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不可能》 第1章 人为刀俎 三月的傍晚,天早早就黑了,成运精神病院内外的灯光次第亮起。 医院外面的灯主要是各种路灯,高高的白色灯杆下挥洒出清冷的亮白色灯光,使得道路看起来像白天一样清晰。 而建筑物内的灯光,则是温暖的米白色。远远望过去,米白色的灯光透过一扇扇的窗户勾勒出夜晚不同于白天的安祥感觉。 寂静的走廊中响起了脚步声,几个足音之中,一双皮鞋产生的足音特别清脆响亮。 身穿白大褂的村上政广顿住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高级意大利皮鞋。 他身后三名同样穿着白大褂,但穿着软底鞋的青年人也停住了脚步。 如果不是这特别突出的皮鞋声,他们一行四人看起来和普通查房的医护人员没有区别。 但是整天站立和行走的医护人员绝不会脑残到穿皮鞋工作,再舒适的皮鞋穿一天也会把脚磨出血泡。 三名陪同人员中的权正焕医生弯腰含笑凑过来,一口日语十分流利:“村上先生,没有关系的,这个区域没有闲杂人等。” 确实,他们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遇到。 村上用鼻孔“嗯”了一声,扯了扯领带,挺了挺肚子,然后把双手插到白大褂的口袋里,摆出像大医生一样傲慢的表情,继续踩着皮鞋“卡哒卡哒”往前走。 一行人来到走廊尽头写着“活动室”的门前,权正焕医生快步向前取出钥匙把门打开,弯着腰单手做出一个“您请”的手势,示意村上进入。 村上政广走了进去,权正焕随即跟了进去,关上了门。 权医生的两名助手则一左一右站到门外,像两蹲门神一样把守住门口。 他们进来时,活动室内仅开了一盏小灯,进来之后,权正焕伸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顿时室内一片雪亮。 村上政广的双眼咋见强光,十分不适,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同时皱起眉头。 权正焕连忙陪小心:“真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您先缓缓,眼睛慢慢地睁开。” 村上政广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对着医生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不用了,先看货。” 此刻他们口中的“货”就摆在活动室中央。 诺大的一个活动室,浅色的木地板闪闪发光,五十多平方米的面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在正中央摆着一张平床,像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平床上有个人形物体,上面蒙着医院的白床单。 村上政广皱眉:“死的吗?” 权正焕笑了:“当然是活的,只是用了一点药物。”他快步走上前去,伸手“哗”地一声把白床单掀开,露出床单下年轻的男性身体。 那人的脸上还蒙了一块白色的薄布,遮挡着他的面貌五官,身体上则只穿着一条内裤。他的身材相当高大,比例几乎完美,倒三角形身材,宽肩膀细腰长腿。 村上政广的眼睛亮了。这身材,啧啧。 他一边向“货物”走过去,一边问:“是什么人?演员,模特?” 权正焕暗骂村上不懂规矩,哪有对“货物”刨根问底的,一边陪着笑:“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不是吧。” 村上政广已经走到了“货物”面前,低下头仔细端详。 作为“货物”的年轻男性的体型正常偏瘦,肌肉线条流畅,给人的感觉健壮又精干,是类似于猎豹一样的优雅敏捷,而不是健身房过度锻炼出来的水牛似的强壮。 村上政广把他已经开始变老的手放到这个年轻的身体上,表情陶醉地慢慢抚摸了一把。 这皮肤多光滑,肌肉多紧致。 “真是一个漂亮的身体啊。”村上赞叹着,他看过很多“货”,还从来没看过这么上等的货色。 “您满意就好。”权正焕拿起放在平床边上的文件夹,取出“货物”的体检报告给村上政广看:“两个肾脏都非常健康,和山田先生完全匹配,我保证山田先生换上这两个肾脏之后,身体的活力还和年轻人一样没有区别。” 村上政广快速翻看着体检报告,其实这是个没必要的程序,早在他来之前,这套资料就由日方的医务人员仔细看过不止一遍。他来的目的只是亲眼确认货物是不是足够健康,以及正常。 “不是真的精神病人吧?” “当然不是,您请绝对放心,货物是'理智'又'清醒'的。”权正焕笑了起来,内心加了一句:实际上这'理智'又'清醒'的家伙比一般的精神病人可吓人多了。 村上政广点点头,其实看身体状态也能看出来,这应该是个身心健康的人,这个身体一看就经常运动,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体型。精神病人绝大多数无法保持正常的自我意识,体型不是枯瘦就是痴肥,或者有各种药理性的不健康。 按理说看货的流程至此就应该结束了,但可能是这个身体让村上政广太满意,所以他忍不住想看看这样的身体到底长着怎样的一张脸,是平谈无奇,还是令人惊艳? 村上政广伸手掀开了年轻男人脸上的白色薄布。 权正焕心里“格登”一下,想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心里一边大骂着,一边小声陪笑:“村上先生,您看这按规矩……” 按规矩看货从来都是不看脸的。 村上政广一点也没听到权正焕在说什么,他的视线里只有白色薄布下露出来那张脸。 年轻男人头发浓密,额头光洁,耳型好看,眉毛秀致,眼睛……眼睛是闭着的,但也能看出形状优美。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唇形性感,从额头眉骨至鼻子嘴唇一路到下巴和脖子,那侧颜的线条非常流畅美好,连喉结都散发着强烈的男性魅力。 他有多少岁?三十岁?三十二?三十三? 有多少岁都不要紧,就像这个人的身材一样,这个人的脸部线条也几乎是完美的,如同雕塑。 一定要挑剔的话,这个人的脸有点瘦,以至于颧骨的线条都看得分明,但这反而加强了他的男性气质,使得他更man,更加性感迷人。 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上帝允许他挑选面貌和身材,村上政广希望自己能长成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一分也不用多,一分也不要少。 权正焕叹气,果然是这个反应,这张祸水一样的脸啊。他第一次在日本客人面前做了一个强硬的举动,把村上掀起来的白色薄布再盖回年轻男人的脸上。盖上薄布的瞬间,权正焕看到年轻男人的眼皮动了动,像人在做梦那样抖了两下。 薄布落下,隔断了村上政广的视线,也让他清醒了过来。 “失态了。”村上政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实在没想到是这么优秀的货物。” “那当然,是山田先生本人使用,我们哪敢不用心啊。”权正焕手脚麻利地把白色床单再盖到那个年轻健康的身体上。 村上政广把视线从那个身体上收回来,神态中略带一点猥琐,用一种仿佛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这么漂亮的货物,只开发一种用途略为可惜啊,你们没想过别的使用方法吗?” 权正焕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附和道:“是的,心脏和肝脏也非常健康,所有脏器的健康状态都接近完美,如果其他脏器也能找到需要的受益人,同时摘取是最不浪费的做法。” 村上政广咳嗽一声,只得把话说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大人物喜欢漂亮的男人。” 权正焕恍然大悟,一边暗骂眼前的日本老头龌龊,一边斩钉截铁地保证:“绝对没有,这个身体没被任何人碰过,绝对干净健康无损。” 并非是成运市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突然改邪归正了,而是这位漂亮的货物实在凶名赫赫,知道他那些丰功伟绩的人,对着他产生不了一点旁的心思。 村上政广很满意权正焕的回答,当即拍板:“这个货物我们山田家要了,一会儿就转帐,价格再加百分之五十。但是有个条件,不要损伤货物。我们在日本收到货物时,我不希望在他身上看到一点伤痕,擦破一点皮都不行。你们韩国人不懂得欣赏美,这样的艺术品一定要好好欣赏过之后,再开发它的实用价值才最为恰当。” 权正焕深呼吸一下,继续陪笑:“您说的是,不过我只是负责陪您看货的人,您的意见我会转达给崔秘书。” “那倒不用,我自己跟他说。”村上政广笑着说:“我跟你说的意思是,你在保管货物期间,务必要注重货物的品质。不能让他受伤,另外也不要过度使用药物,你们要是把他给弄傻了或者弄伤了,山田先生会不高兴的哟。那样的话,你们的赵会长也会不高兴的哟。” “是,是,我明白了。您请这边走。”权正焕弯腰躬身,领着日本客人向门口的方向走,一头冷汗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日本客人提出了节外生枝的要求,但毕竟生意达成。 清脆响亮的皮鞋声慢慢向门口走去,活动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有人伸手关上了室内的灯,“啪啪”两声之后,室内所有的光消失,陷入一片黑暗。 活动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有锁簧转动的声音和钥匙插拔的声音。 “卡答卡答”的皮鞋声和另外几个足音一道远去。 床单下的身体主人毛泰久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他在那个日本人把手放到他身体上时就已经醒了,但只是意识清醒了,肢体还是麻痹的,除了眼皮会抖动两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被那个人抚摸,像被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触碰一样感觉极为恶心。 他们的对话他也全听到了,毛泰久精通日语。 “像处理那些无用卑贱的人一样,要从我身上摘取器官?” 而且那个日本老男人的语言中还包含了别的意思,非常猥琐龌龊的一种意思。 “我还是太手软了。为什么要去砸那些软弱无力不能反抗的脑壳?” 应该砸碎的是刚才像摆弄一块死肉一样摆弄他的两个人,那位权医生,和那名叫村上的日本人,以及他们背后的赵会长、崔秘书还有山田先生。 冰冷的愤怒从毛泰久的胸中涌起。 在这寂静的黑暗之中,毛泰久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着,一舒一张,那么有力又强壮。 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强烈的愤怒,隐秘的恐惧和一丝丝的后悔同时冲击着毛泰久的身心,透明的汗液像泪水一样一滴一滴从他额上涌出,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沁入头发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你怕了吗? 两个月前,成运运通集团公司的社长毛泰久被警方拘捕,指控他为数起杀人案的主要嫌疑人。 成运市一时舆论大哗。 这太令人想不通了。36岁的毛泰久是成运市的明星人物,他的父亲成基范是本市首富,除了拥有成运运通集团公司之外,还涉足房地产、餐饮、服务、金融、投资等多个领域,据说韩国拍卖的土地中,那些有名的地块一半都是毛基范买下来的。 毛泰久不仅仅是有钱,他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于美国常青藤联校中的普林斯顿大学,会韩英日中法德六国语言,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而且他外貌极佳,俊秀优雅,气质出众,仪态更是无可挑剔,别说一般的小明星,韩国最顶级的明星比得上他容貌的也没几个。 谁看到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命运的宠儿。 前程似锦,富贵无限,才貌双全,这样一个人,会是杀人犯?他难道疯了吗? 是的,他疯了。 精神科医生判定毛泰久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有严重暴力倾向。 毛泰久杀人案还有着种种疑点,证据也不够充分,警察厅和检查院还在吵来吵去,但毛泰久精神有问题是各方面一致同意的。所以一个月前毛泰久被送到了成运市精神病院。 不管案件最终的审理结果如何,他将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 从被捕开始,毛泰久就一言不发,好像灵魂已经先于他的肉&体离去,他留在世上的只是一个空壳。 但外界和他本人都没想到,有人会对他的这个“空壳”打主意。 * * * 十几分钟之后,又有人来到了“活动室”。 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门打开又关上,然后又从内部锁上。 那个人进门后打开了一盏小灯,走到毛泰久面前,伸手掀开了他身上的白床单和脸上的薄布。 “我知道你醒了,刚才说的话都听到了吧?”开口的是权正焕医生,他已经把看货的日本客人村上政广送走。 毛泰久面容沉静,眼皮闭合着,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权正焕嗤笑了一声,也不戳穿他,走到窗前卷起一扇百叶窗帘。 成运市精神病院本身建在半山上,活动室又在医院四楼,从这个位置看出去,远远地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灯火。 每盏灯火下面都有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有的正在发生,有的即将结束。 权正焕推开一扇窗,夜晚寒冷的空气立刻从打开的窗户中挤了进来。 打火机“卡哒”一声响,半明半暗的窗前闪起一朵底部淡蓝色,顶端黄红色的火焰。权正焕用手拢着那团火焰,低头把嘴唇里叼着的香烟凑上去点着。然后他熄掉打火机,一手夹着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一手把打火机揣入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在窗前开始吞云吐雾。 冷空气夹杂着烟气冲到毛泰久身上,激得他竖毛肌收缩,皮肤表面隆起一个个小疙瘩,汗毛也一根一根立了起来。 烟气冲击着毛泰久的呼吸道,他不由自主低低咳了一声。 在医生面前装睡或者是装昏迷,光有演技是不够用的。 权正焕哈哈大笑,把手头的半支烟凑到唇边狠狠吸了两口,在不锈钢防盗窗上拧熄了烟头,远远丢了出去,伸手关上窗,再放下百叶帘。 他走到毛泰久面前,双手插到口袋里,看着对方那近乎完美的帅脸。 “听到要被摘除器官心里不好受吧?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你的命运。” 权正焕伸出右手的食指,因为一直站在窗前夹着烟,他的手指冰凉,并不比一把手术刀的温度高出多少。 这根冰凉的刀一样的手指停留上毛泰久左胸心脏的上方,怀着恶意用力一划。如果不是指甲短,他这一划足能在毛泰久皮肤上划出血痕,即使这样,也在毛泰久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就是这样,手术刀切下去,切开皮肤、脂肪、肌肉……底下就是你那颗热腾腾的心脏啊。” 权正焕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狂热。 “每当我用手捧起那温暖的心脏总感觉很神奇。从一个人身体上取下来的一部分,到另外一个人身体上存活,这真的很有趣。” 毛泰久脸上的咬肌跳了一下,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忍着,不能给他任何反应。 以前毛泰久经常感觉孤独,他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也无法把内心的感受分享给别人。 他和他们不一样,别人感觉快乐悲伤痛苦,他只感觉无聊无趣。 他感觉惊奇刺激好玩儿的事情,别人却觉得可怕恐惧恶心。 没错,恶心。 当毛泰久感觉权正焕的语言行为令他恶心时,忽然有了一丝明悟:我在别人的眼睛里也是这样的吗? 他之前以为自己只是不喜欢普通人,现在发现自己也完全不喜欢变态。 变态的权医生还在继续他的抒情:“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吧?你一定能,我们是同道中人。” 权正焕把手按在毛泰久的头顶,毛泰久那浓密的头发让年纪轻轻却已经半秃顶的权正焕满怀羡慕嫉妒恨,他忍不住用力揪了一把毛泰久的头发。 头皮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终于让毛泰久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深琥珀色的瞳仁十分美丽,他淡漠地看着权正焕,眼神像看一个死物。 权正焕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他妈的,这小子的眼神真渗人。 但就这样败退也让权正焕很不甘心,他看着毛泰久不能动弹的肢体,终于找回了一点作为支配者的自信心。 “你狂什么呢?小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权正焕抱着双臂,视线在毛泰久脸上和身体上逡巡:“有钱有势有什么用?云端上跌落下来,还不是和脚底的泥一个样子?” 毛泰久闭上了眼睛,可惜无法同时关闭听觉,这个苍蝇一样的小子太令人烦躁了。 “听说你是因为喜欢听骨头碎裂的声音,才去砸别人的脑袋。还在尸体边上留下圣经里的字句,自以为是神在对世人进行审判。”权正焕抬了抬下巴,面上浮现出高傲的表情:“可笑,你是什么神?只知道破坏和毁灭。不知道哪怕是最卑贱的身体也是有用的吗?与其活着浪费粮食,不如给世界做一点贡献。诸如罪犯、精神病人还有流浪汉,还有所有其他的对社会无用的人,脏器健康的话,完全可以废物利用,让那些人类的精英把生命延续下去。创造生命的奇迹才是神啊。” 毛泰久叹了一口气,说了这晚上第一句话:“滚出去。” 他低沉的喉音中包含着无法克制的恼怒和杀意。 之前毛泰久也曾对着别人说过类似的话,诸如:“把那些没用的人杀掉有什么不好?” 现在有人告诉他了,不好,很不好,太浪费了,比起白白杀掉,应该摘取器官。 逻辑上似乎没有问题,只不过,当他自己也成为别人嘴里没用的人,那个感觉就太不好了。 权正焕生气了。 他不明白,明明眼前这小子已经成为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为什么还有那么强的气势?他看向别人的眼神那么轻蔑又冷漠,仿佛除他以外世上的人都是应该被消灭的不洁之物。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是应该跪下来求饶吗?至少也应该表现出害怕或者后悔啊。 想撕碎他,想切开他,亲手把他身上每一个脏器都摘下来。 都是那些该死的日本人,要把他弄到日本摘脏器。 韩国怎么就没有人和这个小子配上呢?要是在韩国摘取的话,毛泰久就能死在他的手术刀之下了。 权正焕怒气冲冲拉起堆在毛泰久腰间的白床单,卷成一团,用力砸到毛泰久的脸上,然后大步离开了活动室。 走到走廊上,权正焕的怒气值开始下降,他转回去把活动室的门锁上。 等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停住脚步时,权正焕的脸上已经重新堆起了习惯性的笑容。 真是的,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啊,难道还指望从他嘴里听到赞美不成? 重新戴上温和谦恭面具的权医生推门进入了办公室,他的两个助手立刻站了起来。 圆脸的全仲基紧张地说:“权医生,他是不是听到了?” 权正焕点点头。 全仲基沮丧地说:“那怎么办?本来他吃饭吃药就很不配合,这下更难搞了。” 长脸的李株赫显然有脑子多了,他担心的是另外的事情:“万一有警察或者记者上门,他说出来怎么办?” 毛泰久被被送到精神病院之后,时不时有警察和记者来访,因为他不肯开口,渐渐很少有人来看他,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算没有记者和警察,被他嚷嚷出去,给精神病院里别的人听到也不行啊。 成运精神病院还不是权正焕的一言堂,割取器官这种事放到哪里都是伤天害理,不容于世的。 “株赫,你去给他的声带注射药物吧,现在他虽然醒了,还不能动。”权正焕早就想好了对策:“声带肿了,就不能说话。再单独关起来,有人来看他之前,再使用药物让他睡就可以了。反正他不是一直不开口吗?让他继续闭着嘴吧。” 李株赫先是应了一声“是”,然后又顾虑着:“可是,村上先生说他不能有伤……” “哦,声带又不在体表,有伤也看不出来嘛。消肿之后还是能说话的,万一不能说话了也没影响,人家看上的也不是他的声带。” 两个助手齐齐说:“是。”拿了钥匙一起离开办公室去处理毛泰久。 权正焕拔通了赵会长的首席秘书崔永植的电话。 赵会长是权正焕背后的金主,成运市地下情&色产业之王,经营着成运市数家最大最豪华的夜总会,并掌控着成运市相当一部分黑社会势力。 “钱已经到帐了,日本人动作真快。”崔永植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也是,买方主动提价,卖方当然心情好。 “恭喜崔秘书,恭喜赵会长。” “我有什么好恭喜的?”崔永植好像是笑了一声,意识到不妥后又轻声咳嗽了一下,声音变得正经严肃起来:“会长只是想出口气,让他在精神病院舒舒服服活一辈子太便宜他了。那么漂亮的张润娥小姐死得那么惨,这种仇怎么能不报?” 毛泰久被控的杀人案之一,受害者张润娥是赵会长的情人,两人育有一子。 “是的。这个人罪有应得。确定什么时间提货了吗?” “提货要再等几天,得买个尸体才能把毛泰久换出来,还得先把他的牙齿和指纹记录伪造好,警察厅和检查院那边也得疏通好,麻烦事可真多。” “崔秘书能者多劳嘛。那我就等着您这边的消息。” “嗯,等着吧。注意别把他养瘦了,也别弄伤了。那边很重视呢,搞不好山田会长一见倾心,都舍不得弄死他,以后留在身边日夜宠爱。”崔秘书猥琐地在电话那一头笑起来。 权正焕心头一缩,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人只要不死,总有翻身的可能,万一毛泰久借着山田会长的宠爱,再翻身做主人,想起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展开报复怎么办? “这个,只有他的肾脏和山田会长最匹配,山田会长真会舍不得动他吗?” “哈哈哈哈。”崔永植的大笑声从听筒中传来:“怎么会?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真以为日本的黑帮是吃素的吗?估计是玩够了再弄死吧。” 权正焕心里一松,附和着:“对对,坏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不是嘛。”崔永植意态悠闲:“这就叫恶有恶报!” 两个人语气畅快地聊着别人的生死,浑然不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恶”的一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带刺的玫瑰 看“货”的那二天早晨。 阳光照射到病床前的地板上,躺在床上的毛泰久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被送回住了一个多月的单人病房,昨天晚上的事情就似一场恶梦。 体力好像恢复了,毛泰久坐直了身体,握了握手指,动了动脚尖。 除了喉咙很疼,身体上没有别的异常。 他把手放到喉部,肿了,咽口水都疼。 毛泰久试着发声,声带根本无法振动,只有那种烧灼般的疼痛感在持续。 全仲基来病房送早饭,看到毛泰久那痛苦的样子,急忙把托盘放下,制止他:“别啊,你别用手摸,也别说话,不然会更严重的。” 毛泰久慢慢放下了捂在喉部的双手,看着全仲基。 是这小子,昨晚和那长脸小子一起按着自己打针,就是他们弄伤了自己的咽喉。 “这几天别吃硬的东西,也别说话,过个一周左右消肿了就好了。别担心,声带没有损坏,你还是能说话的。” 毛泰久掀开被子,穿拖鞋下地。 “要吃饭了吧?”全仲基浑然不知危险,转身准备给毛泰久把餐盘端过来。 有轻微的风声在他耳后响起,背后两条铁也似的胳膊勒到了他的脖子上,圆脸的年轻人顿时呼吸一窒,大声呛咳,双手去抓那勒着他脖子的胳膊,然而哪里能够撼动分毫。 李株赫推开病房门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猛拍墙上叫人的电铃,撕心裂肺大喊:“来人啊。”同时冲过去硬掰毛泰久勒着全仲基的手臂。 好在毛泰久并没有真的打算把全仲基勒死,他顺着李株赫的力量松开了手臂,任全仲基软滑倒地,然后看了一眼抱着自己右臂的李株赫。李株赫被他看得后颈发凉,急忙松开手想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毛泰久左手已经蓄好力,一拳挥过来砸到李株赫的鼻子上,砸得李株赫哀嚎一声,鼻血、眼泪和鼻涕一起奔流,捂着口鼻向后仰倒在地。 毛泰久甩了甩左手,好脏,蹭上了那小子的眼泪和鼻涕。 他绕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大步流星推开房门往外走。 按惯例这个时间权正焕该来查房了,他现在走到哪里了呢?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权正焕和另一名医生迈步走出。 “权医生,那是你的病人吧?”另一名医生指着站在电梯外两步远的毛泰久。毛泰久表情悠闲,靠在墙壁上微微仰着头,好像正在等着什么人。 有点奇怪啊,像毛泰久这样的病人行动时至少会有两名护士陪伴,他怎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 权正焕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毛泰久含笑向他走过来。 毛泰久的步伐并不快,但权正焕就是感觉自己避不开,像被某种猛兽盯上一样寒毛倒竖,他抖着腿勉强退了两步,被毛泰久一把揪住了脖领子。 “你……你别乱来……”权正焕的牙齿格格作响,声音像从快用完的牙膏袋里挤牙膏那样干涩。 另一名医生则赶紧扑到墙角按响叫人的电铃。 李株赫第一次按电铃召来的人正在寻找毛泰久,听到电梯附近的电铃声,一群人踢踢踏踏向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 毛泰久颇有余裕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过来的那一群人,不慌不忙地把左手抡起,一记大耳光劈脸狠狠地扇到了权正焕的脸上,然后反手又是一记,两耳光就把权正焕的脸打成了猪头。 他们身后的医护人员、安保人员晚了一步才扑上来,抱胳膊的,抱腿的,抱身体的,七手八脚捉住毛泰久,把权正焕从他的手里抢救出来。 毛泰久放松身体不做反抗,看着权正焕青肿的脸和瑟瑟发抖的身体,满意地笑了。 缩在边上的另一名医生开始几乎吓尿,后来看到毛泰久的笑容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真是恶魔的笑容啊,做了那么可怕的事还笑得那样开心,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笑起来还颇为迷人。 毛泰久打人这件事,让精神病院上上下下都震动了。 大家仿佛此时才意识到,这个人真的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魔。 毛泰久入院以来一直是一种魂游天外的状态,整天不说一句话,吃饭吃药不算配合,但也没有过分抗拒,对医生护士没有好脸色,但仅仅只是无视。 他从未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安静。 面对他时,开始还是三五个男护士共同行动,身上也带着电击器一类的防身武器,毕竟毛泰久被警方指控为连环杀手,后来大家发现接触毛泰久其实是很安全的一件事,就渐渐地放松了对他的防范。 这天早晨送饭本应该全仲基和李株赫一起过来,但李株赫去上厕所,全仲基不耐烦等他,就自己去了,结果差点被毛泰久给勒死。 权正焕用冰袋敷着青肿的脸,有两枚牙齿被毛泰久打得松动了,搞不好得换装假牙。 他暗恨自己太大意,明知道毛泰久是那么危险的家伙,一早就应该把他关入最严密的禁闭室,也恨两个手下够蠢,怎么能让毛泰久钻了空子跑出来? 有一个男护士过来报告:“给他打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还给他穿了束缚衣。” 按惯例,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病人会打镇静剂,关在有软墙的房间,穿特别的衣服,并把手捆在胸前。 权正焕放下冰袋,无力地挥了一下手:“关起来就行,束缚衣不用穿,注意不要弄伤他。再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受伤,如果有,马上给他治疗。我们是医生,不能和病人一般见识。” 男护士虽然诧异权医生这过度的宽宏大量,但仍然老老实实去执行权医生的吩咐,在这个病区里,权医生就是天。 他却不知道权正焕气得几乎要吐血。 真他妈的太憋屈了! 权正焕此时非常想冲进禁闭室,拿手术刀在毛泰久脸上划个七、八、十来刀。 但是他不能,也不敢。 现在权正焕才知道村上政广多付的那百分之五十费用有多坑人。 毛泰久从昨晚上起就不再是他的病人,而是日本客人已经付款的货物。不能让他受伤,不能过度用药,甚至还不能把他养瘦了! 日本客人可不是普通的客人,是日本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山田家。 权正焕敢对着落难的毛泰久耀武扬威,却一点儿也生不出挑衅山田家的心思。 山田家即使在日本黑帮中,也是以残忍血腥而闻名的,他们私取器官,倒卖妇女儿童,贩毒,贩军火,无恶不作。像赵会长这样在成运市颇有名望的大人物,见到山田家也得跪舔。如果不是因为毛泰久的肾脏正好和山田会长配型合适,赵会长还搭不上山田家这只大船呢。 打电话给崔秘书讲这件事时,崔永植很不厚道地笑了。 “他本来就很凶啊,谁叫你们那样不小心。” 权正焕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说:“我是想说,山田会长并不知道他这么凶,万一对他疏于防范……” 他们并没向山田家公开毛泰久的身份。 “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崔永植也正经了起来,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们都被毛泰久被捕以后的行为迷惑了,觉得已经到他这地步的人,应该就是任人摆布和揉搓的命运,倒没想到毛泰久还有反抗的意志和能力。 崔永植之后给村上政广打了个电话,吞吞吐吐地说,货物其实是某个倒台贵人家的公子,因为伤害了赵会长的女人才被报复,这件货物非常凶悍,请山田家一定要多加小心。 村上政广哈哈大笑:“普通人家当然养不出这么漂亮的孩子。不用担心,‘带刺的玫瑰更加惹人爱’,所以继续好好养着他吧。” 权正焕也只能好好养着毛泰久。 但这朵“带刺的玫瑰”却完全不肯配合权医生的忍让。 毛泰久好像从那天起就被唤醒了暴虐的本质,以前那个安静听话的毛泰久完全消失不见。 医护人员谁都不能靠近他,只要进入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就会挨打。 精神病院中,没有哪个医生和护士没挨过病人的打,但一般都是因为病人病情发作时偶尔意识不清,挨那么两下最多受点轻伤。 毛泰久打人可不是那么回事,他意识清醒,力气大,下手重,甚至专门向人体致命的地方出手。 更难办的是权医生不让医护人员还手,不肯绑住毛泰久,还不允许弄伤他。 单方面挨揍谁愿意? 该给他量体温了。护士们你推我让,你去,你去,还是你去吧。推不过那位战战兢兢去了,没几分钟抱头逃回,向权医生报告:“真的没办法靠近啊,差点拿体温计戳瞎我的眼睛。要不还让仲基和株赫去?” 全仲基和李株赫还在养伤中,权正焕自己的脸也没有完全消肿。 权正焕只得挥挥手,把每天日常的量体温一事,从毛泰久这里免掉。 抽血也免了,给他注射药物也免了,凡近身接触毛泰久的事,都不得不暂停。 现在毛泰久被关在有两道门的特级禁闭室,送饭时,护士会把软材质的托盘从专门的小窗户推进去。 饭毛泰久还是吃的,但是吃完饭会砸餐盘,把剩下的饭和菜及菜汤弄得到处都是。 权正焕要烦死了,隔着玻璃窗对毛泰久大喊:“你有完没完?” 毛泰久慢慢抬起眼睛看着权正焕,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他用手摸了一下耳朵,手指沾着菜汤,在玻璃窗上写字:“找几本书来看看。” 权正焕气:“没有。”还想看书?真以为你现在是大爷啊,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毛泰久现在还真是大爷,他不急不慌地,继续用手指沾着菜汤在玻璃窗上写字,这次写的是“村上”、“换肾”、“山田”。 权正焕后脑发凉,好像是实验室里被人往脊椎里注射了药物的青蛙。 他现在极为后悔看“货”那天故意给毛泰久减少用药的分量,当时是想看毛泰久知道要被取器官后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结果非但没能如愿,现在反而被毛泰久辖制住了。 权正焕色厉内荏地扑到窗前:“毛泰久,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就算把你弄死了,大不了我们赔点钱……精神病院里死个把人还不容易吗?” 毛泰久对着权正焕笑了笑,完全不在意他的虚言恫吓,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指头上的菜汤,用纸巾胡乱在“村上”、“换肾”、“山田”几个字上抹了一把,再敲了敲写着“找几本书来看看。”那行字。然后他施施然走回到里间,往床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 权正焕没办法,只得把两个伤兵残将全仲基和李株赫再调过来。 “送几本书进去,趁他睡觉时把玻璃擦了,还有,他那个病房以后不能安排别人值班了,只能你们两人去。现在多辛苦一点吧,等把他送走,我们就能清静了。” 好在自那之后毛泰久没闹过别的事,只是每天吃完饭例行砸砸餐盘,然后就是要书看。 书的内容和种类他倒不挑,第一天给他送书时因为太急了,找的都是精神病院里现成的书,精神病学方面的专业书,以及普通的医学书。 这种书普通人看了会头大,毛泰久倒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经常一捧着书就是一天。 暴虐的魔王居然被书本收服了吗? 权正焕百思不得其解,这难道就是知识的力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成运码头 看“货”后的第六天,崔秘书通知权正焕,替换的尸体已经准备好,毛泰久可以“死了。” 崔秘书亲自来到精神病院,亲手导演了毛泰久的“死亡”场面。 赵会长经营的业务主要是类似“梦幻世界”夜总会这样的情&色娱乐业,他明面上的产业却是演艺公司。虽然他的公司一年到头也拍不了几个片子,捧的明星从来都半红不黑,却也为他的地下产业做了一定程度的掩护。 崔秘书充分利用了自家有演艺公司的优势,带来了一名化妆师,一名摄影师。 吃下混入药物的饭菜后,毛泰久陷入了昏睡,被抬到布置好的场景之中。 化妆师在医护人员的配合下,营造出了足以乱真的毛泰久重伤死亡的惨状。他脸上化妆出了非常可怖的伤口,五官面貌看上去完全被损毁了,身上和他躺着的地面上到处是血——其实只是拍戏用的那种掺了红色颜料的糖浆。 摄影师从各种角度拍照,这些照片最后会交到警察厅和检察院的手上,作为毛泰久“尸体”被发现时的照片档案留存。 拍完照片之后,全仲基和李株赫花了不少功夫给毛泰久洗身上的颜料糖浆。 “他的胡子长得很快啊。”全仲基一边给毛泰久洗脸,一边对李柱赫说:“才几天就长出这么多,要给他刮一下胡子吗?” “不怕把他的脸刮出血口子你就刮。”李柱赫瞪了全仲基一眼。 傻不傻啊,这小子脑袋到底什么构造,差点被他弄死,还想着要不要给他刮胡子……毛泰久长点胡子有什么要紧? 心思简单的全仲基吐了吐舌头:“那算了,万一弄破皮,我会被权医生打死。” 当晚权正焕三人偷偷地把毛泰久换到精神病院的一个地下室关起来,再把崔秘书送来的尸体经过伪装送到原来关押毛泰久的地方。 事先安排好的警察厅和检察院的人上门来验看面目已经被毁坏的尸体,对权正焕这个主治医生和他的两名助手做了约谈和笔录。 毛泰久于是“死了”,死因是和其他的精神病人产生了冲突,被另一个精神病人杀害而死。 也有人觉得奇怪,几天前还精神奕奕,把几个医护人员打得屁滚尿流的毛泰久,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而且不是关在特级禁闭室吗?什么时候换到普通病区的,居然还能和别的精神病人发生冲突? 但没有人去深究,这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狂,还有暴打医护人员的前科,死就死了吧,死了更清静。 成运市警察厅和检察院上上下下以不可思议的高效率运转起来,又过了两天,从精神病院收走的那具尸体以毛泰久的身份被送去火化。 从此在法律上毛泰久这个人永远消失了。 毛家盘踞成运市四十多年,和上层社会的富豪以及高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毛泰久一案还没有最后审结,但毛基范自杀,毛泰久被控连环杀人,毛家以不名誉的方式倒台已经成为注定。 人人都希望他死。普通民众是出于对恶人的本能憎恨。上层社会则是想赶快摘清和毛家的关系。而警察厅和检查院的人,却是有着更为实际的忧虑。要知道收过毛家钱的高官可不仅止刚下台的裴炳坤厅长,谁知道这个小子以后会不会咬出别的人?让他活着总是个麻烦,只是大众对毛泰久案的关注度太高,风口浪尖上不好动他。 现在两个月过去了,舆论对他的关注在变淡,有人出手要搞死毛泰久,其他势力自然积极配合。 真正在意毛泰久生死的姜劝酒和武镇赫两位警官,却只能在毛泰久“死后”,看到他浑身血污的照片和“他”的尸检报告。 姜劝酒和武镇赫此时还在家中停职反省,为了诱捕毛泰久,他们公然在电视节目上宣称毛泰久是连环杀人犯,这是严重违纪。 法庭还没有审判,警察就能给人定罪吗? 从毛泰久被送到地下室起,权正焕就没去看过他。 一来他忙,二来他烦。恨得牙痒痒却不能动他,这是太苦恼的体验。 准备送走毛泰久那天,权正焕再次见到毛泰久时,发现毛泰久已经长出了满脸胡子。 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男人,长胡子的速度也比别人快,如果不是眼神还那么凶,权正焕差点要不认得毛泰久了。 权正焕惊奇地发现,胡子才是整容利器。虽然眉眼仍然很漂亮,但胡子至少拉低了毛泰久一半的颜值,如果放任不理,让他的胡子继续长下去,不出一个月,毛泰久就会从一个大帅哥变成个眼睛好看一点的流浪汉。 看到毛泰久变丑真让人心情愉快啊,权正焕示意助手把加料的饭菜给毛泰久送进地下室。 半小时后,昏迷的毛泰久在换装后被抬出地下室,送进了一辆车子中。 车子一路开出了成运精神病院,直奔成运港货运码头。 *** 同一时刻,成运港客运码头。 从日本开往韩国的客船即将靠岸。 金娜娜远远向着码头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祖国啊,我回来了!” 离开韩国已经两年,再次呼吸到港口带着腥咸味道的空气,金娜娜只感觉一切都那么亲切,一切都那么可爱,她的脸蛋上挂满了笑容。 同行的申恩雅笑了:“这么激动啊?去年假期叫你跟我一起回韩国,你又不肯。” 金娜娜笑了笑没说话。非公性质回韩国,机票和食宿是好大一笔钱,她可付不起,再说那个时间她还能在餐馆打工挣钱。 “我们的金英株长官会来接你吗?”申恩雅笑着撞了一下金娜娜的肩膀。 “接什么呀!别开这种玩笑,英株oppa真的就只是oppa,他有老婆的。” “他不是离婚了吗?” 首尔警局私下传言,据说金英株长官是因为金娜娜才离婚,但申恩雅和金娜娜来往多,感觉应该不是这么回事,金娜娜人很正派,不可能插足别人的婚姻。 “那也只是oppa啊,而且他和世熙姐肯定会复婚的,打电话时他提起世熙姐,还是很有感情啊。” 申恩雅诧异:“那就太奇怪了,他又不是你亲哥,要是对你没意思,干嘛一直这么照顾你?” 金娜娜其实也疑惑这个问题,从二十岁那年认识金英株开始,她就一直在接受他明里暗里的各种照顾。她会选择警察这个职业,是因为金英株,她会被送到法国参加国际刑警培训,还是因为金英株。 “因为oppa人好吧,他是我的长腿叔叔。” “人好吗?”申恩雅撇撇嘴,金英株日常板着一张棺材脸,实在没看出他人有啥好的。 “人好他怎么不照顾我?” 金娜娜笑了:“你是白富美啊,你还需要被照顾吗?”申恩雅家里很有钱,人长的也漂亮。 “白富我认,美吗?哈哈,马马虎虎吧,我可没有你美,这个自知之明我是有的。” 申恩雅羡慕地看了金娜娜一眼。 每次警局选警花,金娜娜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哪怕她已经去法国培训了,警花这名号也没有许给别人。 金娜娜长的非常好看,脸型美,五官秀丽,已经二十七岁,满脸还有着少女似的纯真与娇憨,她身材也很好,胸圆腰细腿长,个子虽然仅有165,但比例极佳,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就像今天,明明金娜娜只穿了一款最简单甚至有点旧的白色短款羽绒服,一条旧旧的白色运动裤,一点妆都不化,头发也只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她看上去还是特别清纯美丽,仙气十足。 申恩雅作为一个女人,看到金娜娜有时候都会心动。 所以她完全不相信接近金娜娜的男人会对她没有企图。 “娜娜,那个东京警察厅的帅哥给你打电话了吗?昨天他跟我要了你的号码。” 她们两人前天结束培训,昨天从里昂飞到东京送资料,今天又从东京返回韩国。 “没有啊。哪个帅哥啊?” “就那个头发长长的嘛,长相有点像木村拓哉,说话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金娜娜摇摇头,没有这种印象,犹豫了一下她说:“早上倒是有人打电话,讲的日语我也听不懂,直接给挂了。” 申恩雅哈哈大笑,语言不通的日本帅哥遇到不解风情的金娜娜,也是绝了。 近距离接触金娜娜的人都知道,金娜娜只有一个爱好,就是挣钱和攒钱。 她不谈恋爱,不化妆,不买新衣服,不参加同事聚会,不逛街,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做兼职。 申恩雅听说过,金娜娜的母亲去世了,父亲一直重病卧床,家里只有她一个经济来源。 两年前金娜娜的父亲也去世了,按说她可以放松自己了,结果金娜娜还在打工。 问她为什么?金娜娜说自己家的房子还抵押在银行,要赎回来。 因此申恩雅特别地佩服金娜娜。凭金娜娜的长相和身材,打什么工啊?只要她愿意,多少富贵公子抢着要给她钱花。 但人家就是那么执着地要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对一切向她献殷勤的狂蜂浪蝶视而不见。 排队等候下船时,申恩雅指着五六个人前面一个西装大汉,小声对金娜娜说:“就是那个人。” 早晨申恩雅去甲板上溜达时,曾无意中听到一个日本人讲电话,回来她就告诉了金娜娜,怀疑那人涉嫌走私。 因为那人提到要亲自验货,说我们山田家非常重视,货物必须完整无损这种话。 山田家是日本有名的黑道家族,日韩两国的跨国罪案中,常常出现山田家的名字。 金娜娜飞快地瞟了一眼:“啊,就是那个人?” 西装大汉块头颇大,180以上的身高,虎背熊腰,偶一顾盼,眼露凶光,看上去确实不像好人。 金娜娜跃跃欲试,回韩国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那必须管。日本人想到我们韩国的土地上放肆,不可以! 她把行李箱的拉杆塞到申恩雅手里:“下了船你自己去成运警察厅,我去跟着那个人,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我们电话联系。” 前面的西装大汉已经先一步下船,汇入了码头上的人群之中,金娜娜来不及和申恩雅多讲,说完话就像一条游鱼一样挤入人缝之中,追踪着西装大汉而去。 一错眼的功夫,申恩雅就看不到金娜娜的身影,急得她直跺脚:“姐姐啊,我知道你满腔热血,可我们只是来成运警察厅送文件的,你身上连枪都没有,就敢直奔着日本黑道去?!身手再好也不能这么乱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命运的小纸片 车子快到货运码头时,毛泰久醒了。 原本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眷恋,只想快点结束。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落到了精神病院这帮杂种手里。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被人羞辱之后再弄死,还要割取他的器官,这样的方式毛泰久不能接受。 从看“货”那天晚上开始,毛泰久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暴打权正焕等人,除了泄愤之外,目的就是不想让人近身。 当然,想完全阻止对方下手是不可能的,毕竟在对方的地盘上,只能想办法让形势往稍稍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倾斜。 这些天他吃饭特别慢,一是因为喉咙疼,二是为了仔细感觉饭菜的味道。他不准别人近身,权正焕这些人想放倒他就只能把药物投放在他的食水中。白米饭和清水中投入药物味道会比较大,所以药物多半会投放在浓郁的汤里和味道重的菜里面。 不论做什么都需要体力,他不能不吃饭,但辨别哪些饭菜加了料,加料的饭菜又应该吃多少,这是他必须要掌控的。 这帮人早晚会把他送走,送他应该是秘密运送,也不会像精神病院这样有一大堆人围着,那个过程或许隐藏着他唯一的逃脱机会,所以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在那时候保持清醒。 这一天毛泰久发现李株赫和全仲基的表情都比以往要轻松,尤其那个藏不住心事的全仲基,看到他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居然还冲着他笑了一下。 而且久不出现的权正焕,也跑到他的窗前看了他一眼,表情非常愉快。 毛泰久于是知道,送走他的日子就是今天。 吃饭的时候,味道重的菜他都不吃,他把没有味道的白米饭吃光,把肉类在清水中涮过才吃,最后仍然暴躁地把餐盘砸到地上——砸餐盘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别人看不出他吃了什么,剩下了什么。 吃完饭他就打着哈欠上了床,上床不到两分钟,毛泰久就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权正焕的声音:“这个疯子,真是受够他了。” “就是啊,每天都得收拾好几次,好烦的。”全仲基说:“好在总算要把他送走了。” “药效发作了,少说废话,赶紧给他换衣服。”权正焕喝斥着。 全李二人进入室内,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脱掉他身上的病员服,给他换上普通的衣服,又给他戴上口罩,戴上帽子。 “要不要再注射一针?”这是李株赫的声音。 权正焕不耐烦地说:“不用了。今天菜里放的剂量大,再注射的话药量就太超过。只要交到那些人手上就没我们的事了,日本人有的是办法让他老实。” 听到这里,毛泰久松了口气,这才真正失去了意识。 加料的饭菜他有意识吃了一些,全程装晕太困难,万一被发现强要给他注射针剂的话,他前面的种种筹划就会功亏一篑。 再次醒来后,毛泰久一直闭着眼睛,仔细感觉着身边的环境,按颠簸的程度来估计,他应该还在车上。 车子的前排座位传来对话声。 “怎么回事,前面那条街上那么多警察?” “交通事故?我下去看看吧。” “算了,绕路吧,不然老三该等急了。” 车子在一个巷子口上拐弯,避开大路,绕行小路向着货运码头驶去。 毛泰久曲了曲手指,只有手指能动,手腕都抬不起。 *** 金娜娜一路跟踪着西装大汉 西装大汉离开客运码头就往货运码头的方向走。 成运市的客运和货运两个码头紧挨在一起。货运码头建立比较早,码头边上的各式建筑物相对陈旧,高高低低错落林立,呈现出一种老式码头独有的杂乱气息。还有不少渔民挑着赶海弄来的海产在狭窄的道路两边叫卖,人多物杂,金娜娜跟踪起来并不费力,可隐蔽身形的地方太多了。 西装大汉走路速度不算快,偶尔还看看路两边的货物,中途还停下来接过一次电话。 渐渐地,西装大汉离开大路,进入了一片老旧的住宅区。 小区破破烂烂,道路狭窄,路边堆满了各式杂物,个别路段中间保留的宽度都无法让一辆汽车正常通过。这是成运码头的棚户区,早年也热闹过,近些年大部分人都搬离了,只留下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还住在这里,但是道路边的杂物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减少。 西装大汉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金娜娜顿住身形,等了一会儿才跟进去。 小巷子是个死胡同,里面有三四处矮房子,个个大门紧闭,西装大汉已经不见踪影。 进房子里面去了?进了哪一间? 这里是接头地点,还是走私货物的货仓? 金娜娜不敢贸然靠近,决定潜伏一阵子看一看后续发展。 小巷子最外侧那户人家门口堆了一大堆旧家具,上面搭了几块破烂的塑料布,边上还摆了个绿皮的大垃圾筒,金娜娜闪身过去,躲到了旧家具和垃圾筒之间的空隙中。 又等了一会儿,金娜娜隐约听到巷子口那里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有人说:“快到了。” 听足音好像有三四个人,越走越近。 金娜娜于是把身体缩得更低,忽然间她听到“扑通”一声响,像有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然后响起好几个人的“哎一古”叫声。 发出动静的地方离她实在太近了,就隔着一个垃圾筒,金娜娜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强忍着没有动。 “宗胖子,你想死啊,背个人也背不动,这一会儿功夫就摔了两次。”讲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嗓门很尖,带点釜山口音。 一个年轻的,憨憨的声音回应着:“他真的很重啊,腿又长,我刚才是被他的腿磕到了。” “我来吧。”另一个又粗又低哑的中年人声音响起:“看一下没摔着吧,雇主说过,不能有一点伤。” “没有没有。”那个叫宗胖子的人赶忙说:“刚才我垫在底下呢,哪敢磕到他。还是我背吧,他的分量可不轻。” “那你仔细着点儿。没把他弄醒吧?” “没有,睡得沉着呢。” “走吧。”几个声音渐渐远去。 一共四个人,说话的三个人,一个年轻人就是被叫到名字的宗胖子,另外有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在昏睡状态下被背着的人。 听到屋门开关的声音,金娜娜悄悄把眼睛移到杂物堆和垃圾筒之间的缝隙,这一行人进的是中间那个屋子。 一个中年矮小男人留到最后,还警惕地向周围看了看。 金娜娜赶忙收回了视线。 绝对有鬼。他们提到雇主,说被背着的人不能有一点伤,没有弄醒……是绑架案吗?还是贩卖人口?如果是普通的绑架案或买卖人口案,那就不归她管,国际刑警只管跨国罪案。当然她出手干预也没问题,她是警察,看到任何犯罪行为都有权利和义务去制止。 那个先来的西装大汉和后来这四个人有没有关联呢?他们进的是同一间屋子吗? 从警三年,但实际上只干过一年基层警察的金娜娜有点蒙圈了,得到的信息太零碎,她抓不住脉络。谁来告诉她,接下去要怎么办? 一阵小风把一个小纸片吹到了金娜娜面前,她看到了纸片上面的印刷体字迹:“心脏”。 什么鬼啊?金娜娜微微挑眉。 又一个小纸片被风吹了过来,这次纸上也印着字:“皮下”。 皮下又是什么鬼?金娜娜捡起纸片,看完一面又翻过来看另一面,也有字,是:“肝脏”。 纸片的边缘不整齐,好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两个纸片上的字迹大小也不一样,“肝脏”字小,“心脏”字大,有“心脏”字体的另一面好像是彩图,但看不清那图是什么。 奇怪,哪来的纸片呢?刚才她过来的时候,明明道路上很干净。 金娜娜把视线略为放远了一点,就在刚才那几个人路过并摔倒的地方,有好几个小纸片散在那里。她猫着腰快速跑过去,把这些小纸片都捡到手中,再躲回垃圾筒后面,一张一张打开看。 纸片大小不等,材质不一,上面的字有大有小,多数只有单面有字,个别正反面都有字。 纸片上反复出现的字样就是各种器官,“肝脏”两次,“肾脏”三次,“心脏”一次,然后金娜娜看到了“移植”和“供体”这两种字样。 金娜娜悚然一惊,一道亮光从她脑海里闪过。明白了,她这是遇到了一桩惨无人道的私取人体器官案。 被背着的人应该就是那名“供体”,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无力反抗,只能找机会传讯。 只是他这传讯的办法真的是……能撕下纸片,就不能写个纸条吗? 幸亏她看到了纸片,同时又足够聪明机智,从这些碎片词汇中理出线索,普通民众就算看到这些纸片,恐怕也没那个警惕性,意识不到这里面有问题。 金娜娜按捺着内心翻腾的思绪,悄悄从巷子口离开,走到足够远的距离,这才拿出手机。刚才追踪西装大汉时,她把手机关掉了。 还没等她拔号,金英株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事实上金娜娜关机那个阶段,金英珠一直在不停地拔打金娜娜的手机。他急得嘴上都快长泡了,虽然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她这牛胆子也未免太大。 “金娜娜,不要胡闹,走私那帮人手上是有枪的,山田家也不是你能撼动的,你给我赶快滚回成运市警察厅。” “oppa,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不是走私,我遇到的是私取人体器官这种没有人性的事,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发个定位给你,你赶紧通知警察厅来支援我。挂了啊。” 不等金英株再说什么,金娜娜已经挂断了电话,并把自己的位置发送给金英株,然后关掉了手机的声音和震动。 救人如救火啊,她得去,必须去。 不知道罪犯们准备什么时候对这个供体下手,也可能就是现在,她晚去一分钟,那个无辜的人就多一分生命的危险。 也不知道罪犯们到底有多少人,她能不能打得过。虽然对战训练时她很强,但是她的实战经验实在是少得令人忧虑。 金娜娜一边害怕着,一边勇敢地冲进了小巷子。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反正就算只是捣乱她也得去,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无论如何不能置之不理,或许因为她的捣乱,能拖延坏人下手害人的时间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你是我的神迹 金娜娜看到的纸片都是毛泰久在看书的过程中悄悄撕下来的,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传讯,以及能不能被别人看到。 至于别人看到了却猜不出内含的意思,那个可能毛泰久完全没想过,怎么会猜不出,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撕下来的纸片被他藏到了袜子里,果然给他换衣服的人只帮他换外衣,所以这些纸片被他成功地从成运精神病院带了出来。 送他的车开到货动码头棚户区外面,找了个距离约定地点最近的地方停车,车上那个釜山口音的中年人命令年轻一点的宗胖子背他。 毛泰久的手脚都能动了,就是还很无力。 釜山男扶着毛泰久往宗胖子背上送时,毛泰久非常努力地扑腾了一下,也只是害得背他的宗胖子一个趔趄。 太可惜了,这机会,对方只有两个人,哪怕能让他恢复至平时的一半体力也行啊。 “他这是醒了?”釜山男扶住毛泰久,有点慌。 宗胖子憨憨地答:“没醒吧?我刚才被地上的石子咯了一下。” “你他妈小心点啊,这人可金贵,摔坏了老大会打死你。”釜山男看了看毛泰久紧闭的眼睛,以及软软垂下的手脚,帮着把毛泰久往宗胖子身上托了托。 毛泰久手指张开,他手心里的一把小纸片飘落到地面上。 会有人觉得自己被他们背着有点奇怪吗?会有人看到这些纸片吗?天知道。 年久失修的道路崎岖不平,搭建得乱七八糟老棚户区里面充满各种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又出来一个中年人接应他们,声音又粗又哑,釜山男叫这人老三。 又走了一段,毛泰久听到宗胖子欢喜地说:“快到了。” 毛泰久心里一紧,抬腿踢了宗胖子一下,身体使劲一歪,宗胖子背着他走了很久,本来就有些乏力,这下控制不住平衡,“哎一古”叫着,结结实实摔倒了。 还好釜山男和老三从两边架住了毛泰久的身体,倒霉的只有宗胖子一个。 宗胖子脑袋有点不太好使,第二次摔倒仍然没起疑心,只以为是自己没背好。 毛泰久借机把另一份纸片撒了出去,估计马上要到他们的据点,再不扔这些纸片恐怕要跟着他去日本。 能被人看到吗?路上似乎没什么人,而且纸片太轻了,有可能很快就会被风吹得四散不见……这种报讯的办法真的烂极了,恐怕只有在最巧合的电影情节中才会起作用吧? 我这是瞎费力气,毛泰久自嘲地想,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他一直被严密看管着,口不能言,也接触不到纸笔或任何通讯器材。 撕书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传讯方法,就算传讯成功,到底会招来什么人也是个未知数,但多一点变数他就能多一点机会,毛泰久只能竭尽全力给自己制造机会,以求能在这个近乎死局的情况下撕开一条缝隙。 宗胖子把毛泰久背进房间放到一张床上,站起身来直喘气,这个人真不好背啊,手长腿又长,看着瘦却很重。 毛泰久又听到了第四个声音,讲的是韩语,发音略别扭:“这个就是货物吗?” “是的,西野先生,您看看吧。”说话的是老三。 “货物保证完好吗?没有受伤吧?” “病院的人说保证完好,我们没看过,口罩帽子捂得这么严实,只能看到眉眼。” 旁边的釜山男插了一句:“眉眼长得很秀气,好像比女人还漂亮。” 他们是韩国本地黑帮,只知道今天接的货是个人,看长相的话,难道是要卖到那种地方?那必须得是个大美人才行啊,要不然犯不上费这么大的周折。 西野先生说:“我要检查一下。” 釜山男兴奋地凑过来:“要怎么检查?穿着衣服可看不出有没有伤。” 西野先生言简意赅:“脱了看。” 釜山男和老三对视了一眼,两个中年男人粗俗地笑了起来。 “要帮忙吗?” “不用” 西野虽然拒绝他们帮忙,但也没让他们走开。黑道里的人对男男女女的事看得极淡,货物又是昏迷的状态,多两个人看看也不会少块肉,他接到的命令只是保证货物完好无损,到他手上的时候不能有伤,他交出去的时候还是不能有伤。 几个人围住了毛泰久,距离近到毛泰久能闻到那些人身上的烟臭、酒臭和口臭。 一只手伸到毛泰久脸前,要去摘他的口罩。 不能再忍了,毛泰久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应该有四个人。 没看到那个最早背他的胖小子,只有两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凑在他面前,还有一个满脸凶相的西装大汉正把手伸过来。 西装大汉和毛泰久眼神相对的那个瞬间,毛泰久伸出双手,用最大力气扼住了他的脖子。 这时屋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进来。 那人身材不高,但非常敏捷,正是心急救人的金娜娜。 金娜娜扯住没有靠近毛泰久,而是缩在后面探头探脑的宗胖子,往他身上一撞,抓着他手臂矮身一个过肩摔,宗胖子“叭”地一声摔到了地上,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釜山男和老三闻声转回头,老三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刀,釜山男伸手到腰后摸刀。 金娜娜一脚踢到釜山男的小腿骨上,疼得他“嗷”一声叫,然后她伸手捉住老三的手腕,一拉再一扭,老三的手腕脱力,短刀“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金娜娜又是一扯一甩,矮身把老三也从自己肩膀上甩了过去,老三重重地砸到地板上,竟然直接摔晕了,一下子没有了声息。 金娜娜如此勇悍,釜山男吓坏了,不敢和金娜娜正面较量,拔腿就跑,结果没跑出两步,被金娜娜从背后追上一脚踹倒,金娜娜跳到他背上,先狠狠一肘砸到他后颈,再握住他的肩膀节卸掉。 也不过一瞬间,金娜娜就兔起鹘落般放倒了三个人。 此时毛泰久和西野的博斗也进入了反转阶段,毛泰久虽然先发制人,但他力气并没有恢复,西野很快挣脱了他的钳制,愤怒之下也顾不得货物会不会受伤,一拳砸到毛泰久的左肩膀上,疼得毛泰久脸色大变,西野的第二拳更是直接向着毛泰久的脸砸过去。 但没等他第二拳打到,金娜娜已经一脚勾了过来,绊了西野一下,趁他一个趔趄,依旧一拉一撞,把他狠狠摔到了地板上。 金娜娜在成为警察之前,是国家代表级的柔道选手,有柔道四段的实力。 柔道段位一般分为五级十段,四段已经是很高的专业段位,四段以上的段位更多是对荣誉贡献的评价,不是战斗力强大就能拿到的。 柔道讲究以柔克刚,借力使力,重视格斗技巧,以各种摔技、投技、关节技作为主要的战斗方式,瞬间能给对方带来巨大的伤害。 西野身高体健,金娜娜摔他时颇有点费劲,摔完之后不放心,一绞一扯,再把他的两只臂关节卸脱,疼得西野哇哇惨叫,嘴巴里叽哩咕噜冒出一堆日语。 金娜娜这时候才有功夫顾得上毛泰久,连续打倒四个人,金娜娜的体力消耗不小,她喘着气站直身体,努力向毛泰久释放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金娜娜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在一番打斗后略有些凌乱,白皙的脸蛋也因为剧烈运动而浮上了一丝红晕,她秋水般的眼睛满含关切看着毛泰久,脸上的笑容温柔又真诚。 真的很美啊。 这是毛泰久的第一眼感觉。 他很少觉得别人美,漂亮的人很多,但是美丽的人很少。 但眼前这个女人就很美。 第二个感觉就是,这个女人的眼睛有点像妈妈。 从妈妈去世以后,就再没有人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过他。 在这样一个艰难时刻,差一点就要被那些地痞流氓肆意侮辱,突然天降神兵,来了一个强大而且美丽的女人拯救他,还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神迹吧?命运给我的礼物。 毛泰久不信鬼神,却觉得眼前的情景只能用神迹来解释。 金娜娜忍不住笑了,救人的感觉真好。 毛泰久在刚才的博斗中被碰掉了帽子,倒是还戴着口罩,整张脸上最突出的就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很长时间没有剪头发,头发凌乱地覆在额前,甚至遮盖住了一部分眉毛,却奇怪地给他增加了很多的少年感。 平时他的眼神多半在冷漠、凶狠与虚伪间切换,但此时刚被金娜娜解救,让他满怀获救的喜悦,又因为金娜娜的美丽笑容,让他不知不觉变得表情温柔。 在金娜娜看来,就觉得面前是一个吓傻了的大男孩,眼睛长得非常好看,看着她的眼神满含期待和渴望。 “别害怕,你安全了,我是警察。” 毛泰久的眼睛瞬间睁大,眼睛中的笑意消失不见,幻想回归现实。 她是个警察。 也对,除了警察,谁会冒风险到黑帮的地盘来救人? “怎么了?不能说话吗?”毛泰久一言不发让金娜娜感觉奇怪。 毛泰久指指自己的喉咙,比划了一个推注射器的动作。 以为金娜娜不一定能看懂,结果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啊,知道了,这些坏人对你动了手脚。” 金娜娜把手伸给他:“能站起来吗?” 毛泰久伸出手去,握住了面前那小小的,柔软又温暖的手掌,触感略为粗糙,姑娘手上有不少薄茧。 “走。”金娜娜拉着腿脚仍然有些软弱无力的毛泰久,推开屋门冲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逃脱 毛泰久被金娜娜拉着冲出了屋子。 这女警像是个菜鸟,勇敢又鲁莽,顾头不顾尾。 跑没有问题,但应该先把地上那四个人收拾了再走,每人喉咙上给一刀。 毛泰久看着金娜娜,没法提醒她,提醒了可能也不会听,看她的样子就是善良得有点傻的那种。 至少也应该把这四人身上的通讯器材收走,以防他们叫别的人过来……算了,现在回头也来不及,而且,混乱一点其实对他更有利。 两人没跑出多远,就隐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有喊叫声。 “跑了?追!跑不了多远的,他们不熟悉这里的路。” “哎呀,他们追来了?这么快!”金娜娜很吃惊。 这件事倒是在毛泰久意料之中,他顿住了脚步,指指金娜娜,再指指自己,示意两个人分开跑——正好借这个机会摆脱她,总不能一路跟着她跑到警察局。 金娜娜看了看四周,拉着毛泰久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掀开那家人罩在杂物堆上的彩色塑料布,把毛泰久推了进去。 “你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别怕,我行动之前叫了援助的,警察很快就会来。” 金娜娜直起身转身跑开,毛泰久的手抬起又放下,金娜娜跑得太快,稍一犹豫就失去了抓住她的机会。 这比他刚才设想的分开跑还要好,有她去拖住那些人,他跑起来更容易。 毛泰久抿紧了嘴唇,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选择了一个方向,慢慢跑过去。 一边跑他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那些喊打喊杀的人似乎改变了方向,混乱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她应该不会被抓住吧?她那么厉害……随即他失笑,干吗要担心一个警察?警察都是对头,一旦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肯定要把他关进监狱。 毛泰久继续慢慢跑着,感觉面条似的两条腿渐渐变得有力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远远的听到警笛的声音响起,警察终于来了。 毛泰久深呼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向着他选择的那个方向拼命跑过去。 那个方向有很浓重的腥咸味道,那是大海的味道。 穿过两三条巷子,毛泰久终于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大海。 * * * 天黑了,距离码头上地痞追击女警,然后被大批到达现场的警察抓捕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成运港警察局热闹得像开锅了一样。 最先被金娜放倒的四个人跑掉了两个,后来追逐她的五个人全抓到了,此刻七个人一起关押在一个审讯室里。 一个男人拍着桌子:“胡说什么器官移植?你能在自己家里做这种事吗?你们是看到刀,看到剪子,还是看到医生了?” 另一个男人扶着自己的胳膊叫屈:“我好端端在自己家里,那位女警官突然就冲进来,把我们又摔又打,警察就可以乱来吗?我要告你们渎职!” “吵什么吵!”一名有资历的老警官把文件夹重重往桌子上一摔:“警官打你们谁看到啦?你们自己说可没用。但是你们追警官可有好多人看到了,还有人把你们的暴行拍了下来。我要先告你们袭警!” 隔壁房间,朴南奎组长头疼地看着对着吵的警官和地痞们,对手下的小警察说:“把门关上。” 站在金娜娜背后的申恩雅很机灵地先一步跑过去关门。 外面的吵闹声暂时被隔断,但不代表麻烦不存在。 朴南奎看着自己面前一把纸片,抬起眼睛对金娜娜说:“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据?” 只是一堆写着内脏名称的纸片,这能说明什么?说是私取器官,可以解释成人体生理教育。就算解释成器官移植教育,那也不犯法啊。 何况这些纸片是从地上捡来的,并不是从任何一个所谓嫌犯身上搜出来的。搜出来又怎样?像刚才那个地痞所说的,没有手术器材,没有医生或别的直接证据,凭几个来源不明的小纸片就说私取器官简直太荒唐。 “我有人证的,只要能找到那名青年。”金娜娜右手裹满纱布,下巴上贴了两条创可贴,在和追逐者纠缠的过程中,她受了点轻伤。 “好吧,就算你有人证。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朴南奎从旁边的刑警手上抢过纸笔,亲自给金娜娜做笔录:“他明确承认他是私采器官的供体了吗?” 金娜娜卡壳儿了,她真不知道那青年的姓名和年龄,同时那个人一个字也没有开口说过,更别说承认自己是供体。 “他的喉咙被那些人弄伤了,说不了话。” “那么,他长什么样子?” “个子很高,大概184?”金娜娜仔细回忆着:“体型正常略瘦,眼睛很亮,头发有点长,戴口罩,穿黑色的外套,黑色裤子。年龄大概28岁?或者30岁?” “还有呢?” “没有了。”金娜娜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辛苦救人一场,不但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连他具体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五官特征就只知道一双眼睛。 朴南奎笑了:“所以说,金娜娜,按照你的描述,你觉得这个人证能找到吗?” 金娜娜气闷,明明叫他在那里等,为什么他要乱跑?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自己回家去了,还是被别的坏人捉走了。那片住宅区的出入口就那么几个,监控设备虽然不多,但主要路口都有,之前金娜娜和几名警察一起调了那个时段的监控,并没有看到特征和那名青年相似的人出现。 朴南奎叹气:“证据是你猜的,人证没有说过证言,找不到人证就算了,连人家的相貌特征和姓名都不知道。金娜娜,你不是第一天当警察吧,我们能这么办案子吗?” 金娜娜被训得灰溜溜的,无言以对。 这时朴南奎的电话响了,他本来懒懒散散坐在那里,一接到电话立刻坐正了,不停地说:“是,是,是。” 放下电话,朴南奎安排手下的小警察去派车。 “金英株长官来电话,要求金娜娜和申恩雅两位警官马上回首尔。” 一直站在金娜娜背后没开口的申恩雅喜滋滋说:“真的吗?太好了。”金娜娜被人家指着鼻子训,连带她也脸上无光,这老警察真是的,就不能对美女客气点儿吗? 金娜娜还是不死心:“朴组长,你帮我找找这个人吧,万一他落到坏人手里……” “好了,我知道了。”朴南奎的脸色略微放软了一些:“我会留意的,184,瘦高个,一身黑衣服,长头发眼睛很亮。对吧?我也是警察,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会重视你的直觉,保护市民是我们的义务。” 金娜娜点点头,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笑意。 “回首尔去吧。以后不要那么鲁莽了,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朴南奎摇摇头,这漂亮女娃娃真是个傻大胆。 等金娜娜两个人出了门,一名手下问朴南奎:“组长,真找吗?都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啊。” 朴南奎揉了揉疲惫的脸:“不用理她,我们哪里有多余的警力做这种事?真是供体的话会躲起来吗?黑帮内斗的可能性倒更大。查一下她说的日本人,山田家以前不在我们这一片活动啊。” *** 崔永植捂着脸从赵会长的办公室小步倒退着走出来,刚才他被赵会长用书砸了脑袋,脸上好像破了皮,渗出来一点血。 耳边还响着赵会长的咆哮声:“你他妈的要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就从码头上跳下去吧。” 崔永植推开会客室的门,里面七八个人全部站了起来。 有从精神病院赶来的权正焕,有从码头过来的黑帮老大和他的手下。 权正焕脸色惨白,神经质地绞着手指,十分后悔没听李株赫的话,再给毛泰久补上一针。 不应该把日本人的话太当回事儿,什么不能过分用药,用药多了会傻。毛泰久傻了有什么要紧?他跑了才真正可怕。想起那天毛泰久打人时的眼神,权正焕就吓得要命,该不会哪一天毛泰久跑回来用壶铃砸他的脑袋吧? 崔永植盯着权正焕:“你确定给他用了药?” “确定,够他晕两个小时。药量再大饭菜里味道就太重了。”权正焕急急辩白着:“他也真的倒下了,翻开眼皮用手电筒照都没反应。” “路上确实是晕的,但西野先生验货时,突然就醒了,他还掐了西野先生的脖子,但是没什么力气,好像是刚醒。“ 宗胖子侥幸逃脱没被抓入警局,因为亲历过现场,被老大带到这里说明情况。 权正焕内心万分感激这名可爱的胖子:“可能是他产生了抗药性,所以提前醒了,一直用药就会这样,这一点我们真的没办法控制。” “好了不说这个。”崔永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黑老大:“西野先生安全送走了吧?” “走了,一个小时之前船就出发了。” 崔永植松了松领带,总算还有一个不太差的消息,没把山田家的人得罪彻底,但是回头怎么给村上政广交待,是个麻烦事儿。 崔永植看着黑帮众人:“不是说那个片区的警察都打过招呼了吗?怎么还会有警察上门?” 黑老大叫屈:“是外面跑来的首尔厅的警察,还是国际刑警,一个女的,他妈的特别厉害,一次放倒四个人,后来我们的五个人带着刀追她还被她打倒三个,再后来动静太大,成运港的警察才过去。” 崔永植抚额,怎么会和首尔警察厅,还是国际刑警扯上关系? “崔哥,你给我一张这小子的照片,我让码头上的兄弟撒开人手找,成运港就那么大点地方,他跑不了的。” 黑老大放了话,他今天的面子也被削得够狠。 崔永植苦笑,他怎么敢把毛泰久的照片给人看?被人发现毛泰久没有死,这比毛泰久逃跑还严重得多。毛泰久应该不会疯狂到去警察局自首吧? “确定不在警察手里?” “确定。我们警局里有内应。” 崔永植在室内走来走去,最终说:“我没照片,也不用撒开人手找,他不敢公开露面。让警局里的内线时刻关注,有没有他这样身高体型的人去报案或者自首。另外严查想从海上偷渡国外的人,发现相似的人一律扣下,如果逃跑反抗,格杀勿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获救 三月底的成运市已经进入了春天,道路上有很多樱花正在开放。 但是海水依旧冰冷刺骨。 没人想过毛泰久会跳海逃命,这个季节海水的低温足以致命,普通人在这样温度的海水中耐受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 但毛泰久没有办法,他已经走投无路。 成运港地方就那么大,一帮地痞再加上一帮警察,陆地上的生路已经完全堵死。 海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有70%的可能冻死或淹死在海里,但仍有30%的可能逃出生天。 毛泰久泳技非常好,常年运动和天生的身体特质也让他的体力远远优于普通人,另外他对成运港的地理十分熟悉。 成运运通集团以公交事业起家,后来涉足的领域就多了,航海客运也是其业务的一部分。毛泰久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第一家落脚的公司就是运通航海,客运部和货运部他都实习过。那时候他曾经坐着快艇多次巡游附近海域,有时候因为工作,有时候只是单纯出来散散心。 成运港在成运市的西南角,货运码头在客运码头的东南方,然后再往东依次是礁石带、浅滩、海水浴场和许多小渔村。 跳下水之后,毛泰久一直朝着礁石带的方向游,计划在右京里那一带的浅滩上岸。 但是海水比他预想得要冷,他的体力也比预想中消耗得更快。 天色刚擦黑的时候,毛泰久游不动了,他刚游到礁石带的东段,距离浅滩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必须尽快上岸,天完全黑了之后,海水的温度会更低,泡在水里迎接他的只有冻死的命运。 远远的,毛泰久看到某处礁石有温暖的灯光亮起,有光就有人,有人说明那里可以登陆。 游到附近毛泰久才发现灯光是从一只很破旧的小型机动船上传来的,求生本能促使他抓着船舷上垂下来的绳索爬到甲板上。 在海里还只是冷,上了甲板之后,浑身湿淋淋的毛泰久被傍晚潮湿又冰冷的海风一吹,立刻感觉头昏脑胀,脚步飘浮,没走两步,他扑通一声裁倒了。 船舱里传来一个粗嗓门的问话声:“外面是谁?” 毛泰久跪在甲板上,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海水从他头发上衣服上不断地滴到甲板上。 海水的低温不但使他四肢麻痹,连脑子也变得不太好用,毛泰久这时候才想到他有可能被认出来。 但此时他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上船耗光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又挣扎了两下,毛泰久一头栽倒在船上,彻底陷入了昏迷。 冷,非常冷,冷到灵魂出窍。 到了某个瞬间,连冷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所在的世界变得非常平滑,缓慢。 毛泰久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人生是痛苦,还是无聊?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主宰别人和被人主宰,究竟该由谁来决定? 他突然看到了妈妈,妈妈微笑着对他说:“泰久啊,到我这里来。” 然后是父亲毛基范,他怒冲冲地对妈妈说:“不要把我儿子变软弱。” 毛基范抓住了他的衣领,大喊着:“泰久,你给我醒醒!” 毛泰久于是醒了。 他睁开了眼睛,跃入视线的是一张陌生又粗糙的大脸。 大脸男张嘴露出一口黄牙,语气中带着惊喜:“他醒了!” 然后毛泰久感觉到身上有一双,不,很多双粗糙的手正在揉他,拍打他。 毛泰久很愤怒,想要喝斥这些丑陋卑贱的人把他们的脏手拿开,但是他喉咙很痛,嗓子里仿佛被塞入一只滚烫的煤球,拼命张嘴,只发出几个暗哑的破音。 他的身体和脸颊被人不断拍打着、揉搓着,原本冰冷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柔软温暖起来,血液流动的速度不断加快,手指和脚趾开始感觉到麻痒和针扎一样的刺痛。 有人把他扶起来,捏着他下巴说:“张嘴。” 毛泰久本能地张开了嘴,热乎乎又苦涩的液体被灌到他嘴里,流过他肿痛的咽喉,进入了胃中,带来了丝丝暖意。 对他的身体实施的拍打和揉搓还在继续,毛泰久的愤怒随着身体不断回暖而最终消失,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陷入了昏睡。 毛泰久再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维修船还没来吗?” “快了。” 毛泰久睁开了眼睛,他睡在一张床上,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像被一辆几吨重的卡车来回辗了好几遍,但是他还活着! 有人过来扶起他,在他背后塞了个枕头,让他靠着枕头坐起来,又摸摸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另一个人端了碗粥过来,示意毛泰久张嘴,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一碗热粥下肚,毛泰久终于缓过了精神。 舱房里有三个男人,都穿着印有“港务处”字样的蓝色工作服,衣服上别着胸牌,写着各自的姓名。 毛泰久瞟了一眼胸牌上“清洁队”几个字,恍然大悟,原来他昨天晚上爬上了一艘垃圾船。 就像城市的大街上有清洁工一样,港口的海面上也有清洁工,开着船四处打捞海面上飘浮的垃圾。这个岗位技能要求不高,工资也低,招不来年轻健康的人,多数由有伤残的海员或年老的渔民充任。 他面前这三个男人也特征鲜明,一名大脸男左手少了三根手指,一名瘦长男人是个独眼龙,只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男人看上去是完整的。 花白头发老男人说:“身上还有哪里疼?抬抬手和脚,都能动吗?” 毛泰久依言抬手动脚,手脚都能动,除了疼痛没有别的不适。 “小子,你运气真不错,如果不是遇上我们,昨晚你就死在海里了。”大脸男笑嘻嘻地说。 是这些人救了他,这些伤残、丑陋、粗俗、低贱的人,从来不曾被他看在眼里的人救了他。 毛泰久知道自己应该表达感谢,这是常人常情,但“谢谢”两个字就是憋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别逗他说话,人还虚着呢。”给他解围的是那个花白头发老男人,刚才很耐心地给毛泰久喂粥的人也是他。 “哈哈哈。”另外两个男人笑起来:“知道了,南队长。” 毛泰久看了一眼花白头发老男人的胸牌。姓名:南在民;职务:队长。 南在民给他抱过来一叠衣服:“你原来的衣服都被礁石刮破了,没法儿穿,穿我的吧,只有我的衣服你能穿得下。”南在民身材高大,另外两个男人都比他矮一头。 毛泰久这时候才发现被子底下他的身体是光着的,于是伸手接过衣服。 穿别人的旧衣服他一万个不愿意,但比较起在这些人面前裸着,穿旧衣的选择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他嘶哑着声音对南在民说了声:“谢谢。”这是自逃出来他第一次尝试说话,但声带似乎又肿了,发出来的音是气声。 南在民笑着阻止他:“还是别开口了,这几天你最好别说话,不然嗓子就废了。” 毛泰久点点头,因为这个老人的体贴感觉心里舒服了一些。 然后他才意识到,这些人没有认出他。 如果认出他就是恶名在外的毛泰久,会直接把他丢回海里吧?绝对不可能费力去救他,更不可能对他这样和颜悦色。 为什么?毛泰久摸摸自己的脸,他有十天左右没有剃须,胡子应该会让他的形貌发生一定的变化,但这变化已经大到让他和之前判若两人了吗? 外面轰隆隆响起机动船开过来的声音。 独眼瘦子说:“维修船来了。”他和大脸男拉开舱门,跑到外面去迎接维修船,他们的船昨天泊在这一带捞垃圾,要起锚时发现锚机坏了,不得不停在这里过夜,这才碰巧救了毛泰久。 南在民也起身离开,出门前嘱咐毛泰久:“要能起来,就在舱里活动活动,你主要是被冻伤了,别的外伤不重,多活动好得快些。” 舱里只有他一个人,毛泰久呼出一口气,抖着手穿好了衣服。 穿衣时他发现自己双手、小臂、双脚和小腿上有不少划伤,没有特别严重的,但因为伤口被海水泡过,红肿着显得十分难看。他左肩比别的地方疼得厉害,之前曾被日本人打了一拳,他没能游到计划中的地段,与左肩受伤有很大的关系。 毛泰久忍着痛下了床,慢慢在舱室里行走着。 舱壁上固定着一面有裂纹的镜子,路过的时候,毛泰久从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头发长得很长,遮挡住他的额头、耳朵以及一部分眉毛,胡子也长得颇为茂盛,遮挡了他的下半张脸,让他嘴唇和下巴的线条变得模糊不清,又因为伤病而眼皮浮肿,脸颊消瘦。那落魄又邋遢的模样,哪还有一丝属于毛社长的俊雅和光鲜? 毛泰久无法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胡子男,想把这个丑陋男人从镜子中揪出来丢进大海。 锚机很快修好了,垃圾船起锚后在海面上巡航。 毛泰久在舱室里走动着,不断活动着身体,时不时隔着玻璃窗看一眼外面工作中的三个男人。 南在民开船,另外两人用拖网或者长柄勾篱收取海面上的飘浮物,诸如破鱼网、塑料瓶,泡沫箱一类。 三个男人都不年轻了,常年在海上,个个晒得像炭一样黑,他们身有残缺,社会地位低下,但这些好像并未影响他们,三个人一直在聊天说笑,笑声爽朗,模样似乎十分快活。 毛泰久过往的生涯中,一直高高在上,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个阶层的人。毛家的大宅中有很多佣人,他们见到毛泰久总是一副卑微讨好,温顺服从的样子。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贫穷、肤浅、害怕权威、服从权威。 他从未觉得这些人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们只是因为出生了所以才活着,渺小如蝼蚁,卑贱似尘泥。 现在……好像还是那样吧,他依然不喜欢这些人,但是好像对这些人有了一点好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流浪汉 黄昏的时候,南在民把船开到了距离成运港略有段距离的一个水域。 他打发瘦子和大脸上岸去买酒和小菜,说下班后几个人要在船上喝一杯。 等那两人走后,南在民对毛泰久说:“你跑吧。” 毛泰久悚然一惊,抬起眼睛看着南在民。 “码头的黑帮在找你,传话到我们清洁大队了,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只说如果发现了尸体,不要报警,交给他们。” 毛泰久喉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他应该想到的,逃出来已经一天一夜,陆地上找不到,那些人自然会把目光放到海面上。 “路上买点吃的。”南在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到毛泰久手里,微一犹豫又说:“你别嫌我话多,混黑道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还年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跑得远一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 毛泰久的脸颊微微抖动,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因为这个老人可笑的误会,也因为这个老人对他的一片好心。 他弯下腰,真心诚意地向南在民鞠了一躬,紧紧攥着手里的几张纸钞,转身离船上岸。 天黑了,暮色笼罩住成运市的大街小巷。 城市里的灯光开始闪烁,机动车道上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人们往来匆匆,各有各的轨迹,各有各的目的地。 毛泰久裹紧了身上肥大的浅灰色的棉服,把扣在脑袋上的兜帽拉得更低,慢慢地走着。 不是怕人认出来,根本没人在意他。 而是,冷啊。 毛泰久不知道晚上会这么冷,也不知道步行走路会这么累。 他曾无数次开着豪华轿车从这些街道上驶过,但是却从来不曾用自己的脚丈量过这片土地。 原本对成运市再熟悉不过,多少次他看着沙盘决定把哪里拆掉,又把哪里建起来,多少条道路因为他在沙盘上划了一道线而变为现实。 现在毛泰久却发现,眼前的成运市很陌生,有三百万人口的成运市,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这和他在高楼顶上俯瞰城市灯火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口袋里有南在民给他的钱,虽然不多,坐公交车够用了。 但现在是下班时段,公交车上人挤人,人群让毛泰久望而生畏,也担心被公交车上的摄像头拍下清晰的影像。 南在民说过他最好多多活动,那么走路正好。 应该去买些食物吃,因为喉咙痛,中午在船上他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可毛泰久看到食品店外层层的人,又犹豫了,风险太大,晚一点吧。 走着走着,毛泰久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在经过一个地下通道时停了下来。 地下通道要比外面暖和,至少没有风。 他看到通道对面有人坐在那里休息,远远瞟了一眼,没感觉那些人有什么特别的,也都干干净净,看上去很正常。 毛泰久贴着墙壁慢慢坐到地上,他非常虚弱无力,身上很疼,脑袋也有些晕,似乎又发烧了。 他没打算在这里久留,只准备暂时歇歇脚,但却在坐下的那一刻,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不见。 从出逃以来一直奔波劳累,时时刻刻悬着心,满身伤病,能量见底的毛泰久此时极为疲惫。 只打算坐一坐,他却不小心睡着了。 有人推醒了蜷成一团,睡在地上全身发抖的毛泰久。 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单薄清秀的长发女孩子。 “别在这里睡,会生病的。从这个通道B2口出去,向右转直行200米,有一家露宿者收容中心,去那里休息吧。” 毛泰久慢慢坐起身来,露宿者收容中心? 女孩子把手里拿着的热咖啡放到他面前的空地上,还放了两张钞票压在咖啡杯底下,这才离开。 毛泰久先是有点懵,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愤怒得头发丝都要着火。 居然把他当成流浪汉,要不是身上没力气,他一定追上去拧断那个女人的脖子。 这是在羞辱他。 流浪汉只不过是一块会喘气的肉,他们没有羞耻心,是被社会和家人抛弃掉的无用的废物。 把我这样的人当成流浪汉,你的眼睛是有多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使被当成流浪汉,毛泰久也是流浪汉之中最帅的一个。 继女孩子之后,又有人来到他的面前。 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把一盒三明治放到毛泰久面前,很大声地说:“叔叔,给你吃!” 然后小胖子嘣嘣跳跳跑了回去,跑到一个边上等候他的年轻女人身边。 那年轻女人牵着小胖子的手,轻声细语地夸奖着:“我们贤秀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第三个过来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女人,放了个纸袋在毛泰久面前。 “里面是一套帽子围巾,买衣服人家给的赠品。天气多冷啊,我也用不着,给你吧孩子。” 老女人慢吞吞地转身走了。 毛泰久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堆东西,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就那么像流浪汉吗?毛泰久回想着白天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尊容,不得不承认,是很像。 而且也确实无家可归。 毛泰久笑了起来,一切真的太荒诞。毛基范在泉下有知,会不会也觉得很好笑? 他伸手拆开纸袋,拿出放在里面的一套深灰色的毛线帽还有毛线手套。 毛泰久把棉服的兜帽推到后面,戴上这顶毛线帽,还真的很暖和。 手套他试戴了一下,也很暖很软。 跨出了第一步,接下去吃三明治,喝咖啡时,毛泰久已经心平气和。 要吃东西,不然没有力气。比起被当成流浪汉,饥寒交迫病倒在这里才更可笑吧? 如果他病得起不来,公益人员还有警察都会来关爱他,那才彻底完蛋了呢。 在他吃东西的示范作用下,接下来又有更多的人来投喂毛泰久。 他又收到了两份三明治,一杯咖啡,还有一杯奶茶及一袋面包。 在他面前放下食物的都是女人,年纪老中青不等。 毛泰久看了看食物,再看了看那些自认为做了好事,很开心地离开的女人。 女人真的是一种同情心很容易就泛滥的动物啊。 有一瞬间,这些女人让毛泰久想起了被他杀死的许智慧。毛泰久摇摇头,赶紧把这个联想抛开。那怎么能一样呢?许智慧帮助的是那些根本不值得帮助的人,那些像烂泥一样扶不起来的人。 毛泰久很快就吃饱了,他继续靠墙坐着养神。 热饮料和食物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他身上暖和了很多,身体不再发抖,有也了一些力气。 地下通道里的行人越来越少,下班高峰时段已经过去。 毛泰久站起身来,戴好毛线帽子手套,仍旧把棉服的兜帽扣到脑袋上,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坐在通道对面的几个真正的流浪汉一拥而上,很快把他留下来的那些食物瓜分掉。 毛泰久进入了某个中档住宅小区,一路小心不让摄像头拍到他的正脸。 房子所在楼层不高,毛泰久步行上楼,然后站在一间公寓门前按下大门的密码。 这房子布置好之后他只来过一两次,幸好密码还没有忘记。 大门“叮”的一声开启了,毛泰久推门进入室内,关上门之后打开了室内的灯。 他被捕有两个多月,没给定期来清扫的清洁公司付费,自然无人打扫,客厅里略有一点浮灰,但因为门窗都关闭着,整体还是很干净的状态。 这是毛泰久今晚的目的地。 这个公寓是毛泰久用别的身份购买的,狡兔三窟,这是他其中一窟。 毛泰久很谨慎地检查了门窗及室内的一切,确定这里没有外人进来过。 他呼出一口气,一路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放松。 毛泰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浴室里洗澡,要说逃亡路上什么最苦恼,对毛社长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洗澡。 洗好澡后,毛泰久穿着华丽的黑色浴袍来到浴室的镜子面前,拆开一把崭新的刮胡刀,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脸上那层最天然的伪装,也就是他的胡子刮掉。 就是这把胡子害他被当成流浪汉,当然它也保护了他不被人们认出,现在它的使命完成了。 毛泰久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逃亡使他略为憔悴,但仍然英俊无比,锐利得像一把尖刀。 左脸上有道浅浅的伤痕,不严重,日后应该不会留疤。 毛泰久伸手捂住那道伤痕,对着镜子释放出一个优雅迷人的微笑。 这才是我,无论智商外貌都顶尖的人类精英。 进入卧室打开衣柜,毛泰久的手指掠过那一排排高档西服,伸手找到开关,扳动之后打开了衣柜底下的暗格。 暗格里面有现金、手&枪、匕首、证件等等逃亡适合使用的东西。 作为一个高智商又极为有钱的坏人,很早之前毛泰久就做了周全的准备,只是当时准备的时候他完全是为了好玩儿,并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用上。 暗格里有两套证件:一套是中国身份,护照外加身份证户口本,中国吉林省延边自治州朝鲜族人,名叫朴永信;另一套是日本身份,日籍韩裔人,名叫韩泰善。 毛泰久拿起了韩泰善的证件,虽然他中文也很流利,但两国习俗差异较大,伪装成一个中国人比较困难。韩泰善这个名字他曾经在日本用过几次,用这个名字在日本置办的产业也有一些,这个身份用起来更方便。 只有一点不太好办。 毛泰久看着韩泰善护照上那张和他本人一模一样的俊脸。 韩泰善长成这样出现在日本毫无问题,有人发现他长得像毛泰久也没关系,人有相似嘛。 但在韩国不行,尤其在成运市绝对不行,他没办法以这张脸登上成运市的飞机和轮船。 作为成运市名人中的名人,毛泰久有着明星一样的面容,也有着类似明星的知名度。 底层的普通人对他不够熟悉,但机场、客轮的服务人员哪有不认识他这张脸的? 失算了,当时怎么没想过弄个伪装过的照片在证件上呢?现在这样做恐怕来不及,做个合理的假身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毛泰久皱着眉头,摸着嘴唇思考着。 韩国的整容技术极其发达,但毛泰久从来没想过要改变容貌,改名换姓已经是他的极限。 毛泰久来到书房,打开电脑,通过一系列繁复的操作,登陆了一个非常特别的网站。 这个网站就是俗称的暗网,不会被公开的搜索引擎找到,但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许多黑暗和秘密的交易,在这里进行。 毛泰久发出买家信息:“求成运市最近私出境日本消息,可付美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出海 毛泰久坐在地下通道休息。 有点累,他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脸。屋顶上忽然有盈射灯亮了起来,一束光直直的从上面打了下来,罩到毛泰久的身上,把他的脸部轮廓照射得十分清晰,让他的脸看上去特别瘦,线条强硬而孤傲,长长的眼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奇妙地给这张冷酷的脸上保留了一分孩子般的纯真。 毛泰久睁开了眼睛。这是在做什么,舞台吗?聚光灯照在身上,有万众瞩目的感觉,仿佛神光降临。 他笑了,这很有趣,他喜欢有趣的事情。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陌生女孩子从他面前经过,放下一杯热咖啡,对他说:“真可怜啊,是个疯子!” 毛泰久很生气,瞪大了眼睛,歪了歪脑袋,微微转动着脖子。 他不喜欢杀女人,因为太弱了,但是这个女人挑衅他。 毛泰酒的手摸索着在地上寻找……壶铃、铁锤、刀,哪一样都可以,但就是找不到。 一个三明治劈脸扔了过来,是个小胖子,然后是奶茶、咖啡、面包,所有在地下通道里给过他食物的人都用同样的食物丢他。 毛泰久狼狈不堪,一边用手臂挡着脸,一边喊:“我没有要,是你们自己给的。” 权正焕笑嘻嘻举着手术刀走过来:“还说你不是流浪汉?你吃了她们给的东西,你明明和那些人一模一样。” 毛泰久竭力否认:“我不是,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权正焕脸色一变:“把心脏挖出来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一样了。”他的两个助手全仲基和李株赫扑上来按住了毛泰久,权正焕把冰冷的手术刀插进了毛泰久的胸膛,划开皮肉,手伸进去把心脏掏了出来。 血淋淋的双手上那颗红色的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权正焕笑着说:“一样的,没有区别,你的心脏和他们是一样的。” “啊……”毛泰久大叫一声,终于冷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他的声带还没有完全恢复,发出的叫声嘶哑难听。 毛泰久捂住咽喉,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的药箱里找了一颗消炎药,倒了杯水把药吞下去。 吃过药,喝了水,毛泰久感觉舒服了一些,他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疲惫地揉着自己的脸。 这是他在这座房子里度过的第二个晚上,又做了恶梦。 在这房子的头一个晚上,毛泰久本以为能睡个久违的好觉,结果半夜惊醒。 他梦到被南在民那几个人扔回了海里,那些人说后悔救了他,毛泰久爬回船上,又被他们扔下去,爬一次扔一次,直至他在被海水淹没的绝望感觉中醒来。 仿佛被那种感觉缠住了,后半夜毛泰久也没能再睡着。 本以为自己并不害怕死亡,毛泰久这个时候发现,他还是会怕的。 但是梦到权正焕那个恶心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毛泰久烦躁地拉开了睡衣的领口,早晚有一天,他要把那个讨厌的脑壳砸碎。 电脑提示音响起,毛泰久急忙起身进入书房。 他收到信息,釜山那边的走私船愿意接他的生意。 韩国南部有全国最大的两个港口城市,一个是成运市,另一个就是釜山市,都有通往日本的海运航线。 之前毛泰久在网络上购买情报,得知成运出发的走私船已经全部被赵会长的势力控制,他马上决定改道釜山。 黑帮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南相泰和毛家相继倒台之后,这部分势力被成运的各黑帮瓜分,赵会长才壮大起来,迄今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还没有能力把手伸到釜山。 只是毛泰久对釜山的情况不熟悉,花了不少钱搜集那边的情报,确信不会被黑吃黑,这才敢和釜山黑道联络。 * * *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金英株板着脸训话,金娜娜背着手低头挨训,一边口不应心地说:“知道了,我不应该擅自行动。” 回到首尔已经三天,大忙人金英株终于有空训斥属下,金娜娜还以为他把这事儿忘记了呢。 “你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惩治罪恶重要,但前提先是要保护自己,否则拿什么和罪犯抗衡?” 金娜娜低着头不言语,这道理她当然懂,她那天冲进去也是不得已,那个供体已经先和人家打起来了,她再不进去那人岂不是要吃大亏? 金英株结束了一番长篇大论的训话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着金娜娜这虚心受教,但坚决不改的样子就火大,敲敲桌子。 “你在里昂两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神游的金娜娜下意识回答:“攀岩、潜水、野外生存、□□射击、反恐……” “打住!”金英株抚额:“你是把自己当特种兵训练了吗?” 金娜娜笑了,解释:“训练项目可自选,还有很多文职项目,但是长官你知道的,我学那些不灵嘛,运动和博击是我的特长。” 金英株无奈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女孩子,她父母已经去世,如果她本人再有个闪失……他的良心实在过不去,现在真后悔引导她走上警察这条路。 “这次日韩联合辑私行动我会带着你,但如果你再有任何一次冲动的行为,回来以后……”金英株看着金娜娜认真地说:“我就会把你调到一个文职养老的职位,让你天天坐办公室抄资料。” “啊?带我去?”金娜娜先是惊喜,然后又哀嚎:“不要啊,长官,坐在办公室里我的骨头会长锈的。” 金英株被她给气笑了,用手指点着金娜娜:“这还没出发呢,你就……” “啊,对啊。”金娜娜精神一振,她还没有犯错,于是立正后“啪”地行了个礼:“保证服从长官的命令,保证听从长官的指挥。” “去吧去吧。”金英株挥挥手:“和申恩雅去做准备,下午出发去釜山。” 金娜娜又是一个敬礼:“Yes,Sir!”满脸是笑,转身像只羚羊一样跳着走了。 去釜山的路上,坐在警车后排座的金娜娜摸出一张纸给申恩雅看。 申恩雅笑:“你还没有放弃?” “怎么能放弃,是一个大活人啊,你说我把这个画像传到成运港警察局,有多大的机率能找到他?” 申恩雅抖开手上的A4纸,瞪大了眼睛:“……什……什么呀?就这是那个供体的画像?刑侦科崔钟铉给你画的?还是你从什么漫画书上撕下来的?” 纸上有个九头身比例的青年男子,穿着黑色夹克衫,黑色长裤及黑色运动鞋,宽肩细腰翘臀长腿,这身材比例相当漫画风格。那张脸也很不写实,乌黑浓密的头发略长,一半覆盖在额头,一半帅气地飞扬着,男人有双漂亮的桃花眼,戴着口罩,下巴略窄。 金娜娜无奈:“崔钟铉故意画成这样,但身材比例大概准确,眼睛他画得太夸张了,那个人实际的眼睛……”金娜娜顿住了,要怎么形容?实际上那个人的眼睛更好看,不是漫画式那种夸张的大眼睛,但却明亮有神,满含渴望与期盼,那种感觉是画不出来的。 “哈哈哈。”申恩雅把画像拍到金娜娜手里:“我看你别传了,传过去恐怕就彻底把成运港警察局得罪了,都会当你是开玩笑。” “虽然不是百分百准确,但画像和本人的相似度真的很高。”金娜娜抱着申恩雅的手臂摇:“不传给朴组长也行,你不是和张警官关系好吗?让他留意一下。”成运港警察局的张警官上次开车送他们回首尔,路上和申恩雅相谈甚欢,过后也一直有联络。 “好的好的。”申恩雅一口答应:“到了釜山我就给你扫描了发过去。难怪你一直惦记着,真要有人长成这样那肯定是个大帅哥啊。希望你早日找到这位帅哥,让我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只看到眼睛就能确认是帅哥?”金娜娜笑着敲申恩雅一记:“万一他唇突而且龅牙呢?” 申恩雅想象了一下,一拳捶到金娜娜胳膊上:“哎一古,你太坏了,破坏了我对帅哥的美好想象。” 金娜娜笑了,叹了口气轻声说:“人啊,帅不帅的不重要,活着才重要。” 这时警车已经下了高速,驶入了釜山市的范围,直奔港口而去。 一小时后,釜山警察厅和首尔国际刑警中心局联合组成的缉私船队和快艇队就先后向着公海的方向开过去。 * * * 同一时间,毛泰久也登上了一艘从釜山出发的走私船。 离开住所之前毛泰久化了个老妆,他涂黑了脸,粘了假须,把鬓角和额发染成花白,再戴上眼镜。他自己动手化出来的妆虽然不尽人意,但不细看的话,也能糊弄过去,最后捂上帽子围巾口罩,再配上低哑的声音,像是个人到中年的病人。 然后他通过买消息的网站叫了一辆车。 三更半夜来接他的司机什么都不问,收了他预付的一半车费后,开着车向成釜高速公路的方向驶去。 毛泰久插在羽绒大衣口袋里的手一直握着枪。 车辆驶出成运市的时候,毛泰久的心情极为紧张,总感觉下一刻警察或者赵会长的人就会扑到车前,幸而一直没发生他想象中的场面,他顺顺利利离开了成运市,六个小时之后,车子到达釜山。 毛泰久又等了一段时间,直到下午才在釜山一个码头登上了走私船。 船开出去一个多小时之后,船主把毛泰久从货舱里放了出来,让他到客舱休息。 毛泰久给的钱多,因此得到的服务也比较好。 已经出了海,毛泰久对脸上糊了一整天的化妆品忍耐度就越来越低,他去卫生间把脸上的粉底和黑粉都洗掉,之后发现取下来的假须因为浸湿的原因粘不回去了,索性把那玩意儿扔进了垃圾桶。 毛泰久擦干脸上的水珠,戴好眼镜,再把围巾帽子口罩全捂上,从镜子里看过去,除了肤色略有变化,与洗脸之前倒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走私船在下午四点一刻驶入公海。 离开釜山时还是晴天蓝海,但到这个时候,从天空到大海都变成了阴沉灰暗的颜色。 风也有点大,行进的船只在波浪的作用下摇摆着,摆幅会让不常在海上人头晕转向。 毛泰久的心情又紧张起来,这鬼天气,不会遇到大的风暴吧? 忽然有个小个子海员跑来对他说:“客人请到里面坐,抓紧把手,我们要加速了。” “怎么回事?”毛泰久感觉大为不妙,果然海员下一句话就让他浑身发凉。 “倒霉啊,这天气还能碰上缉私船,在我们后面追着呢,船长要加速甩掉他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迷雾岛 在公海上进行的日韩联合缉私行动非常顺利。 走私船基本都是民用船只改装的,无论航速、抗撞击程度都无法和警察的缉私艇相比,即使配备了武器,战斗力也十分有限。 本次联合缉私又是一次非常有计划的围剿行动。被三只缉私船、十几条缉私艇的强大武力压制,几条走私船乖乖束手就擒。 韩国缉私船队押解着走私船往釜山港的方向航行。 金英株问金娜娜:“感觉场面有些闷吧?” 金娜娜点点头,又摇摇头:“场面是有点闷,不过我觉得很好啊,我们的人和船一点损伤都没有就完成了任务。” 金英株笑了:“这也正是我的理想,坏人得到制裁,好人不受伤害。” 釜山警察厅的吴志勋警官走到两人身边,向两人行礼:“金长官,金娜娜警官。” 吴志勋警官二十八岁,阳光健朗,一表人才,从见到金娜娜起就表现出对她的强烈好感。 金英株和金娜娜回礼,金英株笑着问:“有事?” “啊,是这样的,两位今天不回首尔吧?” 金英株点点头,走私船抓住了,但上下游买家和其他的线索还需要跟进,回港之后要立刻开始审讯。 “我想邀请金娜娜警官参加例行巡逻,晚一小时回港口可以吗?” 金英株看向金娜娜,金娜娜摇摇头,海上巡逻就是开着船在海上跑来跑去,无聊死了,她不想去。 “去吧,注意安全。” 金英株直接替她做了决定,很明显小伙子有好逑之意,金娜娜这块不开窍的木头,都二十七岁了,一次恋爱也没谈过……想到这里,金英株感觉有些内疚。 金娜娜纯粹是因为答应过金英株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这才跟着吴志勋上了巡逻船。本来不觉得巡逻有什么好玩儿,但吴志勋这个人特别能聊天,一路逗着金娜娜说话,讲他们在海上的种种趣事,金娜娜终于产生了一点兴趣,偶尔也会问一句”为什么“,或者是“后来怎么样了”。 两人站在甲板上说说笑笑,气氛渐渐好了起来。 “起风了。”吴志勋看看天空,又看看大海:“要变天,我们返航吧。” 刚准备下达返航的命令,吴志勋看着远处,表情凝固了。 “怎么了?”金娜娜也往那个方向看过去,一个小白点,好像是一只船。在海上时不时能看到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太对头。这种天气,又是这个时间,正常情况下渔船都会返航,这条船却还往外面走,而且速度也比普通的渔船快。” 吴志勋立刻向指挥中心报告了这个情况,并下令巡逻船追踪这条渔船。 这下连金娜娜也发现不对头了,因为这条船发现巡逻船追在后面,竟然开始加速想甩掉巡逻船。 下午四点四十分,巡逻船终于追上了那条渔船。 海面上的风浪已经大到人在甲板上站不稳的程度,巡逻船鸣响警报,用高音喇叭向渔船喊话:“前面的渔船,请马上停止行驶,接受检查!” 渔船并未马上停下来,却也放缓了速度,风高浪大,又被巡逻船压迫着,速度快了容易出事。 两船接舷,船上年轻的警察们穿着救生衣,准备从巡逻船“跳帮”上到渔船。 吴志勋只感觉眼前一花,金娜娜已经身姿灵巧地第一个从巡逻船的船舷跳上了对面的船,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跟着第二个跳了上去。 “跳帮”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在有风浪的时候,如果脚滑不慎落水,又正好落在两船之间,很容易会被船底的螺旋桨绞进去。 走私船上的船员还想反抗一下,结果金娜娜左一拉,右一摔,乒乒乓乓放倒一片。 跟在后在的吴志勋和他的同事们看到此情此景,不禁目瞪口呆。 一个小警察笑着撞了吴志勋一下:“哥,你看人家的身手,不愧是国际刑警,一个打你三个没问题。” “切,我干嘛跟她打?大家是好战友啊。” 心仪的女孩子有这样的高武力值显然并未对吴志勋警官造成压力。 缉私警察们很快接管了走私船的控制台,并在船上进行搜索以及讯问船员。 但是非常奇怪,船上什么都没有搜出来,没有违禁物品,也不曾带偷渡的人出海,船上所有船员证件齐全。 一名警察跑过来对吴志勋说:“快艇位置是空的,有下水的痕迹。” 吴志勋恍然大悟:“糟了,肯定是有人带着走私货跑了。” 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跑掉了一段时间,有风浪的时候海面上能见度很差,很多地方雾雾绰绰,快艇之类的东西容易隐藏行迹。 “附近是不是有岛屿或者礁石一类的地方?”吴志勋抓着自己船上的船长问,这种天气,小快艇不敢往浪大的地方跑,敢离开大船,附近一定有可以停泊的地方。 “海图上是没有,但听说是有。据说起雾或者下雨天气,有些船失控后会被水流送到附近一个岛上,但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却找不到那个岛,因此渔民给那个岛起名叫迷雾岛。只是听说哦,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啊。” 这就难办了,追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追上却被走私犯在眼皮底下逃脱,吴志勋真的不甘心。 吴志勋点了两组人,每组两人,让他们驾驶快艇在这附近找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踪迹。 金娜娜自告奋勇也要跟着去,吴志勋下意识说:“不行。” 金娜娜笑着问:“为什么不行?我有国际潜水证,枪法也很好,而且绝对不晕船。” 她的身手大家已经领教过,别人站都站不稳,她还能用柔道技摔人打人,像在平地上一样没有分别。 “那也还是有风险啊。” 这是大海,妹妹,天地万物,大海是最无情的一种。 “别人的生命也是生命啊。”金娜娜微笑着说:“我的生存机率还更高些。” 这倒是实话,巡逻船上有不少新入职的警察,尽管也经过训练,但只能勉强站稳充个人数,再想让他们做什么是不能够了,吴志勋也不敢把老警察都放出去,截下来的走私船也需要有人控制。 “好吧,但是安全第一,实在抓不到就算了,抓罪犯的机会以后还有,人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知道啊。”金娜娜笑着紧了紧身上的救生衣,跳上了一只快艇。 海风潮湿阴冷,眼前浓雾弥漫。 是的,浓雾。 驾驶快艇的朱警官把快艇速度调到最低,缓慢地在这一片浓雾笼罩的海面上兜着圈子。 不知道他们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随便选了个方向,没走多远就扎进了雾中,想调头离开这片浓雾,又不知道是雾转了向,还是他们转了向,无论如何走不出去。 所有能定位的仪表仪器,包括最古老的指南针都同时失灵,手机,卫星电话也都断了通讯。 “糟了,我们可能跑到迷雾岛附近了。”朱警官大声对副驾驶位的金娜娜说。 “什么是迷雾岛?” “这片海域中的一个传说中的岛,又叫海神岛,鬼岛。据说以前被海盗占据,后来官兵缉匪把海盗杀光了,那些海盗变成鬼魂,就在这一片海上生起浓雾,把闯进浓雾的船拖到岛上困死。” 金娜娜笑了:“既然闯进浓雾的船都被困死了,这个传言又是怎么流出去的呢?” “对啊。”朱警官这才发现了传言里的不合逻辑之处。 忽然之间他叫道:“我好像看到了陆地。” 只是一瞬间,有一片雾稀薄一些,似乎在那后面看到了土地。 朱警官小心调控着快艇的行驶速度,慢慢地向雾气最稀薄的地方驶过去。 仿佛撕破画卷,又似春蚕咬破了茧,快艇一下子就冲出了浓雾,他们听到了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随即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海岛。 “啊,真的有岛啊!”朱警官兴奋地叫着,加快速度向那个岛屿边上的浅滩冲过去,那里是快艇登陆的绝佳地点。 金娜娜回头看向背后,雾气还在,但看上去已经变得稀薄。 太奇怪了,明明离开大船时海面上还什么都没有,结果海面突然起了雾,在雾中胡乱转圈圈许久,冲出迷雾就莫名奇妙看到了一个岛。 “有人!”朱警官又喊了一声,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海岛,能大概看到浅滩上已经泊了一只快艇,有两三个人正在厮打。 走私犯内斗吗? 金娜娜眼力好,远远看到两个人制服了另一个,其中一个人举起枪,对着被制服的那个人。 金娜娜不假思索地拔出了枪,完全凭本能瞄准并开枪。 子弹呼啸着飞过去,举枪那个人应声栽倒。 朱警官大喊着:“警察!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但走私犯充耳不闻,剩下的两个人又在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打倒,最后的胜利者慌张地跑到停在浅滩上的那艘快艇前面,跳上去启动快艇要逃。 金娜娜扬手又是一枪,这一枪没有上一枪准,打到了快艇上,却没有打到那个人。 警方的快艇也终于冲入了浅水区,距离对方的快艇最多只有二十米。 某种危险的直觉让金娜娜毛骨悚然,她一把抓住朱警官的肩膀,想扯着他移开,然而朱警官正控制着快艇,只是被她扯得身体斜了一点,手还牢牢握在快艇的操纵器上,因此无法避开当胸要害那一枪。 子弹啸叫着飞过,瞬间血花飞溅,朱警官就此饮弹身亡。 快艇失去主人的操纵,先是一斜,然后扬了起来,挡住了走私犯原本打向金娜娜的第二枪,子弹穿透船底,打到了快艇的操纵台上。 失控的快艇向一侧翻倒,激起了巨大的水花,副驾驶位上的金娜娜瞬间被扣压在快艇底下的浅水中。 走私犯一击得手不再恋战,驶着快艇歪歪斜斜进入浅水区,然后冲向大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是你 时间回到下午四点一刻。 走私船准备放下快艇转移私货时,毛泰久要求跟着快艇一起走。 船老大为难:“客人,风浪大,坐快艇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毛泰久哑着嗓子说:“我不能被警察抓到。” 船老大明白了,这位手上可能有人命,点头答应:“行。那就祝您好运。” 船上的私货搬上了快艇,毛泰久也带着自己的背包爬上快艇坐到后舱。 两名熟悉这片海域的船员上了快艇的驾驶位和副驾驶位,其中一人向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默契达成。 毛泰久穿着羽绒大衣,从头到脚一身黑,他的服饰打扮自以为已经足够低调,但在别人眼里,却像镀着金光一样闪亮。 经常走私的人,眼力劲儿是不缺少的,一眼就看出他全身上下都是大牌。 平时他们或许不会打他的主意,有船老大看着他们,黑道也是要讲信誉的。 但这人非要跟着快艇走,海里风高浪急,万一他有个闪失,谁又能怪到他们头上? 在雾中兜兜转转好久之后,快艇终于来到了迷雾岛。 快艇登陆后两名船员突然发难,毛泰久竭力反抗,但对方都是精壮的汉子,长年游走在生死边缘,体力和格斗技术都不会输给他。他们很快把毛泰久制服,一人用枪指着他的头准备开枪。 一声枪响,毛泰久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发现原本用枪指着他的歹徒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流汩汩,那人脸上出现不能置信的表情,然后“扑通”一声倒下。 这时朱警官的喊话声和快艇的马达声也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毛泰久死里逃生,跳起来向另一个人扑过去,两人厮打在一起。 他们都听到了朱警官的喊话,都心急要制服对方然后抢艇逃跑,最终毛泰久不敌被打晕在地。 毛泰久再醒来时,在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中,看到了金娜娜的脸。 金娜娜正在用手背抹眼泪,朱警官死了,活生生的一个人,刚才还在和她说说笑笑,就这样牺牲了。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战友的死亡,痛苦和内疚缠绕着金娜娜,为什么她的枪法不能再好一点?为什么她不能更果断一点? 其实她有机会把第二个歹徒一枪爆头,但从未杀过人的金娜娜击毙了第一个歹徒后本能地不想再造杀孽,瞄准第二个歹徒时枪口下意识略偏移了一下,只想射伤不想杀人,结果没打中,因此给了那个人反击的机会。 是我的错,我永远永远,再也不要对坏人有任何的慈悲。 她恨死了这些走私犯,恨不能把他们全部都送上西天,然后她发现,走私犯中还有一个是活着的,只是被打晕了。 金娜娜扯下那个人的围巾把他的手捆住。 什么毛病,当歹徒还从头到脚裹这么严实,怕冷吗?怕冷你当什么坏人。 扯下围巾露出毛泰久的脸时,金娜娜莫名地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长得还挺帅的,为什么要当坏人? 金娜娜掐了毛泰久人中一把,用手里的枪拍拍他的脸,帅也是个坏蛋,没死就快点醒来。 毛泰久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张美丽的的脸,表情悲戚,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哀伤,还有眼泪挂在腮边。 他的意识中闪现出一个人影,他的母亲韩英兰。 她是一个高贵美丽又优雅的女子,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在毛泰久少年时代自杀。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的面孔渐渐模糊,只有那哀伤流泪的表情深深刻印在毛泰久的记忆中。 金娜娜这时候也吃惊地叫了一声:“是你?” 她收起手中的枪,伸手捂住毛泰久下半张脸,怔怔地盯着只露出眉眼的毛泰久看着。 没错,是他,这双眼睛她认识。 毛泰久也认出了金娜娜,眼睛里的情绪复杂莫名,暗哑含糊地说:“是你啊……” 又被她救了,同时也又落到了她的手里,像宿命一样。 金娜娜蓦然想起刚过来时的情景,被她击毙的那个人用枪指着毛泰久的头,后来毛泰久还和另一个逃走的歹徒博斗。原以为是走私犯内斗,现在看来应该是坏人在迫害他,他奋起反抗。 “他们要杀你?” 毛泰久点点头。 金娜娜松了口气,扶着毛泰久坐起身,伸手去解捆在他手上的围巾。 她先入为主,从来没想过毛泰久可能是个坏人,每次看到毛泰久,他面对她时的表情总是欣喜和放松的,所以金娜娜没对他产生任何一丁点儿警惕。 找到他真的太好了,虽然他又落到了坏人手里,但就是这么巧合,又被她救了。 围巾解到一半,金娜娜停了手,问毛泰久:“我在成运码头捡到不少小纸片,写着内脏名称,以及‘器官’、‘供体’的字样,是你扔的吗?” 毛泰久点点头,眼含笑意,真的是命运吧,那么巧她能看到,还能猜出来。 金娜娜又问:“你是他们想要私取器官的供体吧?” 毛泰久又点了点头。 金娜娜笑了,这回没错,证人证言都有了。 她顺手把解下来的围巾挂到毛泰久的脖子上,伸手拉他起来,问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吗?能走动吗?有力气吗?” 毛泰久摇摇头,又点点头,刚才他被揍得不轻,但是倒没有严重的外伤,也并未丧失行动能力。 “你还是不能说话吗?” 毛泰久沙哑地发出声音:“能。”然后又捂住咽喉,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哎,算了算了。”金娜娜制止他:“你还是别开口了,等我们回去找个医生给你好好看一下。” 回去?毛泰久垂下眼睛瞟了金娜娜一眼,跟她回去就该进监狱了。 奇怪啊,她好像对毛泰久这个人和相关案件一无知。 上次她没认出他,还可以说因为毛泰久戴着口罩。这次他在和两名歹徒博斗时,帽子、眼镜和口罩在打斗中都掉了,金娜娜完整地看到了他的脸,但她眼睛里只有见到熟人的欢喜,没有见到坏人的愤怒。 真有趣啊,她竟然不认识他。 韩国还有不认识他的警察……她绝对不可能是成运市的警察,她之前难道活在真空里?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釜山? 另一边金娜娜问出了类似的问题:“对了,那天你成功地逃出去了吗?你怎么会来到釜山,又怎么会落到这些人手上?” 毛泰久喉结动了一下,蹲下来,找了块尖一点的石片在沙滩上写字:“我,肾脏,日本,山田会长。” 金娜娜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想取你的肾脏给山田!”那么上次在成运港也并不是要当时就取器官,而是准备把他运到日本,结果被她给搅了,那些人不死心又把他弄到了釜山送上了走私船,还是要送他去日本。 金娜娜依靠脑补完美地解释了毛泰久出现在走私船上的原因。 毛泰久松了口气,不能说话也有好处,提供只言片语,你猜错了可不关我的事。 美丽的小女警很好哄啊,武力值太高不可力敌,看来只能智取了。 压在海天交际处的半个太阳终于沉没到海平线之后,天地之间变得黯淡起来。 金娜娜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刚才被翻倒的快艇拍入了水中,全身都湿透了,虽然上岸之后脱了外衣裤绞了绞水,但衣服始终还是湿的。 毛泰久伸手扯了一下金娜娜的衣袖,然后拉开自己羽绒大衣的拉链,准备脱下大衣给她穿。 毛泰久是正常登陆,虽然衣服会被海水溅湿一些,裤脚和鞋子也湿了,但身上大致还是干燥的。 “啊嚏!”金娜娜又是一个大喷嚏,摇手拒绝:“不行,你也很冷的。” 毛泰久停止了脱衣服,在地上写字:“警察什么时候来?”脱大衣只是作作样子,目的是问这句话。 “我不知道。”金娜娜沮丧地回答:“手机、卫星电话都浸了水不能用,快艇的操作台也被歹徒那一枪打坏了,就是不坏,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来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恐怕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了,巡逻船见不到我们回去一定会找的。” 毛泰久松了口气,警察不会马上来就好,关于这个岛,他来之前听走私船的老大说过,不熟悉这片海域的人绝对找不到。 等警察找到这里,说不定他已经想出了脱身的办法。 毛泰久继续在沙滩上写字:“湿衣服,要换,会生病。”金娜娜生病不只是她自己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武力担当,在这古怪又可怕的荒岛上,他很需要她。 毛泰久这次真心实意地脱掉了大衣,又脱掉了里面的羊绒外套,然后去脱身上的开司米羊绒衫。 金娜娜急忙按住他的手:“别别,有一件外套可以了。” 毛泰久摇摇头,脱掉羊绒衫,把最里面的衬衫也脱下,展示出精壮有型的上半身。 金娜娜急忙扭过脸,脸蛋迅速变红了,妈呀,他怎么脱成这样……肌肉还挺好看的。 毛泰久把羊绒衫贴身穿好,再穿上羊绒外套,把衬衫和大衣递给金娜娜,示意让她换掉湿衣服。 金娜娜冷得浑身打寒颤,严峻的现实终究使她无法拒绝毛泰久的好意,在毛泰久背过身之后,她抖着手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把毛泰久的衬衫穿上,再裹上羽绒大衣。毛泰久的羽绒大衣那价格够给金娜娜买十年普通的衣服穿,何等的轻柔保暖,一裹上之后,金娜娜就不再发抖了。 这时候毛泰久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在他昏迷的时候,金娜娜把朱警官的遗体从水里拖了出来摆到了沙滩上,和那名毙命的歹徒放在了一起。 无论好人歹人,死了都一样,就只是尸体。尸体比活人可爱,既不多话,又不烦人。 朱警官全身精湿,他的衣服没什么用,另一名歹徒身上倒是干的,不过胸口破了个大洞,血从里面浸到外面,上衣是不能用了。毛泰久走过去,动手把那人的外裤剥了下来。 毛泰久看了看金娜娜,再看了看手上拎着的那条裤子,眉头嫌恶地皱了起来,脏兮兮的,真讨厌啊。 然后他把自己的外裤脱掉,换上了那条脏裤子,他人瘦,倒不觉得裤子会紧,但他腿长,那裤子穿在他身上变成了九分裤。 毛泰久把自己的裤子递给了已经裹上大衣的金娜娜。 毛泰久从来不是一个会顾虑他人的人,一向绝对自我中心,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是唯一的,重要的。不是出于什么尊重女性的心理,他没那种想法,他只是觉得金娜娜穿着他的衣服感觉很好,不想让她被别的气味沾染。 后来回想起这一刻,毛泰久才发现,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想要得到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取暖 金娜娜换上了毛泰久的裤子,裤腿实在太长了,裤脚足足挽了两圈才不拖地。 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体息,味道很健康还挺好闻,这气息让金娜娜有点不自在。 毛泰久则盯着金娜娜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犯愁,衣服可以分给她,这头发怎么办?女人真麻烦,为什么要留长头发? 毛泰久把自己的帽子从沙滩上捡起来拍去沙土,然后扣到金娜娜脑袋上,再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缠到金娜娜脖子上围了几圈打个结。 身体暖过来的金娜娜傻乎乎地笑着说:“好了,我已经不冷了。我们找一下有什么东西能用,也不知道要在岛上几天。” 两人在海滩上搜寻可以使用的物品。 毛泰久在歹徒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和烟,这是个极大利好消息,有打火机就可以生火取暖,烤熟食物,吓退野兽。 金娜娜则含着眼泪查看了朱警官的遗物,没什么是他们能用上的。 快艇倒扣在浅水区,里面的东西早就洒了出来,重的落到水底,轻的如抹布,绳索则浮在水上。 操作台已经损坏的快艇,就只是一块暂时无用的铁皮,至少今天他们用不上,但两人仍然拉着绳索合力把它拖到沙滩上。 毛泰久的背包还扔在沙滩上,这是第二个利好消息。 他的背包里有一整板的巧克力,两瓶纯净水,一把匕首,几包纸巾,几条干净的手帕,一些消炎药、外伤药、纱布和创可贴,还有钱:韩元、美金、日元甚至黄金。 金娜娜并不知道这是毛泰久的包,看到那么多钱吃了一惊,恨恨地说:“坏人真有钱啊。” 毛泰久心里默默地说:这算什么有钱?逃命呢,快穷死了。 金娜娜掰下两块巧克力,递给毛泰久一块,送到自己嘴里一块,又打开一瓶水,递给毛泰久让他喝了一口,又拿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她就把这些东西都装了回去。 “食物和水要省着用,现在黑咕隆咚的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先离开海滩,找个地方休息。” 海滩上风大,而且寒冷潮湿,确实不是个适宜休息的地方。 毛泰久没有意见。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面的方向走。 天已经黑了下来,正逢农历月初,西天的峨眉新月闪现了一刹那就看不到了,幸而空中无云,星光下的荒岛勉强不算是漆黑一片。 海滩向内的一头有很多巨大的岩石,有的比人都高,岩石之后就看不清楚了,黑乎乎的,听风吹过的声音像是有一片树林。 金娜娜选择了几块大岩石之间一个背风处当成他们今晚的露营地,把搜罗来觉得有用的东西放在那里。 两人捡了一些地上的枯树枝,用打火机点着了暂时当火把用,在火光的照耀下看到岩石后面确实有一片树林,长的很低矮。 三月底的海岛上,树木还未长出树叶,仅仅刚萌出细小的芽苞。 他们进入树林,折下一些枯树枝,点起了更大的火把,然后把火把插在树林外的地面上,继续搜集枯树枝,最后用快艇上取下来的绳子把枯枝扎成一大捆,拖回到他们选择的露营地。 他们在岩石附近点着了两个火堆,一个火堆用来烤热准备休息的地面,另一个火堆用来取暖。 金娜娜把自己换下来的湿衣服用树杈撑起来烤在火堆边,估计到第二天早上怎么也干了。 她又烤暖了两片扁平状的石头当板凳,直接坐在地面上太潮湿不可取。 做这一切都是金娜娜在指挥,毛泰久负责协同行动。 金娜娜是习武的人,力气也不小,但毕竟是女人,她的武技也是技巧型的,所以真正搬和抬这种出大力气的事,还需要毛泰久。 毛社长那双精贵的手从未做过这等粗糙的活计,他倒不觉得烦,如果不是忧心警察会第二天会跑到海岛来抓他,做这些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趣。 他时不时瞟一眼金娜娜,警察连这些事都懂?看金娜娜原来穿的那些衣服就知道她的经济条件不好,但再不好也是在现代社会生活的人,野外生存这真的超出现代人的常识了。 这些都做完,两人这才坐在火堆前烘烤被海水沾湿的鞋袜。 金娜娜也把仍然半湿的头发解开烘烤着,一边向毛泰久介绍自己。 “我叫金娜娜。” 毛泰久看她一眼,用树枝写出“金娜娜”三个汉字。 金娜娜惊喜地笑了:“对啊,是这几个字,你的汉字写得这么好啊?!” 这很少见,现在韩国的年轻人有几个会写汉字的? 毛泰久微微牵动一下嘴角,他会的东西多着呢。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金娜娜询问毛泰久。 毛泰久在沙地上写下了“韩泰善”三个韩文字。 “韩泰善。”金娜娜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笑着说:“名字很好听。” 毛泰久写:“你是成运警察厅的?” “不是,我隶属于首尔国际刑警中心局。” 原来是国际刑警,这就对了,所以她会在几个地方跑来跑去,还会跑到海上追击走私。 毛泰久继续写:“你多大?” 在韩国问别人年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互分长幼便于称呼。 “二十七岁,你呢?” “三十六。” “啊?”金娜娜抬眼仔细打量毛泰久,他有那么大?明明看上去只有三十?不,三十二、三岁吧。但是他身上又确实有种成熟又优雅的气质,让他有别于她身边所有那些楞乎乎的毛头小伙子,就连儒雅的金英株,气质都没有他好。 “泰善xi 的职业是什么?” “游戏软件编程工程师。”这是韩泰善那个身份使用的职业。 金娜娜理解这个职业略为费劲儿,但是又软件编程,又是工程师,这使得只有高中学历的金娜娜对毛泰久编造的职业肃然起敬。 “泰善xi好厉害啊。” 毛泰久笑了,这就厉害了?没见识的小女人。 金娜娜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毛泰久笑。这个人笑起来怎么会这么好看? 直到与毛泰久视线相触,金娜娜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不太礼貌,有点脸热,扭过脸说:“我们该休息了,今天一天很累啊。我去看看地面烘干了没有。” 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后,金娜娜把另一个火堆的余烬用石片推开,伸手摸底下的地面。 地面只是烘热了,但离干还远着呢。这里是海滩,底下是沙地,总有丝丝缕缕的湿气透上来,在这样地面上睡一晚,生病的可能性很大。 金娜娜找了些干树叶铺到地面上,拍了拍,还是感觉不太行。 毛泰久也走了过来,他抱着双臂打了两个喷嚏,金娜娜这才注意到毛泰久的脸色发白。她站起来走过去抓住了毛泰久的手,那手冰凉冰凉,冷得吓人,难为他居然一直也没有表现出很冷的样子来。 毛泰久身上的羊绒衫和羊绒外套是很保暖,但前提是得有个防风的外套,否则那薄薄的两层,风吹吹就透过去了。 “啊,对不起。”金娜娜满心歉意,她穿了他的大衣,才害他冻成这个样子。 “我们换着穿一会儿吧。”金娜娜拉开大衣的拉链。 毛泰久也确实冷得很,于是解开羊绒外套的衣扣,把外套脱了下来,和金娜娜换穿了外衣。 羽绒大衣带着金娜娜的体温,还带着一缕莫名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水,哪种香型?毛泰久费力地思索着,看金娜娜的样子也不像能用得起好香水的人,可这香气却清新自然,绝对不是那种廉价的香水。但搜遍他的记忆也想不出这是什么香水。 不多久,保暖性极好的羽绒大衣就让毛泰久的脸色缓了过来,但只穿着衬衫和薄外套的金娜娜开始瑟瑟发抖。再怎么靠近火堆,也只能烤暖一面,而寒风是从四面八方侵袭身体的。 毛泰久摇摇头,在地上写:“这样不行。” 那怎么办?金娜娜看着毛泰久,衣服就只有这么多,再变不出来了啊。 办法是有,就是……毛泰久抬起眼睛看着金娜娜,然后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金娜娜下意识地也站起身来,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 在火光的映照下,毛泰久仔细打量着金娜娜。 她很好看,长得很美,有一张标致的鹅蛋脸,脸蛋很小巧,却有满满的胶原蛋白,青春气息十足,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长得很好看,不是他在上流社会中天天看到的那种用钱堆出来的美丽,她的美是天然的,毫无雕饰。 身材嘛,有些偏瘦,他的衬衫和外套对她来说过于大了,穿着这些显得她更瘦,不过还好,胸好像还是有的。 毛泰久伸手握住金娜娜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然后拉开了大衣的衣襟,扯着衣襟从金娜娜身后抱了过来,抱住了她,也同时包住了她。 毛泰久的衣服都是订制的很合身的款式,大衣并没有宽大到可以把金娜娜整个人包在里面,但金娜娜的体型很娇小,这样一抱,他的怀抱加上衣服,就能包住她大半个身体。 毛泰久的身体很暖,金娜娜冰凉的身体被他热乎乎的身体包围住,一瞬间金娜娜的脑袋蒙得像灌了几桶浆糊进去。 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后背能感觉到那个胸膛结实强壮充满热力,还能感觉到毛泰久有力的心跳。 金娜娜的心脏也在疯狂地跳动着,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被毛泰久抱住的冲击太大,金娜娜承受不住,狼狈地从毛泰久怀里挣扎出来,说:“不用这样,我去运动运动就好了。” 然后她跑开了老远,冲到沙滩上开始跑圈儿。 毛社长的怀抱借给你,这是多大的荣光,竟然跑了?毛泰久愣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拉上了大衣的拉链。 生平头一次主动抱女人,却被拒绝了。 毛泰久回想着抱住金娜娜的感觉,她身上很冰,个头很小,身体柔韧又结实,头发上一股海水味儿。 我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我只是不想让你冻死! 毛泰久有点生气,有点尴尬,有点不是滋味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小屋 毛泰久回到选为露营地的那个岩石缝隙,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放到一边,然后把扁平的背包扔到树叶上。 有了隔潮的东西,地面上的凉气就不那么容易侵入人的身体。 他坐到背包上,背靠着一块大岩石,开始闭目养神。 海滩上跑步的金娜娜跑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这一整天紧张刺激的行动极大地消耗了她的体力,晚饭又只有一块巧克力。 金娜娜回到火堆边,悄悄偷看靠在石头上休息的毛泰久,一边做着思想斗争。 没什么嘛,互相取个暖而已,总比冻死或者冻病强。 不行不行,太可怕了,被他抱住好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紧张得受不了。 是你思想太不健康,你就想象他是申恩雅好了。 他怎么可能是申恩雅?明明不是…… 闭目养神的毛泰久不知不觉睡着了,已经缠绕他两个晚上的恶梦第三次来找他。 这次梦到了那两个走私船上的歹徒,他们用枪对准他的脑袋,然后“砰”地一声枪响,他的脑袋炸开了…… 在那个瞬间毛泰久惊醒,冷汗涔涔,醒来才发现是因为自己睡着了,脑袋歪在岩石上磕了一下。 妈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毛泰久揉着脸,深深叹气。为什么会不断地做恶梦,为什么?怎样才能驱逐恶梦睡个好觉?再这样下去他要崩溃了,人不能休息真的会死。 他还不能死,还有很多事要做,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不把那个践踏他的世界掀翻他不甘心。 火堆忽然爆起了噼噼啪啪细小的声音,是金娜娜在添柴,新添的柴上可能有水汽,烧起来会因为水珠爆裂而发出声音。 因为寒冷,她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毛泰久看向金娜娜,金娜娜添足了柴,也抬头看着毛泰久。 隔着火堆,两人四目相对,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毛泰久的脸上没有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手向金娜娜招了招:过来吗? 要是她实在不愿意被他抱就算了。虽然这个女警察颇为特别,他也有点喜欢她,但人的命运是自己选择的。生病,或者冻死,那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金娜娜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生存本能占了上风,见到毛泰久招手急忙一溜烟儿跑了过去。 毛泰久拉开羽绒大衣的拉链,张开手臂示意金娜娜进来。 于是金娜娜像只小兔子一样乖乖地缩进了他的怀中,毛泰久抱住她,自然而然地把下巴搁到了金娜娜的肩膀上。 然后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脏死了,这女人头发上一股海水味儿。 毛泰久向后仰了一下,伸手拉过金娜娜脖子上的围巾缠了几圈,尽量不让她的头发露出来,又把她脑袋上的帽子使劲往下拉,按着金娜娜让她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抱她一晚上肯定要染一身的海水味儿……就这样她还不乐意?毛泰久真心觉得自己吃了很大的亏。 大概因为太冷了,这次钻到毛泰久怀里金娜娜没再产生那种几乎无法呼吸的紧张感。或者说,她用意志力压制了自己的紧张感。金娜娜努力东想西想,他的这件大衣保暖性真好,回去她也要买一件……天亮了要想办法发出求援信号……那艘快艇还能修吗?韩泰善是工程师,他会不会修快艇? 毛泰久不得不把金娜娜的身体往怀中按,稍微暖和过来一点儿,这女人就动来动去,多动症吗? 金娜娜不动了,老老实实靠着毛泰久的胸口,合上了眼睛。 毛泰久满意了,怀里的身体已经变得温暖且柔软,也乖乖的不再乱动,抱起来的感觉还不错。 两人依偎在一起,都不认为自己能睡着。 但是在这寒冷又孤寂的晚上,彼此的身体带给了对方温暖,也带给了对方难以想象的安全感。 他们不知不觉放松了绷紧的情绪,调整着依靠对方的姿势,最后居然都睡着了。 这一次毛泰久没有再做恶梦。 快天亮时两人一齐醒来,冻醒的。 火堆要保证燃烧需要不断添柴,两人都睡着了,没人去管那个火堆,柴烧光了自然会熄灭。 两人起身再次点着火,天边已经泛起了鱼度白。 金娜娜去摸自己烤在火堆边上的衣服,烤了一晚加上风吹,除了棉服外套还湿着,其他的已经都干了。她抱着干了的衣服到岩石后面去换,走出来之后把毛泰久的衬衫和长裤还给他。 “我棉服还有点湿,你的外套我还得再穿了一会儿。” 毛泰久点点头,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也把自己的衣服都穿上。 虽然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但金娜娜已经完全恢复了龙精虎猛的劲头。 她找出巧克力,依然是一人一块,水也是一人一口。 “你看着火堆,我去弄点东西吃。” 金娜娜用毛泰久的匕首砍下一根粗大的树枝,削去枝叶把它变成了一根两头尖利的木棍,又拿了一些绳索之类的东西,扛着这些到海滩上去了。 一直接受精英教育的毛泰久,除了对杀人这项体力活动经验颇丰之外,对别的体力劳动,尤其是野外求生那是完全不懂。 于是他也不去添乱,他进入树林又捡了些枯枝出来,然后就坐在火堆前帮金娜娜烤那件没干的棉服外套。 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 海平面上金光万道,空中红霞漫天,海上日出绮丽万状。 毛泰久怔怔地看着这样的奇景,一直生活在都市水泥森林中,他很少看到这些。 这时候金娜娜拎着木棍和匕首,提着一袋东西也回来了。 哪来的口袋?毛泰久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他穿了一晚上然后又换下来的那条属于死人的脏裤子,金娜娜把裤脚打结后就把它变成了一个口袋。 口袋里装着三条肥鱼,已经在海边去除内脏洗剥干净,还有两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 明明收获颇丰,金娜娜的表情却不太好。 毛泰久推她一下,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朱警官的遗体,还有那个歹徒的尸体被海水冲走了。”金娜娜叹气,不但没有安葬朱警官,甚至没能保留他的遗物。 原来是这种事,死都死了,被海水冲走又有什么关系?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处理尸体的办法? 其他的人类为什么总为这些没必要的事伤感难过?毛泰久真的不能理解。 尤其金娜娜,她看上去单纯,轻信,感情丰富而且性格热烈。 这样会吃大苦头的。 毛泰久摸摸肚子,很饿,胃酸都开始上涌了,他再推一下金娜娜,指指地上的鱼,指指火堆。 金娜娜“哦”了一声,说:“好的,马上。” 没能好好安葬战友固然让金娜娜有些伤感,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抛开,活着的人还得努力想办法在这个荒岛上活下去。 金娜娜开始动手烤鱼,她把鱼和螃蟹都叉到木棍上,再把木棍架到两块石头上,石头底下点着火,这样可以一边烤一边翻,让食材受到均匀的火力。 烤了一阵子,鱼身上的油脂就开始在火的作用下一点一点分泌出来,不断地滴到火堆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鱼烤到两面焦黄,就算烤好了。金娜娜用匕首在鱼身上划了几个口子,让里面的热汽散出来,这才把穿着鱼的木棍递给毛泰久。 吃饱了肚子,两人去海滩边上洗了手。 金娜娜用一根木棍,在沙滩上画出极大的“SOS”字样,万一有直升机搜救,或许能看到这些字。 毛泰久冷眼旁观,心情颇为复杂。没有金娜娜到来,他已经死在歹徒的手上。但他又不是一个单纯的被害者,金娜娜不认识他,其他警察也不认识他?只要警察的救援队伍登上这个岛,他和金娜娜之间美好平和的假象就会撕破。 辛辛苦苦逃出来,再辛辛苦苦活下去,就是为了回到监狱或者精神病院那种地方去? 那倒不如死在这里,或者留在荒岛永远不回去。 毛泰久想起《路加福音》里的话:“凡想要保全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丧掉生命的,必救活生命。” 他主动放弃生命,武镇赫却不肯杀他。赵会长等人想杀他,他反而又不想放弃生命了。 现在呢,又是哪一种?他想活着就要死,他去求死反而能活吗? 金娜娜拿着匕首和木棍,毛泰久背包里装了水和巧克力,其余的东西都藏好,两人往海岛的深处走。 走之前他们用沙子熄灭了火堆,附近有树林,万一火星被风吹过去,把树林引着就太危险了。 “我猜里面或许有补给点,不然那些坏人为什么往这里跑?而且不管有没有,我们都得找一找,至少需要找到淡水,食物能解决,但没有淡水我们活不到搜救人员来的时候。” 毛泰久点点头。 太阳出来之后,岛上就没有晚上那么冷了。只是天空中云彩很多,时不时会遮挡阳光,使得他们身上被阳光赐予的暖意时有时无。 金娜娜抬头看着天空,云这么多,她担心会下雨。 下雨的一个好处是容易获得淡水,坏处是气温会很低,他们无法点火,又无处挡雨的话,冻不死也会冻病。 要尽快找到可以存身的地方,即使下雨也不会淋湿。这岛上有山洞吗?她不介意住山洞。 等找到淡水和住处后,还要发信号求援,警方一定不会放弃搜救她,她也要尽可能让搜救工作变得轻松一些。 两人一路走,一路留下标记,大约走出两公里左右的距离就折返,休息一下,然后换一个方向继续探索。 “如果有补给点,应该不会距离海滩太远,否则就太不方便了。”金娜娜用木棍敲打着面前的一丛干枯的芦草,虽然这个季节有蛇的可能性不大,但探路的时候,还是谨慎一点更保险。 结果芦草里“嘎嘎”叫,飞出一只野鸭来。 金娜娜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笑了。 野外求生的时候,看到鸭子就等于看到了肉和蛋。 走到一片荒草坡,金娜娜止住了脚步,又没有收获,看来得再换一个方向。 做好标记,金娜娜正准备折返,毛泰久却拉住她,带着她往草坡的最高点走。 “有什么发现?”金娜娜掂起脚尖也看不到,只好扭过脸问毛泰久。 毛泰久没说话,用写或者比划太困难了,他嗓子也没怎么养好,干脆一弯腰,揽住金娜娜的腰和腿,直直地把她抱起来。 金娜娜“哎一古”惊叫了一声,攀住了毛泰久的肩膀,随着视线升高,她也看到了。 一片陡崖之后,是大片波光粼粼的水,像是个内陆湖,湖边上有个小屋,但这个小屋不在他们现在这个方向,在他们第一个探测的方向,因为隔了一片树林,又没看到路,他们当时就没再往里走,事实上最多继续走二十米,穿过树林就能到达那小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雷雨 毛泰久和金娜娜从高地下来,绕过陡崖,穿过一片树林,就来到了小屋面前。 小屋矗立在一片岩地之上,岩缝间稀稀落落有些荒草。 走近了可以看到,小屋低矮又粗糙,外墙材料看岩石花纹,用的就是岛上的岩石,圆木制成的窗框也不甚整齐,窗户上没有玻璃,钉着泛黄的塑料布。 毛泰久和金娜娜对视一眼,同时放轻了脚步。 金娜娜一手持匕,另一手握枪,毛泰久则握紧了手里的木棍。 两人站在门前等候了一阵,没有听到任何声息,金娜娜拉开了木门,松了口气。 里面没人,而且地面和里头的物品上都有灰尘,一看是就是很久没被使用的模样。 屋子不大,最多十五、六个平方。最里面所谓的“床”,底下是一层树皮都没去除的圆木,铺了一层木头之后打木桩固定住位置,木头上面铺着厚厚的软草,再上面则扔着一块落满灰的防潮垫和一床薄毯。靠窗处四根木桩支起一块石板,大约就是桌子,两块大小相似,表面平整的石头就是凳子。 屋里还有个简易灶台,上面坐着一口生锈的铁锅。金娜娜过去查看了一下,锅除了锅底长锈,别的都好,灶上还有烟道通到外面。 灶边上有堆东西蒙着塑料布,金娜娜过去掀开塑料布,发现底下是一堆木柴,柴堆边上有几个扎住口的塑料袋,里面放盆、碗还有蜡烛等等日用的琐碎的杂物。 有房子,还有这么多能用的东西! 金娜娜满面笑意看向毛泰久,却发现毛泰久神情沉郁,毫无欢容。 “喂,开心点啊。”金娜娜抓着毛泰久的手臂摇了摇,“晚上有地方住了,我们不用再挨冻。” 毛泰久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们去把放在海滩上的东西拿回来吧。”金娜娜转身要往回走,毛泰久拦住她。 “我去。”他简短地说:“你找食物。” 这个时候天已经过午,探路一上午的两人已经饥肠辘辘。 “好。”金娜娜笑着接受了建议:“你小心点。” 这样分工很合理,去海滩拿东西没什么危险,而打猎捕鱼也只有金娜娜可以胜任。 毛泰久一路走到海滩,太阳已经躲在云层中不再露面,岛上的风也变大了。 他先把藏在石头堆中的其他东西装进背包,然后爬到岩石上取下放在上面的手机和卫星电话。 这两样东西被金娜娜从海水中捞出来晾晒着,现在已经干了。 毛泰久看着手中的电话,眼睛眨了一下,他走到近水的沙滩上,把电话扔到一边,蹲下来挖了个坑引入海水,然后拆下电话上的电池,连带机身一起扔到水坑里。 几样东西落入水坑,激起一片水花,然后沉到坑底。 在岛上活下去,是他和金娜娜的共同立场,而寻求警方的救援,是他们相反的立场。 毛泰久注视着水坑,拍拍手上的沙子站起身来,他转身看向沙滩上那巨大的“SOS”字样。 这种沙上写出来的字,没有明显的颜色差异,并不容易被外界发现,而且他不能保证破坏现场不留痕迹,就算破坏了,再写也很容易。 毛泰久于是没动那几个字。 他脱掉大衣,去除鞋袜,卷起裤腿下到浅水中,把快艇拴在石头上的缆绳解开,用力推了一把。操控台坏掉的快艇对他是个无用的东西,留在这里会变成一个标志,这个东西比那行字可显眼多了,直升机如果来搜救,大老远就能看到。 快艇晃了几下,慢慢悠悠飘浮在浅水区。现在是平潮时间,快艇不会飘浮多远,等到晚上退潮时,潮水会把快艇带入大海。 做完这些,毛泰久把水坑里浸了一段时间的电话捞出来装好,甩干水扔进背包。 他穿好鞋袜,穿上大衣,把身上的沙土都拍干净,这才背上背包往回走。 边走边想,他的这些行为能拖延多久?这场追追逃逃的游戏还要持续多久? 从离开精神病院起,他几度濒临绝境,死里逃生,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和空间。 积压许久的疲倦和厌烦突然在这个独处的时刻一股脑儿冒出来包围住毛泰久。 有点累了。 毛泰久停住了脚步,把背包丢到沙滩上。 他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大海。 天色阴沉,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面,再也没有出现。 大海也从美丽的深蓝色变成了肮脏的深灰色,海面上的风变大了,冲击海滩的浪潮也变得激烈。 毛泰久看着还在浅水区摇摆的那只快艇,觉得那个东西就像他自己,看上去完好,但内部已经被破坏,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完全被命运推着走。 所有人都一样吧,不止是那些底层的人,所有的人都是因为生下来才活着。 即使摆脱了情感和欲望的操控,也摆脱不掉命运的操控。 毛泰久就像一座雕塑,一直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忽然有一个水滴落到了毛泰久的脸上,接着又一滴。 他仰起脸看着天空,下雨了。 毛泰久爬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深深吐出一口气。 下雨是个好消息。 阴雨天直升机无法派遣,风高浪急,搜索船也未必敢出海。一旦错过失事之后的最佳救援时机,就算警方仍然会搜寻他们,也不会有太大的力度。那么到底是别的人先来到岛上,还是警察先来到岛上,就是个未知数了。 天罗地网之中,好像还有他能逃离的缝隙。 雨滴不断地掉落下来。 毛泰久把大衣的风帽拉起来,盖住头顶,背上背包往回走。 空中阴云密布,雨点越来越密集。 忽然一道闪电划开天幕,之后一个炸雷在海面上响起。 雨势很快变得更大,风助雨势,像鞭子一样抽打到他的脸上和身上。 但毛泰久仍然没有加快走路的速度。 急什么呢?人总要走向无聊和死亡,早一点和晚一点没有分别。 毛泰久快要走到小屋之前的树林时,林中窜出来一个人。 是金娜娜,她穿着小屋的杂物堆里找出来的雨披,跑得飞快。 毛泰久站住了脚步,金娜娜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没事吧?为什么这么慢?” 她一直等不回毛泰久,怕他出事这才跑出来。 金娜娜满面焦急,眼睛里的担忧和关心直接又纯粹。 毛泰久看着金娜娜,眼前这个鲜活的女人让他那颗冰冰凉凉的心里涌上了一丝暖意。 这个女人牵挂着他,她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牵挂着他的人。 金娜娜上上下下打量着毛泰久:“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受伤了吗?” 毛泰久摇摇头。 没遇上什么事,也没受伤,只是有点累了。 “那快走啊,淋雨会生病的,你是傻瓜吗?”金娜娜拉着毛泰久往小屋的方向跑。 两人推开小屋的门,屋里一阵暖意袭来。 桌子上点着了一只蜡烛,那一点点并不明亮的光,在这阴雨昏暗的天气里显得安全又温暖。 金娜娜解下身上的雨披,毛泰久脱下滴水的大衣。 金娜娜身上略微湿了一点,毛泰久就湿得很厉害了,裤子小腿以下全湿,鞋袜全湿,穿在里面的羊绒衫和衬衫也湿了,但主要是衣领和袖口湿,前胸和后背大部分还是干的。 毛泰久拿出背包里的两个电话,这雨下得巧,正好可以解释晾干的电话为什么又进了水。 电话浸水这个事实让金娜娜沮丧了一会儿,随即她就抛开了这件事,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 “你喝点水。”金娜娜递了一碗热水给毛泰久。 在等毛泰久的时候,她烧好了热水,还简单地洗了一下。 毛泰久喝完热水,金娜娜又端过一盆温水:“洗个脸吧。”还丢了一条干的手帕到他手上:“怎么不擦干头发?” 毛泰久于是乖乖地擦头发,然后洗脸。 小屋里因为生火烧过灶,对比外面的凄风苦雨有种热气腾腾的感觉,毛泰久感觉自己冷得发僵的四肢似乎在这热气下略微回暖。 “今天的午饭。”金娜娜又推过来一只碗,里面是热乎乎的五只水煮鸭蛋。 她笑着说:“在湖边的草丛里发现两窝鸭蛋,一共十几颗呢,我全煮了。我已经吃过了,你放开吃,不够还有。等雨停了我再去打猎,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毛泰久终于笑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听人说不会让他挨饿,还是一个女人。 多么朴实的承诺,像是那种朝鲜时代才会听到的话。男人对他的女人说:我不会让你挨饿。 “快吃吧,热着吃比较好吃。”金娜娜也笑了,烛光下的毛泰久笑起来真好看,可惜他很少笑。 毛泰久拿起一颗鸭蛋,握着硬硬的蛋壳,想了一下,用力一捏。 蛋壳被挤破了,毛泰久大概是觉得这样不对,又不知道该怎么弄,看着手里的变形的鸭蛋愣住。 金娜娜放声大笑,伸手从他手里抢救过那只可怜的鸭蛋,在桌面上快速敲了几下,然后剥掉皮递给他。 这只鸭蛋被毛泰久捏得蛋黄都快挤出来了。 “原来那个妈妈宠爱儿子的故事真有现实版啊,”金娜娜笑着摇头,“看来你的妈妈也太爱你了,蛋皮都舍不得让你剥。” “我妈妈去世了。”毛泰久平静地说,“我12岁时。” 妈妈给他剥过蛋皮吗?毛泰久把鸭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摇摇头,没有。事实上他好像从没在餐桌上见过带皮的任何蛋类。 “啊,对不起。”金娜娜轻声说,过了一会儿,她补了一句:“我妈妈也去世了,我20岁的时候,车祸。” 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来都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金娜娜伸手把另外几只鸭蛋也剥了出来,整整齐齐放进碗里。 五个鸭蛋毛泰久只吃了三个,他捂着胃,胃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金娜娜看着他,毛泰久的脸色很不好。 “困。”毛泰久眨眨眼睛,非常困乏疲倦,下一刻就要睡着的感觉。 “那去睡一会儿吧,床铺我清扫过了。” 反正下雨也没什么事,发愁的是只有一张床……金娜娜看一眼那所谓的床,要不然自己铺个塑料布睡地上? 毛泰久摇摇晃晃站起来,向那张“床”走过去。 床上枕头都没有,只有一张很旧的薄的毯子。 毛泰久脱鞋上床,顾不得那毯子上那股霉味儿,拉过毯子盖在身上,很快就合上了双眼。 他这个状态不对。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足24小时,但金娜娜也算对毛泰久有所了解,他是个很精细讲究的人,干活儿会挽起袖子,走路会避开泥水,身上的衣服一直保持得干干净净,吃饭的样子也斯文优雅。 金娜娜走到毛泰久身边,推一下他的肩膀:“你把湿衣服脱了吧,我给你放到灶边烤一烤。” 毛泰久含糊地应了一声,却不行动,金娜娜一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他刚才淋了雨,可别感冒了。 触手滚烫,他发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讨厌 世界是颠倒的,大地在头顶,天空在脚下,好奇怪啊。 要把这个世界正过来,毛泰久这样想,但是太远了,都太远了,他什么都够不到。 那么我又在哪里?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让毛泰久大吃一惊,而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他从半空中往下掉落。 脚下的天空变成了冰海,蓝色的海面上飘浮着一块一块巨大的浮冰,白色的浮冰上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液。 血太多了,把蓝色的海都染红了。 毛泰久不讨厌血,血里面有生有死,生与死就是这个世界最终极的命题。 但是他讨厌海,尤其是有很多冰的海,因为太冷了。 忽然冰海上又窜出火焰,黑色的火焰仿佛地狱中的业火,熊熊燃烧,尽管还没掉到火焰上,毛泰久已经感觉到那炽热的气息像尖刀一样扑过来。 原来地狱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我的地狱吗? 他掉了下去,却没有落在冰上,也没落在火上,有一个温暖的东西承接住了他。 是一只脑袋圆圆的海豚,黑色的圆眼睛,吻部的尖角上扬像人在笑一样。 毛泰久笑了。这个地狱是假的吧?怎么可能还有除了他以外的活物……连他自己也未必是活物。 海豚载在他在水中游动,冰海上的浮冰见到海豚会自动避开,连黑色的火焰也停止了侵袭,安静地围绕在四周。 海豚是来拯救他的吗? 不,我不需要,天上所谓的神,我不相信你们,也不崇拜你们,我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假慈悲。 海豚扭头用尖尖的吻部碰碰他的手,欢快地叫了一声,不知忧愁地继续载着他在冰海中巡游。 毛泰久想赶走这只海豚,却无法出声。 是了,在他的地狱中,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有寒冰和烈火,焚烧他愤怒的灵魂。 毛泰久伏在海豚温热的身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天亮了,雨停了,外面有鸟雀在鸣叫。 毛泰久睁开了眼睛,发现他怀中抱着一个人,她的后背靠在他的胸前,身体温暖又柔软。 眼前能看到她乌黑的发丝,白皙小巧的耳朵,柔和美好的颈部曲线,鼻端嗅到了似曾相识的香气,原来不是香水,是她的体香。 这一瞬间,昨晚零碎的记忆都回到了毛泰久的脑海中。 金娜娜用温水给他擦脸擦手,喂他喝水,帮他脱去湿衣服,把屋子里所有能盖的都给他盖上,最后用她自己的身体来温暖他。 好像还絮絮叨叨骂他,什么笨蛋,傻瓜,下雨还不知道快点跑。 毛泰久收紧了手臂,把脸埋到金娜娜的颈后,她的味道很好闻。 金娜娜这时候也醒了,感觉到毛泰久搂紧她,她先是一僵。当身后那个人灼热的呼吸喷到了她的脖子上,鼻尖也蹭到她的皮肤上时,金娜娜像触电似的一震,毫不犹豫推开毛泰久,翻身滚到床下。 毛泰久愣住了,金娜娜也愣住了。 金娜娜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脸上发热,她不太敢看毛泰久:“你醒啦?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喝,出了那么多的汗,一定很渴。” 毛泰久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粘乎乎的都是汗,他拉起衬衫领子闻了闻,表情嫌恶极了,那个味道…… 难怪她要推开他。 他抱过她两次,上一次金娜娜满身的海水味儿,这次他满身的汗酸味儿。 金娜娜烧了点热水,盛出一些给毛泰久喝,又兑好温水让他自己洗一洗,就以捕猎为名义,急急逃出了小屋。 捕猎没花多少时间,金娜娜带着猎物回来,却没有进门,而是坐在外边的一块石头上自我反省。 刚才她的反应好像有点大,真丢人。 金娜娜手里捏着一根草,拧来拧去。 20岁以前,她也是有着粉红梦幻的小公主,虽然家境普通,但父母对她十分珍爱。那时候的金娜娜是个脸蛋圆圆的小胖丫头,柔道天赋出众,参加各种比赛,赢得各种奖项。可是突然之间天就塌了,父母遇上车祸,母亲当场去世,父亲卧床五年。金娜娜从此开始了拼命打工的生活。她没有时间去想任何不切实际的事。 现在……也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吧,大家正落难呢。 但是挥之不去的,是毛泰久抱着她的感觉。那个晚上从背后抱她,这个早晨又把她搂紧,如果她没有推开他,大概他的嘴唇已经亲到她的脖子上了……也许只是她的误会,他在生病,意识并不清醒? 不对,他是清醒的,她推开他的时候,他那双眼睛睁得那么大。 金娜娜摸着自己发烫的脸,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暂且不说,自己这种悸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对他根本全无了解,只知道名字、年龄、职业,哦,还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去世。 认识他已经有几天了,但近距离接触也就最近的两夜一天,因为他喉咙受伤,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金娜娜,不要这么肤浅,不要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晕头啊。 等金娜娜回到屋里,毛泰久已经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他洗了头发,贴身穿了V领的羊绒衫,露出修长的脖子和一点诱人的锁骨,薄薄的羊绒外套穿在身上没有扣扣子,长裤已经烘干,重新穿到了他身上。 “哎,怎么现在就洗头发,你还没有完全好呢。” 毛泰久抬头看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嫌我臭? 他不答金娜娜的话,拎着脱下来的衬衫:“怎么洗?”毛社长从来没有洗过衣服,为避免出现捏鸭蛋那样的事,还是先问问吧。 “我来洗吧。”金娜娜从毛泰久手里接过衬衫,这家伙真的特别爱干净,落到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很痛苦吧。 中午金娜娜吃头一天煮熟的鸭蛋,用新带来回的鸭蛋给毛泰久炖了碗水蛋。病人吃这个有点腻,但没办法,岛上就这条件,鱼、肉、蛋都能获得,谷物和蔬菜就不用想了。 毛泰久依然斯斯文文吃东西,一碗炖水蛋吃掉了一大半,剩余的实在吃不动,放下碗看着金娜娜。 金娜娜拿过他的碗筷,三下两下把剩余的炖蛋吃完,见毛泰久盯着她看,脸热了一下,解释:“食物很珍贵,不能浪费。” 毛泰久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嫌他身上臭,但不嫌他的口水?食物再珍贵,金娜娜吃剩下的东西他也不会吃。 看着金娜娜红嘟嘟的嘴唇,毛泰久又觉得,如果她吃剩下的东西形状完整,样子不难看,好像吃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午饭后金娜娜去了海滩,然后在轰隆隆的雷鸣声中跑了回来。 一开始落雨金娜娜就往回跑,基本上没有淋湿。 “又下雨,这破天气!”金娜娜没有空手回来,手里拎着鱼和螃蟹。 “沙滩上的字不知道是被潮水还是被雨水冲掉了,我又写了一遍,但看样子也保不住。”金娜娜把鱼和螃蟹放进水盆,这次捕回来的东西是用工具捉的活物,可以养到需要的时候再吃。 “快艇被冲跑了。”金娜娜郁闷,“我还想着能不能修好呢。” 毛泰久垂下眼睛,松了口气。 已经是在岛上的第三天,这个时候警方的救援仍然未到,看来这座迷雾之岛确实像走私船老大讲的那样,不容易被发现。 金娜娜安慰毛泰久:“你别急,下雨出海不便,最多晚几天,找我们的人一定会来的。” 毛泰久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金娜娜好像不经意地问道:“泰善xi,您父亲是做什么的,是学者吗?” 毛泰久抬起眼睛看着金娜娜,突然问这些,警察的本能开始觉醒了吗,现在才调查他会不会太晚? 但看金娜娜的样子,又不太像警察盘问,她的样子有点奇怪,又像害羞又像紧张。 毛泰久说:“去世了。”死人是什么职业无关紧要吧。学者……她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有个学者的爹? “啊……”金娜娜声音低了下去,没想到他也是父母双亡,难怪他的表情总是很阴郁,一点都不开朗。 “我父亲也去世了,两年前。”金娜娜轻声说,然后又问:“泰善xi有兄弟姐妹吗?” 毛泰久摇摇头。 “啊,真巧,我也是独生女。” 说完了这句,金娜娜停止了尬聊,都是她在说话,毛泰久只是点头摇头,这真的不是个聊天的气氛。 毛泰久打了个哈欠,他又困了,于是躺到床上继续睡。 并不仅仅是淋了雨的问题,几天前毛泰久曾经在冰水一样的海水中游了很久,那时候受的寒气未能够完全排出体外,而且出逃以来,毛泰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一晚,内外煎熬,这才会在荒岛上病倒。 金娜娜蹲在未熄的灶火前给毛泰久烤衬衫,心里很不自在。 刚才为什么要问他的家庭情况,知道了又能怎样? 长的那么好看,从小到大一定无数的女孩子喜欢他,所以他才高傲冷漠,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这样的人不太适合她吧?优雅又神秘,受过良好的教育,外貌也太好了,和她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真的不适合她。 算了,老老实实守住自己警察的本分,他就只是自己救的一个受害者,不要胡思乱想。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外面漆黑一片,好像也只能早早睡觉。 金娜娜把原本盖在毯子上的塑料布轻轻抽了下来,铺到地上。就是那块蒙在柴堆上的塑料布,昨晚为了让打寒颤的毛泰久保持体温,搭在了毯子上,最后连她自己也充当了人体取暖器。 毛泰久已经不发烧,再和他睡在一起就有些尴尬。 金娜娜看着塑料布,地上很凉,没被子没枕头,这可怎么睡? 毛泰久在被窝里转过身来,他的羽绒大衣已经干了,现在他枕着背包,盖着大衣,大衣上面再搭一层毯子。 “你讨厌我?”毛泰久声音喑哑。 抱过她两次,每次都不情不愿,不是跑开就是推开,毛泰久还从来没遭遇过女人对他这么严重的否定。 “啊?”金娜娜仰起脸,急忙说,“没有。” 毛泰久侧过身对着墙:“上来,我不会碰你。” 说了这句话他就不再出声,虽然嗓子已经不太疼,说话多他还是觉得累。 他背着身,没看到金娜娜的脸在那一刻刷地变红了。 金娜娜咬唇,把塑料布又搭回到毯子上,吹熄了蜡烛,掀开毯子钻进被窝,背对着毛泰久躺下。 感受到后背的温度和气息,毛泰久又是安心,又是烦躁,倦意袭来,他合上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生意人 在迷雾岛的第三个早晨。 毛泰久醒来了,他睡得很好。 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只要金娜娜睡在身边,他就睡得好,绝对不会做恶梦。 这女人是药吗,独属于他的安睡之药? 毛泰久第一次产生了把金娜娜带在身边的想法。 有点难办,她是个警察,不是普通的女人,武力值还非常高。 不但要带走,还要她心甘情愿睡在他的身边,这就更难了。 一个大活人,不是木偶,又不能把她做成标本——那就没有温度也没有香味了,他喜欢她的温度和味道。 毛泰久思考着,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愿意睡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因为欲望?因为恋爱?还是需要……结婚? 每次他靠近金娜娜,她总是反应很大,她对他似乎没有欲望,睡在他身边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不然就试试恋爱,据说女人恋爱了就会很乖巧,但这种事要怎么做他没学过,身边也没有参照的模板。 直接跳过那些步骤结婚行不行? 毛泰久摇摇头,很多夫妻结婚了也会分房睡,他的父母就是。 金娜娜也醒了,她同样睡得相当好。 头一天晚上她要不断起来察看毛泰久的情况,擦汗喂水,忙到后半夜他退烧了她才能睡。这一晚就什么都不用想,一觉睡到天明。这是登陆到岛上以后,她第一次完整睡了一个晚上。 毛泰久的体温比她要高,靠着他睡非常暖和,而且他也很规矩,一晚上睡姿都没变过。 金娜娜偷偷笑了,就他那样的外貌,说什么“我不碰你”,应该说“你别碰我”。金娜娜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仍然在睡的毛泰久,呼吸平稳悠长,脸上的气色也好多了。 长的真的太好看了,眼睫毛好长。 金娜娜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怕自己产生不合适的想法,急忙起身下床。 要洗脸的时候金娜娜才发现屋里的淡水储存已经见底,于是拎着两只塑料桶到湖边取水。 连续两天下雨,湖里的水位高出不少。这个湖地势很低,下雨之后岛上高处的积水都会汇聚到湖中。 金娜娜再看看小屋的地势,比湖面高出两三米,就算一直下雨,水位也不会涨那么高,不可能淹到小屋,而且在那之前警方的救援也应该来了。 提着水桶快要走到小屋时,金娜娜凛然一惊,不太对头,四周太安静了,没有鸟叫虫鸣。 她弯腰慢慢放下了水桶。 等金娜娜再抬起头时,距离她几步远站着一个人,是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子,手里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金娜娜。 旁边的树林中也走出来三四个男人,或拿刀或拿枪,手里都有武器,呈扇形包围住金娜娜,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股狠厉的劲儿。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两个男人推着毛泰久走出来,持枪顶在毛泰久的脑袋上。 金娜娜对面的络腮胡子似乎是众人的首领,押着毛泰久的一个人开口对络腮胡子报告:“组长,屋里就一个小子,没有别的人。” 他讲的是日语,金娜娜听不懂,但毛泰久的眼睛一亮。 络腮胡子松了松领口,露出从胸口几乎延伸到脖子的刺青花纹,他说:“再搜一下,警察那种快艇最多可以坐四个人。” “是秋叶会的朋友吗?”毛泰久开口了,“我和贵会的高桥会长有过一面之缘,我是流落在此的日本人。” 他没看错的话,络腮胡子身上的刺青纹着五角枫的图案,这是日本黑帮秋叶会的标志,秋叶会在日本黑道也算一个有名有号的帮派。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聚集到了毛泰久身上。 黑帮众人有些惊讶,毛泰久讲一口流利的日语,是标准东京口音,不但点出了他们的身份,还提到和他们的老大有关系。 “你胡说。”用枪指着毛泰久的瘦子最先反应过来,拿枪口戳了毛泰久的脑袋一下,“这把枪是韩国警察的制式枪。” 他拿的正是制服毛泰久之后搜到的金娜娜的佩枪。 “是从一个死掉的警察身上取下来的,在荒岛上需要武器防身。”毛泰久根本不看瘦子,目光始终对着这群人的领导人物络腮胡子,语调始终不急不慢,“我真的是日本人,在日本长大入籍,但祖上是韩国侨民,平时会帮着两边的朋友牵线搭桥做点生意。” 络腮胡子将信将疑。 毛泰久的日语太过流利,不但发音标准,其细致转折之处那种微妙感觉也和本国人一模一样。 能认出他们是秋叶会的人,还提到高桥会长,说明他多少和黑道有些渊源。只是这小子一副贵公子的派头,虽然不像警察,却更加不像道上的人。 络腮胡子把手压了压,用枪顶着毛泰久的瘦子撤回了枪口,他好像对毛泰久有天然的敌意:“组长,不要被这小子花言巧语骗了,这种小白脸的话不能信。” “闭嘴!”络腮胡子横了瘦子一眼,问毛泰久:“岛上还有什么人?” “没有了,只有我。”毛泰久看了一眼金娜娜,“还有我的女人,只有我们两个人。” 金娜娜僵直地站在当地。有两把枪一直对着她,她没把握在动武的时候完全避开子弹,而毛泰久开腔讲日语也让金娜娜大吃一惊。 她听不懂内容,却也能从表情姿态中看出毛泰久是在和这些人攀关系。他到底是什么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 这时毛泰久看着金娜娜,柔声用韩语说:“亲爱的,别害怕,我们没有危险。”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并且镇定,看向金娜娜的眼神清楚无误地传达了一个信息:不要轻举妄动。 站在毛泰久身边的瘦子用枪托砸了毛泰久一下:“别搞鬼!” 毛泰久捂着脸,对络腮胡子说:“组长,我只是让我的女人别害怕,大家是自己人。” 络腮胡子看着身边矮胖男人武田,武田懂韩语,马上说:“是的组长,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络腮胡子挥挥手,两个手下上前把毛泰久和金娜娜的手都用绳索绑上,毛泰久神态轻松,并不反抗。金娜娜微一犹豫已经错过反抗的最佳时机,也只好束手就擒。 络腮胡子安排了两个人去搜岛,然后让其余手下押着毛泰久和金娜娜进了小屋。 “说吧,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情况下见到高桥会长的。”络腮胡子大马金刀坐到床上,开始询问毛泰久。 毛泰久松了口气,只要没有第一时间杀掉他,他就有翻盘的机会。 “去年9月,韩国青龙会和高桥会长谈生意时,我给青龙会的南相泰会长当翻译。” 南相泰是成运市势力最大的黑社会头目,从南相泰的父亲一代开始,就为毛家服务。 当然堂堂运通集团的社长不可能参与黑社会谈判,他只是听南相泰说起过这件事,顺手拿来用一下。 “哦。”络腮胡子坐正了,这件事他知道,但他当时在海外并没有参与,他眼光往旁边一溜,懂韩语的武田马上说:“啊,我见过南相泰会长,但我没有见过这位。”武田曾经全程参与这件事,他是日方的翻译。 毛泰久微笑着说:“是一次私下的机密会谈,除了我、南会长和高桥会长,没有别的人。我在道上的身份不能公开。您不妨向高桥会长求证,就算他不记得我,也应该记得谈话的内容,事关成运海关署的姜奎焕署长,我们抓到了他的把柄。” 所谓私下的机密会谈也是毛泰久胡诌的,但高桥会长迫切想进入韩国市场,一直想抓到姜奎焕的把柄这件事是真的。 络腮胡子信了七、八成,这小子已经落在他们手里,敢撒谎会死得很惨,尤其拿大人物撒谎,他不认为毛泰久有那种胆子。 另外就是毛泰久气场太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普通人,他讲话又很有策略,声音和语调颇有魅力,有种奇怪的使人信服的力量。 这时候毛泰久才讲述他怎么来到荒岛。 “在韩国因为女人得罪了人。”毛泰久脑袋里想着和赵会长以及张润娥的纠葛,慢慢编着瞎话。 但络腮胡子和其他人却以为他说的是正在大家面前的金娜娜,眼睛全看向金娜娜,这女人确实很漂亮,清纯又自然,为这样的女人得罪人可以理解。 总是和毛泰久找荏那个瘦子甚至看着金娜娜吞了一声口水。 毛泰久瞟一眼瘦子,按捺住心中的杀意,知道众人误解了,也懒得纠正,用不温不火的声音说:“回日本在海上遇到缉私船,坐快艇逃到这里,却被警察追过来了,双方开火,我们的快艇翻了,游上岸一看,除了一个警察还有一口气,其他的人死光了。” “那个警察呢?你把他杀了?” 毛泰久慢慢抬起眼睛,脸上微笑迷人:“怎么会?天气太冷,警察又受了伤,是他自己死掉的。” 黑帮众人这时候终于在毛泰久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味,是那种漠视他人生死的感觉。 络腮胡子问:“警察几个人?送你的船是哪家?” “警察两个,道上的兄弟也是两个。”毛泰久请求,“组长,我落海受了凉一直病到现在,能否让我喝口水?” 他说了不少话,声音越来越哑,额头上也不断冒出冷汗,身体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确实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络腮胡子差不多全信了,他们在海上发现穿警服的浮尸,后来又发现了随波逐流的警方快艇,这才会到岛上来察看。 络腮胡子摆摆手,旁边的武田过来解开毛泰久的手,给了他一碗水。 络腮胡子很谨慎,虽然信了毛泰久的话,还是打电话给他的上级请示,至于直接向高桥会长求证,他还没到那个级别。 讲了一会儿电话,络腮胡子走过来把电话递给毛泰久。 毛泰久接起电话,对方第一句就是:“你到底是谁?你真的知道姜奎焕的事?” 电话那头的人叫加藤,是高桥会长的亲信。 “我叫韩泰善,我是个生意人。”毛泰久用低哑的声音尽可能清晰地说:“不止是姜奎焕,我还知道首尔和成运市很多高官财阀的阴私,也知道怎么样才能进入韩国市场。我正想寻找一个合作伙伴,觉得贵会很合适,可否把我的意愿转达给高桥会长呢?” 加藤半天没说话,然后说:“把电话给池元。”池元就是那个络腮胡子。 池元接过电话,听到加藤说:“把这位客人,啊,不对,把这位生意人给我好好地带回来,一个角也不能磕了,明白了吗?” 池元恭恭敬敬低头应道:“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船上 池元刚结束和加藤的通话,就有一名黑帮成员把毛泰久的背包拿过来给他看,并对他小声耳语。 池元指指背包,问毛泰久:“是你的吗?” 毛泰久点点头,走过去拉开背包的拉链,几个持枪黑帮默不作声把枪口都指向毛泰久。 毛泰久取出装着金条的盒子,还有一捆美元,他先打开盒子底部的夹层,把韩泰善的日本护照拿出来给池元过目,然后把金条和美元放到池元面前。 “黄金给高桥会长,这些美元给池元组长和贵上加藤先生,都请组长帮我转交。” 毛泰久又把包里剩余的几捆未拆封的韩元和日元拿出来放在池元面前:“这些请组长分给弟兄们吧,一场辛苦,大家也应该有所收获。” 这么多钱把众人的眼睛都闪花了,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子什么来头,太壕了吧? 毛泰久如此上道,池元异常满意,嘴里还假客气着:“那怎么行,韩先生是我们的客人。” 这钱毛泰久可以不送,从加藤的语气可知他对毛泰久非常重视,池元并不敢侵吞毛泰久的财产。但毛泰久却知道钱能通神,钱花到位,至少他和金娜娜一路上不会吃苦头,如果暂时离不开秋叶会,也容易得到优待。 “当然行,我现在是客人,见过高桥会长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家人。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再说如果不是兄弟们来解救我,我还要在荒岛上当野人。就当我请大家吃个饭喝个茶。” 毛泰久拉拢腐蚀他人是一把好手,多少又婊又立的政府官员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现在只是几个小混混,更加手到擒来。 一大把钱撒出去,所有的黑帮成员脸上都有了笑容。 近年来日本黑帮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大家赚钱不容易,真是好久没遇到这种轻松拿钱的机会了,不自觉的,他们对毛泰久的态度好了很多。 翻译武田甚至对毛泰久说:“谢谢你,泰善君。” “能否把我女人手上的绳子解开?她只是个小女人。”毛泰久趁机提要求。 “解开吧。”池元看看面前的金条和美元,不在意地挥挥手,“不要乱叫乱跑就行。” 一个病人,一个女人,手无寸铁,不怕他们会作妖。 武田跑过去解开金娜娜手上的绑绳,还用韩语安慰她:“别害怕,大家是自己人。” 金娜娜低头揉揉手,默不作声站到了毛泰久的身边。 等搜岛那两个人回来,黑帮众人带着毛泰久和金娜娜来到海滩。 池元一行七人,开了两艘快艇,座位一共只有八个,池元笑着对毛泰久说:“你和你女人挤一挤吧,让别人挤不合适。” 上了快艇,毛泰久拉着金娜娜把她圈进怀中,在她耳边说:“你撑着我一点,我有些累。” 他大病初愈,和黑帮众人周旋着说了半天话,十分耗神烧脑,脸色已经白得不像话。 金娜娜吃了一惊,连忙打起精神,顾不得避嫌,拉过毛泰久的双手让他手臂围在自己的腰上,一手紧紧抓住快艇的扶手,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毛泰久的手臂,对他说:“你靠着我,小心不要被甩下去。” 毛泰久无力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伏在金娜娜的背上。 两只快艇开得不算快,领航那只快艇不时地转个弯,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一直围着迷雾岛转了大半圈,在各种礁石之间穿行着,最后转到几乎90度角的一面断崖前,才从断崔底下一个极狭窄的水道钻过去,然后众人面前豁然开朗,深蓝色的大片宽阔海域出现在眼前。 两只快艇拉起速度,向停在附近的黑帮大船飞驶过去。 迷雾岛的位置其实更靠近日本,历史上是曾是日本海盗盘踞的重要据点,地理水文都很特殊。 面向韩国的方向常年有雾,有很多暗礁让大船无法靠近,乘小船顺着流向慢慢寻找才能上岛,从日本的方向过来不会遇上雾,但同样有很多暗礁使得大船不能靠近,从小船上岛则必须了解其中复杂的水路。 上大船之后,池元心情很好地给了他们两人分配了一个单独的舱室。 金娜娜扶着毛泰久进入舱室,毛泰久脸色煞白,坐在狭小的床铺上,捂住了胃部。 “你怎样了?”金娜娜焦急地问。 “胃疼。”毛泰久苦笑。他的胃一直不好,以前在毛家过着精细的生活,并有私人医生服务着,胃病还表现得不明显,这次在岛上,本来就在生病,吃的东西又不好消化,为了生存还不敢不吃,硬撑的结果就是身体开始报复他。 “我去问他们有没有药。”金娜娜转身要出去,被毛泰久一把抓住手臂。 “你是我的女人,另外你什么都不知道。” 金娜娜点点头,从毛泰久在岛上莫名其妙叫她“亲爱的”开始,她就猜到大概是这意思,他在帮她掩饰警察的身份。 至于毛泰久是什么身份,她内心有一万个疑问,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出了舱门,有黑帮的人站在外面值守,金娜娜和对方语言不通,互相说了几句,鸡同鸭讲,那人拍拍脑袋,大声喊武田。武田颠颠儿地跑过来,一听说韩泰善先生胃疼,急忙去找药。几分钟后,除了带回治胃疼的药,武田还带回了一份热汤,以及几个寿司。 金娜娜回到舱室,先喂毛泰久吃了药,再喂他喝汤,热汤下肚毛泰久的表情就好了很多,又吃了两个寿司,他摇摇头不再吃了。 他的胃不吃东西会难受,多吃也会难受,真不是一个适合流浪江湖的胃。 一大早他们就被抓走,金娜娜也没吃早饭,于是她把剩下的寿司都吃掉,毛泰久喝剩的半份汤也被她喝得干干净净。 毛泰久看着金娜娜,她吃他的剩饭倒是真自然,船上不会缺食物,她再去要一份那些人也不会不给……算了,干嘛提醒她,就这样挺好。 金娜娜把餐具交给守在门外的黑帮成员,还跟他们要毛巾,黑帮成员服务态度十分良好,拉来武田做翻译,不但给了毛巾,还给了热水。 回到舱房,金娜娜坐在床边用热水绞过毛巾给毛泰久擦汗,他这一身虚汗出的把衬衫都浸湿了。 毛泰久发烧昏睡时,金娜娜也给他擦过汗,那时候心里毫无波澜,就只是照顾一个病人,现在毛泰久醒着,金娜娜渐渐的有些紧张。 热毛巾擦过毛泰久的额头、脸颊、耳后、下颔、脖子……到胸口停住了。 毛泰久睁开眼睛,金娜娜用力不轻不重,他感觉很舒服,于是伸手解开两粒衬衫钮扣,示意金娜娜继续。 金娜娜的脸一热,拉过毛泰久一只手把毛巾塞到他手中,手又没受伤,自己来吧。 毛泰久不明所以,抓着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就把毛巾丢到一边,拉住金娜娜的手,使个眼色,小声说:“上来。” 金娜娜一愣,看毛泰久的表情非常严肃正经,猜测他是有话说,又怕被人听到,于是乖乖上床。 舱室里的床很窄,75公分的宽度,尽管毛泰久已经靠到墙壁上,金娜娜睡上来之后两人还是得紧紧贴在一起。 毛泰久伸手揽住金娜娜,嘴唇贴着她耳朵说:“我叫韩泰善,日籍韩裔,在日本长大,和你在首尔认识。” 这是在统一口径,避免以后被黑帮的人问起来穿帮,确实是正经事。 金娜娜也严肃起来,小声说:“好的,我知道了。” 他还真的叫韩泰善?原来是日籍而且在日本长大,难怪气质和她常见到的韩国男人不太一样。 “你叫金娜娜,你的工作是?” 金娜娜随口就说出好几种:“代理司机、超市促销员、化妆品商场保安、柔道馆兼职老师、法国餐厅服务员……都可以,这些我都做过。” 毛泰久愣了一下,警察做这些干什么,潜伏侦察?体验生活? 略想了一下,毛泰久说:“你一直在打各种零工,后来做代理司机的时候遇上了我。你已经无亲无故,决定和我回日本。”然后把他编的他是黑道掮客,回日途中遇到警匪对战那些糊弄日本黑帮的话又给金娜娜复述了一遍。 金娜娜点头,她都记住了,虽然这时候不该问,但实在忍不住:“你真的是……日本黑道上的人?” 问的时候金娜娜十分忐忑,生怕他说是。 “当然不是。”毛泰久笑了,“只是碰巧知道一些他们的事。” 金娜娜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否则他没必要护着她,她是警察,历来警匪势不两立。 毛泰久说:“你安心在我身边,找到机会我就带你离开。” 秋叶会盘口太小,作为进入日本的跳板还不错,长期发展未必合适。 金娜娜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离开荒岛他们就换了位置,不懂日语只有武力的她,现在要依靠毛泰久。 说完这些金娜娜要起身,毛泰久却搂住不放:“我不舒服。” 毛泰久已经发现,当他身体不适时金娜娜不会避嫌,在他发烧时充当人体取暖器,在快艇上抱他撑住他的身体,所以明明他已经好转了,谎话却像本能一样脱口而出。 金娜娜停止了动作,在毛泰久怀里略微侧身:“哪里不舒服?” 毛泰久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很不要脸地说瞎话:“我冷。” 冷?他身上明明很热啊。 金娜娜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再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比过后疑惑地说:“没有发烧啊。” 毛泰久推着金娜娜在他怀里转个圈,还是摆成背后抱她的姿势,索性不讲道理:“反正我冷,你别乱动,我休息一会儿。” 想到刚才毛泰久满头冷汗,痛苦难受的样子,金娜娜心软了。可能他真的冷吧?算了,不和病人计较,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又不是没抱过。 毛泰久抱着柔软又温暖的金娜娜,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很好骗啊,失策了,昨天晚上就应该说冷,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奇怪的女人,健康的男人她不喜欢,对生病的男人倒特别宽容……难道以后要一直装病? 毛泰久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各种不靠谱的装病方法,他的身体却真的虚弱,船行海上那种轻微的摇晃又很有催眠作用,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金娜娜则在脑海里梳理着认识毛泰久以来发生的一切。 他是私采器官案的受害者,这个应该没错,初相见他获救时欣喜的眼神给金娜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亲口承认过这件事。 他说自己不是黑帮成员,金娜娜也觉得不是,他的仪态过于好,别说日本黑帮,日本皇室的王太子拉出来和他比,说不定都会被比下去。 但他又和黑帮纠葛很深,至少对黑帮十分了解。明明有护照,却要通过走私途径回日本,还随身带着那么多的钱——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背包的主人,难怪那个背包在他肩膀上看起来那么顺眼。 和她在一起的这几天,因为喉咙受伤的原因他很少开口,但从做事的细节能看出他很精明严谨。 而这个早上他应付这些日本黑帮,更是让金娜娜大开眼界。 从用枪指着,到热情礼遇,也就是说了几句话,撒了一把钱的功夫,虽然人身自由还受限制,他们的待遇却从阶下囚几乎变成座上宾。这个逆转让金娜娜瞠目结舌,谈判专家也没有这么厉害吧? 可就在刚才,这个能够掌控局势惑乱人心的人,却像孩子一样对她耍赖。 金娜娜慢慢转过身,看着毛泰久那张睡着的脸,有些苍白,略带病弱,却更让人心生怜惜。 他是谁?他到底是什么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