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船听雨眠》 第1章 1 夏日的天早早地亮了起来,柔暖的金光从天边蔓延到头顶,把屋顶外的天空染得明朗又亮堂。门外已经开始吵闹,咯吱作响的院门被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了进来。 木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愣是把还瘫在床上的人吓得一激灵,顾老站在窗外,拿拐杖把木框敲得砰砰响:“小宝,还不起床!” 顾郁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才七点一刻。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一扯蒙住了脑袋。 顾老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回应,眼睛一瞪,喊道:“大师姐去捉人!” “啊——”顾郁欲哭无泪地蹬腿儿,“别烦我啊。” 房间门果然很快就被猛地推开,失算了,明知道今早上要学徒报到,他昨晚竟然忘了锁门。 易向涵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直奔床边,一把抓住凉被猛然一掀,顾郁立即伸手挡住了眼睛。 “走开啊。”顾郁生无可恋地说道。 “怎么隔了两个月不见,师姐都不会叫了?”易向涵揪住顾郁的脸蛋儿,“你再不起,师父可就拿着刀枪棍棒赶来了啊。” 顾郁拿开手往床上一瘫,睁开眼跟她对视了好几秒,终于败下阵来,哀嚎着抓了抓头发:“知道了,出去出去。” “我不,”易向涵站在床边环着双手看着他,“你拖着行尸走肉一样的英年迟暮的身体走出房门我才算完成任务。” 顾郁坐了起来,点了点头,立刻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好,那我先脱裤子了。” “你个流氓!”易向涵叫了一声赶紧溜了出去,用力砸上了门。 顾郁笑了起来,跳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T恤和短裤换上。他浑浑噩噩地洗漱完,走进了院子的正堂。 正堂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年轻人,顾老把花名册递给他:“小宝,你来点名。” “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叫我小宝啊,”顾郁接过花名册坐到椅子上,姿态随意地翘着腿,把面前的几个人打量了一番,“这不还是那几个老面孔么,有什么可点的。” 顾老见状毫不留情地用拐杖往他后背上一抡:“站起来点名!” 顾郁后背一疼,被迫腾地站了起来,拿着花名册开始毫无感情地念道:“易向涵。” 大师姐叫了一声:“到!” “冷清。” “到。” “初阳小可爱。” “这儿呢。” “赵觅山。” “到!!” 顾郁啧了一声:“小点儿声啊。” “温竹。” “到。” “王元其。” “到。” “徐水蓝……你是新来的吧?”顾郁抬起了头,看向最靠右的陌生面孔。 “对,”一个模样很端正的男生回答道,“今年才入学。” 顾郁看着他:“那自我介绍一下。” 众人的眼光都朝他看过去,徐水蓝一下子有点儿害羞:“大家好,我是徐水蓝,十八岁,即将大一,学设计的。” “在哪个学校上学啊?”顾老爷子问。 “C大。”徐水蓝说。 大师姐看向顾郁:“哎,你的学弟啊。” 顾郁笑了笑:“以后顾哥罩着你。” 他重新打开了花名册,看向了最后一个名字,写得实在是潦草,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顾郁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苟……挤……来了么?” 他抬起头,面前除了那个徐水蓝就是以前的老学徒,根本没有什么“苟挤”,肯定是迟到了。他把花名册往桌上一扔:“都去收拾自己的画具吧。小初阳,你带徐水蓝去拿东西。” 初阳点了点头,领着徐水蓝进了画室,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到画室休息室去收拾了。顾郁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往自己的卧室走。 “站住!”顾老爷子喝斥道,“遛狗去!” 顾郁只觉得人生艰难,指着门口院子里东奔西跑的拉布拉多和一只小金毛,认真地说:“顾媚娘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天天带她出门了。” “人家是女孩子啊,榆木脑袋!”顾老爷子气急败坏地说,“把媚娘和来福都牵出去!” 顾郁心力交瘁,只好牵着两只狗出门了。他们住的小区古色古香,家家户户院门口都挂着牌匾,他走出了门,右转路过隔壁“素潭”院子。这户人家也打开了门,走出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小伙,也牵着一大一小两只狗。 年初两家的大狗,金毛公狗小白金和拉布拉多母狗顾媚娘生下了四只小狗崽,顾家留了一只,路家留了一只,还有两只送给了路浔的好朋友。 路浔看见顾郁一愣:“稀奇啊,你居然早起遛狗了。” “被我的神仙爷爷赶鸭子上架,”顾郁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自己的两只狗十分有耐心地讲起了道理,“顾媚娘,你去找你的老公小白金;顾来福,你去找你的胞弟驼鹿;而你们的哥哥我呢,去找我的被子和床,咱们互不耽误,皆大欢喜,怎么样?” 也不知道两只狗听懂没有,反正他们都不约而同屁颠屁颠地奔向了路浔,顾郁很是称心地点了点头,低头看表:“路哥,八点半之前不要回来。” 路浔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可耻啊!” 顾郁笑了:“感恩戴德。” 一整个上午媚娘和来福都没有回家,一直到院子里学徒们散伙回家还没有。一整个上午神秘的“苟挤”同学都没有现身,同样一直到院子里学徒们散伙回家也没有。 午饭后下了一场痛快的雨,哗啦啦地把天底下浇了个彻底。雨停下的时候简桥才骑着自行车飞奔进了小区,身上的衣裳还是润湿的,车轮压过湿漉漉的地面,冲过水坑,溅起飞扬的水花。 简桥骑着车冲向“画舟堂”,就快到的时候,路过了一户人家,牌匾上写着“素潭”。素潭院儿门里一前一后跑出一大一小两只狗,可爱又欢脱地向他的车轱辘飞奔而来,简桥差点儿从他俩身上压过去。 他用力地按下了刹车,路面湿滑没太刹得住,他立刻转了弯,自行车猛地倒了下去,他也连人带车“咣当”一声干脆利落地扑向了地面。 “……你大爷。”简桥迅速从胳膊腿儿前胸后背的各个地方的疼痛中缓过神来,自立自强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点子,扶起车往画舟堂走,整整132步,过程可谓感人至深而举步维艰。两只狗听见声响停下来,转过身偏着脑袋看着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害了人。 简桥皱眉:“走开啊。” 尽管路上没人看见,但被两只狗围观也让他觉得窘迫。他把自行车扔在门口,伸手去推门。两只狗扭着屁股摇着尾巴窜到他身前,抬头看着他,可能在说“好巧哦我俩也来这儿玩。” 雨后的夏日空气总是闷热潮湿,屋檐挂着的水珠迟迟没有落下,顾郁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可乐一根冰棒,光脚盘着腿坐在蒲团上,一边啃着冰棒,一边看着屋檐的水滴,等着它落下。 水滴越来越大,模样像大腹便便的教导主任,把肚子摇得像海水一样潮起潮落。 水滴终于看破尘俗落了下去,垂直向下,干脆利落,打在水泥地上啪嗒一声,紧接着院门的风铃声就响了起来,像一把小刀把沉闷的空气划开一道清脆的口子。 顾郁手里的冰棒刚好被咬下一大口,冰得他牙齿打颤神情扭曲,他仰着头不断地呼出冷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唤着。 木门被推开,又轻轻地合上了,走进来两只跳脱的狗和一个高挑的身影,顾郁低下头来仔细看,嘴里还没化开的冰棒以百米冲刺脱离苦海的速度奔向大地。 两人都瞬间低头盯着冰棒看了一会儿,雪白的尸体残骸摔得粉身碎骨,顾郁撇了撇嘴,抱起冰可乐猛灌了一口,一抬起头,就被猛地呛住,冰可乐喷了一地。 顾郁咳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问:“怎么是你?” 简桥嫌弃地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地面,把斜挎包扔到小桌的另一边,也在蒲团上坐下了。 顾郁把他反复地打量了一会儿,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苟挤”同学啊,这么一想,他离正确答案只差一丁点儿了。 简桥是他的同班同学,之前是个工科生,大一下学期转系到了他们班上。半年来他从来都只坐在最角落,不主动回答问题,也不生什么事端,存在感低得要命。要不是长得好看,让顾郁在课上偶尔会偏头偷看几眼,仔细一想,竟然跟他没什么交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简桥并不是很想和他搭话,开门见山地问:“顾老呢?” “睡午觉,”顾郁抱着冰可乐又灌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把瓶子往简桥那边递了些,“喝么?” 简桥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立刻回绝道:“不喝,谢谢。” “哦,”顾郁应声,“那我去叫醒他?” “不用,”简桥赶紧制止,“等他老人家醒来再说吧。” “程门立雪啊,”顾郁抱起可乐又喝了一口,“那等吧。” 这回简桥没有应声,两人在午后的夏日无言沉默着,良久没有再说话。 顾郁悄悄看了一眼简桥,他正垂着眼睑盯着地面,表情淡淡的,神情很温和。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沿着下巴的轮廓淌成一条弧线优美的小河。在这一刻,顾郁竟然突然发现他的模样分外好看,是和以前一言不发的闷壶样不同的好看。再往下看……嗯?怎么一身的泥点子,好像还湿答答的。 “喝吧,这么热的天,”顾郁把大瓶可乐放在小桌上,“我不会给你泡茶的,费劲。” 简桥盯着可乐看了一会儿,略微犹豫之后还是拿过去,仰头喝了一大口。 “我叫顾郁。”顾郁说。 简桥把可乐放到桌上,说道:“我知道。简桥。” 顾郁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他们认识了半年,竟然现在才开始自我介绍。他突然特别好奇,问道:“哎,你真知道我么?感觉你平常就跟要归隐了似的。” “认识,”简桥看了他一眼,“老师天天抽你回答问题,想不认识都难。” 顾郁耸耸肩,看向他:“你来报到?” “……啊。”简桥点了点头。 顾郁提醒他:“你迟到了。” “……睡过了,不好意思。”简桥说。 顾郁点了点头,郑重严肃地憋了一会儿,没憋太久,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简桥皱眉:“你挺开心啊。” “是的,”顾郁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你师父的孙子,你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他年纪大了,以后不会再收学徒了。他心脏不好,你不能气他,得顺着他来。” “哦,”简桥眨了眨眼,应声道,“我尽量。” 尽量?顾郁瞥了他一眼,仰头把大瓶可乐喝光了,心想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不能惹爷爷生气,要顺他心意,这些他都懂,可平时也只能做到“尽量”,平时没少挨骂。他大力地盖好瓶盖,一抬手把可乐瓶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估计刚才磕得太厉害,这会儿简桥觉得胳膊特别疼。他低头咬牙忍着痛揉了揉。 顾郁瞥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简桥答道,他总不能说“谢谢您的两只傻狗让老子刚才摔了个狗吃屎”吧。 之前顾郁一直觉得简桥挺文艺的,穿得清新,不爱说话,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俨然一尊王子塑像。这下倒好,头发乱糟糟,衬衫长裤又湿又脏,左脸写着“倒霉”,右脸写着“颓丧”,额头上横批“不爽”。 顾郁站起身走进自己的卧室,从衣柜里翻翻找找扯出一件白T恤和一条长裤,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汽水,走到院子里往小桌上放。 “哎!”简桥赶紧把衣服拿了起来,“桌子湿的!” “就刚刚可乐瓶外头一点儿水汽,没你身上的衣服湿,”顾郁转身扬手一指:“那间是浴室,往右开是热水。” 简桥沉默了一会儿,尴尬之余还有点儿感动:“谢了。” “慢点儿走,”顾郁拿起一瓶汽水打开喝了一口,接着说,“千万别摔倒了。” “好的,”简桥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你家狗真可爱。” 顾郁咬着易拉罐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2 简桥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出浴室的时候,顾郁已经靠在老人摇摇椅上睡着了。他走近了些,站在摇椅前头,静默地看着他。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半年了,他从来没好好看过顾郁,这个被所有专业课老师钟爱的总是第一名的优等生,怎么看怎么不像,模样反而像那种天天逃课去网吧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谈恋爱和飙车上头的浑小子。 在转专业到外国语学院的这半年里,简桥没有交到过什么朋友,跟院里的人大多没什么交流,平时多说了几句话的就是那几个室友。但简桥总是晚归,基本都抵着门禁要熄灯了才回宿舍,宿管阿姨已经把他当老熟人了,跟室友也就没什么太多的交流。 这样仔细地看着他,是过去半年都没有过的。他顶多只在开年级大会特别无聊的时候观察过辅导员奇怪诡异的刘海儿。 顾郁偏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模样挺可爱的,起码是简桥之前没发现的可爱。 之前他对顾郁的印象就是,专业好,话不多,脖子上挂着个耳机,偶尔戴一顶帽子,独来独往,除了课堂就是看见他骑车在校园的林荫道里飞奔,感觉人挺酷的。室友们每次谈到顾郁,都会说这人又酷又拽,但老师抽起来什么都知道,挺让人服气。 但此时此刻看看,好像和印象里那个耍酷的男生有些不同。感觉挺大大咧咧的,没脾气,好相处,没心没肺,还有点儿二。 简桥走近了两步,伸脚踩在了摇摇椅的弯腿上边,用了点儿力气往下压,摇椅摇了起来,不过顾郁没享受到。摇第一下的时候,他就像诈尸一样猛地窜了起来,吓得简桥赶紧退了一大步,往后一仰差点儿又摔一跤。 顾郁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忘了怒吼:“你大爷!” “你大爷啊!”简桥不甘示弱,“吓我一跳!” 顾郁松开了手,走进浴室拿了根毛巾出来,手一伸递给了简桥:“给,头发擦了。” 简桥接过毛巾,把头发擦得半干。顾郁带他往里走,说道:“我先带你看看画室吧,把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下周一来就直接上课了,没时间准备。” “……哦,”简桥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了画室。 顾千凡老爷子算得上是国画圈子里闯出一片天的人物,倒没有到家喻户晓人人敬仰的地步,但也小有名气。晚年收了些学徒,如今年事已高,易向涵这几个是他的最后一批学生。今年入学只新招进了简桥和徐水蓝,看样子是真打算关门养老了。 之前简桥只知道,老爷子生活清净简单,没有什么太多的亲戚朋友,只和孙子相依为命。他却真是没想到,顾老爷子的孙子竟然就是他的同班同学。半年来,他还真没从顾郁身上发现一丁点儿的艺术气息。 顾郁带简桥走进了画室,里面很宽敞,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屋里零零散散地摆着几个画架,置物台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具。 “从这个房间的小门出去有一间颜料室,一间洗笔的水房。”顾郁说着,带他走进了另外一间房间。 “这间是你们的储物室,每人一个大柜子,每次离开的时候颜料画笔什么的都不能放在画室,放这里。右上角那个柜子是你的。”顾郁说。 简桥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一间休息室,里面沙发、懒人椅、床铺都有,顾郁打开窗户指着对面的那扇窗户:“那是我的房间,有事情可以找我。不过你们来上课的时候,我一般还没起床。” “小宝——!”客厅里传来震天动地一声吼。 “来了!”顾郁也喊了一嗓子,接着对简桥说道,“我爷爷醒了,走吧,带你去拜师。” 顾郁和简桥刚走到休息室的门口,就听见客厅里“砰”的一声巨响。连一瞬的犹疑也没有,顾郁立刻冲了过去:“爷爷!” 雨又下起来了,跟午后的酣畅淋漓不同,此刻的雨淅淅沥沥,一点儿也不够痛快。 “怎么样了?”易向涵急匆匆地赶来,焦急地问道。 顾郁和简桥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顾郁扬了扬脑袋:“拍片子呢。” “怎么会突然摔倒呢?”易向涵靠着墙,担忧地说。 “下雨天屋里潮湿,爷爷又刚起床迷糊着,肯定是没站稳,”顾郁说,“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以前不也摔过。” 易向涵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说你什么好,一天天的可长点儿心。” “知道了。”顾郁回答。 “谁送爷爷过来的?”易向涵问道。 “路浔,”顾郁说,“就隔壁那个金头发蓝眼睛的。” “我知道,”易向涵说,“他人呢?” “刚刚接了个电话火急火燎跑了,”顾郁说,“你别打人家主意啊,他已经谈恋爱了。” 易向涵啧了一声:“滚。” 等到拍完片子,检查完,上完药等等一系列忙活,已经快到晚上了,天黑下来,夜幕垂下来,城市静了下来。 顾郁走到病床前,看着老爷子:“医生说得住院观察两天,你可千万别惹事儿啊,又摔一跤什么的,你这把老骨头可就受不起了。” 老爷子眼一瞪:“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我不教训你谁还能教训你啊?”顾郁问。 顾老没好气地答道:“不跟你说了,回屋玩儿去,明天周一,早上你还得上课。” 顾郁正想随口哼哼两声算回答了,才突然想起简桥明早上也得上课,把人家留到大晚上,挺不好意思的。他指了指简桥:“你最后一个弟子来报道了,亲眼看见你摔得四仰八叉,丢人吧?” 顾老爷子一巴掌把顾郁的脑袋给呼开了,看向后面安静站着的男生:“你就是苟……” “简桥!”顾郁赶紧插嘴,“爷爷他叫简桥!” 顾老应了一声:“小宝,快把人送回家。” 顾郁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说了多少次不要当着外人叫我小宝啊。” 易向涵提着刚买的水果走了进来,顾郁和简桥跟爷爷道了别,走出了病房。两人站在电梯口,顾郁按了按钮,沉默地等着。 虽然他表面上不说,模样嘻嘻哈哈的,但简桥还是能看出来,其实他挺担心的。顾老爷子刚摔倒那一下子,顾郁是真被吓着了。 简桥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作抚慰,结果顾郁整个人被吓得一激灵,电梯门正好叮的一声打开了。顾郁走了进去,按了一楼:“动手动脚的,吓我一跳。” 简桥没回答,也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顾郁突然想起来:“我请你吃个晚饭吧,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哪儿就前胸贴后背了?”简桥问。 “我,”顾郁指了指自己,“我前胸贴后背了,行了吧?” 简桥乐了,靠在电梯上笑了起来。 “笑屁,”顾郁说,“吃完我送你回学校吧,这附近你找不着路。” “我自行车扔你家门口了,”简桥说,“书包丢你家蒲团上了。” “……哦,”顾郁回答,“那先回我家。” 他俩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路浔的车正好停在路旁,看见他们出来按了按喇叭。副驾上一个酷酷的小女孩儿看过来,向顾郁招了招手。 这个小姑娘名叫然然,听说是他家收养的,但是不符合条件,没能办到手续,后来是以他家里长辈的名义收养的。然然是特殊儿童,有一点儿心理疾病。但平时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小区里的小孩儿们也经常来找她玩,没什么忌讳。邻里乡亲嘛,成天就传些八卦,说些家长里短的东西。 看样子他应该是去接了然然放学,吃了饭在这儿等他们下来。 顾郁和简桥上了车。来的时候心急火燎,这会儿才看清楚,车门上竟然画着海绵宝宝。看着挺诡异的。对于路浔而言,爱人是失而复得的,这辆车也是。 “老爷子没事儿吧?”路浔发动了车,问道。 “没事,”顾郁回答,“谢了啊,下次我帮你遛狗。” 路浔比了个OK的手势,把车开上了路。车窗开着,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头发乱糟糟。 “你想吃什么?”顾郁突然出声问。 没人回答,就连小姑娘都不想理他。顾郁伸出手,在简桥面前打了个响指:“问你呢,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哦,”简桥回过神来,“都行。” 车开回小区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钟了。两人拿了外卖回到画舟堂,一句话也没说就埋头只顾吃。实在太饿了,尤其他们这种还在长身体的年轻人,还会不会长高不一定,但身心灵魂总有哪儿还在蠢蠢欲动。 最后吃着吃着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他们太忘我,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端端正正坐着四只狗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简桥愣了一下,嚼着嘴里的饭转头去看顾郁。 顾郁也发现气氛不对抬起了头,两人四狗突然对视,场面一度降入尴尬的冰点。 “他们在干嘛?”简桥问。 “看咱俩吃饭。”顾郁回答。 简桥把碗里的饭扒完了,靠在沙发上开始发愣。在这个漫长的愣住的过程中,顾郁吃完把碗收拾干净了,看他没动静去洗了个澡,洗完回来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放的不知道什么无聊节目,路浔来领走了在屋里东窜西眺的小白金和驼鹿,他走的时候带上了门,一阵妖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简桥整个人一哆嗦。 “你怎么还发饭晕呢,”顾郁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快十一点了,你收拾收拾再骑车到学校要半个小时,赶不及门禁,在我家将就一晚上得了。” 简桥没回答,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顾郁叹了口气:“哎呀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又不吃你的肉。” “那人看起来像个外国人。”简桥说。 “谁?……哦哦,路浔啊,他中澳混血,精通联合国六大语言,可厉害了,”顾郁放下遥控器,突然转过头来,猛地逼近,压低了嗓音说,“他是个国际特工。” “……啊,”简桥被他突然这么严肃的样子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好往后仰靠在了沙发上,没有感情地重复道,“特工。” “没错,他家的另一个男人,”顾郁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说什么重大的机密,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你猜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简桥又重复了一遍,紧张地往后挪了挪,避免顾郁再靠近一点儿直接亲在他脸上,“我要不……要不选择不知道比较安全?” “你知道了咱俩以后就生死同命,”顾郁眯了眯眼睛,神色看上去很是危险,凑到他脑袋旁边耳语道,“他是个……” “等一下!”简桥没出息地往旁边缩捂住了耳朵,“我不想知道了!” 顾郁一下子把他的手扯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你必须得知道,咱俩同归于尽!” “我我我还没准备好!”简桥皱眉。 “别怕,”顾郁邪魅一笑,“知道的人,都得死。” 简桥果真是被他这样子给吓住了,他飞快地挣脱出顾郁的双手,往外翻滚逃出了沙发,顾郁赶紧往前追,一下子把他逼到墙角,双手抵住墙把他困在里头。 “想知道么?”顾郁问。 简桥猛摇头,该怎么形容呢?就……你见过拨浪鼓吧? “他是个……”顾郁越逼越近,温热的气息喷在简桥的脖子上,简桥突然有点儿恍惚,一瞬间也不是很关心他的邻居是干什么的了。 “医生,”顾郁干脆利落地说了出来,“他是个医生。” “……哦,”简桥愣愣地应了一声,“医……医生啊。” “哈哈哈!”顾郁往后退倒在了沙发上大笑起来,“没见过这么怂的!” 简桥有点儿尴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郁我去你大爷啊!” 顾郁自顾自狂笑了一通,简桥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头一口气喝得一滴不剩。 “我先去睡了,”顾郁总算笑完了,长舒了一口气,“嘿嘿。” “嘿个屁。”简桥没好气地说。 顾郁摆摆手,站起身往房间里走了。他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看着很清爽凉快。昏暗的光线映在他身上,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时,简桥突然叫住他:“顾郁!” “嗯?”顾郁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简桥张了张嘴,话突然噎在嗓子里,似乎不太合适,他没说出来,只好说:“没什么。” “哦,”顾郁点了点头,“那……我去睡了?” “晚安。”简桥说。 这一夜很安静,月朗星稀,明天可能会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简桥洗漱完也去休息室的那张单人床睡了,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翻了个身,还是没有睡着。 可能要失眠了。 他没拉窗帘,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他能通过窗户看见院子对面的那扇窗户,亚麻色窗帘拉上了,什么也看不见,房间里没有光亮,应该已经睡着了,说不定在做梦了。 今天晚上他叫住顾郁,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他好像自己都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明天上午要上的是俄语语法课,俄语听力课。教语法的老师叫做尼基塔,教听力的老师叫做娜塔莎。 他也应该给自己取一个巨长的俄语名字,比如阿尔曼·亚历山大罗维奇·罗曼诺夫之类的。 明天早上吃什么好呢?如果去早一点儿可以去学校二楼食堂吃大碗的海鲜馄饨,里面放了好多小虾仁儿,他每次都能一只一只挑着吃好久。 他要上大二了啊,刚开学专业课要考试,伤脑筋,本来转系过来才学了半年,再加上俄语起步那么困难,他感觉成天在坐飞机似的。 咦,那为什么上学期期末竟然没有挂科,究竟是他天赋异禀还是老师太仁慈了? 顾郁这个人比他想象中可爱多了。 ……啊,想起来了。 今晚,简桥是想告诉顾郁——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3 叮铃铃—— 在闹钟响第一次的时候,顾郁没能成功起床。 叮铃铃—— 在闹钟响第二次的时候,顾郁也没有成功清醒。 闹钟没有响第三次。 他很成功地睡了一个好觉,梦里非常平和,没有闹钟,没有早饭,没有娜塔莎,没有尼基塔,也没有俄语课。 ……俄语课? 顾郁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往床下一蹦拿起了手机。 八点零五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谁有他嚣张? 顾郁笑了起来,两秒之后迅速收起了笑容冲向了对面房间。他利落地踹开门,在巨大的声响中才发现屋里空荡荡没有人,被子铺得很平整。 他赶紧飞奔进洗手间开始洗漱,换了衣服抓起书包踏上了自行车,清风呼呼地吹过来,往他的T恤里灌了满怀。 顾郁一直飞驰到教学楼脚下才停下车,途中路过的教室都正在上课,有人没睡醒在打瞌睡,有人在做笔记,有人在望着PPT发呆。 他上了楼,走到了207教室的后门,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了个头进去。没人发现他,大家都端端正正地在听课。 顾郁蹲在地上一步步挪了进去,找到最角落的位子,简桥坐在坐里面,看着他心虚地一步一挪。还没挤进去,美丽善良的听力老师娜塔莎就叫住了他:“顾郁,上来听写。” “嗯?”顾郁抬起头,站了起来。 “刚才那段听力材料,你有什么不懂的吗?”老师问。 “有……有吧。”顾郁回答道。 “你根本没听,当然不懂了。”娜塔莎说。 “那……没有?”顾郁迟疑地说。 “你都不需要我教,什么都懂了是不是?” 顾郁心累:“那我到底是该不该有啊?” “有没有,上来听写就知道了。上来。”娜塔莎瞪着他微笑道。 笑里藏刀的女人。顾郁背着书包往讲台上走。 “书包放下,不用你一直提醒我你刚到。”娜塔莎又说。 “哦。”顾郁放下了书包,站上了讲台。 娜塔莎没动,顾郁也没动,他俩对视了几秒钟,娜塔莎突然开口:“需要我给你递粉笔吗?” 教室里一片哄笑,顾郁一下子觉得有点儿尴尬,也哈哈笑了两声,赶紧随手拿了根红色粉笔。 “你用了红粉笔,我拿什么给你改?”娜塔莎问道。 这老师怎么那么事儿。顾郁放下红粉笔,心里暗暗想道,重新拿了根白色粉笔。 老师开始念单词,刚开学,还没学什么新单词,听写的基本都是大一听力课学过的单词短语,加上一些词的变格变位。娜塔莎当场给他批阅,半个黑板的单词,他写错了一个字母。 “我还以为你要全部写对呢,”娜塔莎开始了第一番数落,“有些同学不要觉得自己成绩已经很好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开始了,又开始了。顾郁叹了口气,走下讲台坐在简桥旁边,从书包里拿出了听力教材。 “那些词我都要忘光了,你居然都记得。”简桥不得不佩服。 “都学过,当然记得了,”顾郁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你早上居然不叫我一声。” “我有叫你起床的义务吗?”简桥问。 “你!”顾郁被哽住无话可说,只好把话都咽了下去。 不得不说,简桥这才发现,顾郁专业课成绩好是有道理的。他看书的时候特别认真,就跟一心想修仙的无名弟子在读《九阴真经》的劲头差不多,完全不受外界干扰,老师讲什么他都听不见。他抬头听老师讲课的时候都只抓重点,书上有的绝不听老师讲,老师讲的书上一定没写到,学习效率挺高。 上完听力课就是语法课,老师是去年教他们精读课的尼基塔。本来俄语系的男老师就不多,像尼基塔这种没架子不作妖上课幽默风趣的老师更是少。大家都难得地往前面占座,唯独简桥还是坐在自己与世无争的小角落里。 顾郁一楼贩卖机买了一杯咖啡,走进教室的时候前三排都被占满了,好在他也并不是很在乎坐第几排,反正听到的声音都一样。他站在后门看了看,还是坐到了简桥旁边。 “阴魂不散啊。”简桥说。 顾郁正听着歌,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好把耳机扯下来挂在脖子上,凑近了示意他再说一遍。 简桥没动,也没张嘴,平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全身发毛。 “靠。”顾郁自讨了个没趣,坐好了开始掏书。 “你要不用俄语骂,我还听不懂。”简桥说。 顾郁挑了挑眉毛,抱着书包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Милый.” 简桥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等到顾郁带着一脸偷鸡摸狗的笑容坐回去,把书包塞进桌洞里的时候,他才猛地想起这个单词的意思,跟叫他“小可爱”差不多。他啧了一声,猛地翻开书假模假样地看起来。 “脸红心跳,经不起逗啊,简少爷。”顾郁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闭嘴。”简桥说。 顾郁笑了起来,尼基塔正走进教室,准备上课。 这两节课可谓是十分煎熬。对于顾郁这个长身体的青壮年消化狂魔而言,一般早上七点吃完早饭,九点就已经饿得六亲不认了。尤其是今天这个睡过头没吃早饭的情况下,现在何止是饿得六亲不认,简直人畜不分。 最后两节课他已经想好了中午要吃石锅饭,加一碗排骨汤,吃完喝完再啃一根老冰棍儿。 最后半节课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尼基塔在讲台上嘚吧嘚吧什么了,连书也看不进去,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给我饭”的走火入魔了一样的渴望之中。 下课前十分钟顾郁就早早地收拾好了书包放在腿上,双手牢牢地抓住包,准备在下课铃响的时候如离弦的箭一样夺门而出。 所以当下课铃一响,顾郁就已经冲到了教室门口,尼基塔的叫声让他差点儿左脚绊右脚当场躺平。 “顾郁你给我回来!”尼基塔狂喊。 惊天动地狮子吼!他赶紧扶住了门框避免脚滑当众亲吻大地,转过身的时候尴尬地笑了起来,隔着大半个教室客气地喊道:“您有事儿吗?” “有!”尼基塔怒道,“回来!” 顾郁被迫灰溜溜地走上讲台,每走一步就离石锅拌饭远了一步,每一步都更接近饥饿的深渊,更远离食堂的仙境。有人正在问尼基塔问题,他一转头发现简桥也站在旁边。 “你刚刚也抢饭了?”顾郁问。 简桥不想理他。顾郁往他的座位上看了一眼,书还没收,看来是没有要抢饭的念头。 问完问题的同学一走,教室也基本走得空荡荡了,只剩他们三个人站在讲台上迷之对视着。 尼基塔坐在了讲桌上,拍着手上的粉笔灰,朝简桥扬了扬下巴:“你转学过来这大半年感觉怎么样啊?能跟得上大家的节奏吗?” 简桥想了想:“能吧。” “能……吧?”尼基塔重复了一遍,又转头看向顾郁,“你感觉呢?” “我感觉挺饿的。”顾郁说。 尼基塔听后大喜过望:“好!对待俄语就是要有这种饥肠辘辘的渴望!” 顾郁暗暗翻了个白眼,揉了揉已经真真正正饥肠辘辘的肚皮。 “我仔细看了你上学期的期末卷子,”尼基塔看着简桥,“我发现你还是很聪明的,学得挺快,就是基础还不太扎实,得好好把前半年的知识补起来。” 简桥点头。 尼基塔转头看顾郁,他也赶紧点了点头。“你,不用我说了,就是得仔细再仔细,经常清浊音字母乱写。从今往后,我就把简桥托付给你了,日常学习多帮助人家。我命令你,以后的作业要无条件为他解答,你不犯的错误他也不能犯!” 顾郁震惊:“什么?” “饥饿还会影响听力么?”尼基塔问。 “为什么啊?”顾郁又问。 “因为你优秀,他聪明,你们哥俩好!满意了?”尼基塔说。 “挺满意的,”顾郁回答,“恭敬不如从命。” “你刚刚跑那么快干嘛?”尼基塔严肃地质问道。 顾郁如实回答:“抢饭。” 尼基塔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伸手给了他一爆栗:“成天课不好好听就想着抢饭?” “饿啊,”顾郁说,“我现在饥饿的程度仅次于对学习俄语的渴望。” 尼基塔无奈地挥了挥手:“现在的年轻人!回想我当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从来不知道饿,不知道困!……” 开始了,又开始了。顾郁暗暗叹了口气,悄然无声地溜出门骑上自行车开始奔向校外。这会儿食堂肯定人已经很多了,抢不到饭就得排长队,只好到校外去吃东西。刚好校外不远处也有一家石锅拌饭,听说味道还不错,但他一直没有去吃过,今天正好可以尝一尝。 店里的人不多不少,没有空调,只有嘎吱嘎吱转个不停的风扇。他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桌子斜对面有一个男生正在埋头吃饭,戴了顶渔夫帽也不大看得清脸。 顾郁把书包扔在了座位上,顺口问道:“你好,这儿没人吧?” “没,你坐。”斜对面的男生说着抬起了头,嘴上还沾着油,看起来吃得挺香的。 “嗯?”顾郁惊了,这副面孔好眼熟,好像前不久在哪儿见过,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你是那个!” “顾郁。”徐水蓝倒是很快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是那个!”顾郁还在努力回忆,“那个徐!” 徐水蓝看着他,等他努力想起来。 “徐!”顾郁又说。 “徐水蓝。”徐水蓝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好好心提醒。 “啊对徐水蓝!”顾郁说,“你先吃,我去点饭。” 徐水蓝点了点头。顾郁三步并两步冲到了前台,点了一份石锅拌饭、一碗排骨汤、一瓶雪碧、一碟泡菜,最后觉得这阵仗不能满足他今日饥肠辘辘的身躯,再加了一份炒饭。 顾郁坐了回去,看着对面的徐水蓝,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北方人吧?是不是这儿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第一天上学就跑出来吃了。” “也还好,”徐水蓝回答道,“食堂人太多,不想挤,就出来了。” “哦哦。”顾郁随口哼唧了两声当做回应,没过一会儿饭端上来了,徐水蓝看他这架势,问:“学长,还有人吗?” “嗯?”顾郁正拿上勺子准备开战,突然被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给杀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你点了两份。”徐水蓝说。 “……呃,你也可以理解为一份,”顾郁说,“小场面。” “学长,你从小就跟着顾老,一定画得很好吧。”徐水蓝说。 顾郁正大口扒着炒饭,听到这句话差点呛住,赶紧端起排骨汤猛喝了两大口咽下去。他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画画,平时就帮画室干点活儿,说起画画一丁点儿本事没有。” 徐水蓝觉得有点儿可惜,有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要做顾老爷子的门生,顾郁倒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学,竟然用来打杂跑腿。 徐水蓝看着他,磕磕巴巴地问:“那……你和易向涵师姐……很早就认识了吗?” “她呀,”顾郁停下来想了想,“何止是很早,我可以说是她带大的。” 话题转到了这里,徐水蓝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正在挑拣着从哪儿开始问起,顾郁就仰头大口喝完了汤,打开书包把雪碧扔了进去,接着抓着书包站了起来:“我先走了,拜拜啊。” 徐水蓝一肚子话一下子被憋在心口郁结,只好摆了摆手:“拜拜。” 顾郁走出店门骑上自行车一路奔往学校林荫道。下午没有专业课,只有一节公共课,可以迷迷糊糊打会儿瞌睡。从顾郁家到学校,骑车大概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一般他中午嫌麻烦,都不回家,吃完饭就在图书馆看会儿书写会儿作业,累了趴桌上睡会儿。 下午又下了一会儿雨,一直到放学了雨势才小了些。顾郁冒雨骑车回家,回去的路上碰见一个乞讨的老太太,佝偻着脊背端着一个破碗向行人伸过去。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没理她。 顾郁猛地按了刹车一脚蹬在地上停在路边,打开书包,从夹层里拿出几张零钱来。现在的年轻人基本出门都不带现金,但顾郁还是习惯在书包里揣几张零钱以备不时之需。他数了数,一共七块五毛,叠好了轻轻放在老太太的破碗里。 “谢谢啊。”老太太笑了起来。 “您别客气。”顾郁拉上书包背好,继续骑着自行车奔向家里。 骑到小区里路过素潭院子的时候,刚好看见路浔家的另一个男人回家。那人站在院门口,身影颀长,穿一件白衬衣,背影怎么看都是雅正气概。 “白医生,回来啦?”顾郁看着他的背影吼了一嗓子。 白深转过身来看向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顾郁骑回自家的画舟堂,将自行车停在大门旁边,走向顾老的屋子,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间门,顾老正在里面休息。顾郁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给他盖好被子,再默然无声地退出去,轻悄悄关上了门。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了雪碧和专业书,刚一翻开,就想起了尼基塔交代他的那些话。 老师竟然这么草率地就把简桥托付给他了?所以今天也需要检查简桥的作业么? 顾郁拿出手机,在班级群里找了找,最后点进了“辰沙与果灰”的主页。 正在图书馆写作业的简桥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媚娘和来福请求添加您为好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4 辰沙与果灰:现在我们是好友了,一起来聊天吧! 媚娘和来福:现在我们是好友了,一起来聊天吧! 媚娘和来福:嘻。 辰沙与果灰:? 媚娘和来福:作业写完了吗? 辰沙与果灰:正在。 媚娘和来福:(点头表情)写完叫我。 辰沙与果灰:(OK表情) 顾郁扔下了手机转身扑倒在床上,眯上眼睛睡过去了。 二十分钟后。 辰沙与果灰:完。 媚娘和来福:照。 辰沙与果灰:[图片] [图片] [图片] 顾郁点开图片,起身坐回了书桌上,一张一张仔细看起来。 客厅突然传来一声喊:“小宝!” “来了!”顾郁赶紧回了一声,放下手机走进了客厅,客厅里坐着一个女生,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模样很沉静温婉,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望着他轻轻笑起来。 “漫衣,这是我孙子顾郁,”顾老爷子给她指了指,又转头对顾郁说,“这是许漫衣,快去给人家倒茶。” 许漫衣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爷爷不用这么麻烦的。” “麻烦什么呀,不麻烦,”顾老示意她坐下聊,“小宝快去!” 顾郁叹了口气:“您能不能在有且仅有我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叫我小宝?” 顾老爷子胡子一吹瞪了他一眼,顾郁立即转身去拿茶叶泡茶。 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感觉气氛挺融洽的。他端着茶盘走过去,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转身准备回去继续看简桥的作业。 “小宝,来坐下!”顾老爷子唤他道,“漫衣好不容易来一次,躲在屋里像什么话,不懂礼数!” 顾郁无奈,只好挨着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听两人东一搭西一搭地聊着。 过了一会儿,简桥又拿起了手机。 辰沙与果灰:错得多吗? 沉默。 辰沙与果灰:? 沉默。 简桥收起专业书和手机,扔进了包里。他背上挎包起身,路过一排接一排的书架,下楼离开了图书馆。 “漫衣啊,不知道近两年,你怎么样?”顾老爷子问。 “我很好,谢谢爷爷关心,”许漫衣说着,迟疑地开口问道,“不知道我师父……他怎么样?” 这话一出,顾千凡很是吃惊:“你回来之后没去见他?” “自从我去外地上大学,就没有再跟他联系了,”许漫衣手里捧着茶,想着想着,竟有些出神,“两年里,自然也没见过他。” “哦,这样啊,”顾千凡说,“你学的是国画,虽说你师父也十分优秀,但他毕竟更擅长油画,可能你往后深造,你师父帮不了你太多了。他的风格独树一帜,别人也学不来。” 许漫衣点了点头,还是把话题绕了回去:“那爷爷你……见过他了吗?” “前几个月春末的时候见过一回,我带初阳出去写生,在清河旁边遇见过他,”顾千凡回忆道,“他没什么大变化,还是年轻有灵气,独来独往的,爱抽烟,还夸初阳有造诣呐,画得好,快赶上你了!” 许漫衣笑了起来,没想到师父还会提到她,两年了,她还以为,他早就淡忘了她。 “爷爷,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们画室年初出的画册,”许漫衣说,“画舟堂里的门生个个画得好,我想借鉴借鉴。” 这话听得人舒服,顾老爷子笑了两声:“好什么?我看也就大师姐易向涵的水平能跟你比比,其他人路都还长着呐。” 开始了,又开始了。顾郁暗暗叹了口气。 “小宝,去书房给漫衣拿一本画册来。”顾千凡拍了拍顾郁的腿。 “哦。”顾郁起身走进了书房,在书架最顶层拿下了画舟堂的画册,这本老爷子挺珍视的,上边儿有他好多画友的签名。他把画册递到了许漫衣手里,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虽说在顾老爷子门下,也算半分高雅吧,但他还真没学会品茶,喝来喝去,还是觉得那种把牙齿浸得痒酥酥的汽水好喝。 许漫衣伸手接过了画册,小心翼翼地翻开,视线停在扉页,不动了。 “这上头都是画友们的签名,这不,你师父也在上头,”顾老爷子说,“漫衣,你要是喜欢,爷爷就送给你!” 这话刚一说出去,顾郁差点儿一口茶喷出去,好不容易忍住了,偏过头咳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他忍辱负重地在两个人炽热的目光中说道。 一向谦逊客气的许漫衣居然死死地盯着画册,点头应下来:“那就谢谢爷爷了。” 老头儿,逞什么大方啊,没想到小丫头这么干脆就答应了吧?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吧?看你以后拿什么天天看一遍。顾郁转过头偷偷摸摸地笑了起来。 许漫衣离开的时候,顾老爷子让他送客,顾郁只好一路陪她出去。一路上两个人也没说话,虽说他俩素不相识,也没什么交集,沉默走着难免尴尬。但和她走在一起,虽说也不惬意,但竟然不难堪。 顾郁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许漫衣突然停了下来,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留个电话号码吧。” “嗯?”顾郁瞬间回过神来。 “有时候要联系顾爷爷,又怕他在休息,吵到他,你比较方便,”许漫衣顿下来,想了想,问,“你不方便吗?” “啊……方便的。”顾郁点了点头,接过手机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顾郁,我们小时候见过。”许漫衣说。 顾郁的指尖顿了顿,接着迅速把电话写完了,递给她:“是吗?” 许漫衣点了点头,接过了手机:“初中的时候,在顾爷爷的画展上。” “……哦,”顾郁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啊,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印象。” “没事,”许漫衣笑了,“本来就是匆匆一面。” “你去哪儿?”顾郁问,“需要我帮你打车吗?” “没关系,我自己来,”许漫衣朝他挥了挥手,“再见。” 顾郁点了点头:“再见。” 等到他目送许漫衣上了出租车,才转身往回走。许漫衣看着他的背影,降下了车窗。 “师傅,去清河岸边。”她向出租车司机说道。 “好嘞,”师傅发动了车,“小姑娘,去河边散步啊?” “不是,”许漫衣握着手里的画册,翻到第一页,指尖轻轻抚摸在最右上角的那个签名上面,一下子有许多情绪涌上来,“去见一个……老朋友。” 天没下雨,但也没放晴,阴沉沉的,看着不是个好气候,但正好舒适。 她从来不管师父叫师父,都是叫“陈老师”,东一个老师西一个老师地叫,也不觉得没规矩。对于他而言,规矩不规矩的不重要,他本来就是一个活在规矩之外的人。 她和她的陈老师也曾在今天一样的阴天里背着画板从城西跑到城东。很多人都知道许漫衣不喜欢雨天,但没人知道为什么不喜欢。每到雨天,她就觉得心里有什么惦念,搅得疼。 顾郁却喜欢雨天,尤其是蒙蒙小雨的时候,人人都打着一把伞,你是你,我是我,每个人都像极了一只孤独的蚕蛹。 他刚回到家,顾老爷子就等在正堂,一脸兴致地问:“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顾郁抓起茶杯就灌了一大口,管它什么品茶慢饮的,反正他真是一点儿味道也不记得了。 顾老爷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漫衣啊!” “安全送到小区门口,”顾郁给他敬了个礼,“首长放心!” 顾千凡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说:“就没说什么话?” “说什么?”顾郁揉着脑袋,一脸懵圈儿,“有什么可说的。” “啊呀!”老爷子懊悔地喊了一声,“亏我还把宝贝画册都送出去了,你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当真一句话没说?” “说了几句,她留了我电话号码,说以后好联系您。”顾郁说。 顾老爷子总算有了慰藉,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苗头哇!” 顾郁瞥了他一眼:“我说顾老同志,您一天天可够操心的啊。” “给我拿下!”顾老斗志昂扬,“多好的姑娘啊!” “啊——”顾郁无奈地嚎了一声,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 “干嘛去?”顾老问。 “写作业。”顾郁答。 一坐回书桌,他就拿起了手机,看见几条未读信息。 -下午4:35- 辰沙与果灰:错得多吗? -下午4:41- 辰沙与果灰:? -下午5:03- 辰沙与果灰:睡着了? -下午5:47- 辰沙与果灰:顾郁老子可去你大爷的吧 顾郁拿着手机一通乐,等到乐完了才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下午5:54- 媚娘和来福:错得不多。 媚娘和来福:[图片] 简桥点开了顾郁发来的图片,是他照的正确的答案,写在笔记本上。看着字挺好看的,写出了俄语界里大家同归于尽哪个王八羔子都别想认识的风范。 辰沙与果灰:谢谢。 -下午6:01- 辰沙与果灰:……你学医的吗? 顾郁笑起来,重新用手机打字发了过去。 -下午6:09- 辰沙与果灰:早不这样。 媚娘和来福:小的知错。 辰沙与果灰:劳烦您。 媚娘和来福:[“再见”老年表情包] 辰沙与果灰:[“和你聊天真开心”老年表情包] 简桥坐在画架前,抓起书包拉开拉链掏出了俄语作业,开始对照着顾郁写的答案改正错误。 他想了想,照了一张照片,用红色笔涂鸦画了个圈,发了过去。 -下午6:18- 辰沙与果灰:[图片] 辰沙与果灰:为什么要用定向动词? -下午6:37- 媚娘和来福:刚在做饭。 媚娘和来福:不定向动词说明经常、重复的行为,但是定向动词也可以表示对重复行为的强调,注意区别。 媚娘和来福:懂了没? 辰沙与果灰:……还没。 辰沙与果灰:好难。 简桥正看着习题绞尽脑汁,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顾郁的在线语音电话。 他拿起手机接通,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顾郁紧接着说道:“你翻开书第二册书的第六单元的语法部分,可能是在一百三十多页,我也不太清楚了。” “哦,好。”简桥应声道,立即拿出书翻开,还真是一百三十多页,134。 “你仔细看上面的例句,再看练习册上面的那几道题。如果强调动作朝向一个方向,即使这个动作多次重复,也要用定向动词。” “……哦哦,”简桥翻着书看了看,“好像懂了。” “爷爷,没盐啦!”电话那头的顾郁喊了一嗓子,“别买那个两块八的了!顺便给我买瓶可乐!” 简桥愣了愣:“你在做饭?” “是的呀,”顾郁拿着锅铲,用脸和脖子夹着手机,一边儿翻锅,“感动吧?” “想动我也不敢动,”简桥说,“感谢恩师谆谆教诲。” “嗯,退下吧。”顾郁拿下手机,挂了电话。 简桥合上书塞进书包里,拿起画笔继续画了。平时没课的时候他经常这样背着板子到处跑,找一个没什么人的树丛湖边小角落,坐那儿能画一整个下午加晚上。 不过听到顾郁刚刚的动静,他现在倒有点儿饿了,想着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东西。吃什么呢,他仰着头想了想,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晚上七点钟左右的天看着总是沉静的,将暗未暗的昏沉和迷幻,把匆匆忙忙的世界罩得落寞不堪。 在这座他千里迢迢来读大学的陌生城市里,简桥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归属的人,东颠西跑,背着画板看这个城市里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说说笑笑。他看过了很多张脸,画过很多张不知道名字的人的画像,最后被其他的不知道是谁的人们买走。 面前这条清河是他在这座城市里最喜欢的景物,永远都是那样偏执地流淌着,心高气傲,不管这俗世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大大小小的破事,它依旧晶莹澄澈。 在他摆画架的地方,大概两个小时之前来了一个姑娘,穿一身白裙子,模样赏心悦目,也就没有污染他眼里的美景。简桥想了想,把她画了上去。 这个女生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人,画着画着,简桥突然又觉得她也许不是在等人。她一直望着河面发呆,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翘首以盼,就是平和地、不带一点儿希望地发着呆。 他心里还是挺佩服的,能站在这儿两小时啥也不干就纯发呆这种技能,他身段太低,心性太躁,除非是得了好处,不然就是有人拿枪指着他,他都未必做得到。 简桥画完了画,真是觉得饿了,肯定是顾郁电话里的饭香味儿给催的。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简桥收好画具,抬头看,河对岸空空荡荡,已经没人站在那儿发愣了。她不再等那个等不到的人,有人还在等着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的人。 简桥望着对岸,有些出神和恍惚。 那个姑娘,真像一个他见不到却又时常会想到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5 周四,深夜12点17分。 顾郁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冷风从窗外灌进来,活像在他屁股上给了一巴掌似的提神醒脑的凉。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首醇厚忧伤的俄语歌,用来给他现在不想清醒的处境做背景音乐正合适。他这下算是彻底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在床头柜上一通扫荡,拿起电话接通,放在了耳边。 电话接通后那头没有说话,顾郁只好吱了一声:“喂?” “郁哥。”一个软软糯糯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 “嗯?”顾郁往清醒的道路上前进了一些,“初阳?” 电话那头没回答,顾郁等了一会儿,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初阳走在马路边,在人行道旁坐了下来,想了想,开口道:"我没地方去,能去画堂待会儿吗?" “……你怎么了?”顾郁问,“你这都高三了,大晚上的不回家干嘛?” “我溜出来的,”初阳说,“我爸妈又吵了,我睡不着。” “你明天还得上课呢吧?”顾郁说,“地址发我,马上去找你。” 顾郁挂了电话,手机很快收到一个定位。他起身随便抓了件外套穿上,推着顾老爷子的电瓶车出了门。 九月份的深夜还是挺凉的,尤其是骑电瓶车的时候,有种猎猎狂风伸长了手扇人大耳刮子的错觉。 画室里最小的两个徒弟就是初阳和王元其,正在读高中。他俩都是从小就跟着顾老爷子学,后来顾千凡没有再收小孩儿做徒弟,他们两个也就成了大家的小弟。 初阳定位的地方不算特别远,但也不近,骑个小电瓶过去估计得半小时。他赶到的时候,初阳正坐在一盏路灯下头,盯着地面出神。 小电驴冲到他面前猛地刹了车,初阳仰起头,盯着顾郁,眼神还没聚焦。 顾郁脱下外套,扔到了他身上,命令道:“上来。” “你又偷师父的车了?”初阳说着,坐到了小电驴的后座上。 “偷什么偷,说得那么难听,”顾郁没好气地说,“我不偷骑出来能接着你吗,这个点儿又不好打车。” “哦。”初阳应了一声,把顾郁的外套穿在了身上,挺暖和,还有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顾郁拧了拧车把儿,小电驴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跑了起来。 “你吃饭了没?要不哥带你吃烧烤去?”顾郁问,说话的时候兜了一嘴巴凉风。 “没呢,”初阳说,“直接回画堂吧。” “没吃晚饭就跑出来了?”顾郁问,“那你怎么熬到半夜了才给我打电话?” “无家可归了嘛。”初阳回答。 “你一个小破孩儿,万一出什么事儿怎么办?”顾郁拐了个弯,转得有点儿猛,初阳一把拽住了他的T恤。 回画堂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出门的时候本来也就不早了。初阳洗漱完躺在他们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顾郁端了一碗鸡蛋面进来,放在了小木桌子上:“起来吃。” 初阳坐起来走到小桌旁,在地毯上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张报纸垫在了碗下面。 “这张报纸被翻开了,”初阳说,“师父是不是看完了才搁这儿的,能用吗?” “用吧,你都垫上了还问,”顾郁回答,坐在了床沿上,过了一会儿干脆倒下去躺平了,“反正这些报纸他执迷不悟地要给你们看,你们什么时候看过。” “休息的时候,冷清师哥偶尔还是会翻一翻,”初阳拿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郁哥好手艺,比我妈做得好吃多了。” “马屁拍得啪啪响。”顾郁说。 “这上边儿有寻人启事,”初阳拿筷子指了指报纸,“好几个,就在报纸中间的空里。” “赶快吃吧小祖宗,”顾郁说,“别管什么寻人启事了,你要是再磨蹭一会儿,你爸妈就该把你登上去了。” “别提他们了,”初阳说,“他们一吵,我都不敢说话。” “刚刚你妈给我打电话了,”顾郁说,“出来了得给家人报个平安,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别人多担心。” “我不想听见他们的声音,一听见就在吵。”初阳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面里还放了火腿和番茄,汤上头飘着葱花,喝起来挺香。 “你明天几点上课?”顾郁问着,躺床上伸了个懒腰,手指划过枕头下边儿,被什么给挂了一下。 他转头掀开枕头,才看清下面有一块银灰色的手表,样式挺复古的。 “七点半。”初阳回答。 “这是你的?”顾郁拿起表问。 初阳从面里抬起头看了一眼,接着吃面了:“不是。” 不是他的?顾郁纳闷儿了,那还能是谁的,这学期画堂都还没有正式开始上课,也就还没人在这张床上休息,怎么……啊,简桥! 顾郁仔细打量着手里的那块表。过了一会儿握在掌心里,离开床站了起来:“那我明早送你到学校,早点儿睡,吃完了碗放厨房水池里。” “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不麻烦你了,你不是也得上课吗?”初阳说。 “麻烦什么呀,”顾郁慢悠悠地朝门口走了过去,“这周单周,我星期五没课,顺便还得去买东西。” “那行吧,”初阳点了点头,“哥,晚安。” “……啊,”顾郁听到这话突然有点儿不习惯,他跟顾老爷子住一块儿,哪儿会互相说这个,他站在门口愣了愣,还是别扭地说出了口,“……晚安。” 顾郁回到房间,把简桥的表放在床头柜上,定了一个早上六点的闹钟,胡乱地裹住被子睡了过去。 简桥背着画板回宿舍的时候,其他几个人都在。他们是混寝,两个外国语学院的,两个商学院的。寝室里另一个他们班上的男生是陈方旭,他们的班长,简桥平时也就跟他关系好点儿。 “回来啦,”陈方旭坐在电脑前,听见动静转头说道,“桌上的芒果干是佳佳给你的。” “好,谢谢,”简桥放下画板,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桌上的芒果干拆开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说话真好听,”陈方旭乐了,腿一蹬坐着转椅滑了过来,“佳佳还让我问你,画舟堂办的画展怎么报名。” “找画舟堂的官方微博,私信他,”简桥咬了一口芒果干说,“但现在参展肯定迟了,顶多报个志愿者去见见世面。” “她本来也不是画画的,肯定不是报参展啊,好像是讲什么的。”陈方旭一脸迷糊地说。 简桥想了想:“解说吧?还是去官微报名。” “……好嘞,”陈方旭突然叹了口气,“你俩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小窗私聊,我成天传话也说不清。” 简桥放下了芒果干,理了理桌上的书,语气不容反驳:“不合适。” “哎我又不是不信你,”陈方旭说,“你成天跟个比丘似的又不会沉迷女色,你是帅,但是佳佳对我坚贞不渝……” “不合适。”简桥打断他,起身去洗漱了。 陈方旭抓了抓头发,似乎没太明白哪儿不合适,坐回了电脑前。 简桥洗漱完,爬上床拉上半边儿床帘,拿出了手机看微博。陈方旭突然掀开帘子从隔壁床爬了过来,愣是把简桥吓得手一哆嗦,手机直接猛砸胸口。 “你干嘛,大晚上的。”简桥捡起手机接着看。 陈方旭凑过来看了一眼:“你看什么呢?” “画舟堂的官微,”简桥说,“帮你女朋友参谋参谋。” 陈方旭对他拱手拜了拜:“义气。” 见简桥没有要理他的势头,陈方旭问道:“明天没课,你去图书馆写作业么?” “不去,”简桥干脆地拒绝,“我要出去。” “还画?”陈方旭说,“你一周画七天啊?” “不是,我去买颜料。”简桥说。 “3环那个商场吧?”陈方旭说道,“蔡哲好像明天也要去,要不你俩搭个伴?” 简桥往对面的床位瞥了一眼:“他去那儿干什么。我自己去就行,跟他一路尴尬。” 陈方旭听到这个话心虚地掀开帘子朝蔡哲的座位上看了一眼,还好戴着耳机在打游戏,模样挺激动的,估计也听不见人间俗事的进展。 “行吧,本来想让你去图书馆顺便给我占个座的,我想睡个懒觉。”陈方旭掉头慢慢往回爬了过去。 “刚开学还周五,座位不会满的。”简桥说着一阵犯困,关了手机扔在枕头边,扯下了床帘准备睡觉。 陈方旭的女朋友杨佳晴,虽说不是美术学院的,但是喜欢绘画艺术,经常通过陈方旭向他问些这方面的问题。画舟堂是城里学画的人的半边天,不过大家似乎都不太知道顾郁是顾千凡的孙子,就连简桥也是在画舟堂见到了他本人之后才知道。 十一点准时熄了灯,蔡哲还坐在下边儿打游戏,嘴里叽里呱啦念念叨叨的。简桥望着床顶的帘子发呆。 一夜过去,闹钟在耳边响了起来,顾郁抓了抓头发,艰难地坐起来发了一会儿愣,下床趿着拖鞋到厨房,睡眼惺忪地摊了三个蛋饼。 太阳从东方的地界渐渐升了起来,夏末初秋的风一阵阵刮过,嗖嗖地穿堂而过,顾郁冷得打了个哆嗦。他端出了蛋饼,到休息室把初阳给叫了起来。 等到把初阳送到了学校,顾郁骑着小电驴到了画材市场,购置一些纸笔。这一片的好多商铺老板跟他都是老相识,一直以来一般顾郁都从他们这儿进画材。他把小电驴停在了店铺门口,走了进去。 “老板,这两盒颜料帮我装一下。”前台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正拿着颜料结账。顾郁听见这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走到他背后吹了声口哨。 简桥付了钱回头,看见顾郁正双手插兜悠闲地站在他身后。 “你来买画材?”简桥问。 “嗯,”顾郁应了一声,看向老板,“老王,熟宣和棉料单宣,点梅笔和叶筋笔一样五支,再拿三套广告色。” “好嘞,”老板去货架上给他拿东西,还不忘寒暄两句,“大半个月不见,你可又长高了啊。” “没长,”顾郁实诚地回答道,“把上次温竹来拿油烟墨的钱一起结了吧。” 他说着看了看简桥买的东西,随口问道:“你自己练手用的?” 简桥点了点头。 顾郁蹲下来,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再仰头看他:“怎么还有油画颜料?” “帮一个工作室画油画,”简桥被他的动作给吓得心里猛地漏了一拍,顾郁这么蹲着,脑袋就在袋子旁边,简桥甚至能感受到刚才他的头发碰到了自己的手背,他低头看了看顾郁,接着说,“先走了,拜拜。” 顾郁站起来,简桥转身朝门口走了过去。他是一大早打车来的,买完了颜料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莫奈的文创店,他还想吃完了过去看看。 不过简桥在各个商铺之间转来转去,还真没找着一家能吃东西的,就连卖豆浆的小摊点都没有。他只好改变计划,先去那家文创店。 简桥之前学油画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那些印象派的作品,莫奈的画也就成了他心里遥不可及的标杆。后来国内有一个年轻画家的作品在圈子里站住了脚,成了简桥的新偶像,这个人就是永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陈”。 他走到店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手里拿着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模样喜滋滋的。 简桥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朝里走去。 他路过那人的时候,蔡哲却一把拉住了他:“怎么,还是走到这儿来了?” 简桥干脆地抽出了手,转头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冷冷地开口:“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我喜欢就敢追啊,倒是你偷偷摸摸的什么毛病?”蔡哲笑了起来,笑得人心里发毛。 好,行,今天画儿也不欣赏了,就听你吹牛逼。简桥被他气得也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往旁边一拉,再一把将他推到了店旁边的巷子里。 “打架啊?”蔡哲站稳了骂道,“老子怕你么?你来这儿不就是因为杨佳晴喜欢吗,成天装个好人,你不累啊?” 简桥呛他道:“走进这家店的是不是都得是她的追求者啊,你当自己是杨佳晴全球粉丝后援会会长呢?” “你跟陈方旭走那么近,不就是为了他女朋友么?”蔡哲说,“你行啊,成天装清高,把你的好兄弟耍得团团转还心服口服的。” 简桥不想再跟他废话,放下了手里的颜料伸手把他推到了墙上。蔡哲不甘示弱地朝他挥起了拳头,被简桥一把挡了回去。 “首先,你追谁跟我没关系,杨佳晴是谁也跟我没关系。但是你要打陈方旭的女朋友的主意,我就要管。”简桥说。 蔡哲死死盯着他,一使力把简桥给推开了,吼道:“你他妈就是有病!跟报纸上那些傻逼……” 没等他说完,简桥就扑上去,猛地朝他的脑袋挥了一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6 “喂!” 已经鼻青脸肿扭打一团的两个人听到这声喊,动作顿了顿,简桥松手推开了蔡哲。 巷口来了一辆小电驴,顾郁正骑在小电驴上一脸看戏地朝这边看着。 “简桥,你表落我这儿了,”顾郁说,“走吧,我去给你拿。” 简桥没动,和蔡哲依旧剑拔弩张地对视着。 “愣着干嘛,”顾郁又说,“要不要我下来迎接你啊?” 他往巷子里面骑了一点儿,把简桥的颜料捡起来放在了小电驴上。简桥走了过来,长腿一跨坐到了后座上。顾郁扭了扭车把儿,小电驴在早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纵情驰骋。 他俩都没有管蔡哲死活,简桥也没有回头看他是什么表情,反正应该挺精彩的。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坐着,气氛有点儿尴尬。简桥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好饿。” “你没吃早饭么?”顾郁说,“这一片儿附近都是商铺,最近的就是奶茶店和咖啡店,哦我知道有家咖啡店卖甜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 “走吧。”简桥打断他。 “嗯?”顾郁一愣。 “我吃甜食,”简桥回答,“走吧,不然我要曝尸街头了。” “……哦。”顾郁应了一声,向左拐开进了一条巷道。 顾郁说的咖啡店在巷道的最里面,看上去安静柔和,与世无争。名字挺奇怪的,叫做“醒了吃糖”。 他们两人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了,点了几个东西,便开始了相顾无言的等待。 顾郁想了想,只好没话找话:“这家店是路浔的朋友开的,因为他爱人病了,没有意识,所以取了‘醒了吃糖’这个名字。” 简桥看着窗外,笑了笑,应声道:“挺浪漫的。” 顾郁点了点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面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走来走去的人,总体来说空空荡荡,没有什么看头。 虽说简桥和顾郁并不太熟,可他觉得顾郁这种不管闲事保持距离的态度让人感觉挺自在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打架?”简桥说。 “你想说就说,”顾郁回答,“如果你非要我问一声才顺着台阶下的话,我问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简桥笑了起来:“那你问啊。” “哦,”顾郁说,“你为什么打架?” “我不想说。”简桥答道。 顾郁很是震惊:“WTF???” “就咱班长陈方旭,他女朋友是舞蹈学院的院花。刚刚那个我室友,商学院的,惦记别人的小白菜,还非得说我也惦记。”简桥解释道。 “这样啊,”顾郁说,“那你为什么不惦记?” “我又不爱吃白菜。”简桥回答。 顾郁没法反驳,只好郑重地点了点头。 “院花喜欢绘画艺术之类的东西,这两天还打算报名你们画舟堂的画展,做解说员。”简桥补充道。 顾郁看着他,指了指简桥,又指了指自己:“是我们画舟堂。” 甜品和咖啡正好端上来,看着挺精致可爱的,这些东西放在简桥面前一点儿都不违和,看上去都很美好、干净、澄澈……还很好看。相比之下,顾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糙汉直男身躯,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简桥吃起来的时候就没那么美好了,倒不是他的吃相不好看,而是顾郁总有一种他根本没尝到任何味道的感觉。面无表情的,一点儿也不享受,和电视广告里演的完全不一样。 “爷爷让我收集画舟堂的作品,现在就差你的了,”顾郁说,“上周你来,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简桥从甜品里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多少幅?” “看质量了,”顾郁说,“你要是画得好,给你加个厅都行。” “我手上正经画的就四幅,没卖出去被剩下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看看。”简桥说。 没卖出去的?这话信息量还挺大,平时往外卖画赚钱,说明画得肯定不错,但又没卖出去,可能又不是特别好。 “行,什么时候能看?”顾郁问。 “今天我去工作室画画,那四幅都放在那儿了,待会儿就可以去,”简桥说,“你要是觉得麻烦明天我可以带去画舟堂。” “那就待会儿吧,”顾郁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块表放到桌上,“这是我在休息室床上枕头底下找到的,看看是不是你的。” 简桥看了一眼,拿起来利落地戴到了左手的手腕上。 顾郁很是佩服:“这都好几天了,你居然没找?” “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简桥说。 顾郁被他噎得无话可说,过了好半晌才感叹了一句:“财大气粗啊。” 简桥吃完之后,两人出了咖啡馆,再次坐上了风风火火小电驴。刚歇完又骑车,顾郁没把控好,一下子骑得有点儿猛,转弯的时候碰到一个台阶,小电驴义无反顾地颠下去,简桥的脑袋往顾郁的肩膀猛地一撞。 简桥赶紧往后坐了点儿,揉了揉额头,顺便捏了捏顾郁的肩膀,一直到顾郁往前动了动,他才反应过来,有点儿不自在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俩都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空气中弥漫着朦朦胧胧似迷雾一般的迷之尴尬。 顾郁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刚刚睡着了?” “还没,差一点儿,”简桥回答,“多亏颠得及时。” “你跟你室友闹翻了,回去不尴尬吗?”顾郁又问。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我也能。”简桥说。 顾郁转过头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车头一下子哆哆嗦嗦的跟在走黄泉路似的。简桥一把捉住他的胳膊按了回去。 简桥帮忙画画的那家工作室离画舟堂不远,骑过去顺路,看完画就能直接回去,再骑个二十分钟就能到家。 “对了,”顾郁说,“这周的周末作业你带了吗?” “没,在宿舍,”简桥回答,“明天带给你吧。” 顾郁应了一声,捏了刹车,小电驴在一排楼房前边儿停了下来。 简桥下了车,指了指人行道:“车就锁这儿吧。” 顾郁也下了车,把小电驴锁在了人行道旁,两人并肩往里走。这条街上基本都是一些年轻人创业的工作室,平时简桥画的东西也大多是卖给这些青年创业的团队。 简桥走到一家看上去老旧又昏暗的工作室前面停下了,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的大概模样,桌子椅子,前台绿植,一看见就是没什么钱刚毕业的穷学生开的。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走进去扶住门,顾郁跟着走进去。里面有种密闭的味道,还有浓重的油彩味。 简桥走进一间隔间,打开门,那种厚重浓郁的油彩味儿更重了,闻惯了水墨丹青味的顾郁在门口顿住了脚,皱了皱眉头,还是心一横走了进去。 简桥把窗户打开,拿起空调遥控器,把空调开到了26℃。冷风开始在房间里浮动着,那种颜料味也散开了一些。 顾郁仔细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作品,都是油画,题材大多是风景,风格应该是印象派的那种,他也不太懂。反正光影处理得很好,跟国画的风格相距甚远。 虽说顾郁没有正儿八经地学过国画,但这么多年也已经不是门外汉了。国画和油画两者冲突,在透视、线条、风格等等方面都有很大差别,基本没有人能够两样同时学得登峰造极。要是想要在一方面深造,肯定要疏忽甚至放弃另一个。 那个顾老爷子十分欣赏的青年画家老陈,应该算是个画界奇人,各个画类都有涉猎,技艺高超风格独特。但纵然是他这种遍地开花的旷世奇才,最擅长的还是油画。要论国画,水平并不及顾千凡。 顾郁走进了仔细看,笔法很细腻,光影恰到好处。只是署名那里,写的不是简桥,而是“明月”。 他指着名字回头看简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你画的呢,原来是明老师的。” “明老师?”简桥笑了,“你认识他?” “近两年油画界的新秀嘛,去年还得了国内青年油画创作的金奖,我爷爷还挺欣赏他的,”顾郁说着,悄悄靠近了些,凑到简桥耳边,偷鸡摸狗似的悄声说,“我听说他是个男的。” 简桥皱眉:“这还需要听说么?” 顾郁如天雷劈顶:“你知道这事儿?” “什么事儿?”简桥配合地问。 “他是男的!”顾郁的气息轻轻喷在简桥的耳朵上,痒痒的,在一阵阵空调吹来的冷风中还有点儿暖和。 简桥转过头去看他,没想到顾郁的脸靠得这么近,他一转头就能看见近在眼前的深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粉嫩嫩的嘴唇。 他立刻退了一步:“我…我知道。” “嗯?”顾郁挑了挑眉,“他这名字取得这么阴柔优美的,我还以为他的性别是个秘密呢。” “他是…是男的,”简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乱了阵脚,说话的时候心头有点儿哆嗦,“其实好多人都知道。” 顾郁只好放弃了自己知道了一个天下皆知的秘密的优越感,他看了看简桥,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他手插在兜里身子向前伸,弯着腰仰头严肃地看着他:“你紧张什么?” 简桥瞥了他一眼,迅速移开了视线,他该不该说顾郁这个姿势,自己能从他的领口看见他T恤里面的小身板儿。他想了想还是没说:“没紧张。” “你移开视线了!”顾郁像在包拯办案似的,“你就是紧张了!” 简桥叹了口气:“你闲不闲啊。” “别扯,”顾郁说,“你悄悄跟我说,是不是喜欢明月?” “什么?”简桥一头雾水。 “你之前以为他是女的,今天才知道他是个男的,心里慌了吧?”顾郁想了想自己的推理,越想越觉得没毛病,这肯定就是真相。 简桥心累:“我说了,我一直知道他是个男的。” 顾郁瞪大了眼睛,模样看上去挺吃惊的,他站好了,再次靠近简桥,又开始压低了声音偷鸡摸狗地说:“你喜欢明月的同时,知道他是个……男的啊?” 这是他妈什么神奇脑回路??? 见简桥不说话,顾郁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慷慨的样子:“没事儿!这个年代男生喜欢男生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天性使然嘛。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要自信乐观,拥抱世界,相信世界会尊重、善待你们。不瞒你说,其实我也……” “顾郁,”简桥心力交瘁地打断他的激昂陈词,“干正事儿吧。” “……哦,”顾郁停止了发表自己温暖善良的见解,没停下几秒钟又突然问道,“你见过他吗?” “天天见。”简桥说着,去抱出了自己说的那四幅作品卷轴。 “天……天天见啊?”顾郁震惊,“难不成你们已经确认关系了?” 简桥叹了口气,没理他,把卷轴轻轻放在地上打开了:“你看看这几幅合不合适,可以的话就带走吧。” 顾郁点了点头,在画前蹲下来看了看。是山水画、写意花鸟画,有水墨,也有工笔,每一幅都牵肠婉转,笔触实在柔和,像极了江南女子一针一线织出的水乡梦境。 他再看了看署名和印章,上面竟然用娟娟小楷端正写着两个字—— 明月。 顾郁愣住了,猛地抬起头看向简桥:“明月……不是画油画的吗?” 简桥憋着笑,依旧蹲在地上,指了指顾郁背后盖着画布的画架。 顾郁转身,走到画架跟前儿,把画布扯了下来。画架上摆着一幅精美的油画半成品,画的是清河,河对岸中间有个穿白色裙子的年轻姑娘。 再看署名——明月。 顾郁转过去,手里攥着画布,和简桥四目相对。 简桥倒也不避讳,和他对视着,眼里铺满盈盈的笑意。 “……他画的?”顾郁愣愣地问。 “我画的。”简桥说。 “明月?”顾郁问。 简桥点头。 “油画金奖?”顾郁问。 简桥点头。 “男的?”顾郁又问。 简桥点头。 “……卧槽啊。”顾郁说。 “注意言辞。”简桥说。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顾郁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简桥终于没憋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狂笑起来。 “你大爷啊!”顾郁怒吼,“简桥!” 在简桥哈哈哈没完没了的笑声中,顾郁希望此时此刻这里有一条地缝,或者天雷公公劈一刀巨雷把他砍死。这种尴尬就好比你跟一个大学高数教授说:“你知道吧,一加一居然他妈等于二。” 顾郁现在的窘迫比他当年小小年纪看新白娘子传奇时白蛇喝了雄黄酒一样强烈。 “你看看这几幅行不行吧,”简桥还没笑完,仍旧嘻嘻哈哈地说道,“可以就带走。” “哎呀可以可以。”顾郁无地自容,只好硬着头皮把画都收好抱在怀里。他脑子里还在想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屁话,什么“确认关系”,什么“天性使然”。他现在留下的泪就是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 简桥看他收好画,手撑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突然轻声说:“谢谢。” “嗯?”顾郁一愣,“谢什么?” “你说的,替我保守秘密。”简桥说。 顾郁眨了眨眼睛,在长长的反射弧上面旋转跳跃闭着眼,最后还是反应过来了:“……啊。” “你说得对,天性使然。”简桥笑了起来。 顾郁顿了顿,也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7 “爷爷!”顾郁抱着四个卷轴冲进顾千凡的房门,直接凑到正在午休的老爷子耳边,失控般地大吼,“出大事儿了!” 顾老爷子从梦中猛然惊醒,被吓得一哆嗦,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闹什么闹!这熊孩子!” 顾郁小心翼翼地放下卷轴,转身一扑跳到了床上:“出他妈大事儿了!” 顾千凡眉毛一皱眼睛一瞪,用力蹬了他一脚:“怎么说话的!” 顾郁深呼吸,努力冷静下来:“简桥。” “谁啊?”顾千凡一头雾水。 “苟挤。”顾郁说。 “哦哦,”老爷子想起来了,“新学生,上回陪我去医院那个。” “明月。”顾郁又说。 “什么?”老爷子又一头雾水,抄起枕头往他身上呼了过去,“一次说清楚!” “简桥是明月!”顾郁喊道,“去年的金奖!” “啊——”顾老爷子也在震惊中嚎了一嗓子,转而又冷静下来,“那是油画金奖,明月怎么可能来拜我为师,你说去找老陈还说得过去。” “……他真的是,”顾郁赶紧把卷轴拿过来,一幅幅地打开摊在床上,起身去打开了灯,“您自个儿看吧。” 顾千凡一把拿起床头的老花眼镜,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写意画中传神,工笔画中细腻,远山近泉行云流水,几笔勾勒意蕴无穷,就连落款也是似云锦般秀丽,款款深情,毫不张扬。 “意存笔先,画尽意在,”老爷子道,“画得好!” “您能想象吗,”顾郁说,“那个画油画的明月,把您面前的这些个玩意儿也整出来了。” “当真?”顾千凡问。 “千真万确,”顾郁在画上一指,“看看,印章都有,还能有假?” “别碰!”老爷子赶紧把他的手掀开,“他一个学油画的,能把国画都画到如此地步,很了不起了。你就说大师姐,从小跟着我学。这幅工笔当然是还不及她,要是大师姐的写意画也拿来和明月那幅比比,谁更胜一筹,我还真不好说。” 顾郁惊了:“这么厉害的吗?” 顾千凡摘下眼镜,很是沧桑地感慨:“后生可畏啊。” -下午2:14- 媚娘和来福:牛逼啊,爷爷刚才夸你画得好。 辰沙与果灰:谢谢。 媚娘和来福:不过你以后深入学国画的话,油画还学吗? 辰沙与果灰:不学了。 媚娘和来福:【震惊. jpg】 媚娘和来福:金奖封笔了?! 辰沙与果灰:可能自己也画吧,但是油画和国画本来就冲突,我是个凡人,一次只能走一条路。 媚娘和来福:你为什么要转来学国画啊,可惜了。 媚娘和来福:还有,你的艺名为什么要叫“明月”?搞得我以前觉得你是个江南姑娘。 简桥看着弹出的信息,笑了起来,接着手指顿了顿,关掉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是啊,为什么呢?他的那些埋藏起来的隐秘的心事,该何处安放呢?他日日夜夜挂念的人,他逃脱着却逃不出去的怪圈,他愤愤不平一时冲动的决定,他低头走在路上深知看不见尽头的巨大失落,他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下午2:27- 辰沙与果灰:你家里条件这么合适,你为什么不从小学画? 辰沙与果灰:上学期系里选人去参加俄语大赛,你为什么放弃了自己的名额? 无言。沉默。 -下午2:36- 媚娘和来福:……我懂你意思了。 媚娘和来福:不好意思啊,刚刚不该问。 简桥觉得自己这么说,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莫名巨无霸尴尬。顾郁本来也没做错什么,不能因为不想回答就让他觉得自己口无遮拦、没有礼貌。 辰沙与果灰:倒也没有怪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辰沙与果灰:我有点儿累,先睡会儿。 媚娘和来福:【自制顾来福“拜拜”表情包】 简桥累了,顾郁也有点儿累了。他放下手机爬上了床,仰面躺在松松软软的被子上,却没什么睡意,望着天花板发愣。 既然明月就是简桥自己,那今天顾郁说他喜欢明月,他在紧张什么? 他的样子就是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害羞,顾郁能肯定没有看错。 简桥说的“保守秘密”,正好就是顾郁误会的事情。 简桥喜欢男生。 他在紧张什么? 简桥喜欢男生。 紧张什么呢? 喜欢男生。 还很害羞。 喜欢男生。 还故作镇定。 喜欢男生。 挺可爱的。 喜欢男生。 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被吓得退了一大步,这么不经吓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咦,顾郁你好像是个男孩子耶。 “啊——”顾郁终于想通,再回忆起他今天几乎要脸贴脸地和简桥耳语,一下子脸到耳根都红了个彻底。 他抬起手臂遮住了脸,再次觉得无地自容了。 顾郁一走,简桥就关掉了空调。本来已经秋天,这座时常阴雨的城市里,秋季之后,天就骤然冷了下去。他平常被油彩味熏惯了,也就不觉得闻着有什么。 那幅河岸少女的画,他画了一幅水彩,一幅油画。他打算画完之后把油画卖出去,还能赚点儿钱。这幅完成了,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会画油画了。 “你为什么转来学国画?”顾郁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明月’?” 简桥叹了口气,放下画笔,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顾郁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这些问题,好奇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敢这么横冲直撞直接来问原因的,他还是第一个。 晚上简桥回宿舍的时候,蔡哲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前打游戏。简桥坐回自己的位置,把挎包往桌上一扔。行啊,你小子能装,老子也能装,看谁耗得过谁吧。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骑着自行车往画舟堂去了。 他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一个男生靠在门框前,手里燃着一支烟,火光明明灭灭,烟雾缭绕着指尖,把那人衬得稳重了许多。 是冷清。 简桥跳下去,推着自行车一言不发地往院门里走。 冷清抬起了头,正好和偷瞄着他的简桥四目相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样子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惊讶。 “简桥?”冷清往中间一站,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在附近的C大上学,世界这么小,见到我很奇怪么?”简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来画舟堂干什么?学国画?你不画油画了?”一向话少冷僻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的冷清破天荒地热脸贴冷屁股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你管得着么?没人规定这事儿你能干,我却不能吧?”简桥反问他。 “简桥,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学油画的天才,前途无量,怎么能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冷清说。 哟,稀奇啊,惜字如金的冷脸少爷居然也苦口婆心地规劝人来了。简桥给气笑了,懒得跟他废话,命令道:“让开。” 冷清没退让,一把握住了车头:“简桥!” “让开!”简桥也喊。 “这是你的人生,你不该这么冲动。”冷清说。 简桥的手紧紧攥着把手,攥得指尖都有些发红:“冷清,少他妈这种语气对我说教,我的人生什么样,跟你没关系,我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而你,也最好对你当初选择离开的决定负责。” 说完,他一把偏过车头,把车往一旁扯。冷清没握太紧失了手,简桥立刻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 “来啦?”顾郁站在正堂门口,看见他之后吹了一声口哨,跑了过来。 简桥赶紧低下头,把自行车放在院儿里的花台旁边。 “你那四幅画爷爷都会拿去展览,开心吧?”顾郁站到他面前,微微蹲下来手撑着膝盖抬头看着他的脸,才看见第一眼就一愣,迷迷糊糊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简桥回答,“我看上去很奇怪么?” “倒也不是奇怪,就是眼睛有点儿红,”顾郁站直了,想了想,“该不会昨晚没睡好吧?你那个拱白菜的室友又作妖了?” 简桥笑了起来,啧了一声:“没有,你怎么还记得这一茬儿。” “同学之间相互帮助嘛,”顾郁说,“你要是这两天宿舍气氛太紧张,可以来休息室睡。” “哎你操这么多心干嘛,”简桥转身朝画室走,“你不是说平常在睡懒觉么,离上课还半小时都起来晃荡了。” “谢谢你的神仙师父和暴躁师姐,”顾郁给院儿里撒欢儿的顾媚娘和顾来福套上了牵引绳,“遛狗去了。” 简桥看他套好绳子,冷清正好走进了门,他赶紧从顾郁手里抢过来一条牵引绳,目测应该是伟大母亲顾媚娘的。 “我跟你一起。”他说。 “哦,”顾郁愣愣地点点头,“那走吧。” 冷清对他这样的态度无话可说,只好默然地走进了画室。 他俩牵着狗刚拐弯走到隔壁院门口,就看见一人两狗悠闲自在地坐在门槛上。 路浔扯了扯手里的牵引绳:“小顾,让哥哥我一顿好等啊。” 顾郁叹了口气:“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把手里的绳递给简桥,去路浔那儿把另两只狗牵了过来。他俩于是一人牵着两只狗在路上走着。 他们一路都没有说话,清晨的风吹得温和凉爽,迎面扑来银杏树落叶的味道。简桥总是喜欢这个味道,土里腐烂的枯叶混着秋风在路边打转。不过顾郁一直觉得这味道跟煮熟了的屎味儿差不多。 他们在上课之前回了画舟堂,刚走到门口,顾郁突然问:“你手怎么样了?” “嗯?”简桥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郁没回答,绕到他右边弯腰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简桥立即自己抱住了右手手臂,警惕地说:“干嘛?” “看看上周你和我家狗子们嬉戏玩耍的时候遭遇的不测。”顾郁站直了,一本正经地说。 谁跟你家两只破狗嬉戏玩耍啊! 谁遭遇不测了啊,跟要死了一样! 简桥努力抑制住自己想给他两拳头的冲动:“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哦。”顾郁应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牵引绳,一扬手把四只狗都给放生了。 他抓了抓头发,走进了卧室。简桥皱眉看着院子里打闹的狗们,转头向画室走去。 刚一走进画室,顾老爷子就扑上来喜气盈盈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把他唬得错不及防。 “为师的好徒儿啊哈哈哈!”顾千凡大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拍得啪啪响,简桥觉得自己差点儿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简桥嘴里念着“师父好”,手上也没耽搁,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 “不瞒你说,我之前就很欣赏你啊,你的作品很有当年老陈的风采!现在你来我这儿,无疑是老陈的一大损失,我肯定把你在国画的道路上越推越远!”顾千凡对他说道。 这话怎么听着像他误入歧途了似的,简桥哈哈干笑了两声,准备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老爷子一把扯住他,向其他人说道:“孩儿们,上课!” 接着顾千凡拍了拍简桥的肩膀,好在力道轻了许多,简桥松了口气。老爷子接着说道:“你自我介绍一下。” “好的,”简桥说着,眼神瞥过靠门站着的冷清,“我是简桥。” “这孩子,”顾千凡笑了起来,“说艺名儿!” “明月。”简桥说。 这两个字被说出口之后,画室里骤然闹腾了起来,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唯独冷清没有说话。 “简桥同学来学国画,你们能帮助的要帮助,能请教的要请教,”顾千凡指了指冷清,转头对简桥说道,“他也是三年前从油画转过来的,我听说,你们以前是同一个师父底下的?你就坐他旁边吧。” 简桥看向冷清,冷清沉默着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简桥往另一个方向一指:“师父,那儿行吗?我喜欢靠窗。” “也行,去吧!”顾千凡一记神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简桥忍着痛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冷清也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拿出了纸笔。 这是简桥第一次上顾千凡的国画课,顾千凡不愧是顾千凡,专业水平没得说。他们画了一上午,中午吃饭休息。一般这个时候,都是顾郁为大家准备午饭,偏偏今天小区里临时断气了,只好出去吃。 对顾郁来说,这样倒轻松不少,要知道一顿煮上十个人的饭对他而言就跟食堂大叔大锅乱炖一样艰难。 房里响起了敲门声,顾郁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温竹看着他,目光很是柔和。 顾郁愣了一下:“是你啊。” “一起去吃饭吧?”温竹邀请他。 顾郁有点儿抱歉,但还是拒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的一日三餐我都得管着。” “那带上师父?”温竹又问。 “……啊?”顾郁抓了抓头发,“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点外卖就好了。” 温竹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道:“二十七。” “……嗯?”顾郁没反应过来。 “这是你第二十七次拒绝我了,大少爷。”温竹解释道。 “啊,”顾郁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 温竹没搭他的话,走进了房间,指着他的书架上最顶层上面的一本插画,看向他:“能帮我拿下来吗?” 顾郁也走近,伸手把画册拿了下来,转身靠着书架,递给了她。 温竹没有接过画册,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顾郁一愣,甩开也不是,任由这么握着也不是。 门口突然走进一个身影,他敲了敲门,看见屋里正近距离相对站着拉小手的两个人也是倏然一愣。 “我的作业,”简桥把作业本放到了书桌上,立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不好意思,打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8 顾郁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叫住了他:“简桥!我给你说一下作文。” 简桥立即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不差这一会儿吧?” “反正我也没事儿,”顾郁赶紧抽出手,把画册放到温竹手里,三两步走到了简桥身旁,“中午休息时间正合适。” “可我有事儿,”简桥说,“我得吃饭。” “我也还没吃,正好爷爷要跟你谈话,我跟你们去,”顾郁说着回过了头,“温竹,你要一起吗?” “好啊。”温竹答道。 “我不去,”简桥说,“太多余了。” “不多余!”顾郁一把拉住了他,“爷爷跟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说,我才多余,我厚着脸皮硬要跟着。” 顾郁连拖带拽地把他扯到了顾千凡跟前。他们出门找了一个家常菜餐馆,四人刚好坐一张小桌子。按规矩老人先入座,顾郁赶紧坐到了顾千凡旁边,温竹就坐到了顾郁对面。 老爷子拿过菜单,递给了温竹:“小竹点。” 温竹则递给了顾郁:“你来。” 顾郁则把菜单推到了简桥面前。 简桥没客气,翻开看了起来,问道:“师父想吃什么?” “都行,看着点吧,我又不像你们年轻人一样挑食。”顾千凡捋着他的白胡子说道。 简桥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桌面,问温竹:“你呢?” “我都可以。”温竹回答。 简桥点了点头,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基本都是迎合老人和女生可能会喜欢的菜品。结果菜端上来,顾郁拿起筷子,看着一桌平常根本不会吃的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好沉默地低头扒米饭。 “简桥啊,还有半个月就是画舟堂的画展了,我看了你的作品,都很不错,但是呢,我想你这段时间再画一幅写意画,我指导你,作为画展的重头,”顾千凡说,“你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我的画展里头,肯定还是会有很多业内人士关注的。” 简桥点点头:“好。” “近两年的画展都是顾郁在负责,其它方面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老爷子转头看向顾郁,“小宝,你存人家电话没有?” “不要当着别人……”顾郁说到一半叹了口气,算了随缘吧,“小宝”也挺亲切的,“还没存呢。”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拨号盘,递到了简桥面前。简桥放下筷子,输入自己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自己的手机不久就响了起来。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电话铃声一响,顾郁一口饭差点噎住,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灌了下去。 简桥瞥了他一眼,挂了电话。 顾郁拿回自己的手机,给他的号码存上了名字,不过存的不是简桥,而是“枸杞”。存完之后,他按了一下“枸杞”的号码,电话再次拨了出去。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顾郁终于没憋住,敲桌狂笑起来,笑得把整个桌子都带着抖。 简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电话挂断了。 “吃你的!有什么好笑的!”顾千凡给了他一爆栗。 “……对不起。”顾郁强忍着笑把脑袋埋进了碗里。 他们吃完饭往回走,顾千凡又开始讲述他的宏图伟业,这些话顾郁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他只好一个人在前面悠着。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顾郁自顾自的小声唱了起来,“咕嘎咕嘎……” 他停下来,想了想,又唱了一遍:“咕嘎,咕嘎……” 顾郁抓了抓头发,一脚踢飞了路上的小石子儿,嘴里念叨着:“咕嘎咕嘎……” “咕嘎……”顾郁闭上眼好好回忆了一番,没想起来,只好放弃了,随便挑了个其它歌唱。 简桥走在后面,看着顾郁费力想歌词的样子,在心里默默地唱了出来:“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他唱完之后,悄悄笑了起来。这个手机铃声是他好久之前设置的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换手机,换号码,也都会用这首歌做铃声,听起来是挺傻逼的,不过这也是一种岁月的见证啊。 午休大家都在休息室里,有的人睡觉,有的聊天,有的抱着手机玩。徐水蓝在休息室里望了一大圈儿,选中了一个看起来可爱善良他敢接近的,他走过去说道:“初阳,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上午画的有什么问题?” 初阳抬起头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正起身,王元其就在门口叫了他一声:“初阳,师父找你!” “啊?怎么了?”初阳问。 王元其趴在门框上,脑袋朝里探:“画展的事情。” “哦,”初阳应了一声,正要跑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不要意思啊,我得先去师父那儿。” “没事儿,我等你回来。”徐水蓝说。 “不知道得多久,”初阳张望了一会儿,把易向涵拉了过来,“让大师姐帮你看看吧,她超级厉害!” 易向涵正啃着面包,初阳跑出去之后,她才转头问:“看什么?” “……啊?”徐水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看画是吧?”易向涵说着,咬了一大口面包往嘴里塞。 徐水蓝赶紧朝门口走过去:“……对对对。” 易向涵也跟着他出了门,走到画室门口顿住了脚:“等会儿,我吃完再说。” 徐水蓝应了一声,转过头来陪她站在门口。 “你站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易向涵笑了,拿起面包接着啃。 徐水蓝去正堂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侧,隔着一段舒适的距离。 “师姐,你就吃这个吗?”他问。 “刚刚忙画展的事情,没时间,顾郁今天又不伺候我们,”易向涵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口,“谢了啊。” 徐水蓝赶紧摆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易向涵赶紧把面包啃完,喝水咽了下去,走进了画室。徐水蓝跟在她身后,沉默地跟着,每走一步都看着她的每一步。 易向涵找到徐水蓝的位置坐下了,仔细看了看桌上的画,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他:“我听说你是为了我来画舟堂的?” 徐水蓝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勇气可嘉,既然是同门师兄弟了,就祝你早日超越我。”易向涵拿起一只小叶筋,浸入了笔洗。 徐水蓝想说什么,但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了。超越……这两个字,分明不能解释他想要的是什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洒了进来,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明朗的金色。她垂着头,端坐执笔,一如画中红妆娉婷秀雅。 “你的工笔画得不错,很端正。”易向涵说道。 徐水蓝笑了笑,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她的侧脸轮廓,开口道:“谢谢。” 他对易向涵的追逐,要追溯到好多年前,在那个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儿的年纪。 其实上周见她的第一面,他就已经说过“好久不见”,只可惜没人听到,就连他自己也没怎么听到。 他的记忆里埋藏了一个夏天,一个蝉噪蛙鸣、热气腾腾的夏天。那时的树叶繁盛,绿得整片天空都充满了盈盈的生机。夏天结束了,他的童年暂停了,随之封存的,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最后留给他一腔孤独的不可言说。 “你参展的作品我看了,”易向涵没有抬头地说,“还可以,但是能更好。” “画舟堂有师哥师姐带师弟师妹的传统,平时创作好有个照应。我带温竹,冷清带初阳,赵觅山带王元其。现在你和简桥来了,选个小师父吧……”易向涵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似乎不太妥当,“不对,简桥不需要人带,他以前的底子打得很好。” 徐水蓝愣愣地应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一个被称作少年艺术家的是大名鼎鼎的老陈,这一个是画什么都好看的简桥,下一个估计还没生出来。这些人都是特殊材料做的,你不用跟他比。”易向涵说。 “……哦,”徐水蓝点了点头,“那师姐觉得我应该跟谁比较好?” 易向涵想了想,说道:“冷清是个哑巴,赵觅山是块木头,你好像也……你跟着我和温竹吧,正好出去写生缺个扛画架的。” 徐水蓝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头:“好!” 易向涵点点头,放下笔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收拾收拾吧,今天下午就要出门。” 易向涵说的写生,是他们平常学习常有的活动,出门画自然风景,即是“师造化”。往往两两结伴,在一处满意的位置落脚摆下画架。这种活动顾老爷子一般不跟着去,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何况山山水水看尽了,小峰小泉看不入眼,往往只看学生们的成品。 到了两点钟,一行人背着水墨画架出了门。顾郁就是代爷爷跑腿的那个,给大家买车票,帮大家找位置,告诉众人几点在哪儿集合之类的。多年来他常常会有一种自己是给大家跑堂打杂的感觉。 “咱们今天去城西的青山,待会儿都上第一节车厢,到站了我会提醒,”顾郁把地铁卡一张一张发到每一个人手里,“到站了一定要下车,D站口有车接我们过去。” 苦口婆心的操心大奶妈啊。简桥看着他偷偷笑了起来。 地铁来时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等他们这一站的人挤上去,都没有位子坐不说,还得人挤人地站着。地铁发动,顾郁没站稳,赶紧伸手往脑袋旁的扶手杆上一抓,这一抓刚好一把挠过旁边站着的简桥的手背。简桥皱眉,转头看着他。 顾郁抱歉地笑了笑,立即把手往一旁挪了些:“不好意思啊,忘剪指甲了。” 他的指甲并不长,但好歹是有的,小时候爷爷一直以他的手长得好看为由,好说歹说地劝他学画画,学弹琴也行,可惜顾小宝什么也没学,空有白皙修长的手指。童年里除了用它吃饭擦屁股喝汽水,唯一与艺术有一点儿关联的估计就是玩泥巴了。 简桥把头转了回去,没搭理他。 车到下一站停下,车身一晃,旁边的温竹没站稳差点儿摔一跤。顾郁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扶手太高你够不着的话,拽着我胳膊也行,注意安全。” 温竹点了点头,向他靠近了些,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简桥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捏住温竹的袖子,把她的手扯到自己面前,让她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顾郁和温竹都猛地转头,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简桥转过头,清了清嗓子,低声解释道:“我穿的长袖。” “哦哦。”顾郁没多想,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转头看车身上的站台信息。 温竹拽着简桥的袖子,手指攥得紧了些。她抬头看了一眼简桥,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温竹站在两人中间,气氛有些莫名尴尬,但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好在过了几站旁边多出来一个空位,他们就让温竹过去坐下了。顾郁和简桥并肩站着,车窗上倒映出他们的影子。 “老大姐跟你说分配对象的事儿了没?”顾郁突然出声问道。 老大姐是谁?分配对象是什么鬼??简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回答道:“她说我不需要人带。” “哎呀不是带不带的问题,出去两三个人好相互照应,你一个人万一迷路了怎么办?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就算不想这些……你你……你颜料用完了怎么办?”顾郁说了一大串,愣是把简桥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你说我跟谁走?”简桥问。 顾郁想了想,老大姐已经带了徐水蓝,赵觅山那个钢铁直男加上王元其那个活蹦乱跳的玩意儿完全让人无法忍受,冷清虽然是个惜字如金的哑巴,但跟他待在一起也清净,想说话了小可爱初阳随时都在。于是他说道:“冷清吧,他以前也学油画,说不定你们有共同语言。” 简桥的情绪一下子跌了下去,连语气也倏然冷了起来:“我跟他没话说。” “初阳也在,”顾郁补充道,“他脾气特别好,人也善良。” 简桥没说话,垂着眼睑盯着地面,仿佛出了神。 顾郁感觉他似乎并不是很想这样,他不知道简桥是不想和任何人一起,还是不想和冷清初阳一起。他松开拉着扶杆的手,拍了拍简桥的肩膀:“我知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是吧,喜欢清静,享受孤独,灵感来自痛苦。但你不能一个人,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地铁在站台停了下来,车身晃动,顾郁松开扶手一下子没站稳,朝旁边倒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9 简桥立刻伸出右手,一把揽住了他。顾郁的脑袋磕在他肩上,鼻子挺疼的,同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和他一样,有种与世无争的气质。 顾郁立即站好,伸手抓住了扶杆,开口道:“……谢谢。” 这一站是市中心站点,地铁上的人下了大半,座位上的人也走得稀稀拉拉,但他俩都没有坐下。 简桥垂下了手,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顾郁,你不怕我吗?” “嗯?”顾郁揉了揉鼻子,“为什么?” 简桥没回答他,默然地看着车窗外没完没了倒退着的小广告。 顾郁想了想,感觉自己猜出了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觉得,我跟你相处的的时候,不够小心翼翼,不够提心吊胆,不够谨慎又退让?” 简桥没说话,轻轻地笑了下。 “我对你已经很小心了,但我这样不是因为我怕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怪人,而是在很多方面我不想触犯到你,明白了?”顾郁转过头看着他,模样很认真。 简桥也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懂了。” 在简桥的自我认知里,他常常会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就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已。 他心里埋藏了很多秘密,很多他不愿意提及的秘密。直到昨天,他居然就那么自然而顺口地说出了他的第一个秘密。 他曾因为自己的“不一样”而承认自我的“古怪”,他害怕被世人站在任何大众的势力制高点上无情鞭挞,他害怕被当面指责那些他不想直面的言语。 从脾气秉性,从性格喜好,从各个选择,甚至从他的性向,他接纳了自己的一切,唯独无法让自己走进聚光灯的下方,无法向世界敞开他的那些小小的秘密与心事。 简桥啊简桥,你昨天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补一句“谢谢”?为什么对一个根本不算很熟的人讲你的秘密? “反正平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爷爷都会教我。有的事情我一开始捅了娄子,但被他教训之后不会再错第二次。我要是有什么冒犯你的,你就说,我肯定改。”顾郁低声说道。 简桥的心跳有一瞬乱了节奏。 他脑子里就像有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在吼:“简桥你为什么告诉这个不相关的白痴!你吃饱了撑的吗?!” 而另一个不慌不忙地答道:“老子就是吃饱了撑的,你管得着么?” 顾郁见他没反应,啧了一声,胳膊肘撞了下他的手臂:“听没听见啊?” 简桥点头:“听见了。” 他回忆了一下,突然感慨道:“我以前没发现,你竟……” “要下站了啊!”顾郁一抬头猛然发现即将到站,也顾不上聊天了,立即拔腿挨个地通知。 他们上包车之后,简桥坐在最里面窗边,冷清正好跟在后面,不想其他人觉得让来让去有什么别扭,只好挨着他坐下了。顾郁清点好人和东西,最后上了车,坐在前面副驾上。 简桥和冷清一路上都没说话,车开了一会儿,冷清仰头靠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他闭着眼,一副冷淡的样子,窗外的光线照在他的侧颜上,简桥不着痕迹地转头瞥了一眼。 好久不见。其实这句话,简桥在心里也已经对冷清说过了。简桥不会原谅他,但不能否认,简桥想念他,三年来,常常想念他。 估计是司机师傅成天在车里闷得慌,车里的空调开得有点儿足,在车里坐久了不仅很凉快,还有点儿冷。冷清坐在第二排正对着空调的位置,不知道睡着了的他感没感觉到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顾郁回头看了一眼,把空调往上扳了些,手伸到冷风前感受了一下,还是被凉得一哆嗦。关了空调也不好,今天外面有一点儿闷,这么多人挤在车里更闷。 他从自己的书包里拿了一颗晕车药和一瓶水出来,手往后一伸递给了初阳,初阳立即转身递给了后排的王元其。他们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像已经重复过上百遍。 顾郁接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件格子衬衫,转身递给了简桥,压低了声音说道:“给冷清盖一下。” 简桥看了看他,没说话。 顾郁扬了扬手里的衬衫:“快。他那儿太冷了,着凉怎么办。” 简桥伸手接了过来,抖了抖衬衫,很是不自在地往冷清身上随手一耷拉。 顾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立即回头拿出了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下午3:07- 媚娘和来福:您干事儿挺走心啊。 辰沙与果灰:闭嘴。 媚娘和来福:[“讨厌你”表情包] 辰沙与果灰:[小猪佩奇”滚“表情包] 顾郁嘻嘻笑了两声,把手机关了放在一旁,歪着头开始打瞌睡了。 车程大概半个小时,并不算很久。顾郁醒的时候,车已经开到山脚了。那件格子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到了他自己身上,盖得端端正正,铺得平平整整,一看就和简桥的走心之作有着云壤之别。 他把衬衫扯下来塞进背包里,转过头轻声对后排的初阳说:“谢谢小可爱。” 冷清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感觉已经习以为常。不过简桥望着窗外打了个冷颤。这是什么鬼称呼啊,大老爷们儿这么肉麻。 “郁哥,要到了!”初阳望着窗外笑了起来,看样子还有点儿兴奋。 后排的王元其身体往前倾趴在初阳的座位上,看着他笑,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一年来这儿画十几次,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好看的人你巴不得天天看,好看的风景一年看个十几次怎么了。”大师姐易向涵站出来维护了正义。 “我有点儿饿。”钢铁直男赵觅山突然发言。 “你旁边就是美人,秀色可餐,欣赏欣赏就饱了。”温竹说。 赵觅山嫌弃地看了一眼易向涵。 “渴了饿了困了累了迷路了,一律找小宝。”易向涵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对着顾郁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再这么叫我,我保证你以后渴了饿了困了累了都没人管。”顾郁无奈地从包里掏出一盒饼干往后递,初阳立即接过去转身递给了赵觅山。 简桥一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窗外没什么好看的,刚到山脚,风景还是马路边,叶子顺风落下一片一片。他看着看着,突然悄无声息地勾起了嘴角。 他向来冷漠孤僻,喜欢独来独往,性格慢热不爱表达,对他而言,融入一个团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就连他之前学油画时待了那么久的画室,里面的人大多并不是很交好,尤其在冷清离开之后,他基本开启了与盲人按摩同样感人肺腑的哑巴绘画模式。 但这群人,好像并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车在入口停了下来,一行人下了车,几乎个个提着箱子往里走。 本来简桥和冷清初阳应该走一起的,但他们在选点取景上发生了冲突。简桥想在山腰,冷清想在山脚,初阳说这儿也不是说那儿也不是,两头不是人。 最终简桥懒得争辩,更何况冷清根本不争,二话不说直接把箱子拎到了自己选好的位置,小凳子打开坐了下来。 简桥没好气地点点头,抱着自己的画具箱往山上爬了。 “哎简桥哥!其实这个位置也挺好的,不如你试一试?”初阳着急忙慌地冲他的背影喊道,没人回应只好回头找冷清,“师兄你不劝劝吗?” 冷清也没理他,开始一样一样地拿东西。 初阳没办法,看着简桥往山上去,只好悄悄给顾郁发消息。 -下午3:45- 太阳晒屁股:郁哥,简桥哥和冷清师兄吵架了!简桥哥上山了。 媚娘和来福:吵什么了? 太阳晒屁股:…… 太阳晒屁股:一句话都没说。 顾郁关了手机放进兜里,在一个买冰棍儿的老太太那儿买了一根,啃着冰棍儿在每个小团队选址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选在高度相对较低的位置,只有简桥独自一人坐到了半山腰上。 这个地方是一个国家级的景区,他们常常会过来写生。与颇受老陈偏爱的清河岸相比,顾千凡更喜欢青山旁,境界开阔,登高远望更是奇景。 顾郁抱着书包往山上爬,简桥来的地方离山脚并不算特别远,但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从转角看下去,能看到下面乘凉歇脚的方角亭子,层层叠叠的树叶枝杈,远处的湛蓝长天也一览无余。 不过当顾郁走到简桥身后的时候,才发现他看到的那些东西,简桥都没有画。他坐在一个绝佳的观景位,却只画了面前的一棵草。 这棵草在顾郁的眼里看起来和其它任何一颗在河边在路旁甚至在花台里的草都没什么太大区别,不知道山腰的草和山脚的草又有什么可挑的呢? 顾郁没说话,默默从简桥的箱子里拿出了另一个便携小凳子打开,在他身旁坐下了,静静地看着他画。 看了一会儿,顾郁实在无聊,小心谨慎地慢慢拉开书包拉链,蹑手蹑脚地拿出了一块儿巧克力。 简桥转过头,看着顾郁剥开包装纸,突然出声:“我饿了。” 顾郁本来已经拿出巧克力,都快送到嘴边了,听到这话他的手指顿了一下,立刻把手里的巧克力往简桥这边一递,另一只手在书包里翻翻找找。 简桥看了看自己沾上颜料的双手,低头凑近,就着顾郁的手把巧克力吃了下去。 顾郁的手指微微碰到简桥温热的嘴唇的那一瞬间,就像碰到刚烧了开水的茶壶似的猛地弹开,速度之快动作之华丽,让他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反射弧都没这么争气过。 简桥很淡定地拿起了画笔,咬着巧克力含糊不清地说:“我嘴烫手是么。” 顾郁立即爬起来,扶着小板凳坐好,尴尬地哈哈干笑了两声:“我以为你这么不近人情,一定会用手拿。” 简桥把花花绿绿的双手给他展示了一下。 “那你就很没骨气了啊,”顾郁说,“我要是你,用胳膊肘也得自力更生。” 简桥叹了口气:“滚啊。” 顾郁乐了,笑了好一会儿,问他道:“需要我一直陪着吗?” “随你。”简桥说。 顾郁伸手指了指下面不远处的亭子:“我就在那儿,待会儿你下山的时候过去找我。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 简桥点了点头,看了看顾郁。他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顾郁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已经精疲力竭了。 顾郁起身往山下走了一段。简桥这个位置确实选得不错,但就是景色太好看得太远了,顾郁估计自己再多看一会儿就能倒在那儿,果然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他现在算是领略了。 他走到了那个小亭子,半坐半躺地靠在柱子上,戴上了耳机,抱着书包眯着眼睛打瞌睡。 为了避免游客太多的情况,他们一般都会找游客不太会来的地方,偶尔能见着两三个,跟著名景点的人挤人的盛况完全没法比。 简桥加快速度画完了那颗草,用新的一页画了第二幅。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顾郁睡醒之后从书包里拿了一本书来看。简桥在不远处看着他,这个人的书包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怎么感觉什么都有。 简桥画完的时候,顾郁已经看了好几次表了。他走进小亭子,走到顾郁身旁在书前面打了个响指。 “画完了?”顾郁抬起头来,把书收进书包里,站了起来。这一站还没怎么站稳,感觉脚底轻飘飘的没着落。 简桥点点头,伸手扶了他一把,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将近八点了,天色已经逐渐暗沉,视线不好,再画也没什么意义。 他们下山的时候,顾郁挺反常地默然走在简桥后面,全程没说一句话。简桥这种宁愿憋死也懒得主动搭理人的性格,促使他们的气氛低沉而冷漠。 其他小伙伴也差不多都在收拾东西了,他们几个回程路上又坐上了那辆车。顾郁还是坐在副驾,抱着书包一言不发。 “小宝,你今天居然真的不管我们死活,我都要饿死了。”易向涵坐在后排喊道。 顾郁靠着椅背,沉声说:“忘了。” “忘了?”赵觅山说,“你上一次忘了还是三年前。” 本来平时出来写生,到饭点儿了的时候,顾郁都会给大家买点儿吃的,但今天确实没有。 “要不咱们现在去吃饭?”顾郁问。 “我就不去了,有点儿晚了。”温竹说。 “回去吃吧,”初阳趴在顾郁的椅背上,轻声说,“郁哥,回去的地铁在市中心那一站有小吃广场,你要不先吃点儿再回。” 顾郁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没声音了。 大家在中途一个个地下车,回家、回学校。下了地铁之后只剩简桥和顾郁在一起。 他们并肩走出了地铁站口,顾郁挥了挥手就转头走了。 简桥叹了口气,加快步伐跟上去。 “嗯?”顾郁走着转过头,疑惑地问,“回学校走右边。” “自行车。”简桥说。 顾郁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简桥的自行车还在画舟堂,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哦。” “你很困吗?”简桥问。 “……还好。”顾郁回答。 “那饿吗?”简桥又问。 顾郁点了点头,摸了摸肚子感受了一下:“也还好,饿过那个时间点儿了。” 顾郁对简桥这个主动没话找话的行为很是惊诧,就跟听见冷清说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一样令人讶异。 “我好饿。”简桥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10 “待会儿吃了饭再走吧。”顾郁说。 “又点外卖?”简桥问。 “要饭的还嫌馊,”顾郁说,“我做,我伺候您,行了吧?” 简桥笑了笑,刚刚还觉得顾小宝精神低落萎靡不振,没想到几句话就露出本性了。 他们刚进院门,顾郁就喊了一嗓子:“爷爷,我回来了!” 老爷子从正堂走了出来,也喊着回应道:“小宝,吃饭了没?” “没呢,”顾郁回答,“简桥也在,我去做点儿吃的,您吃了吗?” “我吃了,”顾千凡走过来,满心欢喜地看着简桥,“今天画得怎么样啊?” “……还行,”简桥说,“走吧,请您指正一下。” “爷爷,您要不再吃点儿?”顾郁放下书包,往厨房里走。 顾千凡神采奕奕:“快拿出来我看看!” “喝碗汤吧要不?”顾郁扒着厨房门口问道。 “这个色彩掌握得很不错啊,”顾千凡笑了,“是不是用了今天我说的调色方法?” 顾郁叹了口气,一下一下地敲着门框:“您喝不喝啊?” “这幅很有创意啊,”顾千凡说,“不过是不是太单调了点儿?” “行,您认他做孙子吧。”顾郁转身进了厨房,走到冰箱前开始拿菜了。 “果真只画了这么一幅?”顾千凡看着画纸上那颗草,难以置信地问道。 简桥尴尬地点了点头:“……嗯。” 顾千凡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是很满意:“简桥啊,你天资这么高,要好好把握,后天勤奋更重要!” 简桥点点头:“明白了,师父。”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顾郁做得挺丰盛的,估计在厨房鼓捣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端着盘子到饭厅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睡了,简桥窝在沙发里也睡得正香,看样子很累了。 顾郁把饭盛好,菜肉汤都端出来,香味已经飘了一整个屋子,不过睡死的简桥并不为所动,不像媚娘和来福,甩着尾巴就围着茶几打转。 顾郁摘下围裙,走到简桥跟前轻轻叫了一声:“简桥,吃饭了。” 简桥同志并没有动静。 “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二十世纪三年饥荒啊,”顾郁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拿起了筷子,比了个手势,“媚娘,上!” 顾媚娘成功接受到指示,兴奋地小腿儿一跃跳到沙发上,爪子在简桥肩膀上拍了又拍。简桥还没睡醒,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满。 “别哼了,还有七分钟就到门禁时间,你回不去学校了。”顾郁端起碗开始吃,来福在一旁流着哈喇子看着。 简桥费力地睁开眼,缓了一会儿,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打量着面前的饭菜。 “快来吃吧,学校你也回不去了,吃了就去睡吧,”顾郁说,“刚刚我看见陈方旭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给他回条信息免得担心。” 简桥没回答,迷迷瞪瞪地揉了揉头发,挨着顾郁坐在了地毯上,拿起了筷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感受了一下:“你做的?” “外卖点的,”顾郁把筷子塞到他手里,“看电视吗?” “……不用。”简桥回答道,开始夹菜。 他没想到顾郁做菜挺好吃的,尝味道就感觉做饭是一把老手了,没想到这年头这样下得厨房的男孩子也有。不像他,一辈子就煮个泡面,境界最高的时候加个蛋。 简桥吃饭的过程中把“食不言”这三个字贯彻得很彻底,不管顾郁说什么他都不理,问他味道好不好他也只是点点头。 吃完简桥放下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待会儿我洗碗。” 顾郁也差不多吃完了,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头也没抬:“不用,你伺候自己吧。” 简桥竟然被他给拒绝了,他一下子没话说,憋了好半天才说:“那……谢谢。” “你交学费了吗?”顾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 “……啊?”简桥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搞得一头雾水。 “给钱了就别说谢,都是一条龙服务。”顾郁说。 画舟堂的“交学费”就是他们平时自己在画室的画具开支,顾千凡还真没收他们的学费,不过在他们有了好的作品之后,把一些作品收入画舟堂的画展。画舟堂一部分作品卖出,一部分做展览,这就是他们的主要收入。 顾郁喝完汤到自己的卧室,拿了短袖短裤给简桥,接着端着碗去洗了。本来今天做了三个人的量,不过他和简桥两个大小伙子饿得慌,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看上去还是挺有成就感的。顾郁觉得手里端的不是空盘子,是他高高在上的春风得意。 简桥歇了一会儿就去洗澡了,顾郁收拾完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已经都暗了下去。他拿了睡衣去浴室,脱下衣服打开了热水器。 浴室里升起了氤氲的水雾,顾郁伸手去拿沐浴露,却突然发现洗漱台上放着一块儿手表,正是他上次在休息室的床上见到的那一块。 顾郁笑了笑,果然是块毫无地位的表,想怎么扔怎么扔。 他洗完走出了浴室,吹干头发关上了最后一盏灯,已经是凌晨了。他拿着手表轻悄悄地走进了休息室。 简桥已经睡着了,窗外透进来的浅淡的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被衬得温润清冷,轻轻的呼吸声平稳而均匀地在静谧的屋子里飘荡。 顾郁弯腰,摸黑把手表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简桥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哟,不食人间烟火的画界新秀居然也做噩梦。顾郁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转身准备出门,刚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面还没压下去,就听见了简桥的声音。 “别走了,”简桥的声音像是在哀求一样,和平日的冷淡全然不同,脆弱得像个想吃糖的小孩,“我找不到了……” 震惊!不光做噩梦,还说梦话! 一定要录下来告诉明月的无数少女粉——你们的偶像睡觉说梦话! 顾郁掏出手机,打开了录音,静静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简桥却没有声音了。 顾郁疑惑地转回身看向他,简桥除了呼吸没有之前平稳,其它都挺正常的。 没劲,说梦话竟然只说一句。顾郁点亮手机屏幕,准备关掉录音。 “在哪儿……” 顾郁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向简桥。在微弱的光线中,能依稀看见他侧身躺着,皱着眉头,手指抓着枕头。 ……看来是真的做噩梦了啊,这语气,该不会待会儿说着说着就哭了吧。 顾郁拿着手机轻声走到床边,在地板上坐下了,仔细地盯着简桥看。 后来简桥还说了两句,顾郁已经有点儿懵了。看样子,该不会是为情所困吧?明月的粉丝们,你们的偶像成天不好好画画,做梦都在追寻遗失的爱人。 啧,要是为情所困,那么是女生还是……男生呢? 顾郁还没想明白,简桥的手指已经松开了枕头,梦话也已经不说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关掉了录音,把手机揣回兜里,走到房间外面,虚掩着门,敲了两声。 里面没动静,他就多用了点儿力气敲,敲了好几声,简桥终于醒了,倦意浓重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顾郁推开门,站在门口:“我突然想起,这儿的被子有点儿潮了,睡久了不好,你跟我挤挤吧?” 简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但明显不是很在意:“就这样挺好的,不用了。” “不行,细菌多不卫生,”顾郁的手攥着门把手,“快起来,就走两步路的功夫。” 简桥不明白大半晚上的折腾什么,但耐不住他没完没了地赶人,只好掀开被子站起来,趿着拖鞋跟着顾郁走进卧室。 顾郁进了卧室就立马掀开被子,怕不够用把休息室的被子给抱过来了。 简桥已经躺下,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不就是你说的受潮的被子么?过来睡的意义在哪儿?” “反正都是凉被,无所谓,”顾郁赶紧打圆场,“主要是那儿的床板潮了。” 简桥懒得理他,闭上眼接着睡了。 顾郁关上灯,瞎中求生存地给他盖上了凉被,自己也盖上了刚抱过来的“潮被子”,闭眼休息了。 旁边的简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侧身蜷着腿模样很安分。顾郁听了一会儿,一句梦话都没有再说了,呼吸也很平稳,看来已经成功入睡没有噩梦。 这一夜很平和,不算特别香甜,但总归一夜好眠,就是早上让人有种好眠梦在此刻终结的感觉。 “汪!”顾来福跳上了床,卡在两人中间。见他们没反应,来福伸出爪子拍了拍顾郁的脑袋:“汪汪!” 顾郁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食指放在嘴前,眯着眼睛没动静了。 顾来福没有放弃,往旁边一扑,在欢欣与美好中感受空气,情不自禁地绽放了心满意足的笑颜。早晨起床拥抱太阳,嘴角向下会迷失方向,嘴角向上,满满的正能量。 在狗屁股空中自由落体坐到简桥脑袋上的时候,他几乎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老子去你!” 他刚站稳就看见了顾来福自信而满足的笑脸,骂骂咧咧的问候一下子没了气势:“……大爷的。” 顾郁被他这么气壮山河的一吼给吓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简桥。 简桥没好气地走出房间门:“我走了。”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毛毛糙糙地洗漱了一下,骑上自行车飞奔离开。 顾郁抓起手机看了一眼,竟然才六点多,他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顾来福,你这么阴险啊。” 他笑完了翻了个身继续睡,不过顾来福依旧不知疲倦地折腾着。 “啊——”顾郁嚎了一嗓子,“求你了,在哪儿玩不是玩啊,非要出去。” 顾媚娘等得不耐烦了,也走进了屋子,跳上床歪着脑袋看着他。 顾郁欲哭无泪,在人狗拉锯战中摆出了绝不屈服的坚定姿态。然而不久后的一声“小宝——”,成了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郁被迫从床上挣扎起来,把一张凉被抱到了休息室里,刚铺好就发现了床头柜上的手表。 “又忘?”顾郁笑了,简桥该不会有阿尔茨海默病吧? 他把手表拿到了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开始洗漱遛狗。 下午顾郁写了作业之后,把简桥的作业也检查了一遍,和之前一样,他把错误的地方标记出来,在一张纸上分点写出了错误,照下来发给了简桥。 -下午3:51- 媚娘和来福:[图片] [图片] [图片] 这条消息一直没人回复,顾郁也就没再发。他窝在沙发里看了会儿漫画,闲得荒打开电脑玩了一会儿无聊的纸牌游戏,一直到打通关了,屏幕上开始放烟花。 他向来不怎么玩大多数男生会玩的那些竞技类的游戏,杀人打怪升级之类的,总觉得玩儿着脑袋疼。挑来挑去,还是纸牌比较有意思。不过那些高级的益智类游戏他也玩不了,下象棋、走迷宫,费脑子的一律不谈。 顾千凡一辈子就抱着象棋玩,但顾郁不争气,他只好在小区里找别人。隔壁素潭院子里的年轻人白深玩得好,只可惜常常在忙,没他那么闲,他们只能偶尔玩几把。那些老头儿们吧,又成群结队扎着堆,他想挤进去不容易。 顾郁关掉了纸牌游戏,合上电脑,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了“枸杞”。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在铃声唱到第二遍“咕嘎!咕嘎!”的时候,电话才被接通,那头传来的声音沉闷而慵懒,没什么力气。 “……喂?”简桥说。 “呃,”顾郁在转椅上转来转去,“你在睡觉?” “……嗯。”简桥应了一声。 “好吧,那你睡,打扰了。”顾郁拿下手机准备挂电话。 “有事儿吗?”简桥迷迷糊糊地问道。 “没什么,”顾郁说,“就是我给你发消息了,改的作业,你醒了看看。” “好。”简桥说。 “对了,你的表落在画舟堂了,明天带给你。”顾郁说。 简桥应了一声。 “你在宿舍?”顾郁问。 简桥没回答,通过电话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大概十秒钟,顾郁觉得他可能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回了一句:“没,在工作室,沙发上。” “哦,拜拜。”顾郁挂了电话。 -下午8:14- 辰沙与果灰:我看了,谢谢。 媚娘和来福:[顾媚娘眨眼表情包] 媚娘和来福:你一觉睡到现在? 辰沙与果灰:嗯,刚醒。 媚娘和来福:[佩服佩服表情包。] 媚娘和来福:对了,你昨天想说什么? 辰沙与果灰:? 媚娘和来福:地铁上,下站之前。 辰沙与果灰:……忘了。 媚娘和来福:哦。 辰沙与果灰:[“晚安”老年表情包] 媚娘和来福:[“睡吧狗命重要”表情包] 媚娘和来福:??你不是刚醒吗?? 辰沙与果灰:困,不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11 第二天顾郁到教室的时候,才发现简桥竟然感冒了,说话声音鼻音浓重,听起来闷闷的。 顾郁挨着他坐下,把书拿了出来,拿完了书拿作业本,拿完了自己的作业本拿简桥的作业本,拿完了简桥的作业本拿笔,拿完了笔突然把手伸进书包的小隔层里,拿了一袋感冒灵出来。 他把感冒灵放在简桥的作业本上,伸手推到了隔壁桌面上头。 简桥拿起感冒灵,拆开倒进水杯里,说道:“谢谢。” “难怪你昨天睡那么久。”顾郁说。 简桥没太想到,毕竟年轻人随身带药的屈指可数,会这样做的就连女生应该都很少,但顾郁竟然会。 “等等,你是感冒了还是发烧了?”顾郁问。 简桥想了想:“……有区别吗?” “有啊,”顾郁看了他一眼,“发烧了就该吃退烧药,总不能头痛医脚吧?就跟拉稀吃金嗓子没有屁用是一个道理。” “……反正都是药。”简桥叹了口气。 顾郁又看了他一眼,想伸手摸一下额头,却觉得似乎有些太亲近了,就没碰。简桥被顾郁看了好几眼,也没见他有什么下一步动作,端着水杯去开水间接热水。 顾郁翻开书开始早读,简桥一回来就听见了他的读书声,低低沉沉轻轻淡淡的,估计一米开外想听见都困难。他的口音流畅自然,给人一种在看俄语频道睡前故事环节的错觉。 睡前故事讲着讲着,简桥就真的睡着了。他趴在桌上,看上去眼睛盯着书,实际上已经闭得严实,没动静了。 课代表来收作业的时候,顾郁把自己和简桥的一起交了上去。一直到尼基塔走进教室,顾郁才拍了拍简桥的胳膊。 简桥睁开眼睛坐好,低着头没精打采的。 过了两三天,简桥感冒好了一些,又有了精神,才突然想起顾千凡让他画一幅展览画的事情。 “我估计时间来不及了,老头儿可能就那么随口一说,”顾郁说,“再过十天就开展了,这几天我去看的时候已经布置得差不多,就差最后的介绍了。” “哦,”简桥应了一声,“那不画了,你回去之后跟师父确认一下。” 顾郁点头:“下午七八节才有课,你还去工作室么?” “去,”简桥说,“上完课晚上再画一会儿,手上的这幅应该就要完工了。” “作业呢?”顾郁问。 这些天他们因为要改作业,两个人的账号都有友谊的小船了,怎么着也得是社会主义青年奋斗道路上乘风破浪的进步之船。老师们也都说简桥的专业水平有所进步,顾同学尽心尽力功不可没。 “做,”简桥说,“可能晚点儿发给你,如果你睡了就明早再看。” 顾郁点点头:“遵命。” 简桥收拾好书包,站了起来:“我请你吃饭吧。” “嗯?”顾郁把书塞进书包,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没抢饭。”简桥说。 顾郁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天天抢饭,说得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去不去啊?”简桥问。 “去!”顾郁抱着书包腾地站了起来。 抢饭的人正在奔跑,抢到的人已经开吃,不抢的人外卖安排。等到他俩悠悠闲闲地走出教学楼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们在林荫道路上并排骑着自行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太阳不算太晒,秋风不算太狂,肚子不算特别饿,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的下一秒,他们转了个弯,简桥立即刹住了车。 顾郁冲出去好几米才反应过来他停下来,倒回来顺着简桥的目光看过去,有一对男女生在人行道上拉拉扯扯,一看就是闹别扭的小情侣。 “是不是感觉心里涌上了一丝寂寞?”顾郁问。 简桥没理他,神色很冷漠,看起来很是不好惹。顾郁赶紧闭嘴,仔细再看了看。 “嗯?”顾郁皱眉,“那个男的有点儿眼熟。” “上次你撞见我和他打架,”简桥说,“那个女生是班长的女朋友。” 顾郁这下就明白了。他立即停下自行车,朝两人走过去,简桥也停下车跟在他后面。 “我不要你的礼物!”杨佳晴抽出手,激动得涨红了脸。 “我知道你喜欢莫奈,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蔡哲逼近,捉住她的手腕,“别不好意思啊。” 杨佳晴喊叫着让他松手,蔡哲非但没听从,反而拽得更紧了。 简桥冲上去对准蔡哲的手,把它猛地拽了下去。 顾郁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把揪住蔡哲的衣领向后一拉,礼物落到地上。顾郁一转身,站在了简桥的前面。 “你谁啊?”蔡哲气冲冲的问。 “正义的化身。”顾郁说。 “滚,现在,”简桥往前一步站到顾郁身旁,“我说过,你不能碰她。” “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蔡哲反问他。 “我没资格,所以从来不碰,”简桥把莫奈的画捡了起来,递给他,“请吧。” 蔡哲把他们两人打量了一下,估计打不过,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把自己的东西用力抓去,气愤地转身走了。 “谢谢你们,”杨佳晴缓过神来,“简桥,谢谢你,我先走了。” “你不怕他回来跟着你?”简桥皱了皱眉头,拿出手机给陈方旭打电话。 指尖还没按到号码,杨佳晴迅速抬手遮住了屏幕:“不要跟他说!你们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说了以后肯定尴尬。” “哪天陈方旭要是亲自逮着了,肯定把那小子揍得爹妈不认,到时候就不是尴不尴尬的问题了。”顾郁说。 杨佳晴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也就没接话。 “顾郁,我们班的,”简桥向她介绍,“我觉得他说得对,一直拖下去,你就会一直被骚扰。” “……那我自己跟他说吧。”杨佳晴有些难为情,这些毕竟不容易说出口。 他们俩推着自行车,把杨佳晴送到了女生宿舍门口,才骑车出了校门。 “哎,你刚刚居然把礼物还给他了?”顾郁难以置信地说,“我以为以你的脾气,肯定一甩手扔进垃圾桶。” 简桥笑了笑,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飘动起来。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毕竟是莫奈啊。” 顾郁没太听明白,在饭馆前面停下了车,问道:“……什么意思?” 简桥停好车朝里走,找了个位置坐下,问他:“你能吃辣吗?” “能啊,”顾郁说,“我特别喜欢吃辣的,就是平常伺候老头儿吃不了。” 简桥点了点头,点了一些重口味的菜。等点好了菜,他才回答了顾郁的问题:“喜欢莫奈的是我,不是杨佳晴。她喜欢的是舒牧。” 顾郁很是不厚道地笑了:“所以那个男的东听西问的,连别人喜好都搞错了?” 他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反应过来,问道:“等一下,舒牧是谁?” “一个国画高手,跟我们一样大,人很低调,没参加过什么比赛,所以名气不高,只默默办画展,画风很独特,”简桥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个人觉得,他比易向涵画得更好。” “舒牧,”顾郁依旧念着这个名字,“舒牧……该不会是那个舒牧吧?” “哪个?”简桥问,“大明湖畔的那个?” “哎不是,”顾郁回答,“舒玉城的孙子,舒牧。”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简桥说,“我听说师父和舒玉城老先生是挚友,你不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啊,”顾郁一拍桌子,一下子都想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当年舒玉城爷爷去世之后,我爷爷就把舒牧接到我家里了,给他办了入学,我和他高三一个班。” 国画大师舒玉城和顾千凡算得上是一对时代双璧,无论是作品交流还是私人交往都都融洽密切。前两年舒玉城逝世之后,顾千凡就成了当下圈内的高山。 原本两位元老的孙子也有望成为新一代并肩的美谈,如今舒牧已经崭露头角,只差顾千凡的孙子一鸣惊人了。外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顾郁成了个闷炮,众人都等着听那一声响,最后却悄无声息,直到有一天顾千凡在采访中坦白孙子根本没学画。 “没想到舒牧这么厉害啊,不愧是舒玉城的孙子。”顾郁说。 “你也厉害,不愧是顾千凡的孙子。”简桥说。 顾郁笑了:“别提了,爷爷每接受一次采访我就要被圈里的媒体批评一回。现在不是又出了一对什么新的双璧,我又被拿出来说事儿了……诶?我记得里头有一个是你吧?” 简桥点头:“另一个就是舒牧。” 顾郁惊道:“舒牧?那你现在学国画,不是更有得说了?” 简桥倒并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说,赞扬也好,比较也好,贬低也好,都只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评价。只要没有影响到创作和挣钱,他对这些都无所谓。 菜端了上来,都是顾郁喜欢的,和上回难以下咽的四人聚餐天差地别。 “所以你们两个,一个比赛,一个开展,都混得挺好啊。”顾郁说。 “其实我也有画展。”简桥说。 顾郁拿起了筷子,抬头看他:“是吗?巡回的?” 简桥点头。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四目相对却无言,顾郁终于憋不下去,问道:“就这样?” “哪样?”简桥反问他。 顾郁叹了口气,伸筷子去挑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以为你要邀请我去看看呢。” 简桥笑了笑,没回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旦手里握着筷子,就开始了严谨的“食不言”模式。 快吃完时,顾郁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去隔壁给爷爷买盒茶叶,要是时间太长你就先走。” 简桥点头,等到顾郁出门离开,他放下筷子,打开了书包。 顾郁买完回来时简桥已经走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书包,猛然发现桌上有一瓶汽水,汽水罐压着一张票的一角。 “嗯?”顾郁把票拿起来,看到了上面的标题: 月光下的牧野 ——青年双璧明月与舒牧联合画展 顾郁握着汽水,易拉罐外的水汽在他掌心冰冰凉凉的,他笑起来,把门票装进了书包。 原来简桥和他出吃饭就是为了邀请他看自己的画展啊,说不就得了,白长一张嘴光用来吃饭喝水,非得这么别扭。 画展的时间就在下周五,那天他们只在早上有两节外教课,上完课就可以去看展览。 回到画舟堂之后,顾郁点开微信,通过电话号码找到简桥和徐水蓝的账号,添加好友,拉进了画舟堂小伙伴的群,群名叫“花工和他的六朵金花”。刚拉进去,群名就被改成了“花工和他的八朵金花”。 刚进群没多久,简桥就陆陆续续地接受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好友申请。向涵不易,山海,肚皮浑圆,竹叶坏水色,太阳晒屁股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简桥再往下看,见到了要添加他的第一个人—— 冷冷清清。 他的手指顿了顿,按下了“接受”键。 日子过去好几天,蔡哲还是明里暗里地针对他,上课偶尔出神,油画作品完工,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国画里头。距离国画与油画的时代新秀——舒牧和明月的画展开展,还有一个小时。 外教在讲台上讲个不停,顾郁在旁边就跟在听说书似的,模样极其投入且乐呵,偶尔附和几句,偶尔被逗笑,看起来像小学生看木偶戏。 画展虽然也在本市,但是从学校过去要几十公里,路上得辗转好几个小时。下课过后两人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往外走。 “自行车放哪儿?”顾郁说,“要不先骑到画舟堂,在那边坐车。” 简桥点头。两人骑着自行车在学校里穿过。 “上一个跟我聊不起来的人是冷清。”顾郁说。 简桥笑了:“这一个是我?” 顾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滴。” 秋天真的来了,落叶铺了满地,车轮子轧过去一阵响。自行车后头扬起几片落叶,冷风吹得更加凉薄了些。 顾郁常常觉得跟简桥的谈话极其没有营养,说些有的没的,没什么具体内容,东一句西一句,就是没什么中心主题。 他们骑到画舟堂,推进院子里,在角落停下了车。 “走吧走吧走吧,”顾郁把书包扔在蒲团上,“我心头都火急火燎了。” “勉强看到了你对欣赏我的画作的强烈渴望。”简桥说。 “放屁,我是为了舒牧。”顾郁说。 简桥看着他,手一伸:“票还我。” “嗯?”顾郁惊了。 简桥重复道:“票还我!” 顾郁推了他一把:“简桥我去你大爷!” 两个人正推搡吵闹,从正堂走出来一个人,沉声叫道:“小宝。” 顾郁和简桥都同时愣住了,笑容一下子退下去,齐刷刷转头看向他。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模样看起来很严肃。 紧接着走出来一个女人,打扮得风韵十足,对他招了招手:“小宝,过来。” 顾郁愣了一下,简桥看了他一眼。等到反应过来,他立即拉着简桥往外走。 “站住!”顾千凡坐在正堂里喊了一嗓子。 顾郁一下子站住了脚:“我没空。” 顾千凡哪儿管他有没有空,依旧命令道:“回来!他们来,是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顾郁松了手,大步流星地往外冲。简桥却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吧,我在画展等你。” 顾郁和平常不太一样,红着眼,语气冷谈,看上去浑身戾气,简桥承认有点儿被吓到了。 他拍了拍顾郁的肩膀,独自走出了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12 “小宝,爸爸妈妈今天来是谈谈接你去我们那儿住的事情,”女人说道,“我跟你爸商量了,你呢就先来我这儿,再去你爸那儿。” “请叫大名,”顾郁没好气地说,“我们很熟么?” 顾妈妈一下子说不出话,顾爸只好接过话茬:“画舟堂的事情已经慢慢交到易向涵的手上,你学外语的,明年要留学,这些事爸妈都会为你考虑。” “你们真行啊,”顾郁气笑了,“我都成年了,再过会儿就能领证结婚了,这时候想起来为我考虑了是么?” “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是我们的失职,”顾妈说,“现在你长大了,我们想尽力弥补一些。” “不用弥补什么,你们什么也不欠我的,”顾郁喝了一口水,窝进沙发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语气也变得更冷了些,“我也不欠你们的,我们就一直这样,互不相欠,干干净净两家人。” 顾郁从来没觉得爸妈应该为他做什么,更不会觉得他们亏欠什么。生下他,离婚,分居,一气呵成,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个孩子呢? 他从小就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他读初三的那一年,奶奶走了,他就过上了和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 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但顾郁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又幸福。顾千凡虽然是个老头儿,但教他一直有原则有方法,给他关爱,教他爱。他的成长历程从来不比谁差,他拥有一个正常的人应有的完整品性。 简桥到了画展之后,逛了一圈儿,现场布置得很好,干净敞亮,有艺术气息。油画和国画放在一起,既有冲击,又有缓和,光影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 他拍了一段小视频,发给了舒牧。 -下午12:45- 辰沙与果灰:【视频】 桑榆非晚:【赞】 桑榆非晚:你那幅《晨昏》换画框了? 辰沙与果灰:好眼力。 桑榆非晚:听说你现在改行了,抢我饭碗了? 辰沙与果灰:是的,珍惜现在还有饭吃的日子吧。 桑榆非晚:哈哈哈,顾千凡都没说话,咱俩是不是太嚣张了。 辰沙与果灰:【猫咪笑表情包】 舒牧提到顾千凡,简桥就猛地想起顾郁。他关了手机揣进兜里,想起了离开画舟堂之前顾郁生气红着眼的样子。 他再次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和顾郁的对话框。 【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不太合适,怎么能问别人的家事呢?删掉。 【你来了吗?】 万一还在谈话,老是催不好吧?而且,怎么能表现得好像他很期待顾郁来一样。删掉。 【路上注意安全。】 ……万一还没来呢?万一不打算来了呢?删掉。 【你】 简桥看着输入框的这个“你”字整整两分钟,说什么好呢,无果,想不出来。 去他妈不发了。简桥把最后唯一的“你”字删掉,坐在椅子上,打开了微博,点开了搜索栏。 【画舟堂】 刚输入这几个字,下面就蹦出来好多话题。 #画舟堂最新画展# #画舟堂画展票根美出新高度# #国画大师顾千凡后继无人# #画舟堂终将江山倒塌# …… 简桥的指尖在话题之间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攻击性最强的#顾千凡孙子不学画之谜#。 里面说得很详细,全是一些无端的猜测,说爷孙俩相依为命孤苦无依,顾千凡的儿子不成大器鄙视国画跑去经商,儿媳妇离婚之后对家庭撒手不管,顾郁成了他们离婚的牺牲品,成了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孩子。 分析到后面,开始猜测顾郁品行低劣心智不全,有的说是继承了他爸的德行自恃清高看不上国画,有人说是顾千凡不愿意把心爱的画舟堂交到一个野孩子手里。有人说得婉转,有人说得难听,不知道这些顾郁都看过没有。 简桥年纪轻轻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的质疑和非议也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去深挖他的家庭和身世,就算是骂,也仅仅是评论他的作品,一般不会有人骂到他的品性道德这个地步来。 而顾郁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有踏进这个圈子里来,却要被一些对他一无所知的人抨击得一无是处。 简桥退出去,删除了历史记录,起身看了看作品。 其实看见自己日日夜夜画出来的东西挂在墙上被人瞻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听见有小粉丝驻足惊叹的时候,让他觉得有了温暖的动力。 “明月和舒牧都是第三次办联合画展了,你说他俩会不会有一腿啊?”一个女生低声对同伴说。 简桥站在旁边,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这是什么奇葩逻辑? “这些都是老板安排的,他们自己哪儿做得了主啊?”另一个女生说道。 嗯,终于来了个懂事儿的。简桥很是欣慰。 “哎呀,你看,他们好多画主题都一样,不是天作之合我都不信。”女生说。 “你不知道了吧?明月是男生。”另一个女生说。两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跟说相声似的。 逗哏一副早知道的表情:“我当然知道了,他得大赛金奖的时候我去现场了,他戴了一顶渔夫帽,一个口罩,高高瘦瘦的,虽然只露了眼睛,但我觉得他一定特别好看。” 简桥背过身去,找了个金属反光面看了看自己,点了点头,嗯,的确很帅。 “那你知道还说他俩有一腿?”捧哏问。 “我跟你说啊,”逗哏的声音更加小了些,“我觉得吧,明月可能是……弯的。” 简桥乐了。 “怎么会?”捧哏很是惊讶。 “你想啊,要不怎么取个这么美的名字呢,”逗哏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根据我喜欢他这么久的经验,他光影画得好,经常画彩虹。” “有道理啊。”捧哏动摇了。 简桥停止了偷听两人没完没了的双口相声,走进了下一个展厅。 “舒牧那小子真的厉害啊,有舒玉城当年的风范。”一个中年男子说道,那口气就跟他跟整个舒家都是老熟人似的。 简桥走来走去逛到了下午一点半,顾郁还是没来,他实在顶不住,去吃了顿午饭。 “顾郁,这是你奶奶临走前写给爸爸妈妈的信,本来不想给你看的,过去这么久,不想你再想起来难过,”顾妈妈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往对面推了推,“但爸爸妈妈还是想让你知道,奶奶是赞成你跟我们走的,爷爷也是赞成的,你为什么就想不通呢?” 顾郁没回答,犹豫一刻,还是拿起了信件。 奶奶是他和顾千凡心头的一块伤心地,她走了之后,爷孙俩几乎不提,互相瞒着过日子,就跟从来没有这个人似的。 只是有时候顾郁还是会听到顾千凡在房间里对着奶奶的旧照片说话,他自己也常常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发呆。 以前那些花那些草都是奶奶在照理,爷孙俩哪儿懂这些。她走之后,爷孙两人就很默契地时常去浇浇水、翻翻土,仿佛只要花没枯萎,老太太就从未离开。 信里的每一句,都是向着爷孙俩的,嘱咐儿女要对他们好,一定要好好对小宝。没想到,他们就是这么遵守遗嘱的。 顾郁看了信,之前的偏执、坚持、倔强一下子消散了,变成了无边无际席卷而来的疲累。“我们真的没得谈,”他说,“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 后来再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顾老爷子已经带着狗在小区里遛了一整个上午。就算他表面上答应了,可他怎么会舍得小宝离开他呢? 顾郁冲出了院子,无处可去,只好到隔壁庭院,用力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白医生。路浔和白深都在家里,看见他的样子都是一愣,什么也没敢多问。 “我待会儿就走,行吗?”顾郁低声问。 “好,你随便坐,”路浔看了他一眼,“……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顾郁点点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他一直也想要这么一套石桌石凳,跟在小区公园里似的。 白深估计他心情不好,把狗们抱进屋子里关起来了。院子里只剩下顾郁一个人,一下子所有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在他脑子里涌现出来。 ——你就是被你爷爷奶奶宠坏了!总是这么任性自我,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儿长进! ——儿子啊,你和小田一定要对小宝好,他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小宝,听妈妈的话,逃避是没有用的。 ——你看看别人把顾家写成什么样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固执的儿子! ——少他妈这么教训我,你们有什么资格说爷爷一句不好?! …… 没完没了,此起彼伏,萦绕不散。 头好疼,为什么这么疼。顾郁低着头,手撑在桌子上,用力敲着脑袋。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一只手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一杯茶递了过来放在他面前。路浔往他手里塞了两张纸巾,说道:“别把脑袋敲坏了。” 顾郁抓着纸巾在眼睛上抹了抹,转头扔进了垃圾桶。 “遇到烦心事儿了?要不要我家的专业心理医生给你开导开导?”路浔打趣道,“或者好酒好菜给顾少爷买个醉?” 顾郁破涕为笑:“走开啊。” 路浔笑了笑,不再打扰他,走进了房间。顾郁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了好久的呆。一直到手机响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下午4:37- 辰沙与果灰:我先走了。 顾郁心里有什么狠狠落了下去。 他猛地起身,不过没想到脚都坐麻了,没站稳一个踉跄。 房间的窗户一下子被打开,路浔伸出脑袋喊道:“去哪儿?” “城西画展。”顾郁动了动腿,站稳身体。 “几点闭展?”路浔又问。 “六点半。”顾郁回答。 路浔趴在窗台上,对他喊道:“我俩开车送你过去吧?刚好顺路。” “顺路?”顾郁愣了一下,拔腿就往外跑,“你们顺个屁的路。” “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你可能还赶得上,那边又不堵车。地铁公交什么的绝对赶不上了。”路浔说。 “下一个路口左转,”顾郁看着导航,“白医生,你开车好稳啊。” “彩虹屁,吹起来,我们步入新时代。”白深握着方向盘,模样淡定自若宠辱不惊,用他知心大哥哥的温暖嗓音说着没营养的屁话。 顾郁坐在后排中间,看着白深的侧脸,欣赏了一会儿。 白深是他见过的声音最好听的人,一副温和暖人心的好嗓子,仿佛就是为心理医生而生的。要是他能有这样大方清高的气质就好了,也不至于被别人甚至自己的亲生爸妈骂得那么不堪了。 “还看!”路浔从副驾驶转过头来,伸手一巴掌糊在他脸上,“看导航。” 顾郁低下头,看着手机上的地图。 车在画展门口停了下来,顾郁下了车,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闭展还有半个小时。 “去吧。”路浔降下车窗,对他挥了挥手。 顾郁给车里的两个人抱了抱拳,转身走进了展馆,步伐潇洒,跟壮士奔赴刑场一样坚定。 路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展馆门口,升上了车窗,低头看了看表:“该接然然放学了。” “出发之前我让李老板帮忙接了。”白深说。 路浔偏过头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指了指画展:“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明天吧,”白深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路浔,也笑了起来,“我……” “你……”路浔看着他,挑了挑眉。 “我们……”白深扭扭捏捏地说着。 “我们……”路浔也跟着说。 “哎,”白深突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别学我。” “干点儿成年人该干的事情?”路浔利落地说出口。 白深笑了,立即坐好发动了车,看上去挺高兴的,有一种憋坏了之前欲望终于要被释放的感觉。没开多久,就在一个大商场的停车场里面找了个车位停下了。 “这儿……”路浔犹豫着解开了安全带,“是……?” “前段时间新开了一家电玩城,”白深停稳了车,也解开安全带,“我想来好久了。” “……电玩城?”路浔眨了眨眼,我衣服都脱了,你却要给我看你的夜光手表?? 白深下了车,高高兴兴地进了商场的入口,路浔跟在后面,有一种莫名地被耍了的感觉。 电玩城什么的,对简桥倒没什么吸引力,他路过游戏机,看见两个二十好几又高又帅的大男人边喊边叫地玩着游戏,费解地皱了皱眉头。 那个男人的背影好眼熟……是谁呢?简桥想了想,没想起来,只好放弃了。他找了一家火锅店,点了一个大红锅。本来是想吃九宫格火锅的,不过店家不给一个人开火。要是顾郁也来了就好了。 ……有什么好的?简桥你怎么和从前那个狂拽酷炫的独行侠不一样了? 他独自吃完了火锅,很晚了才回到宿舍,差点儿过了门禁时间。 深夜,简桥躺在床上看手机。今天他没有给顾郁发自己的作业,顾郁也没有回他消息,对话框里只有他的孤零零的“我先走了”,看着挺凄凉的,估计他们友谊的小船也快翻了,明天就看不见那个小小的标识了。 他关掉对话框,打开了朋友圈,往下翻了几条,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媚娘和来福:我是一个被各路神仙包围的凡人。【图片】【图片】【图片】(两小时前) 简桥点开了图片,是画展的照片,一张远景,一张明月作品的近照,一张舒牧作品的近照。 他关掉图片往下滑,看到了别人的评论。 向涵不易(易向涵):自我认识很到位。 太阳晒屁股(初阳):舒牧大神亲迹! 山海(赵觅山):我刚好缺一个善财童子。 肚皮浑圆(王元其):手动@辰沙与果灰,一个因为油画过于优秀而无奈混到国画队伍的落魄汉。 竹叶坏水色(温竹):日常膜拜。 冷冷清清(冷清):【图片】 简桥点开了冷清发出来的图片,内容和顾郁的第二张图片是一样的,是明月一张作品的近照,不过从构图到光线都比顾郁照得好多了,竟然让他一下子觉得顾郁有点儿直男拍照。 看来冷清去了画展。 等会儿……顾郁也去了?! 简桥戳了一下输入框,留下一条评论,把手机随手扔在枕头边,翻身睡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13 【1条新消息】 顾郁擦了擦头发,毛巾耷拉在脑袋上,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甩下拖鞋一跃仰躺着砸在床上,打开朋友圈就看到了消息提示,戳下了去,看见了一条新的评论。 辰沙与果灰:Спокойной ночи. 【月亮】 (晚安) 顾郁笑了笑,既然还心平气和地用俄语讲晚安,看样子应该是没有生气,就放心了许多。 他退出了朋友圈,在联系人里找到了简桥,发出了他俩在微信上的第一句话。 -晚上11:17- 媚娘和来福:你画得特别好,我每一幅都看了。 辰沙与果灰:谢谢。 媚娘和来福:跑着看的。 辰沙与果灰:辛苦了。【白眼emoji】 辰沙与果灰:其实明天也可以看,后天也可以,大后天也可以。 媚娘和来福:…… 媚娘和来福:不早说!我跟阎王爷赶趟儿似的! 辰沙与果灰:你自己不看票上的日期。 辰沙与果灰:【摊手无奈表情包】 媚娘和来福:【顾来福装死表情包】 媚娘和来福:今天的的作业你还没发给我。 辰沙与果灰:明天带给你吧。 媚娘和来福:【点头如捣蒜猫咪表情包】 简桥看着输入框,犹豫了一下,写上了“再见”。 不好,删掉。 “晚安。” 写过了,删掉。 “明天见。” 嗯,合适。简桥的指尖戳了下去,还没戳到,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媚娘和来福:明天见。 简桥笑了笑,把输入框里的字发了过去。 可能是昨天一家人不欢而散的原因,顾千凡竟然没有大清早地轰顾郁起床遛狗。他于是躺在床上,难得地睡了个懒觉。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顾郁翻了个身没搭理。床上乱糟糟,被子已经大部分铺到了床下,睡衣撩起来露出了他的肚皮。 敲门的人没什么耐心,没再敲,直接打开门走了进来。 使人在崩溃中被迫起床第一步——拉开窗帘! 易向涵走向窗边,抓住床帘往两边潇洒地一拋,阳光倾泄,瞬间充盈了满屋子的亮堂。 顾郁皱眉,手臂一抬遮住了眼睛。 使人在崩溃中被迫起床第二步——掀开被子! 易向涵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贴心地给他盖得整整齐齐,然后一把掀开了,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使人在崩溃中被迫起床第三步——制造响声! “顾小宝,都快十点了!起来吃早饭遛狗!”易向涵叫道,“作业做了吗?家务干了吗?” 顾郁欲哭无泪,生无可恋地翻了个身,苦苦哀求道:“饶了我吧。” 使人在崩溃的同时感到心灵慰藉而主动起床第四步——美食诱惑! 易向涵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鸡蛋羹,一份卷饼,香味顿时在整个房间里招魂似的萦绕着。 顾郁挣扎着坐了起来,扯了扯衣服,迷迷瞪瞪地下了床,顺着香味找到了书桌前,双手颤颤巍巍地伸向早餐,易向涵一巴掌给他打了回去。 “先洗漱去!”易向涵没留情,拿起卷饼咬了一口,端着盘子回到了厨房。 顾郁时常会思索自己为何会沦落到今日之惨象,他今日同样思索了一番,从刷牙一直思索到换衣服,再到啃那个被易向涵咬了一口的卷饼,也没有想明白。 简桥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放到了顾郁的书桌上,悄无声息地默默回到了画室。 顾郁吃完早饭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发现了简桥的作业本,翻开大致地看了看。 其实周末的作业他自己都还没做,这一刻才突然发现这些天总是下课不久就找简桥要作业,这种做法有多么扫兴且可恶,万一别人在吃好的、玩游戏、睡觉或者搞他伟大的创作呢? 不过仔细一回想,简桥竟然几乎每一次都很快把作业发了过来,而且错误越来越少,字写得工工整整,看得出每一道题都是认真写的。 舒牧是个国画专业的学生,在时间协调上总是可以把画画放在第一位。不过简桥就不一样了,学习外语很费时间,尤其是俄语这种入门很难的变态语言,他竟然能够做到两者兼顾,并且达到毫不比舒牧差的地步。 顾郁突然很好奇他的每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会不会成天通宵不睡觉,或者一分一秒都不浪费,脑子里永远在想单词和构图。 他以后会做什么呢?翻译还是画家?学外语对他的绘画有什么帮助? 他为什么学外语? 为什么上课常常发呆?发呆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又为什么在学油画多年的情况下来学国画? 为什么要叫“明月”? 为什么每次来画舟堂都翻看那些顾千凡放在休息室的报纸? 顾郁关上简桥的作业本,翻开自己的课本开始复习,脑子却全都是刚才的问题。 啧,真是个谜一般的男娃娃啊。 书还没看一会儿就快到十一点了,顾郁到厨房给大家做饭,蒸米切菜炒肉烧汤,一样不落下。顾郁边做边哼着歌,在心里为自己赞叹无数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模样轻狂,走路带风姿态嚣张,我顾小宝天下无双! 简桥画完了画已经有点儿饿了,他就坐在饭桌前等着喂食,没过多久徐水蓝也走了出来,挨着他坐下了。 “刚刚师父说,今天下午去画展欣赏明月、学习舒牧,”徐水蓝说,“我昨天去看了一眼,你画得真好。” “……啊,”简桥有点儿尴尬,被当着面夸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谢谢。” 去画展?不过他自己昨天看了一整天,都看烦了,再过去也太浪费时间了。 “这次不用去爬山,顾郁肯定很高兴,”徐水蓝笑了起来,“上次我听大师姐说他特别怕高,以前跟他们出去,爬到一半就不行了。后来大家到山上写生的时候,怕他找,就都在低点儿的地方画。” “他……”简桥皱了皱眉头,有些难以置信,“……怕高?” “是啊,师姐还讲了好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说他以前小时候,爬树上玩结果下不来了,师父又忙没注意,他就在树上坐了一下午,给每只鸟都取名字。”徐水蓝说。 简桥笑了笑,这个傻蛋,也太无聊了吧。 聊了几句之后,他起身走到了厨房门口,轻悄悄打开门,看见顾郁穿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一边忙还一边唱,唱的都是些没脑子的傻歌……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应该叫童真,毕竟他还唱到了他的童年神曲《数鸭子》。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顾郁唱到一半突然没了声儿,端起汤勺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好喝吗?” 顾郁两手一抖,差点儿没拿稳汤勺。他回头看了一眼,又舀了一勺汤,看向简桥:“来一口?” 简桥迟疑了一瞬,走过去,低头尝了一口,很好喝,还透着鲜而不腻的香油味。他挨着顾郁的手握住汤勺柄,倾斜了些,把汤喝完了,沉声问道:“你放香菜了?” “没,”顾郁拿了一个大汤碗,一勺一勺地往里盛,“易向涵和赵觅山都不喜欢吃香菜。” “今天下午大家要去看画展,我就不去了,看够了。”简桥说。 “哦,”顾郁应了一声,“那你跟冷清留在画室,我带其他人去。” 冷清?他也不去?哦对,他也去过了。 画室里就留下他们两个不说话还莫名其妙冷战的人,不尴尬吗? “那个……你非得去吗?”简桥说,“你不是也去过画展了?” “我得管着大家啊,”顾郁回答道,“而且我昨天才看二十分钟,囫囵吞枣没太明白,当然再看一会儿了。” 简桥正想着该怎么办,门被推开,冷清走了进来,可能是来拿什么东西或者帮忙端饭的。他刚踏进门槛,就看见简桥在里面,愣了一下,什么也没拿就转身走了出去。 简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把门掩上了。 “那我还是去吧。”简桥说。 顾郁拿出几只碗开始盛饭,看了一眼门,又看了一眼简桥,然后低头盛饭。又抬头看了一眼门,看了一眼简桥。 简桥被莫名其妙地打量着,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跟冷清好奇怪,”顾郁说,“你躲他,他也躲你。” 简桥叹了口气。 顾郁拿着饭勺,凑近了些,小心翼翼支支吾吾地低声问:“你……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我喜欢你。”简桥转头看向顾郁,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近得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 顾郁被吓得往后一退:“嗯?” “你成天少操心这些行么?”简桥问。 顾郁有点不好意思,仔细想想,好像确实老操心一些根本不关自己事儿的有的没的东西。他不得已只好转移话题:“其实你还可以去学学舒牧嘛,毕竟那么厉害。” “我跟他风格太像,学不得。”简桥说。 “你……”顾郁想了想,“你画国画比他晚,风格又跟他像,别人会不会觉得你抄袭他?”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而且水平高低还说不定呢。”简桥说。 顾郁笑起来,点了点头,胳膊一挥:“端饭!”紧接着他拉开门,趴着门框朝外喊道:“端——” “饭。”简桥说,捧着大碗汤往饭桌走了过去。 本来他已经打算跟大家一起去画展,不过顾千凡要留他说些事情,就不得不留了下来,果然谁都逃不过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和冷清单独待一下午,想想就脑袋疼。 下午顾郁带着大家出门了,简桥和冷清在画室里最后一排位置上,一个靠门,一个靠窗,互相不搭理。 顾千凡走进来,对他们招了招手:“来!都坐前边儿来!我跟你们说点儿事情。” 两人立即起身,走到桌前都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顾千凡没多想,脑子里只顾着他的宏图大计:“刚好你们俩留下来了,我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一个国画文创比赛的事情,两两成组,用国画做一些创意设计。考虑到易向涵在上一次比赛中已经脱颖而出,这一次我想让你们俩来合作参赛,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简桥没有一丝犹豫,答应了下来。 冷清倒是有些意外,平时他们俩关系本来就不好,要是合作准备一个比赛,总不能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两家人不说话吧?他没想到简桥会答应得这么快,就像他们俩从来没有过隔阂似的。 “那你们就可以着手准备了,我会把旁边的小画室整理给你们之后用,最近一段时间先构思,大概画舟堂的展览之后就要开始创作。画上面我和大师姐会帮你们,其他事可以找小宝,”顾千凡捋着胡子,看着他们,“没问题吧?” “没。”简桥回答。 冷清摇了摇头。 顾千凡走之后,简桥没动,冷清也没动,他俩一句话也不说。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要做创意设计,什么主题呢?冷清大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朝哪个方向,用什么风格,每个阶段大概需要多少时间。而简桥脑子里还在想刚刚画的那幅画,还差什么色彩,还需要多久完成。 他们各自想着,一阵风从窗边钻了进来,把两人的头发都吹乱,屋里的气氛更冷了些。 简桥有点儿冷,想去找件外套披上,冷清突然出声:“你退出之前的油画班的时候,是不是没跟大家讲?” “跟谁讲?”简桥听到问话,扶着椅子没动,反问他道,“能跟谁讲?” “他们是不是……”冷清想了想,用了听起来比较合适的措辞,“对你不好?” 简桥垂下眼睑,安静地盯着地板看,上面的木质纹路从面前的桌脚下一直延伸到自己的鞋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连冷清为什么要这么问都搞不懂。 “不是。”简桥丢下这两个字,走出了画室,站在走廊上,靠着墙发了一会儿呆。 没有谁对他不好,他做什么事情也并不是非得有什么委屈的原因。他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从来不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在那一刻他觉得应该这么做,就义无反顾地做了。 就算有原因,就算有一些想法,一些其它的考虑,他也不会想得太清楚透彻。人往往在最清醒的时候,做自己将来最后悔的事情。 他本来想打电话给顾郁,借一件外套穿一下,不过走出来就觉得没那么冷了。他好像有点儿明白冷清为什么要叫做冷清了。 冷清走了出来,往庭院外走去。简桥站在原地想了想,跟着他走了出去。 冷清靠在门框旁,低头抖了抖烟盒,点上一根烟,烟草味混进了空气,沉沉闷闷的。 简桥跨过门槛,站在了他身旁,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冷清没有直接回答,默然地吸了一口,飘忽的烟雾缭绕着他的指尖。他不回答,简桥也就没耐心再问下去,但他想知道答案。 “说话。”简桥压着性子冷冷地开口。 他到底想听的是代表着事实与过往的真话,还是一个让他更加舒坦一些的心灵慰藉呢?冷清不明白,简桥自己也不明白。 “离开你……们之后。”冷清说。 简桥问:“三年了?” “嗯。”冷清应声道。 三年了。 被呛人的烟味熏久了的麻木的感官,终于有了一些不安与波澜。 老朋友,别来无恙,整整三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14 “我碰到陈方旭和他女朋友了!”顾郁说,“就上次被欺负的那个女生!” “……哦。”简桥应了一声。 “你们在干嘛?”顾郁看了看桌上的草稿纸,上边儿写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看不太明白。 简桥看了一眼冷清,示意他回答顾郁的问题,不过冷清没回答什么,把笔放好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冷清一走,简桥把纸笔收进书包,也站了起来:“我也走了。” 顾郁一脸问号,跟这两个木头说话为什么这么费劲?他跟着走出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回屋写作业了。 时间哗啦啦地奔腾,一通酣畅痛快的冲刷过后,还剩下背不完的单词、写不完的习题、画不完的作品、睡不够的懒觉。 很长一段时间,顾千凡都闭口不提小宝爸妈来找他的事情,他固然难以接受顾小宝离开他的生活,他也没问顾郁心里有什么想法。 不过顾郁一天要暗示八百遍和顾老爷子生活在一起才是唯一的幸福,吃饭要说喜欢爷爷吃的清淡口味,买水果要挑两个人都爱吃的青枣和芒果,就连出门也时不时借走老爷子心爱的遛狗专用小电驴。 也许这是他能给的仅有的安全感了,虽然爷爷不问他怎么想,但他不能什么都不说。 画舟堂的画展在城里流行了一阵,刚好国庆放假,喜欢美术的来欣赏,不喜欢的来给朋友圈凑凑数。不过除了之前的那些作者们,半路杀出来一个明月,这件事儿确实引起了一些注意。 简桥之前学油画的师父气急败坏地问他为什么不画油画了,记者们也频频猜测他的动机,就连他妈妈也打电话来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外界的声音,简桥不想理会,顾千凡也就为他挡得严严实实。真正的高手从来不博噱头,只靠实力说话。 简桥想起他的偶像老陈,一个从来不靠作品以外的东西获取关注的真正的艺术家。他也在这座城市,一个人安静地画着。他长什么样子,声音好不好听,这些都很少人知道。那些在街上、河边、山上,简桥见过的背着画板的人,或者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会不会其中就有他呢? 秋天真的来了,裹挟着冷风钻过城里的每一条街道。大家开始都穿上了长袖,太阳不再火辣辣地烧,雨后的空气越来越凉爽了些。 简桥和冷清常常来画舟堂,待在顾千凡留给他们的小画室里。简桥画完了油画,告别了之前的工作室,现在就成天往画舟堂跑。 他和顾郁也就成天出双入对的,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形影不离,看着哥俩好似的。后来陈方旭问他,他就说了顾郁是顾千凡的孙子,自己是“明月”。他知道了,杨佳晴也就理所当然地知道了,激动了几天之后开始频繁地打探关于她的偶像舒牧的消息。 周五早上,简桥和陈方旭一块儿去吃饭,吃完了并肩往教学楼走,要路过一条一夜小雨过后湿漉漉的小路。 “待会儿上完外教课去吃海底捞吗?”陈方旭问。 “跟谁?”简桥问。 “就咱们宿舍啊。”陈方旭说。 简桥笑了:“心真大。” 陈方旭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哎呀无所谓啦,我知道你跟蔡哲关系不好,兄弟我肯定坚定表明立场站在你这边儿。” 简桥疑惑:“是我站在你这边儿所以才跟他闹掰的好吧?” “对对对,”陈方旭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我女朋友从小就谈恋爱,辣条橡皮大白兔,警告处罚请家长,台风地震泥石流,多少事儿一起过来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又不可能被抢走。” 简桥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你还是多留个心眼。” “好嘞,”陈方旭比了个OK的手势,“所以你去不去吃海底捞?” “不去,作业没写,还要画画,”简桥说,“顾郁还要等我。” 陈方旭偏着头,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伤感地说道:“你现在成天跟他玩了,我不是你的唯一了。” 简桥啧了一声,把他的脑袋扒拉开了:“滚蛋。” 不过简桥到教室的时候,顾郁还没到。他等了一会儿,等到早读课开始了,顾郁依旧没有来。 他拿出手机,拨了“顾小宝”的电话,铃声第一次响的时候没人接,他于是隔了几分钟之后再拨了一次。 铃声又响了起来,差一点儿又要走向无人接听的忙音,电话突然打通了。 “……喂?”电话那头慵懒的声音传来。 “怎么没来上课?”简桥问。 “……为什么要上课?”顾郁迷迷糊糊地说道,一听就是还躺在床上。 “单周啊,当然要上了,”简桥说,“记错了?” 顾郁沉默了一会儿,虚弱地说道:“帮我请个假吧,我病了。” “哪儿病了?”简桥问,“感冒了?” “就……”顾郁想了想,“脑袋疼。” “是不是着凉了?待会儿我给你买药带过去。”简桥说道。 “……不用了,”顾郁说,“我睡会儿就好了。” “是吗?”简桥问,“是不是九点四十五下课铃一响就好了?” “也可能要更久,”顾郁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我要死了,不说了,记得帮我请假。” “快点儿过来,”简桥说,“孙子才帮你请假。” “啊——”顾郁在电话那头绝望地哀嚎了一声,“求你了——” 简桥没理他,挂掉了电话。 行不通了,怎么办呢?顾郁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躺在床上想了想。 三十六计之——瞒天过海。 顾郁拿起手机重新打了过去,电话铃一响,很快就被接通了。 “想通了?”简桥问道,依稀还能听见那边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 “今天爷爷心情不好,我陪陪他,”顾郁说,“和他一起遛遛狗,增进爷孙俩的感情。” 简桥笑了:“我早上问师父画画的事情,你说巧不巧,他正好在遛狗。” 顾千凡!你这死老头儿起那么早干什么?!没办法,战术败北,只好换招。 三十六计之——借刀杀人。 “我不高兴,爷爷也不高兴,”顾郁说,“爷爷不高兴的后果,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简桥回答,“还能吃了我不成?” 简桥居然不怕顾千凡? 有骨气!上一个不怕他的弟子还是易向涵,在撮合易向涵和顾郁这件事情告吹之后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此计未遂,宣布败北。 三十六计之——走为上计。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了,”顾郁说,“你看着办吧。” “那就算你旷课了哦,顾小宝?”简桥威胁道。 顾郁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话多说到这一步了,正常人不都会顺口请个假吗?再次败北,最后一次孤注一掷。 三十六计之——苦肉计。 “都是我不好,”顾郁叹了口气,“我昨天睡太晚了,一直在忙画室的事情,这些事又不可能给爷爷做,哎。” “知道错了就用好好学习补过。”简桥说。 这……是什么奇葩逻辑?为什么怎么都能绕到这儿来? “我也想,但是没睡好还没关窗,踢了被子,着凉了,头疼,没法起床。”顾郁蔫儿了吧唧地说。 “还装?”简桥问。 “你不信就算了,”顾郁叹了口气,“我马上就起床过去,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万一倒在马路边又没有好心人搀扶……” “哎行了,”简桥赶紧打断他,“那我帮你请假。你要是真不舒服就躺着,待会儿我带药过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顾郁没忍住笑了出来。看来苦肉计还是很管用的嘛。 简桥一挂电话就立即收拾书包起身去找学委请假,不光请了顾郁的,还顺便把自己的也给请了。 他到宿舍楼下拿了自行车,路过药店买了两盒感冒灵,骑上车一路飞奔到画舟堂。 这条路一般要骑15到20分钟,不过今天他只用了11分钟。到达画舟堂的时候,正好碰见老爷子遛狗回来,顾郁还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样子睡得挺心安理得的。 简桥放下书包,手撑着床沿,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很正常,甚至还有点儿凉,反正是没发烧。看来顾小宝是满嘴跑火车忽悠全世界啊。 他收回手去了自己的小画室,继续画和冷清合作的作品。 顾郁自己都不太清楚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床边的椅子上放着简桥的书包。 他迷迷瞪瞪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十一点了。他昨晚上确实熬了夜,一直到五点多才睡觉。他洗漱完去了正堂,没人在。每逢周五爷爷都要去老年活动中心干些老爷们儿老太太干的事情,家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咦,简桥好像也在?不然他的书包为什么丢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郁走进画室,推开门就看见简桥蜷腿坐在椅子上,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起那么早,还不是打瞌睡?顾郁心底悄悄嘿嘿一笑,去沙发上拿了一条小毯子过来,俯身盖在他身上。 小毛毯还没完全落下去,简桥就突然睁开了眼睛,抬眸直勾勾地看向他。顾郁被吓得手一抖,毛毯径直往下落,盖住了简桥的脸。 简桥把毛毯扯下去,放下腿坐直了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顾郁说,“十一点多了,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么?”简桥问。 “嗯?”顾郁惊了,“你当我是宫廷御厨呢,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简桥看了看他:“那随你吧。” 顾郁啧了一声:“哎呀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我尽量。” 简桥仰头看向天花板,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说道:“没什么想吃的,你说吧。” 机会来了! 顾郁赶紧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靠近他,悄咪咪地低声说:“海底捞怎么样?” 简桥没太听清:“什么?” “我想吃海底捞,”顾郁说,“爷爷平时不让我吃,我一个人又没劲,今天时机刚刚好。” 简桥听完之后,立刻低头看了看表。 “我吃很快的!”顾郁赶紧说,“最近的一家打车过去只要13分钟,我没去过,但是味道应该不错,好评很多的。一点多之前应该就能回来。好不好?” 简桥看着他期待得两眼放光的样子,心里想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绪,没有回答他。 顾郁看他还是不愿意,只好妥协,眼睛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尴尬地收回了笑容,佯装很轻松的样子站起来,背过身往门口走:“其实过去也确实有点儿麻烦,我也没有那么想吃。要不我炒个肉吧,你喜欢吃红椒吗?” 简桥没忍住,悄悄低头笑了笑,叫了一声:“顾郁。” “嗯?”顾郁抓着画室的门框,背对着他,等他的回答,“青椒也行,洋葱也行,看你喜欢哪个?” “转过来。”简桥说。 顾郁犹疑了一瞬,才转过身去面对着他。模样还是挺机灵可爱的,和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打车过去吧,我也想吃海底捞。”简桥说。 …… 顾郁沉默了一瞬。 震惊! 他兴奋地原地蹦了两下,着急忙慌地拿出手机打车。 简桥默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个人要多孤独,才会时常去查离家最近的海底捞在哪里,知道打车过去要多久,却从来没有去过。 他之前遇到顾郁,常常是在班级里、画室里,在这种有很多人共同存在与相处的环境里。直到最近他才发现,顾郁身旁连个能常常陪伴着的好朋友都没有。连他这样孤僻的人尚且还有陈方旭这个朋友,可顾郁来来去去,就和大家所认识到的那样,独来独往,单枪匹马,坐在人群的最角落,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简桥想,众人,包括他自己,常常因为顾郁总是看上去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而忘记其实他也是一个格外孤独的人。 其实,简桥偶尔很想告诉全世界:顾郁特别可爱,一点儿都不酷,还挺傻逼的。 到的时候将近十二点,正是饭点,人挺多的,每一桌都有人了,他们还得等。 “好多人啊,”顾郁看着店里的人,有些不安,本来答应好要尽快回去的,这下可怎么办,“要不换一家随便吃点儿什么?” “没关系,”简桥说着,拿出了桌上的五子棋,把棋盘打开了,递过去一小盒白色的棋子,“下次记得提前预约就好了。” 顾郁伸手把棋子接了过去,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一次?竟然还有下一次啊。 是自己的下一次,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的下一次? 简桥就像看穿他在想什么,在棋盘正中间的圆点上放下了一枚黑棋子,漫不经心地说:“下次可以去市中心的那一家,正好我也好久没去了。” “……啊。”顾郁应了一声,笑了起来,拿起白棋子在黑棋子旁边放下了。 他们下了两局,你赢一次我赢一次。顾郁倒了两杯酸梅汁,端起来喝了一口,特别酸,酸得他的脸都皱在了一团。 简桥笑起来:“怂啊,顾小宝。” “站着说话不腰疼,”顾郁说,“有本事你也喝。” 喝个酸梅汁有什么大不了的,简桥喝了一口,咂吧咂吧嘴,仰头把一杯喝光了,喝完还对顾郁很是挑衅地看了一眼。 顾郁乐了:“神经。” 一个人影突然跑了过来,在简桥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吓得他差点儿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 “简桥!”陈方旭说,“还说你不来,原来是抛下旧爱跟新欢来了啊。” 简桥没回头,不过顾郁偏头看了一眼,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他见过两回的傻男蔡哲。 “你们还在等啊?”陈方旭问,“我们预约了,要不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15 “不用!”顾郁赶紧说,“我们俩等一会儿,没事。” “真不用?”陈方旭问。 简桥没动静,倒是顾郁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方旭只好作罢:“那我们先进去了。” 顾郁点点头,那三个人走了进去。顾郁盯着蔡哲的背影看了看,再回头看了一眼简桥。 “你们成天在宿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尴尬吗?”他问道。 “无所谓,反正也没再说过话,”简桥说,“他说什么我都没搭理。” 顾郁笑了:“少女心中的艺术家看来也不是很大度嘛。” 简桥靠在椅背上,伸腿踢了他一脚。 陈方旭他们进去不久,就已经排到顾郁和简桥了,他们俩坐在离陈方旭他们三人不远的一个位置上。 这顿饭顾郁本来很兴奋,结果一坐到位子上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上菜的时候就开始发愣。 中途简桥叫过他两次,把他从发呆中喊了回来,不过当他第三次发呆的时候,简桥就没管他了。事不过三,他也懒得再叫了。 除了表演捞面的小哥过来甩着面条把顾郁逗笑了之外,其它都没有什么太大波澜。他俩也没怎么说话,就沉默地坐着,一个忙活挑菜,一个盯着锅里的汤发愣。 顾郁并没有像在画舟堂承诺的那样吃得很快,反倒很慢,简桥也没催他,配合地慢慢把菜下锅。 “我们先走咯!”陈方旭走过来拍了下简桥的肩膀,动作也不大,不过把正在发呆的顾郁吓得手里的筷子都没拿稳,掉到了衣服上,再掉到了地上。 衣服上被裹上了油,顾郁猛地站起来,看了看衣服上的油渍,俯身把筷子捡了起来。 陈方旭笑了:“见到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吧。走了,拜拜。” 顾郁点点头,坐了下来。简桥从菜架上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放到他碗上。 “你说那个表演捞面的小哥有可能会把面甩到顾客的脸上吗?”顾郁突然问。 简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艰难地说出口:“我……怎么知道?” 走过来一个服务生,看见他笑了起来:“小哥哥,油溅衣服上了吧?走,我带您去洗一下。” 嗯?还有这种服务?顾郁抬眼看向简桥,新奇地笑了,简桥也笑了,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反正跟着笑就对了。 帮他洗油渍的阿姨可能大概四五十岁,头发盘起来,笑起来很和蔼,一直在跟他聊天,问他是不是学生、几年级了、有没有谈女朋友、读什么专业,还说起自己的儿子,说是读农业科技的,万一以后种田怎么办,祖祖辈辈都种田,怎么供了个大学生还是种田。 顾郁笑起来,跟她解释农业科技跟种田有什么区别,说着说着有点儿恍惚,在阿姨用吹风机帮他把衣服吹干的时候彻底出了神。 她说话的时候又焦心又忧愁,语气口吻真像妈妈。哦对了,盘着头发笑起来的样子又像奶奶。 顾郁去这一趟估计得有十几二十分钟,回到桌旁的时候,简桥已经吃完放下筷子,顾郁碗里有一些刚煮熟的菜。 他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他本来想拿起筷子的手垂了下去,乖巧地放在腿上:“咱们走吧,耽误你时间了,对不起啊。” 简桥低头看着手机,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手机里一个游戏也没有,只能装模作样地把每个分组都打开又关上:“没什么对不起的,反正是你买单。吃完再走吧,本来忙一周已经累了,今天下午不想画了。” 顾郁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吃吧,”简桥把每个分组来来回回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之后终于无聊得撑不住了,关掉手机放在一旁,想了想,又拿起来打开了微博,漫不经心地说道,“待会儿出去转转吧?” “嗯?”顾郁咬着丸子看向他,“去哪儿?” “清河,散散步,行吗?”简桥问。 顾郁点头:“行啊。” 简桥也点头,低头看着手机,搜索“画舟堂”。 ———————— -10月7日 10:24- 画舟堂:国庆假期就要结束了,各位看官抓紧时间,抓住假期的尾巴前来欣赏你们心中小偶像的作品哟~向涵冷清觅山大大的粉丝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PS: 感谢大家捧场,由于前段时间参观人数过多,现主办方加时展览五天,至12日下午6点结束。 一轮明月天上悬:我的明月大大不配拥有姓名吗??【摊手】【摊手】【摊手】 我最可爱370:吹爆冷清的《北大街》! 天天吃狗粮:只有我发现温竹换画风了吗? 考研不成功不改名:感谢画舟堂!真的很美好又震撼。【红心】 初春深秋:市井味画风只服向涵小姐姐。 给我迁就:啊啊啊加时了!高三狗的福利,我爆哭!【流泪】 ———————— -10月12日 15:33- 画舟堂:#画舟堂最新画展#圆满谢幕啦!感谢亲朋好友的支持,祝您各位天天开心哟!是不是特别不舍呢?没关系,现在抽取有缘人送出八位作者们以及顾老爷子的签名画册二十本。网络一线本无缘,相识全靠我花钱~ 月光下的牧野:小编抽我!舒牧大大对不起我先翻墙了。【doge】 小张小张不慌张:快给老子来北京开!!! Jagegggoyyy:感谢相伴,以后要多开展鸭!PS: 我想要签名画册,球球了。 初阳今天有新作品了吗:听说小编是顾大师的孙子,是你吗??【奸笑】 ———————— -10月15日 17:37- 画舟堂:来了来了!我堂又要搞事了!小女娃娃们,你们的男朋友组团参加国画创意设计大赛,今天参赛的是谁,你们猜猜呢? 赤脚一整晚:向涵大大又要出现了? 画舟堂 回复 赤脚一整晚:错咯,是冷清和明月哟。 十年一梦扬州:这是什么神仙组合,我家明月大大怎么这么棒,什么都会啊。【流泪】 老陈的画:小编,我是男孩子怎么办?【狗头】 冷冷清清有我在:冷清加油,冠军是你的。【紫心】 燕山月似钩:明月看看妈妈吧!!决赛现场等你!!! ———————— 简桥翻着翻着,没忍住笑了起来。看看……妈妈?这是什么鬼?? 顾郁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简桥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们吃完之后没有打车,在路边等公交坐到清河站,顾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揉着肚子满意地靠在椅子上。 简桥坐在他身旁,偏头看着窗外。 公交车开动了起来,在一条又一条街道当中穿梭,顾郁突然凑到窗子玻璃前面,盯着一个店面看着,直到完全路过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 那家店曾经也是海底捞,只是现在……已经改成服装店了。 他靠着窗,默然,出了神。 “小宝,爸爸就是在吃海底捞的时候向妈妈求婚的,”顾爸坐在桌对面,从番茄汤锅里面挑了一个牛肉丸子,放进了顾郁碗里,“你知道求婚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爸爸妈妈要永远在一起。” 顾妈坐在旁边,给顾郁系上了小围裙,低着头,脸红了起来:“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这些话就是要经常说,”顾爸笑道,“爱就要表达嘛。” “哎,老顾,我刚刚接小宝放学,看见咱们老去的那家海底捞居然要关门了。”顾妈忧愁地说道。 “关门?”顾爸有点儿不可思议,“不是开了好多年了吗?” 顾妈拿起围裙穿上,顾爸走到她身后,在腰上系了个蝴蝶结,说道:“那以后去北大街那一家,味道也可以,咱们谈恋爱那会儿是不是去过一回?” “你还记得呢,”顾妈笑了起来,“那会儿还没谈好不好。” 顾爸把顾郁抱了起来,哄道:“没事儿,爸爸妈妈带小宝去一个新地方,以后那儿就是咱们一家三口的根据地,好不好?” “你去哪儿了?”顾妈坐在沙发上,屋里没有开灯,深夜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下去。 “你能不能成天不要东想西想?”顾爸关上门,脱掉了外套。 “我东想西想?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顾妈问道。 顾郁小朋友躺在卧室的空荡荡的大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面的争执,失眠了。 “顾天柏,离婚就离婚!这样的日子我反正已经受够了!”顾妈把桌上的碗碟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在屋子里飘荡,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什么都不要,孩子也可以不要,什么都给你,你满意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顾爸扯着顾郁的衣领,把他推了一把,“你现在有脸跟我提孩子?你无理取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孩子!” 小小的顾郁叫了起来,泪痕爬了满脸,哭闹得嗓子沙哑,也终究没有换来怜悯。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面善的老太太。顾爸把顾郁往前牵了些:“妈,以后小宝就给你们带了,我和小田都忙,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小宝,快叫奶奶。” 顾郁往后面躲了躲,看着老太太没敢吱声。 “小宝这么乖呀,”老太太蹲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带着和缓的节奏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小宝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儿哟。” 老太太牵着顾郁走过街道,顾郁背着书包,望着路边的店铺,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动。 “哎哟,我就知道咱们小宝是馋坏了,”老太太牵着他的肉乎乎的小手说,“走,奶奶带你去吃海底捞,不要告诉你那个古板爷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给我学!”顾千凡说,“男子汉要坚强,不准哭!再委屈该做的都要做!” “老头儿啊,不准逼小宝,人家都说了不想画画了,”老太太站了出来,挡在顾郁前面,“小宝,没关系啊,奶奶说了不让你学,爷爷就不敢逼你。” 老太太躺在床上,模样看上去就像没睡醒似的。 “小宝长大了,要上高中了,以后就没办法天天回来陪着奶奶了。你要答应奶奶,每个月回来陪奶奶吃一次海底捞,你爷爷才不吃那东西呢。” 顾郁点点头:“奶奶,你快点儿好起来,过年了我给您买一件红衣服。” 顾郁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越看越模糊,渐渐地,眼里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 大人真爱说谎啊。 说好爸爸妈妈要永远在一起的。 说好即使忙也会常常来看他的。 说好每个月一起去吃海底捞的。 怎么转眼间,谁都走散了呢。 就连当年那家海底捞,也关上门了。 他为什么就不能,从头到尾,安安心心地被宠爱一次呢。 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着、远离着,把他越推越远。顾郁的脑袋靠在车窗上,呆滞地望着外面的街道,眼睛红了起来,在眼眶越来越湿润之前闭上了眼睛。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呼吸中有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细小的声音像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攥住了简桥的心脏。 他掏出耳机,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放了一首轻缓温暖的古典吉他曲,他自己戴上了一只,把另一只轻轻地放进顾郁耳朵里。 顾郁轻悄悄地偏了偏脑袋,指尖交叉,相互绕着。他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睁开了眼睛,笑了笑:“挺好听的。” 简桥想了想,拿起手机,换了一首崔健经典摇滚曲目《一块红布》。 顾郁听到前奏乐了,腿往旁边靠碰了碰简桥的腿:“你大爷啊。” 简桥也笑了起来,和他安静地听完了这首摇滚。 顾郁突然朝他伸过了自己的手,简桥没太明白。 他只好解释道:“手机。” “哦。”简桥解了锁递给他。 顾郁在音乐播放器里面搜索了他最喜欢的柳拜乐队,俄语民谣开始播放,轻缓的吉他前奏在他们耳边响起来。 这是一首俄罗斯人都会唱的歌,一首学俄语的人也都会喜欢的歌,一首顾郁最为之动心的歌。 “我小时候就是听了这个乐队,才想要学俄语的。这种对祖国和故乡的赞歌,在那个年代更加真切,”顾郁轻声说,“好听吗?” 简桥点点头,转头看着顾郁的侧脸,他垂着眼眸,轻轻跟着曲调哼唱起来:“Позови меня на закате дня-а(在日落时呼唤我吧). Позови меня, грусть-печаль моя(呼唤吧,我忧愁又悲伤)……” 他不得不承认,顾郁的魅力在他说出俄语的时刻,格外撩人心弦。仿佛在这一片天空下,他站在阳光下方,全身披着一整个夏天的灿烂。 简桥回过头,仰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耳机里深沉的歌声,轻轻呼了口气。 Позови меня тихо по имени 轻声呼唤我的名字吧 Ключевой водой напои меня 用泉水把我饮饱吧 Отзовется ли сердце безбрежное 你那无垠的、难言的、痴痴的、温柔的心 Несказанное, глупое, нежное? 是否会回应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16 清河岸边的风吹得清新又凉爽,刮在身上恣意畅快,就是有点儿冷,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看那个,”顾郁抬起手指了指前面一个正在画画的人,“那人在写生。” 简桥站住脚,仔细远望。一个看上去可能二十来岁的青年坐在河边,拿着画笔上色,在无人的河岸安静无言。 他往旁边走了一点儿,向那个人的画板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看上去色彩画得挺好的。” “认识他的人很多,但是认识他本人的人很少,”顾郁说,“那个就是国内青年画家的标杆。” 简桥有些疑惑:“什么?” “老陈啊,你不会不知道吧?”顾郁问道。 ……老陈? 那个他心中孤独至极的白月光,那个在他心里完全不输给莫奈的追寻的偶像。 “怎么可能,”简桥又往那人的画板上看了一眼,“老陈主要画油画,但这个……应该是水彩吧?” “他什么都会,”顾郁说,“他跟爷爷是忘年交,偶尔聚一聚,聊会儿我听不懂的东西,我不会认错。他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特厉害,你要是想赶上他,任重道远咯。” 简桥皱眉:“我不想赶上他,谁也没办法赶上他。” 老陈从没有公开过自己的模样,也几乎不怎么发表言论和评价,连真实的名字也鲜为人知,他就是一个只靠作品撑起一片天空的艺术家。 “你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顾郁问。 “我要是知道了,就是打探他的私生活了。”简桥说。 “别人我不敢乱说,但是你可以啊。”顾郁无比自然顺畅地说,好像这话说出来就是理所当然。 简桥看向他,愣了愣:“……嗯?” “因为现在的年轻一代画油画的,他唯一看得上的就是明月了,”顾郁想了想说道,“不过你现在画国画,可能在他心里还要排在许漫衣后面——对了,许漫衣是他唯一的学生。” “许漫衣竟然是他的学生?怪不得手法那么像,”简桥回过头,盯着那个身影一动不动,仍旧难以置信,“他真的是老陈?” “真的。咱们过去跟他打个招呼。”顾郁说。 简桥立即后退了两步,看上去就跟老陈要吃人似的,紧张地说道:“不!” “我告诉他你就是明月,他肯定特别高兴,他想见你好久了。”顾郁继续劝他。 简桥仍旧皱着眉头,不安地说:“不行,不行。” 顾郁看不下去,一把拉住了他:“走!” “不行!”简桥把他往反方向扯,“不能……不能打扰他!” “你别怕,”顾郁接着跟他拉扯,“我陪着你。” 简桥努力挣脱,感觉快要急哭了:“真的不行……” 顾郁看他这么坚持,只好作罢,松了手放开他,不过简桥那头还在用力,一下子手被松开,他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一步,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顾郁赶紧过去把他拉起来,他们俩正站起来的时候,老陈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就回头继续画自己的作品了。 顾郁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简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看着老陈的侧影,担心地说道:“他看到我们了。” “……嗯?”顾郁回身看了一眼,老陈正低头调色,模样很是专注,“没有。” “看到了!”简桥慌张地说。 “没有,”顾郁仍旧坚持自己亲眼所见,突然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怎么这么紧张?”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好几次了,有意思么?”简桥反问他。 “你喜欢老陈?”顾郁试探地问。 简桥抿着嘴,没说话。 “你是不是喜欢他?”顾郁又问。 简桥终于受不了,崩溃地破罐破摔:“是啊很喜欢,要是你偶像看到你这么狼狈你受得了么?” “你不是挺好看的嘛,”顾郁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摔跤之前更好看。” 简桥叹了口气:“我没准备好!我见到他该说什么,他会说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我应该严肃一点儿还是随和一点儿,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要是提前想一想的话……” 他说到一半住了嘴,又叹了口气,懒得再解释下去,问道:“你懂了吧?” 顾郁实诚地摇了摇头:“不懂。你平时挺好的,还跟他有点儿像,不需要准备。” “反正我现在就是不见他!”简桥压着嗓子低声怒道。 “好吧不见不见,”顾郁摸了摸他的后背帮他消消气,“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我没生气,也没怪你,”简桥解释道,“我就是紧张。” “懂了懂了,”顾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见不见。”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走了过来,眉眼淡然,鼻尖嘴角都清冷得恰到好处。 老陈从放下箱子,从画板里拿出一张画,递给了顾郁:“送给你,好久不见。” “淮灵……叔叔?”顾郁从简桥的肩膀上把手收回来,愣了愣,呆呆地伸手接过了画,他们确实很久没见了,久得他差点儿都不知道应该把他叫做什么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画纸,有些怀疑,“给我吗?” 老陈指了指旁边的简桥,浅淡地笑了笑:“给他也行。” 简桥直勾勾地盯着他,愣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老陈背上画板,提起箱子,准备离开。顾郁一把拉住他,着急忙慌地说道:“先别走!那个……” 他突然也有点儿紧张,不知道为什么舌头就是不太捋得直了。顾郁指了指简桥:“这是明月。” “你好。”简桥飞快地说,脑子里不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好,”老陈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孩儿,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吃人么?” “他……看见你紧张,我看他紧张我也紧张,”顾郁解释道,“那个什么……您画完了?是不是要回去了?” 老陈点了点头。 “那……”顾郁想了想,“淮灵叔叔,拜拜。” 老陈没回答,也没动。面前的两个小孩儿也就一动没动,乖巧地看着他。三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场面并不尴尬,就是有些微妙。 “你多大了?”老陈看着简桥问道。 “十九岁。”简桥回答道。 “这么小,”老陈说,“想去我家坐坐吗?” “……啊?”简桥愣愣地应了一声。 老陈笑了笑:“我对你和舒牧,倒是很有兴趣。” 他们也就不知道怎么的,迷迷糊糊地跟在老陈身后,在街边走着。一个小时前,老陈还是简桥的遥不可及的偶像,一个小时之后,竟然就见到真人还要去他家里了? 顾郁抱着老陈的画具箱,简桥走在他身旁,凑近了些低声道:“我感觉在做梦一样。” “要不是我抱着这个,我一定把你的小胳膊掐得又青又紫又红又肿,以表示现在的真实。”顾郁说。 简桥懒得跟他贫嘴,问道:“你之前叫他什么?” “淮灵叔叔,”顾郁回答道,“他大名叫陈淮灵。” “为什么叫叔叔?他还很年轻啊。”简桥为自己的偶像忿忿不平。 “不是年龄的问题,是辈分的问题,他是爷爷的晚辈,我的长辈,当然叫叔叔了。”顾郁说。 “那我该叫他什么?”简桥问。 “不知道,”顾郁认真想了想,“前辈?” 他们想了一路也没有结果。从清河岸边到老陈家里大概有二十来分钟。走到楼梯口,老陈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家里是一个清高的人家里的模样,红木家具,光线朦胧,复古又暗沉,不过除了普通的家具,还有一些宗教色彩浓厚的装饰,挂在墙上的各种画作,基本都是喇嘛、寺庙、经幡之类,看如此成熟自然的手法,应该是他自己画的。桌上摆着几本经书——《地藏经》、《法华经》、《心经》…… 他信佛,这件事情,顾郁和简桥倒没怎么想到。 顾郁和简桥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老陈也坐了下来:“顾郁,去倒茶。” “……嗯?”顾郁惊了,哪儿有一来就使唤客人的?而且,老陈叫他的名字的时候竟然如此顺畅而自然,就好像吩咐自己的儿子一样,他忍不住感叹,“这么自在的吗?” 老陈挽起了衬衫的袖子,笑了笑:“你玩泥巴的样子我都见过,那么拘束做什么。” 也有道理。 ……哎不要老是强调他玩泥巴这件事了好吗?? 顾郁起身到陈列架前面,拿下茶叶开始泡茶。有一盒上面写的是雪山茶,没喝过,在家里他也基本喝汽水,哪儿会喝茶啊,都是顾老头儿一个人喝完的。 他一走,简桥和老陈就干瞪眼坐着,一言不发,简桥感觉自己已经紧张到麻木了,脑袋没法思考了,只能看着地板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氛围着实不对劲,问道:“前辈,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叫老陈吧,跟顾郁一样叫叔叔也行,”老陈回答道,“我不想问你什么,但我想听你说点儿什么。” 简桥眨了眨眼睛,沉默了。说点儿什么呢?说他的一日三餐?也太不合适了吧。 他抬眼瞥了一眼在厨房泡茶的顾郁,迟疑了一瞬,低声说:“淮灵叔叔,如果你很在乎的人伤害了你,你还会希望失而复得吗?” “失而复得?”老陈听到他这个奇怪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这个小子,竟然不问画画的事情,不问关于他的事情,也不说关于自己的的事情,反倒问起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来。 失去的人给你伤痛,你愿意接受他们的回来吗?这个问题对老陈而言,太过残忍了。 失去的人,纵然使他遍体鳞伤,他也在无数个深夜一遍又一遍绝望地希冀着他们能够出现,哪怕一切重来一遍也好。 这问题听上去,不只是在问他,老陈觉得,简桥也在问自己。 谁又没有一个走失的人呢? “你所说的在乎,到底是爱,还是恨?”老陈反问他道,“以爱代恨,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简桥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沉声道:“我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我没有资格管。我只是有时候有点为他难过。” 老陈了然:“顾郁?” 简桥转头看了看厨房里正在倒水的身影,点了点头。 老陈默然,重新说:“讲讲你自己吧。” 简桥想了一会儿,决定说出口:“我心里有一件事情,藏了十四年,一刻也放不下,但是对别人又说不出口。” 老陈说:“既然说不出口,那就画下来好了。” “你呢?”简桥问,“你不想说的那些,愿不愿意让别人替你画出来?” 老陈沉默,看了看窗外的大阴天,灰蒙蒙的白云笼罩着整个世界。 “我没有仔细查过你的资料,”简桥说,“别人所说的未必真实,所以我不信。但我相信的是,你是不是应该给自己一个出口,哪怕一个小小的缝隙?” 顾郁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弯腰拿起茶壶,给杯子倒上茶,放在每个人面前。 顾郁听见他们在聊些很专业的东西,说油画,再说国画,甚至还现场连线了舒牧一起讨论。简桥请教了一些问题,他坐在一旁实在听不太懂,只好拿起茶几下面的书看了起来。 他拿的是一本诗集,《顾城的诗顾城的画》,翻开之后,能看见里面有一些铅笔的勾画,看着挺有时光的味道。 他看了几页,抬起头仔细环视老陈的房子,越看越安静,甚至可以用死寂来形容,每一处都透露着无欲无求的淡然和压抑。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减缓语速。就好比简桥轻轻柔柔的声音,就跟在哄小孩儿睡觉似的,听起来就很催眠。 顾郁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 丙烯颜料……梵高……莫奈……贝利……松节油……这个问题不是问过一次了吗?没有吗?……印象派……新作品……老陈的声音和简桥的一样催眠…… “顾郁?”朦胧之中感觉有人在叫他,紧接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郁?”简桥又喊了一声。 “嗯?”顾郁突然惊醒,猛地端端正正坐了起来。 “走吧,不早了。”简桥说。 顾郁抹了抹脸,把书合上放回原位,把手机揣进兜里,站了起来,朝老陈挥了挥手:“那,淮灵叔叔我们走了,下次再来拜访您。” 老陈点了点头,把他们送到门口。 他们走出老陈家的小区之后没有立即打车,而是按原路走回了清河岸边,夜幕渐渐降了下来,光线变得昏暗暧昧。 他们并肩走着,秋天一步步走近之后,走在街上很少再能听到蝉鸣蛙叫。天色在黄昏与星光的临界之间,给人一种在路上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明天爷爷和易向涵要去首都参加一个艺术论坛,你想去机场送他吗?”顾郁问道。 “好啊,”简桥答应下来,“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的飞机,可能一点钟出发吧。”顾郁回答。 说完这件事,他俩都再次沉默了,没找到什么话说。不过对于已经朝夕相处了将近两个月的他们而言,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生疏而尴尬。现在觉得,并肩走在一起,就算没有什么话要讲,沉默着,各想各的,也很舒服自在。 简桥的右手垂在身侧,轻轻攥着拳头,指尖在掌心一遍一遍轻悄悄地摩挲着。 “你今天见了偶像,怎么感觉都不兴奋呢。”顾郁说。 “吓傻了,”简桥乐了,“非得上蹿下跳才好看是么。” 顾郁哈哈一笑:“你要是痛哭流涕我也没意见啊。” 简桥松开了右手,终于问出口:“顾郁,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吃海底捞了?” 顾郁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迎着河畔的晚风蹦了两下,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简桥说,“你看,这个世界上除了海底捞,还有很多好吃的,你不用老是惦记它。你还可以吃麻辣烫、鸡公煲、钵钵鱼、奶茶锅……” “比海底捞更值得追求的多得是,未来的路还很长,”简桥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郁顿了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白。” “真的明白?”简桥确认道。 “不知道,”顾郁叹了口气,“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好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17 “老顾头儿,你把机票拿手上。”顾郁把行李递给了易向涵。机场进站信息开始播报,几个人一路往进站口走了过去。 “小宝!”顾老爷子回头喊了一嗓子,“在家要好好吃饭啊!” 顾郁叹了口气:“要不我借个话筒来给您喊吧,让整个航站楼都知道我顾小宝在此?” “就知道贫嘴!”顾千凡眼睛一瞪。 “师父一路顺风。”简桥说。 “好嘞,乖徒儿,”顾千凡说,“师父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哟。” “怎么没和姐姐难舍难分?”易向涵忿忿不平。 “你自生自灭吧。”顾郁赶紧一把拉住简桥就往外跑。 在顾郁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顾老爷子曾经撮合过他和易向涵,每天要问他八百遍,“大师姐漂不漂亮啊?”、“将来想不想娶大师姐这种类型的啊?”之类的问题,后来发现,顾郁没把易向涵当女生,易向涵把顾郁当三岁小孩儿,此时也就不了了之了。 到了现在,他又想撮合顾郁和老陈的学生许漫衣,隔三差五地问“你和漫衣联系没有啊?”、“你怎么不主动给人打电话啊?”等等,听着就头疼。按理说他现在的年纪也并不大,怎么就突然走上了被迫相亲之路呢? 不过有时候仔细一想,对啊,他都快二十岁了,二十年了竟然没有碰到过一个扰乱他心中一池春水的姑娘,哪怕是小伙儿也好啊,没有,一个都还没有。 顾千凡和大师姐去参加的论坛活动为期一周,易向涵打算在论坛结束之后带顾老爷子旅游一圈儿,可能一共半个月。她从小就跟着顾千凡学画画,这么多年来,顾家将她视如亲眷,在顾千凡心里,她就像是自己领养带大的孩子一样。 他们在回到画舟堂的路上时,其他人都已经离开,只有冷清还在画室准备他们的参赛作品。 院门被敲响,好几声过后冷清才听清楚,放下了画笔走到门口,打开了院门。 他本以为是顾郁和简桥回来了,却没想到,一打开门看见的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应该说,曾经熟悉过,如今很陌生。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犹疑地叫出那人的名字:“……齐子瑞?” “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画舟堂有多气派,看来也就那样啊。”齐子瑞说道。 这个人是之前他和简桥在油画班的同学,冷清一听这语气就来者不善,态度也随之冷了下去:“有事?” “没,”齐子瑞说,“我就是想看看……” 话音还没落下,冷清就快速利落地关上了院门。齐子瑞对着门,没说完的话被噎在嗓子眼里,感觉自己讨了个没趣。 “我是来找简桥的,他欠的债还没还完,就想跑路吗?”齐子瑞在门外喊道。 冷清沉默,接着猛地拉开了门,语气冰冷:“你说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齐子瑞笑了,仿佛见识了天大的荒谬事,“他以为他跑来学国画,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他欠我的那些画,可还没给完呢。” “欠你?”冷清皱眉,很快明白过来,最近一年来,齐子瑞的水平大有长进,在圈子里渐渐有了立足之地,他还以为是他真枪实弹的本事,没想到竟然是作假。 按他的意思,他发表的那些作品,居然是简桥帮他画的。 “你竟然造假?”冷清质问他道。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你还以为你是我的师兄呢?”齐子瑞嚣张跋扈地吼道。 冷清现在搞不明白,只一心想知道真相:“你说清楚,简桥为什么会欠你的?” “做交易嘛,你情我愿的事情,”齐子瑞说得理所当然,“冷清师兄,你真的是伟大啊,离开的时候那么潇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时你的画被扔在杂物间?当时和你水平旗鼓相当的是谁?你离开油画小班对谁最有好处?你一番苦心让出了参赛名额,他倒好,表面说着同学一场却连送别都没去。你以为事情都那么简单么?” 冷清皱眉,盯着他,攥紧了拳头:“你想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齐子瑞说,“我就是来警告一声,简桥很久没有给我新作品了,他的秘密,我可都知道。” 今天又是个不痛不痒不明不暗的阴天,走在路上冷风呼呼地刮,不光像大耳刮子,还有点儿像冰块儿往身上砸。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一打开车门,寒意就毫不留情地侵袭而来。为了缓解寒冷,顾郁一路走一路蹦,好让身体暖和点儿,到家门口已经快精疲力尽了。 “我建议你翻跟斗。”简桥说。 顾郁没理他,推开院门,跑到厨房拿了一瓶冰镇汽水,打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简桥疑惑地看着他,感到费解:“你把自己蹦暖和了的意义在哪儿?” “汽水等于快乐!运动也是快乐!”顾郁辩解道。 简桥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表情耸了耸肩膀,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冷清听见声音,放下画笔,起身从画室走到了正堂,看着简桥平静地说道:“齐子瑞来找过你了。” 简桥的手顿了顿,放下了水壶,喝了一口水,应声道:“哦。” 冷清站在原地,没有动,简桥喝着水,没再说什么。光线很暗淡,氛围很安静,画面很紧张。顾郁咬着汽水瓶口坐在沙发上,悄悄打量着他们的神色。 简桥喝完了水,把水杯放在桌上,指尖摩挲着玻璃的纹路,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冷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转告你一声,他来找过你了。” “他是那种人么?”简桥垂眼看着手里的水杯,嘲讽地笑了,“你知道什么了?” 冷清看着他,神色很严肃,眉眼间比这个大冷天还要寒冷得多。 简桥见他没打算回答,走到顾郁身旁,一把抓起沙发上的书包,转身准备离开。 “简桥,”冷清叫住了他,“你一直在帮齐子瑞画画是不是?他拿什么威胁你?” 简桥听到这个问题,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冷清会质问他的心理准备,可没有想到,真正听到他说出口的这一刻,还是挺不好受的。 “他拿什么事情威胁你?”冷清重复道。 简桥没回答。 要是这么轻易就说得出口的话,还能被称作“威胁”么? 顾郁见状,立即放下手里的汽水瓶,迅速站了起来,出声打破了沉寂:“已经快六点了,你们饿不饿,要不咱们出去吃饭?我听说附近开了一家……” 他说到一半,想了想,附近开了一家什么?附近为什么就不能开一家新饭店让他说话凑几个字?! “没什么事情,”简桥总算说了话,“我自愿的。” 顾郁舒了一口气,看向简桥。这话,听着也太像电视里良家少女被拉去做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之后的台词了。冷清就像良家少女的忠心情郎,非要拉着问个清楚心尖尖的姑娘被怎么了。 “我问,他拿什么事情威胁你,我要听实话。”冷清说。 太像了太像了,按照这个剧情,良家少女再不老实交代,情郎就要发飙暴走掀土匪头子的老窝了。 “与你有关么?”简桥松开了水杯,抬腿就向门口走去。 冷清被他这个态度惹得有些恼火,大步向前,一把拽住了他,简桥转身抽出手臂,抬头看着他。 顾郁一下子被吓到了,也顾不上什么压寨夫人和痴心小情郎的事儿了,赶紧上前把简桥往后面拉了一步,说道:“别生气别生气,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他说完,两个人都没有应声,沉默地互相看着,不像是要打架,也不像是要深情表白,顾郁不太能琢磨透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 简桥把书包背到背上,看了一眼顾郁,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就抬腿往外走去。 “不要再给他画了。”冷清看着他的背影喊道。 简桥顿了顿脚步,没回头,说道:“那你不要再抽烟了。”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顾郁听得云里雾里,画画和抽烟有关系么?反正总体上没怎么懂,但感觉不简单。 简桥离开了画舟堂,冷清站在原地,脸色冷得像冰霜。顾郁拉住他,好说歹说地让他坐下,问了一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冷清没什么反应。 “也是,”顾郁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可能解释。” 冷清默然,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 “哎!”顾郁叫了一声,“这杯子是刚刚简桥用过的。” 他从冷清手里把玻璃杯拿过来,换了一个杯子重新倒了一杯,递给了他。 冷清伸手接过去,没有喝,而是放在了桌子上,突然出声问道:“如果给你一个用过没洗的水杯,你会要吗?” “可以啊,我又没有洁癖。”顾郁回答。 “一个别人不要的东西给你,你也收下吗?”冷清又问。 “也不是不可以,别人弃之敝履,但说不定在我这儿就是宝贝呢。”顾郁说。 “如果是你很在乎的东西呢?”冷清问道,“很重要的东西,唯一的东西。” “那岂不是……”顾郁尴尬地笑了笑,“接受施舍了吗?心里总归有点儿难受吧。” 冷清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嗯?”顾郁反应过来,“你是在说你和简桥?你们是为了这个吵的?” “很多原因,不止这个,”冷清说,“我解释完了,先走了。” 顾郁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好。” 冷清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身来,看向他,认真地说:“你平时要是想起来了,麻烦帮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简桥被谈了什么条件。毕竟,齐子瑞不是什么好人。” 顾郁再次点了点头,等到冷清走出院门,才拿起桌上的两杯水看了看。 哇,今天是冷清三年来跟他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 一个用过的水杯,即使用过,但大家都是朋友,又有什么可介意的呢?一个新的水杯,万一里边儿有毒呢?喝里面的水也需要勇气啊。 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懂了多少。 啧,这些搞艺术的就不能直话直说吗?? 他们俩都走了之后,画舟堂只剩下了顾郁一个人,世界上最伤脑筋的事情之一莫过于给一个人做饭。多了不合适,少了不够吃,还很麻烦。过会儿就要到饭点儿了,他打算到隔壁路浔和白医生的素潭院子去蹭饭,空手去也不太好,虽然他们挺熟的了,但是他很有可能要蹭大半个月。 顾郁骑上老顾头儿的小电驴,在平稳的小路上享受冷风扇耳光的快感。 他骑到小区门口,猛地捏了刹车,腿一伸停了下来,敲了敲门卫的窗户。 门卫大叔抬起头来,看着他和善地笑起来,立即打开了窗子:“小顾啊,要出门?” “出去买点儿吃的,”顾郁说道,“叔叔,今天下午有个男生过来,您还记得吗?” “一个男生?”门卫大叔回忆了一下,“是不是一个说来画舟堂有事的人啊?——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穿单衣戴围巾的是吧?” 哪个傻逼穿单衣戴围巾?要不要裹棉袄踏凉鞋啊、烤火炉吃冰棍儿啊? “呃……”顾郁点点头,“……可能是吧。” “以前也没见过他,但今天他就说来这儿有事情,模样挺着急的,我怕是你们的客人,就让他进去了。”门卫大叔解释道。 “哦,”顾郁应声,“谢谢您了,他不是画舟堂的人,以后别让他进。” “哟,陌生人啊?”门卫大叔担忧地问,“丢东西没有啊?” “那倒没有,”顾郁蹬了半圈自行车踏板,“我先走了,您把窗子关上吧,外边儿挺冷的。” “好嘞,注意安全啊!”门卫大叔喊了一嗓子,关上了窗户。 他出门也没走太远,买了些水果,一些接下来大半个月深夜续命的零食,以及他做梦都在喝的已经流淌在血液里的汽水。 敲门声响起来,正在厨房做饭的白深穿着围裙走了出来,一打开门就看见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顾郁,以及从门外飞快地窜进来的顾媚娘和顾来福。 “你……?”白深给他让出一条道,愣是没想明白他干嘛来了。 顾郁提着东西走了进去,把贿赂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伸长脖子闻了闻,感叹道:“好香——” 白深这下懂了,关上门走到桌前,打开各个袋子看了一眼,水果、零食、狗狗的奶粉、狗粮,还有一个儿童填色画本和豪华72色铅笔。 “大手笔啊。”白深笑道。 “人呢,就是要首先解决生存发展需要,解决温饱问题。”顾郁说。 白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把围裙脱了下来,扔到了顾郁身上:“锅里还煮着汤,你去弄完吧。” “……嗯?”顾郁十分疑惑,“我不是客人吗?” “一家人,哪里的话,”白深拿起豪华72色彩铅,朝屋里喊道,“然然,土豪傻哥哥给你买东西了,把你哥也叫出来!” 顾郁站在厨房,听到什么话好像是在说他,他转身趴在门框上朝外面叫道:“说谁傻?” “我特别喜欢那个变形金刚的模型,你怎么没给我买了?就在商场三楼的东区。”路浔从屋里走过来,看着他说道。 “你杀了我吧。”顾郁回答。 “买这么多东西,真的不是为了求我给你补俄语的么?”路浔又问。 “我专业成绩第一名。”顾郁拿着汤勺,回头嘿嘿一笑,“你还是先好好背你的小学生新华字典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18 冬日,雨天,办公室。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听见有人进门,抬起了脑袋。 等到来人走到他面前,他才开口道:“简桥,因为主办方临时调整,你和冷清的画是同一个主题,要拿掉一个不能参加展览。” 简桥沉默了半晌:“不是说好了都会展出吗?” “临时有变,我也没办法。”中年男人说道。 “那把冷清的留下吧,别跟他说这件事,”简桥说,“我去把我的画拿回来。” 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北方的冬日飘着雪花,抬眼望去一片白茫茫。 简桥的嘴里呼出热气,他把围巾往上拉了一些,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幅他画了两个月的作品,最终还是要被藏起来。这是他们得到的第一个参加展览的机会,没想到最后落得一场空,他用竹条细细编织起来的美梦,没有捞起来一滴晶莹的水珠。 “赵老师找你,”齐子瑞跑进展厅,打断了他的思绪,“挺急的,你快去一趟。” “好,”简桥说,“但我得先把画拿回去。” “我去找人帮你拿回去吧,”齐子瑞看着面前的两幅画,指着左边的那个,“把你的带回去是吗?” “嗯,”简桥点点头,“那谢谢,我先走了。” 齐子瑞朝他挥了挥手,简桥移开视线,转身离开了展厅。 暖阳,晴天,画展。 简桥打开了车门,下了车和冷清并肩往展览馆里走。 “你之前不是说开展之后要让你爸妈也来看看吗?”冷清问道。 “……啊,”简桥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挤出一个笑容,“他们还在上班。” 画展里面宽敞亮堂,每一束暖黄的灯光都恰到好处,和他们曾梦到过的一样。 他们并肩走进了挂着自己的作品的展厅,简桥放慢了脚步,冷清转过身来等了等他,没有催促,就默然地看着,那是简桥在他眼里看到的最后一刻温柔。 他往前走,站到了展厅入口,面前的作品被挂在墙壁中央,画布上红裳翠盖,使整个展厅都梦幻浪漫至极。 简桥停住了脚步,愣在原地。 冷清转过身去,第一眼就看见了正中央的作品,右侧写着作品信息。 作品名称:《暑天该很好》 作者:明月 “焦点啊。”冷清勾起嘴角笑了笑,转头从展厅的最左边一路看过去,赤橙蓝绿,绚烂占尽,唯独没有他的那一幅。 “怎么会……”简桥低声喃喃,转身跑出了展厅。 “怎么可能出错呢?”负责人问道,“当时这件事我是问过你的呀,画也是你说要自己拿走的呀。” 走廊上刮着寒风,从领口钻进身子里,冻得人脊背发凉。 “冷清,我没有……”简桥跟在他身后,话说到一半,就被出声打断了。 “不用解释什么,我又不怪你,”冷清转过身来看着他,笑了笑,“以后还有机会的。对了,看到你的作品被大家喜欢,我很为你高兴,真的。” 冷清回身朝外走,简桥站在他身后,拼命跑,但是怎么也追不上。冷清就像一缕青烟,虚幻得捉摸不住。 “冷清!”他喊了一声,但是没有听见声音,冷清也没有回头。 静谧的夜里响起了急促的呼吸声,简桥的手指死死攥着被单,细细密密的汗珠爬了满脸。 “你说是我拿错了,有人会相信么?”齐子瑞狡黠地笑了起来,“恐怕有一天,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了吧?” 不是……不是的…… “你不觉得自己一直在干这样的事情么?你逼走的何止是冷清,十几年前的事情,你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不是……不是我…… 焦灼的喊声响彻整片山岗,从日光到黄昏余晖后的哭泣。 破败的街角笼罩着灰云,他坐在墙边,尝到嘴角浓郁的血腥味。 “……明月!”简桥低喊了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昏暗。 他大口呼吸着,宿舍里很安静,没有其它声响,他的声音在脑海的记忆中孤零零地飘荡。其他几个人的呼吸声依旧平稳,夜晚依旧深沉。 简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两点三十七分,他把手机扔在枕边,望着昏黑的床顶,出了神。 顾老爷子离开了,画舟堂空空荡荡。浇花遛狗扫庭院之类的琐碎事情,就都堆给了顾郁来做。每天早晨被两只狗的肉爪扑腾得躺在床上怀疑人生,放学回来坐在隔壁素潭院子里看着四只狗打闹等待开饭,深夜睡到一半突然想起忘了浇花还得爬起来拿着水壶垂头耷手地让每一盆花都雨露均沾。 十一月到来,天气越来越冷了,顾郁钻进衣柜里,翻出了几件外套。刚扯出来,就听见一声响。 他低头去看,才发现在地上躺着一个相框,里头是一家三口在雪山堆雪人的照片。 顾郁把手里的衣服扔在床上,蹲下来,拿起了相框。 这两个大人笑得多开心啊,纵然脸颊鼻尖被冻得通红,也没有一丝不快。那些他们携手并肩相看两不厌的日子,终究成了过往。 顾郁生他们的气,气他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气他们怎么可以丢下他放任不管,一走就是十几年。 顾爸顾妈常常忘记,就连顾郁也会忽略,他们曾经那样相爱过,曾立下山盟海誓,曾举案齐眉心照不宣,曾在最穷愁潦倒的日子里,将彼此拥抱得最紧。 他的指尖拂过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年轻的、稚嫩的脸庞。 他不敢说自己有多想念和期待那样的时光,他不敢奢求一切可以重新来过,他只是在一些难以入眠的夜里,偶尔有一点怀念。 顾爸顾妈是不是也已经忘记,他曾经是个多么快乐幸福、跌倒了不会哭、连坏脾气都没有的可爱的小孩。 顾郁起身,拉开衣柜里最底层的抽屉,把相框扔了进去。 继上回的急眼事件之后,这段时间简桥和冷清几乎没说过话,反正顾郁是没看见他们两个说过。他们常常来画舟堂,关上门躲在画室里,你上午来,我下午来,你下午来,我晚上来,你躲我,我也躲你,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你气我,老子也气死你。 顾郁一不小心睡过,起床比平时迟了半小时,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已经有点儿赶不及了。正好出门的时候听见白深和路浔送然然上学,顾郁就顺便蹭了个车。 白医生开车向来很稳,他握着方向盘,顺手打开了音乐,车里播放着一首乐队的音乐,听上去有点儿年代了。 “这歌……”顾郁品味了一番,还没说出口,就被路浔打断了。 “白老师,换一首。”路浔从后座探出了一个脑袋,模样有些不安。 白深摇头:“不。” “这歌……”顾郁重新说起,“叫什么名字?” “没什……”路浔立即接了话,却被白深一口气说了出来。 “《爱情的模样》。”白深回答道。 “哦哦,”顾郁点点头,“讲爱情的啊,又来到了我一无所知的领域。” 路浔不说话了,默然退回去,靠在后座上,抱着然然的小书包,转头看窗外。 等到顾郁下车往学校门口跑去,路浔又趴在座位上探出了脑袋:“白老师,你不该告诉他的。” “为什么不该?”白深反问他道。 路浔扭扭捏捏地开口:“万一他知道了……” 车开到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红灯倒数到了第69秒。白深松开方向盘,回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知道就知道了,如果非要全世界都知道,我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也不在意。” 路浔摸了摸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白深一直比他勇敢,虽然他们都曾经历过那些血雨腥风命悬一线的日子,虽然他可以豁出性命面对每一个敌人,但在生活中,白深比他勇敢得多。 “如果全世界都知道了,但是全世界都反对呢?”路浔问。 “你反对吗?”白深问他道。 “我怎么会反对我们自己的感情。”路浔回答。 白深笑了,红灯转绿,他发动了车,驶过这个十字路口,轻声开口:“这就够了。” 最后一堂马原课在阶梯教室上,下午三点四十五结束。下课铃一响,顾郁就收拾好书包,问旁边的人:“你晚上去画舟堂吗?” “作业写完了就去。”简桥说。 “你拿过去写也行,今天作业又不是很多,估计一小时就能写完了。”顾郁背上书包,看着人群往外涌的拥堵的门口。 “也行。”简桥回答道,收拾好书包。 旁边过道的同学手里拿着易拉罐往下走,顾郁瞥了一眼,随口说道:“好久没喝可乐了。” “看人拉屎屁股痒。”简桥说。 顾郁啧了一声:“说话真好听。” 人走得差不多,顾郁背上书包站了起来:“你画完了之后,咱们明天去买点儿颜料吧?正好晚上冷清……” “我不去了,”话还没说完,简桥就突然变卦,“突然想起还有点儿事。” 顾郁转头看了他一眼。 “真的。”简桥辩解道。 顾郁只好一个人回去,他们走出教室,他才说:“那把你车借我一下?” “什么车?”简桥笑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顾郁也笑起来:“哎就你那破自行车呗,你要能拿出一辆挖掘机我也没意见啊。” 简桥耸耸肩,把自行车借给了他,陪他一路走到林荫道上。顾郁骑上去捏了捏刹车。他俩差不多高,骑着挺合适的。顾郁朝简桥挥挥手:“就送到这儿吧,明早还给你啊。” 简桥乐了:“谁送你了啊?” 顾郁摆摆手,往校门口骑了过去。 回到小区,路过素潭院子的时候,看见院门敞着,院儿里站了好几个人,乍一看应该是北面钱家的。他按下刹车,停在门口朝里看了看。 院子里的气氛很紧张,看样子可能是发生什么冲突了。两家人相对站着,个个神情严肃,看着都不好惹。 路浔站在白深身后,没有说话,紧攥着拳头,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我们是爱人,我会和他结婚,一直在一起,然然是我们领养的女儿。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白深问,他的语气很很认真,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钱家老头儿喊道:“你家的小孩儿不是什么正常人!这么小就欺负到别人头上,长大了还不杀人放火?” “你说是白慕寻先动手打伤你家的小孩儿,但大家都知道,她平时性格内敛,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我和路浔平时工作忙,你们就觉得她没人带、没人教、没人管是吗?”白深问道,看上去和平时那个温和的白医生大不相同。 众人还没答话,白深就接着说:“我是个医生,我不需要从你们的口中得知我的爱人和小孩是不是所谓的正常人。他们好得很,不劳各位费心,请回吧。” 钱家的大儿子站出来,哼了一声:“你倒好,这么大的事,就这么打发了?你们两个男人在一起,简直不伦不类!教出来的小孩不定是什么样!” 路浔抬起头,扔了碎片大步向前,眼看就要打人了。他这种国际警察,从来都不要命,要是真打起来,就肯定闹得太大了。 白深一把拉住了他,顾郁猛地一踩脚踏板,骑着自行车冲进了院子里。 “我看大家伙儿热闹得很啊,”顾郁打量着钱家的人,“早就听说白医生医术高明,怎么,你们也来看病啊?” “关你什么事?”钱家老头儿说道,“你们顾家不是要装风骨么?不该和这些俗事沾边儿!” 顾郁冷笑了起来:“风骨这种东西,装得出来也比没有好啊。你觉得呢,钱老汉?” “顾郁,这是我们和他们的事情,你不要赶来瞎掺和!”钱家老太太平时还挺疼他的,看见他来搅和心里更是一团麻。 “怎么,然然打你家钱宇了?”顾郁说,“可我怎么听说,您家的孙子金贵得很,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啊?” “放屁!”钱老汉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小宇欺负别人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顾郁被他的态度给气笑了,“要不我现在就把小朋友们叫过来,亲口听他们说说您孙子干的好事儿?” 钱家大儿子径直转向顾郁:“简直血口喷人!亏我们还一直对顾家毕恭毕敬,没想到顾千凡教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平时您家孩子说什么要拜我爷爷门下,要将来要比冷清还画得好,我都鼓励他,不想破灭孩子的梦想,”顾郁讽笑起来,“但现在孩子不在,恕我直言,你们再这么教下去,画舟堂的门槛都进不了。超过冷清?重新投胎吧。” 钱家人说不过,动手肯定也干不过。最后这场争吵以三家人的不欢而散收场,钱家人气冲冲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顾郁下车看了看路浔:“你还好吧?” “没事儿,”路浔坐在石桌前,松了一口气,“你都听见了?” “就听见了最后真情告白那一段,”顾郁说,“平时看着挺温和没脾气的,没想到白医生这么刚啊。” 路浔笑了笑。白深拿了药箱出来,放在石桌上,抓起路浔的手,用棉球沾了医用酒精给他手心的伤口消毒,动作看上去很熟练。路浔没什么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顾郁算是彻底相信他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刚刚谢谢你了,”白深说着,没抬头,“他们家人一直蛮横,平时也就忍了,不过今天……” “今天说得太过分了吧。”顾郁说道,他不想问钱家人说什么话,但看路浔和白深的反应,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白深点点头:“待会儿到饭点了我叫你?” “不用。”顾郁应声道,想了想觉得不太合适,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就像在躲着他们?他于是又补充道:“我昨天买了点儿菜,今天换我请你们。” “良心未泯啊。”路浔说。 顾郁笑起来,转身推着车回到了画舟堂。他看了看时间,才四点半,可以写半个小时的作业,五点去做饭。 他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却没有立即拿出书本,而是戴上耳机,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搜索了那首今天车里放过的音乐。 “爱情、的、模样……”顾郁在手机键盘上打着字,搜索栏出现了这首歌,他用指尖戳了戳,点进去。 “这么老的歌啊。”顾郁笑了笑,音乐开始播放,从“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开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接触到同一性别的恋人的生活。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路浔和白深是一对深爱的恋人;从来没有疑惑,为什么他们两人和一个小朋友一起生活;也从来没有怀疑,路浔说自己谈恋爱了顾郁却从没见过他的女朋友。 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自然,路浔很好,白深也很好,他们都是正常的、可爱的、值得认真交往的人。他们和小区里其它任何一户人家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有区别,那就是这两个又高又帅的男人带着一个酷酷的小女孩,在围着孙子孙女们打转的老头儿老太太之间,实在太养眼了。 除此之外,他们非常正常,非常好相处,和任何一个善良的人一样。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不过是一对恋人。 曾经孤单的旁徨,曾经相信曾经失望 你穿过了重重的迷惘 那爱的慌张,终于要解放 你是谁,教我狂恋,教我勇敢地挑战全世界 在一样的身体里面,一样有爱与被爱的感觉 我爱谁,已无所谓,没有谁能将爱情划界限 在一样的身体里面,这样的魔力却是更强烈 顾郁蜷着腿,仰头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耳朵里的音符一个一个跳动,他默然无声,心里有些轻轻的触动,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简桥也会像路浔一样担忧吗?还是说,他像白深一样勇敢? 他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去保护他心爱的…… 男孩吗? 耳机里一曲放完,音乐停了下来,顾郁的嘴角扬了起来。 在一样的身体里面,一样有爱、与被爱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19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顾郁翻开书,在一片读书声中低声问。 “……嗯?”简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儿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怎么?” “回答。”顾郁说。 简桥想了想,没说出口:“读你的书吧,成天操那么多心。” “画舟堂隔壁的路浔和白医生,是一对恋人,”顾郁说,“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就……一个男生?” 简桥低头,没有回答。 “我想知道。”顾郁说。 简桥把书翻了一页,再往前翻了几页,从对话翻到课文,从习题翻到语法,最后干脆合上了书,轻叹一声:“当然有啊。” 顾郁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讲。简桥的手在书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了笔和作业本之后,又把手伸进了书包。 “什么感觉呢?”旁边的声音很轻。 简桥听见这个问题,手一下子顿了顿,指尖摸着掌心冰凉顺滑的铁壳,最后抽出手,拿出一罐可乐,放在了顾郁面前。 “谢谢。”顾郁仍旧趴在桌上,打开易拉罐,微微抬头抿了一口,气泡在嘴里到处乱窜,牙齿被浸得痒酥酥的。 他喝完转头,继续看着简桥。 简桥被看得心里发毛,翻书也不是,握笔也不是,玩手机也不是,连发呆也觉得不自在。 “秘密!”简桥终于绷不住回答道,“我为什么要说!” “我又没问你是谁,”顾郁说,“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感觉。” 简桥叹了一口气,不理他,打开书自顾自地看起来,结果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单词。 顾郁只好灰溜溜地回过头,打开书立起来,遮住了整个脑袋,用睡觉标准姿势趴在桌上,眼睛盯着课文看,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简桥突然伸手拖托住他的下巴,转过他的脑袋,俯身凑了过来。 顾郁看着面前的脸一下子逼近,一直凑到自己的眼前,被吓得往后躲,但简桥一使力捏住他的脸,让他退无可退。 他看着简桥的眼睛,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这张脸生得这么好看,又有谁如此近距离地欣赏过呢?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近得他的眼神都难以聚焦,感觉快要斗鸡眼了。 简桥垂眸,细细地打量他的五官,从眉眼到鼻尖,棕褐色的瞳孔,深长的睫毛,最后视线往下移,落在了粉嫩温润的嘴唇上。 他继续往前凑了些,顾郁迅速逃离,抬头坐好,双手握着书页,脸烧了起来,支支吾吾地开口:“你……” “什么感觉?”简桥收回了手,问道。 “就……”顾郁红着脸想了想,怎么说得出口呢?很紧张,心跳很快,要是再凑近一点儿,就能亲上了。 “就是这种感觉,现在你明白了?”简桥问。 “……明白了。”顾郁点了点头,难堪地抹了抹脸。拿起汽水喝了一口,咬着瓶口悄悄看了简桥一眼。 他怎么能这么淡定,既不激动,也不害羞,好像无比顺畅自然。顾郁觉得心里有什么奇怪的情绪窜来窜去,让他觉得空落落的。 “你也这么看过他吗?”顾郁问。 “谁?”简桥反问他道。 “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啊。”顾郁艰难地说出了口。 简桥迅速纠正:“是喜欢过,现在没有了。” “哦,”顾郁应声道,又把话题转了回去,“那你也这么看过他吗?” 简桥盯着眼前的书发愣:“在他睡着的时候。” “所以你……”顾郁瞥了他一眼,“他睡着了的话,是不会躲的吧?” 简桥皱了皱眉头,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问道:“什么?” “就他不会像我刚才一样……”顾郁说话的语气心虚得就像顾老爷子不在的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遛狗一样,“像我一样……躲开……吧?” 简桥没有立即回答,长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我没有亲过他,也没有亲过任何人,更没谈过恋爱,还是个纯情少男,好吗?” “……哦。”顾郁应了一声,突然噗嗤乐了,压着声音笑了好一会儿。 简桥听他笑那么开心,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里比较好笑。 “你喜欢他很久吗?”顾郁问。 “不久。”简桥回答。 “他性格很好吗?”顾郁问。 “性格好,脾气不好。”简桥回答。 “他很高吗?”顾郁问。 “很高,比我俩都高。”简桥回答。 “声音好听吗?”顾郁问。 “好听。”简桥回答。 “好看吗?”顾郁问。 “特别好看。”简桥回答。 “有我好看吗?”顾郁问。 简桥转过头看着顾郁,再一次打量着他的五官,想了想,回答道:“没有。” 他们两人一脸严肃地四目相对,互相看了一会儿,突然绷不住,都猛地笑出了声。 “傻逼。”简桥笑着说。 顾郁也笑个没完,突然问:“他是谁?” 简桥一下子愣住,笑容收了起来:“你不是说不问是谁吗。” “现在想知道了。”顾郁看着他,样子很认真。 “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卑了?”简桥打趣道。 “我怎么会自卑,他又没有我好看。”顾郁说。 简桥笑了笑,轻叹了一口气:“但那是秘密啊。” 顾郁只好作罢,点了点头:“好吧。” 中午11点45分下课,下午没有课,简桥想着做完作业就去画舟堂,在哪儿写呢?教室?图书馆?嗯,图书馆可以。 在顾郁一溜烟出去抢饭了之后,简桥不慌不忙地收拾着书包。以前顾郁都是能回家吃就回家,现在能在外面解决就绝不自己动手煮饭,想来煮一个人的饭菜,确实是件伤脑筋的麻烦事。 简桥背上书包,从学校的西南门走了出去,他戴上耳机,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手指轻轻攥住外套的一角。 耳机里放的是那天顾郁和他一起听过的俄语歌,听着挺凄凉的,放在这个时候,实在有点儿悲惨。 他走过一段路,转身走进一条小巷,在巷口站住了脚。小巷里面站着一个人,靠着墙点着烟,嘴里吐出烟圈,往天上盈盈飞去。 看见他来,齐子瑞笑起来,笑容里透着阴森森的难以捉摸,把烟掐灭了:“看来你还是很听话啊。” 简桥不想跟他说太多废话,直接问道:“你跟冷清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齐子瑞重复了一遍,觉得好笑,“当然是你怕什么,我就说了什么啊。” 简桥的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手背的青筋凸起,指甲嵌进掌心。他从前不知道为什么齐子瑞要用各种手段逼走冷清、逼走他,后来他明白了,原因很简单,他只是想赢。可现在,他们都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可纠缠的呢? 简桥看着他,目光狠戾,语气冰冷:“在你眼里,冷清算什么?” 齐子瑞的笑容越发嘲讽了些,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简桥,你也太天真了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你遇见他之后,所有事情都要把他放在第一位?你从来只去想冷清没有拿到金奖有多难过,却没想过我在底下成天望着、等着有多难过吧?” 简桥垂着眼眸,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付出所有努力却不见希望是什么感觉,他也曾经历过失落,但这些,他都不忍心看见冷清经历。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骨子里孤注一掷只闷头往前走,但他却一次次被迫跌下去,跌进湿冷的深渊。 “你要记得,是你把冷清一步一步推出去的,你有什么资格怪我?”齐子瑞靠近他,像着了魔一般浑身充斥着戾气,“三年之前冷清给你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也是你自己挂断的。你有没有看见他那副可怜的样子?他最潦倒的时候连药都吃不起,是你没有帮他!” “闭嘴!”简桥怒道,紧握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你还要选择不再给我画了吗?”齐子瑞逼近,把他猛地按到在墙上,简桥闷哼了一声,皱眉死死地盯着他。 “我说过,冷清和你的秘密,我都知道,”齐子瑞说,“现在你和冷清,名气都不小吧?要是外界知道……” “齐子瑞!”简桥怒吼,越发愤怒,“冷清只有画了!” “谁不是啊!”齐子瑞也失了控,对他吼道,“凭什么只有你们有出路?凭什么你可以把一切都给他?!” 齐子瑞推开他,用力朝他的腹部给了重重一拳,简桥疼得弯下了腰,没有说出话来。 “反正冷清都看不清楚,他要是身败名裂了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本来就不适合画画了,我哪里做错了?”齐子瑞将他一把拉了起来,扬起起了拳头。 简桥突然被猛地往旁边一扯,一个身影冲出来,一脚把齐子瑞踢开。 顾郁揽住简桥,打量着面前的人:“你就是那个不是好人的人吧?” 齐子瑞扶住墙站稳,抬头看向他,怒道:“你谁啊?” “管得着么?”顾郁呛他道。 “行,我是管不着,那我们的事情你管得着么?”齐子瑞反问他。 这人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顾郁给气笑了:“你拳头都落简桥身上了,我怎么管不着?你给他一拳,我踢你一脚,不过分吧?” 齐子瑞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你一个外人,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哎哎哎!站住!”顾郁伸手指他,“现在的小伙子火气都好大啊。你难道没听说过网上那些舆论,说顾千凡的孙子顽固不化无法无天么?我的手段可比你多多了,连我都敢惹,are u sure?” 齐子瑞皱眉:“你是顾千凡的孙子?” “嗯呐,”顾郁说,“我认识的人可多了,你的前辈和偶像我可都认识,我听说老陈就……” “简桥,”齐子瑞出声打断,“我说的事情你自己好好考虑,我走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有没有礼貌啊!”顾郁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喊道。 齐子瑞走后,简桥盯着地面,笑了出来。 “笑屁,”顾郁松开手,没好气地看着他,“老子看你被打死了就好笑了。” 顾郁确实很会找把柄,老陈是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画油画的前辈和标杆,所有人都对他心生敬仰,自己的名字要是在老陈那儿被抹黑了,无疑等于前路漫漫无知己,茫茫然没了依靠。 “他打你你居然不还手,”顾郁说,“平时也没见你脾气这么好啊。” 简桥站直,揉了揉肚子,齐子瑞下手还是这么狠,虽然不敢说习惯了,但是也在意料之中。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他也不容易,毕竟从小一起长大……” “什么?”话音还未落顾郁就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刚刚那一通又打又骂的,把你说得都没人样儿了,你居然不忍心还手?” 简桥没说话,顾郁算是见识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今天倒好,见到活雷锋了。他气得直点头:“人才,你是他妈个人才,就你最无私,就你最伟大,是我多管闲事了。” 简桥皱眉,轻叹一声:“顾郁。” “老子打扰你联络兄弟情谊了!”顾郁怒火直冒,转身就朝外面走,嘴里喃喃自语,“脑残,傻逼。” 简桥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顾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去吃饭了吗?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现在齐子瑞知道了他是顾千凡的孙子,会不会对他不好? 顾郁没什么胃口,直接回到了画舟堂,冷清在画室画画,顾郁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反反复复会回想着齐子瑞说的那些话。 什么叫做“冷清现在本来就不适合画画了”?冷清画得这么好,怎么就不适合了? 他们的底稿已经基本上要完成,接下来就是设计阶段了,等到爷爷回来,差不多就要参赛了。他每天看着,每天都要惊叹一遍,这两个人以前都是画油画的,在风格和手法上都很契合。顾郁觉得,他们就算拿不到好名次,也绝对不可能差。 他靠着门框,把冷清从头看到脚。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和他的名字一样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冷清。啧,这大长腿,多高啊,声音也好听,人也不错,就是脾气差了点儿,不爱搭理人,但还是有很多迷妹啊,毕竟他长得也挺好看的,就是跟顾小宝比起来呢,还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嗯? 顾郁猛地站直身体,再次震惊。 ……嗯???!!! 很高,性格好,脾气不好,声音好听,特别好看,没有我顾小宝好看…… “我去,”一道天雷劈下来,顾郁如同五雷轰顶,“我去。” 冷清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默默填着色。 顾郁转身拔腿就跑,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飞身一跃趴到床上,脑袋埋进松软的被子里,拳头猛砸在被子上。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顾小宝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以前顾郁问简桥是不是喜欢冷清的时候,他没承认,可仔细一想,也没有否认。 “天啊——”顾郁哀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20 最近顾郁看简桥的眼神特别奇怪,他每用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简桥就凶神恶煞地瞪他一眼。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离顾老爷子回家已经不久了。论坛参加得很顺利,近几年顾千凡的门生一个比一个出息,现在又钻出一个明月,有人说他走狗屎运捡到宝了,有人说在国内明月只有老陈能带,但更多的人觉得要学国画,明月别无他选,只有顾千凡能给他未来。 这些话都还算正经,真真假假实实虚虚,听个乐呵,自己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舆论是不能造成干扰的。 不过顾千凡每公开露面一次,顾郁就要被提一回。总有人问为什么小顾不是画舟堂的继承人,小顾是不是果真像媒体猜测的那样性情恶劣无法教化,这些问题顾千凡向来不屑搭理,在他心里小宝比谁都好,什么恶劣不恶劣,轮不到别人来评价。 倒是被问急了的时候易向涵一时冲动站了出来,当着镜头把记者们骂得狗血淋头,斥责他们乱管别人家事、污蔑人的清白,小顾根本不像大家瞎猜的那样难堪,反倒懂事可爱善解人意。 本来是好心,最后办了坏事,记者抠住了字眼,问她是不是跟小顾关系很好,小顾一个圈外人,难道要扛起画舟堂的未来。最后还是要顾老爷子出来擦屁股,用标准的官方腔调解释明白。 每到这种你猜我猜你骂我骂我夸我夸的时候,顾郁就无比羡慕基本等同于归隐山林的老陈。不露面,不出声,闷头画画,每一个正经的大作品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却从来没有解释过。 但人老了之后,心态和境界就不一样了。老爷子上了年纪,看重的不光是艺术本身,更是艺术的传承,看见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们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这种欣慰是老陈很难尝到的。 而至于老陈的学生许漫衣,也渐渐发展了起来,在她身上能看见巨大的潜力,可惜的是,外界竟然并不知道许漫衣是老陈的唯一的学生。 明天老爷子就终于要回来了,顾郁还很少跟他分开这么久,他躺在床上,想了想,决定给他做顿好吃的,也犒劳一下大姐易向涵。 顾郁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他伸手一抓,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给他发消息的竟然是班长,一年多以来,他们还没有单独发过消息,对话界面还停留在“我们已经是好友了,一起来聊天吧!”的信息上。 -上午12:03- 晴天娃娃:遭了。 媚娘和来福:【猫咪歪头疑惑表情包】 晴天娃娃:最近简桥好奇怪,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媚娘和来福:我怎么知道。 晴天娃娃:他不是成天跟你玩呢嘛。 媚娘和来福:哪儿奇怪了? 晴天娃娃:晚上经常说梦话,声音不大,但我偶尔能听见,感觉夜夜都在做噩梦……该不会是恶灵附体了吧??? 媚娘和来福:让他说呗,既然声音不大就不影响。 晴天娃娃:这是小事儿。主要感觉他心情不太好,熄灯之前跟蔡哲干了一架,都惊动辅导员了。 震惊! 顾郁看着消息,焦心地挠了挠脑袋。简桥又跟蔡哲干架,不是都打了好几回了吗?这寝室还能待吗? 媚娘和来福:伤着了? 晴天娃娃:他说没事,我也不敢问。 顾郁没好气地退出对话框,打开了另一个对话框。 -凌晨12:12- 媚娘和来福:喂。 辰沙与果灰:? 媚娘和来福:来画舟堂一趟。 简桥平躺着,觉得自己眼睛昏花看错了,把手机拿近了些再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看错。 媚娘和来福:现在! 辰沙与果灰:怎么了? 媚娘和来福:出大事了。 辰沙与果灰:什么大事?出人命了? 媚娘和来福:如果非要出人命了才叫大事的话,那老子现在就要死了!快点儿过来! 简桥轻叹一声,把手机扔在枕边,闭上了眼睛。 媚娘和来福:【表情包】【表情包】【表情包】…… 顾郁连续轰炸了十几条表情包,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辰沙与果灰:到底什么事? 媚娘和来福:过来一趟。 辰沙与果灰:明天还要早读。 媚娘和来福:大爷我陪你上! 辰沙与果灰:不。 本来这个分单双周的外教口语课就两周上一次,不上课的时候顾郁都不去早读。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让顾小宝摒弃睡懒觉的诱惑。简桥轻叹一声,穿上衣服下了床。 陈方旭竟然还没有睡,听见动静从隔壁床伸出一个脑袋,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这么晚了去哪儿?” “上厕所。”简桥说。 “……哦。”陈方旭躺了回去,等到简桥出了门才猛地反应过来,谁大半夜上个厕所还要穿得人模人样的啊? -上午12:27- 晴天娃娃:简桥出门了!大晚上的居然出门了! 媚娘和来福:出就出呗,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走丢不成。 顾郁扔掉手机笑了起来,简桥啊简桥,嘴上说着不,行动倒是很利索嘛。 简桥站在床边,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人。 顾郁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抬眼力不从心地看着他:“我要死了。” “说遗言吧。”简桥说。 顾郁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被子:“躺下,听哥哥跟你彻夜长谈。” “我比你大71天。”简桥说完,感觉确实有点儿累了,于是脱掉鞋袜和外套,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我睡不着,”顾郁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简桥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气不打一处来:“我半夜翻墙顶着冷风过来,你就让我来讲故事?” 顾郁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估计明天早上起不来床了,于是说道:“明天不去上早读了吧。” “你之前说什么来着?”简桥拿出手机翻到媚娘和来福的对话框,一字一顿念了出来,“大、爷、我、陪、你、上!” 顾郁一把抓过手机扔在了床头:“年轻人,尤其你这种艺术事业双丰收的,要注意身体,凡事都要把健康放在第一位,这个睡眠啊,自然也是……” “说正事儿。”简桥毫无感情地打断他。 既然你这么坦诚,那我也不客气了,顾郁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为什么和蔡哲打架?” 简桥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没说话。 “他惹你了是不是?行吧,”顾郁自己说服了自己,“那你最近都梦到什么了?” “……靠,”简桥低声骂道,“谁跟你说这些的。” “我不该知道吗?”顾郁问。 简桥想了想:“你该知道吗?” “如果我算是你的朋友,就该知道,”顾郁说,“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简桥听到这句话,没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顾郁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虽然话听起来很肉麻,但他却说得无比认真。 “你和冷清为什么不说话?”顾郁又问。 简桥被他一问接一问的连环夺命提问搞得心乱如麻,他皱眉道:“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一个?” “挑个喜欢的吧,”顾郁说道,在简桥开口之前补充道,“不喜欢也得说。” 简桥叹了口气:“就做噩梦啊,你从小到大没做过噩梦么?” “地震海啸,恐龙追尾,深夜跳楼,跑步摔断腿,都梦到过,”顾郁说,“可我不说梦话。” 简桥默然。 “深夜最适合说秘密了,”顾郁说,“你说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点儿。” 简桥啧了一声:“矫情。” 为什么感觉简桥一点儿都不相信他呢?顾郁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失望,难道他们朝夕相处几个月,还如同陌生人吗? “我很怕高,一到高的地方就头晕,所以游乐场那些高空项目我都不敢去试,”顾郁说道,“该你了,一个换一个。” 简桥无语:“你这算哪门子秘密啊?那我也可以说我讨厌芥末味儿。” “不满意啊?明月大大耍大牌喽——”顾郁喊道。 “神经。”简桥懒得理他。 顾郁想了想,换了一个稍微走心一点儿的:“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所以每次看见肯德基的亲子套餐我都很羡慕,我总觉得可以去吃那个套餐的小孩都是比我幸福的人。” 简桥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光摸,说啊,”顾郁说,“该你了。” 简桥收回了手,他无声地想了半晌。说什么呢?要不要告诉他呢?就算告诉了……简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畏手畏脚的,说个秘密能少块肉吗? 他心一横,说道:“我是因为冷清才离开油画班来这儿的。” “只因为他?”顾郁问。 “嗯,”简桥点点头,笑了笑,重复他的话道,“只因为他。” 顾郁有点儿愣神,原来他的猜测是真的,简桥真的喜欢冷清,或者说,曾经喜欢过。 “以前在油画班,你不快乐吗?”顾郁问。 房间很安静,在一片昏暗之中,简桥被他的问题拉回到了一年前,他偏过了头,舒了一口气。 “当然……不快乐啊,”简桥轻声说,“不然我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顾郁往他这边蹭了些,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肩膀旁边,身上暖乎乎的。 “哎!”简桥叫了一声,这个动作实在太过亲密,他被这么一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迅速推开他,“顾郁你是不是有病啊!” 顾郁没松手,反倒搂得更紧了些,柔顺的头发落在简桥的颈窝上,痒酥酥的,他闷闷地说:“我想爷爷了。” 这声音一出,软软糯糯像个小孩儿似的,简桥竟然有点儿不忍心推开他了,问道:“不是明天就回来了吗?” “现在就想!”顾郁争辩道。 “……好吧好吧,”简桥无可奈何,生死看淡,“随便你。” “你唱个歌吧。”顾郁说。 “你就是有病。”简桥总算看明白了,这孩子病得不轻,得治。 “就你的手机铃声。”顾郁说,“鸭之歌。” “那叫《数鸭子》。”简桥纠正道。 “快唱。”顾郁说。 “我不。”简桥拒绝。 顾郁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说:“以前奶奶还在的时候,就给我唱儿歌哄我睡觉,奶奶最疼我了……” “你别在这儿卖惨,多大的人了,”简桥和他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要死不活地唱道,“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 简桥低头看了一眼,顾郁闭着眼睛,仍旧扒着他的胳膊,压得他有点儿呼吸困难,他自己的呼吸声倒是平稳得很,跟在走康庄大道似的,可能已经睡着了。 简桥仔细打量着他的五官,在暧昧不明的光线中,比上回在教室近距离看着更加柔和,他也看得更加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从他额头前的碎发,到他的英气十足的眉眼,再到深长的睫毛,英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弧线流畅自然的嘴唇上。 他没有撒谎,顾郁确实比冷清还要好看一点儿。 深夜寂静无比,深秋已经来到,没有蝉叫,没有蛙鸣,只有无边无际的昏暗黑夜,和在黑夜中悄然入睡的人。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来,把窗帘吹得扬了起来,简桥伸手,摊开手掌挡在顾郁耳后,冷风吻在他手背上,冰冰凉凉。 “晚安。”简桥轻声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21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温柔和煦的暖阳透过窗帘缝隙钻了进来,在床铺上印上一道浅淡的金光。 简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八点十分。 ……八点十分? 他赶紧偏过头往旁边看,哦,这是画舟堂,顾小宝的床上……顾郁呢? 简桥掀开被子,穿上外套和鞋子,起身去开门。手刚压下门把手,就往里一拉,没动静。 他再次压了下去,往外一推,也没动静。 “嗯?”简桥疑惑地又拉又推,提了提,才发现是空的,已经被锁过了。 他把反锁铁头转来转去,还是没打开门。 简桥只好拍了拍门:“顾郁!” 王八羔子!居然把我锁在屋里! 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简桥转身抓起床头的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到顾小宝,拨号。 在两声忙音之后,电话接通了,那头混杂着风声传来了顾小宝快乐欢脱的声音。 “喂~”顾郁喊道。 “顾郁,你有病!晚期!你没救了!!”简桥吼完这一句就挂了电话,气冲冲地把手机扔在了床上,一身火气地一屁股砸在床沿上。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电话铃声响起来,简桥拿起手机没好气地接通,吼道:“喂!” “书桌右手边有一道小门,里面是独立卫生间,放了给你的新牙刷。书桌上有豪华巨无霸鸡蛋灌饼,加了肉松培根鸡柳火腿肠哟。”顾郁的话里带着笑意。 “吃个屁!”简桥骂道。 顾郁很是委屈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要不领情嘛,那个豪华灌饼我平时都舍不得吃的。” “你把我锁屋里干什么?”简桥问。 “是吗?”顾郁说,“我不记得了,遭了,可能是出门忘了你在家,把你反锁在房间里了,瞧我这个猪脑子啊……” “装!快点儿回来开门!”简桥怒火攻心。 “好凶啊。”顾郁笑起来,挂了电话,慢悠悠在路上蹦蹦跳跳,一路走回去。按他这个速度,走回去估计得大半个小时。 路上路过一家水果店,他进去东挑西拣买了点儿水果。路上还有家服装店也不错,正好要入冬了,他顺手买了两件厚外套,一件黑色,一件深灰,兴高采烈地提回家了。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顾郁回到画舟堂,就看见顾媚娘和顾来福趴在自己房间的窗边一动不动。 他放下东西,凑过去看,窗子里面只有一张幽怨的脸。 “哟,”顾郁朝里头喊道,“这是谁呀?” 简桥蹭地站了起来,凶神恶煞地趴在窗子上:“顾小宝!你不是人,竟然连窗子也锁!” “这就不怪我了呀,”顾郁一边把窗户外面的锁打开,一边解释道,“小时候爷爷怕我自己溜出去玩,专门上的锁,没想到啊,十年过去还用得上。” 锁一被打开,简桥就猛地推开窗,跳上书桌撑着窗框跳了出去。窗户被推开的时候顾郁被砸到了额头,还没来得及躲就被简桥扑了个满怀。 顾郁赶紧护住了脑袋:“别打脸!” 简桥倒没打他,但一使力把他推到了墙上,瞪着他:“你锁我干什么?” “鸡蛋灌饼吃了么?”顾郁没回答他,反倒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这么一句。 “嗯?”简桥老实回答,“还没。” “哎哟,那个巨无霸豪华版十多块呢,我平时都吃五块的,我去给你放微波炉里热热啊。”顾郁无比自然地推开他,掏出钥匙朝房间走去。 怎么又被他绕过去了?简桥确实有点儿饿了,于是乖乖等到他弄完再接着质问他道:“你锁我干什么?” “是这样的,”顾郁等在微波炉旁,耐心解释,“我听爷爷说,你跟一个文创工作室签了合同,年后要搬过去住,是吧?” 这跟把他锁起来有什么关系,简桥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你看啊,这学期不到两个月了,虽然合同上的日期还没到,但是你可以先搬出来,适应一下外面的生活,是吧?”顾郁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申请,“我呢,找咱们善解人意的辅导员细细说明了原委,你搬出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再加上你和冷清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时间要抓紧,比完赛就要准备期末考了,这么一想,是不是确实分秒必争啊?” 简桥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你居然背着我去提交申请!” “我呢,太爱学习了,就早起千里迢迢地去上早读,顺便帮你把事儿办了。”顾郁郑重其事地把申请书交到他手里,再转身打开微波炉,把热得烫手的豪华巨无霸鸡蛋灌饼递给他。 简桥没有接,严肃地盯着他。 顾郁有点儿心不在焉,双手握着饼,笑了起来:“我也想尝一口,快接着,我再去买一个。” 简桥依旧严肃脸,毫无感情地接过了灌饼,走到客厅坐下,把申请书揣在外套口袋里,捧着饼埋头啃起来。 顾郁转身往外跑,到小区门口东张西望,但是已经过了早点时间,哪儿还有鸡蛋灌饼的小摊点。 “叔,”顾郁向保安求救,“鸡蛋灌饼什么时候走的?” “九点,刚走五分钟,”保安大叔说,“哎小顾,今早上不是看你买了一个了吗?” “……啊,又饿了嘛。”顾郁笑了笑,转身往回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胃口真好啊!”保安大叔看着他的背影,欣慰地说道。 简桥的豪华巨无霸鸡蛋灌饼确实很豪华,里面的料多得不得了,啃得都有点儿撑肚子了还没啃完。 顾郁灰溜溜地走进正堂,默然坐在他身旁。 简桥瞥了他一眼:“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没了。”顾郁叹了口气,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饼。 简桥被看得浑身发毛,手往旁边一伸:“给你咬一口?” 顾郁眼中绽放了春回大地的光芒,他立即靠拢张大了嘴,还没碰到,突然猛地停下,抬眼看他。 “你……不介意么?”顾郁问。 “我要是介意还有你这一口么?”简桥问。 顾郁笑起来,就着他的手闷头咬了一大口。简桥看他吃得那么香,一下子不忍心收回手了,于是把剩下的饼塞进了顾郁手里:“你吃吧。” 顾郁的手指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简桥埋头凑近,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剩下的吃不了了。” 顾郁喜滋滋地吃完了剩下半个,才发觉确实加得有点儿多了,老板人又太实在,这哪儿是买了块饼,简直就是买了个世界。 “爷爷和易向涵十一点半的航班,”顾郁说,“你去接吗?” “去啊,我人都坐在这儿了,还能跑了不成。”简桥回答道。 打车过去的路上,顾郁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降下车窗吹了会儿冷风。 “你坐过飞机么?”简桥突然出声问。 顾郁点头。 “不怕么?”简桥又问。 “怕啊,”顾郁叹了口气,回忆起曾经痛不欲生的经历,“一路从头怕到尾。” “你长这么高,会不会每天早上起床站起来都怕啊?”简桥又问。 顾郁没忍住笑出声:“神经病。” 在航站楼,刚一见到顾千凡,老头就丢了行李扑过来,给顾郁一个熊抱,欣慰地说:“小宝没瘦啊!好小子!” “我吃得可好了,”顾郁赶紧去拿起行李,窜到老人身旁,“怎么样?玩儿得开心吗?” 爷孙俩在前头说说笑笑,简桥在后面接过了易向涵的行李箱。 “谢了,”易向涵笑起来,“大半个月不见,发现你格外好看啊。总感觉在北方没看到这么养眼的。” “我就是北方来的。”简桥说。 “……啊,”易向涵尴尬地点了点头,“看来南北方帅小伙都挺多。” “简桥啊,听小宝说你要搬出学校住?”顾老爷子从副驾驶往后探出脑袋,“我记得你那个合同年后才生效啊。” “是,”简桥没好气地瞥了顾郁一眼,说道,“我先临时找个别的地方。” “这何必呢,你就住画舟堂,回去我让小宝把客房打扫干净,一直也没人住,”顾老爷子很是满意,“正好你和冷清要参赛了,时间紧着呐。” 这爷孙俩对过口供了?怎么说的话一模一样。 顾郁以为他们俩得拉扯两三个回合,没想到简桥很快就答应了:“好,谢谢师父。” “客气了啊。”顾老爷子转回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乐呵呵的。 对简桥而言,在这座城市里,比起学校,画舟堂在他心中更亲切,何况要找一个合适的只租两三个月的房子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一听到顾郁要为了他收拾屋,他就觉得就该让顾小宝遭这个罪,谁让他把自己锁在屋里的。 他们吃过午饭之后,顾郁就和简桥一起到学校搬东西,易向涵没什么事儿做闲得无聊,也跟着来了,说要回归校园,看看有没有小学弟为她的美貌所倾倒。 “拉倒吧,还倾倒呢。”顾郁说。 易向涵往他脑袋上扣了一记神掌:“瞧瞧你这个钢铁直男的样子,一看就是没人追。” “有。”简桥悄悄补了一句。 “嗯?”易向涵一愣,“谁在说话?” “学院里喜欢他的女生很多。”简桥说。 “听到了吧!”顾郁得意洋洋地炫耀道,炫耀完了悄悄推了简桥一把,“多谢相救,说得我都要信了。” “是真的。”简桥说。 “嗯?”顾郁惊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觉得她们都跟你不太搭,除了三班法语班有一个还不错,她长得跟温竹不相上下,但是没有温竹有内涵。” “所以?”顾郁问。 “综合考虑,温竹比较合适。”简桥说。 顾郁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简桥你没事儿吧,平时那么忙还有空想这些呢?” “上周三马原课太无聊,就替你思索了五分钟。”简桥说。 “那我谢谢你啊?”顾郁笑了起来。 他们正说笑着,一个身影跑了过来:“师姐!” 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徐水蓝抱着书,正和大家打招呼。 “为你倾倒的来了。”顾郁说。 “师姐,你怎么来了?我请你喝奶茶吧……”徐水蓝反常地非常主动,易向涵倒也不客气,开开心心就跟着他跑了。 顾郁跟着简桥走到了宿舍楼下,停住了脚步:“我在这儿等你。” “好。”简桥点头,大步上了楼。 “在原地等你”这种话,总是令人安心的,虽然没拥有,但也不失去。 他回宿舍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人,看上去异常平和,就像他们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大家都还很拘谨而羞涩。 他收拾东西没用多久,毕竟东西也不多,临走时给陈方旭发了一条信息—— -下午2:26- 辰沙与果灰:我走了。 简桥提着行李下了楼,刚走到楼道口,就看见顾郁坐在花坛边,手指掰着花台里的小草。 果真是个玩泥巴长大的人啊。简桥走了过去,在他跟前停下了。 顾郁抬起头,嘿嘿一笑:“这里头好多蚯蚓啊。” “你是傻子吗?”简桥问。 顾郁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从他手里拿过一个行李箱,跟他并肩往校门走。 回到画舟堂之后,顾郁就马不停蹄地去收拾客房。那间屋子基本没人住过,就在顾郁的房间隔壁,灰尘堆了厚厚一层。 顾郁收拾好,拉开窗帘,往房间里喷了一点儿柠檬水,再走到画室,敲了敲门,去厨房做饭了。 简桥听见敲门声,放下画笔,把行李搬进自己的新房间,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收拾好。 这间屋子明朗亮堂,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坐在里面,心情都变得开阔了。难怪顾郁那么单纯,感觉整个人和画舟堂一样,敞亮干净。 简桥忙活完,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厨房里飘来的香味,他揉了揉肚子,感觉有点儿饿了。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手指打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毛茸茸的。 他掀开被子一角,看见了枕头边放着一只灰色绒毛穿着红毛衣的玩具小熊,大概就两个巴掌这么大,在枕头边又小又可爱。 这个顾小宝,怎么这么幼稚啊。 简桥抓起小熊,放到了脸上,温软的绒毛蹭在脸上,挺舒服的。 在你的枕边放一只小熊,让它替我打败你梦里的所有恶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22 “蓝蓝,你好没出息啊,”当年的易向涵扎着马尾,露出了光洁好看的额头,走在他前面,“我要是你,就不会挨欺负。姐姐请你喝椰奶吧,要不要?” “大家要去河边抓螃蟹,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她利落地撩起了袖子,得意地对他挑了挑眉,“我抓螃蟹可厉害了。” “我是顾千凡的学生,当然比他们画得好了,”她骄傲地看着路边摆成一排的作品,扬起了下巴,一张脸英气十足,“我将来可要成为大画家。” “蓝蓝,我走咯,”她提着行李箱向他告别,“说不定你以后会看到我的画,到时候,可别说不认识!” 现在看来,不认识的人,似乎不是他,而是她啊。 “看我干嘛?点啊。”易向涵伸出手,在徐水蓝面前打了个响指,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着菜单。 “我要椰奶。”徐水蓝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来了?”他转头问。 易向涵:“无聊跟着他们出来转转,透透气找灵感嘛,前段时间天天不停地想,感觉脑浆都要被榨干了。” “那可以放松一下,”徐水蓝说,“附近有一家猫咖,你想去吗?” “猫?”易向涵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猫,那走吧。” 我不光知道你喜欢猫,还知道你最喜欢狸花猫,最喜欢给猫咪顺毛摸,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跟着她,一步一步,低头看着她的脚后跟。 那时候她很高,他很小,只到她肩膀;如今他已经长成一个温润如玉的挺拔少年,在她身旁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那时候她穿得宽松又简单,马尾扎得很高,和一帮男孩子玩在一起丝毫不忌讳,像个没心没肺的假小子;现在她长发如瀑,穿长裙和大衣,走在路上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我会让你自己慢慢想起,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在记忆中惊艳而绚烂的夏天。 徐水蓝迈了两个大步子,走到了她身旁,和她并肩一起往前走。 晚上,顾郁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坐在床沿上拿起了手机,两条新消息正好蹦了出来。 -晚上11:09- 辰沙与果灰:过来一下。 辰沙与果灰:注意掩护。 顾郁疑惑地放下手机,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轻声溜出了房间。 外面已经一片昏暗,能看见爷爷和简桥的屋子的门缝里都还亮着一道光。顾郁还没来得及走到隔壁屋子门口,顾老爷子就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他问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晃什么呢?” 顾郁赶紧解释:“我喝口水。” “给我也倒一杯。”顾老爷子说着,走进了书房。他转身一走,顾郁就赶紧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一溜烟跑进了简桥的屋子。 顾郁关上门,抵着门框看见简桥背对着他站在书桌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他叫了一声:“简桥?” 简桥转过身来,冲他笑了笑,手里抱着一个肯德基全家桶。 “那个……我有点儿饿了,就点了个这个,又怕吃不完……其实你误会了,没人规定吃全家桶就必须得是一家三口……”简桥东拉西扯磕磕巴巴地解释着,还没说完,就被顾郁冲过来撞了个满怀,差点儿把全家桶给撞飞了。 “简桥你也太好了!”顾郁兴奋地叫了一声,湿漉漉的头发把他的脖子蹭得冰冰凉凉的。 “哎好了好了,”简桥有点儿招架不住,“快吃,我真的饿了。” 顾郁跟他坐在桌前,拿起鸡腿啃。其实从小到大顾千凡都没亏待过他,好吃好喝有营养地伺候着,不然也不会长成这么个大高个子了。比这种快餐好吃的东西他吃得多了,但十几年,心里就总念着这个。 顾千凡有时候看得出来,但已经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打开他的悄悄埋藏的心结了。那条亲情的血脉,有时候是联系的纽带,有时候却也是隔断他们的阻碍。 老爷子拿着旧报纸站在门外,把脸贴近了些,听着房间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也笑了起来,笑得皱纹一条一条堆起来,长成绵延不绝的沟壑。 吃饱之后顾郁在椅子上一瘫,揉了揉肚子,回头往床头看了一眼。 “你给顾开开取名字没有?”顾郁问。 简桥喝着可乐,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什么开开?” “顾开开,顾开开!”顾郁不耐烦地叫道。 “顾开开就顾开开,喊什么,”简桥放下可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只穿红毛衣的灰色毛绒小熊正歪七竖八地栽倒在枕头边,于是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只熊?” “对啊,”顾郁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给它取名字没有?” 简桥愣了愣,脑袋上又冒出了一个问号:“你都叫它顾开开了,我为什么还要取名字?” “那是我取的,不是你取的,”顾郁说,“我屋里有个棕毛的,叫顾心心。” 哇,真好听啊。简桥用尽全力很想对这个优美的名字进行一番词藻华丽的赞扬,但最终还是敌不过良心的谴责选择放弃:“开开心心?” “啊。”顾郁认真地点头。 “你把开开心心分开了,它们晚上不会哭吗?”简桥问。 顾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简桥你有病吧?” “谁有病,到底谁有病,”简桥往椅背上一靠,“非要我给一只已经有名字的玩具熊取名字,我也不知道谁有病。” “放在你床头就给你了呗,取个名字怎么了。”顾郁不以为意。 “那就简开开。”简桥说。 顾郁对简桥并没有拆散开开心心的组合名字感到由衷欣慰,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对他挥了挥手:“我回屋了。” 说完他又对着简开开招了招手:“拜拜。” “晚安。”简桥说。 顾郁有点儿难为情,这两个温柔又矫情的字在他嘴里实在很难说出来。他走到门口,捏着门把手,扭扭捏捏回了句“晚安”。 在顾千凡的调和之下,冷清和简桥终于开始沟通,但也仅仅是说一些简单的专业的字眼,一个字废话也不多说,顾郁不太搞得懂,他们这算是冷战闹别扭,还是真的就这么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的参赛作品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每天就待在那个画室里,没完没了地画,没完没了地设计,没完没了地改,估计下一步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为安一生奉献给艺术事业了。 简桥从学校搬走之后,陈方旭成天都在表达对他的呼唤和思念,蔡哲和他没再有什么联系。而至于那个已经进不了小区的齐子瑞,不知道有没有作妖来找他,反正表面上没看出什么异常。 全国高校俄语大赛落下了帷幕,系里派出去的同学取得了三等奖,获得了国家公费派出留学的机会,大家鼓掌的时候,顾郁坐在教室的角落,也笑着鼓掌,笑得有些勉强,倒不是不甘心,而是不舍得。 所有老师都曾经一致同意派顾郁出去比赛,但没人想到,他放弃了自己的机会,把名额让给了别人。尼基塔还说,要是派出去的是他,少说也能得个二等奖。 而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出去留学呢?没人知道为什么。 “你明年去留学么?”顾郁翻开课本,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去,”简桥回答得很干脆,“我又不热爱它。” 顾郁对这个问题感到费解:“那你为什么学啊?” 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简桥不愿意讲,留给他的只有余韵深长的无声沉默。 虽然顾郁嘴上不说,但简桥总感觉他心里挺不痛快的,他很热爱这门语言,也比任何人都渴望融入到真正的语言环境中,去感受更多的超越语言的人文力量,在其中获得快乐和慰藉。 “那你出去吗?你这么优秀。”简桥说。 顾郁摇了摇头,开始读书了。 下课后两人并排推着车往校门口走,一路上简桥被迫和顾郁互相抽单词,你考我动词变位,我考你名词变格,虽然简桥觉得自己平时学习上并不懈怠,但他觉得真没必要这样,一路上发会儿呆不好吗? “小宝!”一个男人从人行道边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叫了一声。 顾郁愣了愣,转头往那边看过去,只看见他爸顾天柏穿着一身商务装、手里拎着公文包,一脸堆着笑朝他走来,看上去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和十几年前把他丢在画舟堂撒手不管的姿态大相径庭。 “小宝,下课啦?”顾天柏殷勤地问道。简桥卡在他们中间,把自行车往后退了些,给他们让出了空间。 顾郁刚刚还在想单词的思索神色一下子褪了下去,变成了生无可恋冷漠脸:“你来干嘛?” 顾天柏倒没太在意,一心一意地热脸贴冷屁股:“之前我和妈妈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马上快周末了,爸爸来是想让你周六跟我们一家子一起吃顿饭,相互认识一下,和你弟弟相互交流。海鲜大餐,你喜欢吗?” 顾郁看着自行车前面的车轱辘,手紧紧攥住握柄,冷冷地开口:“不。” “小宝,上次爸爸不该说你,也不该说爷爷奶奶的不是,你就原谅我,好不好?”顾天柏放下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架子和身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顾郁冷笑一声:“谁是我爸爸?谁又是我弟弟?你们一家子是哪一家子?” 顾天柏听他一连问了这三个问题,既觉得他不可理喻,又有些为这样的态度而冒火。他平时被多少人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仰望着,谁敢跟他这样说话?偏偏在他的亲儿子这里,他丢尽了威风,像一只没有尊严淋雨一整夜的落魄野狗。 “请回吧,别再找我了。”顾郁说。 顾天柏显然已经没了耐心,皱着眉头眼看就要发作,势必又要开始他那长篇大论的说教,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他,一条接一条地数落他的不是,一句接一句地揭露他的伤疤,用尽全力告诉他提醒他,他顾郁的生活有多么难堪又没有意义。 顾天柏想和他拉扯两三个回合,但无奈顾郁直接长腿一跨骑上车,向前飞奔了。 简桥也立即骑车跟上去,跟他并排骑了一段路,一起从十字路口往下,冲过一个长长的下坡,冷风从袖口领口关进身子里,把外套吹得鼓成帆。 “要不,我带你吃海鲜大餐?”简桥问。 顾郁笑了起来,瞥了他一眼:“谢谢,好意心领了。” “只领好意,不领虾兵蟹将了?”简桥又问。 顾郁沉默了一瞬,才说:“他不知道,我不能吃海鲜。” 简桥没想到,原来顾郁拒绝顾天柏竟然是因为这个。顾天柏的本意必然也不是说非得吃个海鲜,而是要拉进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光是对他的日常喜好甚至身体状况都一无所知这一点,已经足够把他们的关系拉远了。 “那你不吃的挺多啊,”简桥想了想,努力回忆,“不吃蘑菇,不吃苦瓜,不吃番茄。” “那是不喜欢,海鲜是不能吃,”顾郁解释着,突然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嗯?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那些东西?” 简桥勾起嘴角浅淡一笑:“你猜啊?” “我猜……”顾郁回想了一下,无果,没有答案。 简桥默然,笑了笑,重新想了想:“那……请你吃火锅?” “这么想请我吃饭,简少爷财大气粗啊。”顾郁打趣道。 “最近确实赚钱了,画展和作品结了账,现在腰缠万贯没处花,心里很憋屈。”简桥说。 “真不要脸,”顾郁撇撇嘴,“万恶的资本主义。” “吃不吃啊?”简桥问。 “吃!”顾郁斩钉截铁。 顾郁觉得他俩的口味出奇地相似,爱吃辣,重口味,只是简桥不爱喝汽水,在顾郁灌第三瓶可乐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你少喝点儿汽水。” “嗯?”顾郁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什么?” 简桥叹了口气:“我认识你到现在,基本只看过你喝汽水,会长不高的。” “我已经够高了。”顾郁说。 简桥不想理他了,算了,劝也劝不动,随缘吧。 顾郁给自己挑了一大碗素菜,说道:“过几天就要去参赛了,待会儿回去我还得给你们订机票。” 简桥应了一声,才突然反应过来:“你不去?” “我去干嘛?见证你们光辉一刻啊?那万一你们没得奖……”顾郁说到一半立刻住了口,太不吉利了,怎么还没去比赛就先说了得不到奖。他赶紧嬉皮笑脸地说道:“不过如果你特别想让我去的话……” 简桥拿筷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汤底,沉声道:“想。” 顾郁一愣,筷子里的藕片落下去,他抬起了头:“嗯?” 简桥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筷子,也抬起了头,径直看入他的眼睛,开口道:“特别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23 沉默,像一朵傍晚的云。 ——顾城 —————— 三年前。 偌大的画室里灯火昏黄,明明灭灭阑珊将息,空气里混杂着颜料的厚重油彩味,和或干燥新滑或潮湿粗糙的木头味混在一起。世界的色彩从眼底一丝一丝褪了下去,最后余下静如死寂了无生气的黑白灰。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堆满颜料斑驳不堪的旧木桌前,失望且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全国大赛就快要开始了,你确定要退出比赛?” 冷清垂眸看着眼前无边的灰暗,点了点头,不知是麻木抑或坚定,透着无可置疑的决心。 “上次你的画没展出,我就觉得痛心,”中年男子说,“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你可要好好考虑啊!” 冷清勾起嘴角笑了笑,笑意中漫开了无边际的苦涩,他开口道:“赵老师,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 他没有说完,似乎提及起来仍是不堪与落寞,转而说道:“现在的简桥已经不比我差,这个机会给他是最合适的。再见。” 他转身出了门,浓重的油彩味从他身上一丝一息地抽离出去,被封存在了那间他倾注整段少年时光的画室里。 齐子瑞站在门后,转头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这个地方。 他什么也没有从这个画室带走,反正他也不会再需要了。这些东西,画笔、颜料、刮刀、画布、画框……这些曾是他潜入骨髓的骄傲,是他昂首抬头眉宇间不可磨灭的自尊。 然而如今,却成了他往后余生永远的幻想与奢侈。 冷清走上了街道,外面吹着凉风,从袖口钻进衬衫里,又冷,又让一颗无处安放的心空无着落。他转弯,一路走到了小区楼下,昏黑的夜里路上空空荡荡看不见几个人影,孤独立在路旁的路灯散发着不清明的暖黄光线。 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背后钻出来,打破了了无生气的沉默:“站住。” 冷清听话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单元楼的大门口,没有说话。 简桥靠在灯柱旁,动了动已经冻得有些发凉僵硬的手指,问道:“你要走了?” 冷清抬眸,看着三楼仍旧亮着光的窗口,原本暖黄的灯光在他眼里成了奄奄一息的灰暗。 “说话。”简桥没了耐心。 “嗯。”冷清应了一声。是的,要走了,也许不能回来了。 “为什么?”简桥问。 冷清没回答,现在的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特别想回过头,看着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就像他们当年曾形影不离的时候一样。 冷清背对着他,悄悄笑了起来,简桥那么好面子,却擅自跑来他家楼下问他为什么走,就权当是对他的挽留好了。 这是冷清心里唯一的一次送别,后来同学们一路送他到机场,里面没有简桥。那些人嘴里说着“再见”,脸上看着不舍得,但他心里明白,没有人比那个面冷嘴硬连一句“能不能不要走”都说不出口的人更舍不得他了。 简桥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往门口猛然一推。冷清撞到铁门上,心口疼了起来。他紧咬着牙关,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指尖像冰块一样透着满满的凉意。 “为什么?”简桥狠戾地重复道。 你要是走了,我们曾经的承诺、我们共同的憧憬,就在这个让人无力而疲累的世上支离破碎。这些话简桥没有说,他相信冷清都懂,可正是因为都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这么不堪地一个人守着他们的过往呢? 冷清垂眼看着他,抬起了手臂,一点一点接近他的肩膀,在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衬衫的时候,无力地垂下了手。 “简桥,对不起。”冷清说完推开了他,拉开门走了进去。 简桥看着合上的大门,站在原地。楼道的灯暗了下去,留给他的只有昏黄路灯下万籁俱寂的沉默。 冷清回到家时已经步伐不稳,倒在床边,从床头拿起水杯,仰头喝了下去。 他的指尖握着冰凉的玻璃杯,想起了前几天的场景。 “一定要吃药吗?”他问。 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浸透了每一寸空气,医生穿着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坐在桌后,轻叹一声:“这类药物确实会造成色弱,我知道对你来说打击很大,可没有其它办法。” 他点了点头,牵强地笑了笑:“好。” 现在的他,无比珍惜在强光下的每一处鲜艳色彩,一旦光线暗下去,他的视线、他的心,也跟着暗了下去。 冷清收回思绪,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几盒药,一颗一颗地取出一大把药,放在掌心,仰头吃了下去。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澡。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升腾起来,温软地包裹着他的臂膀。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淌下去,顺着脸颊的轮廓流到下巴尖,一滴滴落下去。 浴室的光线很暗,他在进门的时候甚至有一刻的冲动,想干脆不开灯。 你看人还真是奇怪啊,越是难过心痛,越要撕开自己心口那道血迹斑斑的瘢痕,让失望狠狠地钻进每一寸肌肤,让低沉失落的心里更加难以承受。 自从大量服药之后,他的视觉越来越差了,光线强的时候尚且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看清每一种颜色,光线稍暗一些,世界就开始变化,变得灰暗、惨白、了无生机,盈盈充满无法扭转、毫无退路、无路可走的绝望。 天色暗下去,又悄然亮堂起来。冷清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明朗绚丽的色彩,咖啡色窗帘,深蓝色被单,被扔在床头的白衬衫,青灰色的陶瓷杯,米白色灯罩,还有窗外湛蓝干净的天空。 他撑着床坐了起来,看着窗外明朗的蓝发愣。一阵凉风钻进来,把他的头发吹乱。 他收拾好出了门,来到那家他和简桥曾经常常一起来画画赚钱的画室。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坐在桌前写字,听见有人开门抬起了头。 “来了?”男人说着,把手里的合同往前面推了推,放在了冷清的面前。 “你也知道,你要是不再继续画下去,就要付高额的违约金,”男人说,“本来这份合同明年就要到期了,你想好了,真要违约?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冷清没说话,看着合同上的一串数字,停顿一瞬,伸手拿起桌上的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络腮胡男人看着他签字,手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拍,摇头感叹道:“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从来不长远考虑,只图一时痛快,不把钱当回事儿!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 “还有其它事吗?”冷清签完名字放下钢笔,出声打断他激昂回首当年事。 “……嗯?”络腮胡停下来想了想,“没了,只差你汇款了。” 冷清点点头,利落地转身离开了画室。他出门的时候,还能看见挂在墙上的那些画,有的是简桥画的,也有的是他自己画的。踏出了这间屋子,他将与这些作品、以及它们身上承载着的过往再无瓜葛。 赔了高额的违约金之后,他身上就没多少钱了,怕家人担心,这件事也不敢告诉别人。至于简桥,等他下次来这儿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简桥会怎么想?会不会猜测他为什么要放弃继续画画?会不会常常想他在遥远的城市做些什么? 自从昨天和简桥剑拔弩张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今天简桥没给他发消息打电话,就连第二天他离开,简桥都没吭声。 以前的同学们一路送他到机场,他不是很在意他们舍不舍得他离开,何况有的人看上去还挺高兴的。而他唯一在意的那个人,却并没有来。 他回头,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再往进站口看了一眼。 冷清一直是油画班里最拔尖的那个,越是站在顶峰的人,越是招致山脚山腰上满满的怨气和嫉恨。再加上他不爱说话,对谁都冷冰冰的样子,唯独和简桥关系不错。而今天简桥竟然没有来送他,这对于其他同学而言无疑更加可笑。好在他一走了之,在背后嚼舌根子说些闲言碎语,也都跟他什么关系了。 他对大家浅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登机口。 飞机在天空中划过,通过窗口能够隐隐约约看见云层下面的城市。公路、汽车、大厦、草场……每一处都有各式各样的人生活着,每一处都有各自不与外人道的难以启齿的故事。 简桥站在航站楼下,迟迟没有上楼,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飞机准时起飞,升上天空,往南方飞去。 冷清离开了这座城市,这座没有几个人惦念他的城市,从这座北方小城搬走,去到遥远的南方上学。他有没有再加入绘画团体,有没有继续画油画,有没有得到好的机会,这些简桥都没有听闻。 直到有一天,他在杂志上看见了冷清的国画作品,他才知道,原来冷清是真的离开了,离开他,离开油画,离开他们热爱的炙热的理想,离开他们笑着闹着背着画板喝着冰水的夏天。 “这是你的参赛表,”油画班的赵老师把一张纸递给他,“你核对一下信息,我就上交了。” 简桥微微皱眉,拿起了那张纸。 全国青年油画大赛报名表。 他的指尖颤了一下,把报名表放下了,抬头问:“不是该让冷清参加吗?” 赵老师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冷清已经退出我们的油画班了。他走之前,推荐了你来参加这个比赛。” 这是什么意思?他最后的礼物?还是随手的施舍?他为什么不走得干脆利落,为什么不力图抓住每一个对他有利的机会? “我不愿意。”简桥说。 “其实冷清离开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参赛之后再走,不过也好,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你的水平不比他差!”赵老师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过简桥已经快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了。 只是后来简桥也想通了,这个机会他不但要抓住,还要用得特别好,他要让冷清知道,放弃这个机会等于放弃了什么,离开油画班等于失去了什么。在冷清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简桥都能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气。 包括后来他站在那个万人瞩目的舞台上,接过金奖的奖杯,面对各式各样的□□短炮,说出那句“这个奖杯是我捡来的”,全场哗然。简桥那张被口罩遮住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不情愿。 有人说他耍酷,有人说他真挺酷的,就是没人知道这个大奖是别人拱手让给他的,更没人知道冷清是谁。 从前冷清总说简桥天赋高,说他前途无量,没有多少人记得,那时候年轻一辈比简桥画得好的,还有冷清,只有冷清。 究竟是谁冲动?是谁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那次冷清拦住他质问他的话,他也挺想反问回去,问问冷清究竟是为什么。 简桥想,他应该会记恨冷清很久吧,如果……如果后来他没有知道真相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24 我的心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杂乱的市场 没有众多的居民 冷冷清清 冷冷清清 我的梦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森严的殿堂 没有神圣的坟陵 安安静静 安安静静 ——顾城《我是一座小城》 —————— 来到这座南方城市的第一年,没钱没势,无依无靠。 那时候他找了份兼职工作,帮一个工作室画壁画,能得到一笔钱,不算特别多,但也能勉强养活自己,总归可以不再那样穷愁潦倒走投无路。 故事的最初,发生在那个突然停电的晚上。 工作室的老板是个一脸横肉长得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穿得像个混社会收房租的刺头老大,怎么看都像那种会在自己的店里挂上“菩萨保佑“、“财神庙里发横财”的人,没想到却要附庸风雅画上西方文艺复兴风格的壁画。 这些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家人也好,以前的同学也好,尤其是简桥。他们都是已经有一定水平的人,平日里心高气傲,有些活计看不上,就算有钱也不想去赚。可那时的他没办法,他没钱,所以必须去赚。 横肉带着一身肥膘走过来,在他身后把颜料桶踢了一脚,喊道:“明天我就要看到成品!别跟我说什么晚上不好画,拿人钱就替人办事,哪儿那么多穷讲究,你当你是顾千凡呢,老子还得恭维你?!” 冷清没说话,默然拿着刷子涂色。 白天光线不错,店铺里又有大面积的玻璃墙,光亮合适,看得清楚。而晚上则不然了,光线昏暗,没有自然光也就作罢,可房里的灯光恐怕已经年久失修,明明灭灭暧昧阑珊。 那时候冷清仍旧常常在吃药,吃得越多,在光线不好的时候对色彩的辨识能力就越差,有时候甚至到了完全只能看见黑白世界的地步。 一身肥膘甩下狠话离开之后,冷清就不得不连夜画完,第二天好交差。到了半夜实在有点儿饿,他揉了揉肚子,但没有吃的,只好挺着。那会儿连账都没结,他身上的钱少得可怜,连买药都东挑西拣,宁愿缺斤少两地吃着。 到了深夜,冷清饿得不行,只好坐下来,靠在墙上睡了一会儿。眼皮也没完没了地打着架,脑子里全是浑浑噩噩的困顿。 他可能只睡了半个小时,那一觉挺香的,虽然又冷又饿饥寒交迫,但他一想到明天就可以结账,一直垂着的心就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丁点儿。 一觉醒来,他睁开眼睛,眼前确实一片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昏黑,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他自己单薄的身影作伴。 冷清有点儿害怕,环视了一圈,在周遭的环境中没有看到一丝色彩和光芒。他扶着墙站起来,开始感觉到了心悸。 他皱眉,手指摸着墙壁,掌心传来凉意,钻到心里,变成了一阵刺痛。他努力喘着气,想用平稳的呼吸平复下来,一边慢慢挪步到开关旁。 冷清按了按开关,开灯、关灯,反复好几次,没有反应,屋子里的灯没有亮起来。 停电了,世界跌入了不见底的黑暗。 冷清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找到了一小截老旧得不成样子的蜡烛,看上去已经被潮湿的空气浸润,不知道能不能点燃。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按下去,在黑暗中升起了小火苗,暖黄的光亮划破黑夜,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他把蜡烛固定在桌上,转身拿起画刷继续画,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前一片混沌,脑袋又疼又昏沉,心里没完没了地慌乱冲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颜色有没有用对,更不知道这样偏执地坚持着是为了什么。 在那一小截蜡烛燃尽,整间屋子倏然再次陷入黑暗的时候,冷清站在冰冷的墙壁面前,握着画笔,脑袋无力地磕在墙上,一滴沁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看看这些颜色,红橙黄绿都分不清,老子都比你厉害!”一身肥膘吼道,“为了交差就敷衍了事,活该这副穷酸样!” 冷清懒得去争辩什么,这幅壁画,很难找出其他人能画到这样的地步,然而昨晚确实有些色彩用错了,在那样昏暗明灭的光线里,他哪里还看得清楚都是些什么颜色。这个老板这样说,无非也就是想赖笔账而已。 “滚蛋吧!”一身肥膘在柜台抽屉里拿出装在信封里的一沓钱,一扬手扔到了他身上,“就这样的烂东西,给你钱都是老子心肠好!” 冷清皱眉,手指紧紧握着,指甲嵌进掌心,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他没说话,弯腰把钱捡起来。那沓钱比他应该得到的薄得多,但他有错在先,只好忍气吞声地转身走出了店门。 刚走到外面不久,电话铃声就伴着呼呼刮过的凉风响了起来。冷清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接通了。 “小清啊,在那边还好吗?”一个和善的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要是在那边不习惯,过几天我过去看看你吧,这个月要休假了,你一走,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妈,”冷清轻声唤道,“不用担心,也不用跑那么远来看我,我挺好的。” “妈妈又不嫌麻烦,你这小子,还不乐意了呢。”女人笑了起来,嗔怪他道。 冷清停下了步伐,站在江边,看着眼前流淌的河流。夏秋季节,河里涨了水,肆意地流淌着,从不知来路多么遥远的一头奔向不知去路将在何方的另一头。 他的左手放在外套兜里,指尖悄悄摩挲着信封,握着里面那一沓少得可怜的钱。 “我一切都好,今天还领了画画的工资,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再往我卡上打钱了,留着自己花。”冷清说。 “傻孩子,妈妈挣钱当然就是要给儿子花的呀。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药啊?” “我挺好的,药也吃得少了,你不要担心,要照顾好自己。”冷清回答她道,话里掩埋了所有真相。 “药一定要吃,不用担心其它问题。你这个性子,向来都报喜不报忧……” 老妈还在说些什么,冷清已经听不太清楚真切了,他盯着面前的河流,拼命地想看出什么值得静默观赏的东西,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他的生活,他拼命地想找到合适的精彩的方式去生活,却怎么也找不到。 电话挂断之后,冷清仍旧发了很久的呆,脑子里倒也没有再想什么,毕竟什么都不够令他感到快乐。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简桥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在嘟嘟的忙音声之后,电话拨通,铃声响了起来,淡淡的音乐声轻飘飘地奏响,如一潭湖水一般平和恬然,风轻水软,绵绵细腻,像极了他向来没有从简桥那里得到的温和抚慰。 音乐悄然褪了下去,机械的女声响起,电话没有人接。 他用尽全力才勉强积攒起来的那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勇气,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和他的心一起猛地落了下去。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烟,低头用打火机点燃了。 手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忽明忽暗,烟雾缭绕着他的指尖,他吸了一口,烟味随着齿关钻进深处,麻木了被风尘紧裹的感官。 冷清在这座陌生而冷漠的城市里,像一座无人踏足的孤岛一般生活着。后来他干过一些替别人做事的差事,当过几回没人赏识饱受冷嘲热讽的落魄野狗,他早该料到,曾经那么骄傲的他,也会这样面对车水马龙不知所措,在偌大的城市里,竟找不到一寸立足之地。 直到有一天,他在青山写生,独自一个人坐在路边草丛里,一言不发,默然画画。 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这人穿得像个打太极的无欲无求看破红尘的老道士,留着白花花的胡子,看上去很面善。 他在冷清身后停住了脚,仔细地把他的画板打量一番,捋着胡子,逍遥自在地笑了起来:“小伙子,画得不错啊。你是哪个人门下的?” 冷清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他:“您好,我现在没有拜师。” “画得这么好,却没拜师?”老头儿很是诧异,“找个国画师父呗,别被埋了才气!” 冷清笑了笑,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老头子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 这老头儿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倒像个四处乘凉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的闲人。 后来冷清写生时常常会在青山遇见这个老头儿,每次老头儿看见他,也都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细细观赏一番,偶尔说几句意见和建议,还说得挺好挺有道理,在冷清心里也算树立起了一点儿威信。 “你想清楚了,真不打算画国画?”老头子问。 冷清犹豫一瞬,还是摇了摇头,终于说出了实话:“其实我色弱,以后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也许……” 他顿了顿,每每想到这里,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和波澜,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平常看待,接受所有,但原来并不能放下。 “也许以后不画画了。”冷清说。 老头子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起来:“小年轻啊,失聪之人尚且谱出华章,色弱算什么?色盲都行,失明都行。” 冷清看着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跟我走,我教你画水墨,”老头子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里很是柔和,开口道,“我是顾千凡。” 于是在这座山水无边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冷清找到了一方容身之地。他跟着顾千凡来到了画舟堂,这个他的梦想重新开始的地方。 他放下油彩和刮刀,拿起了水墨和宣纸。因为他学画早,顾千凡让其他的几个小孩都叫他师兄。画舟堂里还有个不画画的小孩儿,是顾千凡的孙子,成天嘻嘻哈哈地和大家打成一片。跟从前油画班的冷漠面孔相比,这些人有些热情得过分了。 “冷清师兄,你以前居然是画油画的?”有个男生叫王元其,好像还没上高中,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问起问题来一个接一个,“你好高啊!哦对了,听说你是师父在山上捡回来的?快跟我说说细节!” 冷清沉默,低头洗笔。 “师兄,师父让我跟你一组,”有个男生叫初阳,跟王元其一样大,长得乖巧可爱,说话也礼貌自然,“你要喝水吗?顺便帮你倒一杯。” 冷清继续洗笔,摇了摇头。 “赵觅山你这个傻子!”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吼,这是老大易向涵又被气疯了,“呸!钢铁直男!” “别理他别理他,”一个柔软轻灵的女声传来,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混杂着夏天的味道,这是温竹,“师姐,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们这些女的就是麻烦,”那个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不懂风情拆穿一切的直男是赵觅山,跟冷清差不多大,“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独立宪.法都该由你书写。” 厨房门突然被猛地打开,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那个总是张罗着各种闲杂事情的男生是顾千凡的孙子顾郁,他冲外面喊道:“爷爷!你来看看你宝贝大师姐买的白菜,跟要饭的一样!” “怎么了?哪里像要饭的?!”易向涵不服,放弃了和赵觅山针尖麦芒惊险相交,转而冲向了厨房,“顾小宝,你就知道告状!师父,你看他——” 冷清放下染色笔,轻叹一声,端着笔洗去水房换水。 起初他并没有迅速适应,只觉得这群人简单而吵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是有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争吵打闹,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单纯的快乐和微小的欢喜。 他喜欢这些人,尽管吵闹,却有着蓬勃旺盛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这是他身上所缺少的。 “师父给你们露一手!”顾千凡笑呵呵地走到院子里,扬起手臂转了个圈,“新潮动感交谊舞!” “哦——”院子里响起一片哄声。王元其迅速撑着窗框翻身出去,大喊道:“师父,我来跟您交!” 顾千凡跟媒体报道的不太一样,跟他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冷清本以为,他一定是个神情忧郁姿态庄重的艺术家,没想到是一个骑着小电驴遛狗、还爱和老头儿打牌、和老太太跳舞的老爷子。 他的生活重新开始了,以一种睁开双眼的方式。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开始越来越沉默,说的话越来越少,不太难过,也不怎么笑,仿佛从未被世界爱过,也从未被世界伤害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25 在画舟堂看见简桥第一眼的时候,冷清的心里像有一只全身裹着污秽肮脏的泥水的丛林小熊,扒开荆棘蔷薇和野生灌木丛,胆怯地探出了脑袋,往外面打量了一番,终于看见了一罐新鲜的蜂蜜,还没有尝到,就已经觉得舌尖泛着甜。 三年前的简桥还没有这么高,那时的他比这时候爱笑,眼里像落进了星辰闪耀。 简桥来了,他的生活有了些变化,还是不太说话,但已经比从前好很多;脾气还是不好,但好歹有了脾气,不至于毫无感情和波澜。 那天简桥对他说出那句“不要抽烟了”之后,他就明白,简桥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知道那些他并不想让简桥听闻的事情。 他总是想让自己在简桥面前体面一点,不要落魄不堪,不要无路可走,而是有所选择、有所保留,可以永远安静沉默地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也好。 当然,简桥已经不再是他唯一的朋友,画舟堂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也或者都不是。仔细想想,他对这群朋友们的态度确实挺糟糕的。 简桥,好久不见。本来三年来第一次见面,冷清很想以这样的开场白开始他们的对谈,出口却成了急切的“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次出去写生的那天,简桥把顾郁的衬衣盖在他身上。坐在他身旁清淡的香味,和从前一样,好像时光没有流逝,可一转眼,他们竟然都已渐渐独当一面。 深夜,冷清躺进被窝里,静默地发着呆。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他伸手拿起来,接通。 “师兄——————!!!”一句喊声震耳欲聋,带着要把扬声器都吼烂的架势气势汹汹地钻进耳朵,冷清皱眉,立即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加油你是最棒的!!”王元其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喊道,“简桥都没你棒!!!” 好吵。冷清看了看手机屏幕,电话是初阳打过来的,但是一开始就听见的是王元其的声音,而且又开始了他没完没了不见尽头的长篇大论。 初阳一把捂住他的嘴,笑了起来:“师兄,明天你们就要去比赛了,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势如破竹,一举夺魁!” 还是初阳的声音比较温柔,冷清松了口气:“谢谢。” “好嘞你歇着吧,”王元其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多的不说,反正胜券在握了。我们给你们准备了庆功……” 话音还未落,王元其就被初阳一把掀开,着急忙慌地对着电话说道:“没什么!师兄你休息吧,晚安哦。” “嗯。”冷清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手机咯噔叫了一声,他点开微信,是温竹在“花工和他的八朵金花”群里发了一个视频。 -晚上10:52- “冷清师兄,简桥,我为你们求了个幸运符,”温竹手里拿着一个被红布包得工工整整的符纸,眉间带笑,双眼弯弯,“金奖是你们的哟。” 冷清关掉视频,下面已经有好几条回复。 太阳晒屁股(初阳):加油加油~【赞】 肚皮浑圆(王元其):哎哟师姐真漂亮。 山海(赵觅山):迷信,不可取! 向涵不易(易向涵):小妹,求个让赵觅山一辈子说不了话的符吧,姐跪下来求你了。 山海(赵觅山):最毒妇人心。 竹叶坏水色(温竹):【捂嘴偷笑表情包】 椰奶西米露(徐水蓝):拿第一名! 肚皮浑圆(王元其):@向涵不易 姐,我替你杀他!【刀】【刀】【刀】 媚娘和来福(顾郁):【睡吧狗命重要表情包】 辰沙与果灰(简桥):谢了。 冷清勾起嘴角,清浅地笑了笑,也回复了一条。 冷冷清清(冷清)::) 群里又叽叽喳喳后续无穷地吵了起来,冷清好几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话要说,总有那么多小事可以吵吵闹闹,不过,看着他们叽喳说个不停,也挺好的。 他关掉群里的提示音,把手机放在床头。屏幕暗下去,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昏暗,窗帘缝里透过一丝微光,他悄然闭上眼睛。 不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冷清轻叹一声,再次拿起了手机,点亮屏幕,解锁,一条新的消息发了过来。 -晚上11:07- 辰沙与果灰:晚安。 冷清愣了愣,手指不知所措地动了动,迟疑了一会儿,回复他道:“晚安。” 手机再没有其它动静,冷清设置静音,闭上眼。 他和简桥还没说过晚安,从来没有过,今天是第一次。 丛林小熊捧起蜂蜜罐子,闻到了甜头。吃了蜜,就该戒烟了。他心想。 顾郁带他们去,顾千凡就守在画舟堂,等他们带着好消息回来。对于顾小宝来说,大老远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是很煎熬的,要飞上好几千米,四周都是蓝天阳光和云层,低头就能俯瞰一整片大地。 顾郁靠在座位上闭眼装死,简桥坐在中间,冷清靠窗,安静地看着一团一团像棉花球一样的云层。 简桥拿起一瓶水,拧松了瓶盖,用胳膊肘撞了撞顾郁,低声道:“喝水。” 顾郁皱眉,叹了一口气:“不喝。” “眼睛睁开。”简桥说。 “哎呀,”顾郁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我怕。” 简桥劝不动,自己喝了一口,盖上瓶盖,从背后掏出一个灰色小熊,放进了顾郁怀里。 “……嗯?”什么东西毛茸茸的,还有温度,好暖和。顾郁好奇,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看见怀里有一只灰毛穿绿色毛衣的绒毛小熊。 “哈。”顾郁笑了起来,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简桥一眼。 简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开开。”顾郁说。 “现在姓简。”简桥说。 “简开开。”顾郁又说。 简桥点点头。 “咦,以前的毛衣是红色的啊,”顾郁伸出魔爪把简开开的毛衣给扒了下来,把自己的手钻了进去,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你染颜色了?” 简桥没说话,默然看着他玩那件小小的毛衣。 “不像啊,”顾郁说,“以前的那件没这件这么丑。” 丑?哪里丑了?简桥没好气地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毛衣和熊,给它穿上了。 “别生气嘛。”顾郁把简开开抢了回来,放在自己腿上,捏了两下,再放在了自己脸上,他埋在小熊的肚皮上,闻了闻,一阵洗衣液的清香。 “好香。”顾郁说道,把毛衣又扒了下来,脸埋进它细细密密的柔软温暖的小绒毛里。 “你给它洗澡了!”顾郁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拿下小熊,坐直了身体,就差没大喊一声了,“还给它织了新毛衣!” 正望着窗外的云层发呆的冷清被他突如其来气壮山河的一声喊吓得一抖,就连前座睡得打呼噜的老大叔都一下子没了声音。 “喊,再大点儿声,”简桥说,“刚刚机长在打瞌睡,他可能没太听见。” 顾郁赶紧捂住嘴巴,左顾右盼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你织的毛衣吗?” “不然呢。”简桥说。 “哇,你居然会这个。”顾郁很是诧异,虽然丑是丑了点儿,但一个男孩子能够织出一个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已经很让他佩服了。 “网上学的。”简桥说。 顾郁把小小的绿毛衣拉拉扯扯,手在里面钻来钻去,嘿嘿地笑了起来,感叹道:“都说后爸后妈心狠手辣没人性,没想到简开开换了个老爸过得这么好啊。” “它妈不也对它挺好,弄得有名有姓的。”简桥喃喃道。 顾郁没太听清,转头问:“嗯?” “没什么。”简桥说。 “这个绿色还挺好看,”顾郁扯着毛衣说,“好像是比红的搭一点儿,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哈。” 冷清稍微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简桥一眼,他靠着椅背,看着那只灰色绒毛小熊,正笑着,笑得很温和,不暴躁,不狠戾,不冷漠,而是眉开眼笑,宛如明丽如镜的深潭湖水披着月光一般平静又恬然。 他上次看见简桥这样笑,要追溯到好久之前。 顾郁拿着简开开,手指钻进毛衣握着它毛茸茸的后背,掌心很暖和,他不禁打起了瞌睡,没过多久就彻底没了意识,歪着脑袋睡得忘我。中途空乘人员来送午餐,简桥也没有叫醒他,顾郁就一觉睡到了终点,最后是被提示即将降落的广播给吵醒的。 “好饿。”顾郁往上坐了点儿,迷迷糊糊地转头看简桥。 “忍着吧。”简桥说。 顾郁皱眉,从小熊的后背拿出了热得都有些汗湿了的手掌,揉了揉眼睛。 飞机抵达遥远的北方,他们走出航站楼,抵达主办方给他们安排的酒店。 比赛现场会来很多人吗?会给观众们直播吗?主办方在运输的过程中万一不小心把作品弄坏了怎么办?要是真弄坏了会赔偿吗?赔偿多不多能靠这个发财吗? 顾郁心里东想西想,越想越愁,愁得饭都快吃不下了,偏偏对面两个人都一脸淡定,仿佛就算得个安慰奖也无所谓似的。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几盘菜,刚端上来的时候色香味俱佳,惹得人垂涎三尺,现在却已经怎么都不入眼,好似一下子没了色彩,也没了胃口。 冷清已经见怪不怪,依旧默然淡定地挑着菜。简桥抬头看了他一眼,命令道:“吃。” 顾郁又叹了一口气,听话地拿起了筷子。 “我有点儿紧张。”顾郁说。 “紧张什么。”简桥不以为意。 顾郁不说话了,兀自操心担忧着。 主办方给他们的是两间房,一个单人间,一个双人标间。顾郁本来想让两位选手住在一起,不过被冷清抢先占走了单人间,只好作罢。 晚上简桥在洗澡的时候,顾郁躺在被窝里发微博。 -22:18- 画舟堂:#全国艺术文创设计大赛#即将到来,咱们家的冷清和明月已经就绪,明天各大平台同步直播,一定要看哟~【笑】【笑】【笑】 他发完也没什么事情做,就等着粉丝们一个个地赶来评论,一条接一条。 明月照沟渠:期待期待,我的明月大大第一次参加国画比赛,一定可以拔得头筹。【红心】【红心】【红心】 人生海海:又可以见到冷清大大了是吗?????【星星眼】 Phoebe:不知道他们的成绩能不能比上回向涵大大还好。 月光下的牧野:话说从镜头里能看到小编吗? 取什么名字好呢:这次明月会露脸吗?冷清大大和他谁更高? 燕山月似钩:明天见。【门票图片】 十年一梦扬州:实名羡慕楼上。 不考研成功不改名:好好奇他们的合作是什么样子啊。水墨仙子和油画大佬,这个组合我爱了。 简桥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出浴室的时候,顾郁正躺在床上看着手机一脸傻笑。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掀开被子睡了,被子拉到脑袋。 顾郁放下手机,关掉了床头灯,世界落入了黑暗。时间还挺早的,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简桥。”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轻得被风迅速吹散。 简桥也还没睡着,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睁着眼看过来,应声道:“嗯?” “你紧不紧张?”他问。 简桥很平静,从心里到外表,都很平静,他说:“不紧张。” 顾郁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扯到了别处:“你觉得冷清喜欢你吗?” 本来他静如湖面的心,一下子泛起了涟漪,听到这个问题,倒一下子有些紧张了。 “为什么问这个?”简桥说。 “我觉得他对你很好,”顾郁说,“每次你来画舟堂之前,他都会给你倒一杯水。你柜子里的宣纸他都给你补齐,这么久,我没有往你的柜子里放过一张纸,因为每次打开都是满的。” 简桥愣了愣:“……啊。”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顾郁很自然地问出了口,“你们会在一起吗?” 简桥被他的问题问得不知所措。谁喜欢谁?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又是什么情感?顾郁又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和他是……”简桥想了想,思索一刻,“……朋友。你怎么会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顾郁看着他,昏暗的光线里什么也看不分明,他说:“我不希望。” 简桥又愣了愣:“嗯?” “你们要是在一起,千万别让我知道,你如果不跟我玩了,我会有一点儿难过的。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的心事只跟你讲过。”顾郁说。 简桥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而自然,还有一点儿无厘头,让他一下子不该这么回答才好。 “你有很多可以说话的朋友,”顾郁的声音很轻很软,平静得像是在说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一样,说出口时气息里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可我只有你一个。” 这气氛有些莫名地沉重,简桥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沉默一瞬,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你要哭了?” “那倒没有,”顾郁嘿嘿笑了两声,“你很感动吗?” 简桥也笑了,说道:“那也倒没有。” “我只是有点儿没理解你的逻辑。”简桥又说。 “就好比……如果你很在乎我,我和温竹在一起的话,你也许就会被冷落一样,”顾郁想了想,“这个类比恰当吗?” “不太恰当,我来给你举一个恰当的,”简桥实诚地回答,“我和冷清的关系,有点儿像你和温竹的关系。我很在乎冷清,温竹也很在乎你。但我和冷清不会在一起,你和温竹也不会在一起。因为我和冷清只是很久的好朋友,就像你和温竹一样。” “是挺恰当的,”顾郁点了点头,想通了,“我睡了。” “嗯,”简桥应了一声,“对了,我也不希望你和温竹在一起。” “真的吗?”顾郁有些意外,转而向他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想占有什么,在其它地方你还是可以和你的朋友很亲近。我只是想在学校里是你最好的朋友……当然,如果排在陈方旭后面也可以……” “知道了。”简桥打断了他。他这个斤斤计较的样子,像一个争宠吵着要吃糖的小孩儿。 “哦,”顾郁回答,“那我睡了。” 简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哄哄这个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亲密的小伙伴的小孩,那种有温度的字眼,他向来都不太说得出口。比如“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啦,“你比陈方旭重要得多”之类的。 他觉得顾郁在褪去平日里对外人展现的那层铠甲之后,很单纯,单纯得一尘不染,言语里既横冲直撞,又小心翼翼。和从前那个不怎么和同学讲话、不经常参加集体活动、骑着单车独来独往的家伙一点儿都不一样。 有时候简桥会想,为什么上半年没有走近他,为什么没有发现,他原来不是一个臭屁装酷对别人都不屑一顾的高高在上的好学生,而是个又简单又可爱没有城府总是笑哈哈的大男孩。 “你刚刚矫情了那么久,不最后矫情一下吗?”简桥问。 “什么啊,你好烦。”顾郁说道。 简桥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温柔地说道:“晚安。” 顾郁一把撩起被子蒙住了脑袋,气冲冲地翻了个身,小声地说: “晚安,晚安晚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