行。你想吃多少吃多少”莫铁根一乐,反应过来向虎子身后望道“你一人来的没缠着你阿奶和娘带你来吧” 娘和陈氏的身体都不便,莫铁根怕虎子不懂事。 “没。是灶房里的那个人带我来的。”虎子皱着眉不情愿道,随即就想扑棱开莫铁根,去仔细瞧瞧那只野猪。 “灶房”莫铁根一愣,随即想到是莲姐儿,再瞧了瞧人群,果然见那莲姐儿正低着头站在人堆里不吭不声。再转过头,那黝黑粗粗的眉毛便皱了起来,对着虎子不悦道“那是你婶儿。” 娘年纪大了不懂,可莫铁根知道。当朝皇帝极其重孝顺,这府衙的寻甲历年拔着童试人选,这礼仪孝悌也是着重考核的。 “可阿奶说”莫名被爹训了,虎子眨巴眨巴了眼睛,有点不懂也有点委屈。望着莫铁根那张严肃的脸,也渐渐小了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莫铁根这才恢复了笑,拍了拍虎子的肩,便站立起身对着一边的村长道“村长,这眼瞧着要大年了。乡里乡亲的,我这野猪要是不大伙帮忙,也抬不回来。干脆图个人情,把这猪儿和大家伙分分吧。” 莫铁根这句话,让原本乱糟糟的村口,一度安静了下来。 老村长趿拉个厚底布鞋,穿着个深蓝袄子,外面还披了一件破袄,望着人高马大的莫铁根,眯了眯眼,抽了口烟管里的吐烟,道“莫家大郎,你打来的猎物,要分给大家伙儿是好,只是,你不和家里再商量商量” 老村长的心里门儿清,就莫老太那死抠门的刻薄性子,若是知道了,保不齐还能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挨家挨户讨回来。到时候谁都没脸,伤了和气。 “不了。这是我们莫家的心意。”莫铁根憨憨的笑了,说着抽起别在裤腰上的大柴刀,就要像那头野猪走去。 莫虎子站在原地一愣愣儿的,眼看着那么一大头猪要分了,顿时心疼得紧,望着他爹,就要开口,却被莫铁根先开口,“去,找你婶儿,一会咱们回家。” 老村长看着莫铁根,又吧嗒口烟,浑浊的眼睛里明了着,开口道“既然你有这个心,大家伙就不要客气了。一起帮忙把猪分了。” 村长一发话,村口由原来的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一下爆了出来。围着的人无不喜着,夸莫家大郎和善、大方。 “哎呀,这大郎又有本事,又心善。” “多亏了大郎,我们家已经大半年没沾过腥了” 莫铁根和村里其余男人一道割着那头野猪,一旁麻利劲儿的婆子早就奔回离村口最近的人家里,借了好几个大盆,放在下面接着猪血。 莫虎子回到莲姐儿身边,眼瞧着那头膘肥的野猪就这么一块块被分走了,低着头吧嗒着就要掉眼泪。他们家也不是时时能吃着肉的,就算今天吃不完,拿去镇上卖,也能换钱给娘买果脯子吃,娘嘴巴馋得紧就因为没钱才舍不得吃。 莲姐儿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虎子,又看着切肉碎骨的莫铁根,心里揣着明白明镜儿似的。旁边传来一吸一吸抽鼻子的声音,莲姐儿只得出声道“莫哭了。大哥最讨厌你哭。他发现是要打你的。” 虎子猛一抽鼻涕,抬头就和莲姐儿犟道“我没哭爹还让我叫你婶儿,我就不叫” 那瞪圆的眼睛红通一片,莲姐儿见了,知道莫虎子心里在意的是什么,只垂下眼道“你这样回去,婆婆非得再让我跪一个时辰不可。你放心,你爹打的猎物,除了那头猪,不还有狐狸吗” “狐狸那么小,肉少。”虎子依旧吧嗒着眼泪。 莲姐儿倒是愣了一愣,再接着解释道“谁说吃肉了。它的毛能卖上大价钱,可比野猪肉值钱得多。” “真的”虎子不抽鼻子了,眨巴着眼睛看着莲姐儿,直到莲姐儿点了头,那张小脸破涕为笑,但没高兴多久,又有些害怕问道“那爹不会再把狐狸分了吧” “不会。这村里会硝皮的,只有你爹。旁人就算要了去,那生皮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话,就像是一个定心丸,稳住了虎子的心。也不哭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大家伙分着猪,好一会,还因着大家伙都在夸他爹,还高兴得升起了点小小的虚荣心。 末了,等了有近半个时辰,那头猪才算分完。其实分猪快,只是怕哪家多了哪家少了,心里落得个不痛快,才废了那些时间。 莫铁根腰上挂着仍带血的柴刀,背后的竹篓隐约传来畜生的悲鸣,一手拎着用麻绳串起来的一块后腿瘦肉和大块的肥膘,另一手则是一根大筒骨,正稳稳当当被那只黝黑大手握着。 莲姐儿见莫铁根走来,便知道事情结束了。微微深吸一口气,眼神落在那竹篓上,心里不平静。那狐狸皮,当真是让她好不为难。 莫铁根走至虎子莲姐儿身旁,见莲姐儿依旧一副木木讷讷低着头的胆小样,眉头微微皱着,继而看着虎子道“走。咱回家吃肉。” “嗯。爹,回家我要看狐狸”莫虎子跟在莫铁根身后,欢快道。而莲姐儿,则是离他们三步远地跟在后面,不声不响,就像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 “行”莫铁根一口就应道,同路的还有不少分了肉的村名接连向莫铁根打招呼,而莫铁根也豪爽大大咧咧地一一回应。直至回到莫家的院门口,没了旁人,莫铁根才站在原地,对着莫虎子道“今儿爹分肉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阿奶。就说那猪是大家伙一起捕的。” “嗯。”莫虎子眨了眨眼,他也知道阿奶若是知道了,肯定生气得紧。只是他还是不明白,爹为什么要分肉。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莫铁根见虎子听话,便欣慰地笑了笑,随即便转头望着莲姐儿,刚刚的话,莲姐儿肯定也听着了,想来她这个沉闷性子也不会乱说。于是便将手中的筒骨肉递给了莲姐儿,道“筒骨熬了汤,给大家补补身子。至于肉,先切点做菜。剩下的,就切条挂在屋檐下风干。” 莲姐儿点了点头,便接过来。手中顿时一沉,颇有些吃力。便拖着肩膀向灶房走去。 而莫铁根和莫虎子,则是去了主堂屋和莫老太、陈氏报着信儿了。出门一天,刚刚分猪又耽误了好一会,两人该等得着急了。 回了灶房,点上煤油灯,莲姐儿便开始做起了晚饭。抹着灶灰的小脸,温顺又沉静,唯独一双眸子,乌沉沉的想着事儿。 而另一边,莫铁根和陈氏先回了东屋。屋内,陈氏帮莫铁根脱下穿了一天满是泥泞的袄子,又从箱子里取了干净的给莫铁根换上。 “现在换这个劳什子做什么,明天剥狐狸皮不是又弄脏了”莫铁根嘴里牢骚着,但还是乖乖依着陈氏。 陈氏却一噘嘴,道“你要是不换了,今晚别想上我的炕。” 随后,陈氏也是微皱眉有些担忧道“你瞒着娘把肉分了出去,要是被娘知道了怎么办”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那么多人看着,又是肉又是狐狸,怕村里那些无赖懒汉动了歪心思。更何况,二弟要童试,到时候巡甲来村里打探情况,少不得村里人多说几句好话。你也快要生了,那村里的周婆子,我特意多给了她家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过继 陈氏见铁根想着自己,当即嘴角一弯,心里甜甜的。手不自禁摸上高隆起的肚子,这孩子会在春天出生,是个好兆头。 莫铁根带回来的那根筒骨,是给莫老太、莫璟珏、陈氏、莫虎子补身体用的。而此刻,灶房内,莲姐儿却皱眉望着那根筒骨。 她砍不动。 手里握着铁菜刀,一根完好无损的筒骨静静躺在那,袄子下的手臂隐隐发麻。莲姐儿一张小脸,温顺沉静,乌沉沉的眸子里却泛起了难。 前世,她虽说也是要费些功夫才能把筒骨切断,但也决计不是这样无力。做鬼做久了,再做人,身子倒成了鬼似的,娇软无力,柔柔弱弱。 微微皱起眉头,莲姐儿瞧着搁在一旁的油膘,她还得把那些油膘熬了油,耽搁不得。便将筒骨放到盆里,又从水缸舀了冷水泡着去血水。 因着莫老太年纪虽大,但就爱吃油腻。此刻莲姐儿也不敢把油膘熬得太过,那油渣炒着白菜梗叶儿,再切点瘦肉,绝对是相当丰盛的一餐。当把炼出的猪油灌到陶罐里,再加上些许粗盐,这样猪油保存得才久些。 平日里,村子哪里舍得吃油,偶尔放个一两滴,那便心疼得紧了。而莫铁根带回来的这么一大块肥膘熬出的油,够吃好一会了。 末了,莲姐儿还来不及将剩下的瘦肉切条,挂在屋檐下风干,又望着那根筒骨泛起了难。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若不是今儿是莫铁根上山打猎的日子,整个莫家都在等莫铁根猎回来的荤腥,往日这个时辰,她若还没有将饭菜端到主堂屋,怕是莫老太早就怒气冲冲骂开了。 咬了咬唇,莲姐儿将筒骨从盆里捞了出来。整根放进了灶锅中熬着。用火棍捅了捅灶膛,让火烧得旺些。怕是只得先把玉米糊糊和油渣白菜端到主堂屋。 灶膛橘红色火焰,映在莲姐儿脸上,乌沉沉的眸子格外沉静,嫣红的唇抿着。 因着莫璟珏吃了药发了汗,虽说没有完全大好,但也能去主堂屋吃饭了。此刻,莫老太望着儿孙绕膝的景象,甚是开心。 “二小子,你刚病了两天,还是莫急着念书,先把身子养养好。”莫老太瞧着莫璟珏瘦了,顿时心疼得紧。 此刻莫璟珏将头发束起,一张温润如玉的俊朗的脸,因病更添一份文弱秀气,听了莫老太的话,眉头微微皱起,读书不可一日废,他病了两日,已是落下许多,当即道“娘,童试在即。” “唉,我儿勤奋。”莫老太望着二小子,嘴唇动了动,欲再劝身子要紧,但知晓莫璟珏性子倔,最后也只得不再说什么。 而一旁的陈氏听言,则不自觉摸了摸肚子。二叔好学,将来定有大出息。更何况现在朝廷重文不重武。只是虎子随了他爹,不是块读书的料,只希望现在肚子里的这个,能和他二叔一样聪慧。 正当陈氏心中失落羡慕之际,莫老太却是突然开口道“二小子,你也已经十七了,村里和你一般大的,娃娃都下地跑了,你却膝下连个崽都没有。那灶房的又是个不中用的。不如等陈氏肚子里的生下来了,过继到你名下如何” 莫老太望着莫璟珏,一双浑浊的眼自有打算。她是有意帮衬着东屋,虽说东西屋不分家,两兄弟也亲,只是到底还需要个正经名儿。更何况,她也没说错,那莲姐儿自小许给二小子,二小子却碰也不碰,直接打发去了灶房。 莫铁根听娘这样说,知晓二弟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孩子跟着二弟日子定能过得好,便也没什么不应的由头。而陈氏却心一紧,曾经随便想想的事儿,现在就在眼前,但终究母子连心,更何况孕中本就敏感,此时却有些舍不得。 莫璟珏却皱了眉头,道“娘,大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怎能待薄了。只是现在读书要紧,日后童试过了,少不得要去书院进学,届时怕是照顾不周。” 又不是真要你照顾,不过挂个名儿。莫老太见莫璟珏拒绝了,当即嘴皮子抖抖,欲再劝道。但莫铁根却说道“娘,二弟说得对,况且马上也要童试了,分心不得。而我那婆娘,天生心肠子软,怕是舍不得。” 陈氏望了一眼自家男人,没有说话。她还真舍不得。 莫老太见莫铁根这样说,而陈氏也没有吱声,便也不再提。不过这心思也没歇,心想着反正来日方长,日后再过继也不迟。 而令莫老太和陈氏想不到的是,今日这事随口了了,往后她们抓心挠肝地想要把孩子塞到莫璟珏膝下,却是死也不能。即使莫璟珏膝下仍然无子,莲姐儿也依旧温顺沉静。但莫璟珏一颗心变了,谁又能拉得回来 莲姐儿将一盆玉米糊糊端进主屋时,里面的人也当真饿了,在陆陆续续又将碗筷摆好,油渣瘦肉白菜端上桌时,莫老太瞧着桌上摆的吃食,当即喝问道“大小子说他特地拿回了一根筒骨给二小子补身子,怎地你在灶房墨迹半天,骨头汤呢” 陈氏和莫铁根也望向桌子,不解的又望向莲姐儿。莲姐儿平日里性子闷胆子小,偷吃是不敢,但骨头汤怎么没上桌而说要补身子的莫璟珏,却是没在意。 莲姐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温顺答道“娘,骨头汤还要再熬一会。怕您饿了,就先端了饭菜来。一会我就去端汤。” “笨手笨脚的。”莫老太皱眉训着。但瞧着莫虎子已经饿得两眼儿巴巴地瞧着那盘油渣白菜,她自己也是颇饿,便也没心思再骂。难得的开荤日,就不和莲姐儿耗着,于是骂道“汤一好赶紧端过来。” “是。”莲姐儿低头应着,随即便转身撩起棉帘子转身出了主堂屋,乌漆漆的满目黑,夹着刺人骨头的寒气。莲姐儿却习以为常,向灶房走去。 刚刚在外面,她也听见了莫老太要过继给莫璟珏孩子的话。莫璟珏是个孝顺的,前世,那孩子真的过继了,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也聪明,甚得莫璟珏喜欢,哪怕后来那相府千金,各家官家小姐为莫璟珏生了无数子女,陈氏的二儿子,是铁打的大公子,地位谁也撼动不得。 灶房里,莲姐儿一边看着锅里的筒骨,一边得了空将那瘦肉切条,这些估计是要留到大年吃的。用麻绳一个个窜了挂在屋檐下,去水份。村里盐也珍贵,那腌肉,除却大户人家,平头百姓是吃不得的。 眼瞧着那筒骨汤颜色变白了,莲姐儿见火候差不多,便赶紧盛进盆里,只是锅大,盆不大,那筒骨是放不下的。总不能端些淋淋的汤水过去,莲姐儿便把筒骨上的肉刮了下来。微微叹一口气,希望这一关能过。 一进主堂屋,莲姐儿便瞧着桌上的饭菜已经见了底,许是吃得差不多,就等这碗骨头汤。便连忙将汤端了过去,放在桌上。 先帮莫老太盛了一碗,递至面前。莫老太又不满意了,眼皮一翻一瞧,转头就阴沉着对莲姐儿道“怎地只有些碎肉骨头呢” 见莫老太终是问了这个问题,莲姐儿垂下眼睑,解释道“娘,您年纪大,不方便啃骨头,我就把肉刮了下来。那整根骨头还留在锅里,媳妇儿是想着,明天再煮一煮,还能吃上一顿。” 莲姐儿可不能说,她砍不动骨头。 谁知,这一番说辞,却得了莫老太的心坎,还能再吃一顿,是个勤俭过日子的好念头,于是莫老太破天荒觉着莲姐儿顺眼了一点,便沉沉嗯了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大小子二小子你嫂子侄子都盛汤去。” 莲姐儿心中微微诧异,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知晓莫老太一辈子穷捡惯了,只是明日那筒骨必须碎开,还得另想法子。 当手里拿着瓷碗递到莫璟珏眼前时,莲姐儿因心中对莫璟珏那股莫名的害怕,让她没注意到,莫璟珏的目光,落在了那端碗的手上。 莫璟珏的表情温润却也沉着,俊朗的脸没有多余表情。那幽暗的目光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无任何人发觉。 夜深,主堂屋东屋西屋的灯都熄了,莲姐儿才回到灶房内,一天的事算是了了。 借着一盏小煤油灯,莲姐儿将剩下的鞋底纳完后,便悉悉索索钻到了柴房,摸索寻着印象里的斧头。 骨头菜刀砍不动,斧头总能劈动吧。 也因着莲姐儿平日里性子沉闷,和村里人打不着照面儿,莫家人更是不消说,遇上点事儿,那是需要莲姐儿一个人自个儿想法子解决的。 总算寻找了斧头,莲姐儿用布擦洗干净后,便将筒骨放在案板上,趁着夜深人静儿,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总算劈开了,虽然大块了点,但不妨事。 折腾完,莲姐儿才躺在柴垛上,盖着薄硬小被子,形状极好看的眼睛望着房顶,这是她做鬼五十年后的第一天,算是过了。却仍有着一种不真实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酸汤 除了身子薄了,力道儿变小了,这举目望去的一切,都没有变。莲姐儿继又翻了一个身,瘦弱的身子不由得蜷缩在一起,忽沉沉睡去。 翌日,还未待院里那唯一一只大公鸡引吭报晓,莲姐儿便起来了。 惯例的煮早饭,烧热水,伺候一家人洗漱。今儿还是莲姐儿拿着那纳好的三十双鞋向莫老太交差的日子。把那些鞋全放在一个竹篮里,莲姐儿便挎在臂弯处,去了主堂屋。 一进去,便发现陈氏也在,正坐在凳上和莫老太闲聊。莫老太见莲姐儿来了,便严肃了脸,眼皮子一掀,“粗手笨脚的,总算把鞋子纳好了。” 莲姐儿低着头,看着眼自己竹篮中的鞋,因着如今手细,纳的鞋反倒没有前世那双粗手纳的针脚稳健有力了,颤了颤睫毛,莲姐儿将手中鞋放在了那张四方桌上,便站立在一旁噤声不语,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 莫老太见她那副闷葫芦样,就来气,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头对着陈氏道“我听虎子说,你近日老想吃些酸的” “是想吃些酸的,这嘴里总觉着味淡得很。”陈氏用眼角瞥了一眼一旁儿站着的莲姐儿,如今她身子愈发沉了,整个身形也肿发得不成样儿,怎么越瞧着莲姐儿越觉着她身形娇弱,那腰身细得,风一吹就要断了似的。 莫老太一听,却甚喜,一拍腿笑道“想吃酸的好,酸儿辣女。你可得再给我们莫家添一个大胖小子。” 陈氏也跟着捂嘴害羞的笑了,她这一胎,怀相和怀虎子时差不多,就连村里有经验的老人,都说她这一胎又是个带把的。 “得了,赶巧着要大年。过几天铁根去赶集时,让他买点果脯子。”莫老太最近心情总是不错,那狐狸皮等硝好了,是一大笔进账,更何况陈氏又给他们莫家添了两个娃。 哪像那个家伙,连个蛋都生不出,整天和个死人儿似的。莫老太想着,又冷冷斜了一眼莲姐儿。 这一眼,莲姐儿是受的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又继续站在一旁候着,抹着灶灰的小脸儿,抹黑一片,有些滑稽。但她总低着头,没人往她脸上瞧。纵使看见了,也只当她邋遢。 陈氏一听莫老太要给她买果脯儿,当即脸上一喜,连忙应道“儿媳妇谢谢娘。不过铁根孝顺,即使买果脯子,也得先紧着娘喜欢吃的买。” 这一奉承话,听得莫老太更喜欢。越看陈氏越发顺眼,大手一挥就道“也莫赶着几日后了,就那桌上三十双鞋,换了银钱,就买果脯子吃。” 陈氏一听,却是一惊,悄悄儿地望了一眼一旁的莲姐儿,寻常人若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熬了许久个夜晚纳出来的鞋,被人用来买解馋的零嘴儿,怕肯定是要气恼死的。 但陈氏却瞧着那莲姐儿依然和一根死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张脸连脸皮子都不带抖一下的。当即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会哭的娃有奶喝,莲姐儿这人,就是木。 不然,就凭着她那身段细腰儿,在小叔面前随便抹几滴眼泪,日子哪会过得这般艰难。末了,陈氏也被自己如此不正经的想法惊了一惊,暗道晦气。 莲姐儿终于在站了许久,等着自己纳的鞋变成了别人嘴里的果脯子,莫老太这才挥了挥手,碍眼似的让莲姐儿退下。 撩了棉帘子,一阵寒气往脖子里钻。这天儿是越发的冷了。莲姐儿心想着,这做鬼再做人,有一个好处便是不畏寒了。前世,那床薄被,差点冻僵了她的命。这一世,同样薄门灶房,草垛冷被,她却是无甚感,睡得颇熟,精神气儿都比前世好了许多。 那莫铁根正在院子里剥狐狸皮。那细细的尖刀割着狐狸耳朵、尖嘴,也不敢猛地撕拉一扯,怕坏了皮相。 这狐狸皮剥下来,要先清洗一番,去除上面的血污、泥巴,再挂着晾晒。等晒得差不多了,再泡着去油污,最后就是加皮硝,放锅中煮着。 这一来二去,也得废好些功夫时日。莲姐儿望着,心中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她那亲娘来讨要狐狸皮的事儿,也就在几日后了。到底是她的亲娘,难办得紧。 弟弟要娶亲的事,与其偷那狐狸皮,倒不如她绣花,卖绣品来钱来的踏实,只是莲姐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乌沉沉的眸子里冷静得洞悉人心。 这花儿,她不能绣。且不说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养媳怎地突地会了绣花这等手艺,惹了莫家人的眼,届时她要和离,莫老太一不高兴,按个“妖孽”名头在她身上,那她是有嘴说不清,发卖也没有,直接就是绑在火架上当妖怪烧死。就说她那亲娘,缺银子但,最缺的,不是银子。撒泼打赖的,这附近村儿都有莲姐儿的姐姐,要么是寒了心断了和白王氏的母女关系,要么就是被夫家控得死死的,油米醋茶、喂鸡除草歇不得。 现如今,也只有莲姐儿这个小女儿,还肯搭理白王氏了。 莲姐儿叹了一口气,迈着步子进了灶房,烧水。那些剩下的狐狸肉,风干太柴,最好的吃法也就是做肉冻了。天冷,肉冻还能放个好几天。 灶膛里的火燃得旺,偶尔噼里啪啦一个火星子迸溅,暖烘烘的。莲姐儿坐在木墩子前,一双沉静明润的眼睛,直直盯着灶膛,小脸粉扑扑的。忽地,站起身,用手指沾着铁锅边的冷水,在灶边写了两个字,字体娟秀,隐约可认,是“七出”。 锅里的水扑腾开,莲姐儿望着那两个字,睫毛颤了颤,便伸手抹去。小脸沉静,用舀子舀出锅里的水,浇到盆里,端出去给那狐狸肉去血水。 这正值寒燥天气,是晾皮子的好时候。莫铁根将那五只狐狸皮挂在了自个儿东屋屋檐底下,到底是珍贵东西,得亲自看牢些。莲姐儿远远地瞧着那五条白挂条,心里明白,那狐狸皮最后还是会挂到柴房的屋檐底下。那狐狸生皮腥得很,陈氏闻不得。 而就在莲姐儿得空瞧着的档口,虎子的声音却蓦地闯了进来“娘说,喜欢那些狐狸皮的,要么就是贵人,要么就是痴心妄想白日发梦的穷苦贱命。” 莲姐儿转头,顺着声音闻去,果真见小牛犊子似的莫虎子正穿得严严实实,袄子外还穿着皮毛背心,手里拿根木棍正一副顽皮样儿地站在院子里的倒放着的竹筐上。 莲姐儿收回目光,继续洗着手中的狐狸肉,对着莫虎子的话,似完全听不到或没听懂。 “喂,你怎么老是不理我”莫虎子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开心,“阿奶说,你就是我们家的下人,你要把我当少爷伺候的。你怎地还能不理我” 莲姐儿继续清理着面前这盆血水里的浮油脂末。 “你什么时候拌猪食你养的猪不乖,那日吓着我了。我要好好教训它。” 莫虎子见莲姐儿依旧死木头一根,纠缠着没意思,想过过当少爷的瘾也没过成,一挥舞手中的棍棒,便想起来了今日的目的。 莲姐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莫虎子道“你伤了那花猪,届时麻烦的还不是我” “那又如何”莫虎子皱眉反问道。他人虽小,脑子却转得快。正是因为那花猪一旦出了事儿,阿奶肯定劈头盖脸先找莲姐儿的麻烦,是顾不上他的。那才感觉刺激。 莲姐儿睫毛颤了颤,一张温顺沉静的小脸复又低下,明润的眸子划过一抹奇异的光,那花猪她养了许久,出了感情。 “你若是敢再去扯猪尾巴,我便把狐狸肉冻做成狐狸肉酸汤。” 莫虎子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着莲姐儿反驳,反应过来的他,立即指着手指带着哭腔委屈骂道“恶毒你知道我讨厌吃酸菜。” “不对,你骗我酸菜不是没了么”莫虎子忽地想起昨日的场景,又一抹鼻涕反驳道。 莲姐儿瞧着莫虎子,平静说着“我以为是没了。谁知昨晚在柴房又寻着了一罐。” 莫虎子撇撇嘴瞧着莲姐儿,瞪眼小虎眼睛里就要泛起泪花,这莲姐儿一点也不疼他。还不如她疼一头花猪。心里委屈,最后倔强道“狐狸是俺爹带回来的” “这家,除了我,没人下得了灶房。”莲姐儿看着莫虎子道。心里却忍不住叹气,她和一个毛孩子计较那么真是干什么。 莫虎子瞧着莲姐儿,家里难得吃肉,这么多个狐狸肉是要吃许久的,莲姐儿若是做成了酸汤,那他就吃不了了。当即嘴角一撇,他是看透了莲姐儿的坏心思,撒丫子就想往主堂屋跑去向莫老太告状。但走之前,还是有些心虚弱弱道“我没去揪猪尾巴,你不许做成酸汤。” 莲姐儿瞧着莫虎子撒丫子的背影,颤了颤睫毛,纤长的睫毛如扑闪的扇子般,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既沉静也冷静。 五只狐狸,两只做了酸汤便好。那陈氏想吃酸的想得紧,莫让她晓得了家里还有酸菜,却只当她莲姐儿故意藏着掖着,生了嫌隙,凭多添麻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纳鞋 下午,待村里的梁婆子挎着个竹篮颠儿颠儿来的时候,莲姐儿正打扫好了东屋出来,一见那膀大腰圆的身影,当即眉心一跳。心中明了,她定是来拿那三十双纳好的鞋的。 得亏莲姐儿紧赶慢赶,掐着交货的最后时刻,把那三十双鞋完了工,只是那针脚扎实细密却是不比从前了。梁婆子眼毒,糊弄不了的,也不知等会梁婆子嘚吧嘚吧几句话,莫老太会怎么怒不可歇地训她。 莲姐儿眉头微微蹙着,手里绞着的抹布拧得紧紧的,低头迈着步子沿着墙角就要溜走,却被眼尖的梁婆子叫住了。 “哟,这不是莲姐儿吗吃了吗”梁婆子针缝儿似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远远地就对着莲姐儿笑着打招呼。 莲姐儿眉头皱得更紧,只一瞬间,便又放开了,停下脚步温声应着“吃了。婆婆正在主堂屋等着您呢,您快些进去就炭盆暖暖,外面天冷。” “还是莲姐儿贴心。”梁婆子向是个老道的人,如今瞧着这莲姐儿,也不禁砸吧砸吧嘴巴,心道这刻薄莫老婆子上辈子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个这么任劳任怨伏小做低的儿媳妇,打得骂得,人还良善温顺。 只是可惜,现在皇上禁了养媳这一俗,不然,她倒也想花个几钱,买个丫头回来。总归是不亏的。 梁婆子向东屋走去时,自是瞧见了东屋挂着的白花花,雪儿似的狐狸皮,不禁心生羡慕,那挂着的,可是银子啊。 “哟,莫家大娘,今儿你这炭盆燃得足啊。”撩了棉帘子,一股子暖气就往梁婆子身上扑,去了外面的寒气,冻僵了的手脚都开始回血了。 莫老太晓得这个时辰梁婆子要来,正坐得正儿八经等着呢。而陈氏,也正坐在一方凳上,一个竹簸箕里放着针线和剪子,给她肚子的孩子做着小衣裳。 现在正是天冷的时候,但炭也是要能省就省,所以白日里,陈氏基本都待在主堂屋。 如今见着梁婆子来了,陈氏也是放下手中的活,招呼着梁婆子。知道她是来拿鞋的,而一想到换来的银钱,会用来买果脯子,陈氏不禁就馋得紧。 “燃得足,你梁婆子才来呀。”莫老太却没有多么热情,她的刻薄性子早就在村里传开了。此时,眼皮子一翻,瞧了一眼梁婆子,那刻薄的一眼,旁的人还只当仇人呢。 梁婆子却不在意,自顾自地找一凳儿坐下,把手放在炭盆上烤着,那黑黝黝又油腻腻的手指,壮得和胡萝卜似的。烤了好一会,才拿起四方桌上的竹篮。 而莫老太却眼睛紧紧盯着那只竹篮,以前梁婆子来取的时候,总是两手空空的来,然后顺走一只竹篮子。这让莫老太气结了许久,之后就逼着让梁婆子自己带篮子。 而梁婆子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每每跨来一空篮,然后把空篮留下,跨走莫家的竹篮。 莫老太盯着梁婆子,是因为竹篮子。但梁婆子,却眼睛儿定睛一瞧,又望向了莫老太。因为肥胖而挤得缝缝儿的眼,闪过惊讶和怀疑。 见梁婆子望着自己,莫老太也感觉到了不同,却没有开口。沉着一张脸,像是等着梁婆子先说话。 梁婆子见莫老太阴僻的样子,又低头仔细瞧了瞧竹篮里纳的鞋,虽也还是之前那样儿,但总感觉不牢实了许多。那莲姐儿是个软性子闷葫芦,不像是个偷工减料的人。难道是莫老婆子觉着给的钱太少了,要涨价 这梁婆子,早年她男人是府衙里的甲作,专管着集市那一块的安定,如今她大儿子也进了府衙当衙役,一家子算是殷实腾达。为了笼络府衙里的人,梁婆子便想法儿将府衙里那些光棍汉子要用的鞋,外包出去。 这纳鞋的活辛苦,熬坏了眼睛,也不过就得那几个钱。没几个人愿意做。莫老太是梁婆子的大生意,而如今怎地出了这等岔子 梁婆子心里绕了几个弯弯,总觉着这莫老太就是想涨价。但还是不死心试探道“莫大娘,你家那莲姐儿怎地学会了偷工减料你瞧这针脚,软弱了许多。”说着,便要把手里的鞋放在莫老太面前看。 莫老太一听,皱了皱眉头,却也不伸脖子瞧,她老眼昏花看了也白看。反倒是陈氏,向前倾了倾身子,仔细看了看。只觉那针脚细密,纳得颇好。但如今听梁婆子这样说,便也不由担忧望向莫老太。婆婆待莲姐儿,一向刻薄吝啬,这她是知道的。只怕婆婆一恼,又要罚莲姐儿跪在外面几个时辰。 莫老太眼睛瞥了瞥,阴着声道“这鞋偷不偷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眼瞧着要大年了,连柴都涨价了。” 果然是要涨价。梁婆子咬着牙,恨恨心想道。这死抠门的刻薄老婆子,叫着儿媳妇纳,自己坐着收钱,还嫌钱少。想到这儿,梁婆子不禁想起进主屋时见着的那些个狐狸皮。有了狐狸皮,可不就嫌纳鞋钱少吗 梁婆子把手里的鞋放下,那一竹篮子依旧挎在了自己身边,望着莫老太,这价是你轻易想涨就能涨的吗反正穿这鞋的,都是些糙汉子大老爷们,哪里知道针脚细不细密,大不了她倒手卖的时候降一降价,还能得个人情。 心里算盘打得精,梁婆子又知道这莫老太是纳鞋的主力,不能撕破脸。便堆起脸上的肉,皮笑肉不笑道“唉,这日子是越发的不好过了,这柴啊,我前些日子才买了些,银子花得心疼得紧。哪里像莫大娘你这样儿的,有铁根那么个好儿子。” “行了,别说好听的话了。给银钱吧。”莫老太依旧坐的正儿八经严严肃肃的。一张满是褶子的脸,怎么看怎么凉薄。 陈氏见莫老太破天荒如此好说话似的,倒是心里一惊,心思绕绕想不明白,直至梁婆子撩了棉帘子出去,还坐在那等着莫老太说话。 手里握着刚刚梁婆子给的三钱银子,莫老太颠了颠,便从袄子里掏出个小巾帕,将碎银细细包好,又贴身塞着。望了一眼陈氏,以及她那做了一半的小衣裳,道“莫做那些个劳什子了,别熬坏了我孙子的眼睛。交给灶房那人做,如今她倒也聪明,知道那鞋该偷偷懒,凭白做得那样好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陈氏听得心惊,婆婆这一套死不肯吃亏的性子,真是实在。 而另一边,灶房里的莲姐儿坐在木墩上,正清着灶膛里的锅底灰。这柴禾烧得多了,灶膛里挤着的灰已是不少,要是不清理,这火就烧得不旺。 瞧着门外边的梁婆子,脸色颇不好的气冲冲走出院子,莲姐儿眉毛一挑,有些意外,这是吃瘪了这莫老太没有当面把她叫去训着,反倒让梁婆子这样虎着一张脸。莲姐儿望着已经空了的门口,有些呆愣。 一会儿,便扭过头继续清理着灶灰。莲姐儿小脸专注,一双明润好看的眼睛仔仔细细盯着灶膛,纤弱的身影温顺得如那春天抽枝绿柳似的。 这灶灰扔不得,要攒起来。对着莫家人来说,那是地里的好肥料,往日都是积在麻袋里放在柴房。而对着莲姐儿,平日里少不得要做粗活、重活,若是不小心伤了哪,破了口子流血,只要敷点锅底灰,马上就能止血、结痂。 待天色晚了,往东屋送了热水,领回一堆小孩衣裳的布料时,莲姐儿的神情没有丝毫意外。 一灯如豆,薄薄的木板门抵不住外面呼啸的寒风,昏暗的灶房里,莲姐儿纳完新一份的鞋后,便换了细针,缝制起了小孩衣裳。这陈氏肚子里的,预计在春天生,那时天还寒凉,所以现在缝制的衣服大多厚实。 这可是未来首辅大人长公子的衣裳,莲姐儿缝制一会儿后,便又愣愣地出了神,印象里那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便猛地出现在脑海中,莲姐儿一惊,只觉得太怪力乱神了。明明是个还未出生的小娃娃,怎地就牢牢记着他中年的样子。 摇了摇脑袋,清了一下思绪,莲姐儿便想起,明早一大早莫铁根便要去赶集。她要起得比往日更早,来帮莫铁根准备早饭和一天的干粮,便把手里的衣裳放到竹簸箕里,躺着要睡了。 子孙之福,莲姐儿前世没享到。她早早便死了,之后就是鬼。而莫璟珏莲姐儿颤了颤睫毛,莫璟珏这人,是把子孙的福气都享尽了。他荣华一世,惊才绝艳,但后继无人。皆是些平庸无碌之辈,不过靠着莫璟珏的余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喜春 熟睡至半夜,莲姐儿忽地皱起了眉,一颗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猛地睁开了眼睛。 明天 前世的记忆恍恍惚惚,又渐渐清晰起来。莲姐儿坐起来,弯曲着膝盖,将整个身子缩起。混沌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事忘了。 莲姐儿眨了下眼睛,心里只觉空落落,有点莫名的悲伤情绪晕染在心尖儿,热泪便顺着滚出来。莲姐儿后知后觉地伸手抹去眼泪,连自己都在疑惑,她为什么哭 前世死,也不是个哭死鬼。再做人,眼泪便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了。 天还没亮时,莲姐儿已经起了,坐在灶前的小木墩前,依着亮堂堂的灶火,缝着小衣裳。铁锅中是煮着的玉米糊糊,而之前用玉米面做的馍馍则早已蒸好,放在一边凉着了。 突然,外边传来一阵喧闹嘈杂声,大片大片的火光于黑暗中霎是醒目,村里唯一的那只锣鼓被敲得似乎要砸出个洞。 莲姐儿皱着眉,这锣鼓敲得绝不是报喜事儿,伸了伸脖子就想向外探去,但只见昏暗的小屋内那扇薄薄的木门。愣怔片刻,莲姐儿又转过头,继续缝制着手里的活计,灶火映在莲姐儿那张沉静小脸上,眸子乌沉沉的。 不一会儿,院子里便有了脚步声,一个壮士汉子举着火把急匆匆扑进了莫家,直奔东屋瞧着门大声道“铁根铁根快起来,村东头的李瘸子媳妇儿跑啦” 如此一嚎嗓子,东屋不一会便悉悉索索有了声音,油灯亮了起来。莫铁根刚从炕上爬起来,衣服还来不及穿好,便拖沓个厚底棉鞋至奔了出来。 “李瘸子媳妇儿怎么跑了”边将厚袄子的袖子套上,莫铁根边跟着来人急忙向村头跑去。 呼啦啦一片的人,个个都是年轻壮实的汉子,举着火把聚在村头,组着队去道路、山上搜人。 坐在灶房里的莲姐儿,听着外面的动静,垂下眼睑颤了颤睫毛。 这李瘸子媳妇儿跑了,这是件见不得人的大丑事,一早村里便沸沸扬扬传开了,一早追出去的男人们还没回来,那些农妇三三两两儿聚在一起,叽里呱啦说道着。 就连莫老太和陈氏在吃早饭的时候,也说着这事。而莲姐儿,则站在一旁仔细听着。 “唉,这李瘸子媳妇儿,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是李家的人了,还瞎折腾什么。”一旁的陈氏,仔细瞧着莫老太的脸色,顺着说道。 莫老太“啪”一下,一敲碗筷,将手里的瓷碗重重放在四方桌上,冷冷斜着旁边低眉顺眼的莲姐儿,意有所指道“都是些不安生的贱骨头。” 陈氏瞧着莫老太果真将气撒在莲姐儿身上,便悄悄松了一口气,但随后也不免一阵唏嘘。 她原先说着的那话,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表明自个儿贞洁的念头。李家媳妇儿这一出,犯的事儿可大了,抓回来只要李家一句话,那是沉塘发卖,没有丝毫余地的。 但同为女人,陈氏也不是不能理解李瘸子媳妇儿。那李瘸子,家里穷得老鼠都挪窝了,他自个儿还是个残疾。性子还暴,有打人的习惯。就是个火坑。 而李瘸子媳妇,原本是镇上大老爷家的丫鬟,叫喜春。因着和里面的家丁偷着好,便被主家夫人发卖到了人牙子手里。一张卖身契,一介奴籍,赶巧儿李瘸子正愁娶不到媳妇,便花了一两银子买了来。 若说这莲姐儿和喜春的相似处,便是一个原先是“养媳”这一习俗,被卖到了莫家。后因着禁止“养媳”,人牙子贩子,就用手里的卖身契,过着官府的明面儿,把人发卖了。 莲姐儿是初级的,喜春是升级的。 因着这一点儿,此时莲姐儿的地位的确尴尬。莫老太也瞧莲姐儿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但莲姐儿这么多年一直低眉顺眼伺候着这个家,莫老太心里倒还有数,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事实上,莫老太还等着莲姐儿也吱一声,说两句表着自己和那李瘸子媳妇儿不一样的贞洁烈话。 而莲姐儿,则跟木了似的,傻杵在那,低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一直快到中午了,村头又喧闹了起来。那些男人都回了村,一个穿着灰布隐隐可瞧出原本花样袄子的少女,被李家人五花大绑抬回了家。 莫铁根回来后,唏哩呼噜吃了顿饭,还没吃完,村里的人便找来了。来找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莲姐儿。 原是因为,那李瘸子虽气恼喜春的逃跑,但也知道自己的情况。若是把喜春发卖或者沉塘了,那他可就再也娶不着媳妇儿,他李家就要断后了。 于是李家老头和老婆子商议商议,决定找个人劝劝喜春。让她安安心心留下来过日子。而同村儿的莲姐儿,性子木讷乖顺,最重要的是,她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被卖来的,让她来劝,再合适不过。 当莲姐儿被叫到主堂屋时,里面一应儿村里的长辈,颤了颤睫毛,又迅速低下了头。安静地听着话。 让莲姐儿去劝,莫老太起初是不大乐意的。心想着喜春那贱骨头,万一教唆着莲姐儿也有样学样了怎么办。那她莫家,她二小子,可不就丢了大面子吗可这村长都亲自来了,而大小子也对她使眼色,莫老太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只得同意。 老村长佝偻着身子,神情却是严肃,鸡爪子似枯瘦的手指拈了点烟沫放到水烟袋里,深深吸了一口,望着莲姐儿道“那喜春丫头,不懂事。你好好劝劝。” 而站在老村长身后的李家老头、老婆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莲姐儿,灰头土脸,寒冬时还穿着那一身小薄袄子。这日子,过得可比那喜春惨多了,还能安生过日子,便愈发觉得喜春那丫头不懂事。 一屋子众目睽睽,莲姐儿低着头,抹着灶灰的脸让人瞧不清神情。即使村长都发话了,她也没吱声。莫不是她觉着和喜春同病相怜,可怜了喜春,不想劝如此一想着,顿时整个屋子的气氛更凝重了起来。 但到底这儿没莲姐儿说话的份,不管她愿不愿意,终是在下午被推搡着去了李家。黄土胚子的矮泥巴房,歪歪扭扭小壳子似的缩在村东,唯一一只老母鸡被众人惊了,扑棱着翅膀跑走了。 在身后那些人半胁迫半威逼着的情况下,莲姐儿眉头皱了皱,终是一脚踏进了那昏暗的关着喜春的屋子。一进门,莲姐儿便瞧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陌生少女。这脸,生。她没印象。 原本还哭哭泣泣的喜春,一瞧见门口来了一人,也知道这李家打的什么心思,当即哗啦一下站起来,发了疯似的拿起屋子里的东西就向莲姐儿砸去。 劈头盖脸的东西,还夹杂着剪子,扎着针的线球,最后连那一只板凳都被她抡了起来。 莲姐儿忙不得退了出来。方才用胳膊挡着脑袋,被砸得生疼,想是袖子底下已经青紫了。外面的那群老婆子面面相觑,这喜春性子怎么那么烈。而更后面的那群村里长辈,则沉默拧眉不语。 “这喜春怎么那么想不开,她那一心喜欢着的家丁,见她被卖了,可有什么反抗男人,耍嘴皮子的东西。”一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说了句真心,也是良心话。 这话,当着李家人的面儿,说着不好听,也犯忌讳。但这老太太,辈分儿高,连村长都要叫声姨妈,此刻也是无人反驳。 而那李瘸子,虽瘸了一条腿,但人黑瘦高大,自己家的丑事儿被捅了出来,也没乱发脾气。只沉默缩在墙根,不说话。 以前小时候,他因着残疾,心理自卑脾气才暴,娶了媳妇儿,一见那样一个美娘子,也想敛了脾气好好过日子。只是喜春一心一意只想着她那奸夫,这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这李家现在,因为喜春,那是一团糟乱。最后商量着,先不刺激喜春,等她平静下来了再说。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众人才散了去。不过却也是留下了几个壮实男人,怕这喜春再跑。 回去的路上,莫老太拄着拐杖,时不时狐疑地瞧瞧莲姐儿,这块闷木头,今天是不是有点闷得不大对劲儿 不得不说,莫老太精算着儿一辈子了,从不肯吃亏。此刻,经喜春事儿一闹,她心里还真怕莲姐儿也学了去。原先对着莲姐儿不好,她也没觉着什么,不过是个养媳,还能翻了天去 只是现在又细想想,陈氏大了肚子,干不得活。大小子二小子,都是男人,怎么能做这等琐碎小气事,虎子还小,要人照顾。就连她自己,也是老了要人照顾。这样一来,一家子竟全要靠着这个莲姐儿 莫老太皱了皱眉,盯着莲姐儿,半响,才道“走路病病歪歪,闷不吭声的。没吃饭”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原是想等着莫老太训完了,再走。不然边说话边训人,一不留神翻到了坑里,莫老太年纪大了折腾不得。她有什么闪失,锅全是莲姐儿背。 但莫老太想的却完全是两码事儿了,她见莲姐儿停下了脚步,黑灯瞎火的,这铁根又留在了李家,四周大多是些婆子姑娘。便心里也忍不住打怵,总觉着她再说两句重话,这莲姐儿也要撒丫子跑了。 莫老太缓了缓心思,破天荒开口道“没吃饭就多吃点。今晚儿你到主堂屋,和我们一起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上吊 这莲姐儿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稍稍点了一点头,还是那副闷不吭声的样子。 莫老太眼睛微微眯起,神色有些古怪的瞧着莲姐儿,见周围还有着不少的人,若是再站着等人都散了,那莲姐儿若真跑了,她一个老婆子怎么追 心里弯弯绕绕的,莫老太又继续向前走着。琢磨着,是不是把西屋那间小房收拾收拾,给莲姐儿。这住的近,既不打扰二小子念书,还能多照顾二小子。最重要的是,二小子能时时看着莲姐儿。 是的,莫家无论是西屋还是东屋,都还有多的屋子。只是之前,谁也没想起来莲姐儿。 而莲姐儿,今天闷不吭声了一整天,回到莫家灶房,锅里煮着玉米糊糊,那狐狸肉冻也是现成的。她只要再洗点白菜切切,炒了就行。 柴禾被塞进灶膛,火舌舔着黝黑的锅底,时不时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炸响。坐在小木墩上的莲姐儿,一双乌黑眸子,不像往日那般温顺澈净,反倒是沉沉的,想着心事儿。 前世的记忆,是清晰明了的。一幕幕,真真切切。只是,为什么这一段,脑子里却没有一点印象微微蹙眉,纤长的睫毛似黑色的柔软羽刷,眼睑微垂,明橙色焰火映在那张小脸上,清婉柔媚的姿色,尽皆被灶灰掩住。 她早上的眼泪,莫不是为了喜春她可怜喜春,觉着喜春在火坑里,两人有相似处所以流泪颤动着眼帘,莲姐儿神色中闪过疑惑,直至灶锅扑了,她才惊醒般起身,把玉米糊糊盛在盆里。 莫老太说今晚让莲姐儿在主堂屋吃饭,莲姐儿端着玉米糊糊站在主堂屋外,撩棉帘子的手略略迟疑,在主堂屋吃饭意味着又要直面对着莫璟珏。 莲姐儿怕莫璟珏,真的怕。他那双清澈凛冽的眼睛,总觉着能看透人的心思。那种书卷气息浓郁的,温润却又夹杂着锐利的目光,若是哪儿露出个马脚,立刻就被捕捉,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微微叹一口气,困扰了莲姐儿一天的沉闷心事儿,竟被莫璟珏吓跑了,还隔着一张棉帘子。莲姐儿咬咬唇,将脑中胡乱心思全部抛掉,终是踏进了主屋。 陈氏见莲姐儿今儿居然留在了主堂屋吃饭,当即心里一惊,悄悄瞧了一眼莫老太,看她脸色也是怪怪的,一双浑浊眼睛也时不时翻翻眼皮,打量莲姐儿。当即心里明了了,心道,被喜春的事一吓,莲姐儿的苦日子怕是要熬到头了。 而莫虎子却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今儿大人们都奇奇怪怪聚在了村东头,却不让小孩子近。虽然多少也知道些,那喜春婶儿跑了,又被抓回来了。而和喜春婶儿一样的,还有他们家的这个莲姐儿。 小孩聚在一起,还笑话莫虎子,以后一起抓莲婶儿。虎子委屈,如今见莲姐儿居然还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当即心里老大不乐意,张嘴就向莫老太道“阿奶,她为” 虎子话还未说,就被陈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训斥道“吃你的饭” 莫虎子眨眨眼,望着自家的娘,顿时豆大的泪珠子就要冒出来,娘为什么要捂他的嘴阿奶说过,莲姐儿是他们家的下人,凭什么现在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陈氏知道莫虎子心里想的,心里叹一口气,娃怎样还不是大人教的。这虎子性子耿直,一根筋,以后可怎么办。 “莫哭,你二叔还在呢。”陈氏语气稍微柔和了点,知道莫虎子怕什么,他最怕二叔莫璟珏。那一身文人气质,在整个村里可是独一份。小孩子都怕。比那些个五大三粗,满身腱子肌肉的壮汉,还要怕。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话果然管用,眼瞧着那眼泪就要滚落下来,莫虎子一听二叔,愣是眨巴眨巴了眼睛,把那眼泪憋了回去。 这主堂屋的油灯,燃得足足的,亮堂堂的。莫璟珏一身白色袍子,虽然不是什么上好料缎,裁剪也是最寻常款式。但他偏生能穿得衣冠胜雪,翰墨诗书气质浓郁。 此刻,莫璟珏正面无表情地吃着饭,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多半时刻是冷得不近人情的。他素日来,只知温书习字,那些村里的琐碎鸡毛,他是从来不听,从来不理的。 喜春的事,闹得虽大。但和莫璟珏,是没有一点儿关系,他也厌恶这些事污了他耳朵。所以今晚的饭桌,无一人敢提喜春的事。 不提喜春,莫老太却不能不想着这些着事儿。她虽老眼昏花,但仔细瞧瞧莲姐儿,却发现怎么老是看了满眼的灶灰。于是眉毛皱了皱,冷硬硬道“你这满脸的灶灰,怎不知洗洗对着吃饭,碍眼的紧。” 莲姐儿一愣,顿时满桌子的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也包含了莫璟珏那束审视意味的眸光。当即脸色涨红,埋头不语。 今晚莫铁根不在,陈氏便心思不大,早早便回了东屋。她今晚还有事,要好好教教莫虎子怎么敬着莲姐婶儿。如今,家里情况特殊。她大肚子做不得煮饭打扫的琐碎事儿,要是把莲姐儿欺负跑了,那这个家不就乱了 况且,陈氏心里也明白。莫老太脾气古怪,有时总想对着人发脾气,没来由的。以前有个莲姐儿挡着,而她嫁进了莫家,也因着有莲姐儿,她统共没做过多少粗活,基本全揽在了莲姐儿身上。将来肚子里的生了,少不得要莲姐儿多照顾。 回了灶房的莲姐儿,又依着那一盏小小的油灯,缝制起了小衣裳,缝到一半,忽地刺破了指尖,一滴血珠子便冒了出来。 莲姐儿望着那滴血珠子,有些刺痛,便不再管。又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这莫老太态度的转变,莲姐儿心里清楚,不过是怕她学者喜春,也跑了。那这个家里的粗活,可就没人做了。 只是莲姐儿叹了一口气,怎么跑得了呢莫璟珏将来可是权倾天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而莫璟珏,则真正做到了,王土既他土。若不是他后继无人,子嗣中庸,那以后的国姓,怕是要改了。 她此刻若真跑了,伤了莫璟珏的面子,那真是天涯海角,无一处容身之所。莫璟珏的心胸狭隘,和其才华一样,无人能及。瑕疵必报。 脑中回想着今晚他那冷着的面孔,以及整个饭桌上,莫老太和陈氏闭口不提喜春,就知他是一个多冷心冷面孔的人了。 倒真要说起来,莲姐儿还是不禁想起了自己死时的状况,那是一刀抹脖子毙命,快得很。得亏是那相府千金找的杀手。在莫璟珏手里的犯人,那地牢里全是些人不人鬼不鬼,缺胳膊少腿,割了舌头,挖了眼珠子,聋了耳朵的。 一件小儿肚兜做好后,莲姐儿不禁觉得心有些闷,便将东西收拾收拾放到了竹簸箕里,盖着那小硬被子,躺在柴垛上。不禁在心里把自己和那些地牢里的犯人作比较,有什么差别大抵是没有的,都是挡在了莫璟珏前面的路的障碍。 熟睡至半夜,莲姐儿忽地流起了泪,微薄的月光透着木门洒进来,泪水莹莹闪着光。心脏紧缩,骤痛。莲姐儿不自觉弯曲起了身子,抱着身子,浑身发冷。 待那骤痛渐渐平息,转为麻木时,莲姐儿睁开了眼睛。一双温顺明润的眸子,被泪水溢满,又紧紧抱住身子。 她想起来了这段记忆。 为什么会忘大抵是她不愿记着。 正是此时此刻,外面村东一阵喧闹,吵闹声都透到这边来了。一人狂奔至这边,嚎着嗓子喊“喜春死了” 喜春趁着半夜,人不注意时,扯着床单上吊死了。被李老婆子发现时,人已经没了鼻息凉透了。当即哭嚎一片,扑在喜春身上便咒骂着,“没良心的东西,我李家怎么对不住你了你让我李家绝后了啊” 整个村子被吵闹了起来,死了人可是大事。当即婆子姑娘也起来了,披上袄子便急匆匆向村东扑去。 莫老太望着大了肚子的陈氏,皱皱眉道“你莫要去了。死人不吉利。虎子也不要去。” 陈氏应了,这上吊自杀死的,阴气最重,让人毛骨悚然。这家里,二叔自是不会去的,所以也不算是孤儿寡母的在家,也不怕那些个无赖流氓突然闯进来。所以陈氏一听莫老太的话,便急忙答应。 莫老太让莲姐儿在前头打着灯笼,两人一道去了村东头李家。 这死了人,还是自个儿吊死的。总不能留着天亮再办丧事,也是要立刻着手准备起来的。当莫老太和莲姐儿到了李家时,村长和村里一些个辈分大的长辈都已经在了。 而那帮着喜春换丧服的婆子此刻却冲了出来,面色怪异地对众人道,“喜春怀了,三四个月了。” 此言一出,整个堂屋院子都是一片安静,有人望着那一边原本还有些伤心的李瘸子,这喜春嫁来,不过两月不到。那孩子,不是李瘸子的。难怪喜春想着法儿要死要活的跑,这孽种都有了。 李瘸子瞪着眼睛,似乎还不敢相信。而那李老婆子一听,又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直骂喜春丧门星。忽的,李瘸子就要冲进屋,要把喜春尸身从床上扔下来。 老村长和村里一辈儿辈分大的,都沉默了。村长抽了一口眼,浑浊眼睛微微掀,对着李老头子,李老太婆道“这丧事,你们还办不办” 喜春死了。也没办丧。一卷破席子就扔到了村头荒僻处。等着野狗野兽什么的,吃了。大半夜的,大家也就该散就散了,回去睡觉了。 莲姐儿待伺候莫老太回主屋睡了,便悄悄出了村。 半夜三更,夜黑得很。一盏小油灯,被寒风吹灭了。莲姐儿一双温顺沉静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被帘子卷着的喜春尸体。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如今她这身子骨弱,没力,是帮不了喜春寻好地方了。 便拿起带着的铁锹,就地挖起了坟。天冷,泥硬,莲姐儿皱着眉一点儿一点儿挖着,专注的盯着地上的泥。喜春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她主家家主的,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园丁的。 喜春费尽心思,爬上家主的床,想得个妾的名分。可是,如今妻妾的名分,官府朝廷控得紧,那镇上大户人家的家主,哪里会抬举一个丫鬟妾侍,不过就是贪了一时快活。 最高首辅也不过八个妾。莲姐儿颤了颤睫毛。望着天上那淡淡的一轮月晕,小脸神情漠然,一颗心,竟也像鬼似的,冰凉。 她哭,是为了她自己。喜春一走,这个村里,这个镇,最是无依无靠的人,也只剩她一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鞣皮 末了,莲姐儿低下头,向来温顺沉静的眸子,划过一抹冰凉嘲讽的笑。 清冷月辉于深寒夜幕,薄凉如水。刺骨寒风直直往人心里窜去。莲姐儿纤弱身形立于其中,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胸膛。一颗心跳着,血是热的。 只是她已感觉不到了。莲姐儿的眸子,盈盈含着泪光,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原来,她也是那狠心薄情之人。 站立了一会,直至寒风将莲姐儿整个单薄的身子都吹透了,莲姐儿这才提着铁楸,拿上那盏小油灯,向村里走去。 喜春的死,闹了大半夜。此刻整个村都是静悄悄的,无一处亮着灯,漆黑一片。莲姐儿回了灶房,将薄薄的木门抵上。 一芯黄豆大的光,纤细白皙的手映在那粗糙的纳鞋麻绳上。纳了一会儿,莲姐儿便又换成了小儿衣裳。不过伏憩在草垛上一会,再一醒,天已微亮。 幸得昨夜儿闹了许久,人也乏。除了那只大公鸡叫唤了几声整个村儿还都是静悄悄的。莲姐儿起来,除了备早饭,烧水伺候洗漱外,料着今天莫铁根会弄硝皮,毕竟那白花花的狐狸皮挂在屋檐下,惹眼得紧。财不外露,谁都晓得。 灶膛的火燃得亮堂、暖和。莲姐儿煮了玉米糊糊,切了腌菜,便向各屋送着洗漱的热水。 至主堂屋时,莲姐儿撩了棉帘子进去,那莫老太还卧在床上闭着眼。一听有声响,莫老太睁开眼睛,见着是莲姐儿,便皱着眉骂道“你要死了那么大动静,你当谁都和你似的不用睡觉” 昨天确实折腾,莫老太此时只觉身子乏,脑子疼,这觉还没睡够就被扰了,心里一通火,劈头盖脸就朝莲姐儿撒。那喜春是有了孽种,才想着跑。这莲姐儿又闷又木,和块木头似的,没有那个胆子。 心里算得门精儿的莫老太,阴沉着脸斜瞥着莲姐儿,又望了满眼灶灰,当即加大了声量“怎么着觉着我们家苛待了你,连洗脸的水都不给你了” 端着热水的莲姐儿,乌沉沉的眸子分外温顺。耳朵听着莫老太的骂声,走向洗脸架子,把热水倒到了盆里。那热气扑在莲姐儿脸上,莲姐儿心里叹了一口气。 若真把灶灰洗了,只怕莫老太更会气出病,指不定拿着扫帚骂她狐媚子,勾人的货。 颤了颤睫毛,莲姐儿低着头将巾帕子弄湿了,又拧干,递给了床上的莫老太。这莫老太不想起着,也行,只是这热水确是不能浪费了,不然待晌午或下午,再烧水洗漱,那莫老太自个儿也心疼柴钱。 莫老太蔑着眼,尖瘦鸡爪子似的手接过巾帕,往脸上扑了扑。脑子便清晰了许多,连那乏也去了许多。又将巾帕掷给莲姐儿。 “娘,玉米糊糊熬好了,您要不要吃点,暖暖胃,再歇”莲姐儿站在一旁,晓得莫老太肯定是要再睡会儿的。但要是再醒来,饿了肚子,肯定又要折腾,骂她惰懒。 莫老太闭着眼,捏了捏额角,道“端过来吧。顺便也给东屋、西屋送去。今儿就不要叫他们到这吃早饭了,让他们也好好歇歇。”顿了一顿,莫老太又睁眼厉色望着莲姐儿,骂道“都是你们这些买来的下贱胚子惹的祸。” 这喜春死,是因着孽种。而莲姐儿,木讷,整天灰头土脸的。和那些娇小姐没法比不说,连那身子都是单单薄薄的,一看就不好生养。竟是连陈氏那样的农妇也比不得。谁瞧得上她。莫老太皱了皱眉,打定主意,这莲姐儿不会和哪个野男人跑了。于是也不再敛着脾性儿,想骂便骂。 这莫老太态度的一变又变,莲姐儿心里清楚着缘由,低着头颤了颤睫毛。将那盆里的水端着,撩开棉帘子,将水倒了出去。一片冷硬的泥土地儿,冒着白气。又回了屋,将盆架在洗脸架子上。 在把热水送去东屋的时候,陈氏在门口接过热水,便对着莲姐儿说到那屋檐下挂着的狐狸皮。原是莫铁根今日要硝皮,那狐狸皮鞣皮之前,要先用水泡着软和起来。 便要着莲姐儿先把狐狸皮浸在缸里。 莲姐儿应着,那狐狸皮浸泡的水,是不能用严冬的冰水的,这怕这也只得由她时时照看着,待水温降得差不多,再往里添温水。也是个离不开人的累人活计。 只是她正好可以趁着档口儿做着缝衣纳鞋的活计儿,莲姐儿心中想得甚明,待走回灶房的路上,路过那柴房,莲姐儿望着那狐狸皮子,却是停住了脚步。 屋檐挂着的狐狸皮,还是生皮,有着腥味儿。要把它们取下的手,忽地顿住了。莲姐儿望着皮子,一双极好看的杏眼儿却是微微眯起,沉静温顺的眸子划过一抹不忍。 被剥了皮,便是注定了要成狐裘。只是,连狐裘被衾的路,都被堵死了,那也真真是可怜极了。 如此想着,叹一口气。放下了取狐皮的手,莲姐儿迈着步子回了灶房。在用勺子将玉米糊糊盛进盆里时,莲姐儿细细的眉微微蹙着,一向温润明净的眸子却闪过挣扎。 怎么就心软了呢,一会儿莫铁根来了灶房,见不着泡着的狐狸皮,她该怎么解释上辈子便是忘了,被莫老太好好骂了一顿,还被那拐杖敲了一下背,钻心的疼透进了骨子里。这辈子,还要再来一次么 愈是想着,莲姐儿的眸色愈暗沉了下来,狐狸皮泡发久了,成色便大大毁了。这样一来,过几日她亲娘来讨要狐狸皮的事儿,不就解决了么 忽地,“桄榔”一声,手中的勺子没拿稳,掉落在了地上。莲姐儿愣了一愣,望着跌在地上的勺子以及四处溅散的玉米糊糊,好一会才蹲下身收拾。 刚刚定是魔怔了,怎么会有那种想法。那狐狸皮是莫家重要的一笔收入,她怎么能想毁了呢。莲姐儿眸子闪过一抹异色,她定是还要多念念女儿经,多想想“七出”。这反骨性子,要改。 待收拾好了,莲姐儿端着玉米糊糊再去东屋时,路过那柴房处。莲姐儿望着挂在屋檐下的皮子,毛色顺滑雪白。 眨了眨眼,莲姐儿眸子柔和了下来,乌沉沉的眸子溢出温柔,抹了灶灰的明媚小脸儿也是恬静异常,嫣红的唇微启,轻声无奈道“你们作狐裘,也要好好的做狐裘。莫让人糟蹋了。” 凛冬风寒,静静垂着的狐狸皮,自是死物,回应不了。 复又向前走着的莲姐儿,心里也不禁叹了口气,想着等会儿怎么应对莫老太的那一拐杖。想来她也是无甚挂念的了,竟然怜惜起皮毛了。 拌了猪食,喂了哼唧哼唧的花猪,也喂了鸡,莲姐儿又拿起捣衣杵洗起了衣服。冬日衣服多厚实,棉麻吸了水,更是重。莲姐儿拎不起来,也拧不动。垂下眸子,对这幅身子的无用,莲姐儿也不再惊诧。只是慢慢磋磨着。 皂角也坚韧,要捣碎了来洗衣。那清冽味道却是莲姐儿喜欢的。天寒气冻,这水儿也是冰凉。 农妇人家,哪里舍得烧柴用热水洗,只得双手泡在冰块里,再伸出时已冻成了青紫萝卜。 不畏寒了,也是好的。莲姐儿望着自己伸在水里的手,这做鬼的阴寒,竟是比冰还要凉。颤了颤睫毛,莲姐儿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时辰,便又继续慢慢洗着衣服。 而另一边,起了的莫铁根,心里惦记着那些个狐狸皮,便径直去了灶房。却在里面转了一圈,空荡荡的缸子让他皱起了眉。走出了灶房,便见着莲姐儿在院子里捣衣,向柴房处那一望,明晃晃的白毛皮子还在那挂着呢。 当即莫铁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黝黑瞳孔不免也有些诧异。这莲姐儿,闷,但一向办事靠谱,今天怎么出岔子了现在再泡皮子已经时辰晚了,女子对叔伯之间也要避讳,他也不便上去质问。于是莫铁根便肃了一张脸回了东屋。 陈氏见莫铁根刚走,怎地又回来了脸色也不好。陈氏暗自皱了皱眉,莫不是狐狸鞣皮出了岔子知晓莫铁根对于这种家里琐事,尤其是闷葫芦莲姐儿的事,一向不开口,于是她也不再问。只自己挺着肚子,走出了东屋。 一望,那狐狸皮好好的挂在那,陈氏也诧异了,早上不是告诉莲姐儿让她泡着了吗又见着在院子里捣衣服的莲姐儿,陈氏心里竟一时气愤。 那狐狸,是她男人在大冷天天还没亮时就上山抓的,身上刮破了好几处皮,青一块紫一块。就等着那狐狸皮换了钱,给家里补贴补贴。 这莲姐儿是怎么了陈氏皱眉望着莲姐儿,心里弯弯绕绕,眼睛一转,想着莲姐儿现在变得不听话,莫不是果然受了那喜春的影响越想越觉得如此,陈氏便去了主堂屋,把事告诉了莫老太。 许是有着心疼自家男人的意思,陈氏说的时候,难得稍微添油加醋往厉害处说了些。莫老太一听,当即火冒三丈,“啪”得一声,一个盛着茶水的陶碗便被掷在地上,碎成几片。 “反了她了要真有敢跑的心,立刻拉了沉塘。养不熟的白眼狼” 透着厚厚的棉帘子,莫老太燥怒刻薄的声音传了出来。院子里仍慢慢磋磨着衣服的莲姐儿,自是也听到了,颤了颤睫毛叹了口气,又要收拾那一地碎陶片了。 任着莫老太吼的声音再大,莲姐儿也没有颠颠儿的去主堂屋挨训。那拐杖捶的一棍,如今这小身板当真受不得。莲姐儿又抬头望了望天,估着时辰。 吼得累了,莫老太眯着眼睛瞧着空空的屋子,和动也不动的棉帘子,当即心里更是上火,一张脸都阴沉沉的,叫着一旁的虎子,让他把莲姐儿带来。 虎子眨了眨眼睛,他知道的,莲姐儿没做事,浪费了他爹心血惹了他娘生气,于是小小的虎子也很气愤。巴不得阿奶好好教训着莲姐儿,连忙撒丫子跑出了主堂屋。 “喂阿奶叫你过去。”虎子瞧着洗衣服的莲姐儿,便也学大人皱眉嫌恶道。 莲姐儿转头看着莫虎子,平静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只是这衣服不能泡在水里,一会儿皂角水结了冰,衣服就不牢实,容易破。” “那你快点。”一听衣服要破,莫虎子也只能不情不愿道。毕竟做衣服扯布料,那是极稀罕的事。寻常一件衣服,那要穿许久的。 当虎子回到主堂屋,和莫老太说的时候,一向节俭得要死的莫老太也只得坐在那阴沉着脸等着。只是,还不待莫老太等来莲姐儿,村里那唯一一只破锣又响起来了。 莲姐儿听着响,睫毛颤了颤。那镇上大户人家的家主,知道喜春怀了,又被他们村里人逼死了。逼死了喜春不要紧,重要的是损了大户人家的面子。正带着一大帮府衙的人来问罪呢。 这一问罪,将村里的人全召了过去,再回来时,天早晚了。若是真泡着那狐狸皮,早就坏了成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衙役 “这锣怎么天天响”主堂屋内的莫老太阴沉着脸道,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了,往日这锣一年响不了几次,最近怎么觉着它老响 陈氏也觉着奇怪,这锣一响,不是喜事就是大事。这村里喜事不常有,大事却总是折腾人的。 “阿奶,我和我爹一起去村头看看。”虎子眼睛轱辘一转,正是淘气的时候,什么事儿都爱凑热闹。 莫老太瞧了一眼莫虎子,这村里锣敲了起来,莫铁根这个莫家的顶梁柱定是要去看看情况的。反正他爹在,出不了事的。于是便点了点头,允了。一旁的陈氏则不放心道“慢点,莫摔着了。” 眼见着莫虎子撩了棉帘子往外冲,莫老太又继续沉着脸坐着等莲姐儿。反正不管什么喜事大事儿,横竖八竿子打不着他们莫家。要是不趁现在,好好教训教训莲姐儿,让她知道是他们莫家养活了她,指不定哪天这锣再响起来,是要抓逃跑的莲姐儿,那他们莫家不是丢人丢大发了吗 院子里还在慢慢磋磨浆洗衣服的莲姐儿,十指葱葱,白皙如玉,浸在水里煞是显得那衣服粗糙笨拙。望着莫铁根和莫虎子去村头的背影,莲姐儿低下头,纤长睫毛投下一片剪影。 而此刻莫虎子转了头,正瞧见莲姐儿低头不语的样子,也只当她担心等会被阿奶罚,当即扯了个鬼脸。昨晚家里怪怪的,娘突然训着他要敬着莲姐儿,直到今天一大早就恢复了往常那样。莲姐儿还是他们家铁打的下人。 “虎子”莫铁根拽了拽莫虎子,一张浓眉大眼的粗狂脸庞,分外严肃。虎子见了,知道爹不喜欢他这样,当即缩了缩脖子。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昨晚心里儿攒的一些害怕全飞了。莲姐儿还是家里的下人,那那些粗重的活儿还是莲姐儿的。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那些拾柴喂猪,洗衣烧水的活计,莫虎子年纪虽小,但也知道,那累人得紧。不想让娘来做。眨了眨眼睛,莫虎子上前牵住了莫铁根粗糙厚实的手,蹦跳着一同向村头走去。 而这边,莫老太却是左等右等,等不来莲姐儿,心头窝火脸色愈发难看,要吃人似的。陈氏则挺着肚子坐在方凳上,也不劝着,反正这事儿是她告诉婆婆的,那莲姐儿为什么没有把狐狸皮泡着。过几日是镇上大集的日子,届时不少商甲贩子都会在那收购东西,价钱比平日高了不少。要是因为莲姐儿错过了,那受委屈缺银子的还不是他们东屋 肚子里的要生了,正是缺银子的时候。 这时,那厚厚的棉帘子被掀开了,莫老太心头正火,也没仔细瞧,拉扯着脚底板上的布鞋就当头掷了过去,嘴里骂着“使唤不动了是吧怎地要那么久” “啪”一声,只见那鞋底重重砸在一人身上,又跌落在地上,扑起一阵灰。一名穿着青灰色厚袄的衙役,望着胳膊那一处的鞋印子,却是黑了脸。浓密络腮胡下的脸,两条粗眉皱在一起,向着身后的莲姐儿径直问道“他们平常就是这样待你的” 声音浑厚,带着股正义英气。袄子前边的“兵”字,却是正经的官役,而不是那些劳什子的白役。此时,只见那衙役问着身后低着脑袋闷不吭声的莲姐儿,却是让莫老太瞪直了眼睛,连陈氏都吓得不轻。 官老爷怎么来了这可是人犯事,要抓去大狱的样子啊莫老太和陈氏甚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甚至脑子一晃而过一念头,莲姐儿受不了苛待,自个儿报官了 但这也只是想想,莲姐儿性子闷胆子小,是决计做不出来的。更何况,她平日里,连院门口都不出,去哪找的官。 陈氏到底还年轻,大了肚子惊不得吓。莫老太沉了沉眼神,下了椅子站起来,一只脚还没了鞋只套着棉布白袜踩在地上,对着那衙役道“官老爷,您这是来” 那衙役却是一举手,压根不听莫老太的话,肃穆的脸只盯着身后的莲姐儿,道“你且照实说是否受这家人的欺凌。”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头低着,仍是不答话。抹了灶灰的小脸让人看不清神情。莫老太和陈氏却是心中一凉,只担心此刻那莲姐儿嘴皮子抖抖,抖出什么话来。好在让她们稍安心一点的是,莲姐儿瓜愣木头一个,此时也没乱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让那衙役颇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他收了镇上大户江家人的银钱,才跑来这个村子。还特地不用他手底下的那些个门子,亲自来找了这么个“待郎媳”。只是这个农妇,木木讷讷,见了官老爷,也不知道立刻伸冤,把自己受的苦难全招出来。 越想越皱眉,觉着拖延时间,见从莲姐儿口中问不出什么,便大手一挥道“罢了,有人告发你们莫家不善待养媳,和我去你们村的祠堂一趟吧。” 陈氏一听,慌拉扯住莫老太的胳膊,向后缩去。这铁根不在家,没个男人,没人主持的了这样大的事啊连忙向莫老太望去,而莫老太到底活了许久,浑浊的眼睛镇定下来,大小子不在,不还有二小子么他读书,见识大。于是便定了定心神,又对着衙役道“官老爷,我们地地道道的朴实厚道人家,是哪个没良心的睁眼说瞎话,往我们家泼脏水” 那衙役越听越皱眉,越听越烦,他不是来浪费时间听这些个老婆子村妇解释的,拿钱办事,干脆利落。便大手提了提腰间的刀,厉声道“要是不照办,就是妨碍公务” “那我儿子也要一道去。”莫老太总算是瞪着眼睛把最重要的一句说了出来。说完,也不待那衙役开口,便转了个眼色对莲姐儿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男人叫出来你一个妇人,哪里定得了这样的事” 莲姐儿抬头,望了一眼莫老太,又望了一眼那衙役。只见那衙役听着莫老太如此熟稔的话,脸上当即闪过诧异。又见莲姐儿闷声低头,温顺应着“是,娘。” 衙役更是皱紧了眉头。这怎地和手下门子说的不一样不是说这个待郎媳饱受苛待吗这样一来,还怎么“为民除怨”但毕竟拿了银钱,也是不除也得除。当即沉着脸,严肃道“你儿子当然也要去。哪里能逃得了他” 那衙役大刀阔斧地站在门口,也给莲姐儿了个眼色。莲姐儿垂下眸子,出了出堂屋,迈着步子去了西屋。 寒风似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莲姐儿单薄的身子,在这寒冬腊月里,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折了。沉静的小脸温顺得不能再温顺,乌沉沉的眸子向是明润。 这衙役与那镇上大户人家,哪里是为待郎媳妇讨公道,不过是因着喜春肚子里的种死了,心头憋着火,想法儿折腾惩罚人。天上乌沉沉的云,似铁块要压下来。莲姐儿抬头望天,快到晌午了。本是应煮午饭的时候,这样一闹,却是煮不成了。 院外那些个成群候在那的门子,穿着灰麻布衣,大多是出自市井的无赖地痞之徒。莲姐儿瞧了瞧,便又转过头。心道着,等会去村里祠堂时,带上两个玉米馍馍。省得届时莫老太饿了,火急火燎开骂。 西屋那一株梅花,正开得盛。淡淡香气,馥郁幽冷。不过黄土泥巴的茅草屋子,却因着那一株冷梅,和透过窗檐可见的书籍纸墨变得风雅别致了起来。 莫璟珏穿着一身白色长袍,俊眉星目,白皙风流。只不过最寻常的袍子,却是颀长身形,清雅至极。薄祚寒门的清苦学子,莫璟珏是学了个十足十的。 莲姐儿望着莫璟珏那一幅人畜无害的好皮相,当即眉心一跳,微微蹙了眉,低头进了去。 待莲姐儿领着莫璟珏去了主堂屋,莫璟珏见了那衙役,墨色眸子微微沉了一沉,眼角余光又瞥见莫老太没穿鞋子的一脚,当即清润眸光中划过暗芒,一抹厉色瞧上了莲姐儿。 莲姐儿心头一跳,低头不做声。这莫璟珏向是个孝顺至极的,她刚刚应该在去西屋之前,先把鞋捡着给莫老太穿上。也是暗骂自己,怎么没长记性。这事儿,莫璟珏怕是记下了。 “你就是这农妇的夫郎”衙役一见来了个文弱书生,那清隽书卷气,让他这个大老粗不禁心生了点忌惮。原以为是个粗朴庄稼汉子,哪里想到是个书生。这当今圣上重文,导致如今学风气息浓重。那仕子书生,地位比寻常市井高了不少。 莫璟珏瞧了那衙役,也不先回话。只是弯腰,亲自捡了地上的鞋,走到莫老太那处,蹲下身子,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白色棉袜上沾着的灰,给娘套上了鞋。温润如玉的清俊脸庞,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莫老太见着二小子来了,心里老大一块石头终是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任由自个儿儿子给自己穿鞋。而那一旁的陈氏,先是放下了心,却也后知后觉,自己怎么没想到给婆婆先穿上鞋子。这要是被铁根知道了,指不定得骂她呀 “我问你话呢,你怎地不回”见那书生迟迟不回话,尽顾着给他老娘穿鞋。衙役当即心中怒了起来,虽说书生地位是高点,但他可是正儿八经吃着官粮的衙役,平日里走在路上,那个不对他礼敬三分如今一被莫璟珏怠慢,那衙役心中怒骂着,不识好歹的家伙。等会有你们好受的。 莫璟珏给莫老太穿好了鞋,便起身,望着衙役道“不是要去村里祠堂吗这就去。” 同样黄泥巴茅草房内,炭盆里的炭火,是普通村里百姓能用上的最好的炭。但那也是劣炭。将整个屋子烧得有些烟雾雾的,有些闷。有些昏暗。但硬生生却成了衬托莫璟珏身长玉立,眸光深沉的存在。 这镇上的衙役平白来了村里,怕是主事的在宗家祠堂。如此一遭天降祸事,尤其在见着了院子外那些个散汉门子后,莫璟珏清润的眸光夹杂着锋利,瞧了一眼莲姐儿。 这一眼,正扶着莫老太向村里祠堂走着的莲姐儿,那是心猛地一跳,浑身发凉。 收回眸光的莫璟珏,白袍子更衬得他瘦削清冽。薄薄的唇抿着,望着那走在前头的衙役,瞳孔中波光诡谲。 这一幕景象,莲姐儿望在了眼里。一颗心就像堕到冰窖子。前世那阴沉狠辣的性子,如今这么早就初现端倪了莫璟珏的心胸,可是狭隘到即使一个小小冲突,他都能记在心里十几年。然后狠狠报复,百倍千倍奉还。更何况这衙役,今日竟让莫老太受了惊。忽地,莲姐儿脑中闪过莫璟珏那阴暗地牢内,暗沉干涸的血,人体的残断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江家 阴寒带着血的味道的风,吹在莫璟珏那瘦削颀长的身上,莲姐儿忽地眼神一恍,似见着了前世那蟒缎雀金加身的阴冷权臣。顿时脑中一片空白,顿住了脚步。 “你”要死了啊搀着莫老太的莲姐儿一停下,莫老太险些脚步不稳,转头一望着莲姐儿,顺口就想骂。但见着莲姐儿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瘦瘦弱弱的身子立在寒冬中。莫老太心忽一惊,想起前面的衙役以及现在的处境。当即闭了嘴。 走在前头的衙役听着后面的动静,停下了脚步。腰间的大跨刀好不惹眼。莫璟珏也回了头,那清隽瘦削,文文弱弱的书生样子,立在虎背熊腰的衙役旁,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温润清冽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警告与不悦。 他,在警告莲姐儿,不要拖沓,脑子里动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比如,逃跑。再比如,等会在村里祠堂,说些不该说的。 莲姐儿收到了那明明白白的冰凉目光,一下回过了神。这,还不是那个莫璟珏。前世的莫璟珏,不会把情绪心思表露在脸上。颤了颤睫毛,莲姐儿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究竟怕莫璟珏怕到了什么地步。 现在的莫璟珏,会一步一步,变成那副可怕的样子。但她,只需要在那过程的半路,拿张和离书而已。想至此,莲姐儿心中突然明朗了起来。温声细语对着莫老太道“娘,这眼瞧着要晌午了,我带的玉米馍馍,您要不要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莫老太一听,原来莲姐儿停下来,不是要造反,只是问她肚子饿不饿。当即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板起了脸颇阴沉。这档子祸事,全是因着莲姐儿,她还没找莲姐儿算账呢。有心儿要推开莲姐儿搀着的手,但去祠堂的路远,又坑洼,只得继续扶着。 莲姐儿在后面,伺候莫老太啃那个玉米馍馍。而一旁的陈氏,则挺着肚子也颇是艰辛。 同样拿着莲姐儿给的玉米馍馍,一半一半地啃了起来,垫垫肚子。总归不能饿着肚里的娃。 望着那前面带刀的衙役,陈氏心里只发寒。这阵仗,是连她这个快生了的都要去村里祠堂,和押犯人似的。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总觉着是要倒了大霉了。皱着眉头,陈氏瞧着一旁的莲姐儿,瞧她那幅温温顺顺,和平常没两样儿的。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希翼,等会儿莲姐儿当真不会乱说话 一路的黄土矮泥巴房,平日里应该总少不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男人。但此时,却是空荡荡的。寒得让人心里发紧。 到了村里祠堂,才当真是有了人气儿。乌压压的人全聚在祠堂门口,见着衙役压着莫家一家人来了。当即脸上也是表情怪怪,夹着同情、怜悯。 这一古怪气氛,当即让莫璟珏眸光闪了闪。只说着有人告他们虐待养媳,但这本就是百姓寻常家务事。更遑论这儿偏僻得紧。村里杂活缠身、伺候公婆的媳妇儿那是多了去。要说莲姐儿到底有何不同 莫璟珏瞧了一眼莲姐儿。莲姐儿像是惊了一般,迅速低下头。 村里祠堂,是村里难得的大木头屋。没有炭盆、棉帘子,冷得像个大冰窖。只有一张大大的四方桌和几张方凳。一个身穿深色锦袍的富贵商贾,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整一脸不善的坐在最上首。 而那李瘸子,竟是被打得半死拖在了地上。李老头和力老太婆正是哭爹喊娘跪在那求饶。 村长和一杆子村里长辈则站在一旁,也是皱着眉望着这幅荒唐景象。这江家主,家财万贯,美妻娇妾。虽说士农工商。但他偏生觉着自己身份高贵,捐了银钱,上了地方官府的私单。也拿乔着一副贵人模样。念些酸诗词,对着月亮愣弹琴。 那喜春,心思不地道,想上他的床。他也就“一树梨花压海棠”了。也是风骚趣味。后来喜春被他夫人赶出府,发卖。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谁知,下人竟来报,那喜春怀了,却被一干农民莽夫逼死了。江家主一听,坐不住了。那怀着的可是他的骨血,这不等于作践了他们江家吗 当即使了银钱,带着衙役,来了这村。那李瘸子还在梦中,就被门子拖了出来,棍棒乱打一通。如今正是出气多进气少。李老太和李老婆子,也是同谋。但江家主念着皇恩浩荡,重视孝道。他也就大手一挥,让李瘸子代父母受罚。如今,李瘸子怕是废了,连能不能活还两说呢。 莫璟珏和莫老太等人,一踏进祠堂,就见着了浑身是血没一块好肉的李瘸子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在那。莫老太和陈氏当即是吓得腿都软乎了。那莫铁根和莫虎子一早就被带到了祠堂,见着陈氏和莫老太,也当即拨开其他人向前汇在一起。 “娘”莫铁根皱着的眉,粗狂的脸也是面色深沉。上前来,扶了一下莫老太。随后就搀着大肚子的陈氏。而莫虎子也许是吓怕了,圆碌碌的眼睛里还有着眼泪钻到大人身后。 陈氏将身子大部分重量倚在莫铁根身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握紧莫铁根的胳膊,害怕道“铁根,这怎么回事儿啊” “你就是那个买了养媳的莫家”眯了眯眼,膀大腰圆的江家家主瞧着来人,一见其中有个才貌不凡的书生,当即摆手制止了身旁小厮,亲自开口问道。 莫璟珏也自是望见了地上一滩血肉的李瘸子,眸色愈发暗沉,面上神情却丝毫不变,反倒对着上堂的江家家主恭敬作揖道“是。不知大人找我们来,是有何事” 士农工商,书生地位高了不少。而此时,这莫璟珏竟对着他这个商人作揖,全然没有那些个书生的迂腐酸气,自持清高。是个懂得实务的。江家主的眼里划过暗暗的赞许之意,但仍板着脸道“这当今圣上已经禁了养媳。而你们家,有人说苛待已娶的养媳。” 莫璟珏皱了皱眉头,俊朗的面容丝毫不见慌乱,只望着地上的李瘸子道“大人莫不是说,在下如同这李瘸子一样,欺辱了自己娘子” “他不是。本大人只是瞧着他不爽利。”江家家主眯了眯眼,若有所指道。这大家家主睡了丫鬟,传出去不好听。更何况,喜春被发卖,那是过了官府明面儿的。即使是死了,那他也找不着错处儿来。 如今只不过心里不快活,又听得小厮说道着,这里还有一个被发买来的娘子。纯粹找事儿折磨人的。但又要挂着一个“乐善好施”的好名声,贪那些个虚名,这才假模假样问了起来。 一听这江家主的话,摆明了仗势欺人。但人家有银子,又有官府撑腰,即使村里人再怎样气愤,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脊梁骨都直不起来。 莫璟珏却不为所动,反到眸子里划过了然。便又恭恭敬敬道“大人,在下家里的养媳,是在下出生前,娘亲一个妇人愚昧买来的。虽说犯了如今圣上禁令,但却实实在在依着了圣上宽厚仁德的意思。” “哪里依着了”江家主一听,往下面那一身灰扑扑小薄衣裳的莲姐儿望去,来了点儿兴趣。现在寒冬时分,仍穿着单薄袄子,还能说宽厚仁德 莫璟珏顿了顿,也将视线转向了莲姐儿,白皙俊朗的面容仿佛刀削寒冰般不近人情,薄唇微吐“她无娘家,无依靠。是在下的娘亲,怜她无处可去,才在圣上旨意之后,冒着大不违留下她。供她避雨遮风的住处,吃食之物。” 一旁的莲姐儿,听着莫璟珏一句句刨心窝子的话,长睫微颤。抹着灶灰的小脸儿无甚表情,麻麻木木、冷冷漠漠的。但一颗早已凉透了的心却涌出一股温热,卷挟着难以言喻的心酸苦楚,愈演愈烈,席卷整个胸腔。又哗一下,被冰水浇透。 她确是这样的。前世的她,可不就是伶仃一人,无处可去。自幼长在莫家,更应该感激莫家赏她一碗吃食。而后,也是应该感激莫家给了她一个夫家依靠,而不是被那些个地痞流氓随意拉了去被卖入青楼。 浮萍无根,无处可依。如今哪怕她重新做了人,也不能抹去前世那段经历。纤长睫毛下,一双乌沉沉的眸子,隐隐微红泛着泪光。这自怜自哀的泪,竟有些止不住。盈盈泪目。 莫璟珏见了,微微眯起了眼睛,原本吐刀子似的话语也不再继续,剑眉暗自皱着。她哭什么 印象里,这个莲姐儿闷不吭声,木头似的。虽说是他的养媳,但到底没有过多接触。平日里,只当是家里养着的一个外人。 莫璟珏眸子沉了下来,又瞥见江家主那饶有兴趣的眼神,垂下眼帘转过身对着江家家主道“大人,在下的说辞,那是在理的。” 声音温润,如沐春风,却又夹杂着几分清冽。文文弱弱的书生气息,端的是俊俏才子。 到底没想过那木头竟也会哭。反正明面上的目的已经达到,莫璟珏眸光闪了闪,抬头不卑不亢地望着上方的江家主。 江家主越看越觉得莫璟珏霁月风光,有一股子文人的灵气儿,心里欣赏不已。也就不管莫璟珏究竟说了什么,反正心悦之。 末了,江家家主不再说着养媳的事,心满意足回去了。而那李瘸子,被村里壮汉抬回去后,赶忙儿请着村里的懂得药理的老大夫看着。 原本按理说着,害死了江家主的孩子,那是万万活不得的。但如此这般轻易放过,大抵是因为,江家家主,也认为喜春命贱福薄,不配有他的孩子。那江家少爷,不是谁想生就生得的。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扶着莫老太与众人一道各自回去。出了祠堂,天已经微微暮色,晌午肚里不过吃了个玉米馍馍,此时莫老太、陈氏等一干人等,饿得紧。 回了院子,莲姐儿便径直去了灶房,噼里啪啦的火苗子,时不时炸裂出个火星。那狐狸肉冻还剩下一些,墙上木钩子挂着的篮子里,还有叶片儿有点发了焉的白菜。又是那样的菜色。 莲姐儿坐在木墩子前,一旁竹簸箕里的针线,她也没碰。抹着灶灰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尖细的下巴一双明润的眼眸,乌沉沉的。 忽地,莲姐儿只觉有人望着她,一转头,却见素白袍子的莫璟珏站在了那薄薄木门前。心,猛地狂跳。他,怎么来了莫不是来寻着之前没给莫老太穿鞋的仇 外面暮色沉沉,天空染了青灰,即将被墨色浸得黑浓。身形颀长的莫璟珏,遮住了门口的微光,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身长玉立,玉树芝兰似的莫璟珏,披了一身清苦学子的皮囊,但仍掩盖不了那张温润俊秀的脸。此时望着那双温顺沉静的眸里闪过惊惶,莫璟珏眉头微微蹙着,胆子怎地那么小 “那喜春的尸身,大抵还在村口荒曝着。” 莫璟珏冷冷的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离开了灶房。 一开始的害怕过后,莲姐儿颤了颤睫毛,又转过头望着灶膛那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回过了神,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倒映着前面燃烧的火苗。 这句话,是在提醒她,那江家家主,不是真的有意为被卖女子申冤吗 想至此,莲姐儿又低下了头。拿过一旁纳到一半的鞋,细细纳着。她哪里不知道呢,莫璟珏今日说的那一番话,除了说给江家家主听,也是说给她这个愚笨农妇听的。 无依无靠的她,若真的没有那做鬼五十年的经历。贸然信了江家家主的话,就算出了莫家,也会因为是一个无力妇人,不说饿死渴死,那也是会被人拉了再度卖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小屋 长睫微颤,眸光闪动。莲姐儿眸子沉沉的,再度被人卖去吗忽地,一失神,那细针便扎进了肉,一滴血珠子冒了出来。 十指葱葱,白皙如玉。一滴鲜红,惹眼得紧。莲姐儿瞧着自己的手指,眸光暗暗,沉声不语。 忽地,将那如剥葱的纤细手指,送至了唇边。血的咸腥味,在口中晕散开来。抹着灶灰的小脸儿于橘红明亮的灶火前,竟多了几分阴柔媚态。 火舌舔着柴禾,周围平静得可怕,犹如死寂一般。偶尔灶膛里炸出个星子,那是清晰得紧。明亮橘红色的灶火,光亮照在莲姐儿身上。旁边放着竹簸箕的小桌,一盏豆大的油灯,幽幽暗暗。 末了,良久,莲姐儿垂下眸子,乌沉沉的眸子逐渐清明,恢复以往的温顺、沉静。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灶锅里的玉米糊糊扑腾开了,莲姐儿起身把玉米糊糊盛到盆里,便要端着去主堂屋。出了灶房,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淡淡月光隐于一片浓黑。 晚风更是寒,刺骨的冰。莲姐儿的瘦弱身形立于寒浓夜色,纤纤细腰竟没有那端着的盆宽。脚步微急,莫老太饿的紧,又耽误那么长时间,怕是又要开骂。 撩了棉帘子,炭盆的热气便往人身上扑。莲姐儿一进去,果真见莫老太一张脸拉了个老长,便低头赶忙进去,帮各人盛好玉米糊糊。 莫老太的浑浊眼球十分不爽利地上下左右瞧着莲姐儿,之前不泡狐狸皮子不说,那衙役的事,也都是因为这个楞木头。差点连累他们全家蹲大狱。 她还没好好训着莲姐儿,结果二小子却说让莲姐儿去他的西屋小房子住,莫要待在灶房了。 这事儿,莫老太自是不同意的。那西屋是新盖的不说,莲姐儿就是她们家一个养媳,哪要浪费那么好的屋子。 只是,莫璟珏虽说是二小子,但他读书,见识多。平日里家里的琐事儿、细事儿,是由着莫老太决定。那两眼皮子一翻一盖,落下个刻薄抠门的名声。但大事,却是由二小子说一不二的。 三从的夫死随子,莫老太到底是知晓的。更何况这事大小子竟也同意。莫老太也没法儿反对。 只是,心里到底不爽利,望着莲姐儿那抹着灰,永远不洗脸似的,就一股子邪火上冲,张口就骂“你磨磨唧唧,磨蹭了半天,就这么点菜你是要饿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莲姐儿摆狐狸肉冻的手一顿,低着头颤了颤睫毛,温顺道“娘要是觉得不够,那我再去灶房切点野猪肉烧着腌菜。” “人木,脑子也蠢。”莫老太似心还有不甘,低着声,恶狠狠骂道。 这骂的是莲姐儿,莲姐儿却低着个头,温温顺顺、沉沉静静的。脸皮子也不带抖一下。但却让这个屋子里,其他人皱起了眉头。莫铁根使了个眼色给了陈氏,陈氏会意,开口向莫老太说到“娘,先别气了。当心坏了身子。这不,先紧着吃面前的菜,等会新菜又端上来了。” 陈氏一开口,莫老太停了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想到了什么,住了嘴。只语气颇冷硬地对着莲姐儿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莲姐儿点了点头,便低头撩了棉帘子出去。 陈氏望着莲姐儿消失的背影,心里也是叹了一口气。这野猪肉虽说挂在屋檐下,但一斤一两都记在婆婆的心里。没有婆婆事先的吩咐,莲姐儿哪里敢动那些个肉。 往日,这些个都习惯了。更何况莫老太年纪大,大家也都顺着莫老太心思脾性。但如今,却不同了。那衙役带着刀来他们家,那真真吓着了陈氏。尤其在见着被打得一块烂血肉的李瘸子,那心里怕的,是半夜都要惊醒。 特别在刚刚二叔慢条斯理,说着其中利害关系的时候,陈氏那是吓了一身冷汗。当今圣上严禁养媳,已经买了的养媳,若是无处可归,也是要善待。只是他们家莫老太脾气不好,向莲姐儿发火早已成了习惯。将来二叔去考童试,若是此时被人拿来做文章,那是要牵连一家子的。 更何况莲姐儿已经有了反骨的心思,那狐狸皮就没泡不是不过好歹也因着这样,那狐狸皮才不至于泡久了,毁了。虽说今儿莲姐儿在祠堂没乱说话,但谁知道哪天欺负得狠了,就学喜春了。家里如今没莲姐儿,男人、婆子、娃子,还有大了肚子的她,这家不得乱了 陈氏心思弯弯绕绕,倒是把这个问题想了个透彻。虽说莲姐儿没泡狐狸皮,让她心还有疙瘩。 但毕竟少不得莲姐儿。况且要是换做她,受莲姐儿那么多苦,白天黑夜喘不过气,怕不是直接要死要活撒泼,拿起剪子就把狐狸皮毁了。只是陈氏望着莫老太,也是一叹口气。婆婆年纪大了,听不进去话嘛。 主堂屋内,不知为何,寂静一片。没有了往日的和乐闹腾景象。 “娘,二弟童试要紧。”莫铁根将陈氏瞥来撇去的眼睛望在眼里,沉闷了一会,开口道。 到底心疼儿子,莫老太一听,满是褶子的脸闪过为难与勉强,但到底还是知道事理儿的。只要莲姐儿办事妥当,她也不是不能忍的。 而这一边,回到灶房的莲姐儿,将屋檐下的野猪肉割了点,又去柴房翻着腌菜。末了,颤了颤睫毛,将几个玉米糊馍馍也一同端着去了主堂屋。 撩了棉帘子,莲姐儿只觉气氛有些怪得紧,但也只是心中一闪而过,继而手里的野猪肉焖腌菜端上了桌。那玉米糊馍馍也放在了桌上。 眼角瞥见莫老太又欲开口,莲姐儿眼帘动了动,只当莫老太要么嫌她慢,要么就是擅自做主,端了玉米糊馍馍过来。低着头,两只耳朵已经准备要听莫老太那狠厉厉的刻薄声音了。然而,莫老太却是盯着她望了好一会,才阴阳怪气肉疼得紧地施舍般道“今晚儿你不要睡灶房了。去二小子西屋里的小屋。” 莲姐儿低着头,抹了灶灰的脸,让人根本看不清神情。莫来太没见着想象中莲姐儿感激涕零的模样,心里又顿时不爽气,刚想骂,却又忍了下来。 陈氏见了,心里着急,怕婆婆收不住脾气,又见莲姐儿无甚感动的模样,眉心一跳。只觉莲姐儿反骨反得厉害了。只得和善开口道“我那还有些以前穿的衣裳袄子,如今身子重,也穿不上了。莲姐儿,你等会和我回东屋,拿着去试一试。” 坐在桌上闷头吃饭的莫虎子,听着娘的话,小脸埋在碗里,他刚刚才被训着要叫莲姐儿婶儿。只觉得家里气氛变了。白天那李瘸子被打的惨样子,的确吓到了他。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这莫璟珏的仕途之路,那是无甚可挡的。微微一叹气,抬了头,对着莫老太温顺道“是,娘。” 夜空漆黑,那股瞬间能将人身子浸染透了的的寒意,化成一道道冷冽的风。待莲姐儿端着晚上用的热水去了东屋时,陈氏正挺着肚子一件儿一件儿地叠着她那些个宝贝衣裳。 平日里扯布做衣裳,那是大年才有的稀罕事。如今说送莲姐儿袄子,但瞧着一件件儿的,都舍不得。指不定把肚子里的卸货了,还能穿呢。 见莲姐儿来了,陈氏热心应道“水就搁哪儿吧。快来试试,哪件适合你穿。”莲姐儿身子单薄,一阵风儿都能刮跑了。适合她穿的,不多。大多都是好几年前,她还做姑娘时的衣服。 莲姐儿点了点头,把水放下,靠近了陈氏。任由着陈氏那一件件衣服在她身上比划。只是,越试,陈氏眉头皱得越紧。原本还省不得送两件儿、三件儿的。但如今,竟是一件也不合身。不是大了,就是宽了。 陈氏皱着眉头,略有些为难地望着莲姐儿。这下倒好了,不是送衣服,而是要家里掏钱,直接给莲姐儿扯布重新做衣裳了。 莲姐儿感受到了陈氏那目光,低着头道“嫂子,衣服大一些也是不妨事的。” 最后,陈氏给了莲姐儿一件蓝底白花纹的冬袄子。那是陈氏没嫁过来时穿的。虽然时间久了点,但好在她爱惜自个儿花衣裳,还不算磨损得太厉害。至于其他的,那个个都大得顶边儿了。 在陈氏这得了衣服,莲姐儿抱着,走在回灶房的路上。明明天冷得似乎连空气都冻住了,但莲姐儿愣是抱着袄子,手心热出了汗。 动了动手指,莲姐儿将袄子往上抱了抱,用胳膊夹着。明润的眸子,小脸儿沉静。许久没碰过厚袄子保暖物件儿,已经适应寒凉温度,反倒不耐热了。 那灶房里,需要收拾的物件,也就便是那些个没纳完的鞋和做到一半的小孩儿衣裳。而西屋莲姐儿乌沉沉的眸子沉静如水。 莫璟珏爱干净,素有文人仕子的癖性,有洁癖,见不得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袄子 她这一脸灶灰,怕是要洗去了。连带着这一身灰薄袄子,也得换掉。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今天主屋东屋西屋的事儿,她已经干完。接下来的,也就是收拾东西挪屋子。她自己的事。 回到灶房,将那薄薄木门抵上。一灯如豆,风从门缝吹来,灯火摇曳,明明灭灭。 莲姐儿将手中的厚袄子放在柴垛上,便转身走到灶房角落的水缸处,想要舀水至铁锅中,点了柴禾烧水。 掀开草杆子做的圆盖,冰凉寒彻的井水,一下倒映出了莲姐儿的样子。莲姐儿望着水里的倒影,愣了愣,末了,长睫微颤,一双沉静眸子幽幽暗暗,伸出手鞠了一把水。 清澈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流走。剥葱细指,白皙如玉。十指纤纤,柔弱无骨。 不冷 莲姐儿眸光闪了闪,叹了一口气。这做派,愈发的不像人了 用葫芦瓢把水一瓢一瓢舀到了大木盆中,巾帕子放了进去。寒凉的井水渐渐浸湿了帕子,莲姐儿解开了衣裳。 薄薄小袄子褪去,阴冷摇曳的灯光下,一副香软娇怯的身子,当真是玉为骨,雪为肌。纤纤柔柔,盈盈细腰。冰凉的井水,流淌在那如凝脂般的肌肤上。 乌发散开,冰冰凉凉贴在后背上,白皙秀美的面孔,杏眼流光,妖媚潋滟。明明清纯而又无辜的脸,偏生于这昏暗油灯下,显得勾魂摄魄,美得心惊。 柴草之垛上,细布蓝底白花纹的冬袄静置在那,小小四方桌,是纳了一半的鞋。缝制到了一半的小二衣裳,仍插着细针。一盏小油灯,静静燃烧着。 莲姐儿自己的东西,大抵是没有的。但挪到西屋,那小屋子里的被褥还需要铺。天色已晚,今天份儿的鞋还没有纳,衣裳还没有做。明天又要早早起来,时间当真紧。这烧水,也是费功夫的。倒不如省了。 夜色已浓,四周万籁俱寂。严冬时分,更是燥寒。凛冽刀子似的风,吹进门缝细儿,带走霉腐气儿。 淡淡的月光,清清冷冷的。却在这寒冬天里,却显得有几分柔和。深邃夜空,分外寂寥。一瘦削颀长的身影,立于薄薄木门外,清俊雅致的面容,无甚表情。 白皙清雅的脸,翰墨诗书气质浓郁。眉目如画,唇若施脂,却丝毫不女气。反而于那秀美清俊中,暗藏凌厉。此时寒风凛冽,一袭素白长袍于这黑夜中,凭添多了几分料峭之感。 清润眸光,于黑夜中,分外幽暗。 莫璟珏瞧着里面的光景,眉头不带皱一下的,浑身上下,在无人见识的地方,那是冷得如同冰渣子一般,没有丝毫人的感情。理智双眸永远清晰。 站了片刻,莫璟珏转身离开。清瘦身影隐于黑暗中。原是想告诉莲姐儿,让她换了一身脏污,再进他的西屋。 并且,视情况,提点莲姐儿,她目前的处境状况。莫要动歪心思,让他们莫家蒙羞,给他的仕途之路,带来一丝不妥。 如今,却是有更要紧的事 想至此,莫璟珏停下了脚步。脑海中回想起那一副娇香软媚的景象,眉头终于皱了一皱。 深夜寥寥,莫璟珏也不用灯。行走于黑暗中,无甚可怕。 那一身细布蓝底白花纹的袄子,莲姐儿穿在了身上。仍略大了些,却厚实得她有些闷。白皙柔媚的小脸儿,双颊泛着红晕,热的。将领口微微敞开了些,莲姐儿深吸了一口气。 把大木盆里的水一点儿一点儿要倒到外面,待打开那扇薄木门后,寒凉刺骨的风一下往莲姐儿身上扑。从领口灌风进去,凉透了心。整个脑子都清醒起来了。莲姐儿眨了眨眼,杏眼潋滟,白皙小脸儿,嫣红的嘴,快活得紧。 待在门口颇有些舍不得,眸光闪闪,又几许挣扎后,回了灶房。把水全部倒出去,将大木盆冲洗干净。这是她的物件儿,也要带到西屋的。得亏莫家,全家都知道莫璟珏洁癖素来严重,即使是抠门得死紧的莫老太,也得铁青着张脸,抠出点银子请村里的木匠给莲姐儿做了个澡盆。 灶房的地,因为沾了水,泥土有些湿软。莲姐儿当心莫踩着那些地,省得又弄脏了。这灶房,是她的地方儿,莫家其他人,一年不来个两回,莲姐儿在这安心,多少有点儿归属感。在离开前,也是要收拾整齐干净的。 往日睡着的草垛,莲姐儿又整了整。把柴禾码齐,那小硬薄被,莲姐儿眨了眨眸子。想带,但莫璟珏会嫌脏。伸手拍了拍那薄被,这被也是好被,陪了她那么许久。叠整了,依着柴垛放在了墙角。哪日,莫老太瞧她不爽利,又赶她回灶房,也是需要这被子的。就连那冷硬小袄子,莲姐儿也一同放着了。 用包袱裹了那些缝制小二衣裳用的布料针线,一同放在了竹簸箕里,又提着放要纳的鞋的篮子。莲姐儿望着那木盆,是需要第二次来拿了。便出了灶房,阖上木门,走去了西屋。 一路上,寒风吹着呼啦啦的,原本湿了水的头发,一下被吹了起来,青丝三千,如泼墨,冰凉柔软。莲姐儿原本闷得紧的心,一下被这寒意浸得舒服。 那西屋的小屋,在莫璟珏屋子的隔壁。略小些,但床、洗脸架子却都是有的。莲姐儿进去后,点了小油灯,放在四方桌上。平日里,这屋子她也打扫,却没多个灰尘。只是那床铺,需要从箱子里取出,自行铺一铺。 已经铺了稻草席,也是颇软。莲姐儿打开墙角已经陈旧掉了漆的大箱,一往里面瞧,眉头蹙了蹙。 太厚了 身上这一身蓝底白花袄子,已经让莲姐儿几乎喘不过气。眸光闪了闪,莲姐儿咬了咬唇。温顺沉静的眸子,瞧不出丝毫异样。伸出胳膊,抱出了床铺褥子。 能说动莫老太,让她搬进西屋的,只有莫璟珏。而莫璟珏这样做莲姐儿眸子乌沉沉的,莫璟珏希望,她不要碍了他的仕途之路。 铺好了被褥,又将那些个没纳完的鞋和小儿布料拿出,放在了四方桌上。莲姐儿便又出了西屋,去灶房把木澡盆拿了过来。 木澡盆又大又重,莲姐儿费了好大气力。 一切妥当后,莲姐儿便坐在方凳上,依着小油灯,纳起了今天的鞋。纳鞋的针粗,愈发显得莲姐儿手指纤纤,被那些的麻绳勒出几道红印子。 忽地,门口处传来了动静。莲姐儿转头一望,看见那素白袍子的人影后,心猛地一跳,那纳鞋的针直直戳进了肉里。 莫璟珏怎么来了往日他不是早就睡了吗莲姐儿心里又惊又疑,眸子里闪过惊惶,又迅速低下头。那手指的血流得猛,莲姐儿却顾不上疼,用大拇指掐了血口子,就往身后藏。 好像是来看她有没有带些个脏东西进了他的地儿。莲姐儿低着头,纤长睫毛投下一片暗影,心咚咚的跳,等着莫璟珏发话。 莫璟珏站在门口,清润眸子冷冷的,既不温润,也不凌厉。仅仅是没有感情的冷漠。在不需要掩饰的地儿时,他一向这样。他的本性,便是如此的。 一袭素白袍子,在黑夜中,身形瘦削,冷清异常。没有一丝寒门苦学子的卑微,脊背挺得直直的,愈发显得他宽肩细腰,身形颀长。 莫璟珏望着莲姐儿,也自是瞧见了莲姐儿把手指往后藏的动作,无甚表情,冷得像块冰。他是特意等莲姐儿一切收拾妥帖了,小屋里油灯燃着,却没声响时,来的。 愣木头似的莲姐儿,闷不吭声。若是没有搬屋子搬妥帖了,心里想着事儿或者手头有要紧事儿要做,一心二用,莫璟珏怕莲姐儿听不懂。 而莫璟珏,要莲姐儿听懂。或者即使听不懂,也要一丝不差的照办。 眸光沉了沉,莫璟珏冷声道“你搬来了西屋,就该知道,莫家没有苛待养媳。” 莲姐儿点了点头,温顺得如一头小绵羊乖巧。任人揉捏。 莫璟珏瞧了,神色依旧寒凉得像冰,白瞎了一张如沐春风的面貌。在说及下一个问题时,清润眸子愈发沉了沉,望着莲姐儿道“你这脸,太过招摇。继续邋遢着吧。” 莲姐儿麻木的欲一并点了头,明白意思后,却又顿了一顿,抬头望了一眼莫璟珏,又迅速低头。心中叹一口气,莫璟珏心思细腻,着实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刚刚只一眼,便瞧清了她的脸。并一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这荒僻乡村,这样一张不正经的脸,只会给莫璟珏带来麻烦。阻碍他的高升路。 莲姐儿眸光闪闪,点了点头。这麻烦,她也不想惹。只要熬过了这五六年,拿得那一张和离书,便熬出了黄莲地儿。原本想的是,明早儿一早去莫璟珏那送水,明明白白晃晃,让他开口。 如今,却是不用了。 莫璟珏见莲姐儿全部应了,温顺木楞,没有一丝异议,眉微微皱着,她当真听懂了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莫璟珏目的达到了,也便出了小屋。 莲姐儿瞧着莫璟珏走了,紧绷的心松下来,眸光沉了沉。这袄子委实厚了。热得她头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托梦 因着这小屋,先前是空的,没有人住。那棉帘子也就没有装上。莲姐儿上前把门阖上,虽说大袄子厚被褥,热。但她莲姐儿眸光闪闪,叹了一口气。她总不能开着门的。 门一关,整个小屋,便格外安静。一盏小油灯,静静燃着,四方桌上仍放着她纳到一半的鞋。莲姐儿走上前,凑近油灯,仔细瞧了瞧自己手指上的血口子。 眉间微皱,虽然不流血了,但那暗红血痂与葱白手指,一红一白,格外明显。明天莫铁根定是要鞣皮了,莲姐儿少不得要看顾着,只是那鞣皮用的鞣料水,若碰到伤口,铁定是钻心疼的。 咬了咬唇,莲姐儿又出了小屋,摸着黑去了柴房,翻出之前攒的一袋子草木灰,瞧了瞧,又去了灶房。熟悉的景象让莲姐儿心中微微温热,自己到底熟悉这个地方。 刮了锅底的锅底灰,在手指用水洗净,又挤出之前留着的脏血后,敷了上去。坐在小木墩前,莲姐儿一双明润的眸子,因为热,而小脸儿粉粉的,眸子也是湿漉漉的,夹杂着几分倦意。 白天莫璟珏在祠堂说的话,确确实实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想来,自从前世被赶出娘家,又做了鬼,已经许久没见过亲娘了。亲娘吗莲姐儿扭头,望向了身后那一堆草垛和那薄被,身子疲乏得很,真想就这样睡了。 长睫微颤,眸光闪闪,莲姐儿起身,拿着小油灯,走出了灶房。回到小屋,莲姐儿脱了蓝底白花纹厚袄子,陷入厚厚的被褥中。纤细孱弱的身子,仅仅让床铺下陷了那么一丁点儿。实在瘦弱得紧。 弓着身子,环抱住自己,沉沉倦意迷糊睡去。两行清泪,于不知不觉中顺着眼角流下,白皙柔媚的小脸儿,那晶莹的泪与天上淡薄稀疏的月辉相映。 同样薄凉得紧。 天还未亮,那只大公鸡都没叫唤,莲姐儿便已经起来了。发鬓处有些湿濡,热的。待出了小屋,被那寒凉冬风吹着,莲姐儿才觉着凉爽了些。幸好身上的冬袄大,领口袖口都不严实,灌风,倒是让她好过不少。 进了灶房,打开水缸的草杆子圆盖,里面的水只剩一点儿了。昨晚太晚,也不方便去村口那口井打水。今早却是要补的。如今莲姐儿气力小,也只能拿着个小木桶多跑几趟。 往日,那挑水的任务,是交给莫铁根的。倒不是多为莲姐儿着想,担心她一个女人家做不得这样的粗活。而是莫老太有一次见着莲姐儿一趟趟跑魂似的,就拿回来那么一瓢葫芦水,凭白给村里人看笑话,只说他们莫家黑心苛待养媳。于是眯眼冷脸,不让莲姐儿挑水了。 但昨晚,莲姐儿洗了澡,等会要送去各屋洗漱的水,是不够了。而这时,莫铁根没起。 莲姐儿提着木桶,走在村里的道儿上。前世,她基本不出莫家院子,今世也差不多。天还黑蒙蒙,刺骨寒风像刀子似的。家家户户矮泥巴房基本都是黑的,没有油灯亮着。莲姐儿确实起得早。 明媚澈净的瞳孔,望着这一切。莲姐儿忽地感觉起了陌生,只觉地方有些大,有些 空。尤其那前头黑黝黝一片投下巨大暗影的山,寂寥又可怕。 垂下了眸子,莲姐儿专心打着水。前世没出过院子,做鬼又做得久,这里不能让她的心升起一丝儿温度。凉透透的。忽地,莲姐儿又眨了眨眼睛,前面不远处,可不就是她埋喜春的地儿。也不知喜春睡在那,下一辈子对这个地方熟不熟悉。 回了灶房,莲姐儿抵上薄薄的木门。舀水到铁锅中,半途又回了趟小屋,把昨晚没做完的针线活带到了灶房。坐在小木墩上,前面是明亮亮燃着的灶火。 灶火温暖,时不时炸响个火星子。往日不觉着什么,如今依旧是热。莲姐儿眉头微微蹙着,一层薄薄的汗。眸光闪闪,莲姐儿抿紧唇,忍着。一双沉静的眸子,温顺得紧。 待天微明,雾气弥漫着寒意。那只大公鸡叫唤了起来,莲姐儿端着盆去了主堂屋。一撩棉帘子,便见着莫老太已经起来了。正端坐在上方,冷冷眯眼瞧着莲姐儿。 莲姐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便迅速隐匿消失。低着头,将水倒在了洗脸架子的盆里,浸湿了巾帕子,又拧干。递至莫老太跟前,温声轻轻道“娘,洗脸吧。” 莫老太一瞧见莲姐儿依然那副脏花猫似的脸,换了身衣裳,干干净净像个人,怎么木头脑袋脑袋似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儿吗大早上,被莲姐儿搞得一通火,更何况知道二小子素来爱干净,见不得脏,只要一想到自个儿儿子要天天对着这样一张脸,莫来太心头火又蹭冒上来,眼里闪过厉色,就想骂。 但话还没出嗓子,莫老太又想到了什么,忍了忍,阴沉着一张脸,也不接过那巾帕子。过一会,莫老太才语气不那么冲道“你就不知道好好洗洗自个儿那张脸” 整天脏着一张脸,寻了身好衣裳套着有什么用旁人咸吃萝卜淡操心的,还依旧以为他们苛待养媳。 莲姐儿却一愣,没想到莫老太也有说话正常的时候,低头颤了颤睫毛,道“相公说,我这张脸是祸水,要遮着。” 此话一出,莫老太眼神古怪的上上下下仔细掂量着莲姐儿,这是说她自己命相不好克夫,还是厚脸皮而夸自个儿美呢都说见了世面的女人,心思会活络。就像那喜春。如今,这莲姐儿瞧着喜春,也愈发不安分了。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阴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后,莫老太混浊眼球里闪过一抹厉色,给了三分染料就想开染坊,蹬鼻子上脸,要是敢犯什么出格的事,有她好受的。不再和这个犟驴子争,莫老太脸色一板,说起了正事。 “今天早上吃什么” 莲姐儿如实答道“玉米糊糊。” 莫老太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压着火气道“中午呢” “玉米糊糊。”莲姐儿语气有些迟疑,顿了顿。往日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玉米糊糊。不是他们一家,而是整个村都是这样的。有些条件差的,连玉米糊糊都吃不上。 之前晒干的玉米棒子,莲姐儿还没有剥玉米粒。也是要抓紧了。 莫老太哗一下,脾气儿收不住了,张口就骂,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你要死啊,木头脑袋天天窝在灶房,就会煮个玉米糊糊。想着法儿偷懒是吧” 莲姐儿低着头,也不反驳,只应下道“儿媳错了。” “死木头一块,愣愣木木的,连埋在泥里的人都比你有气儿。” 莲姐儿颤了颤睫毛,继续听着训。 而莫老太,则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昨儿没骂的,今儿全补上了,这骂了十多年的性子,不是说改就改的。 “死木脑袋蠢笨身子,不顶用的东西。昨儿晚你公公托梦来,说想吃面条。到底不是我们莫家的人,难怪二小子连看都不看你一眼。瞧瞧你这浑身上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样儿,哪里配得上二小子。当初也不知怎么就瞎了眼,把你抱回来了”莫老太一句接着一句,噼里啪啦个不停。 低着头温顺站在一旁,静静挨着训的莲姐儿,纤长睫毛下,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眸光闪闪,终于在莫老太嘴里蹦出一句,“当心我让二小子休了你”,后,莲姐儿的眸子彻底沉了下来,一抹异色滑过,开口依旧温顺道“娘,儿媳知道错了。只是早饭的玉米糊糊已经煮好了。晌午我就去柴房,把瓦罐里的灰面和着高粱面,做面条。” 莲姐儿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了下来。莫老太望着莲姐儿不说话,眼睛却愈发阴冷。谁都晓得,莫老太最讨厌吃灰面。吃面条当然要吃白面。 空气静了好一会,莲姐儿眼角余光瞧着莫老太那只干柴似的手隐隐气到发抖,那小桌子上的白瓷茶碗煞是显眼。也幸亏莫老太收敛了脾气,没再砸茶碗。不然跪在地上收拾碎渣片的,还是莲姐儿。 话一出口,莲姐儿便冷静下来了。瞧着莫老太的样儿,也是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刚刚着了什么魔怔。当即松了口,柔声解释道“娘,家里白面没了。需要去镇上买。儿媳知道您不爱吃灰面,里面加点高粱面,味道是好了许多的。” 那白面精细得很,寻常农家哪里能常备。莫老太想吃,可不得去镇上买。 莫老太自个儿也想到了这点,本来要吃面条就是突然的事,怪不得莲姐儿。但那个死木头闷葫芦,怎么现在那张嘴越来越利索了。浑浊的眼睛拿捏着莲姐儿,倒也破天荒没继续骂。只是沉着脸,好一会阴冷道“没面,就让老大去买。” 撩了棉帘子出去,莲姐儿望着外面,天还没大亮,雾气蒙蒙的也没散去。寒意倒是真真的要把人冻僵了似的。叹一口气,明润的眸子,沉沉的,幽幽暗暗想着事儿。 忽地,似是看开了的,面色明媚了起来。仰着脖子望天,修长脖颈,纤柔白皙。极美。那细布蓝底白花纹袄子,在一瞬间被衬托成了最粗俗之物。 托梦吗自己做了五十年鬼,怎么就没想到呢 迈着步子又向前走,快到灶房门前时,又转了脚步,去了猪圈。那只哼哼唧唧的花猪还没睡醒。莲姐儿眨了眨眼睛,轻轻开口道“如果你不是寿命不能像人那般长久,我一定托梦于你。” 那狐狸皮到底是死物,托不得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爹娘 在莲姐儿把热水往东屋送的时候,陈氏在屋门口迎着。远远儿地瞧着那抹蓝底白花纹的影子,顿时心里怪怪的,不是滋味儿。 那可是她姑娘时穿的衣服,比莲姐儿还小时扯布做的。怎么穿到了莲姐儿身上,就和灌了风似的大。这一比较,不是明明晃晃显得她胖吗 眉头皱了皱,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现在的腰身,当即嘴里啐骂道“死鬼。” 这骂,自是骂莫铁根的。 “嫂子,热水来了。”走近了的莲姐儿,将手里的热水向前捧了捧,有心要送到里屋。但此时莫铁根肯定是在的,明润眸子闪过一丝为难。要避嫌的。 陈氏瞧了,知道莲姐儿想的是什么。怀胎七月,肚子愈发大了,有些丰腴的面庞眉宇间总有着柔和,此时对着莲姐儿笑道“我来吧,不碍事的。” “那嫂子当心点。” 把手里的热水递给陈氏,陈氏接过了,也没急着回里屋,而是眉头稍稍皱一皱,顿了一顿才有些尴尬开口道“莲姐儿,今天你大哥那死鬼说要鞣皮。那皮子不能再接着晾了,不然错过了几天后的大集,那价钱是要跌了许多” 上次莲姐儿没泡狐狸皮的事儿,陈氏心里的疙瘩至今还在。话说得弯弯绕绕的,也不像上次直接明着吩咐了。 莲姐儿睫毛颤了颤,知道陈氏的意思。但陈氏语中的死鬼两个字,却是让莲姐儿愣了愣。两人平日里感情极好,也不像吵架。怎怎叫死鬼 “本想着上次就鞣皮的,但你忘了不是”陈氏继续说着,这句话后面的,也真是亏了莲姐儿才没泡坏了皮子,却是没说出来。 莲姐儿低眉顺眼地听着,待陈氏语速慢了下来,一双眼打量着莲姐儿,等着莲姐儿说话时,莲姐儿才开了口,“嫂子,我回去就把那狐狸皮泡着,不会再忘了。” “好,辛苦莲姐儿了。”陈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当即眉眼更柔和了几分。端着热水就欲走向里屋。 莲姐儿瞧着,直至陈氏撩了棉帘子进去,都没开口说莫老太要吃面条的事。 去镇上的路遥远,一来一回,哪里还鞣得了皮。这吃面条和硝皮,只得二选一。莲姐儿夹在中间,却是哪样都做不得。 转了身,莲姐儿向回走着。明润沉静的眸子,在这寒冷的天,却是如漾了一汪春水。手上昨晚被戳的伤,碰到热水却是疼,如今在冷风里,疼痛减轻了许多。 反正早饭,东屋也是要去主堂屋吃的。到时候饭桌上,这要么鞣皮要么吃面条,他们自会商议。莲姐儿只要站在一旁,听着就是。 如今,莲姐儿的日子,比一开始好过许多。其他不多说,莫老太想骂就骂的性子,是要收敛了。而莲姐儿,低着头闷木头似的站在那,木愣愣,莫老太不主动骂,那莲姐儿就和空气儿似的,一不留神就把她忘了。 “什么娘,你想让铁根去镇上买白面”陈氏一声惊呼,这老太太怎么想哪出是哪出啊那狐狸皮怎么办那白面可得多贵啊 这话一出口,莫老太却是不乐意了,脸一沉不高兴,“怎么,我老太婆想吃面条还不行吗” 陈氏一听,脸上闪过懊恼色彩,讪讪低下头,低头时正好瞧见莫铁根正对她瞧的深沉眼色,当即心里好一阵委屈。这家里一伙和尚,全是孝顺的种。如今,她倒像个外人了。 她也是为了肚里的娃着想,以后吃的用的,哪里不要钱。错过了大集,受罪的可是他们东屋。这死鬼,还尽帮他老娘。如此想着,陈氏的眼圈红了。 莫铁根瞧了,当即眉头一皱,只觉自己婆娘不懂事。老娘要吃面条怎么了,当儿子媳妇的,可不得孝顺。当即要开口对着莫老太应道,吃完早饭就去买白面。 但嘴刚张开,话还没出口,一旁的莫虎子却出了声,道“爹,娘哭了。”乌溜溜的眼睛里,有着担忧和害怕。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莫铁根不说话,而陈氏却慌忙胡乱一抹眼泪,对着莫虎子安慰道“瞎说什么呢娘没哭。” 莫来太却是心里愈发窝火了,眼瞧着陈氏怎么那么娇气。当初她怀着老大老二的时候,还下地干活翻土锄地。如今陈氏两手一伸,啥事不干,吃吃喝喝,说两句还哭上了。那莲姐儿,整日里被她骂得灰头土脸的,楞木头不也没哭吗 如今却是想着莲姐儿的好了,莫老太眼睛一眯。现在童试的日子越来越近,眼瞧着那官府派的人就要来拔人,莫璟珏是连西屋都不出了。大小子媳妇她使唤不动,二小子的还不行吗 当即一出声,对着一旁的莲姐儿呵道“傻愣着干什么平日老大鞣皮你也都在一旁瞧着,这次换你来鞣。” 陈氏一听,当即瞪大了眼睛,让莲姐儿来鞣皮婆婆在想什么呢又慌忙望向自己男人,这狐狸皮珍贵得很,要是被莲姐儿鞣坏了或者鞣成色差了怎么办这平日里,地上的收入全被莫老太攥在手心里,东屋想攒点银子,全靠莫铁根猎的皮毛。 莫铁根眉头皱得更深了,让莲姐儿来鞣这能行吗转头望了一眼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的莲姐儿,那木愣愣也不说话的样子,瞧了就不让人放心。 只是老娘已经发话,他做儿子的也不好忤逆。幸好莫老太还是考虑到了现在的特殊,没让莲姐儿自个儿上镇上去。不然半道跑了,那不就全白瞎了吗 莫铁根转头,有心劝陈氏,鞣皮不急这一天,也不一定就错过了大集。但刚想说话,就看见陈氏那泪盈盈的眼睛和里面的执拗。 陈氏心里又气又委屈,也是犟着的。她偏不让步,就等着狐狸皮来钱呢,婆婆晚一天吃面条怎么了。婆婆就是觉得她陈氏软弱好欺负,居然还让莲姐儿来鞣皮,鞣坏了最心疼的可不就是抠门的婆婆。 莫铁根粗狂的眉毛下,一双黝黑的眼睛也是颇烦躁。娘只有一个,狐狸皮以后还可以再猎。这陈氏也是,和娘犟什么。一个一个的,不肯让步。 “娘,就按你说的办。”莫铁根深深瞧了一眼和鹌鹑似的莲姐儿,对着莫老太道。而陈氏一听,自己男人居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当即眼泪就哗留下来,起了身就出了主堂屋。 莫老太阴沉沉啐一声,“反了天了。” “娘”莫铁根无奈叫唤了一声,这老娘和婆娘两人怎么就因为这点小事杠上了。也亏得二弟不在,不然见了这幅场面,也得烦心。 莫老太望了一眼莫铁根,儿子大了,有了媳妇就忘娘。一个个没良心的。老头子托梦想吃面条,怎么就这么多事。平日里也没让他们多拿些什么东西祭祭他们爹。 越想越心里不爽利,老大媳妇才是个难弄的。莫老太扭头便对着莲姐儿道“平时瞧你笨笨呆呆的,刚刚怎么不知道帮我劝着你嫂子” 莲姐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下,眸子乌黑,也不回嘴,只温顺道“儿媳错了。”刚刚她倒是有心插话,推脱自己不会鞣皮。但这根本不是莫老太要听的,也便住了嘴。 早上的主堂屋,一片乱。直至莫铁根穿上外出的厚袄子,出了院子,那粗狂黝黑的眉还皱着。莲姐儿回了灶房,那剥玉米粒的事得缓着。先鞣皮。 拿着大水缸,泡着皮子。边注意水温,边缝着小娃娃袄子。直至晌午伺候莫老太吃了午饭,又把饭分别端到了东屋、西屋,莲姐儿才把柴房里那口铁锅拿出来,腾出一个灶口,放了上去。 加了水,再倒进去鞣料水。莲姐儿拿着木棍搅着,忽地,那溅出来的水滴在了莲姐儿手指上的伤口上,猛地钻心的疼。莲姐儿眉头蹙了蹙,望着那深绿泛着漩涡的鞣料水,顿了顿,明润的眸子乌沉沉的。 那纤细手指上,暗红血痂还没痊愈的伤口,艳丽深沉得触目惊心。莲姐儿望了望自己手指,眸子越发幽深,慢慢将手伸进了整个锅里。 原来还会疼。 眉头微微蹙着,静静感受那股子剜肉般的疼,莲姐儿的眸子渐渐又恢复了清明、沉静。垂下眼睑,眸光微闪。 薄凉无情如她,一只飘来荡去的孤魂野鬼。记忆里,大抵只记得自己如何和离吧。叹了一口气,莲姐儿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的狐狸皮,神色柔和了下来。 将手拿了出来,皮子无辜,总得要细心鞣的。点了柴禾,燃了灶膛。莲姐儿坐在木墩上,又拿起了没纳完的鞋。等着锅里烧开,就把狐狸皮放进去煮。 然而,这鞋还没纳两下,薄薄木门外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莲姐儿放下手中的鞋底,望着门口。 门被推开了,是莫虎子。莲姐儿静静地瞧着莫虎子,而向来人小鬼大的莫虎子,此刻却是眼圈红红,哭过似的。见着了莲姐儿,嘴一犟道“我来看看你会不会把狐狸皮弄坏了你要是弄坏,我就去告诉阿奶” “不会坏的。”莲姐儿应着,又低头纳起了鞋。 莫虎子见莲姐儿不理他,当即心里又委屈了,嘴一横就道“都怪你阿奶没骂你,结果骂起了我娘” 陈氏正在屋子里哭哭啼啼,连带着莫老太脸色都阴沉沉的。整个家里,二叔在西屋读书,他不敢进去。整个家里气氛都怪怪的,爹又出去了。现在,只剩一个莲姐儿了。 莫虎子这话,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本来就不关莲姐儿的事。到底是孩子,当即也低下了头,绞着手指头。莲姐儿却微微眯了眼,童言无忌,居然把实话说了出来。莫老太发火的习惯持续了多少年,怎么可能改。只不过平日有莲姐儿挡着而已。 “你不是要盯着我鞣皮吗坐这边,看得仔细。”莲姐儿侧了侧身,木墩子旁的草垛让了出来。门口风寒,小孩子身体撑不得。 温暖的灶火,偶尔一个火星子。莫虎子坐在莲姐儿身边,瞧着她静静纳鞋的样子,橘红色火光映在莲姐儿身上,柔和极了。 过于安静的空气,让莫虎子有些不适应。开口道“娘说,等肚子里的弟弟生出来,就有人陪我玩了。我就用不着来找你了。” 莲姐儿听着,没有答话。小脸儿沉静,温温柔柔的。莫虎子见莲姐儿没生气,又皱眉咬了一下手指,问道“村里都说,你是被卖来的。那你有爹娘吗他们吵架吗你也有弟弟吗” 莲姐儿手中纳鞋的动作顿了一顿,又继续纳着。小脸儿既沉静也温柔,一双乌沉沉眸子清澈如同春水,柔软异常。平静开口道“自是有的,我也是爹娘生的。可不是石头蹦出来的。” 只是吵不吵架,她不知道。一出生便被卖了。不仅有弟弟,还有许多姐姐。姐姐们就在周围村子,但都和她一样,被牢牢束缚在灶房里。她们之间的血缘亲情,连陌生人都不如的。而弟弟还等着莲姐儿给他凑娶娘子的彩礼钱呢。 莫虎子还想继续问着,那锅里的水却扑腾开了。莲姐儿起身,把狐狸皮放到了锅里煮着。这原本的第一份彩礼钱,莲姐儿望着那扑腾的热气,不禁想着,前世见娘时,她是胖还是瘦,什么模样来着。 而莫虎子的注意力,全被鞣皮吸引了。刚刚那些小小年纪学会的抑郁,则全部忘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惜命 莲姐儿的狐狸皮,鞣得甚好。晾在屋檐下,成色倒也没毁了。 莫老太拄着拐杖,仔细瞧着,浑浊刻薄的眼睛一眯,对着东屋那就大声道“没眼见的妇人,还不孝顺公婆了。公公想吃碗面条都不让” 一旁低眉顺眼的莲姐儿一听,当即眉心一抖。这不孝公婆,是七出里的大忌,这么大一顶帽子往陈氏身上扣,还让嚷那么大声,隔壁邻居可不都听见了。 这让村里人以后怎么看陈氏,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莫老太似乎说了一句还不够,还想接着说,大有唾沫星子横飞的架势。躲在莲姐儿身后的莫虎子,也直觉到了不对,圆溜溜的眼睛害怕得望着莫老太,叫道“阿奶。” 这一声糯乎乎可怜巴巴的,让莫老太住了声。望着自己的大孙子,也没再骂。径直回了主堂屋。 从头至尾,像个木头人儿似的莲姐儿,没吱一声。纤柔蓝底白花纹的身影立在寒冬里,哑巴似的。 莫虎子一噘嘴,憋着的眼泪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往下落,指着莲姐儿就道“狠心的坏女人我娘还让我叫你婶儿呢你为什么不帮我娘说话” 莲姐儿望着莫虎子,又看着屋檐下晾着的狐狸皮,她要是把皮子鞣坏了,那陈氏和莫老太之间的矛盾倒是没了。 蹲下身,把莫虎子脸上的眼泪擦了,冬天天冷风寒,容易得皲裂。一双眸子乌沉沉的,沉静柔和得透彻人心。莲姐儿和莫虎子平视,平淡道“大抵是因为,我没有像你娘一样,有一个会帮她说话的好儿子。” 没有人会帮她说话,她一个人的,孤零零的。 莲姐儿说的意思,莫虎子可听不懂。他只认死理儿,莲姐儿没帮他娘。当即一拍莲姐儿的手,转身跑开。 莲姐儿瞧着莫虎子跑向东屋的身影,眸光微闪。这事儿,谁劝都没用。莫老太最听莫璟珏的话,旁人说了也是白说,只会让火气更旺。 而东屋里,陈氏原本还来来回回走着,想出去看看莲姐儿鞣皮鞣得怎么样了,千万别把皮子弄毁了。那她还不得心疼死。但却没成想,听着了莫老太的话,顿时心里那个气那个火。 这还让她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那是走一步路都要被唾沫淹死的。亏她肚里还怀着他们莫家的种,给他们莫家生两个带把的男丁。这莫老太,就是觉着她好欺负,柿子挑软的捏。 现在莲姐儿不好欺负了,就把火发到她身上了。凭什么呀陈氏的眼泪,那是哗哗的流,心气上火,暴脾气也上来了。自从嫁来,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那衣服,还得两三年扯布才做一身。死抠门的莫老太,从她手里拿钱,就像抠她的肉似的。 陈氏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抄起一旁的剪子,就把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的花衣裳剪了。边剪眼泪边流。现在天不早了,回不了娘家。不然可得回去,让爹娘弟弟们评评理。 跑回了东屋的莫虎子,一瞧自己娘在那边哭边剪衣服。顿时吓到了,又快速跑了出去。撒丫子跑到了西屋,也顾不上对莫璟珏的害怕,在西屋门口就大声哭着,鼻涕眼泪一起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叔阿奶和我娘吵起来了” 鼻涕泡儿和眼泪糊成了一团,莫虎子冲进莫璟珏的屋子,上去就抱住莫璟珏的腿。 放下手中书本,那修长白皙的手,还沾带着墨迹。正循着声要走出去的莫璟珏,一下被抱住了腿。那哭嚎的声音,带着童稚的害怕与无助,莫璟珏眉头微微皱了皱。 一身水田色长袍,虽陈旧但绝对干净清冽。书墨气质浓郁,却没有酸腐文人的气息。要真要说的话,应该是那温润表象下的凌厉。此刻,莫璟珏站在原地,任着莫虎子抱着他的腿大哭。白皙雅致的面容,不急不躁,虽然眉间微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只等莫虎子哭嚎完了,说清楚了缘由。 哭累了的莫虎子,鼻子一抽一抽,断断续续把今早莫老太和陈氏吃面条鞣皮的事说了出来。莫璟珏静静听着,清俊秀美的脸,让人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平静得让人心惊。 莫虎子瞧了,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莫璟珏这种样子。缩了缩脑袋,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莲姐儿不帮她娘说话的事,又撇嘴对着莫璟珏道“二叔,你和莲婶儿生个弟弟好不好,这样她就会帮我娘说话了。” 莫璟珏却周身气息骤然一冷,阴寒得比严冬更冷。但一瞬息间又消失不见。快速得只让人以为是错觉。莫虎子挠了挠脑袋,望着自己面前一向威严的二叔,童言无忌,他等着二叔说话呢。 莫璟珏的脸,在严冬之中,比那院子里的白梅更冷。肌肤白皙,面容雅致清冽。此时说话也是不急不缓,如涓涓细流,带着许些安抚意味道“二叔知道了。二叔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也莫要担心。” “嗯。”莫虎子点了点头,坚定不移信着。二叔的话,在这个家,一向有威严。就连阿奶,也是听的。 在莫璟珏这得了保证,莫虎子的心,就安定下来了。知道二叔要念书,也就乖乖的出了西屋。小小身影憨厚的样子,跑去他娘那,安慰他娘了。 莫璟珏看着晃动的棉帘子,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冰雪雕刻般的冷峻容颜,又如冷梅般白皙秀美。水田长袍,那一处莫虎子蹭下的水渍污迹,让素有洁癖的莫璟珏,很是不习惯。 换了一件月白袍子,莫璟珏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面,书桌上横陈的书籍,无一不是极度爱护的。笔舔上搁着的毛笔,墨迹未干,黄糙纸上的字,少了一分文人散客的狂迈疏豪,多了一分谨慎隽秀。 早年他们兄弟二人丧父,是娘一手把他们拉扯大。那执拗刻薄的性子,哪里不是因为早些年间,生怕他们被人欺负了去才形成的。只是,娘如今年纪大了,多生气伤身子。心肝火旺,不益于身体。更何况,嫂子和大哥之间夫妻不睦,到底让大哥难堪。往后扯出一地琐碎之事,娘可不得心疼大哥。 温润清冽的眼眸,多了几分思索。莫璟珏一向不管这些细碎琐事,只觉会污了他的耳朵。但若涉及他娘,那是另当别论了。 寒冬,夜色早早便来了。灰沉沉的,也不黑个彻底。薄薄的也不知是雾气还是寒气笼着。莫铁根终于回来了,背上背着一个麻布袋,粗狂的脸还是眉头紧锁,怕也是为家里陈氏和莫老太之间的事烦心。 到灶房,把白面放下,便迈着沉重步子向外走出去。莫铁根也没问莲姐儿狐狸皮鞣得毁了没有,虽说他一向不和莲姐儿这个弟媳说话,但也是因为他现在心烦得根本顾不上那皮子。 莲姐儿此时正在闷腌菜肉干。说要吃面条,就没有煮玉米糊糊。明亮的灶膛,一盏小油灯,仿佛永远纳不完的鞋子。 莲姐儿把手上的活放下,针线剪子麻绳等,都放到了竹簸箕里,又把竹簸箕放到了草垛上,腾出了小四方桌。一双纤细柔美的手,指葱如玉,陷在白面里,竟比那白面还要白,还要细腻。 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卷起袖口,极纤细的手臂,如凝脂白玉一般。揉面需要劲道,莲姐儿使出了大力气。若是这面,不如以往有嚼头,那莫老太怕是无休止了。 揉面醒面,来来回回,到最后的擀面,也是需要时间的。期间,薄薄木门外隐隐透露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院落口传来的。莲姐儿听见了,眸光微闪,又低头安安静静擀着她的面条。 待面条做好、煮好了,莲姐儿把它端到主堂屋,便正好瞧见莫璟珏和莫铁根回来。莫璟珏径直去了主堂屋,而莫铁根则去了东屋,去劝他婆娘来主堂屋吃饭。 “娘,您和大嫂闹着,难的是大哥。”在莫铁根陈氏没来之前,莫璟珏端坐在座位上,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就对莫老太敞明白了说。 莫老太沉着一张脸,这说其他的她不在意,可要是提起她两儿子,那就是她的心头肉,但终究心里火气还没消,仍强硬道“那也是她那个媳妇不孝顺。” “有我和大哥孝顺,不就行了吗”莫璟珏应道,声音缓缓,带着容纳一切的沉稳,和一针见血的见地,“娘,您性子执拗。要改不容易。” “我”见二小子直接说起她的不是了,莫老太一转头望着自己儿子,有些不可置信。一直以来,这个家,就算有天大的错,那也绝对不是她的错。 莫璟珏知道自己娘怎么想的,清润眸子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细致,缓慢而又拿捏着轻重道“只是,娘。现在情况就是变了。与其让您憋着,气坏了身子,倒不如直接改改性子。”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场面,莫璟珏甚是厌恶。他只想金山银山,荣华富贵供养亲娘。 莫老太沉着脸,二小子说的是。这情况变,可不就是莲姐儿不能随便欺负了。二小子大小子,都是有孝心的。见一向不插手这些杂事的二小子都来劝了,谁的都能不听,儿子的一定要听。 “那,这次的事就算了。”莫老太到底松了口,面前香喷喷的面条,让她想起来了托梦的老头子。顿时浑浊的眼里也是老泪湿濡,颤巍巍举了拐杖,端着面条去里面放在了老头子的牌位前。 夫妻恩爱,甚是不易。她一个半截身子埋到黄土里的人了,干什么还要让大小子的东屋不安宁呢。 如此想着,在陈氏肿着个眼睛被莫铁根好声好气劝到主堂屋时,莫老太的脸色也是好了不少,不再那么阴沉了。 想来,这也是自从陈氏嫁到莫家,她们婆媳间的第一次争吵。莫虎子见阿奶和娘,不再吵了,小小坠着的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饭后,莲姐儿收拾碗碟盆筷,去了灶房。便见院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头,还有一个打着灯笼的年轻汉子。 那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丰老头,学了点儿医术。平日里给村里人治治头疼脑热什么的,煞是方便。刚刚莫璟珏和莫铁根出门,为的就是请丰老头到家里一趟。 这丰老头家里,刚得了个小孙子,欢喜非常。村里半瞎子又说这孩子五行缺火,这取名儿取个丰火火、丰火啥子的,虽说也没甚。但到底不及莫璟珏取的丰烁铭好,五格三才,到底是书生起的。 承了莫璟珏的情,再加上书生地位高,丰老头也知道莫璟珏的来意。今天莫家院子里莫老太的声音,早就被村里那几个嘴碎的妇人传开了。丰老头特地挑了莫家吃完饭的时间赶过来,为的不就是知道莫老太那死抠门的刻薄性子,要是去蹭了顿饭,指不定火气更大。 给陈氏看了看,又给莫老太看了看。丰老头只叮嘱着天寒地冷,注意保暖。心肝火气儿不要旺。 听了二小子的话的莫老太,倒是惜起了命。听丰老头的话听得仔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东西 丰老头临走了,顺便提了一下,村东的李瘸子情况,怕是不大好了。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那伤太重了。大冷天也不知熬不熬的过去。 这话一出,主堂屋里安静了。刚说要心平气和的莫老太,又不爽利了。这李瘸子一家,差点连累他们一家子蹲大狱。也因着这样,村里人倒是没人敢和他们提李瘸子的事。 不过丰老头头疼脑热的小病看多了,一颗心也就软了。总想着乡里乡亲的,能帮衬就帮衬,大家都是不容易的。他能做的,也只是知会一声。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莫家人自己的。 莫老太倒是神色冷冷的,不想管。这差点害了他们,现在还想要他们掏银子拎东西去看望,谁白瞎那心。但是莫铁根皱了皱眉,想得更深一些。到底同住一个村,撕破脸不好。 也便劝着莫老太,正好和丰老头一同去李瘸子那看看。拎了屋檐下一条风干肉,打着灯笼,出了院子。 夜深风寒,莲姐儿端着热水送去东屋时,正好瞧见了陈氏拈着一颗蜜饯果子喂给莫虎子。 炭盆燃得足足的。时不时猩红亮点,整个屋子暖和得非常。橘黄色的油灯,给陈氏笼了一层柔和的光,许也是因为她身上的母性,分外柔软慈爱。莫虎子则向着陈氏撒娇,歪倒依着陈氏。 如此一副母慈子爱的景象,让莲姐儿不禁眸光闪闪,又迅速敛去。只温顺按照往常那般开口道“嫂子,热水。” 陈氏一见着莲姐儿,莲姐儿那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愣是靠着女人的只觉感受到了。当即也是不受控制悄悄看向了桌角那一包果脯蜜饯。黄色油纸,正是今天莫铁根去镇上买白面时,给她带的。陈氏知道,这蜜饯果子,是她男人买回来讨她欢心的。但这买蜜饯果子的钱,虽说是从莫老太那拿的,但说到底那是莲姐儿没日没夜纳鞋换来的钱。 当即心里有些讪讪,陈氏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想要起身接过热水,“莲姐儿来了,辛苦你了。今天倒是让你看笑话了。”陈氏说的,自然是和莫老太吵架的事。 “嫂子说哪里话。”莲姐儿依旧温顺着,径直把热水放到了里面的洗脸架子上。倒是省得陈氏再起来了。事儿完了,正欲离开,却被陈氏叫住了。 陈氏眼角就是不自主地瞧着四方桌上 ,心里虚得很,尤其看着莲姐儿像是没注意的样子,心里更虚了。只得假客气道“莲姐儿,这儿有果脯蜜饯子,你拿几个去尝尝。有甜的有酸的,你喜欢哪种” 莲姐儿一愣,眨了眨眼,顺着视线就望向了桌角的黄油纸,这蜜饯果脯子,这蜜饯果脯前世她没吃过,今世也不爱吃。本欲说不用了,却在见着陈氏那有些躲闪的目光后,抿嘴,改了口道“那我就拿一粒甜的吧,谢谢嫂子了。” 酸的,留给陈氏。她爱吃得紧。 陈氏一听,当即释怀开心地笑了,拿起甜蜜饯就往莲姐儿手里塞,还多给了一粒。在摸着莲姐儿那双水豆腐似的冰凉手时,也是一愣,心里好大诧异。有些惊异地瞧着莲姐儿。 莲姐儿也只当没看见,低眉顺眼地出了东屋。 今晚莫老太和莫铁根去了村东李瘸子家,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热水也只能等他们回来了再烧。莲姐儿便去了西屋小屋,做着她缝衣纳鞋的活计。 因为没有装棉帘子,只用木门抵着。空荡荡的小屋,干净得分外寒凉。凉津津的,也没有个炭盆。没有一点儿烟火气,豆子星大的小油灯是整个屋内唯一的一丁点儿热度。 莲姐儿坐在方凳上,依着油灯,细密地缝着衣角。这是给陈氏肚子里的小孩用的,小孩皮肤娇嫩,针脚马虎不得。陈氏给的两粒蜜饯果子,则干干净净用布包着,放在了一旁,呆在了冷冷的空气里。 莲姐儿这,若说是个冰窖子,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确实得很。 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厚实的蓝底白花纹袄子,莲姐儿稍适应了一点儿,不再那么闷得心悸。但到底还觉着热,人静下来了,小脸儿便粉扑扑的,一双水漾的眸子明润润的。 纤细手指上那暗红伤口,狰狞得紧。但配在那样水葱一般的如玉指头上,却总觉着有点儿异样的美。那美,自是不正经的,凌虐的美。 莲姐儿没注意这个,手上的活儿甚是熟稔,扑闪扑闪的睫毛,脑中思绪却是飞了出去。刚刚东屋的那一副景象,不知怎地,就是在莲姐儿心里烙下了印子。 手一下顿住了,望着自己膝盖上的柔软布料。这是莫老太专门掏了银子买的细布,莲姐儿的心突然咚咚的跳,一个想法如芽般冒了出来,又迅速占领整个脑海。 放下了缝到一半的物件,莲姐儿重新挑了一块深蓝色的细布,用剪子裁了,上了绣绷,穿了细线。莲姐儿嫣红的嘴抿着紧紧的,一点儿一点儿刺起了绣。 薄薄凉凉的一点月辉,那院门口寒凉的梅香沁在空气里。油灯静静燃着,四周围静悄悄的。原本私自偷用布料针线的心虚胆怯,一点儿一点儿淡了下去。莲姐儿周围静,她自个儿却更静。 乌沉沉的眸子静寥如水,嫣红的唇抿着。手下的绣品,针脚细致。这原本就是个细致活儿,莲姐儿这般沉静木讷的人来做,再适合不过了。 这图案,隐约可见是一个福寿字样。精巧别致,绣法上乘。冬天天寒,亲娘年纪大了,被风吹着了,容易头疼。做个抹额,给亲娘戴着 给亲娘戴着莲姐儿眸光闪了一闪,不再想了下去。低头眨了眨眼,一双明润的眸子,此刻却是褪去所有色彩,空洞寂寥得可怕。漆黑一片。 一会儿,又抬起了头。眼里又恢复澈净,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粉扑扑的小脸儿,沉静又温顺。寒夜寂寥,冷得和冰窟窿似的小屋,一片静谧祥和。安心得紧。 莫老太和莫铁根打着灯笼回来时,那是一片嘈乱。还想着平心静气,颐养天年的莫老太,是骂骂咧咧回来了。这一去,差点没把她气吐血。就连莫铁根也是铁青着一张脸。手里那一条肉干,怎么带去怎么带回来的。 那混账李瘸子家,他们好心去看望。谁成想那群白眼狼,居然不仅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居然还反咬一口,怪他们莫家断了他们李家的香火。 眼瞧着李瘸子要不行了,居然敢说要么把他们家虎子过继给李瘸子,要么就把他们莫家的养媳莲姐儿,借给他们李家生个种。这种无耻不要脸的话,莫老太当即气得眼睛发晕,举着拐杖就要揍上去。也得亏莫铁根生得高大壮实,一直护着莫老太。不然刚刚那个混乱场面,指不定莫老太要出什么意外。 莫老太气得心肝都疼,眼睛直发晕。一回了莫家,也不管夜里不夜里,径直就把所有人除了虎子全叫到了主堂屋。拄着个拐杖,阴沉着脸。 那一双浑浊眼睛,冷冷斜瞥着莲姐儿。那眼里的阴寒刻薄,倒不是对着莲姐儿的。望着呆呆木木站在角落里的莲姐儿,这块死木头,要死了也不吱个声,整天就知道低着个头装哑巴。但到底也是他们莫家的媳妇儿,生了死了都是他们莫家的人,要进他们莫家的坟的。哪里轮得到李家那群猪皮赖狗的。 “虎子睡熟了”莫老太眼睛转向陈氏,问道。 陈氏知道家里氛围不对,顾不上才刚和婆婆吵过架,也是小心翼翼答着。那一双母性的眼睛同情怜悯地向莲姐儿望去,虽说到底也气李家居然敢打虎子的主意,但她心里晓得,就是拼了命,铁根都不会答应的。 而莲姐儿,那样年纪轻轻的小媳妇,那李瘸子就剩一口气躺着了,居然也敢打莲姐儿的主意。这自个儿生不生得动还两说,就敢起色心。 “明天我就去找村长,开祠堂。那李家都是个什么东西”莫老太重重敲了敲拐杖,眼里的阴郁怒火,那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陈氏瞧了,又望了望自家男人,神色动了一动。她虽然是隔壁村嫁过来的,但那么多年也知道这个村的情况。那李家,虽然家穷人薄,但耐不住李老头几个兄弟多,要真要闹起来,铁根一人怕是顶不住。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要不要我去娘家,把我那几个弟弟寻来” “你一个妇道人家,瞎掺和什么。”莫铁根低声训道,他也没想到今晚去李家,居然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们莫家还没怪李家差点连累自个儿,人家到不要脸的反咬一口。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瘸子要死了,那一家子都不要命了。 陈氏一听自家男人这样说,也是眉头一皱,想再开口。她这时候可不闹小性子,知道自己男人是心疼自己,不让自己插手,但她到底是莫家的媳妇啊。但望着自家男人的眼色,却发现自家男人望着对面。陈氏一瞧去,当即心一定,脑子清了。这不还有二叔吗 大半夜,已经睡下了的莫璟珏,被吵了起来,坐到了主堂屋。本就有着刚醒脾气儿不好的性子,如今听着莫老太十句夹着八句脏话的叙述,周身气压低得可怕。冷着一张脸,冰冰冷冷,什么都不说,让人既瞧不清他的神情,也不明白他的态度。 莫璟珏的样子,不仅莫铁根、陈氏吓着了,就连莫老太心里都没底。空气一时静了下来,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愣是没吱声。 “娘,夜露深寒。您也累了,先休息吧。”末了,莫璟珏那双薄薄的淡色唇终于开了口,声音冰寒却带着耐心细致儿。夜深,娘禁不住累。 那这事儿怎么个说法莫老太皱着眉,还想再问。但张了张口,望了望二小子,见他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闭了嘴。二小子到底是个有主意的人,老头子死了,听儿子的没错。 陈氏和莫铁根听见莫璟珏这样说,也满心的疑惑。但不管二叔有没有法子,老娘已经累了,是真事儿。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二叔都这样说了,还能怎样。 人散了,莫璟珏和莲姐儿前后脚出了主堂屋。莫璟珏要回西屋,莲姐儿要去灶房烧水。当莲姐儿撩了棉帘子,就见着莫璟珏停下了脚步,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薄凉得紧。 莲姐儿的心,一刹那,冰凉。 寒夜深深,莫璟珏颀长瘦削的背影,挺得笔直,如青松竹玉。散了发冠,泻出三千泼墨青丝,堪堪一根带子束在身后,几缕发丝被风吹到了前面,清俊秀丽的面容,白皙温润如玉,却又像笼了层寒冰。面无表情如冰雕般,望着莲姐儿。 莫璟珏的起床气,莲姐儿甚了解。低了头,不做声。纤长的睫毛微颤,想要把自己缩在阴影里。 莫璟珏望着莲姐儿,温润细致的眼睛微眯,清澈眸光闪过一丝锋利。那李瘸子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动他的东西。 凛冽的寒风吹过,莫璟珏走向了西屋。 莲姐儿望着莫璟珏离开的背影,长睫微颤,于黑夜中,温润润柔顺顺的眸子,既划过一丝明了,也寒凉心怕得紧。 李家一家怕是没命了。 莫璟珏现在只是一个书生,书生能做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家世贫寒,他能做什么莲姐儿继续向灶房走着,寒夜深深,寒气弥漫,眸光微闪,莫璟珏就是能做。他能让李家,一家没命。 临近童试,他最在意的可不就是名声。如今李家的话,就是在羞辱莫璟珏。让他没了面子,他只会让别人没命。莲姐儿眸光颤颤,她清楚自个儿的地位。伺候莫家的仆人。但终究挂了莫家的名,就是莫家的东西。生死,由莫璟珏说了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村长 莲姐儿一双眸子,沉静如水,恬静气息,娇柔且温顺。蓝底白花纹的大袄子,愈发显得她纤纤细细。敛了目光,向灶房走去。 夜已深,寒气森森。凛冽的寒风,冰渣子似的。一只手刚要推开灶房那薄薄的木门,却忽地停住了手。莲姐儿抬头向天望去,一片漆黑的夜空,只有一点儿稀薄的月辉。 太暗了 莲姐儿眸光微闪,她见过最亮的月亮。又白又亮到人心肝颤抖,心悸惊恐。 乱葬岗,她死的那晚,月亮不算太亮。但愈是后来,腐肉气息愈是如同瘟疫一般蔓延,死尸饿殍,残肢断体,那月光如同白骨般狰狞。 莲姐儿怕。 眸光颤颤,直至主堂屋传来莫老太不耐烦的骂声,莲姐儿才从前世记忆回过神来,低了头,推开了门。 点了小油灯,掀开圆梗盖子,用葫芦瓢舀了水。柴禾上的火舌,燃得旺。噼里啪啦,偶尔炸一两个火星子。这纳到一半的鞋,连同那竹簸箕都留在了小屋。手边没了活,莲姐儿就安静坐在灶前的小木墩上。 盯着灶火,温暖暖的气息静谧得紧。 过了一会,莲姐儿双颊晕红,不觉有些气闷。热。站起了身子,离灶口远了些。却想起了莫老太昨天白天没穿鞋的事。这天寒地冻,旁人比不得她耐寒耐冷。更何况,莫璟珏那一眼,望得莲姐儿心惊。 抿了嘴,莲姐儿又往灶膛里塞了一把柴禾,又用烧火棍捅了捅。便去柴房寻了麻袋里的谷糠,用小块麻布包了扎紧口子。 待锅里的水扑腾开了,莲姐儿把水舀进盆里,把谷糠放了进去。一撩主堂屋的棉帘子,就见着莫老太还在那阴沉着脸气着。 “娘,热水。”低头,莲姐儿小声唤道。 莫老太一双阴冷冷的眼睛直接往莲姐儿身上扫,这块死木头,烧个水还那么慢,是不想让她老太婆睡觉了当即冷声呵斥道“慢手慢脚,是想着法儿窝在灶房偷懒了那鞋你纳了多少双了” “四双了。”莲姐儿如实答道,纳鞋和做衣服,这两样也是耗时间的。即使她熬到夜里,速度也是快不了的。将盆放到了四方桌上,莲姐儿去洗脸架子那去巾帕。 莫老太一听,这慢手慢脚蠢笨身子,都容许她随便纳纳,居然到现在才四双当即心头一怒,想着那李家的事,还是因为莲姐儿,这今晚憋的火,如今全赖在莲姐儿身上了。刚要开口骂,却瞧见了四方桌上那盆里的麻布团。当即眯了眯眼,阴沉问道“这是稻壳子” “嗯。娘今晚去李家,天冬风寒,染了寒气。用这谷糠水泡泡,能让手脚不那么冰。晚上睡踏实些。”莲姐儿低头答道,睫毛微颤,却是没提昨儿没帮莫老太穿鞋的事。 莫老太听着莲姐儿解释,冷哼一声,“你到还是个有良心的。知道今晚是因为你的事。”而虎子,谁都没想过。 接过莲姐儿递上来的帕子,擦了脸,莫老太望着莲姐儿,顿了顿道“你明儿早些叫醒我。”那李瘸子家太过分,她明儿要一赶早就去村长家,省得让李家那群混账先了一步,胡口白舌乱说话。 “是,娘。”莲姐儿长睫微颤,本能性地应着。也不知进没进脑子。伺候莫老太洗漱完了,也就出了主堂屋。那东屋的水,还要送。 水送完了,那灶里的温度也冰凉。熄了油灯,阖上木门。今儿的事算是完了。莲姐儿站在灶房前,望了望灶房,又望了望柴房。最后,将视线留在了屋檐下的狐狸皮。 银白的皮毛,借着天上那一点儿亮,在这夜里却惹眼得紧。 亲娘该是来了吧那那抹额可得抓紧了。莲姐儿提着油灯,却没点燃。向西屋走去。一路上飘着的幽幽冷梅香,夹在寒气里,美得紧。 天明,待莲姐儿早早地起了,去主堂屋唤莫老太。莫老太在莫铁根的陪同下风风火火就冲去了村长家处。那拐杖,一路路,愣是把些许泥巴地戳个洞。 没成想,这天都没亮到了村长家,还是被李家老婆子老头子赶先了一步。怕不是大半夜就候着了。先是拉扯村长哭嚎一番,说李家就要断了根,绝了种。还骂都是莫家害的。同是买媳妇儿,怎么莫家就没事,他们李家却遭了大难。鬼嚎着就要去报官。 原本村长就听得极烦,皱着的眉头就像那村口隆着的山。本来李瘸子眼瞧着就要不行,他怎么着也得宽容理解李家。哪怕知道李家现在就是无理取闹。那虎子是莫家的大孙子,人都那么大了。现在凭白让他李家捡个现成的,谁肯而那莲姐儿,就更胡闹了。人清清白白一媳妇儿,相公又没死,居然还想借人家的肚子留种。这是脑子气糊涂了说的不是人话。 越听越烦的老村长,忍着忍着,在李老婆子一口冒出要报官时,村长的脸色立即变了,黑青了下来。在村里,权力最大的可不就是村长。基本什么事儿都要和村长商量。村长点头了,才行。 如今他李家可倒好,直接越过了村长,要去报官。村长把手里的烟管子放下,冷冷讽刺道“报官怎么,是觉着我这村长就剩一把老骨头了,不顶用了” 这一声冷哼,可算让李老头李老婆子清醒了,心头一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改口。老村长却不给机会了,只接着冷冷开口道“人莫家还没怪你们李家差点连累他们蹲大狱,你们倒好,反咬一口。还黑白一呼噜,乱说话。怎么着,当我老头子眼瞎,看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前些天那莫家大小子分猪肉,你们李家也拿了不少吧怎么好意思吃的下去” 李老头李老婆子两人瞪大了眼睛,这村长怎么净帮着莫家说话一码归一码,如今他们李家就要断根了,这村长怎么这么狠的心是觉着莫家有个书生,想巴结。又瞧着他们李家没人是吧 李家老两口这次算是碰了满脸灰,心里压着火回去了。想着床上躺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儿子,就抹眼泪。白花花的头发,白发人要送黑发人,这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儿子脾气暴,又是瘸子,他们都懂。只是谁家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知道儿子心气儿高,瞧不上村里的姑娘。他们老两口省吃俭用,买来了个漂亮姑娘。谁知道这喜春,就是丧门星。发生了这事儿,李家老两口,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走路都瞧不清前面,满眼的黑。 现在村长不厚道,黑瞎着一颗心,帮着莫家。他李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大不了拼了他们老两口的命。李老头的几个兄弟,这个村的有,隔壁村上门的也有。那几个侄子,个个人高马大的,还有侄女嫁了人,那侄女婆家也有人。现在就是抢,也要给他们李家抢个公道回来 而这边,莫老太扑了个空。还没等她开口,那村长就给了话,让他们莫家放心。村里的族长辈眼不瞎,分得清事情黑白。 这就是要护着他们莫家了莫老太听了,心里明镜儿似的。而莫铁根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昨儿拎来拎去的那块风干肉,今天也拎来了。递给了老村长,直直叮嘱天冷,多吃点热食。暖身。 此时的天,不过微微亮。寒凉的气夹在雾里,总吹在脸上和冰刃似的。那只大公鸡倒是叫得响亮,莲姐儿瞧了,只对着它道“待会儿剥玉米粒,给你多吃些。” 如今的莲姐儿,吃得少。却喜欢见家里的大公鸡、花母鸡、花猪多吃些。昂头展翅、哼唧哼唧的,莲姐儿见了,总觉得热闹。如今花母鸡下的蛋,基本都给陈氏补身子用了,莲姐儿只觉得花母鸡甚是辛苦。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莲姐儿便送热水去西屋。一撩棉帘子,就见莫璟珏已经起了,瘦削的身子愈发衬得那白色里衣宽松,一头黑发还没来及束起。散在圆润肩上,冰凉柔软,愈发衬得那一张白皙俊雅的脸,秀美得紧。淡色薄唇微抿,冷眼瞧着莲姐儿走近洗脸架子,倒热水。 西屋煞是干净,虽简朴,但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文人书墨的气息,染着那梅香,素雅得紧。而如今,因着莫璟珏的起床气,整个屋子都显得逼仄,咄咄逼人得紧。尤其莫璟珏那一张没有表情的、冰冷的脸,愈发让空气浓稠、压抑了起来。 莲姐儿一双素手,白皙柔嫩,浸在水里,如玉一般。低眉顺眼拧干了巾帕,眼角余光瞥到书桌上那一封拜帖,隽秀的字隐约可瞧见下笔之人的谨慎性子。眸光微闪,莲姐儿一脸的温顺,只当没瞧见。 若说莲姐儿平日不出莫家院子,那莫璟珏则是几乎不出西屋。温书习字,诗书苦读。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他若是插手了 莲姐儿眸光闪闪,伸手接过莫璟珏手中的巾帕。 待莫老太回来时,刚好赶上吃早饭的时候。因着在老村长那得了话,莫老太和莫铁根以及陈氏的脸色,显然轻松不少。这村长的话,那是有绝对权威的。就算再闹到了祠堂,也是他们莫家占理。 这一路上风吹的,喝一口玉米糊糊暖暖胃。莫老太此时才觉得,二小子说得对,人老了,就不要总是火气儿那么大。 “娘,这村长到底是个明白事理的,帮着咱们。”陈氏温柔笑着开口,昨夜儿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担心铁根担心得紧。如今事儿好解决了,那心里一大块石头是实实在在放下了。 莫来太虽说心里也这样想,但到底还要拿乔个面子,也只冷声道“哼,他们李家不是个东西。欺负都欺负到我老婆子头上了。” “娘,早上的天也寒。”莫璟珏敛目一旁端坐着,温润雅俊的面庞无甚表情,不插口村长李家的事,依旧如往常般,只关切莫老太的身体。 听着二小子的话,虽说二小子没说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蜜饯 但莫老太就是觉着自己儿子不赞同自己一早去村长家,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儿子,有心想问,那可是你媳妇儿。但动了动嘴,也只道“你这身衣服,是要去哪里” 往日莫璟珏不来主堂屋吃早饭,今天却来了。莫老太甚是怪异,原以为是要来知道知道和李家的情况,却没成想二小子没开半句口。又换了一身往日不大穿的素白对襟长衫。 莫璟珏放下筷子,只像寻常一般,淡淡却耐心道“没甚。只是在镇上私塾借来的书,算算日子该还了。” “哦。”莫老太点了点头,也没多想。这些书啊纸啊墨的,她一个老婆子不懂。这个家也没人懂。自然莫璟珏说什么是什么,没人怀疑。 陈氏听了,心思一动,望着自己那正在把脸埋在碗里刨食的虎子,心里一叹气。自己这傻儿子哟,怎么就不喜欢读书呢。尽学他爹,一股子傻劲儿。 虎子一抬头,见着自己娘正望着自己,当即把碗一推,问道“娘,你是不是要吃我的” 虎子这一问,饭桌上静了下来,视线都往陈氏那瞧。陈氏脸微微红了红,只对着虎子骂道“吃你的饭。” 这收的玉米棒子,晒干了堆在柴房,也没时间剥玉米粒儿。虽说家里灶房琐事,都是莲姐儿理。但莫老太心里到底儿还算有个数。瞧着那站在一旁闷闷的莲姐儿,莫老太心里又是一怒。死木头似的,那么多的玉米粒儿,靠她一个人要剥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吱个声。 这要是推到大年后,那他们一家子吃什么。莫老太皱了皱眉。这李家的事儿是不担心了,有村长呢。但现在倒关心起家里事儿了。瞧着那一旁的陈氏,莫老太有心开口让陈氏也一同剥玉米粒儿。铁根和璟珏都是男人,哪里做得这种细碎小气事儿。 但张了张嘴,瞧着陈氏那拿碗筷的手,细细嫩嫩,和镇上大户人家姑娘似的手,也惊觉自从陈氏嫁进他们莫家,就没吃过苦,受过累。现在更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 “铁根啊,家里那些玉米粒儿该剥了。”莫老太浑浊的眼睛里心思也是难得弯弯绕绕了起来,这让陈氏剥玉米粒儿,那她还不得闹翻天了。说自己这个婆婆苛待她。但那玉米粒儿,剥完了,除了留着自己吃的部分,剩下的是要卖到镇上粮仓的,换了钱,给二小子进学考试用。 莫铁根一听,眉头一皱,不知道娘怎么提起这个了。往日玉米粒儿是由莲姐儿剥的。但今年地里大丰收,娘是觉得莲姐儿一个人剥的慢,怕错了日子,不能凑钱给二弟今年考试用到底母子,莫铁根一下想到了莫老太的心思,也便点了点头,道“娘,儿子今天不出去打猎了,留在家剥玉米粒儿。” 莫老太一听莫铁根这样一根筋,当即心里微微不爽利。不是还有你婆娘吗自己一个大男人,管女人灶房的事,就愣是没想到自个儿媳妇儿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莫老太心里不舒坦,但面上却没显,这老大屋刚安宁,她一个老婆子为了儿子也只得忍着。 早饭散了,莲姐儿正在灶房拿着炊帚洗漱。这炊帚是用高粱糜子做的,柄上绑了细麻绳,沾了水,颜色深。也就愈发显得莲姐儿那一双手和水豆腐似的。美若柔荑,十指芊芊。那晶莹的水滴子落在手上,是直直落了下去不分散不歪流。 粗糙的草杆子,只让人觉得,会扎的疼。 事实上,的确疼。粗糙的刺疼。但莲姐儿愣是感觉不到似的,小脸儿没有丝毫异色,温温柔柔沉沉静静。乌沉沉的眸子,不似其他妙人儿的美目流盼,而是一种近乎死气的沉寂。 门口传来了异响,莲姐儿一顿,眸光渐渐清澈了起来。顺着望去,发现是浑身裹着厚袄子壮得像小牛犊子的虎子。一丝疑惑从那双柔弱似水的眸子流露出,没有说话。 莫虎子被莲姐儿那柔柔弱弱的眼睛看得,一下顿住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原本这个婶儿,看着他的目光总是沉静、木讷的。一下这么温柔,和他娘一样。莫虎子第一次发现了这个婶儿的另外一面。末了,又低下头有些害羞。 到底是孩子心性。 但再抬头时,莫虎子却发现,莲姐儿又像平常那样了,安静木讷。正寻常地看着他。当即嘴一撇。莫铁根正在院子里剥玉米棒子,他看得无聊,又见着二叔出院子去镇上了,就来找莲姐儿。 莫璟珏的性子,是个孩子就怕。虎子也不例外。还不如莲姐儿,虎子对莲姐儿还能说真心话。 “莲婶儿,二叔去镇上了。你能不能和二叔说说,下次去镇上,给我带蜜饯果子”莫虎子咬了咬手指,昨儿爹带回来的蜜饯果子,好吃得紧。连晚上梦里都是甜的。只是农家娃子,哪有那么娇气。想吃蜜饯果子,除了偶尔,其他时候也就想想。 爹买的蜜饯果子不多,其中甜的就更少了。他吃一会儿就没了。酸的,娘爱吃。实在馋不住了,又见二叔去镇上,想让二叔偷偷给他带,但又怕二叔怕得紧。就来找莲姐儿了。 莲姐儿听了,顿了顿,只平静道“你爹要是知道你偷偷让二叔帮你带蜜饯果脯,可不得打你” 莫虎子一听莲姐儿这样说,当即泄了气,嘴一撇眼睛就要红了,刚刚还觉着莲姐儿温柔,像娘。怎么一转眼,连话都不肯帮他说了。根本就是不疼他。低头闷了闷,不知怎地,就伤了那小小的自尊心。 莲姐儿瞧着莫虎子那圆溜溜的眼睛就要滚起泪珠子了,末了,只得放缓语气,“你娘昨儿给我的两粒,我还没吃。就在西屋,带你去拿” 莫虎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蓝底白花纹袄子的莲姐儿带着莫虎子向西屋走去,寒风凛冽的吹,稀薄的阳光连点儿热乎气都没有。在有炭盆屋里呆惯了的莫虎子,一下禁不住寒,向着莲姐儿靠近,小小胖乎乎的肉手,想牵着莲姐儿的手,大人的手总是暖的。 但在真正碰到时,却是冰凉。比这天还冷,就像冰做的手。莫虎子瞪大了眼睛瞧着莲姐儿,这不就像阿奶说的,是死人的手吗 却发现,莲姐儿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正向二叔呆的屋子瞧去。目光沉沉的。 愈是靠近莫璟珏的屋子,那梅花香愈是浓,愈是冷。已经空了的屋子,莲姐儿眸光颤颤。 那江家家主,可是莫璟珏雪中送炭的贵人。他府上的藏书,帮了莫璟珏大忙。后来莫璟珏位极人臣,也是以正四品的官相报。被庇护在他的余荫下。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那江家家主,可是上了地方官府的私单的富豪乡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