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 第1章 春日开宴 阳春三月,万物芳盛,人和天亦和。 于此时节,公孙皇后于雍极宫的清和园举开春日宴,邀雍京内的诰命夫人以赏百花,去送帖子的宫人还附赠上了一句叮嘱,公孙皇后爱女长乐公主今日颇是寂寞,想多找几个玩伴玩。 其中,一些消息灵通的夫人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神情。 说是要给长乐公主找玩伴,分明是要给才从北疆返京的燕王选妻呢。 燕王是公孙皇后次子,在诸位皇子之中排行第五,是帝后最宠爱的皇子,便是他的同母兄长太子,论在父母面前的得宠程度,都要逊燕王一筹。而燕王的表现,也让这份宠爱显得理所当然。 他容貌俊美无俦,兼之慧颖无双,有过目不忘之能,五岁能诵春秋,七岁落笔成文,不及弱冠,已是博涉经史,学识之丰连授课的博士都要甘拜下风。在文之外,他还孰知韬略,弓马娴熟,于北疆迎击北狄来犯时,领五千骑兵突袭北狄十万大军,斩杀北狄名将兀力思并数万北狄士兵后全身而退,被云州统将廖弘夸为知兵善战,深谋远虑,足为三军统帅。 出身尊贵,容貌俊美,文武双全,这样的人物来作女婿,便是最挑剔的泰水,怕也挑不出什么不足来。 不,还是有的。 “燕王此人,绝非良人。” 信国公府的车驾上,信国公夫人张氏端坐在榻上,神色郑重地给下了判言。 “五年前,他不过弱冠之龄,却能舍下皇子之尊,亲赴北疆前线,与北狄相抗,期间不好声色,不着锦绣,纡尊降贵,与士卒同寝同食。依着他的出身,便是什么也不做,便是尊贵至极,偏偏他刻苦自制至此,其志向非同小可。这样的人,他的妻子岂是好当的。我们家不缺王妃那点尊贵,又何必找这么位贵人做女婿七娘,小四娘,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听” 与张氏隔着一张案几的对面,坐着两个少女,一个正值碧玉年华,身着藕色直领襦裙,裙摆上绣着蝶纹,浓密乌亮的头发被一根蝶花吊穗青玉簪托着梳成垂鬟分肖髻,露出一张美得工笔难绘的面容,唯一不足的,就是她现在垂着眼帘,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一个才是豆蔻之龄,穿着鹅黄交领襦裙,头上梳着丱发,脸上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稚气而可爱,只是她现在双目飘忽,分明是神游。 年长一些的是张氏的幼女傅令嘉,年幼的那个则是张氏孙女傅明韶。令嘉上头有六个兄长,排行第七,故称七娘。而为了避免辈分混淆,明韶这一辈的郎君和娘子都在齿序前添个小字。 看两人神魂不附的模样,张氏身边的信国公府世子妇公孙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被点到名字,正在神游天外的明韶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地问道“祖母不是在跟小姑姑说话吗今天的春日宴和我又没什么干系。” 照明韶的年纪,除非燕王有特殊癖好,不然今天的春日宴怎么也选不到她头上。 她的小姑姑抬了抬眼皮,接道“我原以为今天是圣人选儿媳,怎么听娘说的,仿佛是我们在挑燕王。” 张氏一噎。 令嘉凉凉道“看上看不上,又哪里有我们置喙的余地。” 她有一把与她的美貌相衬的好嗓音,清越如山泉淙淙,听着便让人觉着清爽无比。 但张氏听在耳里却是心塞万分。 因为她说的是大实话,而实话绝大多数都是不讨喜的。 在美人如云的雍京,令嘉依旧能艳压群芳,成为公认的第一美人,她的相貌自不必说,再结合她的出身,这次燕王选妃,她虽不说是皇后心中第一王妃候选,但也绝对是排在前几名,有一定可能被选上。 然而令嘉是张氏与丈夫老来女,还是这二人唯一的女儿,受着二人千宠万爱地长大。 张氏如何愿意钟爱的女儿去承受燕王妃这看着花团锦簇但难掩个中辛苦的职位。 依令嘉的出身才貌,嫁到哪家,都只有被供起来的份,即便是吃亏了,信国公府也有底气给她撑腰。唯独是对上皇室,尤其是皇室最受帝后宠爱的燕王,令嘉往后不知要吃多少气。多年经验告诉张氏,缔结姻缘,最终平衡,太强便是齐大非偶,太弱又是门低难行。 若非不敢得罪帝后,她甚至都想着把女儿留在家里,不让参加今天的春日宴。虽然现在是来参宴了,但张氏心里正是烦躁的时候,就这样她的女儿却还偏偏说些大实话来扎她心。 张氏瞪了堵心的女儿一眼,“圣人看不看得上你,我不知道,但你在宴上一定要低调。” 令嘉摊手道“娘,你觉着我能怎么高调” 张氏竟然无言以对。公孙氏和明韶却是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春日宴自然是有才艺展示的,琴棋书画,击鞠投壶,有静有动,任由各位贵女表现自己。然而,以上一切都与令嘉无关。倒不是令嘉没有才艺,而是她懒,非常懒。她生来有些气血不足,时常倦怠,不免贪懒了些。及至长成,气血是补上来了,但一身懒骨却已养出来,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睡着绝不醒着。指望这么个怠懒的小娘子去展现自己,那真是做梦还差不多。 张氏被女儿堵得难受,她贤惠的儿媳公孙氏忙出来缓和气氛,说道“娘其实也不必太过忧心,虽然还没定下王妃人选,但姑姑已经有了看上的人,只是五表弟那里还没同意,这才趁着春日宴,叫他来看看。” 她是莱国公嫡长女,公孙皇后的嫡长侄女,在公孙皇后出阁前,曾受她抚养,是她最宠爱的娘家后辈之一,消息自也更灵通。 听公孙氏这口吻,肯定不会是令嘉了,张氏半是释然,半是不服地问道“圣人看上的是哪家小娘子” 竟比得过她家的七娘。 “是临江伯家的四娘。” “阿蕙” “蕙姐姐” 令嘉和明韶异口同声地反问。 公孙氏颔首。 临江伯府的四娘名作王文蕙,是京城贵女圈的一员,是个颇为意思的女孩。 王文蕙出身的临江伯府原是临江伯府,累世簪缨名门,但因在先帝争位时,站错了队,虽因牵涉不深有幸没下大罪,但也被贬做伯爵,且因先帝不喜,阖府无一人能出仕,于是逐渐衰落。一直到本朝与临江伯府没有前仇的皇帝登位,王文蕙的父亲叔伯凭借着才干被启用,临江伯府才有了起色。但终究落没三十多年,底蕴失了大半,如今不过二流。除了家世,王文蕙的容貌、才华亦是中人之姿,中规中矩,不会令人生厌,但也绝不会令人惊艳。但就这么一个把中庸做到极致的女子,却是京中人缘最好的人。她性子温柔可亲,但凡与她相处过的人,无论年龄性别贵贱,竟都能对她留下个好印象,甚至是赞不绝口的。 这些人里就包括了令嘉和明韶姑侄。 张氏若有所思地自语道“王四娘么” 这位小娘子可不简单,在她这个年纪,论城府谋算,整个雍京的娘子,不,包括郎君,都没几个能比得上她。 公孙氏问“有什么不妥吗” 张氏摇摇头,只叹息一声,“我只觉着,圣人为燕王真是苦心孤诣到极致。” 令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让阿蕙嫁给燕王 待得信国公府的车驾驶到崇明门前,张氏令侍女端来一檀木盘,盘上盛着七八枝牡丹,有鹅黄、淡粉、朱紫、豆绿种种颜色,品相无一不是上佳。依着往年宫中所开春日宴的惯例,未婚小娘子都是要簪牡丹的。故而张氏早早为女儿和孙女备齐了牡丹,盘上几株,每一株都是万金难求的名品。 明韶先挑了一株御衣黄,更衬她身上的裙色,别在发上,愈显娇俏。 轮到令嘉,她正准备挑株粉白色的玉楼点翠,却让张氏按住手,她嫌弃玉楼点翠太过素淡,给她换了株赵粉。令嘉无可无不可地应了。索性她容貌出色,搭哪一株都显得美玉无瑕。 张氏看着自家一大一小的两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心中成就感满得要溢出来,只余光瞥见木盘上剩下的几株牡丹,又转作遗憾道“我们家的女孩还是太少了。” 信国公府女儿缘着实一般,张氏不必说,生了六个儿子,都把希望寄托在儿媳身上了,谁知老树开花,有了令嘉。而张氏六子里长子早夭,四子和五子战死,只活了次子傅令安、三子傅令卓、六子傅令奕。而这幸存的三子里,除了一把年纪还坚持光棍的傅令奕,傅令安和傅令卓皆是成亲多年,两人为傅家孙辈添了五个子嗣,长房三子,二房一子一女,统共只得这明韶一个女嗣。 明韶是傅令卓与其妻柳氏所出,傅令卓在北疆任职,柳氏随夫上任,当时明韶年幼,承受不住途中辛劳,两人为女儿计,索性把她留在雍京里,交托给长嫂公孙氏教养。 公孙氏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傅家媳妇里,她是唯一一个没生过女儿的。 明韶挽住张氏的手,娇声道“祖母你好贪心啊有小姑姑和韶娘还不够,还惦记着其他小娘子。” 张氏没好气道“好个不知羞的小娘子。你自己算算,你和你小姑姑给我淘过多少气,要不是家里女孩少,我早把你们两个扔了。” 明韶笑嘻嘻道“祖母也就嘴上说说罢了,若是没了我们两个小棉袄,祖母可怎么过冬啊。” 明韶撒娇卖痴地把张氏那点憾意糊弄过去,她们一行人才下了车驾,立刻有内侍围了上来,为她们引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四女之选 清和园内,皇后端坐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园中诸景进入眼帘,太子妃和长乐公主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侧,身边还陪着几家人。其他人位于台下,各自玩乐。 每一家初到的人家都要去台上拜见皇后。信国公府也不例外。 皇后与公孙氏这个侄女颇为亲厚,见着她,却是给她在台上赐了座,张氏自也留着作了陪。 陪在皇后身边的四家人,一家是皇后娘家长嫂,现莱国公世子夫人,也正是公孙氏的娘,一家是新城长公主和她女儿康宁郡主赵雅容,再一家是陆相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最后一家便是临江伯府老夫人和她的孙女王文蕙。 张氏看到这阵势,心里就有数了。 座上四家,莱国公府世子夫人身边是没带女孩,可见只是陪坐,另外三家的女孩不出意外,便是皇后看中的儿媳了。皇后固然是最倾向王文蕙,但出于有备无患的心思,她依旧召了另外看上的其他几家女儿来看。 其中赵雅容的母亲皇帝唯一的同胞姐妹新城长公主,皇帝爱屋及乌对这个外甥女极为宠爱,便是不受宠的庶出公主都要低她一头。而她父亲是政事堂赵相长子,任职御史中丞。父母两系血脉都堪称尊贵无双。她本人亦是个极艳丽的美人。 而陆相长女陆斐,颍川陆氏,历朝名门,陆斐幼承庭训,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一笔草书,龙游蛇走,气象蔚然,便是男子里,也难有比肩者。陆相曾亲口说道,以才情论,便是自己少时也不如这个女儿。是公推的大才女。难得的是她本人生得也秀雅脱俗。 而王文蕙比之前两者,家世才貌皆逊,但比之康宁的骄纵不驯,陆斐的清高自许,她宜家宜室的性子便越显难得。 当皇后为张氏赐座时,她就知道,皇后的儿媳候选里定有她家七娘一位。 说起来,令嘉论家世,稍逊康宁,论才情,远输陆斐,论性情,依旧差了王文蕙一筹,但耐不住她长得好。 以至于在后宫见惯绝色的皇后也情不自禁地跟张氏感慨道“七娘倒是出落的越发好看了。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洛神在世,也不过如此。张夫人求了二十多年,求来这么个质成天然的小娘子,着实不亏。” 被盛赞的令嘉抬头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长相秀美清雅,她年华渐渐逝去,但她身上温柔恬淡的气质却越发醇厚,即便是她眼角眉梢的皱纹,都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柔和。她黝黑的眸子总是含着一抹笑意,温暖如春光,包容如静海。 这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本朝皇帝是个英明的有为之君,但依旧时不时有臣子上谏他的过错。但公孙皇后却是朝野上下,众口一词称道的贤明,即便是后宫的宫妃,提到她,也是心悦臣服。 在为人处世上,王文蕙与皇后很有些神似,只是王文蕙身上仍旧少了皇后那种令人心折的气度。王文蕙能获得许多人的喜爱,但皇后却是能获得许多人的崇敬。 女儿被夸赞了,张氏便谦虚道“也只得个面上光,底下不过一惫懒丫头,才学了了,家事亦是生疏,愁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现在都不敢放她出阁,生怕祸害了哪家亲交。” 这话的言下之意呼之欲出,在座的都是玲珑心肠,岂会听不出。 公孙皇后笑容不变,只柔声说道“张夫人这话却是自谦太过了,以河间张氏的家风,张夫人教养出来的娘子,哪里会有差的。” 张氏暗自苦笑一下,只能放下那些小心思。 折下来这群身份尊贵的诰命夫人就陪着公孙皇后聊起天来。公孙皇后学识丰富,能聊国家朝政的大事,也能聊家长里短的小事,谈得雅来,也谈得了俗,而她阅历丰富,每有出言,往往精辟入里。而在场其他几位诰命也非俗人,陪着她说话,倒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聊过几盏茶后,公孙皇后见明韶目光屡屡往台下张望,忽然问她“小四娘在看什么” 明韶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骁箭。” 皇后忍俊不禁“小四娘这是想玩投壶了” 明韶点头。 皇后挑了挑眉,又问“小四娘是觉着我们几个老妇说话无趣” 明韶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圣人说话挺有意思的,只是我觉着投壶更有意思。” 闻言,皇后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她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拘着你们了,想玩的都去玩吧。” 明韶眼睛一亮,第一个站起身。有她起头,令嘉也站了起来。陆斐姐妹跟着站了起来。 皇后含着笑看着她们。 王文蕙不发一声,竟也站了起来。临江伯老夫人嘴边的笑淡了几分,她的姐妹也错愕地看着她。 皇后问道“四娘也坐不住了” 王文蕙从容说道“臣女心躁,见着景色热闹,总忍不住要去看一看。” 皇后轻笑道“果然还是年轻啊到我们这些这把年纪,便是见着热闹,也没心气了。” 接着皇后又把目光看向赵雅容,“二娘要去玩吗” 赵雅容垂眸,“我留在这陪着舅母。” 新城长公主露出一丝苦笑。 皇后笑了笑,又看向自己女儿长乐公主,长乐公主不等她说话,就斩钉截铁道“我陪着母后。”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体贴。” 长乐公主眼也不眨道“那当然,我是母后的贴心小棉袄嘛。” 即便皇后知晓她另有心思也被她逗笑了。 最后皇后目光掠过女儿,在太子妃身上听了一瞬。 太子妃模样明丽,也是个美人,只是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丝,沉默地坐在那,像是个泥塑的木偶。 三个月前,她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一个嫡女,这也是她和太子第三个女儿。此后虽然坐了双份的月子,但到底亏损了气血,面色不比往日红润。太子妃与太子成亲也有八年,一开始已是恩爱不移,但随着太子妃常年无子,皇帝对东宫的专房之宠已是越发不满,而太子妃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如今这辈寄予厚望的一胎生下来仍是女儿,她今日面色沉寂,众人也能理解。 皇后眸中闪过一丝怜惜,温声道“我记着十二娘在投壶一道也是个难得的高手,连骁箭都投过,要不要也去玩玩” 太子妃在家中排行十二,皇后与她亲近,一直唤她十二娘。 太子妃淡淡一笑,“臣妾多年不曾碰过投技,生疏得厉害,跟她们这些玩惯的小娘子比,怕是要出大丑,母后还是绕过臣妾吧。” 皇后暗叹一声,终是没再勉强她,只令内侍领了几个站起来的小娘子出殿去 皇后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再看看绷紧着身子,浑身都透着紧张的赵雅容,不禁感慨。 现在的小娘子,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大。 下了看台,明韶便舍了令嘉,凑到王文蕙身边,“蕙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王文蕙点了点明韶的鼻子,“不要你小姑姑了” 心里却是十分熨帖,明韶这是见她一人站在傅家姑侄和陆家姐妹间,显得势单力孤,这才凑过来的。 明韶面露不愉,“小姑姑她要和陆斐说话,我才不要过去呢。” 王文蕙往身后看了眼,令嘉不知何时站到了陆斐身边,两人似是在说话,只是神色都是淡淡。 她面露不解,“阿斐怎么惹着你了” 明韶嫌恶地看了陆斐那边一眼,“我是讨厌陆锦。”陆锦正是陆斐的妹妹。 王文蕙有些惊讶,“你之前还和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就闹翻了她怎么惹你了” 明韶抿了抿唇,道“是我看错了她。”却是没说两人因为什么闹翻。 王文蕙窥见她这般模样,若有所思。 在她们不远处,令嘉看着陆斐姐妹,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陆斐见到她走来,下意识地就挡到陆锦前面,低声说道“那事爹娘之前已经罚她在慧若庵思过一年了,中间她生了场大病,爹娘都没松口让她回家,一直去月她才回来。你看在她被重罚过的份上,就莫再跟她计较了。” 陆斐素有些恃才傲物,便是对上长乐公主那种天之骄女,都是不改这份自矜,像现在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却是生平第一次,由此可见她对陆锦的爱护之心。 一个圈子里长大的,令嘉虽与她关系平平,但多年相识,也熟知她的性子,见她如此模样,心里倒是生出了些许好笑。 去岁,令嘉及笄。张氏开始着手她的终身大事。张氏挑女婿的眼光嘛。单看她连燕王都看不上,就知道有多高了。 首先是对方才貌要配得上她的七娘;其次是必须人品端正,决不能纳妾蓄婢,令七娘伤心;再其次,家中门第也不能低,不然便是误了七娘子嗣;再再其次,家风必须清正,家里人性情不好相处的决计不能要 张氏零零碎碎地罗列出好几张单子,甚至详细到对方家要喜欢猫因为令嘉养着一只猫,素来是她心头好。 这般繁琐的要求,便是当事人的令嘉见了也不禁感慨,要真照着这个去找,她大约是要嫁不出去了。 不过出乎令嘉意料,还真叫张氏找着一尾冤大头。 陆相家的独子,陆斐的弟弟,陆锦的哥哥,陆萋。 陆萋与陆斐是一胎所出的龙凤姐弟。陆斐才情天纵,诗词歌赋,样样超绝,连陆相都自认输其三分。陆萋被这么个天才姐姐的名声压着,显得默默无闻了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优秀。 陆萋性格持重端正,且勤奋好学,年不过十六,就过了省试,获得举人功名。这么年轻的举人在整个大殷都屈指可数,足见陆萋天赋便是逊于其姐,但依旧远超常人。只是陆相为了磨练他,这才一直压着他,没让他参加会试。不过纵使如此,再等上几年后,陆萋依旧能成为一位极其年轻的进士。对于文举来说,年少及第就是意味着前途无量,更别说陆萋还有陆相这么个父亲。 说完陆萋这个人,再说说他家,陆萋父亲陆相名陆英,出身江东名门吴郡陆氏。娶妻沈氏,夫妻二人子嗣艰难,结缡多年亦只得二女一子,但因陆英与沈氏感情极深,不曾纳侧,故而没有旁的庶出子嗣。 陆萋有这么一对父母珠玉在前,家世出众却又人口简单,仅有的两个姐妹和令嘉处着也好,嫁过去家庭和睦肯定没问题。再说,他本人看着也是前途无限,且品行上佳,只要不出意外,安乐富足一世也是没问题。 当陆家暗示了结亲的倾向后,张氏一眼就看中了,当问过令嘉,令嘉也应下之后,这门亲事当下就成了一半。 只可惜,百里之途尚能在九十九里处止步,更何况这一门亲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陆家锦娘 殷朝婚俗,在纳彩前,两家都要先暗自合过八字,以免在问名那里出错,就来不及了。于是沈氏和张氏就定好了在慈恩寺的名僧普恩那里合八字。 慈恩寺是雍京名刹,普恩又是寺里的门面人物,多的是贵人来他这问卜,早就锻炼出八面玲珑的圆滑性子。一般来说,像信国公和陆相这等门庭,他是断不敢说不好的。孰料,他这次还真说了不好,且不是一般的不好。 “女方命贵,男方难制,恐有刑克之险。” 听了这话的张氏和沈氏脸色都极其难看。 于沈氏,自家独苗被人指着说被克,生气自是理所当然。 而于张氏,自家女儿被夸命贵,看着是好事,然而陆萋是什么身份,陆相独子,躺在父亲的权势上,一辈子荣华富贵都不成问题,这样的命都压不住令嘉,那令嘉的夫婿该从哪里找 竟是只能从皇室里找了。 张氏和沈氏一起给普恩下了封口令后,出了慈恩寺,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这门亲是做不成的了。 两个人对普恩的说法都是半信半疑,但事关子女终身,一半疑心已是够了。 两人言笑晏晏地互表理解,回家后便当没这事发生。 可惜事情却不只到此为止。 沈氏回家后,还有些为这门五角俱全的亲事扼腕,同陆英言谈间显出些端倪来。 谁知陆英在官场混久了,混出一副多疑多思的性子。他觉得以普恩的玲珑习惯,便是真得个不好的结果,对上两家门第,也是不敢直言,于是疑心有人见不了陆傅两家结亲,于是买通了普恩做手脚,于是便派人去查。 一查便查到了自家幼女头上。普恩为人圆滑,但到底是高僧,酒色财荤样样沾不得,生平独好名家字帖。陆锦以陆斐的一幅狂草买通了普恩,这才令他说出那话,坏了陆萋与令嘉亲事。 查出这么个结果,陆英给女儿善完后,便准备关上家门教育女儿一番。谁知道没过几日张氏就怒气冲冲地上门问责了。 信国公做了和陆英一样的事。 信国公府气势汹汹,陆家到底理亏,所以最后还是服了软,罚了陆锦在慧若庵悔过。 慧若庵是由城阳大长公主所建,位于雍京郊外太华山上,庵内风气清正,崇朴质素,是个修心的好去处,在这样清苦的地方居住,对于惯来养尊处优的陆锦也是个惩罚。 为了两家子女的名声,傅家与陆家一起把这事掩了过去,事情至此为止,但之前的情谊也不再了。 陆锦在慧若庵扎扎实实地住了一年,到今年年初才被陆府接回去。 今遭春日宴却是令嘉在那次之后第一次见着她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鲜绿袄裙,鲜嫩如枝头新叶。陆锦模样与陆斐像足了七八分,但她眉眼里是一派明媚娇美,与陆斐的清丽沉静截然不同。对上前来问责的令嘉,她眼神飘忽,标准的心虚表现。 令嘉心里不禁愈发好奇。 她自忖还是有几分识人之明。陆锦幼时即与明韶交好,令嘉对她很有几分了解,陆锦虽然被陆家养得有些娇气任性,甚至有些盲目,但说品行还是极为端正的,甚至端正的有些天真。正是出于这份认知,令嘉才会放任侄女和她亲近。 谁知道一朝看走眼,她认定的无害小兔子竟会连着她和她兄长一起算计上。 小姑子对付未来的嫂子,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太过依恋兄长,再便是实在讨厌这长嫂人选。 然而,令嘉看得分明,陆萋性格端正严肃,陆锦自也是敬重这位兄长的,但说依恋那就差远了。 若说陆锦讨厌她,令嘉就更奇怪了。 陆锦自幼开始,就很些敬畏令嘉,令嘉虽不知她这份敬畏从何而来,但这种感觉却做不得伪。这种敬畏可和讨厌扯不上关系。 令嘉从父母那里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的惊讶远远超于被算计的愤怒,惊讶平息后,却是生出好奇心来。 陆锦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份好奇的驱使下,令嘉和陆斐说道“大娘过虑了,一事不二罚,当日我娘既然和令堂谈好令妹的处罚,我自然不会再因那事来找三娘麻烦。只不过” 令嘉看向陆锦,“我自认往日与三娘相处还算得宜,小四娘与她亲如姐妹,我亦当她做个小妹妹,去年她忽然算计于我,往日情谊不复,但我总归还是想问个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开罪了她,竟令她厌我至此,这总不过分吧。” 话是对陆斐说的,但令嘉的目光却一直定在陆锦脸上,带着审视以及几分盎然兴致。 陆斐沉默着,没有回答。令嘉的要求自然不过分,事实上,事出之时,她们全家都问过陆锦,陆锦之前给出的理由实在离奇,离奇到即便是有心袒护她的父母都没法拿出来说口,最后才对她下了重罚。 “你会给害了二哥的。”陆锦忽然开口,她咬着唇说道“令嘉姐姐你很好,但是你和二哥定亲会害了他的。” 仿佛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她又咬着重音添了一句“我做梦梦见过的。” 陆斐脸色大变,对陆锦厉色喝道“三娘,休得胡说。” 令嘉看着这陆斐紧张不已的神态,忽地忆起京中一则旧闻。 当年,陆相夫人沈氏在生产龙凤胎时伤了身子,结合她原本就不宜生育的体质,她与陆相都觉得此后与子嗣无缘了。谁知道再过五年,她又有孕。这胎生下来就是陆锦。对于陆锦的出生,陆家阖家都是喜出望外。 谁知道陆锦长过周岁时,却被诊为天生痴儿。陆相夫妇悲痛无比,可在悲痛后却依旧视陆锦为珍宝,连带着陆萋兄妹也被教育得极是疼爱这个妹妹。许是这番慈爱心肠感动天地,陆锦长到五岁时,一夜之间,痴病全消,竟与常人无异。问她,她道仿佛做了个梦,梦中有一道一僧出现,这两人各自在她额头点了点,然后她便清醒了。沈氏激动过度,竟是给整个雍京的佛庙道观都拜了个遍,顺便捐赠若干香火钱。 因此事太过离奇,传来传去,传成了一桩奇闻,“僧道梦中点痴儿”一事连宫中的皇后都知道了,好奇之下召了沈氏携女入宫,见陆锦玉雪可爱,再无往日痴态,便感慨了一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陆家因此名噪雍京,而陆相因此进了皇帝的眼,之后便凭借着出众才干一路高升,竟是在而立之年,就坐上了相公的位置。如今是政事堂最年轻的的相公,也是默认的继赵相公之后接任首相的人选。 时隔多年,陆锦年岁渐长,与同龄女孩别无二致,再不见神异之处。当年的奇事便渐渐被时间掩埋,成为被人淡忘的过去,再无人问津。 谁知道,今日陆锦竟会再提到“梦”这一词。 令嘉看看陆斐如临大敌的表情,再看陆锦一脸倔强,忽地一笑。 这一笑如濯濯春阳,满苑争芳的百花悉数羞煞。陆斐和陆锦上一刻还心虚繁杂,见之亦有一刹忘忧。 “大娘紧张太过了,不过是二娘一个梦罢了。庄公梦蝶,都能生出蝶我之惑。二娘年幼,被一个梦吓着也非什么稀罕事。不过,二娘往后做梦,还是慎重点好。” 说完这句,令嘉似笑非笑地瞥了陆锦一眼,转身离开,去寻自己的侄女去了。 陆锦看着她的背影,深觉历史书上对这位文昭皇后“天资灵秀”的赞美真是再中肯不过。 就在这时,陆斐一掌拍在陆锦的后背,打断了她的花痴。 陆斐压着声音,又气又急地训斥着她道“二妹,爹娘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谨言慎行怪力乱神素是大忌,万万不能和外人提及,你怎地还是这般不懂事。莫看傅七娘方才暗示会替你遮掩,但万事无决断,都无需她故意,只无意失口一句,传出去引了别人注意,都可能害了你。” 陆锦看着自家姐姐焦心忧心的神色,心中暖意无限,她拉住陆斐的手,说道“令嘉姐姐是个好人,还有明韶我不想她们讨厌我。” 她低垂着眼眸,仿佛很是失落委屈。 陆斐还是心软了,她揉了揉陆锦的头,“傅七娘心胸开阔,既说了拿话,她是不会再与你计较的。只是,你往后再不能像现在这般轻率了。” 陆锦忙点头应下。 陆斐这才缓和下脸色。 陆锦觑着她的神色,偷偷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忍不住苦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后世之魂 陆锦原是后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因着一场意外车祸,穿到了陆锦这个同名的痴儿身上。因着父疼母爱,兄姐友爱,便也渐渐放下前世,彻底融入此世,做陆家的好女儿。哪晓得这年头生出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家姐姐居然是陆斐。 那个被评为千古第一才女的陆斐,那个诗词传唱千年不衰,至后世亦被中小学课本收录的陆文君。 那叫一个晴天霹雳 即便陆锦是一个文科生,托语文课本里的诗人简介外加xx讲坛的福,她对陆斐这位大才女生平也是耳熟能详。陆斐一生遭遇之坎坷曲折,都能拿出来拍部四十集连续剧了。 出身簪缨门第,父亲官拜相公,少时才名即动京城,嫁与门当户对且情投意合的丈夫。但是运气不好,夫家卷入太子与燕王之争,夫家站错队,太子倒台后,夫家抄家流放。在当时还得势的陆家主持下,陆斐与丈夫和离,和孩子一起被接回娘家。再过几年,陆斐再次出嫁。她二嫁的夫婿也是出身公侯,但其秉性纨绔,有着贪花好色等等毛病,与陆斐毫无共同语言,两人天成一对怨偶。据考究,陆斐二婚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就写了足足十几首诗来讥讽自己这位丈夫,虽然流传到后世只剩四首,但这四首每首都是讽诗里的经典,其中最有名的酒色财气讽诗更是字字珠玑,直叫人看了,气血上涌,怒不可遏。 这对怨偶过了几年相看两厌的日子,之后又和离了。 这次出事的不再是陆斐的夫家,而是她的娘家。 燕王也就是后世的殷武帝登位的第一年,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乐极生悲,他原配老婆文昭皇后难产死了。照理说升官发财死老婆都是好事,可遗憾的是殷武帝并不认同这句话,于是他悲剧了,更悲剧的是他要他的国民陪着他一起悲剧。 庶人之悲,酸泪几滴;天子之悲,世与之痛。 殷武帝很好地做到了这句话,他不顾民生,征召三十多万徭役去为文昭皇后修建一个旷古绝今的陵墓,一修修了十几年,修得民怨鼎沸,也修出了他的千古暴君之名。 如此暴政,自然会有臣子不满,上谏劝诫。而殷武帝的反应就是,收一份谏书,杀一个臣子,杀得满朝官员面无人色,于是再无人敢置喙修陵一事。其中被杀的人里,官位最高的就是当时的首相陆英,陆斐的亲爹。 陆英被杀之后,其子陆萋悲愤之下,辞官回乡,终生再未入朝。失了父亲和弟弟的帮持,陆斐也不愿再在依旧位高权重的婆家看人眼色,很干脆地求了封休书,自请和弟弟一起回乡。 此后陆斐随着弟弟陆萋回到老家颍川,一心教育陆家后辈,孤身终老。 陆锦在后世听闻这些历史前事,也不过为大才女的倒霉遭遇不痛不痒地唏嘘两句。但当她成为陆锦,享受着父母兄姐无微不至的关爱呵护时,她再做不到那般事不关己了。 陆锦想要改变陆斐,乃至整个陆家的悲剧。首先她要阻止姐姐嫁给她第一位丈夫,接着她要在n年后,殷武帝修陵墓时,阻止住父亲上谏。 正当她盘算好各种事后,傅家明韶出现在了她面前 明韶何许人也,殷武帝的继后小傅后啊 虽然她这位小傅后不受殷武帝宠,守了十几年的活寡,但她作为武帝继妻,康帝养母,依旧是这两朝里权势最重的女人。 跟这么位主打好关系,对于陆家将来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陆锦好不犹豫地向明韶释放了善意。 出乎她的意料,这一位在后世印象里心机深沉的小傅后意外的好相处,性情活泼开朗,待人亦是真诚和善。攻略这么个小姑娘,堪称轻而易举。陆锦很快就成为她登堂入室的手帕交,然后她就见到了她那位名传千古的小姑姑殷武帝爱之甚笃的原配文昭皇后,那座耗费无数民力物力修长的嘉陵的女主人。 第一次见面时,陆锦这位自认见识不凡的后世之人被其尚未完全长成的美貌震得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回过神来。 妈妈咪呀 她算是就知道文昭皇后凭什么能让殷武帝念念不忘,在她死后依旧空设六宫,甚至在被她儿子弄死时,都不忘嘱咐这个逆子帮他们合葬。 那颜值简直无敌了 陆锦后世在电视上也是见过无数俊男美女,在灯光师、化妆师、服装师等帮助下,各个都是光彩照人。可跟千年前的文昭皇后一比,那真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不过这样的美人,也是应了天妒红颜薄卿命。 出于对历史名人的好奇心,陆锦也曾试着接近这位大傅后,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令嘉冷淡的性子给逼退了。 和明韶亲人的性子不同,傅令嘉的性子如生在险峻高岭之上的花,难以攀折。陆锦认识她也有七八年了,见到的攻破她心防和她真正交好的也只有王文蕙一人。 陆锦自觉情商差王文蕙许多,干脆放弃了这株高岭之花。说句不客气的,令嘉后来的地位固然尊崇,但无奈她死得早,真正能对陆家造成的影响微乎及微,陆锦还真没必要非和她交好。 正当陆锦如此做想时,命运就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令嘉与她哥陆萋开始议亲了。 陆锦听说这事后,被吓得面色如土,几乎要魂飞魄散。 这下影响大了。 其一,这婚事如果成了,陆锦所知的历史尽数报废了,一切可控都将转作不可控。其二,倘若令嘉嫁给陆萋后,那位殷武帝依旧像历史上一样看上她,那陆萋怎么办 头一个理由还好说,第二个理由,陆锦想一想都忍不住骨寒毛竖。 那位可是历朝历代都数得上的暴君啊杀人如砍菜,动辄屠城灭国,陆锦相信君夺臣妻这种没节操的事,绝对在他节操下限之上,而陆家的下场 大约比原来历史上还要惨吧 眼看两人亲事越说越顺,好似马上就要订亲,陆锦每夜每夜地做噩梦,每个噩梦都以陆家满门抄斩为结局。噩梦做多了,陆锦终于坐不下去了。 她穿越的目的可不是发挥蝴蝶效应,让陆家变得更惨的。 于是她发挥她智力的极限,做出了穿越以来最出格的事,然后她居然成功了 虽然很快就被她精明的爹给揭穿了。 父母恚怒,兄姐惊疑,她拿做梦来解释。家人半信半疑,但到底疼爱她,不愿用恶意揣测她,揭过了此事。即便被信国公府逼着把她在慧若庵关了一年,但也关心不断。 陆锦心暖之余,也不禁担忧。 经了议亲这一遭,她在信国公府经营的关系算是全打了水漂不说,关键是这事会不会让令嘉记恨陆家 倘若她记恨陆家,然后在殷武帝耳边吹上几句枕头风,以殷武帝在她死后的疯狂,天晓得他会不会突然记起陆家。 即便是十万分之一的可能,陆锦也不敢去冒险。 这就是陆锦宁可顶着被烧死的风险,暗示令嘉她做了预知梦的原因。 看令嘉之前那神色,也不知她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陆锦惴惴不安地想着。 “姐姐,你想不想嫁给燕王吗” 陆锦忍不住就想到,要是殷武帝看上的是她姐姐那该多好,那陆家就彻底高枕无忧了,她也不用在这谋杀她可怜的脑细胞了。 “想啊,怎么不想。燕王文才出众不说,据说他年少时,官家鼓励他好学,赐了他足足万卷珍藏。万卷书啊据说里面连失传已久的,前朝的刘大家写的文论注集也有,还有” 陆斐目露神往,滔滔不绝地数起燕王藏书。 陆锦“” 她抚着额头,一脸无力地问道“既然姐姐你想嫁燕王,刚才为什么不留在高台那” 被打断的陆斐兴致缺缺地问道“留不留高台和我想不想嫁燕王有什么干系” 陆锦答道“圣人方才分明是在借机考察你们啊” 陆斐反问“那考察的结果是什么” 陆锦愕然,正欲开口,陆斐却轻嗤一声,抢道“留下便是乖巧贤淑,出去便是桀骜不驯三妹,你也太低看圣人了,你觉着她在选出我们四个之前,会没打听清楚我们的性子更别说康宁郡主和长乐自好,完全是圣人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圣人会不知道她的性子” 陆锦迷惑地问“那圣人方才问你们是图什么” 陆斐翻了个白眼,说道“圣人纯粹就是看傅小四娘思动,这才放我们出来,原就无他意。也就康宁太过看重燕王,患得患失下,想得太多,自然觉着圣人一言一行都有无限深意。” 同样想太多的陆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姣如子都 春日开宴,整个雍京的贵女集聚到清和园里,满苑金翠钗环,锦缎绸裙,莺声燕语,大家自然而然就玩了起来。文静一点的,就是斗诗斗画斗乐云云。活泼一点的,就是在玩捶丸投壶双陆等等。玩耍的项目多了去了,总能找着一个喜欢的。 若说在公孙皇后面前,明韶表现出来的贪玩还是半真半假。那到了这里,那一半假的也成真了。 明韶跑到投壶那块,她人缘素来极好,身边一下子就围上了一大群小娘子,整个人看着如鸟入密林,鱼游清河一般自在。 令嘉贪懒,不大乐意活动,只坐在角落一边安静地做个观众,看他们玩。颇为稀奇的是,向来热衷这类社交活动的王文蕙竟在她身边的榻子上坐下。 令嘉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家又逼你了” “又”字用得好,王文蕙惯来柔和的微笑带上了几分嘲意,“我爹吩咐我要尽力讨得圣人青眼。” 令嘉并不惊讶,与燕王结亲,对于一直努力欲重现家族辉煌的临江侯府来说,燕王是皇帝钟爱的皇子,太子胞弟,手掌重权,三朝富贵都是理所当然,与他结亲可以说是一条再快不过的捷径了。 王文蕙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上面的两个姐姐,经了我爹的眼,许的都是一等一的门第,可惜个中心酸又有谁知。” “大姐姐嫁了宋相公的第七子,宋相公娶过三任嫡妻,留下七个儿子,将来且有的争。我那位大姐夫被他娘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在家纳妾蓄婢也就算了,还在外面包了好几个花楼粉头,去岁还因争风吃醋,被你家小二郎打伤,闹了好大个没脸。” 说到这,一直安静聆听的令嘉尴尬地清咳了一声。 信国公府家教在权贵人家里也算一等一的严厉,但也挨不住有子弟“天赋异禀”,如她的二侄子傅明炤,便是闻名整个雍京的纨绔子弟,整日里眠花宿柳不说,还常常惹出许多事端,即便被信国公揍得半死,但只要留一口气在,修养好后,本性依旧。 王文蕙看她脸色,忙补充道“我知道,那事怪不到小二郎身上,那位行首看上的分明就是你家小二郎,是我那位大姐夫嫉恨之下,先对你们家小二郎动的手。” 说到这,王文蕙的笑又多了几分苦涩,“你看,这样一个连花楼娘子都看不上的郎君,就是我爹给我大姐选的夫婿。还有我二姐姐,她嫁了莱国公府的小四郎君做继室,但二姐夫的元妻是二姐夫姨家表妹,留下一子一女,被二姐婆婆养在膝下,当眼珠子一样,二姐姐多看一眼都要被当做别有用心。” “我受家中庇荫,自幼吃穿用度虽是不如长乐、康宁她们那般奢华,但也称得上富贵。以此一身回报家族,也算应有之理。更别说燕王,比之我那两位姐夫,算是上上之选了。可是” “我还是不甘心。” 王文蕙用细得几乎令人听不见的音量叹道,“不甘心我的婚姻就这样被我爹定下,我本人却做不得半点主。” 令嘉听了,神色忽地一怔。 王文蕙看着她,目含怅惘,“七娘,有时候我真是嫉妒你们啊” 这个你们包含了陆斐、康宁这些受尽长辈宠爱,拥有自己婚姻决策权的女孩。 令嘉环首,看着这一园子正当龄的少女,其中身份最低的也是出自五品门第,生来珠玉环绕,呼奴喝婢,她们的生活比之这个世上九成人都要来得优越,但她们人生的烦恼却绝不比那些缺衣少食的庶民少上半点。在家中嫡庶姐妹要争,嫁了人公婆妯娌也不省心,若是丈夫多情,再来几个妾室,生几个庶出,那下半辈子的热闹也齐活了。 她说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一门,吉凶生同域。万事以变化为常,从不见极处,与其沉湎今日恚忿,倒不若放眼明朝。” 这劝慰的话说的其实洒脱,但王文蕙听了心里却是莫名沉了一下。 这样暗含消极的人生感慨怎么会出自受尽父母宠爱,人生无忧的令嘉之口 王文蕙忍不住侧眼去看好友。 令嘉垂着眸,美如朝霞明玉的侧脸无端沾上了几分漠然,但再抬眼,神色已是如常。 王文蕙掩去眼中探究,温和地笑道“愿如令嘉你所言了。” 不多时,清和园内的玩闹声音忽然安静下来,这阵安静如疾传之疫,一下子蔓延开来,未久,整个清和园便只剩诸位女郎的呼吸声。 在这股静谧中,一群风采各异的郎君踩着女郎们的呼吸声步入。 领头的是身着绛纱袍,头戴远游冠的太子,而在太子身边站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俊美郎君,赫然就是燕王,而燕王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便是是皇后的幼子,八皇子齐王。除这三位嫡出皇子外,成年的皇子里,还来了七皇子卫王比卫王更年长的皇子都在娶妻后就被皇帝勒令就藩。 除了这四位皇子外,来的还有诸多风采各异的锦衣郎君,正是雍京各家权贵子弟。其中容色出众的美男子着实不少,其中信国公府的傅明炤,陆相家的陆萋,还有宁王皆是京中极富盛名的美男子。然而,众女的目光的焦点,却是不约而同地投到了燕王身上。 原因无他,实惊艳尔。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在一片恍惚的静谧中,诸位郎君走上了看台,去向台上的皇后请安。 一直到郎君们远去还一会,园中才重新热闹起来,只不过之前的玩乐声已经被一些零零碎碎的议论声所取代。 “那个穿蓝袍的就是燕王吧,长得可真俊啊” “对啊,对啊。也莫怪康宁郡主一痴心就痴了那么多年。” “而且他对齐王笑得好温柔啊我原还以为他是不苟言笑的呢。” “那也只是对齐王,又不是对你。” “讨厌谁说这个了。” 陆锦一脸失神地看着那些郎君远去的背影,心里刷过无数吐槽弹幕。 刚才那个绝世美男子就是殷武帝后世画像里腆着个啤酒肚的冬瓜脸大叔 殷武一朝,赞美文昭皇后容颜的诗词名篇数不胜数,但对殷武帝的外表却是少有提及,仅存于世的评价就只有殷史上的一句“美姿仪”。托那副画的福,后世绝大多数人都觉着这是史官惧于皇帝威严,抛弃风骨才写下的夸奖。今日一看,陆锦才知道,人家史官还是有节操的,没节操的分明是那位不知名的灵魂画手。即便是她因史书上的记载以及陆家将来的结果对殷武帝颇有反感,都有一瞬间想要拜倒在他的美姿仪下做一个迷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对夫妻的外表还真是登对得没话说。 陆锦忍不住好奇,瞥了一眼站在园子另一边的令嘉。 虽然园中站着诸多女郎,个个都是青春韶华,衣香鬓影,但令嘉依旧是最显眼的一个,令人一眼便能看见。 陆锦敢说,方才走过那一群郎君里,十个九个都偷偷瞄过她。 就是不知这位艳冠群芳的文昭皇后第一次见着她未来的丈夫是什么反应了。 令嘉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那位燕王外表固然出众的,出身尊贵带来的骄矜雍华,书卷珍本熏陶出来的温文尔雅,以及沙场数年历练出来的英武精干,合在一处成为他身上的独特风采,比之他身边的太子更令人心折。 可看在令嘉眼里,也不过平平淡淡的一句“原来他长这样”。 比之燕王夺目灿颜,令嘉却是更多的把目光投到了王文蕙身上。 这位最受皇后青眼的燕王妃候选人笑得端庄温婉,目光如秋日平湖,不见一丝风起。 令嘉想着之前她半是真情,半是假意的诉苦,唇角不禁微勾。 论这修养功夫,阿蕙倒真担得起皇室妇这等职位。 殊不知,他人看她这一笑黯尽春日百花颜色,也不禁感慨,单论这外表,傅七娘子和燕王真可谓登对之至,莫怪皇后即便是知道信国公夫人定是不乐意,也依旧把她列在燕王妃的候选里头。 看台上,皇后见着自己三个儿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怎么都过来了” 齐王率先告状道“母后,五哥太过冷淡了,我去他殿里找他时,他还在练武,若非我和大哥、七哥一起劝他,他怕是压根就不肯过来。” 皇后略带责怪地看了燕王一眼,“五郎。” 燕王笑得温和,却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母后眼光好,替我挑的王妃自然不会差。” 皇后摇头道“母后看得再好,最后同她相处的还是你。七郎,九郎你们一块领五郎下去玩,记住千万看住他,别让他逃了。” 齐王和卫王齐声应下,齐王抬头后朝燕王露出得意的一笑。 燕王见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然后皇后又冲太子道“大郎也带十二娘下去玩吧。” 一直拿余光偷看太子妃的太子目光一亮。 太子妃抿了抿唇,“是。” 眼看着他们都走了,长乐公主急了,牵住赵雅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娘,我们也要去玩。” 皇后好整以暇地问道“方才不是还说要陪我的吗” 长乐公主跺了跺脚,一声三转地喊道“娘” 皇后再看一脸紧张的康宁,暗叹一声,没好气地对长乐公主说道“去吧去吧知道你是件不抵用的袄子。” 长乐公主嬉皮笑脸道“再不抵用,娘不也要穿嘛。” 然后便拉着康宁郡主急匆匆地去追前面的燕王了。 被留下的皇后嘀笑皆非。 “击鞠怎么突然出这么个玩法” “是长乐公主的主意,据说是男女各分一对,马球场上定胜负,据说燕王、卫王他们都要参加。” “长乐公主这是在帮康宁郡主吧谁不知道,这位最出彩就是球技了。” “得了吧,燕王若看得上康宁郡主,哪里来的这场春日宴。” 众人议论纷纷间,悉数往击鞠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各人心思 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马术便传入中原,成为军中必修技艺之一。随着时代推移,由马术衍生而来的击鞠更是成为历经数代却不衰的运动。本朝亦不例外,击鞠风靡朝野上下,雍京城内,家中有些条件养马的,偶尔都会去城中击鞠场玩上几把球赛,没条件的,也会掏钱去击鞠场上看上几把球赛。便是今上,闲来也会拉上近臣,去击鞠场上松活一场。 清和园本为皇室内苑,为皇室享乐而建,斗鸡台、跑马楼、击鞠场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这会倒也方便了这群年轻的郎君娘子。这处击鞠场是浇油筑成,球场千步如砥,平滑坚实,正适合纵马驰骋。场外三面围以短垣,一面筑以三层看台,四角竖以红旗,以规场界。场中,左右双方各立一道木板,板中洞开一尺,结有网囊,是为球门,以球入对方球门多者胜出。 根据规则,参赛双方各十人,各自骑在马上,相对峙着,比赛还未开始,味已透出几分。 长乐公主提议击鞠虽有私心,但也花了心思选人。被选中的几个小娘子皆是有名的击鞠高手。其中便有王文蕙和明韶。 明韶是其中最年幼的,但耐不住她一身马术由纵横疆场多年的信国公傅成章手把手教出,纵使她年少力还弱些,也足够吊打雍京一众娇滴滴的女孩。 明韶身上换了明黄色的窄袖锦袍,骑在枣红色大马上,显得威风又可爱。她一双眸子在看台那逡巡,捕捉到那抹藕色身影时,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朝着那方向挥了挥手中的鞠杖。 在明韶旁边的公孙十娘公孙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那身影,惊呼一声,万分惊喜地在明韶后背上拍了下,说道“小四娘,有你的,居然能把你小姑姑请来。有她在旁边站着,我就不信对面那些郎君还能定得下心去打球。” 这位雍京第一美人可是出了名的对击鞠无感,击鞠台上芳踪鲜至,不知憾煞多少欲在佳人面前一展风姿的郎君。 明韶得意洋洋道“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小姑姑哄过来的。” 王文蕙哭笑不得道“你们两个也太不讲究了吧。比赛都没开始就算计起这些盘外招来。不过一场输赢罢了。” 公孙筠和明韶异口同声道“不赢我们玩什么啊” 王文蕙无语地摇头 这时宋相公家的嫡幼女宋八娘宋如芳冷哼一声,讥讽道“原来之前所谓的不喜击鞠,不过是击鞠场中没她看的上的人而已。” 宋如芳是宋相现任嫡妻所出,之前与傅明炤发生争执,被打成重伤,还被传为笑柄的宋七郎就是她的胞兄。 外人传闻里,宋七郎是因与傅明炤争青楼魁首而被揍,但宋如芳却是心知,实因当日宋七郎与狐朋狗友谈及令嘉这位雍京第一美人,说了几句轻亵之言,被傅明炤听到,这才招来这位风流纨绔的一顿毒打。只不过令嘉父兄身居高位,手掌重权,宋家不愿因宋七郎这个不争气的子嗣与傅家结下死仇,这才隐下由头不说。 明韶闻言大怒道“你胡说,小姑姑只是来看我的。” 宋如芳不屑道“得了吧,小四娘你也不是第一日下场了,怎地往日就不见你家娇贵的小姑姑过来呢” 明韶瞪着宋如芳,正欲开口辩解,王文蕙拦下她,笑容可亲地说道“七娘可从未说过她不喜击鞠,往日之所以不至,不过是嫌那些击鞠比赛水平太低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睁眼说瞎话啊 论击鞠水平,雍京里最高的当数禁卫军间的比赛。似他们这些身娇肉贵的高门郎君娘子内部的比赛,哪里能与之相比。 这事在场的谁不知道,但宋如芳要敢实话实说,那她就是得罪在场除她以为的十九个人。 所以,她干巴巴地瞪了王文蕙半天,最后也只冷笑道“王文蕙,你就这样巴着傅七娘吧,说不得人家嫁了个好夫婿后,还会赏你个侧房当当。” “宋八娘,你找死” 宋如芳的话极具侮辱性,然而最先动怒的却不是王文蕙,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赵雅容。 什么人有资格在娶了傅令嘉后,还能让王文蕙去做侧室 这说的明摆着就是燕王。 赵雅容美眸如喷火,挥起鞠杖打向宋如芳,就要捍卫自己心爱的表哥的名声。 宋如芳万没想到动手的居然是这位主,一时不防竟傻在了那里。 赵雅容旁边的长乐公主脸色大变,忙喊道“表姐,住手” “乓” 两根鞠杖在宋如芳面前相击,发出一阵脆响。那根挡在宋如芳面前的那根鞠杖施力一带,赵雅容抵不住,鞠杖竟被送回她面前。 宋如芳愣了片刻,才脸色难看地说道“谁要你帮忙” 出杖相助的正是明韶。傅家人都是自幼习武,即便是纨绔如傅明炤也有一身好武艺在身,而女儿身的明韶也不例外。 不过被宋如芳这不给面子的反应,明韶气急败坏地收回鞠杖,冲赵雅容说道“郡主不防出手,这次谁阻拦谁是小狗。” “够了”长乐公主威吓一声。 在场众人,长乐公主皇室出身,又是帝后掌心之珠,旁的人都少不得对她存着几分敬畏。她一开口,无论是心存余怒的赵雅容,还是仍要嘴硬的宋如芳都安静下来。 长乐公主指着宋如芳言简意赅道“宋八娘,你下场,换闵六娘下来” 宋如芳脸色微变。 这次击鞠比赛,可以说是极好的出风头or钓凯子的机会,对面的十个郎君,每个都是出身高门,才貌不凡的郎君,堪为佳婿。与之相对,女子一方选出来的十个参赛人选,也不单单看击鞠技术,还看出身。宋如芳虽也是相府嫡女,但比她出身高的女子不在少数,能拿到这次机会,还多亏了她击鞠技术出众。 平心论,宋如芳并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在长乐公主冰冷的眼神下,她咬了咬牙,还是翻身下马,朝场外走去。 宋如芳走后,长乐公主环视剩下的女郎一周,沉声道“今日春日宴,我们本是来玩的,谁让我玩得不痛快,那我就让谁不痛快。还有谁想挑事的,现在就跟宋七娘一块走,不然若之后再惹出事,别怪我不客气。” 众女皆是无声。 长乐公主这才缓和下脸色,将脸色仍有些僵硬的赵雅容扯到一边。 “表姐,宋八娘也只是胡说八道,你不会当真了吧” 赵雅容瞥了眼看台上那道身影,忍不住咬唇,“傅七娘到底为什么要过来” 在皇后为燕王看上的女孩里,赵雅容最忌讳的不是最得皇后青眼的王文蕙,而是姿容绝世的傅七娘。她是真心爱慕燕王这位表哥,计较的是他的一颗心,而非燕王妃这个位置的尊荣。 长乐公主和赵雅容一块长大,知道她痴心,安慰她道“你不必在意傅七娘到底为什么过来,反正五哥那人就跟瞎子一样,从来不在意女子妍媸,傅七娘再美,他也未必会看在眼里。” 燕王殿下凭借着俊美的容貌,在年轻女子的眼里,论诱惑力甚至高于太子,但他本人却是个不解风情的,美婢姣女在他眼里与路边木石无异,连多看一眼都嫌懒,更别说一亲芳泽了。 久而久之,这都快成了皇帝和皇后的一块心病了。 听到长乐公主提起这事,赵雅容脸上表情越发复杂。 燕王会不会把傅七娘的美貌看在眼里犹未可知,但她赵雅容却是一定不进他的眼。 长乐公主见状,不禁懊悔说错话,忙描补道“其实表姐你之前与五哥接触也不多,所以他不知你心意,你趁着这次机会,让五哥明了你心思,他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赵雅容闻言忍不住朝对面场上那道身影投去一瞥,目含羞涩期盼,双颊含粉,标准的少女怀春之态。 长乐公主看她如此模样,心里却是有些发虚。 她方才说的话里安慰的意思占了九成,赵雅容和她五哥接触的不算多,但她多啊多到她足够了解自家五哥是怎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家伙。 这样的人岂会为赵雅容一介小儿女心思所动容 击鞠场中,郎君一方。 宁王坏笑着搭住燕王的肩,说道“连雍京第一美人都能招过来,五郎风姿还真是不减当年啊” 宁王是先帝老来子,虽比燕王打不了几岁,却是他实打实的长辈。场上的郎君里也就他可以毫不顾忌地打趣燕王。 燕王拂开宁王的手,用清淡的语气说道“三叔,小二郎在你背后。” 宁王傲然说道“五郎,你这招太老了,我才不会上当。我还不知道小二郎,这家伙换件衣服比女人还麻烦,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出来。” “不好意思,今日我思忖着让那么多小娘子白等不好,所以换得快了点,倒是辜负” 宁王僵硬地转身,就见到傅明炤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他讪笑两声,“小二郎,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明炤悠然道“从你说起雍京第一美人开始。殿下也知我家规矩的。既让我听到你提我家小姑姑” 说到一半,傅明炤已是以迅雷之速朝宁王伸出手去。 但宁王也不是第一日与傅明炤厮混了,心里早有防备,见状一个后腰,就躲开了傅明炤的一击。 正当这两人动手之时,燕王策马悠悠避开了几步,然后朝看台上投去轻飘飘的一眼。 隔着一段距离,能看到的只是一道模糊的美人剪影,但想起之前进园时看到的模样,确实是一位天姿国色的美人,仅凭美貌就能引天下绝大多数男人折腰,比如他背后脸色阴沉,眼神不甘的七弟。 卫王自该不甘的。在燕王回京前,他自觉京中有资格肖想信国公府七娘的人里面,以他身份最高,只要他能求动父皇点头,这位雍京第一美人理所当然就会落到他手上来。 可是燕王回来了 卫王紧捏着马缰的手上曝出青筋。 皇帝素来偏心公孙皇后所出的嫡出孩子,偏心到他不敢在人前露出半点妄想。 庶出的皇子一到成年,就被随便封块藩地,然后就被迁出京城上。但嫡出的太子且不说,燕王和齐王都是一满八岁时,就被皇帝封予藩地,燕王被封二十一州,齐王被封一十九州,皆是富饶上州。而庶出的皇子里,封地最大的楚王也不过是封了十三州,而在楚王之外,再无一个庶皇子封地能多于十州的。 就这样优厚的待遇,燕王在成年后,依旧不满意,而皇帝的反应却是纵容他将其封地转至北疆。若非燕王执意就藩,皇帝大约还会将他留在雍京,便于关照。 再比如今日,燕王终于点头,愿意选妃,皇帝和皇后就一股脑地把整个京城的贵女都召到他眼前,任他拣选。 这般悬殊的待遇,卫王怎能甘心 燕王从自己七弟身上收回视线,唇边弧度丝毫不变。 心比天高的蠢货,只可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击鞠之乐 场下男女两方打闹,看台上的人一无所知。 令嘉在见到明韶朝她挥杖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她周遭喧哗声音停滞了一瞬。 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小娘子异口同声道“小姑姑,你这笑应该留到比赛开始的。” 令嘉甩了她们一对白眼,“你们当我是行院里卖笑的还有,你们几个站成这样,到底是几个意思” 令嘉此时身边半里之内,除了她两个贴身侍女醉花和醉月之外,空无一人。而在半里之外则是熙熙攘攘地挤着叽叽喳喳的小娘子,最近的几个便有令嘉舅家一对双生花,张四娘张妙语、和张五娘张妙诃姐妹。这两位小娘子因是傅家近亲,且年龄与令嘉姑侄相近,素来交好。 张妙语说道“小姑姑,你旁边太危险了。” 张妙诃说道“要是马球飞过来,误伤了我们可怎么办。” 令嘉挑眉问“伤到我就没事了” 张妙语说道“人家原本想打中的小姑姑你嘛那才不叫误伤。” 张妙诃说道“再说,醉花和醉月两位姑姑武艺高强,哪会让表姑姑你伤到。” 照着关系她们应当叫令嘉表姑,但因着关系亲近,她们也跟着明韶叫令嘉小姑姑。 令嘉的侍女醉花掩嘴笑道“过誉了,婢子也是熟能生巧。” 张家姐妹一起大笑。 令嘉叫这三位小辈和自家婢女堵得哑口无言,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她们。 场下两方都猜错了令嘉出现在这的真正原因。 令嘉不爱去看击鞠的真相十分简单她不喜欢被人当做球门,使劲地拿球砸。 令嘉原本虽对击鞠没什么兴趣,但因着明韶是狂热的击鞠爱好者,也是陪着去看了几场击鞠比赛。然而这些比赛里,只要场中有郎君参与,那些球飞往的目标往往不是球门,而是令嘉身上,仿佛她脸上就长着一道球门,中之可得分一样。若非令嘉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是通晓武艺,足够眼疾手快,令嘉少不得要受上几次伤。 托这些愚蠢的追求者的福,令嘉见着击鞠场都是绕道走的。 这一次她之所以出席,也只是因为明韶信誓旦旦说“马球场下可是有燕王卫王几个贵人看着,哪里还有郎君敢玩这种小手段”,不然令嘉都宁可去皇后那里陪一堆诰命夫人静坐。 台上众人闲话没多久,击鞠比赛开始。 自看台上往下看,只见女方中一红袍女子一马当先,于四五杖中夺得球权,此后马驰飞快,杖击不停,连越男方三人,长驱直入到男方球门前,朝空中一杖击出,球入网囊。 看台上四处响起叫好之声。 令嘉感慨道“康宁郡主的击技还真不错啊” 谁知张妙语姐妹一同偷笑。 令嘉不解地看向她们 张妙语给她讲解说道“康宁击技是不错,但也要看和谁比。男方里的宁王世子,二表哥都是以击技闻名雍京,便是军中悍士都不如,更何况康宁这般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康宁能一击得中,不过是男方几位顾忌她身份,不敢下狠手而已。也就表姑姑你这样很少去看击鞠的,才看不出来。真正没顾忌的击鞠比赛可比这种激烈多了。” 令嘉纳罕地问“既然如此,那你们欢呼个什么劲” 张妙语和张妙诃同声同气道“进球就够了啊” 令嘉摇摇头,对她们对假球的包容心态也是很服气的。 虽然被盖章为放水假赛,但在外行人令嘉看来,比赛还是很精彩的。尤其是看到女子一方大占优势时,确实能让人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不过再过一会,令嘉就看出端倪来了。 在这就不得不夸夸长乐公主的厚脸皮以及挑人的功夫了。她挑出那几位小娘子不仅击技出众,最关键的是都和男方几位郎君有沾亲带故,不是对方姐妹,就是对方姑侄。哪家郎君有那脸皮对自家女眷动手,最后也只能做小告饶。就像明韶派了她去防守明炤,除非明炤向回家享受一顿家法,不然绝不敢动明韶半根指头。便是身份最尊贵麻烦的燕王和卫王,也有长乐公主亲手对付。 亏了长乐公主这一招,男方节节败退,两刻钟下来,竟是只拿下一个球。 这种玩法之下,各位郎君叫苦不迭,最后推出了场中辈分最高的宁王去和长乐公主谈判。 宁王勉强板出一张长辈特有的严肃脸,说道“长乐,你这般玩法,便是赢了也只是胜之不武,有意思嘛” 长乐公主朝他甜甜一笑,“皇叔这种输了的自然会没意思,我们赢的当然有意思了。” 宁王苦口婆心道“我们这边十个郎君都是没娶妻的,长乐你总要给我们个在那些女郎面前表现的机会吧” 长乐公主安慰道“放心吧,皇叔,以你的姿容,便是击技差些,也多的是女郎倾心。说不定还有心软的女郎看不过眼你们输的太惨,反对你们生出好感来呢” 宁王哑口无言,最后只好求助地看向场中唯一压得住这位刁钻的小公主的人她的同胞兄长燕王殿下。 燕王不轻不重地看了长乐公主一眼,“长乐,见好就收。” 长乐公主朝他做了个鬼脸,拖长声音道“知道了,小气鬼。”却还是应下了。 卫王不禁感慨道“三妹果然还是最听五哥的话啊” 长乐公主作为帝后的小女儿,生来便被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对上亲爹也敢爬到头上撒野,唯独拒绝不了她娘和她五哥的话。前者是因着敬爱,后者则是因着敬畏了。 在这之后,长乐公主没有再刻意让那些女郎去对付她们亲人,郎君一方终于能使出几分力,场下局势不再是一面倒,而是更加激烈的对抗,比赛可看性就大大提高了。 尤其是当傅明炤夹着马腹,半边身子横出马背,挥杖一击,凌空射入球门得分时,看台上的男男女女皆是哄然,锦帕香囊纷纷被扔进场中,下了好大一场“雨”。 傅明炤还刻意朝看台处扬起薄唇,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风流笑容。 女子的尖叫声越发响亮起来。 “虽然二表哥为人花心滥情,见异思迁,负心薄幸”用了十七八个贬义词后,张妙语说出转折词“但他能令那么多女郎倾心,果然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的。” 张妙诃也说道“虽然燕王生得比二表哥俊,但气质太端正了,反而没有二表哥这种混蛋讨女郎喜欢。” 这损的叫一个刻薄啊 傅明炤是信国公府长房二子,在明字辈排行里也排二,这位怎么算都是二的郎君是信国公府一位招摇夺目的异类。 信国公府管教郎君时素来严格,上面的长辈都是能狠下心的,但凡犯错,藤鞭、棍棒、狼牙棒等道具一应俱全。这等管教下,明字辈的郎君无不成为人品端方,德行出众的好孩子只除了傅明炤。 在信国公府这等严厉的管教下,在一干优秀出众的兄弟包围中,傅明炤独树一帜地长成一位章台走马,满楼红袖的风流纨绔。他出身公侯世家,相貌英俊,气度风流,还生就一颗锦心和一张绣口,但凡是他看上的女郎,就没有勾不到手的。正当妙龄的良家闺阁之女春心暗动不说。便是见惯欢场薄情的行院娘子都有为他魂萦梦绕的。可惜傅明炤多情之余又嫌薄情,踩着一地芳心,打万花丛中招摇而去,身不沾一叶。 说来也有趣,信国公与张氏鹣鲽情深,身无二色,以至在外落得个偌大的惧内名声。而他的儿子,成亲的皆与妻子相谐,唯一一个没成亲的也是洁身自好。哪知孙子里出了这么个天生的风流种子,任长辈软的硬的手段使了个尽,败尽信国公府三代竖立起来的门风。 更可恨的是他风流也就算了,还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标准纨绔,照着他的年纪,他应该同他两个兄弟一样,奔赴北疆为国效力,但他却是死活要留在京中享受人间富贵,信国公一怒之下把他打得半死,他都不肯松口离京,可谓贪生怕死至极。 信国公忍无可忍之下,把这废物孙子赶出家门。 傅明炤也光棍,直接住到欢场的老相好那里去,定着一张小白脸,尽情地吃起软饭。那些欢场女子对他也有几分真心,竟真顶住信国公府的压力,收留了他。 信国公素来身强体壮,便是年过半百,依旧满头乌发,食斗米饭都不成问题,却险些被这不肖子孙给气晕过去。 最后要脸的抗不过不要脸的,在张氏打圆场下,信国公捏着鼻子让傅明炤回家,权当自己没有这个孙子。 到了说亲的年龄,他的两个兄长哪个不是所有丈母娘眼里一等一的女婿,让说亲的媒人踏破门槛,偏偏只有傅明炤,肯把女儿嫁给他的,全是一些利欲熏心的人家。 张氏信不过这等人家教出的女儿,想要从娘家里看看能不能找个接锅的,公孙氏瞄上了张家双胞胎,谁知道风声才透出那么一丝,傅明炤就与春风馆的行首闹出好一段风流逸事来。 张氏被气得倒仰,自此抽手再不管这孙子的事。失了张氏支持,公孙氏既是没面子让亲戚家牺牲自家好女孩,也没手段管住这个儿子,也只能死了“娶个儿媳,让她来管教儿子”的心。 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侄子,令嘉在心底对两个表侄女的说法十分赞同,但到底是做人姑姑的,念着血源关系,她还是仗义了一句“小二郎也就当年拒了你们一次亲,还是你们都对他无意时拒的,你们是要记恨他多少年了” 张妙语说道“我们才不是记恨他拒绝我们呢” 张妙诃说道“我们是记恨他居然在我们拒绝他之前就拒绝我们。” 张妙语说道“被二表哥这样的人渣拒绝” 张妙诃说道“简直是我们一辈子的耻辱。” 令嘉啼笑皆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变故忽生 俗话说乐极生悲。 就在这场击鞠气氛正酣时,变故突生。 康宁郡主引杖击球时,一个失手,鞠杖击中另一匹马的马肚。那匹马受惊,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它背上的人一个不防,竟摔了下来。 这人正是明韶。 令嘉猛然色变,脱口而出便是惊叫“小四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击鞠事故颇多,场下的人都有充足的应对经验。见到有人落马,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扯着马急急停下,避免意外踩伤。而马场边也备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专精外科的太医守着。 傅明炤第一个下马,抱起明韶朝太医那里走去。 令嘉带着两个侍女,匆匆从看台上走下,因周围人群密集,便是有醉花和醉雪两个有武艺在身的侍女帮忙,令嘉从人群里出来时,也已有些狼狈,她头上钗环十分凌乱,连鬓角都有好几绺发散了下来。但她对此不以为意,一心奔往明韶那奔。 明韶见到令嘉,朝她伸出手,委委屈屈地喊道“小姑姑。” 令嘉见她还清醒,松了半口气,安抚地拍了拍明韶的头,问太医道“小四娘伤得怎么样” 对上如斯美人,便是须发皆白的太医声音也软了许多。 “傅小娘子落马后,应对得当,只扭了右脚,正骨之后上几帖药修养半月就好,并无大碍。” 令嘉剩下的半口气也松了,比起那些落马后摔断胳膊腿甚至是脊椎的,明韶这确实是没有大碍。 她说道“那太医便正骨吧。” 太医说道“只是正骨时会有一点痛,需要人按住傅小娘子的腿,别让她乱动,否则一个不慎,骨头就歪了。” 一旁的傅明炤道“小姑姑,我来按吧。” 他按住明韶的腿,令嘉则坐到明韶旁边,柔声哄她“小四娘,乖,张嘴。” 明韶本能地张嘴,就感觉一块东西被递了进来,酸味一下从她舌尖传递开来,这酸得太过刺激,明韶撑不住,上下两张眼皮一下就黏到一块。 不用令嘉使眼色,太医就动手了。 “咔嚓” 等明韶终于从那酸味里缓和过来,能睁开眼时,她眼里残留着被酸楚来的一汪泪花,心有余悸地看着令嘉手上的果脯,“小姑姑,你的口味也太酸了吧。” “有多酸”明炤好奇地从令嘉手上拿了颗递到嘴里,然后他英俊的五官一下全挤到一块,生生皱起一层皮。 明韶哈哈大笑,“二哥,如果让你那些心肝卿卿看到你这模样,你看她们哪个还肯理你。” 明炤摸去眼角的泪,闷声道“小姑姑,你这嗜酸的喜好怎么比小时候还严重” “有吗”令嘉把剩下的果脯递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她面色如常地说道“跟以前一样好吃呀。” 明韶和明炤一起露出牙酸的表情 令嘉和明炤在这间房里坐着,陪明韶打发时间,等着过会长辈过来,一起出宫有这么出意外,他们这行倒是可以提前离开春日宴。 但在长辈过来前,长乐公主和康宁郡主先到了。 康宁郡主很是诚恳地就自己方才的误伤道歉。 明韶很是爽朗地答道“击鞠场上,意外也是常事,怪不到郡主头上。若真要怪,更多还是要怪我二哥。要不是他那么卖力,拿了好几分,郡主和我也不至于心急,我们要不心急就不会冒险去抢那球,我们要不抢那球哪里会有这出意外。所以说,都是二哥的错。” 明炤没好气地点了点明韶的眉心,“没良心的小四娘,方才是谁第一个把你救起来” 说时,似笑非笑地瞟了康宁郡主一眼。 明韶落马也有好一会了,然而罪魁祸首却至此才姗姗来迟,为人兄长,哪里能看得惯。 康宁郡主尴尬无比。 长乐公主替她打圆场道“方才小四娘落马,惊着不少人,表姐花了些时间帮我安抚人心,这才晚来了点。” 令嘉奇道“除了小四娘,还有其他人受伤了” 长乐公主哑口无言。 明韶扯了扯令嘉的袖子,十分大度地说道“总归我现在也没什么事,郡主和表姑若是歉疚的话,下次击鞠场上可要让我几分。” 康宁郡主松了口气,立马应道“这是自然。” 令嘉点了点侄女额头,说道“还想下次依着娘和大嫂的习惯,你半年内都别想碰鞠杖了。” 明韶皱了皱鼻子,应景地作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长乐公主忙说道“小四娘别急,到时表姐那里我来帮你说情。” 明韶立时露出喜色,“那就拜托表姑姑了。” 令嘉和明炤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无奈的情绪。 明韶性子生来就被姑姑哥哥保护在羽翼下,性子不免养得天真软和了些,自来见不得人难受。就像这次,分明是康宁的错,令嘉和明炤也不过讽刺几句,身为受害者的明韶就急冲冲地上去给人解围。 有了明韶的面子,令嘉和明炤没再说什么,于是场面就顺利地圆了下来。 道歉完成,康宁郡主准备告辞时,又一人走了进来。 长乐公主和康宁郡主见到这人,都愣了愣。 那人正是燕王的随侍安石。 长乐公主皱眉问道“安石,你过来做什么” 安石恭恭敬敬地朝长乐公主和康宁郡主行礼,然后说道“奴婢是替殿下来个傅七娘子送东西的。” 此话一出,房中几人一齐色变,具是惊疑不定。 在春日宴这种敏感的时刻,燕王来送东西还能是几个意思 安石仿佛对几人的脸色视若无睹,兀自举起一个木盒到令嘉面前,对她说道“七娘子的簪花的那朵赵粉落在了击鞠场边,正好被殿下拾得,只是殿下拾得完了,那花已经破损不少,殿下便叫奴婢为娘子重新准备了一株。” 说着他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株品相饱满,娇艳欲滴的玉楼点翠。 闻言,康宁郡主遽然色变,她方才脸上还沾着运动后特有的血色,只这一刻,血色全消,只剩一片绝望的苍白。 她死死地盯着那株玉楼点翠,问道“你确定是五表哥准备的” 安石垂眸,乖顺地道“是。” 康宁郡主似是承受不住这打击一样,连这后退好几步,她红着眼看了令嘉一眼,转身朝外奔了出去。 长乐公主看着表姐飞奔而去的背影,想要追去,不过追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踹了安石一脚,“蠢货,你就不会等表姐走了再进来送花吗” 然后她眼神复杂地望了令嘉一眼。 令嘉鬓角垂着一绺黑发,越发衬得面色皎白,美得惊心动魄。 长乐纵是想要迁怒与她,但对着这么张“我见犹怜”的脸,也下不去手。 她跺了跺脚,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追出了房间。 然后室内一片安静。 安石低眉顺眼地叫了声“七娘子” 令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安石面前,俯视着木盒里的玉楼点翠。 白瓣如玉,心吐绿蕊,故称玉楼点翠。 令嘉伸出手,并未理会牡丹,而是缓缓合上木盒。 她问道“燕王现在在哪” 安石说道“七娘子若要去见殿下,奴婢可为七娘子引路。” 令嘉点头。 明韶担忧唤了声“小姑姑。” 明炤也道“小姑姑,我陪你去吧。” 令嘉摇摇头,“小三郎你陪着小四娘,醉花和醉月,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她便带着两个婢女,跟着安石走了出去。 明韶目送她离去,忧心忡忡地问道“三哥,燕王是看上了小姑姑吗” 明炤苦笑一声,“就怕不止。” 明韶默然,又问“小姑姑找燕王想说什么” 明炤说道“小姑姑心中自有成算。” 燕王就在击鞠场外拐角的一条青石小径尽头等着,似是早有预料。 只是到了小径路口,醉花和醉月正要跟着令嘉过去,却被安石拦下。 “殿下不喜人多。” 令嘉心中暗嘲,方才在击鞠场里,他和十九个击鞠倒是不嫌人多了。 但她还是朝醉花、醉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在这等吧。” 醉花和醉月面露迟疑,醉花道“可是夫人吩咐我们不可离娘子半步” 张氏对于女儿一向看得紧,醉花和醉月被送到啊令嘉身边之前都是被她多次严令过的。 令嘉说道“殿下何等身份,岂会有什么逾距之行” 说时,令嘉瞥了安石一眼。 安石笑容可掬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令嘉暗暗皱了皱眉,无论是主人被两个婢女怀疑人品,安石依旧能这么沉的住气,要么就是他不在意燕王这位主人,要么就是他心思足够深沉。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仆人,可想而知那位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不见子都 醉花、醉月和安石一块留在了路口,只令嘉一人踩进那条青石小径里去。 小径两旁种着杏花,因是已开过一月,花瓣颜色已从原来的艳红转作淡粉,树荫接着树荫,淡粉叠着淡粉,仿佛是一场梦境。 若非小径里头还有个麻烦人物在等着,令嘉倒是想多看看这景色。 大约走过百步,令嘉终于见着她要见的人。 燕王就站在一棵杏花树下,仰头注视着枝头的一簇淡粉。似是令嘉脚步声,不等令嘉走近,他就转头看向了令嘉。 不计之前清和园和击鞠场是的远远一瞥,这大约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面对着面,眼看着眼,仿佛一对含情相识的情人,只是两人间却始终是沉默着。 半晌之后,令嘉垂眸,停止了这场对视。 燕王问道“七娘子寻本王可是有什么事要说”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稳重力度。 令嘉说道“多谢殿下赠花。” 燕王等了会,没等到下文,便开口说道“那花原只是母后的,本王亦不过借花谢佛,若能得七娘子喜欢” “这花并不得我喜欢。”令嘉朗声打断,她将那装花的木盒递到燕王面前,“我非惜花人,还请殿下收回这花。” 燕王神色依旧温和,不见半点被拒绝的不悦。他接过木盒,打了开来,看着里面那株他亲手挑出的牡丹。 他语声温和道“花已经被折下,七娘子收与不收,其实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执起那花,亲手插到令嘉鬓角,他笑着在她耳边说道“这花还是簪在七娘子鬓间才是它的归途。”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惊圆了令嘉双眼。从未与外男亲近过的令嘉便是秉性冷淡,也控制不住身体青涩的反应,颊边一下飞满粉晕。下意识就要后退了几步。 她瞪着忽作轻薄的燕王,正寻思着要不要呵斥几句时,心里忽有所感,猛地转头。 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站,赫然站着身着康宁郡主,正一脸心碎地看着他们两人。 令嘉木然“” 打死她她都不信,从燕王那角度,他会没看到康宁郡主。 康宁郡主之前亲眼见了安石去给令嘉送花,但她痴恋多年,终究不肯死心,非要来寻燕王问个究竟。因着没有安石引路,中途问了几人,才找过来,所以来得比令嘉晚些。 不过来得晚,不如来得巧。 于是她就很巧的撞上令她心碎无比的画面。 俊美郎君温柔无比令嘉那是假的地给美貌少女簪花,少女低头含羞令嘉我没有。 如果那位郎君不是她心慕多年的表哥,便是她也会觉着真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但是他是,所以康宁郡主只觉得心痛无比。 令嘉看看那位泪眼婆娑的康宁郡主,再看看身边这位若无其事的燕王殿下,吐血的心都有了。 这干痴情女郎负心汉的戏码与她傅七娘子何干她作甚莫名成了其中一角,问过她同意没 余光瞥见康宁郡主轻启朱唇,似乎要说什么,令嘉当机立断,伸出手 “啪” 因着两人距离太近,且有所分神,传闻里武功高强的燕王殿下没防住,竟真叫这一巴掌打实了。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怔楞的情绪,那张俊脸上也随之出现茫然的神色。 令嘉指着他的鼻子,愤然骂道“登徒子” 为了扮演好一个被轻薄的女子的形象,令嘉还着意在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 然后她便一手捂脸,一手提裙,跑了 跑了 燕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右脸,看着那道翩然而去的身影,唇角恒定不变的笑意渐渐染上了几分真实,真实的嘲意。 这就是所谓的“貌美无双、聪慧伶俐、温柔懂事、体贴乖巧”的傅令嘉 燕王挑了挑眉,果真是十分“适合”当他的王妃啊。 “五表哥” 至少比这位脑子拎不清的表妹适合。 燕王放下手,面不改色地看向撞破他“奸情”场面的表妹,说道“康宁,本王和你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康宁面色一怔,随即露出羞涩,她道“我幼时,表哥曾” 燕王打断她道“但是,本王记忆里本王既没给过你好脸色,也没同你多说一句话。所以本王很奇怪,到底是什么给的你底气,这般纠缠于我” 他的神色依旧温和,唇边的笑容也依旧令人如沐春风,只眉心略有些皱,似乎是在疑惑,又似乎是在苦恼。 康宁愣了愣,待从他和善的态度里领悟过他话语里毫不留情的嫌弃,脸色煞白,浑身如坠寒窟。 小径口,醉花和醉月正是忧心里面情况时,忽见令嘉以袖掩面地奔了出来,顿时大惊,正要去问,令嘉忽然放下袖子,露出冷若冰霜的脸色。 她对醉花和醉月说道“我们走。” 安石却挡在了她前面,躬身道“七娘子,殿下还没出来呢” 令嘉看了一眼这位一直低着头保持着恭顺眉眼的内侍,语气冷静地问道“你的殿下给了你资格来阻拦我吗” 这位面色一直波澜不惊的内侍惊愕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谦卑地低下头,后退了几步。 这是臣服的姿势。 令嘉的眼神一下变得更加冰冷,她毫不在意地越过了他,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过去。 这一次这位内侍没有再阻拦她们。 走出一段距离后,令嘉忽然问道“方才康宁郡主是安石刻意放进的,对吧” 醉花说道“安内侍拦着不让婢子挡人。” 令嘉冷声道“他倒是同他家殿下同心。” 醉花觑着令嘉毫无表情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你方才和燕王还有康宁郡主是” 令嘉抬手,阻住醉花要问的话。 她用冷静的口吻说道“母亲大约是不能如愿了。” 因着身处宫中,她话说的十分委婉,但醉花和醉月却是一定就懂。 张氏不能如愿不能如的自是女儿不嫁燕王的愿。 两个侍女脸色微变,醉月问道“娘子,你确定燕王是那个意思” 令嘉言简意赅道“燕王送来的花是从圣人那要的,圣人应了他,这事就已经定下九成了。” 剩下的一成只能是在婚前,令嘉出什么意外。 皇后、燕王的态度都摆出来了,一贯偏疼嫡系的皇帝哪里会违拗妻子和儿子的意思。当年,太子看上出身低微的太子妃,皇帝万般不满,不也在皇后说情的情况下捏着鼻子认了吗。更别说令嘉的出身品貌无一不是上上,完全没得挑剔。 闻言,醉花和醉月沉默了一会,随后醉花出声问道“娘子,你不愿意” 她不问还好,问了之后,令嘉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眼角眉梢的恼怒都快满溢出来。 醉花和醉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惊讶。 自家七娘子情绪素来寡淡,喜怒皆是了了,像这次一般恼怒是极少见的事。 “燕王此人”令嘉说到这,顿住了语声。 即便是令嘉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表是她见过的最接近完美这个形容的,英挺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微薄的唇他脸上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合成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这一份俊美恰到好处地给他毫无诚意的笑容做了遮掩不管他唇边的笑如何温和,但他那双眸子始终是冰冷的,像是冬日湖上结的一层冰,冰冷之下藏着没人能见的幽深。 令嘉很清楚,皇权之下,完全没有信国公府说不的机会。所以,当那株玉楼点翠送到手上时,她已是知晓除非她意外身逝,不然这个燕王妃她大约是当定了。令嘉又没什么非要不嫁的理由,怎么可能会为这种事去死。所以她去找燕王,不过是为了试探这位未来夫君的性子,已决定将来待他的态度。 而试探的结果 令嘉垂眸。 她十分清楚自己容貌对其他人的影响力,不是她夸口,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几人能在第一次见她时能把持住不失神的,无论男女。而燕王即便是在他给她簪花那么亲近的距离里,他那一双点漆黑眸里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冷得毫无温度,同看路边的花草山石毫无区别。这样一位视她如无物的家伙刻意在簪花宴上向她赠花,再把这事透露到皇后那里,暗示意属于她,他图的自然不会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信国公府。 联系上母亲之前话中对这位王爷志向远大的暗示,这桩即将到来的婚姻背后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若是没见过他之前,我觉着被圣人指于他也无妨。但现在,”令嘉淡淡道“我倒不怎么甘心了。” 讽刺的是,大约一个时辰以前,王文蕙还在与她诉说她的不甘心,一个时辰后,不甘心就成了她的。 闻言,醉花和醉月都愣了楞。 令嘉却是已经稳定住情绪,收敛起表情,继续往前走了起来。 她有预感,这位俊美如神人的燕王殿下,将会成为她人生里的最大变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恩爱帝后 宣室殿内,结束了春日宴的公孙皇后正由宫人服侍着卸去繁琐钗环,洗去端庄妆容,露出一张温婉秀美但略带苍白的脸。 “张夫人是什么反应” 她的心腹阮女官陪在一侧,答道“张夫人出宫前脸色不大好看。” 公孙皇后微微一笑“她这直率的性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 话语里有着淡淡的歆羡。 公孙皇后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信国公夫人张氏能维持这份本性多年,正是因为她的丈夫对她积年不改的爱重,不需她为婢妾烦扰,不需她为庶出子女烦心。 而公孙皇后,纵是全天下公认的贤后,依旧只能冷眼看着旁观丈夫在后宫纳尽人间绝色,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出生,而她还要面带笑容,替丈夫打理后宫,抚养子嗣。就这样,公孙皇后与皇帝也被朝臣认为是帝后和睦的典范了。 尊贵如公孙皇后,在见到张氏时,心中也会忍不住生出几分遐想倘若当年 公孙皇后的怅惘也只一瞬,一瞬过后,她又问道“阿阮,你看傅七娘子如何” 阮女官说道“臣陪在圣人身边多年,自问也是见惯美人颜色,可见了傅七娘子方知何谓真正绝色。” 公孙皇后好笑道“她颜色如何,孰人不知,还需得你来夸,我问的是性情。” 阮女官沉吟一声,终是说道“臣觉着七娘子是个安静低调的。” 公孙皇后哂笑道“可不是吗每年宫中开宴,她都随着张夫人参宴,但我细着回想下,居然只记下她的姿容,在姿容外,我竟是想不起她半件事宜。年少多气盛,而以她的姿容家世,性子再是张扬也不为过,偏生性子沉稳至此,我倒觉着颇值得寻味。” “雅容骄纵冲动,陆斐清高自傲,但这二人都有些天真单纯,在我们长辈看来,是其可爱之处,但以五郎的眼光去看,却是逃不过一个蠢字。倒是文蕙这孩子知事,虽未必能叫五郎满意,但绝不会令他厌恶。” “可七娘” 公孙皇后笑了笑。 “依我看,七娘的心思绝不比文蕙浅到哪去,五郎想要哄骗她却是难了。偏偏以她家世,她对五郎不像文蕙那般气短,自也不会像文蕙那般温顺。挑中这么个嫡妻,五郎婚后的日子怕是没他想的这么轻便。” 阮女官神色古怪地看着公孙皇后,她仔细听着怎么觉着皇后话里有几分幸灾乐祸。 公孙皇后看出她的心思,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般想对五郎有失偏颇” 阮女官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太子与太子妃闹脾气,圣人多会忧心着急,偶尔还会亲自去说和。怎么在燕王这里,圣人竟是乐见其夫妇不和” 也就公孙皇后脾气宽和,而阮女官也是随她多年的老人,才敢问出这暗指皇后偏心的话。 “大郎与十二娘两人年少情真,在这雍极宫里实在难得,我实在不忍他们这份情谊就这么耗在那些事上。而五郎,”公孙皇后轻叹一声,“他太无情,也太轻视婚姻了,我是希望七娘能给他一个教训的。” 知子莫若母,公孙皇后十分了解她的次子,他生得绝顶聪慧,这份聪慧养出他一身傲气,而这份傲气又塑成他对人的苛刻。这份苛刻是对己,亦是对人,而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他对待人情的冷漠。即便对着骨血之亲,他给出的温情也不过了了,傅七娘虽是他亲自挑的妻子,但皇后可不信他对待七娘有多少情谊。 公孙皇后太过了解人心,知道似次子这般傲慢到想要掌握所有事物,总有一天是要吃大亏的人力终究是有限,算不尽一切。 她知道自己的劝诫,心高气傲如燕王不会听从,于是便一直盼着他哪天能跌上一跤,然后从疼痛中明白这点。可惜,这孩子性子傲归傲,却实在有傲的的资本,无往而不利,事事都是一帆风顺。 若是这一桩由他亲自选定的婚事,能够教会他这点,那也真算值了。 正当公孙皇后与阮女官闲谈之际,一阵急而重的脚步声自屏风外响起,越来越近。 公孙皇后停下话声,转过头去,就见到皇帝大步走来。 皇帝身形颀长伟岸,面容英俊,蓄着须髯,目光炯然,虽已是中年,但形貌依旧能赞上一句英伟。这位英伟的帝王现在的心情十分好,五官舒展,目含笑意。 他挥退周遭宫人后,笑着对皇后说道“阿蕴,今日春日宴,五郎可是看上哪家女郎了” 公孙皇后面露好奇道“官家怎么知道的” 皇帝捋着颌须,低笑道“方才五郎那小子派人去工部司要人去重修燕王府。他回京后,在这王府住了一个多月,都没挑什么,这会突然要重修王府,还不是因为动了情思” 皇帝正是欣慰于爱子情窦初开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公孙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公孙皇后暗叹,这所谓的“情动之举”怕是五郎这孩子故意为之的。借这暗示他父皇,未必是觉得她这个做母后的会逆了他的心思,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用他父皇来给他的选择加了层筹码。 “之前见五郎一直不肯成婚,朕还担心他是不是沾上什么恶习,现在看着怕是之前那些女郎都不如他意。对了,他看上的是哪家的女儿” “是信国公家的七娘。” “他倒是好眼光,一眼就看中整个雍京里最漂亮的小娘子。” “可不是嘛一见人家簪花掉了,转头就从我这挑了株玉楼点春,给她送去,养他这么大,我都没从他那收过花呢。”公孙皇后嗔怪道。 皇帝哈哈大笑道“这个五郎,开窍开得晚,讨好小娘子的手段倒是不差。” “不过这事倒是正好叫雅容撞上,最后哭着出了宫,这般情形,我都不好意思和三妹说话了。” 皇帝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孩子心思多变得很,待五郎成亲,雅容自会看开,三妹才不会计较这些事。” 公孙皇后不紧不慢道“只是雅容心慕五郎多年,怕是没那么容易看开。” 皇帝皱了皱眉。 公孙皇后说道“倒不如官家给雅容指个贴心的好夫婿,雅容自然就好了。” 皇帝问道“阿蕴有人选了” 公孙皇后含笑道“我哪有什么人选,官家不若问问三妹,她应是有数的。” 皇帝若有所思,感慨道“时间过得还真快啊感觉昨日这些孩子还扎着总角,这会一个一个都要成亲了。” 公孙皇后叹道“我们也都老了。” 皇帝挑了挑眉,凑到她耳边,低声含笑道“可我觉着阿蕴的模样一点没变啊” 红晕自耳垂处一点一点晕染开来,晕到脸颊,染到脖颈,公孙皇后低下头,嗔道“二哥。” 她与皇帝成亲近三十年,生育过三子二女,依旧会为内闱娇羞。 皇帝看得心里一热,低头在她侧脸轻吻一下。 雍容端庄的皇后低头含羞时的风情,却是比宫中那些二八佳人,更叫他心动。 这对最尊贵的夫妻耳鬓厮磨了一阵,皇帝似是忽然记起什么,顺口说道“对了,今日春日宴你看着可有性子温良,脾气柔顺的女郎家世也不能差。” 这话听在公孙皇后耳里,沉到心里转了转。 皇帝后妃纳妃纳的都是身份低微,模样绝色的女人,所以这个女郎不会是给他自己问的。所以这个女郎一定是给皇子们问的。 燕王不可能,皇帝对七娘这个人选还是挺满意的,不会刻意给她添堵。卫王也不对,皇帝之前已经将其婚事完全交予她,断不会再反口来令她尴尬,那剩下的 “你想给大郎纳良娣 “大郎年届而立,膝下无子,莫说我,连朝臣都开始上疏了。” 公孙皇后默然不语。 皇帝在她后背轻拍,安抚道“阿蕴,朕知你与太子妃感情好,但你待她已经足够尽心了。大郎这般情形,莫说皇室,便是在寻常百姓人家都说不过去。若不是你阻拦,我前两年就已经给大郎纳了良娣。” 良久,公孙皇后问道“不能寻个身份低微点的吗” 皇帝摇头道“大郎这一子关系天下传承,血统绝不可出错。” 公孙皇后忽然问道“大郎怎么说” “大郎再是执拗,也知轻重,自然是应下的。” 公孙皇后缓缓垂下眸,掩住眸中嘲色。 太子当年在东市对偶然外出的梁氏一见钟情,梁氏祖上不过寻常商户,只她父亲考中进士的功名,这才转作官家。这种家世如何能入皇帝的眼,奈何太子执意要求她娶为正妻,在皇帝所住的神龙殿跪了一天,终是跪到皇帝心疼,允了这桩门户天差地别的婚事。梁氏嫁入东宫后,太子与她与她恩爱无比,目不见二色,即便是皇帝给他赐美人,也被他给拒绝了。 多么羡煞旁人的感情啊可终究仅至此。 与这如画江山比不得。 皇室的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 先皇英宗与许皇后、皇帝与她,现在又轮到太子与太子妃了。 终是没有例外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夫妻争执 信国公府,忙完公务的傅成章前脚才踏过自家朱门,就有等候许久的内院使女告诉他夫人有请。 看那使女欲言又止的模样,久经沙场的傅成章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他踏入正院,迎面飞来一个花瓶时,得到了验证。 虽是在雍京了快十年,但以前在沙场搏杀里历练出来的身手还在,傅成章右手一伸,轻松抓住瓶口,却不料瓶里还装了清水,洒出来,泼了一脸。 傅成章拿袖子抹了把脸,看到手中的花瓶,心里不禁庆幸,这个天青钧窑双耳观音瓶是张氏最喜欢的摆件之一,若真叫它砸了,张氏怕是要火上加火了。 正当他庆幸时,迎面又飞来一樽白玉双兽衔环耳三足香炉。 傅成章左手截下,这次有了警惕,扣住了炉盖,没叫里面的香灰泼实。 久守必失。 傅成章大步向前,赶在张氏扔出第三样物件前,按住了她的手。 “仪儿,我最近既没有收到谁送来的美人,也都是按时按点的回家,家里的钱也都在你手上了,哪里又惹着你了” 他现在的模样不可谓十分狼狈,那一把叫人称羡的乌黑须髯叫水打湿,蔫成几绺,还在不断滴水,脸上每一处都写着可怜和茫然。 张氏审视地看着傅成章,她的目光像刀子般锋利,一层一层刮开傅成章脸上的表情,看到他心底里去。 傅成章脸上的表情却是八风不动,不露丝毫痕迹。 终于,张氏放下手上的青白玉花鸟纹罐,沉声说道“春日宴上,燕王属意我们七娘。” 傅成章心底无声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委屈道“那你冲我发什么火” 张氏瞪了他一眼,气恼道“若不是你左挑右捡,我去年就把五娘婚事定下了,哪里轮得到燕王占这便宜。” 傅成章暗自翻了个白眼,挑拣得最厉害的人分明是你好吧不过给人当丈夫,就要有承受妻子无理指责的义务,所以他默默抹了把脸,没有反驳。 气恼过后,张氏又问道“官家那里,你能不能去再拒一次” 闻言,在妻子面前毫无脾气可言的傅成章脸色一肃,郑重地说道“仪儿,这事你想都别想。燕王在官家心中远非卫王可比,我拒绝卫王提亲,官家不过一笑而过,绝不会以强权相逼。但若轮到燕王,官家绝不会在意我的态度。若我执意拒绝,官家定会不满,恐怕还会牵连七娘。” 张氏并非不知朝事的妇人,傅成章说的,她自是心知肚明,只是心中仍抱着一丝奢望。如今被傅成章点破,她脸色一阵苍白。 她满怀怨气地说道“燕王坐拥燕云十八州,手下又不缺兵马,何必非选我们七娘陆斐和那康宁郡主不是更合适,他们家可都是政事堂的,不正好让燕王” 傅成章厉声阻道“仪儿,慎言” 张氏不甘地看着他。 傅成章叹了口气,说道“没影的事不要提。” 张氏反问道“你觉得燕王没那心思” 傅成章心平气和地说道“官家觉得他没心思,那就是没心思。而且燕王选了七娘,不就更证明他没那心思,不是吗” 张氏脸色一僵。 北疆是傅家自开国起就经营的地盘。尤其是德宗一朝,六王夺位,最终引北狄入关。是傅家全家战死到只剩一个年幼傅成章,才把北狄铁骑赶出关外。经此一役,傅家在北疆的声望已是如日中天,以至于先帝也不得不在傅成章长大后,将他放回北疆。而傅成章也不负身上的傅家血脉,以赫赫战功,获得北疆大军的认可,统领整个北疆。即便他被召回雍京已过十年,但他对北疆的影响力丝毫不曾渐弱。 在皇帝应下燕王,将他的封地迁作北疆的燕云十八州时,就注定了他要想实现自己手上的权利,他必须和傅成章对上。而以他这七年在北疆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有这个意思。在这关头,他与令嘉结亲,反正能让他更名正言顺地攫取北疆的掌控权。 此举正好叫许多人放心他若是有意那个位置,何须斤斤计较于北疆那块地上。 张氏想明白后,难以置信道“他难道真的安于藩王之位” 她真的很难相信萧家还能出安分的皇子。 力争向上好像是萧家骨血自带的本质,每个有机会的萧家皇子都会为那个位置忘却生死地去拼,就像飞蛾,扑向那团火。 九个儿子争得头破血流,惹怒了太祖,立了唯一一个没争过位的性情软和懦弱的德宗。德宗一朝,六子相争,整个朝廷乱做一堆,最后先帝技高一筹,成功上位。先帝吸取父亲和爷爷的教训,决定让自己的孩子皆出自一母,以避免兄弟相争,最终只与许皇后生了两个儿子,即便后来意外出了个宁王,那也是很后来的事了。但就这样,他的长子明烈太子依旧死得不明不白,最后皇位落到现在的皇帝手上。 有这样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满朝上下谁敢对燕王这个才能出众的皇子放心。 傅成章摇头说道“他安不安分,还不知道,但他想要整个北疆,这是肯定的。北疆于他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根基。” 所以,他是绝不会放过令嘉这条捷径的。 张氏默然不语,她身上那股由怒气强撑出来的气势渐渐软化,最终崩散。 她忽然说道“我怀令嘉那会,北狄突袭,你领兵在外,最终城破,我狼狈出逃,在路野早产,若非有村妇好心搭救,我与七娘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受此横劫,七娘生来气血两亏,难离药汤。在七岁上下,她身体才有起色,又因你被人掳走,被丢到冰天雪地里,过了一日才被找回。人人都道七娘好命,生在我们家,被我们和她几个兄嫂捧在手上,又哪里知道她因着姓傅,吃过多少苦。” 字字控诉,满浸着慈母痛怨。 傅成章默然不语。 “傅成章,看在你亏欠七娘的份上,你告诉我,燕王欲娶七娘的事,是不是你刻意放纵的” 傅成章表情一下子凝固在那。 张氏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缓声说道“你做事惯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当年明烈太子正是煊赫之时,你都能为大郎定下公孙氏。你既然能猜出燕王心思,别告诉我,你会没猜到他求娶七娘的可能。可你从来没催过我让七年订亲。” 傅成章别开了脸,神色有些狼狈。 这也算默认了。 虽然在回家的马车上,就猜到这种可能,甚至为了探出丈夫的口风,而耍了好一顿泼,但真正得到证实时,张氏仍是忍不住一阵晕眩,腿脚一个发软,坐倒在椅上。 她喃喃轻语道“那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傅成章沉声道“就因为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信国公府后院的含光院里,不知父母正在为她的事而争执的令嘉正一手挽袖,一手执笔地在作画,微垂着头,优雅而恬静。 在紫檀螭龙纹画案对面摆着一张供人休憩的弥勒矮榻,榻上蹲坐着一只小猫,小猫背呈黑色而腹足皆白,正是千金难得的“乌云盖雪”品相。现在这只名贵的小猫正推着一个米色毛线团玩,眼神灵动,憨态可掬。 令嘉笔下所绘的就是这只小猫她的爱宠,福寿。 猫是亲娘张氏送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又是福又是寿,张氏对女儿的祝愿不言而喻。 就在画笔描到小猫尾巴时,“嗒嗒嗒”的脚步声忽至,惊得小猫尾巴一竖,从榻子一跃而下,然后就躲到了塌下还带着它的毛线球。 来的人是张氏身边服侍的一个使女。她脸色苍白,神色惊惶,因是疾跑而来,气息还有点不稳,但她还是强撑着口气一气说道“夫人正和郎主争吵,七娘子快去劝劝夫人。” 令嘉看着手下因使女闯入而画歪的一笔,皱了皱眉,但顾念父母,还是搁下画笔。 “带我去正房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语出惊人 令嘉一贯知道这些下仆喜欢报喜不报忧,但今日才知道,他们能粉饰太平到何种程度。 争吵 正房的情形哪里只是争吵,剑都出鞘了。 张氏手持一把宝剑,追砍着傅成章。傅成章狼狈奔逃,丝毫不敢做挡。 那把剑是傅成章收集来挂在正房墙上做装饰的,傅成章眼光极高,能叫他看上的剑必是削铁如泥,锋锐无比。 正房里头的家具在这等剑锋之下,已是毁了大半,榻子被削了围屏,桌椅被砍了脚,摆件东一件,西一件倒在地上,碎成片片,狼藉一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氏和傅成章没在正房留多久,就转移阵地到游廊上。 令嘉脚程不快,赶到前线时,只除了还在养脚的明韶,家中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她二哥,信国公世子傅令安张手拦在张氏面前,掩护着狼狈的亲爹。小五郎明迢年纪小,只比张氏腰部高出一头,但也从张氏背后死死抱着他的腰,困得张氏不得动弹。公孙氏脸色惊惶地站在一边,用语言安抚张氏。 一家人齐心协力,誓要阻止惨案发生。 不,还有一个没出力的。 令嘉踹了傅明炤一脚,“你怎么不过去帮忙。” 明炤一直站在廊外,使劲降低着自己存在感,突然挨了一记,懵了一下,见是令嘉,才松了口气,然后苦着脸道“我哪里敢往上凑啊方才我、爹还有小五郎一起去拦祖母,最后小五郎身上什么事都没有,爹身上的袍子被割了四五道,唯独我” 他指了指自己现在模样,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今日穿的是明紫宽袖锦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瑞锦纹,端的是风度翩翩。可这会,这间袍服上多了大小十几个豁口,最关键的是傅明炤腰上系的犀带被割断,锦袍在他腰间松散开来,这副仪容看着狼狈又可怜。 明炤唉声叹气道“我觉着祖母是看我不顺眼,才尽往我身上招呼,祖父都没我这么惨。亏得祖母身上没有武艺,力气也小,小姑姑你都看不到我了。” 令嘉轻嗤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武艺最差的原因吗” 明炤痛心疾首道“小姑姑,我可是你亲侄子,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令嘉悠悠道“我一直觉着你是抱错的。” 踩着明炤被打击的粉碎的心,令嘉走到游廊里,朝张氏喊道“娘,我有事和你说。” 正在挣扎的张氏阴沉沉地说动“乖,等为娘砍了这老贼再说。” 令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怀孕了。” 吵嚷不断的游廊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 “哐当” 张氏手上的剑落到地上。 她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她养尊处优多年,今日先是经了大怒,接着又是提剑追砍了半天,体力早就到了极致,被令嘉这一喝,怒火攻心下,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傅成章反应及时,推开傅令安,抱住她,才没叫她摔在地上。 接好妻子后,傅成章看向令嘉,脸色十分难看。 令嘉抢先道“我唬娘的。” 傅成章面皮抽了抽,磨着牙道“给我滚。” 这事可比张氏拿剑看他可怖多了,以他的定力在听到那话的一瞬都不禁生出魂飞魄散之感,即便动动脑子就知道这事是假的,但那也是在惊惧之后了。 令嘉一脸无辜地说道“爹,你真要我滚嘛娘总是要醒的。” 傅成章的脸黑了。 想当年,张氏也是个温婉柔顺的大家之女。可在北疆待久了,被那剽悍风气影响,脾气越来越大。如今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全家也就傅成章和令嘉两人能哄下来。今日这火既是朝着傅成章发的,那能灭火的人就只剩令嘉一个了。 “爹,先把娘送含光院那吧她醒来后,我来劝她。” 傅成章看着女儿冷静的眉眼,心里忽地一惊。 张氏一睁眼,就看到一大片银红霞影。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霞影纱做的帐子。 她掀开帐子,看到窗外垂着的一片琉璃珠帘,这些琉璃珠子选了天青、湖蓝、玉白三色,颗颗澄澈清透。即便这几年,随着琉璃作坊在民间日渐兴盛,琉璃的身价不似前朝那般高不可攀。但这等成色的琉璃依旧价盛黄金,还是有价无市。这么一片珠帘,已是价逾千金。即便是他们这等人家,这等装饰也只会出现在极重要的人的房间里。 而这片珠帘就是张氏亲自从库房里挑出来安在这的,不止这片珠帘,这个房间里每个摆设,都是张氏亲自过目后,才放进来。甚至是花瓶里的新采的花,也是张氏点头后,才允许被送到这里。 那时,张氏初回雍京,忙得脚不沾地,但依旧这般详尽地给女儿布置住所。即便是傅成章也有点看不过眼,觉得她操心操得太细,担心她把自己累出病。 可是怎么可能不细 她一生生有六子一女,除了夭折的长子,剩下的五个儿子,每个都是三岁启蒙,五岁习武,一日不辍。她虽是他们的母亲,但一日里头能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少许。她看着他们这样冬练三九,夏炼三伏地练个十年,再眼睁睁地看着她上前线,将生死交付给战场。唯独令嘉是例外的。 在当年那个好心的村妇告诉她“生了个女孩时”,她喜极而泣。并非因为她喜欢女孩胜过男孩,而是她知道终于会有一个孩子能真正陪在她身边。 在令嘉身上,她倾泻了所有不能给其他孩子的无微不至的呵护爱怜,尤其是在令嘉七岁那次意外过后,张氏甚至不敢让令嘉离开她眼前太久,即便是回到了雍京,这种过分的保护欲望也没有减弱。 “娘,你醒了” 听到动静,令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张氏看向她。 令嘉身上披着一件藤青掐花直领对襟褙子,下面配一条茜色长裙,因在家中,梳着单螺髻的头上连根簪子都懒得放,但耐不住她容色美极,这般敷衍的打扮硬是让她扮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 但张氏看了却是先皱了皱眉,“你身上这套衣服是哪个使女给你配的太没眼光了。” 令嘉默默把嘴边的一句“我自己配的”吞回去,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下次不找她配了。娘你看应该怎么改” “你这件褙子应该配等等,这事等会再说,我昏迷之前你说的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张氏神色紧张,即便醒来后,猜到了几分,但没令嘉肯定,她依旧会担心那个“万一”。 令嘉暗叹,精明如她爹娘居然都全被这句天马行空的鬼话给唬住,还真是应了“关心则乱”这话。 她老老实实说道“是我编的。娘你那会和爹闹得这么凶,我只能用拿这话来让你停手。” 张氏松了一口气,然后怒视令嘉,“这种大事你也敢信口胡言” 不这样,您老哪会这么快住手啊 令嘉心里嘀咕,面上十分乖顺地认错。 “娘,之前爹怎么惹你了” 张氏默了默,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爹最近纳了一个外室” “娘,”令嘉无奈地打断张氏的话,“你要污蔑爹也找个能让人信服的,爹纳外室这种话,你说出去谁信啊。” 令嘉自觉是个孝顺的孩子,对母亲睁眼胡说也能煞有其事做出一副相信的样子,但这种鬼话却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她是孝顺,不是傻子。 全天下的人里,或许有不知道信国公善战之名,但绝不会不知他惧内之名。 见女色如见鬼怪,战战兢兢不敢近半步,不然一个误会,就是一场家暴;身为朝廷一品公爵,手上的私钱连一贯都不到,在外面酒坊喝口酒都只敢偷偷摸摸赊账;在家里还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各种做低伏小,连张氏的洗脚水都是他端的。 皇帝看他可怜,要给他赐两个美人,煞煞他家河东狮威风,结果他当朝跪倒,哭诉以上种种悲惨境况,恳求皇帝收回美人,如果他敢领那两个美人回府,明天皇帝就去参加他的丧事了。 夫纲沦丧至此,皇帝也只能饱含着同情收回了两个要命的美人。 这样的信国公,借他十个胆,他都不可能纳外室。 看令嘉一脸无语,张氏挂不住脸,柳眉倒竖,恼羞成怒,“你信他不信我” 这是要无理取闹的前奏啊 令嘉当即说道“娘,你和爹吵的是不是我和燕王的事” 张氏脸色忽变,惊道“你知道” 令嘉轻轻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猜的,家里最近的大事不就这一件嘛。” 张氏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娘,你也别怪爹。以燕王的身份摆在那,哪里有爹拒绝的余地。我们一府人在这,哪有为我一人触怒官家的余地。” 张氏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 这次,她干脆顺着令嘉的误会说下去,“我倒不是气他不去说,只是气他没把这当回事的样子。” 令嘉十分体贴地说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性子,天塌下来,他都要做出没事人的样子,但这不代表他心里不难受。” 张氏故作气恼道“你还帮他说话” 令嘉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娘,你这次要在我这住几天” 傅家惯例,每逢张氏与傅成章吵架,都会分房睡几天,而她落脚点无一例外,都是在令嘉这。 一般住个两三天是斗嘴怡情,七八天是斗气之争,一旬以上那就是出大事了。 张氏傲然宣布“住到你出嫁” 令嘉痛苦地闭上眼。 要命 许是被她爹惯的,她娘的睡相十分之糟,每次睡着后都要找个东西紧紧抱住,不到睡醒绝不松手。与她同床的夜里,令嘉不知多少次做梦梦到自己被绳子捆住,甚至被白绫勒醒的梦也做了几次。 若非如此,何至于每次张氏与傅成章吵架,她都奋斗在劝和的第一线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母女谈话 夜里,张氏忽地满头冷汗地惊醒,待感觉到女儿好端端地躺在她怀里,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噩梦带来的惊悸之感才缓缓散去。 好一会后,她起身下榻,走到窗前,推开窗棂。 院子里种着的那棵繁茂的杏树,站着一道人影,在月光的清辉下,萧萧瑟瑟。 张氏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他们是少年结发的夫妻,情投意合之下,总有说不完的话,便是偶有争吵,也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情趣,真正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三次。 第一次是大郎出生不久即夭折,第二次是四郎和五郎战死,这是第三次。 她心灰意冷,不欲见他,他就站在庭中,无声地看着厢房。 三十多年过去,拿到身影却是依旧。 她悄步走出里间,在外间守夜的醉月惊愕地看着她,她却视如不见,奔到院外那道身影前。 外间里,醉月手上拿着一件外套,看着窗外的两道人影,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送出去。 “不用送了,爹定不会让娘着寒的。” 使女愕然看向不知何时起身的令嘉。 令嘉手上还抱着福寿,福寿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亮得能发光,而令嘉那张美得少了烟火气的容颜在烛光下莫名沾上了几分暖意。 她看着窗外的明月杏树一双人,脸上表情有些捉摸不定,似喜似忧,是笑非笑。 醉月轻声唤道“娘子。” “别让娘知道我起来过。” 令嘉吩咐一句后,转身走回里间。 “何苦呢” 一声轻渺难闻的低语自她唇间逸出,消散在夜间的寂静中,连离她最近的醉月也没听到。 只福寿耳朵动了动,抵着声音叫了声,“喵” 令嘉摸了摸福寿的头,唇角弯了弯。 第二日,令嘉起来,她床上只得趴在她床头的福寿一只,没有张氏的踪影。令嘉挑了挑眉,叫来几个仆妇,把昨日刚搬过来的张氏的日常用具都送回正院,顺便送去有关今日请安的请假。 她娘这会估计正羞恼于自己的好哄,她若送上门去,那是白白给她爹分担火力。 这种蠢事她傅令嘉才不会干。 于是,用完早膳后,她找出昨日那幅画,准备将它画完。 但磨好墨,润好笔,摆弄好福寿的姿势,将要落笔时,才恍然发现昨日歪了的那一笔她竟是怎么都无法描补过来。 令嘉默然片刻后,搁下笔,卷起这幅已画好大半的画,扔进纸篓里。 福寿歪了歪头,不解地朝她“喵”了一声。 令嘉又抽了一张新画纸出来,重新落笔。 福寿一双猫眼眨了眨,眼神无端有些深沉。 春日宴半月过后,信国公府的朱红铜钉大门敞开,迎来神色骄矜的皇使。 “信国公傅成章之女淑德含章,克娴温良着即赐婚于燕王,待吉日大婚。钦此” 令嘉面色平静地从皇使手上接过这块决定了她一生命运的明黄绢帛。 在这位未来燕王妃面前,皇使敛了傲色,露出笑脸道“娘子金玉之质,燕王龙章凤姿,真是佳偶天成。” 令嘉平淡道“皇使过誉。” 皇使脸上的笑脸一滞。 索性信国公管事极有眼色地给皇使递过一个锦囊。 皇使接锦囊于袖中,不着痕迹地打开,指头伸进去,摸到纸钞上微凸的油印,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自然了许多。 张氏看得心中一阵发痛,她的七娘就要嫁到充斥着这种小人的人家里去了。 虽然心疼得要死,但回到后院,张氏依旧唤了令嘉到面前,教育她道“你方才对那皇使的态度太过冷淡了,纵使心中不喜,脸上也要遮掩些。” 令嘉喊冤道“我没有不喜啊。” 张氏耐心道“你的神色冷成那样,别人自然会理解为不喜。” 令嘉一脸无辜道“这不是娘你教我少笑的吗” 张氏一愣。 令嘉悠悠道“你说我容貌太盛,笑起来太容易招人遐思,倒不若少笑些,以免误了我的名声。” 张氏语塞了半天,最后憋出句,“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许了燕王,多笑一些也无妨。” 令嘉朝张氏展颜一笑,“是这样嘛” 张氏见了不禁暗叹,容颜太盛有时对于女子也非好事。令嘉这等容颜,若是生在寻常小户人家,便是一场泼天的祸事。令嘉固然有幸生在了足够强势的傅家,但若她将来的夫君不够强势,也未必阻挡得住外人的觊觎。从这角度来说,她许给了燕王倒也相宜。 令嘉收起笑颜,说道“好了,娘,你就别担心了。我出嫁是嫁去作燕王妃,不是嫁去做奴婢的,天底下有几个人值得我去卖笑脸。” 张氏满怀忧虑道“都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在官家、圣人面前服侍的宫人耍起手段来一个比一个狡猾,我怕你在他们上面吃亏。” 令嘉满不在乎道“这事自有燕王解决。” 张氏愕然看她。 令嘉气定神闲地说道“夫妻一体。他既然娶了我,我的事自然是他的事了。” 张氏以自己养了令嘉十六年的经历打包票,她话里的“夫妻一体”绝非善意。 张氏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七娘,赐婚圣旨以下,木以成舟” 这里令嘉插话,“还差个吉日才成舟。” 张氏抽了抽嘴角,改口道“舟既然成了大半,你也别再计较那点不情愿的小心思,安心去和燕王过日子。总归是夫妻,要处一辈子” 说到这她忍不住郁卒说了句,“偏偏你们是圣旨赐婚,连个和离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令嘉对她娘大为钦佩,这婚都没成,就想到了和离去,这是怎样一种深谋远离的精神。 “一辈子对着一个讨厌的人那太痛苦了,所以可以的话,你还是尽力去喜欢燕王。” “如果我实在没办法喜欢上燕王,怎么办” 张氏默了默,说道“他应该没差到这个份上。” 毕竟那张脸摆在这,张氏自认要在碧玉年华遇见这么个俊美郎君,虽不至于色授魂与,但心猿意马也是难避。不过话说回来,傅成章那厮年少时也是俊美无俦,真不输燕王几分,要不然她也不至于那么轻易被他骗到手上 令嘉撑着脸,嘴角含着笑,欣赏母亲多变的脸色。 张氏回过神来,对上令嘉眼神,莫名有些心虚,干咳一声,又接着道“试着喜欢可以,不过也别太喜欢。就到一般程度就行。” 千段姻缘,千般姿态。 张氏虽在傅成章头上作威作福作了一辈子,但也心知肚明,天底下姻缘能到他们这等程度的可谓凤毛麟角。即便是她两个成亲的儿子,与他们妻子的感情也是差了一筹,若不是有做父母在上面盯着,断无今日之和谐。张氏原本倒是立志要给女儿寻个和她爹差不多的,但在燕王横插一脚后,也死了这条心,只求女儿婚姻能做到举案齐眉,两相各安,就已如愿。 令嘉举手发问,“一般程度是什么程度” 张氏沉思片刻,然后说道“就到南平大长公主待她那些面首吧” 南平大长公主是德宗朝,唯一一个幸免于六王之争的公主。先帝登基后,眼见只剩这么个妹妹能给他施恩以邀人心,于是待她堪比亲姐妹。到了皇帝继位,对待这位姑姑也是尊着敬着。 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位丈夫死了很多年的公主在别院里养了十几个英俊健壮的面首。 这事在京中也是人所周知的绯闻南平大长公主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京中的名门夫人们评价她为“不贞放荡”,但心里有几分歆羡,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然而,令嘉却问张氏道“面首是什么啊” “”张氏看她浑然天成的天真,一时竟真拿不准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七娘她她不会真不知道吧 仔细想想,似乎也是应该,七娘自小被她的人一错不错地盯着,身边连本闲书都没机会拿到手,好像真的没机会接触“面首”这词啊 这时,令嘉追问道“娘,面首到底是什么啊” 张氏沉默半晌。 就在令嘉张口准备再问一次时。 她猛地起身,神色和蔼自然道“七娘,为娘忽然想到外院还有些事还没做,我们的话还是留着下次再说吧” 令嘉看着母亲看着姿态优雅,实则步伐匆匆地走出房间,屏住气等了片刻,然后就见到她娘突然又转了回来。 令嘉一脸无辜道“娘,你不是急着去外院吗” 张氏悻悻然道“落了点东西没拿。” 她从榻上摸出一个香囊,转身又走了。 这次她走后,令嘉没有再忍,捶着榻,无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叫你连本闲书也不让我看,这下倒霉了吧。 还想骗我,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好一会后,令嘉敛起笑颜,悠悠一叹。 一切的争议就到此为止吧 不需父母再争吵,也不需他们再愧疚。 她总归会活得好好的,不论是以傅家女的身份,还是燕王妃的身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结缘之初 信国公府接过赐婚燕王的圣旨后,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的上门。 不过,傅家在德宗一朝死得快要绝户,一直到令嘉这辈才重新见了子嗣繁茂的影子,真正亲密到需要令嘉出面招待的亲戚屈指可数。这正好省了她许多功夫。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好友王文蕙居然没有上门。 以她对文蕙为人的了解,她决计是要过来向她暗示一番“她原本就对燕王无意,绝不会因此对她生出芥蒂,影响两人感情”之意的。 正当令嘉怀疑王文蕙那边是否出事之时,一个消息解了她的疑惑,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正是过来探望因扭脚修养在床上的明韶的陆锦。 那日春日宴后,令嘉点了头,允许明韶与陆锦恢复往来。她并没有说明原因,但明韶对她这个小姑姑惯是盲信盲从,当即就信了陆锦的无辜,与她重新往来起来。两人久别胜新交,感情倒是比之前更亲密。 “蕙姐姐被指做太子良娣”明韶惊呼道。 陆锦神色沉重地点头。 即使在古代生活了好些年,但她依旧没习惯封建社会对人权的剥夺。 明韶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令嘉一眼。 与人做小,即便是与太子做小,对于她们这种贵女而言,都不算光彩的事,更别说太子待太子妃是出了名的情深意重,他的良娣又岂是好做的。虽然明韶同王文蕙也十分亲近,但到底亲疏远近不同,在同情过后,第一反应却是想到“幸好被指做良娣的不是小姑姑”。 一直沉默不言的令嘉忽然出声问道“被指给太子的除了阿蕙还有谁” 陆锦愣了愣,不知令嘉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答道“还有公孙十娘和宋八娘。” 令嘉扯了扯嘴角,这人选倒是挑的好。 公孙十娘是莱国公的老来女庶出的,宋八娘是次相宋相宋瞻的嫡女第三任继室生的,再加上一个家族沉寂一朝,才有起色的文蕙,太子因太子妃而错失的缔结盟友的机会这会倒是全补回来了,更关键的是以这三个女郎的身份,给太子做良娣,倒正是不上不下刚刚好。 要换了令嘉,陆斐她们这种被家族看得极重的女孩,皇帝绝不敢把她们都纳给太子做良娣。 即便是疼爱如眼珠的爱子,但身做皇帝的本能,依旧让他防备着这个儿子。 一个是母家表妹,一个是出名的心直口快,还有一个是出了名的温良人,再加上原来一个结发恩爱的太子妃, 太子的后院怕是要精彩了。 令嘉这样想着,心思却是不自觉地转到了王文蕙身上。 这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友。 令嘉七岁的时候,跟着父母才从北疆来到雍京的信国公府。那时她才被贼人掳走过,在冰天雪地里的野外呆了一天才被找到,寒气侵体,多年修养前功尽弃。在这之后,张氏对她看得极紧,从不让她走出二门半步不说,身边一日到晚都围着七八个武艺高强的使女,一言一行都被人盯得死死的。令嘉虽是为孝顺张氏而乖乖听话,但也不免为这种紧仄得松不过气的生活方式难受。 所幸,不久之后,慈恩寺的高僧神一法师自西域归来回京城,神一法师以佛法高深闻名于天下,但他更出名的却是他那一手精湛的歧黄之术。张氏上慈恩寺求医后,令嘉被留在了慈恩寺,由神一法师拔除寒气,调理身体,而张氏虽心系爱女,但初回雍京,信国公府有太多事要忙,她到底还是回了信国公府。 虽然张氏留下了一对使女婆子侍卫,令嘉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偷偷甩开下仆,令嘉做了她想做很久但张氏不允许她做的事爬树。 不过年幼的令嘉不知道一句话,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理放在树身上同理可证。 于是令嘉被困在了树上,然而她为了躲开下仆,挑的地方人迹罕至,根本找不到人帮忙。 眼看日头西移,越来越晚。令嘉等得都绝望时,她终于见着有人过来。 一个差不多和令嘉年龄的女孩。 这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活人,但令嘉却不大乐意在同龄人面前丢脸。 就在她纠结犹豫烦恼出声求助时,她看到这个女孩走到她所在的树前后山那块属她爬的这棵树最高最粗最显眼,这位衣着锦绣,气质文雅的小女孩忽然伸出脚狠狠踹到了树上,神色狰狞地骂道“老不死” 树上的令嘉大惊,这就是她娘和她说的“温柔可爱教养好”的雍京女孩。 “我让你给爹纳妾,我让你把六郎抢走,我让你把我娘逼死” 那女孩踹一脚骂一声,骂了大约一刻钟后,她忽然蹲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低声叫“娘”。 令嘉默不作声地俯视着她,不禁生出怜悯。从这女孩方才的话里,令嘉大约知道她娘才过世,似乎是叫她口中的“老不死”给害的。 女孩在树下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夕阳西下,她才扶着树干站起身,揉揉酸麻的脚,离开了后山。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令嘉始终保持着安静,没有出口叫她帮忙。 如果说一开始是出于爱面子的心思没叫她帮忙,那后来便是着意体谅了。那女孩刻意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发泄情绪,分明是不欲叫人知道,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打扰她呢。 最后,令嘉在树上挂到半夜,才等来寻她的僧人。 因在树上很是吃了些冷风,体质本就差了许多的她一回去身上就发起热,张氏连夜从来到慈恩寺照顾她。第二日,张氏不顾她还在生病,直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看着身强体健得能一气骂她半个时辰的娘亲,令嘉不闹不怒,反而生出了些许庆幸之感。 虽然凶了点,管得多了点,但她果然还是很喜爱她娘。 在慈恩寺住了半年,令嘉的身体彻底痊愈。 张氏激动之后,终于肯带令嘉出门参宴。 令嘉一开始出于新奇对于这些宴会还是很奉陪的,但参加了几次宴会后,她就对出门彻底失去了兴致。 她模样长得太好,再经使女打扮,看着就跟道祖座前下凡的小玉女似的。那堆夫人娘子们见了移不开眼,可劲地要亲亲抱抱她,这叫不喜生人靠近的令嘉很难受。 再之后,令嘉对此就是兴致缺缺,除了一些推不开的大宴,很少再在出入这些花团锦簇的雍京玳瑁筵。 直到她在两年以后再次见到那个女孩。 这次令嘉知道了她叫王文蕙,是临江伯府的四娘,才出母孝。 看着那个女孩带着无可挑剔的亲和笑容跟在她继母身后,游走在雍京高门的社交场上,不着痕迹地争取着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好感,令嘉想起后山树下那个又骂又哭,毫无形象的女孩。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也不知她生母逝后,在继母手下过得如何 在这份微妙的好奇下,在王文蕙试图靠近她时,她没有拒绝。 这事大出他人意料,这个时候,信国公府七娘子的不好接近已在京里传出了名声,便是王文蕙自己,也是受宠若惊她的手段都还没使出来呢 信国公府七娘子好友的身份给了王文蕙一份雍京顶级贵女圈的入场帖,令嘉懒怠与社交人情,深居简出,是个资深宅女,但在与王文蕙结交后,着实陪着她出席了好些场合,还给她引见了她好多亲戚长辈,王文蕙抓住了令嘉给的机会,博得这些出身皆是不凡的名门贵妇都对她交口称赞。若无这些重量级的雍京贵妇给王文蕙的名声作基,以她落没许久的家世,她再是长袖善舞,善察人意,也不至被皇后看上,欲选为燕王妃。 王文蕙这人面热心冷,处处与人为善,一言一行都让人感到熨帖,却少有真心。 令嘉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以为意。 许是当年冷眼旁观了她的悲伤痛苦,令嘉觉着自己好似欠了她一份安慰,于是应该给她一点弥补,时日一久,这份亏欠的情绪倒是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但这份真情实意现在却转作了一腔后悔,品尝起来竟是叫令嘉有些苦涩。 倘若当初她没有那般帮助阿蕙,事情大约完全不一样。王文蕙没有那偌大的贤惠名声,以她的家世,当一个太子良娣自是差了许多。如是那样,王文蕙许会嫁一个并不算出色的丈夫,但一定是去做正妻,再以她的手段,总归也能挣出一份好日子来,岂不比在东宫那里艰难求生好得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子非吾友 “蕙姐姐什么时候进宫” “好像就是四月中旬下。” “这么急” “说着好像是官家急着太子的子嗣。” “可这还不足一个月,就算是为了子嗣也太赶了吧” 明韶喃喃道。 春日宴办在三月,现在已是三月末,一个女子一声最重要的婚嫁事宜就要在这么点时间里仓促完成。而与之相比,她的小姑姑和燕王的婚事,在望子成婚皇帝的催促下也赶得紧,但却是动员了整个礼部帮忙筹备,完全不可一概而论。 陆锦没有答话。 她知道明韶这话是有些偏颇的,以皇室的霸道,一旨令下,第二日让人进宫都不算过分。能给这些时日,已经是看在三个女孩的家世以及她们良娣的位份上了。 只不过这份居高临下的宽容,比之女孩原来该有的大婚,依旧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室内一片沉默,都为那三个女孩的未来的命运唏嘘可惜。 其中以明韶最情切,除开王文蕙,公孙筠和宋如芳都是京中闺阁少女里少有的击鞠好手,明韶与她们一起玩的次数实在不少。 公孙筠虽是庶出,但因是莱国公的老来女,很是得他喜欢,莱国公夫人已是当祖母的年纪,对这个庶女也是难得的宽和。公孙筠日子十分滋润,养成了爱玩爱闹的活泼性子,很有一些孩子气。便是才起过口角的宋如芳,这会看着,也只是个心直口快,鲁莽率直的可怜女孩。 令嘉捋着福寿又软又细的黑色颈毛,美玉雕成的面孔表情淡淡。 这里三人属她与王文蕙交情最深,但现在也属她的反应最平淡。 陆锦从她脸上默默收回目光。 若是未穿越前的她,大约会认为令嘉待王文蕙毫无真心,但这些年见识已经让她认识到,天底下却是存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样的人物,比如她爹,比如她哥,再比如眼前这一位。 单这一项品质,就足以看出这位文昭皇后绝非后世诸多小说电视剧里的那些花瓶美人。 陆锦走后,明韶欲言又止地望向令嘉。 “你想去临江伯府”令嘉直接点破明韶心思,“别想了,你的脚虽然说好了大半,但娘绝对不会放你出去的。” 明韶抓住令嘉袖子摇了摇,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姑姑,你帮我去和祖母说吗她最听你的话了。再说,蕙姐姐现在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我想去看看她,也许能叫她开怀点。” 令嘉暗嗤一声,受或许会有点,但依王文蕙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怕是越不乐意见人。 她冷酷无情地摇头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别想了。” 明韶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但令嘉又补上一句“不过,明日我会去临江伯府,到可以帮你带些礼物。” 明韶的脸蛋一下又明亮起来,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小姑姑你狠不下心。” 令嘉轻哂一声。 雍京城北的长兴坊紧挨着皇城东边的景安门,是雍京数得着的富贵地段,坊中的府邸具是第一等权贵人家。 不过权贵人家多更易,如今长兴坊中的富贵宅邸不知易手过几任主人,宅邸的门第依旧煊赫,景色也是依旧如画,但原来的王侯公爵却是不知何处去。 临江伯府就坐落在这长兴坊中,它是坊中难得的老资历,在开国时,被太祖赐给王家,此后历经了太祖、德宗、先帝三朝,却依旧保留在王家手上,即使在王家爵位从侯爵被贬到伯爵时,因着府邸规制,占地被割走了一大块做了其他人家的园子,但相较曾经的邻居们,已是难得的幸运。 令嘉过了二门后下了轿,步行往前。 虽然王家声势大逊以往,但这座府邸依旧被保养得极好。 地上铺着的青石板,每一块都被打磨得光洁明亮;路边的繁花高树,每一株都被修建得规规矩矩;即便是路上随便见到的一个使女,都是姿态娴雅,轻声细语,规规矩矩。 半点不见沉寂多年的颓势。 一座宅子的精气神如何,多半看的是掌家主妇的功力。而临江伯府的当家主妇便是一目了然的手腕了得。 绕过一块高耸宽阔的刻着九十九只形态各异的蝙蝠的大理石照壁,再走过一条甬道,令嘉终于来到临江伯府的正房。正房朱红大门上挂着“奉思堂”匾额,这是一间气派宽敞的厅堂,内里装饰摆设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堂皇,只是富是富了,却是少了彰显底蕴的压底古物。 走入房中,令嘉就见到了临江伯府的王老夫人。 她满头银白,笑容和蔼,看着是个极为慈祥的老人。 但令嘉却知道,临江伯府能在势没多年,重新起复,功劳大半在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出身得势名门,这才得以将入彼时正煊赫的临江侯府。可她嫁入侯府没几年,先帝登位,侯府上下都面临着被先帝查抄的风险。所幸,当年的老临江侯出卖先帝兄长一个侥幸逃过追索的私生子,换得了先帝的高抬贵手。虽然侯爵降为伯爵,子嗣也难再入仕,但好歹保住了根基。老侯爷临终前殷殷叮嘱,定要教好子孙,且待来日之机。可惜他的长子没有听近这叮嘱,在壮志难酬下,郁郁于怀,最终壮年早逝。 最终是老夫人接下了公公的叮嘱,悉心教育膝下男丁,无论嫡庶,都配以力所能及下最好的资源。甚至在王家财力捉襟见肘时,变卖嫁妆以支持子嗣学业。 最终这份远见,在皇帝上位后,得到了回报。皇帝上位后,不喜先帝留下的派系,一力启用新人,临江伯府以科举入仕的四个子弟,在这种境况下,入了皇帝的眼,得到了启用。 这是王家的好事,但对于有些人却不是纯然好事了比如王文蕙的母亲,那个在王家没落时嫁进来的小家之女,最后在王家重新得势后不久,郁郁而终。 王老夫人是王家的功臣,也是王家的主宰者,就像如今,她依旧住在临江伯府的正房,而她的儿子们却只能住在其他院子里。而王家孙辈的教养皆有她一人执掌,连其父母都不得过问,故而王文蕙也住在正房里。 令嘉跟王老夫人见了礼,问候了几声。 王老夫人说道“七娘是来看四娘的吧” 令嘉说道“四娘出阁在即,我总要给她添一份妆。” 王老夫人笑道“四娘前两天还想着给你去送添妆,哪知道不等她抽出空来,你就来了。你们这份心有灵犀倒是难得,将来也能这样互相惦记,那就好了。” 这话已是多了暗示的意味,希望令嘉嫁给燕王后,能够帮王文蕙一把。 令嘉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 王老夫人宽容地笑笑,转而说起其他事。 不过一会,王文蕙从后房门走了出来,她走到王老夫人面前,轻声请安,神色平静,半点不见外人猜测的沮丧后抑郁。 王老夫人停下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目露满意,笑道“知道你们小姐妹有私密话要说,我就不留七娘了。” 到了房里,王文蕙关心地问道“小四娘脚还没好吗” 她熟知明韶的性子,以她的性子,如果脚好了,一定会跟着令嘉来看她的。 令嘉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以为你现在不会想见到小四娘。” 王文蕙脸上充满关切的笑容凝固在那,像是一层生硬滑稽的面具。 令嘉神色平和地看着她。 当年她选择独自一人去承受那些情绪,今日也是一样。外人暗含的同情的看望,不过是给她平白制造的额外的需要应付的负担。 王文蕙缓缓收起了笑,那张似乎毫无棱角的柔和面容一下子冰冷下来,结出诸多锋利的无数冰棱。 “你是来看戏的吗看看我算计了这么些年,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是什么反应” 令嘉挑眉,“你觉得我有这么闲” “你一向闲,”王文蕙冷笑,“若不然你怎么会在看不上我这个人的情况下,还与我结交这些年,我蝇营狗苟的虚伪模样应该给你傅七娘添了不少娱乐吧” 令嘉悠悠道“确实不少。” 王文蕙脸上的冰冷差点没有绷住,扭曲开来。 令嘉却是已经站起身,姿态闲适道“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大约没什么话好说的了。不过看在你这些年给我添的娱乐的份上,我今日送的添妆也不收回了,毕竟是你应得的。” 在说到“娱乐”两字上时,令嘉似笑非笑地瞥了王文蕙一眼。 “四娘,好自为之吧。” 留下这句,令嘉甩手而去。 王文蕙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等她身影消失后,脸上的冰霜忽然融化,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样做,应该足够了。 过了一会,她的使女白萱走了进来进来,白萱有些犹豫地问她“娘子是和傅娘子吵架了吗婢子敲着她的脸色有些不好。” 王文蕙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白萱面露急色,“娘子一向稳重,怎么在这个关头昏了头。娘子在东宫最是势单力孤,最是” “够了。”王文蕙冷声喝道。 白萱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王文蕙,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向和气的主子会摆出这种冷脸。 王文蕙垂下眼,语声渐缓,“以后不要再提傅七娘了。” 白萱张了张口,到底主仆有别,没有再劝说,而是转而说道“傅娘子的使女醉花交给婢子一个紫檀妆匣,说是给娘子的添妆,娘子要送回去吗” 王文蕙沉默了一会,最后轻轻一叹,说道“留下吧” 白萱神色越发愕然。 自家娘子绝不是什么眼皮子浅的人物,这会明明与傅七娘闹翻了,怎么还会留下她的赠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春风无情 临江伯府外,令嘉冷着脸拒绝了王老夫人的询问,回了自家的马车上。 马车的帘子放下,令嘉脸上的冷色瞬时消解,剩下的是一层浅淡的郁色。 醉月试探着问“娘子和王娘子吵嘴了” 她原以为娘子会与王娘子说好一会话,谁知道娘子进去没一会,就冷着脸出去。这一看就知道两人闹脾气了。这事放在其他女郎身上寻常,但在令嘉和王文蕙这一冷淡,一宽和的人身上就十分稀奇了。 令嘉轻叹一声,说道“燕王妃不适合和太子良娣私交太甚。” 太子妃是正经的正妻不说,还受皇后的喜爱,令嘉若要与王文蕙交好,不免就要开罪太子妃,进而影响和皇后的关系。 醉月还有些发愣,醉花已是反应过来,感慨地说道“婢子原以为王娘子会越发交好娘子。” 她为人机敏,又是了解令嘉为人,已是猜出这事一定是王文蕙主张的。 令嘉淡淡说道“你太看轻阿蕙了,她那人外圆内方,骨子里的傲气半点不少。” 只盼这份傲气能护着她的本心,别被那天下最富贵的地方给侵蚀了。 醉花觑出令嘉神色下的担忧,安慰道“王娘子聪慧,再加上娘子的赠礼,想必在东宫也能过得好。” “若能如此,那便好了。” 令嘉这般说道,脸上却依旧萦绕着那层和郁色。 醉花聪明是聪明,却差了一点远见。往后看,太子和燕王若是对立,那他们后院的女眷岂还有第二个选择 阿蕙,以你之聪明,可是想得了这一点,才如此坚决 临江伯府内,王文蕙打开一个紫檀嵌银丝镶花鸟妆匣,里面装着几件簪饰,珠光宝气,晔晔灿目。王文蕙好不可惜地倒出这几件名贵的簪饰,摸向妝匣底的软垫,果然抽出一层薄纸。 王文蕙打开那层薄纸,上面用精小的簪花小楷写着太子妃的出身,经历,喜好等等信息,其中不乏不为人知的东宫秘事。 王文蕙轻笑。 令嘉一向不喜欢嫌弃簪花小楷难舒笔意,这满满一张纸的簪花小楷,怕是费了她不少心思。 紧接着又是叹息 这份情谊,又要怎么还呢 时日一晃如流水,三个良娣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东宫,与之相对的,则是满京瞩目的燕王大婚。 令嘉的婚期被盼着燕王成婚盼得望眼欲穿的皇帝定得紧,这就苦了礼部和信国公两边,两边忙得人仰马翻不说,偏偏还赶上皇帝爱子情深,不断地提要求,到最后规制比太子大婚都要盛大了太子娶的梁氏不合皇帝意,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儿媳,却不愿给她太大脸。 礼部尚书听到后面脸都青了,最后还是公孙皇后出来劝说,皇帝才悻悻然放弃了那个逾制的想法。 不过虽未逾制,但现在这婚礼之繁琐已足够礼部和信国公府忙碌了。 信国公现在能管事的人统共就张氏和公孙氏两个。最后张氏请了张家的两个侄媳来帮忙,才没出乱子。再过半月,信国公府的三夫人柳氏赶到府中,帮忙操持婚事,这种忙像才好了许多。 柳氏这次回来,还带了她的儿子,傅明轺。 傅家人的外貌都不错,傅明轺也不例外,剑眉星目,身长玉立,外表看着和他堂兄傅明炤有三四分像,但与傅明炤身上那股即使衣冠整齐也藏不住的不正经的相比,傅明超背脊直挺,整个人如青松玉竹,清俊磊落。尤其是经了三年在北疆的历练,他身上的气质更显精干。 看得长辈直点头。 这才是傅家郎君该有的模样啊 只不过这位合格的傅家少年心情似乎一般,神色很有些消沉,即便是对明韶这个他最疼爱的妹妹所展露的微笑,也带着几分黯然。 见礼过后,明炤寻个空当,拉了他到庭院里,问道“三郎,你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方才叔母都瞪你好几眼了。” 明轺满含歉意道“是我扫了大家的兴。” 明炤耸肩道“扫兴倒不至于,只不过会好奇你是怎么回事而已。” 明轺叹气道“好奇的应该只有二哥你吧。” 明炤甩开折扇,冲他灿然一笑,“你既然知道,还不快说出你为什么不开心,让我开心,咳,让二哥帮你想想办法。” 明轺对兄长毫无诚意的改嘴十分无语,不过他是个好脾气,还真开口道“二哥,你当初为什么不肯去北疆” 明炤轻摇折扇,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嘛雍京和北疆这两个选项摆出来,只要是脑子没坏的,都会选留在雍京好。” 明轺定定地看着他。 明炤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问道“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太久没见,我又俊了,叫你惊艳万分” 明轺抽了抽嘴,“二哥,你见过燕王吧” 明炤答道“当然见过,这位可是我们未来的小姑父啊” 明轺说道“我在北疆时,在他军下练过一阵,见过他好几次。” “你是在暗示我,我长得不如燕王,而你见过燕王,所以不会因我长相而惊艳” 明轺欣慰地点头,时隔三年,兄弟之间的默契倒是依旧啊 明炤被他噎得半死,只恨自己常年疏于,身手不如勤奋用功的明轺,所以不敢动手。 “不对,三郎,你还没说你因着什么不开心呢” 明轺受不了明炤死缠烂打,认命道“我娘这次带我回京,准备给我说亲。” “对哦你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了。不对,”明炤轻呼一声,“我都没成亲,怎么就轮到你了” 明轺默默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跳过你,你心理就没点那啥数 明炤干笑一声,又出馊主意道“你要真不想成亲,那还不简单。跟着我去一趟长青楼,闹出点事来,包你说的亲事作废。” 明轺费了些时间,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长青楼”是个什么地方,暗暗吐槽了一下那行院的取名功夫后,他果断拒绝道“二哥,我只是现在不想成亲,但没打算一辈子不成亲。” 明炤敬佩地看着明轺,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英勇的傻子,“看着祖父那个样子,你居然还敢成亲。” 明轺板起脸道“二哥,不可非议长辈。” 明炤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过你既不想成亲,又不想坏了名声,那我建议你从对方女郎身上入手。不妨派个人去勾引那个女郎,勾得那女郎情生意动,接着她自然会拒了你。至于这个出手的人嘛自然非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二哥莫属等等,三郎你别走啊” 明轺无视背后的叫唤,使上轻功,几步迈下,就没了身影。 被抛下的明炤收起折扇,轻笑一声,“三年不见,连三郎这小子都学会糊弄人了。” 然后他又一叹。 明轺是为什么事情发愁,他大约猜到了几分。就是不知道明轺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过明轺知道了还好,最麻烦的还属 “小姑姑,你出来吧。” 令嘉迆迆然自假山后走出,似是赞许地说道“虽然小二郎你荒废武艺多年,但论耳力竟还胜过小三郎不少嘛。” 明炤讪讪笑道“偷香窃玉的事做多了,警觉性自也练出来了。” 令嘉似笑非笑道“那不知小三郎于你,是香还是玉” 明炤哽了以下。 令嘉轻嗤,真是笑话,若是在内宅厮混几下,就能练好武功,那她爹何至于将几个儿孙都往沙场赶。 明炤举手告饶“小姑姑,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了。” 令嘉颔首,笑纳了他的投降。 明炤见了反生不祥之感。 果然,下一刻,令嘉便说道“陆家议亲那次,真正买通普恩的人是你吧。” 明炤装傻道“小姑姑,你说的什么” 令嘉斜眼看他,“别装了,普恩这人在权贵间安然游走多年,最是狡猾谨慎。我怎么可能相信,陆锦这么个担不了事的小娘子,能让他听命。换作傅二郎君,我倒是肯信。” 交游广阔,人情无数的傅二郎君笑得尴尬。 令嘉兀自说道“爹是从去年就有打算让我嫁给燕王吧。这么说来我之后几次说亲,次次不成,应也有你的功劳。” 明炤笑得脸都快发僵了,偏生不知如何答话,往日在风流场里历练出来的从容风度连丝影都没有。 令嘉看了这个侄子一眼,忽然问道“小二郎,你后悔吗” “啊”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且出人意料,明炤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你后悔留在雍京了嘛” 令嘉看着这个身材健壮,容貌英俊的侄子。他是雍京最风流的郎君,享受着声色犬马,华府美服的生活,却不用承受任何的责任。 这是无数人求之而不得的生活,可于明炤本人呢 明炤张嘴,正想说什么,令嘉已是抬手,阻住他要说的话。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将来,我总会知道这个答案的。” 令嘉转身离开这个庭院。 “小姑姑,祖父他他也不容易,他是疼爱你的。” 背后响起的声音让令嘉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原样。 到底,还是意气难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梦起雪地 多了柳氏这个生力军的加入,婚礼筹备的效率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四月末,纳吉礼完,皇室的聘礼流水一样流进信国公府,将张氏特意辟出的一方院子装得满满当当,却依旧嫌不够。 张氏过去看了,只觉着这些聘礼就像是令嘉的卖身银,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愤恨,说道“莫怪人道养女儿亏本,养你十六年,费了多少心思金银,到头来就被这么些东西换走了。” 在她旁边记嫁妆单子的令嘉,听了眼也不抬地说道“可惜当年娘没听人劝,非要生了我这亏本货,现在再后悔也是晚了。” 张氏被噎个半死,再看令嘉记的单子,立时找到了发作的理由“怎么记少了这么多家具的数量不对,缎子也少了大半” 令嘉打断张氏道“娘,你忘了我上面的太子妃嘛” “”正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女儿的张氏一下就歇火了。 傅家满门在傅成章幼时就死光了,但人死了,傅家积年家底还在,而傅成章又是功臣之后,有先帝照拂,这份家底便完完整整地交到了傅成章手上。此后傅成章又在北疆打了三十多年仗,打仗来钱比抢钱都快,即便傅成章不刻意敛财,但傅家府库依旧被他的战利品堆得满仓满谷。有这样庞大的财富做底气,而令嘉又是唯一的女儿,张氏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一箱箱金玉、翡翠、珍珠,这是为将来打首饰准备的;一箱箱紫檀、金丝楠、黄花梨打的家具,这是为日常起居准备的;一箱箱什锦、云锦、宋锦,这是为着裁衣准备的 搬空了信国公府小半库藏,张氏才备好了一份十全十美,周到详尽的嫁妆。她那两个儿媳,一个出身高门,见惯富贵,一个出身将门,性子粗疏,都是不大计较财货的人,但见了这一份嫁妆单子时,都是眼前一黑都是心疼的。不过公公婆婆在上,两人再是滴血,也不会说什么。 可张氏什么都想到了,却没想到女儿最后嫁给了燕王。 燕王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上头的太子妃夫妇。 以规制论。太子尊于燕王,于是令嘉自不能逾越太子妃。 太子妃当初嫁入东宫时,嫁妆就是二百五十六抬。太子妃娘家家世低微,拼尽全家之力,再有太子补贴,这才凑满二百五十六抬。不过,太子妃家世再低,也是太子妃,夫妻一体,太子压了燕王一头,令嘉自也要低太子妃一头,所以即便张氏给她准备得再多的嫁妆,明面上的也不能多于二百五十六抬。 然而令嘉的嫁妆,两百多箱都不够装一半,这还是不计田契地契一类的。 张氏说道“虽然不能摆在明面上,但单子还是要记的,不然若是有人碰你嫁妆,那就没有凭证去对质了。” 这么大一笔财产,不落笔实可难让人放心。 令嘉忽然问道说道“娘忘了燕王是怎样的人吗” 张氏一愣。 “待己以俭德,赏下以厚礼。”令嘉苦笑一声,“我的嫁妆再多,嫁了他之后,也是没得享受,既然如此,还不若留在家里,给小四娘她们拿去用呢” 张氏皱眉道“胡说,燕王如何行事,是他的事,何至于强求你” 令嘉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我生活太过豪奢,怕是会令他反感。” 张氏怒道“他敢你爹还活得好好的呢” 信国公府还好端端的呢 令嘉叹道“他总归是亲王之尊,我们家也要让一筹。” 张氏说道“七娘,你是嫁过去做燕王妃的,不是去做侍妾,只要你站的住理,便是燕王你也不需相让。燕王府内宅里,你想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你父兄还不需要你去委曲求全,知道吗” 最后三字问得几乎是厉声厉色了。 令嘉看着母亲冷硬的神色,垂下眼帘,藏住其中诧异,用乖巧的口吻说道“娘,我知道了。” 最终嫁妆单子还是改回原样,令嘉忍不住深思。 以她娘的态度来看,她嫁过去似乎不用做什么“贤内助”,也不需要邀什么贤名,甚至连燕王本人都没争取的必要。 她爹到底想要什么 婚礼有条不紊地展开着,最终到了请期,在望子成亲望得心焦的皇帝的催促下,钦天监的人定下五月初八。 令嘉知道日期后,很是怜悯礼部的人。就这么点时间去准备大婚,他们未来的时间里,怕不是都要睡在皇城了。 五月初七,迎亲的前一日,信国公府送妆。 两百五十五抬的嫁妆自信国公府大门而出,浩浩荡荡地朝燕王府而去。 从信国公府到燕王府所要经过的五条街被这嫁妆铺满,街道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行人。 外人看着是风风光光,但张氏却很是气闷为她准备的那份锦衣夜行的丰厚嫁妆。 “太子也真没眼光,满京的贵女任他挑,偏偏看上个没身份的。” 含光院里,张氏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太子妃。 在她旁边捋着福寿的令嘉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提醒她,当年太子娶太子妃时,她还夸过太子至情至性。不过估计提醒了也没用,在张氏眼里,现在阻碍令嘉风光出嫁的太子夫妇二人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娘,你到我院里,就是为了抱怨这事” 张氏的絮叨戛然而止,她干咳一声,反问道“怎么,你的院子我来不得” 令嘉语含幽怨道“娘,我明日卯正早上六点就要起身梳洗上妆了。” 虽说昏礼是黄昏才举行,但前面的的准备却不少,所以令嘉也不能睡太晚。卯正起身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不算难,但对日常不过辰中早上八点,不睁眼的令嘉来说,那真是莫大的折磨。 张氏看女儿一脸痛苦,爱女之心立时又涨了起来,压过了那一点羞意。她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令嘉,吞吞吐吐道“这是讲阴阳之礼的,你抽空把它看等等” 令嘉拿到书立刻就要翻,张氏忙按住她的手,说道“要你独处时才能看。” 令嘉正要说什么,张氏又打断她道“你看书时,要碰上什么不懂的,就先放放,明日行礼时,你自会懂的。” 张氏和令嘉对视一眼,张氏起身,若无其事道“我这里没事了,你也入寝吧莫要误了明日的婚礼。” 令嘉看着母亲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纳罕,就那些事,至于羞成这样嘛 她翻了翻手上这本册子,不禁挑了挑眉。 娘一出手,果真都是精品。 有图有文,图里人物形貌勾勒精妙,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名家之作,而文更是难得的才藻艳逸,“屹若孤峰,似嵯峨之挞坎,湛如幽谷,动趑趑之鸡台”、“纵婴婴之声,每闻气促,举摇摇之足,时觉香风”一类语句将那事描绘得生动形象,香艳多彩,却又不落流俗猥琐。 跟这册子一比,她从明炤房中顺来的那些图册都落了下流。 册子不厚,令嘉没一会就翻完了。合上册子,她不禁惋惜,虽然图文并茂,但记得姿势都太过中规中矩,少了几分奇趣,到底还是用作教导之用,太过拘泥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令嘉睡前才嫌弃过那册子,夜里就梦到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还是那条杏树小径,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簪花的动作。 只不过这次有点不同,在她耳边说完话后,那人并没有退离,而是低头,更进一步地含住了她的耳垂。 这个动作太过轻薄了,“贞烈”如令嘉自然要推拒。她刚要动手去推人,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低头一看,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双手被麻绳给捆住在了背后,挣脱不得。 令嘉大惊失色,莫非这梦是依着她睡前的心思,要给她个不寻常的玩法 再抬头去看那人,却发现人已不见。 令嘉茫然四顾,不知何时,周遭竟只剩她一人。 就在这时,她看到她头顶粉红的杏花忽地转白,恍如春日辰光一瞬而过,接着便是纷纷落花,堆在青石板上,好似冬风忽至,卷来三层雪,铺成一片雪地。 令嘉被这情况忽变惊得瞠目不已,虽然知道这是梦,但这梦也太不讲理了吧 接着梦就告诉她还有更不讲理的,那些杏花铺成的“雪地”一下又转作了货真价实的雪地,森森冷意,入骨三分,北风也应景的呼啸起来。最不讲理的是天地都变了,但令嘉身上轻薄春衫却还在,她手上的那条麻绳也在 令嘉暗骂一声,蹲下身,瑟瑟发抖起来 好在这梦并没有真的打算把她冻死,一眨眼的功夫,令嘉周遭就出现了一个山洞,还附赠她一个温暖的篝火。 令嘉往篝火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了什么,一个转头。 一个面容模糊的青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无声地注视着她,清湛如醇酒的琥珀色眼眸里,情绪晦涩阴冷。 令嘉自梦中惊醒,在依旧静谧的黑夜里,她出了好一会神。 怎么突然又梦到那片雪地和那个少年 隔了这许多年月,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痛苦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安好岁月温柔地模糊,连同那个少年。令嘉分明是不记得那个少年的面容的,但奇异的是,在梦里,他那双眼睛竟是清晰如昨日。 昨日啊 令嘉心中忽地起了些怅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倚妆镜前 因着要大婚,令嘉起来连早膳都没吃,就被送去沐浴。 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叫香胰细细擦过。她用的香胰里混了檀香、排香草、零陵香等等名贵香料,在香味宜人之余,还有种种养肤益体的好处。而她泡的水里也加一整瓶的以滴比金的花露,就是为了让她的身体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花了小半个时辰,使女给添了七八次的热水,这次沐浴才算完毕。 令嘉自浴桶起身时,她从服侍她洗浴的两个使女的眼中看到了惊艳。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对美的追求上,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而这令嘉使用的这具身体便是美的极致。许是天地所钟,她的一肌一容,皆是臻美极妍。若说哪里稍嫌不足,大约就是她的神情太过冷淡,以至于显得高不可攀,不近人情。可这会清水出芙蓉,白玉般的体肤上沾着浴后的晕红,整个人一下鲜活起来。活色生香第一流,那点微不足道的缺点自也就消弭了。 令嘉瞥见侍女的眼神,这种眼神本是她早已习惯的,可一瞬间她突然想到那条小径里,两人面面相对,近得连呼吸都交缠到一起时,对方冷静自持的眼神。 令嘉低头,浴桶上铺满花瓣,但随她起身的动静,这些花瓣被推到一边,空出一小块水面,映照出一张丽质玉容。 这样的美色,能令多少男儿折腰,可惜,最后嫁得的人却是位不为美色所动的。 所谓明珠暗投,暴殄天物,大抵如是。 沐浴过后,令嘉回到房间,坐到了榻上,醉月坐在她身后,拿着一块锦布轻轻擦拭着她的黑发。醉花在她前面,拿红雪膏给她抹脸,定要叫她原就晶莹清润、吹弹可破的面颊更显粉嫩。她院子的管事丹姑在一边指挥着使女进进出出,备着令嘉等会要穿戴的衣裙佩饰等等。 一直安坐在窗边的福寿从看到令嘉,起身一跳,令嘉伸手去接。眼看人猫就要抱到一起,半途穿出一只手,精准地拦住了福寿。 丹姑拎着福寿的后颈上的那层皮肉,一脸严肃地和令嘉说“福寿的毛发沾到娘子衣裙上,就难打理了,所以娘子今日万不可让它近身。” 丹姑是自梳不嫁,服侍了张氏多年的人,便是令嘉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于是令嘉只能给福寿递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眼睁睁地看着丹姑把福寿交给一个侍女,叮嘱她看好福寿,别让它再近娘子的身。 等到令嘉头上湿意渐消,进到屏风后面,开始穿她那套繁琐的嫁衣。 殷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出嫁,依其父品级,着相应的钿钗礼衣。信国公是正一品的公爵,令嘉要穿的便是九等翟衣,再加双佩,发髻上也要以九钿花钗为饰。礼衣隆重讲究故而而繁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素纱中单、蔽膝、大带、革带、青袜、舄,佩,绶,层层叠加,穿起来十分耗时。 尽管有四个使女帮忙,她还是费了好些功夫才穿上这套礼衣。但这功夫也不是白花的。当她自屏风后走出,室内响起一阵低呼声。 礼衣虽然繁琐,但上面绣着褕翟纹,上呈九色,以青色为质,饰以余八色,华美夺目。原本,这等礼衣美则美矣,不免有喧宾夺主之嫌。但穿在令嘉身上,这看人下菜的礼衣却是一下子就温顺起来,还不需令嘉梳髻饰环,就已乖觉地做她美丽的点缀。 眉如翠羽,肌如冰雪,天姿奇秀,意气高洁,浑然不似红尘凡人。 正巧,原在外院监督的张氏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她看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不禁伸手在她披散的长发上摸了摸,露出微笑道“七娘头发茂密,倒是用不着假髻就能梳两博鬓了。 两博鬓是父亲有品级的少女出嫁时所梳的发髻,是最方便展示各种钗环的发髻,梳起来端庄华丽,却极为考验梳发人的头发疏密,十之七八的少女都是要用假髻来应付的。 令嘉看了眼梳妆台上摆着的两个红木漆盘,上面都铺着一层锦缎,一个漆盘上摆着一顶九树花钗,花钗以赤金打造成树枝模样,其中又嵌白玉饰以花叶,另一个则摆着九支宝钿,上嵌翡翠、珍珠、玛瑙等珠宝。即便现在还是白日,那这头饰上的粲然光华已足够耀目,若到黄昏行礼时,可想而知,是何等光耀。 华耀是华耀了,但令嘉却忍不住为自己的脖颈默哀片刻。 这些头饰,尤其是那顶花钗,都有着不输其身价的重量。 好在张氏体谅女儿,没令她马上戴上这些,而是先给她上妆。 依着惯例,昏礼妆容多用浓妆,以免新妇姿色一般,在却扇时吓到新郎。但张氏自矜女儿容貌,不愿叫脂粉误了她的天然颜色,眉也不让画,唇也不让点,只令使女给她在脸侧浅浅地上层胭脂,增几分绯色,与昏礼喜气相得益彰。 明韶过来时,令嘉已经上好妆,戴好头饰,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她们。 这一眼叫明韶看直了眼。 令嘉瞥了她们一眼,问道“你是来我这发呆的” 明韶有些发怔地说道“不是,是祖母让我来陪你的。” 随着日头西移,昏礼渐近,事宜愈多,即便有两个儿媳盯着,但事关令嘉大婚,张氏还是放不下心,去了前院亲自过眼、 明韶如梦初醒,惊呼道“小姑姑,你今天好美啊” 令嘉反问“往日就不美了” 明韶坐到令嘉身边,笑嘻嘻道“往日也美,但今日更美。难怪能让小姑夫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 令嘉暗嗤一声。 今时今日,京里遍传着燕王在春日宴上对傅家七娘子一见钟情的事迹。英雄配美人,皇子配贵女,人人皆道天作之合,又有几人知晓其中隐情。就像明韶,她还是令嘉亲侄女,对这桩婚事的了解也只和外人一样。 明韶撑着脸,欣赏着自家小姑姑的美貌,只欣赏着欣赏着,她又欣赏出了愁绪。 “小姑姑,你出嫁后,我是不是就很难再见到你了” “都在雍京城里,信国公府和燕王府,做车一趟来回也不过半时辰,哪里难见了。” “可是小姑夫不是很快就要回藩地了嘛” 明韶一张小圆脸上全是忧愁。 令嘉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心软。 明韶打小离了父母身边,公孙氏虽也疼爱她,但到底隔了一层,这个小娘子最依赖的还是姐姐一样的小姑姑。 令嘉不禁说道“不会这么快回的,最快大约也要等到明年。” 燕王不及弱冠,就在北疆一待待了六年,任皇帝怎么召他都不肯回。这次能回来,还是皇后在去年年末生了场病,这才让他乖乖回京。帝后思子久矣,难得把他弄过来,岂会这么轻易就放他回北疆。 明韶眼睛一亮,“真的吗” “恩,”令嘉眉目柔和道“所以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燕王府。” 明韶露出松快的笑颜。 姑侄闲话间,窗外已是残阳如血,天色渐暗。 黄昏已至。 含光院的前院里点起了十几盏宫灯,静候新郎来迎。 不多时,一阵喧哗声自含光院院外响起,且渐趋渐近。 明韶起身到床边,推开一扇隐蔽的小窗,令嘉的房间在二楼,放目看去,正好能看到院子外。 正看到一群人走来,七八个郎君,其中正有一道红色的身影。 明韶不禁高声道“小姑姑,你快过来看看,小姑夫来了。” 令嘉端坐在座上,不为所动道“来就来了嘛,有什么好看的。” “可小姑夫长得很俊啊” 令嘉依旧悠然,“既然俊,你就多看几眼。” “诶,怎么衣服看着有些乱,哇,连眼也青了,好狼狈啊我娘她们下手可真狠啊。”明韶低呼道。 依着婚俗,迎亲礼中还有下婿一俗,就是由新妇家的妇人拿棍棒给新郎一个下马威,原意是叫新郎知晓自家女孩是有娘家护着的,不是好欺负的。今时今日,下婿又成了彰显新妇矜贵的手段,于是新妇家更要下狠手了。民间甚至还有在下婿一道弄出人命,将喜事变丧事的倒霉例子。 燕王殿下虽是天潢贵胄,但看来信国公府也没轻饶了他。 “过去点,让我看看。” 明韶叫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令嘉吓了一跳,让开位置,忍不住嘀咕道“小姑姑,你不是说不看的嘛。” 令嘉理直气壮道“好端端的自然没什么好看的,但听你说的这么狼狈,我当然要趁机看看。” 她凑到窗前,往下一看。 一眼就看到燕王一群郎君里,属他身上的婚服最显眼。 燕王头戴白珠九旒冕,身服玄衣朱裳,金钩革带,上饰九章纹绣。这人原就是极俊美的男子,穿上这身亲王衮冕,更显其雍容高华的气度。 令嘉睁着眼,上上下下地把燕王瞧了个遍,唯一看出的狼狈,也就他的旒冕戴得有些歪,但这稍稍的歪斜放在他身上,反成了不羁意态。 令嘉很有些遗憾地问明韶“这就是你说的狼狈” 明韶无辜答道“我说的狼狈又不是指小姑夫,小姑姑你看小姑夫那几个傧相。” 令嘉定睛去看,这才留意到和燕王一块来的四个郎君,齐王、袁师道、高颂和公孙炎。其中,齐王尊贵自不必说,长兴侯袁师道是功臣之子,自幼养在帝后膝下,被帝后视作子侄,高颂是相公高廷最得意的嫡长孙,上一任的探花,如今的东宫舍人,公孙炎除了是莱国公世子,还是帝后的嫡长女,清河公主的驸马。 这四人哪个不是身份顶顶尊贵的人物,如今却无一不是衣散冠乱,其中最悲剧的当属公孙炎,他是信国公世子妇公孙氏的嫡亲弟弟,他仗着这点面子想要强闯,最后被毫不留情的公孙氏拿着棍棒赶得抱头鼠窜,一张能引公主芳心的俊美面孔上青一块紫一块,端的是可怜却又可笑。 这些傧相的狼狈窘困倒是越发反衬出燕王殿下的潇洒从容,风度翩翩。 明韶不禁赞叹道“小姑夫真是落落欲往,矫矫不群。” 令嘉却回道“如不可执,如将有闻。”注1 就在这时,燕王殿下似有所感,抬起头朝这望了一眼。 “啪” 小窗脆利落地阖上了,挡住了这视线。 小窗后面,明韶茫然地问“小姑姑,你突然关窗干嘛” 令嘉神色轻松地说道“却扇之前,新妇不宜与新郎相见。” 明韶暗自嘀咕方才偷看看得起劲的人是谁 似是听到了明韶的心神,令嘉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不宜的是相见,他没看到我,就不算相见。” 明韶翻了个白眼。 令嘉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上的浅褶,悠悠想道她果然还是讨厌这位未来丈夫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昏礼障车 在楼下人声声齐诵的催妆诗下,令嘉轻步下楼,走到堂前的行障后面。 见得行障后隐隐约约的曼妙身影,诵声渐歇。 几个傧相你看我,我看你,都朝燕王露出打趣的神色。 在一众瞩目下,燕王大步上前朗声吟起撤障诗。 燕王少时即传有才名,如今虽是投戎多年,但才气还在,催妆诗也好,撤障诗也罢,均是一气呵成,均是上乘之作。 挑剔如张氏也挑不出什么错,只得让下人起帘去障,引燕王入堂内。 没了行障的遮掩,一对新人在彼此眼中露出了全貌。 俊美的新郎笑得温文尔雅,美丽的新妇笑得嫣然如花,两人眸光相交间,好似含情无限。 恰如明珠美玉,交相辉映,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而忽然沉静下来的环境,正是对这二人般配的赞叹。 然而,陪着令嘉下来的,现在距离两人最近的明韶看看自己的小姑姑,再看看她新上任的小姑父,目光有些茫然。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是错觉吗 明韶的茫然无人留意,众人只看着这对赏心悦目的新人行了奠雁礼,礼毕又向傅成章和张氏辞拜。 傅成章看着这对只从外表上看,登对至极的新人,作为场中最是了解两人秉性的人,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一声。 这么安排,到底是对还是错 只是这份犹疑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仍是冷静自持的信国公。 他肃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 而在他身旁的张氏已是红了眼眶,气息有些不稳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室” “诺”令嘉盈身而拜。 辞过父母后,再辞家庙。 傅家的家庙在信国公府西北角,是一处僻静宽敞的院落,门前八根乌漆宽柱,四层飞檐高起,只论气势,还在公府的正房之上。 大门往里,一张两长宽余的乌木祭台紧靠着墙壁,祭台上摆着鼎炉,鼎炉对着的墙壁被凿出了方正的格子,拿来摆放牌位。一层叠一层,足足有十几层,自上而下,本是一层比一层宽,呈阶梯式的增长,但到了倒数第二层,牌位数量一下就空了这是傅成章一辈的,傅成章是他一辈的长子,只是还没等他弟妹出生,他的长辈已悉数战死在沙场。而在最后一层,倒是已存了三个牌位。 傅令修、傅令启、傅令远。 令嘉目光从这三个排位上缓缓划过。 这是她的大哥、四哥和五哥。 傅令修是令嘉的大哥,因感风寒,不足三岁就夭折了。按着礼俗,幼子夭折,不入家墓家庙。只是傅家长辈已是不在,而傅成章和张氏又痛心于长子早夭,还是将他记入家庙,占了排行。 令嘉对这个大哥没有记忆,但四哥和五哥就不一样了。 令嘉出生的晚,她出生时,她最大的两个哥哥已经离开张氏身边,在外领职,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真正陪着她长大的只有她最小的三个哥哥。 三个半大少年郎,正是叛逆不羁的年龄,但对于唯一的妹妹,却都是千依百顺,无微不至。而于令嘉,在她因病弱而被母亲严加管束的幼年里,这三个兄长是她单调生活里最鲜活的亮色。 四哥令启温柔又耐心,总会在她生病时,坐在她床头,用清朗的声音给她念道游记,解她苦闷;五哥令远寡言但手巧,做出来的弹弓能达到十丈之外的鸟雀,是她幼时最喜爱的玩具;六哥令奕最是活泼好动,最大的梦想是离家出走,做个江湖游侠,他也是唯一一个敢抗着母亲的禁令,偷偷带她出去见识府外的风光,可惜行事不慎,每次都会露出马脚叫四哥看破,最后被四哥和五哥联手暴揍一顿 只可惜,傅家的儿郎到了年纪都要上战场。 在令嘉七岁时,令奕第一次上战场,由不放心弟弟的令启和令远领兵,谁知兄弟三人的行踪被内间出卖,被北狄埋伏,要生擒去威胁傅成章。令启和令远死战,终于让令奕逃出。令奕身受重伤,失踪数月,才被傅成章派出去的军队找到。 与亲人死别是什么感觉 让令嘉来说,大约就是从她心上剜去一块肉,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但随着时间推移,鲜血渐止,伤口渐愈,在愈合的伤口处又有新的肉长出,只留下一道显眼的伤疤,每每触碰,曾经遭受的痛楚都会隐隐重现,似在提醒你不要遗忘。 空旷的家庙里一片肃穆冷寂,令嘉捻起的线香,燃好,跪在蒲团上,闭眼祈祷。 四哥、五哥,我今天嫁人了,嫁的人很糟糕,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不过没办法,这是爹定的,就算你们活着,也改不了,所以还是少生点气吧。爹和他私下有密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总觉得很危险,你们在天有灵,就多盯着点,要是哪里不好,就保佑我旁边这个家伙早死一点,千万别把家里牵扯进去 好一会之后,令嘉才睁开眼,她起身,把线香放入炉中。她转身,便见早已上好香的燕王正仰首打量着面前墙格里的牌位,目光莫测。 眼见令嘉起身,燕王收回目光,冲令嘉赞道“傅家忠烈,果不虚矣。” 令嘉温声回道“公侯干城,自古使然,岂独傅家,殿下过誉了。” 她才和去世的兄长叙完话,眉眼里仍带着一份脉脉温情,语声也是轻柔和缓。 但燕王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微妙的情绪,挑了挑眉,没有再说。 如此拜过家庙,令嘉从使女手上拿过一柄团扇,遮住脸,跟在燕王身侧,走到停在信国公府大门的婚车前。 婚车的脚踏不低,令嘉拿团扇遮着脸,看不清前路,一时不好下脚。 她身后的醉花见了,正要上前来扶,就见燕王已是率先朝令嘉伸出了右手。 这只手指节分明,光洁如玉,称得上十分好看。 醉花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令嘉扶住这只手,踩上了脚踏,即便压上了令嘉的重量,这只手都不曾摇晃过一丝半毫,稳定而有力。 收回手后,令嘉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她在那只手的虎口和中指摸到厚实的茧,非得是经年累月的执戈,磨尽一层一层皮肉,方能磨出这等厚度的茧,令嘉在她父亲、兄长手上都看到过。 傅家是公爵人家,富贵已极,子弟这般辛苦地习武,求的是保家族富贵绵延。而以皇家之尊,目前尚无更代之患,燕王却如此刻苦,求的又是什么 信国公府和燕王府同在雍京东北一块,信国公府在崇乐坊,燕王府独占兴平坊,两家只隔了三个坊街。平日坐车,不过是一刻钟的路程。然而这一刻钟的路程,今日令嘉的婚车却是行了快半个时辰。 只因这段路上挤满了障车的人,拥门塞巷,车不得行。即便燕王府早已备好大量丰盛酒食的财货,然而刚打发走一批障车人,又新来一批。来来去去,酒食分出了大半,但车竟然没驶过多少路。 障车一事本是与人同乐之俗,但时久之后,却成了市井无赖讹财之途。越是尊贵的人家,越是爱顾面子,大喜之日,无有动手见血之理,而因障车人众,事后也难以追责,正好成了一批无赖的发财之机。 似燕王与信国公之女大婚,何等煊赫的喜事,专业的障车一族岂能错过。 前前后后,令嘉执扇的手共换了四回,愣是没见婚车驶出多远。 没多久,令嘉又换了一回手,她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不过这大约是最后一回换手了,因为她余光瞥见她座旁那只一直在敲案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令嘉闲闲地想着这批无赖今朝大约要倒霉了。 “钟榆。” 有一侍卫闻声,行至车前。 “令京卫过来捉下前面闹得最厉害的几个。” 侍卫领命而去。 侍卫去后,令嘉开口说道“前路挤挤攘攘,其中或有地痞无赖,但亦有无辜路人。殿下吩咐京卫捉人抓人,或有惊扰无辜之嫌。不若驱赶即可。” 今日大婚,燕王亲自下命,京卫中人断不敢松懈,结果可能是宁错杀,不放过。 燕王回道“地痞趋利,如鬣狗趋食,纠缠不休,不遭一番痛,绝无回返之理。若之驱赶,京卫束手束脚,且有得纠缠。至于惊扰无辜,那是京卫的时,事后再追责京卫就是。” 令嘉遮着脸,见不到燕王表情,只听得他语声不紧不慢,从容有度,既未因被她质疑而生恼,也不见得真为前路那群无赖而动怒。 令嘉默然不语。 婚姻就是让两个人不断发现彼此缺点的过程。 然而昏礼才过一半,令嘉就已经从她这位夫君身上发现了一个缺点。 他待人缺乏仁恤之心。 这并非致命的缺陷,出身公侯王爵之家的,像明韶那种纯善温良的才是少数,只是 令嘉自怜地想着给这样的人做妻子,可不是什么易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合卺同牢 正如燕王所料,京卫抓了几个闹腾得最欢的障车人后,一堆着意讹财的无赖当即哄散开来,行车的道路一下子就通畅起来。 婚车载着新婚的燕王和他的王妃,抵达燕王府大门前。 乐声齐奏,响出半个街坊。 令嘉下车,踩在早已铺好的毡席上,足不沾地一路行至青庐的百子帐里。 在百子帐里,令嘉与燕王跪拜行礼。 礼毕坐帐,尚不待礼官说什么,便有一少年声音起哄道“五哥快念去扇诗,让我们一睹五嫂容貌。” 正是齐王的声音。 燕王含笑道“八弟这般着急,不如代我做首却扇诗。” “这个简单,我,嘶,大姐你打我干嘛”齐王话到一半,叫同在庐内的清河公主一掌拍住。 清河公主眉眼间与燕王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轮廓要更柔和些,今日虽是她亲弟大婚,但她脸上并未着妆,但这无损她的琼姿花貌,以及一身雍容骄矜的气派。 待看到她小腹微凸,方才知道并未着妆的原因她怀孕四月了。清河公主比燕王还要年长,出降也有八年,已生育过两个子嗣,这是她的第三胎。 帝后的诸子女间,因着清河公主与燕王模样最相像,清河公主惯是偏爱这个弟弟。只是春日宴时,她坐胎未满三月,身子不便,故而未曾出面,今日大婚,她孕满三月,自然不愿再错过。 虽然怀这胎,但清河公主的性子也未见柔和多少,她凉声讽刺道“却扇诗由你代劳,不如洞房你也代劳” 齐王张了张嘴,目光对上燕王似笑非笑的眼,打了个寒颤,干笑两声道“五哥何等诗才,哪轮得到我代劳,哈哈,哈哈。” 燕王这才收回眼神,冲令嘉念道 “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 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庐内一众男傧女傧纷纷叫好,起哄让令嘉去了团扇。 然而那柄绣着凤栖梧桐的团扇却稳稳地立在那,丝毫不为众人声音所动。众人知机,知道新妇是在拿矫,立即起哄叫燕王再吟一首。 燕王无奈,只好又念道 “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 已知秦女升仙态,体把圆转隔牡丹。” 众人想着,两首应是足当了,谁知那团扇依旧立在那,那梧桐上的凤眼乌溜溜的,似含嘲意。 屋里起哄声渐消,清和公主暗自皱眉。 却扇诗不比催妆诗,催妆在女家,正是女方自矜的时候,但却扇已在男家,这等时候,女方合该退让一点。寻常来说,一首却扇诗已是足够,两首便算自矜,三首就属女方拿矫了。 清和公主暗生恼意,当事人燕王却只对着那团扇轻哂一声,又念了第三首。 “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所悲高驾动,环佩出长廊。” 那柄似是坚不可动的团扇这才缓缓挪开。露出一张的脸来,冲大家微微一笑,眉心的三瓣梅花花钿鲜活明丽。 正是黄昏时分,青庐内灯火通明,但这不再被遮掩的容光却是一下子把这满室灯火都压得黯然失色。 庐内一片悄然。 往日远瞧已是惊艳不已,今日离得近了,方知何谓惊为天人。 便是前一刻还暗存恼意的清和公主也怔在了那里这等容颜,拿三首却扇诗换,还真不算什么。 便是负责昏礼的礼官也看愣在那,一直到燕王眼波扫来,她才一个激灵,拿来一对系着锦线的金盏,分别送入燕王和令嘉手里。 两人接过金盏,一饮而尽。 合卺酒后,众傧便识相地退出青庐,只留数个使女,待众人退去后,为燕王和令嘉解去繁琐的婚服。待得两人身上只剩一件中衣,这些使女也退了出去,将偌大的青庐留给了新婚的两人。 至此,昏礼才算完成。 出了青庐,清河公主不禁和丈夫感叹道“五弟硬杠着父皇母后数年不肯成亲,最后娶着这傅七娘,还真不亏。” 然后她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只是康宁表妹那里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打从燕王成婚的圣旨赐下,康宁郡主就开始闹绝食。清河公主之前才去新城长公主府里探望过,往日娇艳如花的表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纵使清河公主之前并不乐见这表妹做她弟媳,也忍不住心生恻隐。 公孙炎却是嗤笑道“五弟以前待康宁也不见得有多好,也不知道她一往情深个什么劲。” 清河公主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冲脸去的啊。不是我自夸,你看我们这一辈里,哪个郎君俊得过五弟” 公孙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幽幽地说道“所以,你以前夸的我是你见过的最俊的郎君都是骗我的。” 清河公主眨眨眼道“我夸表哥那会五弟还是个小孩哪,确实没你俊。” 公孙炎的脸一下青得跟那淤痕一个颜色。 青庐内,令嘉卸下花钗,解去发髻,放下满头青丝,揉着酸痛的脖子,一时竟有历经万难之艰辛。只是不等她放松多久。 与她的辛苦相比,燕王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令嘉酸酸地想着,他自然是轻松的,他那顶九旒冕算起来还没她的花钗的十分之一重。 燕王见她模样可怜,难得发了善心,走了过去,伸出手想要帮她揉揉。谁知道他手才伸出去稍许,榻上的令嘉连滚带爬往后退了半丈有余。 燕王挑了挑眉,看向避他如虎狼的新婚妻子。 令嘉轻声道“我不惯与生人接触,所以” 她羞红了两颊,没有再说不下去。 燕王悠然道“这么说来清和园那次,本王挨的那掌倒不冤枉。” 令嘉的脸一下子红得更厉害了。 “你我既结为夫妻,你总是要习惯本王的。”燕王放柔语声,逐渐靠近令嘉,就像一位老练的猎人逐步靠近警惕的猎物。 令嘉这次没有再避开,只在燕王坐到她旁边时,忽然抬头问道“清和园那次,殿下后面与康宁郡主说了什么” “康宁表妹误会了一些事,特意来寻本王说清楚。”燕王的语声依旧轻柔,但已带上几分漫不经心。 令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含笑,看着十分温柔,便又期期艾艾道“方才我在女傧里没见到长乐公主” 依着习俗,新郎的青庐里的傧相应是他的同辈亲眷。方才那群傧相里有齐王,有清河公主,燕王的同母兄弟姐妹里只少了太子和长乐公主。太子事务繁忙,来不了青庐可以理解,但长乐公主不在就稀奇了。 燕王的脸上笑容不变,“康宁近日身子有些不适,四妹在姑母府上作陪,所以有些抽不开身。” 语罢,不等令嘉再开口,燕王俯身到令嘉面前,含笑说道“七娘这般关注其他人,倒叫本王有些吃味了,你最该关注的不该是本王嘛” 两人面对着面,眼望着眼,近得连呼吸都缠在了一块。 令嘉羞得连脖子都红透了。 燕王把手放到令嘉肩上,低声道“我们安寝吧” 令嘉声如蚊呐地“嗯”了一声。 青庐外,随令嘉而来的丹姑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待听到几声轻呼,露出欣慰的笑容,终于放下心去休息。去前还不忘吩咐庐外的几个使女备好热水。 放心离去的丹姑并未意识到她离去地早了一些,因为她离去后,庐内始终没有传来叫水的吩咐。 而几个未经人事的使女还懵懵懂懂地站在庐外,等待着庐内贵主的吩咐。 青庐内,龙凤喜烛上的灯花明灭不定,透过帘帐,影射下一片旖旎暖光。 百子帐内,燕王殿下半靠在依栏上,上衣衣襟半开,露出胸前光洁的肌理,在暖光下,呈现出玉石般的光泽,上面还散落着几缕长发,在加上他那张烨然如神人的俊美脸庞,男惑,莫外如是如果能忽略他身上凛然杀气的话。 燕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面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微乱的杏黄肚兜,然后又从床上找到方才被燕王随手扔开的亵衣,再继续往身上穿。 绝色的美人,半露着的玉体,香艳撩人。直把燕王看得血气上涌别误会,这纯是气的。 任谁和新婚妻子亲热到一半,正是良辰美景之时,突然被妻子点住周身大穴,在被无情地推到一边,在从“今夕何夕”的懵然中回过神来,都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死去活来不可。 相较而言,燕王殿下这会只是面无表情,可以说是极好的涵养和定力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东风西风 令嘉穿好了衣服,这才悠悠然看向被她坑住的燕王,开口道“我还以为殿下会叫人呢毕竟我只点了身穴,没点哑穴呢。” 燕王语气平静道“你不敢伤本王。” “哦,”令嘉托着腮,歪着头,一派纯稚道“这么说,只要我今晚不伤着殿下,殿下就这般随我处置了,殿下还真宽容呢。” 任是以燕王的涵养,也有一瞬生出咬牙的冲动。 难道把人叫进来,让他们看看他现在这副丢人的样子这个女人刻意不点他哑穴,不就是笃定他不会叫人嘛 他撇开眼,不再看这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令嘉却是不肯放过燕王,她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目光对准自己。 “殿下可是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燕王索性闭上眼,不愿再看她。 令嘉不以为意,兀自说道“昏礼前我还想着要努力和殿下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只可惜” “殿下你太没诚意了。” 她语带嗔怪,仿佛问题真的是在燕王身上一般。 燕王终忍不住睁眼,惊异地看着她。 见燕王睁眼,令嘉微微一笑,她伸手碰上燕王的脸,待看到燕王眉间似有轻蹙,她脸上笑意更深。 她用柔软的指尖描摹着燕王的眼型。 “殿下是不是很少从镜子里去看自己的眼睛” 燕王有一瞬的茫然。 “殿下的眼睛生得很漂亮。” 这话倒是真的,撇开令嘉心中偏见去说,燕王的眼型是标准的瑞凤眼,眼眸狭长,而眼尾上翘,眸光流转间,仿佛笑意隐隐,比之杏眼,更显多情,比之桃花眼,又显清正,是一双极动人的眼睛。 “只是,这般漂亮的眼睛看人的目光却这般的冰冷无情。” 令嘉从容对上拿到这道被她形容为“冰冷无情”的视线,语声幽幽“殿下若真知道自己看人的目光是什么样,就绝不会妄想来哄骗我配合你做对恩爱夫妻,这实在太小看我了。” 她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男人,眼神轻蔑而讥诮,“纵使是我那个二侄子,待那行院里的花娘,都比殿下待我用诚意。就这点水平还想来骗我,真是可笑。” 令嘉脸上的虚假的笑容终于褪去,露出她一直隐藏的,对燕王的厌恶。 是的,厌恶。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厌恶这个男人。这个分明是用漠然的眼光看她的,表现得却像钟情与她的男人。没有人喜欢被人哄骗感情,尤其是燕王这种漫不经心的,全然不走心的哄骗方式。 在他眼里,她傅令嘉到底是有多蠢多好骗 令嘉生就一副绝色面貌,自也不少绝色美人特有的傲气。而在美貌之外,她还是个聪明的女子,于是聪明人的傲气,她也不少。而在这两者之外,她身上更有着被她爹娘兄长娇惯出来的骄横。平日看着乖巧稳重,那只不过是没人踩到她底线而已不,是在踩到到她之前,就被她周围家人收拾掉了。 如果燕王不是燕王,就冲他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轻忽态度,令嘉事后少不得要让侄子和婢女联手送他一套闷棍麻袋多重揍。 但就这么一个既非慕她色,亦非慕她人的家伙居然要娶她 要娶她 这简直是对她整个人的轻慢。 当然两人婚姻能成,有一部分是令嘉亲爹的功劳。 但令嘉不是个孝顺的孩子嘛,她舍不得怪罪自己父亲太多,于是就只好将怒意悉数发泄在燕王头上了。 所以,今晚洞房花烛夜,令嘉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去报复自己这位夫君。 所以,燕王倒霉了。 “你想怎么样”良久之后,燕王终是开口问道。 “其实嘛与殿下做一对恩爱夫妻对我并非坏事,不需殿下装模作样,我自会乖乖配合。” “那本王到该给王妃陪个不是,是本王低估了王妃心胸,多此一举,枉做小人。” 这话说的不带半点恼意,令嘉不禁微楞,忍不住去细看燕王表情。 却见他不知何时,已收回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没有表情的俊美面孔也柔和了方才的锋利,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下来。 这么点时间就整理好情绪,应该说不愧是她爹看上的女婿嘛。 令嘉心生忌惮,面上却是半点不动“陪不是倒不用了,殿下若真有歉意,不妨告诉我我爹为什么要把我嫁过来。” 令嘉说完后,就一错不错地盯着燕王的表情,不欲放过上面丝毫变化。 然而,燕王的表情丝毫未变,他定定地与令嘉对视片刻,最后漆黑的眸中竟是缓缓沁出了笑意。 讥诮的笑意。 他用轻松写意的口吻说道“王妃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他这样的态度,看得令嘉心里猛地一沉。 “提出这场结亲的人是傅公而非本王,傅公是作何想,本王岂会知晓,王妃问错了人了。” “你胡说”令嘉脱口而出。 这种毫无理智的纯然情绪化的话一出口,令嘉就后悔了。 果然,她见到燕王眸中笑意越发稳当两人之间的主动权,已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转移。 他姿态闲适道“本王岂会拿这种一问傅公便知分晓的事来胡说。” 我爹要是肯跟我说,我用得着在这新婚之夜玩这种逼供连环计嘛。 令嘉心中腹诽不断,但发热的头脑已是逐渐冷静了下来,“我爹要将我嫁与殿下,必有前因,殿下又何需与我装傻。” 十七年不改的宠爱,足以让她相信,若非真不得意,她父母绝不会把她嫁与燕王这种看着光鲜,实则诸多麻烦的夫婿。 她这般的笃定,倒叫燕王目光微冷,“王妃真的想要知道这个前因吗” 令嘉吞下脱口而出的“废话”,转为更为委婉的说辞“这个自然。” 燕王冲她微微一笑,温润俊雅,“可惜本王不想说。” 令嘉默然一瞬,然后说道“殿下可闻前朝内廷的笑刑以蜜糖涂脚,再放蚁虫与其上,蚁虫自逐蜜糖而去,叫人奇痒难耐,狂笑而亡,且不留伤痕。当然我手上既无蜜糖,也无蚁虫,不过以轻羽搔之,想必应是差不多的。” 燕王淡定自若,“王妃要教我见识见识” 令嘉看得邪火横生,不禁冷笑等真上手,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她当即下榻,趿拉着屐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才找那根点翠步摇,忽闻身后一声“闷哼”。 令嘉唇角轻勾,收好簪子,若无其事地走回去。 果见燕王殿下一张冠玉俊面苍白一片,愈显出被摧折的弱态。 令嘉故作无辜地说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岔气了” 燕王沉声陈述道“你用的不是傅家的点穴手法。” “呀,我方才忘了与殿下说,倒叫殿下受苦了。”令嘉故作恍然道,但脸上却是半点没做掩饰的狡黠,“我自幼体弱,父母怜惜,故而并未学习傅家家传武功。倒是慈恩寺的神一法师与我缘,传过我一些防身之术。不过,我虽学了这些防身之术,但差了些努力,功力浅得很。似方才那点穴,殿下若不盲目运气,顶多半个时辰就解了,现在么” 她一脸惋惜地摇摇头。 燕王“” 接着令嘉爬到榻上,坐到燕王身边,拿出那根点翠步摇,在他面前摇了摇。 这根步摇呈翠色,上嵌珊瑚、珍珠,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匠人为突显翠色,在上面真黏了一根艳丽的雀翎。 燕王看了脸色微变。 令嘉摇着这根精致的步摇,“殿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你和我爹到底想做什么” 燕王闭目不语。 态度很明显,就是不告诉你。 令嘉冷笑一声,抬起燕王的一只脚。谢天谢地,燕王的脚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然后将那根雀翎对准脚底板 开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烛摇红影 笑刑这玩意是令嘉从古籍里看到的,当时见了颇觉有趣,一杯麻药药倒倒霉的二侄子,就上手试验。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她那位风流倜傥的二侄子明炤就笑得浑身发抖,抖着声地将他所有的秘密都交代清楚主要包括勾搭过哪家女郎,哪位花娘,哪位大人后院的小妾等等,甚至连他藏私房钱的地方都没落下。 玩够了的令嘉最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迆迆然地去明炤藏私房钱的地方没收了他的私房钱,以及和私房钱藏在一起的小x书。 然而,这个在明炤身上效果奇佳的笑刑,转到了燕王身上,效果却是很让令嘉失望。 燕王神色镇定得好像令嘉不是在给他上刑,而是在给他按摩,甚至连声轻呼都没发出。若非他轻颤的眼睫、微红的双颊、紧绷的肌肉出卖了他,令嘉几乎都要以为他没有感觉了。 一刻钟后,燕王依旧稳如泰山,令嘉却有些受不了地伸手捂在嘴边,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她困了。 令嘉受够了这无趣的反应,怏怏收手,略感不满地推了燕王一把,“你都没不觉得痒嘛” 困了的令嘉忍耐力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连礼仪上的“殿下”都懒得喊了。 燕王深吸一口气,睁眼看了她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令嘉却被这一眼看得一愣。 她被煞到了。 方才闭着眼还看不出,燕王睁眼了,令嘉才发现,他眼里已是水光潋滟忍笑忍的,配上他微红的俊脸,隐忍的神情,当真是 风情万种 托饱受她欺压的二侄子的福,令嘉对男女之事见识不少,但到底只是“纸上谈兵”,本质上还是个半懂不懂的春闺少女,不过再是不懂,但到底是慕少艾的年龄,无法克制生出了几分惊艳。 就在令嘉怔楞在燕王姿色间时,燕王沉声道“王妃,玩够了” 令嘉收回心神,轻蹙着眉说道“我是我爹的女儿,又是你的王妃,这样的身份都不足以叫你放下戒心,可见这事是何等重大,这倒叫我越发放心不下了。” “倒不是信不过王妃” 在令嘉幽然目光中,燕王默默改口“本王不说是信不过王妃,但傅公不说,则是因着有些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毕竟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 默然片刻后,令嘉丢下那根点翠步摇,语意索然道“也罢。” 燕王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照这看着这夜折腾总算要结束了。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令嘉打着呵欠,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眼看着都要睡着了,终于没忍住开口提醒道“王妃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令嘉眨了眨朦胧的睡眼,忽然醒悟“对了,我忘了还要” 燕王心中喊道解穴 “洞房” 燕王俊脸呆滞,被她宽广的思路震在了那里。 这么一番折腾后,你居然还能想到洞房 “明天丹姑她们肯定会来要元帕,好险就忘了啊多谢殿下提醒了。” 令嘉爬起身,在凌乱的榻上翻了翻,翻出一绢白帕,将它垫在身下,然后她姿势豪迈地跨骑在燕王腰侧,俯身就要去剥他衣服。 燕王终于维持不住风度,铁青着脸道“洞什么房,快给本王解穴。” 令嘉伸出一根青葱玉指,放在燕王面前摇了摇。 “那可不行,殿下可是惹得我极为恼怒,殿下总要叫我出出气,往后我们才好举案齐眉。” 燕王心中冷笑举案齐眉,呵呵要真让你去举案,鬼知道那案是不是要砸到他头上。 眼见令嘉还在解他上衣,燕王犹自挣扎道“你不解我穴,要如何洞房” 令嘉满不在乎道“我看过书了,这事单由女方主动也是可以的。” “可是这样你会很痛的。”燕王满是无力地说道。 令嘉自信满满,“我不怕痛的。” 谁怕你疼啊 燕王郁郁闭目。 “咦你这里怎么这么软,跟书上写的不一样诶它居然会变大,好奇怪”令嘉语含惊奇。 燕王淡定不复“闭嘴” 天地良心,他绝对是不想从的,可惜正当盛龄的男人身体完全经不起半点挑拨。 “你到底找好了没有”忍得满头大汗的燕王催问道。 “催什么催,不都说了马上就好嘛。”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都没找到地方的令嘉有些气急败坏。 这个马上都说了一刻多种了。 燕王再次提议道“你解开我穴,让我来。” “想都别想。”令嘉依旧一口否决。 燕王目光幽幽地看着身上这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女人,生平第一次生出吐血的冲动来。 好不容易,令嘉在燕王的指导下,找对了地方,然而短兵交接后 “痛”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怕痛的令嘉泪眼婆娑,看着可怜极了。 而在她身下的燕王却没心思嘲笑他,因为他也痛,不过他忍耐力远超令嘉,才没表现出来而已。 “你快动一动。”挨过痛感,终于感受到些许快感的燕王催他身上的女人。 然而令嘉的回应却是突然伏倒在他胸前,喷在上面的鼻息均匀平稳。 “”燕王看着她静谧娇美的睡颜,感受着自己身上未消的欲望,一时竟生出夜长难成梦之凄凉。 小半个时辰后,点穴终于失效,燕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冲着靠在他胸前睡得甜美的令嘉露出冷笑。 终于叫他挨过来了 他翻过令嘉的身,两人的姿势一下从女上男下转为男上女下。 才睡熟的令嘉不耐烦的推了推他,口中含糊呢喃道“福寿我要睡别烦我” 燕王轻易捉住她的手,然后在她身上的大穴,照着令嘉之前给他来的,全点了个遍。 令嘉这会才勉力睁开快要粘到一起的眼皮,茫然问道“你干嘛 ” 燕王阴恻恻地说道“干你之前没干完的事。” 理智被睡意糊成一团的令嘉“哈” 在那之后于令嘉是“粉汗身中干又湿,去鬟枕上起犹作”,于燕王是“快意事,休言睡”,最后便是“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明”。 第二日卯初早上五点,日光初晖才显,丹姑已是起身赶到青庐门口,询问过两个值守的小使女,得知整晚庐内都没叫过水。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莫非这两人没有成事 对着七娘子那等绝色都成不了事,联想到燕王不近女色的传闻,丹姑的面露惊疑,莫非燕王他不行 就在丹姑神色变幻不定时,静悄悄的庐内终于响起了叫人的声音。 “来人。” 丹姑花了些时间才分辨出这是燕王的声音,只是比之昨日的清朗,今日的声音明显要暗哑许多。 一进屋里,丹姑就知道自己之前是想错了。 室内弥漫着的后特有的气味是决计不会出错的两人昨晚定是顺利成事了。而站在榻边的身披月白袍子的燕王脸上那种男子事后特有的餍足之态也证明了这一点。 对上丹姑充满探究的眼神,燕王干咳一声,面色镇定道“你们给王妃清理一下,我先去净房洗浴。” 只是他离去的步伐有些匆匆,不觉竟合了“落荒而逃”一词。 丹姑正觉不对之时,床榻那里传来醉花的一声惊讶的低呼。 丹姑推开百子帐,见了其中情形,怒火“轰”的一声,就烧向脑门难怪方才那燕王面上露出心虚之色。 她家被郎主和夫人捧在手心,无微不至地呵护到大的七娘子,从锦被上露出的半截雪白身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深红印子,再往上看,一张小脸上通红一片,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发根那边也是一片潮湿,也不知是被汗浸的,还是叫泪给湿的。整个人恍如被狂风席卷,暴雨打淋过的花朵,浑身都透着蔫答答的软弱。 醉花和醉月具是脸色不善,醉月抢着开口道“丹姑,王爷这也太过分了。” 丹姑的脸色并不比她们好到哪里去,但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冷静地说道“你们先给王妃整理,现在最紧要的是入宫觐见圣人和官家,有些事等回来再说。” “再说”二字在她齿间辗转,几乎都要被咬个粉碎。 丹姑她们正为令嘉抱屈万分,而净房里,“罪魁祸首”燕王拒了内侍的服侍,解开衣袍。 若叫丹姑她们见着燕王如今模样,她们的愤恨大约就没这么理直气壮了。 燕王穿着衣服时,看着高挑精瘦,文质彬彬。但脱了衣袍,却见宽肩劲腰,呈倒三角状,其上肌肉坚实有力,偾张时尤显健壮英武,仿佛上好的汉白玉,兼具着美与坚实两个优点。 只不过,这具健美的身体的胸背处却是布满了爪痕,其中还有几道沁出血丝的伤口,多集中在后腰处,燕王记得那是在极致时,那个女人环着他的腰的手深深抓紧去后留下的。当时并没有感觉,这时他才从那伤口中感到一丝刺痛。 燕王摸了摸腰间的伤口,神色似羞似恼,又似 回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太庙祭拜 燕王虽是男人,但出身皇子,他还是个讲究的人。 清洗、着衣、束发,一套流程下来,少不得也要耗去不少辰光。 小半个时辰后,燕王衣冠齐整地回到青庐。 青庐已是焕然一新。 被他蹂躏了一晚的皱巴巴的被褥已然换了新的,而同样被他蹂躏的人 他见不着。 只见丹姑、醉花、醉月将床榻团团围住,叫人看不清其中情形,只听丹姑用哄劝的口吻说道“王妃,起身吧,你今日还要去宫里拜祭太庙。” 而醉花和醉月也是左一句“王妃”,右一句“娘子”地帮着叫起。 然而任她们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起,床榻上一片安静,半点反应也无。 “王妃还没起身” 听到他的声音,醉花和醉月就自觉地避了开来,让出一条道。 燕王行至榻边,就见新换的锦被拢成一条长团,令嘉躲在其下,连根发丝都没露出来。 丹姑面色平和道“王妃有些贪觉,叫殿下见笑了。” 令嘉之前已是被丹姑她们服侍着清理过,换了身衣服。原本丹姑想着一气呵成,给她穿完整套觐见的衣裙,谁知道中衣才穿好的,半睡不醒的令嘉居然趁她不备,裹着新换的锦被,滚到一边,睡了过去。 作为令嘉今日贪觉的罪魁祸首,燕王十分自觉地说道“现在天色尚早,宫门都没开,不妨让王妃多睡会。” 丹姑的面色绷不住了,脱口而出“万万不可。” 燕王愕然看她。 丹姑心想着这人是她姑爷,往后和她家娘子同床共枕,这事必是瞒他不住,咬一咬牙,开口道“王妃气血不足,故而颇有些贪觉。若是睡不够,要想叫她起身,定要耗费不少辰光。若真放王妃去睡,定会耽误觐见事宜。” 怕燕王不够重视,丹姑还在“定”字上面重了重音。 燕王见这仆妇面色端凝,料想她应该不会信口开河,沉吟一声,便道“那王妃就交给你了。” 丹姑松了一口气,还好燕王没有为了彰显体贴,而胡乱下令。 这个时候,燕王应是要用早膳,但令嘉没起,他也不好抛下她不顾,索性静坐在这庐内,旁观丹姑她们艰难的叫起。 丹姑她们围着那团锦被,先是柔声哄劝,但见锦被无动于衷,眼见庐外日光渐盛,一旁的燕王也是换过好几盏茶,丹姑狠狠心,揪住那锦被一掀而起。 没掀开 这锦被叫令嘉拿半边身子给压住了。 不过好歹掀开了大半,露出令嘉一张脸来。 许是在锦被里闷久了,双颊红扑扑的,如白玉着粉。杏核眼半开未开,呢喃道“丹姑,你让我睡嘛” 娇软的尾音转了几转,传进悠然品茶的燕王耳里,勾起了旖旎回忆,猝不及防之下,狠狠呛了口茶。 所幸庐内侍人的目光多集中在令嘉身上,无暇注意他,燕王默默顺好气。 虽然被子只掀开一半,但令嘉密不透风的防守已然露出破绽。 丹姑朝醉月使个眼色,醉月伸手半软半硬地扶着令嘉坐了起来,醉花在旁动手给她穿今日的礼服。 一刻钟后,令嘉闭着眼跪坐在梳妆桌前,似睡似醒。醉花和醉月一人一侧,在她左右,醉花执著,醉月端水,手把手地把吃食送到她嘴边,给她喂下。趁着这个时间,令嘉背后还有使女在给她梳髻。 在另一边用膳的燕王看得叹为观止。 就那些使女的熟练姿势,一看就知道这种情形绝不止发生过一次。 令嘉的眼睛一直到出王府的时候都没睁开。 因着要坐车进宫,醉花和醉月将她扶上马车后,为难地看了同车的燕王一眼。 亲王的马车极为宽敞,能装数人,但贵贱有别,醉花和醉月这样的使女没资格和他们同车。这意味着,分明还没清醒的令嘉接下来就要和燕王两人独处了。若是燕王一个不小心,迷迷糊糊得令嘉很可能会磕着碰着。 燕王看了眼身着青色翟衣,便是闭着眼,依旧美得出尘的令嘉,同两个使女说道“你们退下,我会照看王妃的。” 醉花和醉月对视一眼,醉花恭敬道“那就劳烦殿下了。” 燕王一点都不劳烦。 马车驶开后,令嘉坐在榻上,摇摇晃晃,仿佛一个错眼就要倒下。而她身侧的燕王冷眼看着,半点也没扶她一把的意思。 若是人前,燕王少不得要作出一副体贴的样子,而人后 管她去死呢。 燕王目光幽幽,昨日的折辱历历在目,他不弄死这人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的家世身份。 马车行驶的官道看着宽敞平坦,但真走起来,上面时不时的零碎小石子也是绊人。 马车压着其中一块稍大的,来了次大的起伏。 这个起伏若是放在正常人身上,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放在点着头瞌睡的令嘉身上 令嘉身子一个趔趄,就在燕王暗含期待的视线中,倒向了一边 并没有像燕王猜的那样,撞到哪里,因为她倒在了燕王腿上。 令嘉的脸在燕王腿上蹭了蹭,索性以此为枕,安眠起来。 燕王低头。 令嘉睡颜安然,如同夜晚的睡莲,以皎洁而美,半点看不出昨夜她小人得志时的猖狂模样。 佛家说的没错,色相这东西果然骗人不浅。 被色相骗到的燕王犹疑再三,到底还是没推开腿上的人。 他和自己说,到底是傅成章的女儿。 燕王原以为等车到了宫里,再将令嘉唤醒又将是一件麻烦事。 哪知道,这车才过延福门,他腿上似在安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莹莹然,如漫天星辉。 燕王看得微楞,楞后他忽觉不对,“你早就清醒了” 令嘉语调慵懒“只是懒得睁眼而已。” 燕王面无表情,她方才倒向他腿上,果然不是意外。 令嘉悠然坐起身,自袖子里摸出一块银镜,若无其事地对着理起鬓发来。 “殿下比我想的要大度许多,我原还以为殿下会推开我。” 燕王冷淡道“你终究是本王的王妃。” 令嘉柔声道“我也是把殿下当做夫君看待的,只要”她冲镜子粲然一笑,“殿下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就叫燕王想起了昨晚,身上的冷气不由更重。 令嘉不以为意,兀自对镜理妆。 马车停在太庙前,令嘉收好镜子,跟在燕王身后下车。 这时,昨日折腾了一宿的后遗症就出来了。 令嘉迈步时,牵动了酸软的下身,腿上一软,就要摔倒。 走在她前面的燕王就像后背长了眼一样,即使转身扶了她一把。 二人对视一眼。 前来接引他们的宫人见着这幕,只觉情意绵绵。 然而当事两人 令嘉咬牙还不是这伪君子折腾的。 燕王冷笑活该 太庙位于雍极宫东侧,庙前环河,河是引自泾水而成的白水河,河上五座汉白玉石桥并列而悬。 过了石桥,再过戟门,便是庙前白石长道,道旁种着两排古柏,苍劲古拙,是太庙建成之年种下,至今已是历经三朝,年过百限。过了长道,便见太庙,五脊殿顶遍铺的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再往下,三重汉白玉台阶,每一阶都是纤尘不染。 太庙有主殿与侧殿之分,侧殿供奉萧氏皇族分支及历代功臣,其中便有令嘉的先祖。主殿才是供奉代表正统的历代帝后。 令嘉跟着燕王,两人在礼官的指引下,进入主殿。 主殿里的砖壁都贴以赤金,可谓金碧辉煌,这等装饰原当显得豪奢,但叫神座前的辉煌香烛一照,反照出庄严宝相。 太庙牌位,并非如傅家家庙,以高低列位,而是横着陈列,从左到右,依辈分排下。每一个牌位后的墙壁上都悬挂着画像,与牌位一一对照。 殷朝至今,只过三代,故而墙上画像并不多。不过画像不多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此前的三位帝王都只得一后。 说起来,比起前朝多次立后废后的皇帝,萧氏的皇帝在夫妻缘上算是相当不错的。 太祖与太穆皇后少年结发,感情甚笃,为帝后依旧不移,纵使太穆皇后早逝,太祖也未再立后。德宗性子软弱,不为太祖所喜,却能登位,不无他是太穆皇后独子之故。 德宗性子软弱,庄懿皇后性子刚强,但这两人依旧琴瑟和谐,德宗甚至能将朝事悉数交托与妻子,可见其信重。只可惜庄懿皇后无子早逝,这才有了后面的六王争位。 而先帝英宗和宣德皇后许氏这对更不必说,英宗能许下“无有异生之子”的承诺,固然有吸取教训,避免争位的意思,但他对宣德皇后的感情也做不得假。事实上,英宗悖誓而与一宫女生下宁王时,他和宣德皇后都已是年届六旬。 再算上还没被记进太庙的皇帝和公孙皇后这一对,竟是每一对都称得上帝后恩爱。 令嘉与燕王两人并肩,依次向着祖先行两跪六叩之礼。 这个时候的他们,尚不知道,多年之后,他们的画像将悬列在这里,成为其中最特殊的一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番外南乡子 有一日,令嘉忽然说道“你说我会不会比你早死” 正在看书的萧彻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这么说” 令嘉说道“你看,你家先辈,但凡是登了帝位的,个个都是妻子早逝的鳏夫命。以此推之,我大约也是要比你早死。”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萧彻闻言,放下书,皱着眉朝令嘉道“胡说八道,母亲、祖母她们逝世,皆非一朝一夕之故,你身子好好的,哪那么容易早死。” 令嘉伸手抚了抚他冷峻的眉峰,笑嘻嘻道“生死有命,命这种东西哪里说得准。不过若是我果真先你而逝,我的画像就由你帮我画,千万别交给画院那帮人,他们给太庙画的像,张张都是重神不重形的,再好看的人到他们笔下,都成了一张门神脸。我娘把我生得那么美,才不是叫他们糟蹋的。” 萧彻斜眼看她,“你不是一向嫌弃我画人画得无神嘛。” 闻言,令嘉露出狡黠的,得意的笑“那是你画别人,画我自是不同。” 她自有得意的底气,画者画人,因情而生神。萧彻画什么人都无神,唯独在画她时,不假思索,已是栩栩如生。 萧彻有着被点破心思的羞恼,可是看着她的笑,心却如鼓擂。 他骗不住自己,这就是情动。 延章殿里,萧彻自梦中转醒后,怔然许久。 梦中笑颜犹在眼前,醒来只得一室凄切。 半晌过后,殿外值守的安石听到动静,悄声走进,低眉问安。 萧彻忽然说道“今年是哪一年” 安石愣了愣,但仍低眉答道“嘉安十一年。” 萧彻默然。 嘉安,嘉安 这本是他为病重的妻子祈福,所定下的年号。 可在嘉安元年,她依旧去了。 好一会之后,低着头的安石听到萧彻道“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话中带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惘然。 殿内寂然许久,萧彻忽然说道“备驾,去太庙。” 安石有些为难地说道“官家,殿外正下着秋雨,寒意正浓” 萧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御极数年,身上威势远胜当年,偏偏少了曾经的笑容来做粉饰,更显不近人情。 安石不敢再劝,只得出去吩咐。 到最后,萧彻甚至没耐心去等肩舆备好,单就宫人撑的伞,往太庙去了。 太庙外的古柏葱郁一如当年,太庙里的祭台上已是悄然添上新的面孔。 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 萧彻凝望着最后一张画像,默然无语。 画像上的女人,同她的先辈一样,身着五彩翟衣,头戴龙凤珠翠冠,她的面容并非如她的先辈一样,千篇一律端严庄肃,而是唇畔含笑,眉眼轻盈,灵动鲜活。 萧彻朝画像上的人伸手,待触到画卷粗砺的质感,他才如梦初醒。 摸着画卷的手紧握成拳,其上青筋暴起。 他将前额抵在画卷上,褪去帝王的威严,显露出本质上的软弱无力。 太庙之外秋雨淅沥,模糊了庙内的一声轻语。 “令嘉,我后悔了。”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拜见长辈 拜完太庙,令嘉已是脸色发白这是累的,还好丹姑极富先见之明,给她上妆时上足了胭脂,这才确保了她仪容不失,不叫外人窥去她的疲累。 只不过面上再鲜亮,在细微处仍是瞒不了人,比如她虚软的步伐。 燕王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正准备说什么。 令嘉却是不等他开口,就自觉地把手搭了上去。 燕王无语地看她,他原还想着以二人情形,她会很有气节地拒绝。 令嘉坦然回视,她现在腰酸腿软,头晕眼花,泰半都是因他之故,借借他的力,也是理所当然。 再说,他们二人在外扮作恩爱,固然是为燕王的谋算做了伪饰,可于令嘉,也绝对是有益无害。 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三纲伦常之下,女人只能依附男人,女人的地位,便也取决于男人。 如同凌霄花依托在树上,她过得如何,一是取决于那树有多旺盛,它越旺盛,凌霄花能吸取的养分就越多,二便是看那树愿意分多少养分给这花。若是二者兼得,那凌霄花自然开得娇艳灿烂。若是倒霉得二者皆无,那便是慢慢枯萎。 闺阁少女的出嫁,便是一次移植,从父亲这棵旧树,移到丈夫这棵新树上。 令嘉在父亲庇护下,过得富贵尊荣,但出嫁后,她的体面便全看燕王。 燕王待她好,那自然是万事皆善。但若燕王冷落无视她,那么不管她的家世有多显赫,她的容颜有多么美丽,她依然是为世人眼里的失败者。 好比太子妃梁氏,尽管出身低微,膝下无子,还遭皇帝嫌弃,但有太子对她的看重在,下面的皇亲诰命,在下面的宫人奴仆,哪个敢怠慢她。 令嘉十分清楚这条自古有之的潜规则,也正因此,昨日晚上,哪怕困得眼都撑不开,她都强打着精神和燕王把房给圆了。 燕王长相俊美,身材健壮,癖好正常,忽略他一般的技术,以及更加一般的态度,床笫之上,还算可以。 所以和他亲热,也算不得难事。 即使,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 令嘉神色平和,目光邈远。 燕王唇畔含笑,目光漠然。 两人肩倚着肩,手牵着手。所谓貌合神离,不外如是。 拜完太庙,便要去拜舅姑。 皇帝勤于政事,这个时辰还在两仪殿处理政务。不过虽然繁忙,他也惦记着新婚的儿子,特意让内侍传了口询,让燕王和令嘉两人先去宣室殿,他晚点会过去。 宣室殿内,公孙皇后看到燕王和令嘉联袂而来,二人外表般配,姿态亲密,如明珠美玉,交相辉映,纵使知道这份亲密之下,真情假意,不知几许。仍禁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殿里,除了公孙皇后,还有贵德贤淑四妃,再往下便是太子妃和五位公主。 燕王和令嘉先是给公孙皇后行拜礼。 公孙皇后受完礼,牵起令嘉的手,柔声说道“以后五郎就托你照顾了。” 令嘉低头,乖巧地应是。 从公孙皇后的角度,正见着她洁白修长的脖颈以及脖颈上被好几层脂粉抹过,但依旧没被全然掩去的红痕。 公孙皇后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外表温文尔雅的次子。 应该说到底是男人嘛在这方面,真是天生的禽兽。 在皇后之后,便是四妃。四妃既非嫡母,亦非生母,令嘉无需向她们行大礼,但基本的见礼还是要的。 皇帝后宫妃嫔不少,但多身份不高,而能长久得宠的更是没有不计公孙皇后的话。故而四妃得封,皆是以子嗣获封。 宋贵妃生皇帝次女临川公主,和六子楚王,是宫中仅有的在皇后之外生育一次以上的后妃,故而恩封贵妃。四妃之中,宋贵妃出身最卑,当年能够获宠,全以容色之故,她的美貌自是不难想象。 叫令嘉来说,仅以容色论,宋贵妃堪称后宫妃嫔之首,即便是她亲婆婆公孙皇后,也要输她几分艳色。 只是这般美丽的宋贵妃却是衣裙简素,她神色淡淡地叫宫人送去见礼,便垂下眸,不再言语,很有些木头美人的意思。 宋贵妃之后便是生育了皇三子鲁王的张德妃,她面带笑容,看着要比宋贵妃温和许多,而在对上令嘉时,那份笑更是多了许多善意。和宋贵妃连在一起,到叫令嘉享受了一出冰火两重天。 令嘉对张德妃的态度倒是理解。 她和令嘉母亲张氏同是出自河间张氏。只是令嘉母亲是张氏的嫡脉嫡女,而德妃却只是旁支庶女,一姓而出,身份却是天差地别。令嘉母亲风光嫁与信国公做正妻,而德妃却因家族的前途,被送入当时还是一介亲王的皇帝后院,做了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张氏在给女儿介绍宫中形势时,提起这个族妹,她默然许久,最后叹道“出阁前,她的性子最是温柔,与我交好,但现在如何我也说不好。” 宫门深深,亲缘皆断。 傅家手掌北疆兵权,张氏作为他妻子,不好与后宫妃嫔深交,尤其是有子的,而张德妃也知晓此事,故而两人的接触也只保留在宫宴上,偶尔对上的几个眼神。 张氏心里依旧记得少时那个害羞的小妹妹,但却已不敢叫女儿对她失了防心。 张德妃之后便是生育了皇四子越王的郑贤妃,郑贤妃出身荥阳郑氏,只是与张德妃相似,皆是旁支庶女出身。只是她的态度却不像张德妃那么友善。 她一双眸子在令嘉和燕王身上打量了一番,赞道“娘娘得这么对璧人承欢膝下,当真是好运气。” 话是对着公孙皇后说的,称赞是冲着令嘉和燕王去的,但她的眼风却是飘向对面的宋贵妃,带着莫名的讽意。 宋贵妃垂眸,视若未见。 但她身边的临川公主却没这么好脾气,笑着刺道“德母妃羡慕母后,何不父皇求情,让四弟回来一趟,也好叫母妃一尝天伦之乐。” 郑贤妃拉下了脸。 越王在藩地数次游猎不避禾苗,被手下官员阻道劝谏,越王一怒之下就将这名官员打死。皇帝听说之后,一怒之下,削了越王手上的实职。此后更是拒了越王多次回京探视的请表。 所以,自越王十五就藩以来,郑贤妃十几年竟是没见过这个唯一的儿子一面。与她想比,贵妃德妃好歹四五年还能见一次儿子。 临川公主这话正戳在郑贤妃的痛处上。 郑贤妃虽然封号是“贤”,但脾气却不怎么贤,当即假笑道“四郎不肖,被罚本是应该,我哪有那脸面去向官家求情。倒真羡慕宋姐姐,六郎贤明能干,手下官员皆是交口称赞,我之前还听着官家夸他不坠长兄贤名呢。” 临川公主面露怒色,她也被戳到痛处了她的胞弟楚王自幼就被皇帝出继给无子早逝的明烈太子,虽还养在膝下,但名分约束下,对着生母,都只能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娘娘”。 想必临川公主的怒形于表,宋贵妃却是面色淡淡,仿佛被提到的不是她的亲子。 临川公主正要反怼回去,却听首座一句“够了。” 却见公孙皇后脸上的笑容已是淡下。 “二娘,贤妃是你长辈,长幼尊卑的道理都忘光了” 临川公主面带不服,正欲反驳,却被身侧的宋贵妃在宽袖之下一把掐住了手。 这一下用足了力道。 “是。” 最后,临川公主还是低了头。 公孙皇后又看向郑贤妃,皱着眉道“阿郑,我知你心里有怨,但你和小辈置什么气。” 郑贤妃幽幽道“圣人子女皆在身边,自然是好脾气。我却是个暴脾气的,只管自己快活,那管什么长辈小辈。” 她倏地起身,朝宋贵妃嘲讽一笑,甩袖而去。 宋贵妃漠然收回视线,恍若未见这一笑。 她知道贤妃是在嘲她软弱。 只是当命运并不垂青她,她也只能向命运低头。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她又能如何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再见公主 令嘉目睹了一整出戏,只觉得真人真事,果然比书中所见精彩许多。 她忍不住瞥了燕王一眼,若是他往后也多纳几个,说不得也能给她往后的生活天天都想今天这般精彩。 贤妃甩手而去后,公孙皇后安慰地朝令嘉笑笑“贤妃脾气一向如此,没什么坏心。” 众人脸色皆是自若,半点不见异样。 令嘉也只能跟着若无其事地笑笑,表示不以为意,又接着向温淑妃问安。 温淑妃说道“果然是好人才。” 她笑语盈盈,半点没被之前这出插曲干扰到。 令嘉看得只觉眼前一亮。 温淑妃是四妃里最年轻的,双十又五,是皇帝前几年的新宠,生了皇帝幼女常山公主,破例在那些资历比她老的嫔妾之前,夺得四妃最后一席。许是因为年轻,温淑妃身上还带着一股朝气,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清新宜人。 贵德贤三妃容貌并不输于温淑妃多少,即使年长了,但因保养得宜,看着显不出多少,宋贵妃更是天生丽质。只是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衰败的气息,令人见了不觉暗自皱眉。 令嘉父兄不蓄姬妾,故而令嘉从未见过姬妾,自然也就不会明白,这种衰败的气息从后院里,那些被冷落的女人,在日复一日的清冷寂寞中滋生出的。 它被多愁善感的诗人赋予了别的称呼宫怨。 见完长辈就是同辈了。 令嘉的长嫂太子妃梁氏容颜明丽,虽脸色还带着些苍白,但眉宇开阔,见了令嘉,甚至能冲她露出一个笑来。 春日宴上,太子妃因产女一事,苍白憔悴,眉心的忧郁满得都要溢出来,而之后三位良娣进宫后,她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她本该更难过才对,但今日看着,却是神色平和,再看不出之前萦绕在她身上的郁色。 倒叫令嘉见了好生讶异,不觉就在她身上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太子妃温声说道“之前听四娘对弟妹百般夸誉,便觉向往无比。弟妹与四娘自好,若是得空,不妨来东宫多坐坐,和四娘多说说话。” 四娘 令嘉目光微凝。 太子妃统共才三个女儿,这个四娘指的若无意外,应该就是王文蕙了。 以排行称呼,可以算是一种很亲昵的口吻了。而听太子妃提起的语气,更可谓关心无比。 令嘉在袖子底下支着指头算了算王文蕙嫁进东宫的时间,算出来后不禁大为震撼。 虽然她之前给王文蕙送的那张纸已是明示她进东宫后,要向出头,最该使力的方向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但她万万没想到,王文蕙行动起来居然如此高效。 这等攻略效率,即便是她家那个自诩风流的小二郎都得甘拜下风啊 太子妃之后就是诸位公主了。 清河公主见了令嘉细细打量一番,笑着对燕王说“若不是你新婚,我恨不得将你王妃抢到我公主府才好。” 燕王气定神闲地问道“什么时候大姐也沾上了强抢的喜好” 清河公主摸着微起的肚子,面露揶揄地说道“都说孕期见哪个人最多,生的孩子就越像谁。为你未来外甥女的容貌着想,你放你王妃到我府上住几月可好” 她之前已育有两子,现在一口咬定这胎是个小娘子。 尚不等燕王回答,她身边神色冷冷的长乐公主已是嗤笑道“若是外甥女生下来真像五嫂,大姐夫怕是第一个就要去寻傅小二郎算账吧” 长乐公主今日本是要留在新城长公主府陪表姐康宁,但公孙皇后却不能容忍她赌气再给令嘉没脸,强硬地召了她回宫。长乐虽然人回来了,但是一张脸上,左边写着“心不甘”,右边写着“情不愿”。 清河公主愣了愣,才领回过长乐公主的意思,恼羞成怒,一掌拍长乐公主身上,“你胡说什么” 傅家人里,傅明炤的眉眼是和令嘉最像的一个,而他惯是风流,还有偷的艳闻在外流传,长乐公主的话说得还真没错。 令嘉闻言,不禁同情她那二侄子一下,她在女性里还真是声名狼藉的存在。 清河公主和长乐公主打闹之后,有些尴尬地看令嘉。但见她神色不变,仿佛没听出长乐公主隐含的挖苦之意,不觉松了一口气。 之前有临川和贤妃那出,已是够难看的了,若是这位弟妹涵养再差些,今日的见礼怕要成为弟弟的笑柄了。 好在之后长乐公主虽对令嘉保持冷脸,但好歹没再表现出什么出阁的话语。 在两位最尊贵的嫡公主之后,就是按次序见礼。 临川公主脸上还带着和郑贤妃争执完的戾气,见令嘉过来,她柳眉轻挑,扫了令嘉一眼,失神了片刻,意味不明地说道“五弟能得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令嘉权当自己没听懂这话里的深意。 好在刺头就这些,剩下的两个公主都是和善无害的。 皇帝三女晋安公主年纪与长乐同年,只大数月,还没出阁。只是听说公孙皇后已经在为她相看人家。 晋安公主生母身份平平,且运气还不好,在生育她时难产而亡。本非幸事,但晋安却因祸得福,得皇后怜惜,养在膝下,和长乐一块长大。仰仗皇后,晋安可以算是诸位公主里,受到的皇帝宠爱仅次于清河和长乐,连临川都要输她一筹。她出嫁的人家也是帝后精挑细选,并不逊于清河公主多少,日子也是富贵安稳。 晋安容貌秀丽,嘴边笑意温婉,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气。不看相貌,只看气质,她竟是比清河和长乐两位公主更肖似公孙皇后。 再接着便是皇帝幼女常山公主,她年才六岁,正是纯稚可爱的时候。 令嘉给她见礼时,她定定地看了令嘉好一会,忽然开口问道“五嫂,你的第三只眼睛呢” “抱歉,我只有两只眼睛。” 若不是被众人看着,令嘉几乎都要摸摸自己的脸了,莫非她长得很像清源妙道真君 常山公主湿漉漉的黑眸里泛起失望,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再问道“那手呢还有两只手呢” “这个也没有。”虽然常山公主长得很可爱,期待的眼神也很动人,但令嘉还是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常山公主目露失望,看着可怜极了。 令嘉不禁好奇,是什么给了这小公主错觉,会觉得她会有三只眼,四只手。 不止令嘉奇怪这个问题,公孙皇后也奇怪,她招来常山公主,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哄问道“五娘为什么觉得你五嫂会有三只眼睛,四只手正常人可都是两只眼睛,两只手的。” 常山公主稚声道“可五嫂是天女啊之前大师不是说过,天女都是三眼四手的嘛” 说着常山公主满是失落地看着令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是假冒伪劣的”的意思。 别人尚在云里雾里之时,温淑妃已是明白过来。 她哭笑不得地和皇后说道“我原是听宫人说起五郎媳妇,那宫人夸了句貌若天女,谁知道叫这鬼灵精听去,竟将和佛家经文里的吉祥天女搞混了。” 公孙皇后不禁失笑。 正巧这时,皇帝自殿外走了进来,见众人脸上都戴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不禁挑眉问道。 一众后妃脸上的笑容微敛,只公孙皇后神色自若地将常山公主的话复述了一遍,带着深深的笑意说道“五娘也是年幼,连七娘这样的都要叫她嫌弃少长了眼睛和手。” 皇帝不禁哈哈大笑。 常山公主知道自己被取笑,露出气鼓鼓的神情。 皇帝弯腰点了点坐在皇后怀里的常山公主的鼻子,逗道“你这么想见三眼四手的人,不若父皇以后给你找个这样的驸马” 常山公主眼睛一亮,“真有可以” 公孙皇后嗔怪地拍了皇帝一下,“五娘要当真了,看你以后怎么给她变出这么个驸马来。” 皇帝讪讪地收回手。 帝后二人言谈无忌,恍如民间寻常的夫妇。而四妃视以为寻常,即便是最年轻的温淑妃,也没露出半点异色。 这时,他才看向燕王和令嘉。 他是见惯人间绝色的帝王,早早修炼出十分的定力来,纵使令嘉的容貌堪称生平仅见的绝色,但他看她的眼神也只是一个父亲在看自己心爱的儿子的妻子,带着居高临下的挑剔,似在衡量她配不配得上他的儿子。 相较宽和的公孙皇后,皇帝倒是更接近民间那些苛刻的婆婆形象。 在对待太子妃这个问题上,尤其如此。 但令嘉比太子妃幸运,因为皇帝打量完她之后,露出了尚算满意的微笑。 只是他的微笑却是对着燕王去的,其中深意大约就是“好孩子,看女人的眼光比你那糟心的大哥强多了。” 燕王想起昨天那个让他终身难忘的新婚之夜,脸上笑意微僵。 皇帝表达满意的方式,就是和一个字。 赏。 皇帝的赏赐,比她今日从后妃手上拿到的加起来还要多出数倍。相较太子妃见礼那日,皇帝那寒酸的赏赐,令嘉这个燕王妃可以说是相当得帝心。 令嘉瞥了眼太子妃,却见太子妃面色平静,半点没为着悬殊的待遇而不满。 在燕王之前,太子之后,皇帝共有四个儿子成过亲,每一个亲王妃从皇帝那收到的礼都比她丰厚,她老早就习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倒霉悲剧 令嘉坐在回府的马车内,背靠着软垫,姿态闲适地把玩着手上一块平安锁。 这把平安锁是上上等的羊脂白玉做的,润白晶莹,通体不含一点杂质,放在令嘉白嫩的手中,几乎叫人看不清那处是手,哪处是玉。 这把平安锁是方才皇后亲手递给她的见面礼。平安锁多是给易夭折的小孩子用的,皇后给她这么份礼,倒也稀奇。 令嘉用指腹摩挲着锁中间刻着的一个“彻”字,忽然问道“这锁是殿下的” 因着称呼问题,时人互称少有直呼其名的,而令嘉也不怎么在意燕王,自也没心思去关心他叫什么。倒是这会见了这把平安锁,她才隐约记起他这一辈的皇子多是单字,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燕王名作萧彻。 坐在离她半丈开外的萧彻听出了她问话里隐含的尴尬,对她的不走心也不说什么,只看了那锁一眼,“幼时用过。” 令嘉干脆地将这平安锁递了过去,“那边物归原主吧。” “不必了。”燕王收回眼神,“那是本王抛下不要的。” 令嘉看了看这把做工精致,历经十几年却温润如初的白玉平安锁,想起方才皇后和萧彻母慈子孝的模样,带着几分可惜地收了起来。 所以说,她娘这么抗拒把她嫁到皇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家的亲情真是有够乱的。 回了燕王府,令嘉回后院休息,萧彻去前院理事,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分道扬镳。 在相看两厌这一点,他们是相当的一致。 令嘉才下肩舆,进到二门,丹姑已是问询而来。 见令嘉神色苍白,眉困疲色,但神色安然,丹姑便知今日入宫都算顺利,不由松了一口气。 待进了正院,令嘉一碰到软和的床榻,整个人就软在了上面。 丹姑心疼她今天疲累,也没挑她仪态,放任了使女就这样的姿势给令嘉解髻洗妆,另还有个使女坐在榻边,给她捏肩按背。 丹姑问起今日的觐见。 令嘉闭着眼,享受着使女贴心的服侍,开口将今日宣室殿中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说道“越王被罚多年不得回京,贤妃见燕王安然,发脾气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她为何要拿贵妃作题” 丹姑是河间张家转为嫡女培养的使女,识文断字,聪颖伶俐,她服侍张氏多年,耳濡目染,对北疆和雍京诸事都是了如指掌,连对政事也颇有见论,在这一点上,便是一般的小官都比不上她。 张氏让她做了令嘉的陪嫁,便是有意让她来指点年少的女儿。 托张氏对德妃的馆关注,张氏对宫中秘事也有所了解,一听令嘉转述,便明白了事情缘由。 她说道“娘子不知其中前因,故而看不出来。” 令嘉语含好奇问“前因” 丹姑说道“娘子可知宋贵妃之子,皇六子出继明烈太子一事” 令嘉点头。天家作为雍京的政治中心,素为各家各户关注的重点。被出继的楚王作为背景板一样的存在,也曾被人粗略地提起过,她自是耳闻过。 据说,皇帝长兄明烈太子英年早逝,逝后无子,皇帝痛心兄长后继无人,遂出继了皇六子为其嗣,以全其身后香火。为了彰显对兄长的敬重,还给皇六子富饶的荆楚做封地,足足十三个州。虽说不如燕王、齐王,但在庶出皇子里,可以说是头一份了。 丹姑沉声道“给明烈太子过嗣一事并非起在本朝,而是起在英宗一朝。只是英宗看上的人选并非楚王,萧氏素来偏爱嫡出,英宗哪里看得上庶出,他真正看中的是燕王。” 令嘉睁开了眼,眼中尽是惊异。 “迫于英宗,官家答应了将燕王出继。只是官家御极后,便将出继的人改作楚王,燕王出继一事被全然抹去,连曾经记录过的玉碟也是销毁之后重新编纂。此事并不体面,碍于官家忌讳,知情人不会再提。故而娘子没听说过也是应当。” “因为楚王出继一事,官家和圣人此后对贵妃多有优容,可见心存歉意。贤妃以贵妃为题来挑事,就是为了让圣人难堪。” 令嘉挑眉,“贤妃还真是半点也不忌讳啊” 丹姑淡淡地说道“她虽是四妃,但无宠多年,膝下仅有的一子也遭官家厌弃,母子多年不得见面。她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令嘉回想了下四妃面貌,不禁感慨道“都不容易啊” 在后宫里遇到公孙皇后这么个出身才貌色色俱全的强大对手,而皇帝对自己的偏心也是半点没有掩饰。在这样的后宫当后妃,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前途灰暗。 丹姑却无暇为这些后妃的命运感慨,只关切地问道“贤妃影射这事时,王爷是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吧”在丹姑责备的眼神下,令嘉越说越小声,最后一字更是拖拖拉拉,暴露了令嘉不确定的心理。 令嘉惭愧地低头。 那会贤妃和临川公主正是吵得精彩的时候,她又不知道这番前缘,吸引力自然全放在了她们身上,哪有空去关注那个她不在意的丈夫。 丹姑无奈地说道“王妃,无论如何,你都嫁过来了。王爷是你夫君,你该多注意他才是。夫妻双方,总得又来有往” 半刻钟后,丹姑看着床上不知觉已睡熟的小主人,不禁苦笑。 即使是看着令嘉长大,但她有时候也依旧分不清有时候令嘉到底是真的渴睡,还是只是借睡眠来赶人。 她挥下使女,给令嘉掖好被子,踩着无声的脚步退出了内室。 不管是真是假,令嘉确实是累坏了,两眼一闭,再睁开已是黄昏的晕光穿过窗棂,照到她脸上。 令嘉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扯了扯被子想要盖头继续睡 咦,怎么扯不动 令嘉勉力撑开眼,却见在她左侧躺了个人,正住她的被子。 在令嘉有限的人生里,和她在一张床上睡过的只有张氏和明韶,两个都是女的。 而现在,尚没看清那人的脸,但令嘉却已接收到一种迥异于女性的,极具侵略性的陌生气息。 出于捍卫领地的本能,令嘉伸手就要把这人给推下床。 谁知那人虽也睡了,但还保留着警惕性。 令嘉的手都没碰到他身体,就被他一把抓住,翻折过去。 然后,萧彻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对水濛濛的杏核眼。 待反应过来,萧彻默默收回了手。他忍不住看了眼送开的那只手,原来是春葱般白嫩,现在却被折得通红。 他干咳一声,问候了一句“你还好吧” 令嘉终于没忍住,满眼眼泪簌簌落下,“痛好痛” 虽说她也学过武,但那纯粹是冲着强身健体去的,不曾经过任何打磨,也不具备半点实战能力,顶多也就像昨晚那样配合着美色坑一下毫无防备的人。故而,从身体耐受度来说,她和寻常的娇弱的闺阁少女并无任何差异。 萧彻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令嘉,经了昨天,他原以为这位新娶的妻子是个有些疯癫,但也狡猾和大胆的家伙,但看她现在哭得稀里哗啦的狼狈模样 跟后宫那些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比起来,是真的很狼狈,也就她颜值经得住考验,这才只显得有些可怜。 你表现得这么娇弱,对得起我昨天吃的亏吗 萧彻心情复杂难言。 感受到萧彻的眼神,令嘉用一双泪目瞪了他一眼,“还坐在这干嘛快给我叫太医啊” 她鼻子、眼睛红成一片,一双美眸叫泪水洗得格外明净,即使是瞪人的动作,叫她做来也不显凶恶,反有着外强中干的可怜和可爱。 萧彻默默起身,外袍也没披,直接出去喊人叫太医。 太医来了,令嘉一看,得了,还是个熟人,正是上次春日宴,明韶落马后,给明韶正骨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 老太医也记得令嘉,这么标致的小娘子,他老人家一生也没见过几个。 待见了令嘉那只红彤彤的手,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拧得,至于是谁动的手 考虑到令嘉身份,老太医默意味深长地看了在一旁喝茶的萧彻一眼。 这一眼里大约包括了“这么漂亮的妻子你小子居然也下得了手”和“还是说这是什么我老人家不懂的闺中情趣”两个意思。 萧彻默默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无力感。 娶妻不过两日,但他深感无力的次数却是快赶超他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了。 那厢,令嘉还没说什么,丹姑已是忙不迭地问道“王妃的手怎么样能不能医医好后会不会有以后用手” 老太医倒是好耐心,一个一个问题地答复了丹姑。 令嘉手上的伤也就点拉伤而已,用药油擦几天就好,距离后遗症这么高大上的词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丹姑很是松了口气,但看令嘉红肿的手,仍不住又幽声道“这才成亲的第一日,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居然就受伤了,多不吉利” 这次不能睡过去的令嘉放空眼神,权当自己没听见反正这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作为“指桑骂槐”里的“槐”,萧彻又啜了口茶,深深怀念起婚前的生活。 这些贵女身边这种随嫁的积年老仆,在夫婿家几乎能当半个岳母看待,因为她们就是岳母的喉舌,郎君总要给些面子。 萧彻身份虽然尊贵,但他理亏,倒是不好因这些小事论她罪,便也只能忍了。 到最后,最先忍不住的是令嘉。 “丹姑,我饿了。” 丹姑这才懊恼地记起,令嘉睡了一下午,没用午膳,脯食也没用,这会早该饿了。 她忙起身要去传膳。 令嘉却是拉住了她,目含期盼,“丹姑,我想喝你亲手做的玉叶羹。” 她才是哭过,眼角微红,眉目楚楚,看得丹姑心痛万分,一口应下“婢子现在就去做,娘子稍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同桌分食 丹姑一去,令嘉立刻收起她脸上惹人怜爱的表情,冷意森森地看着萧彻,“这就是你的报复” 萧彻这才放下手中茶盏,自若地答道“本王若要报复,自会选一种让人看不出痕迹的。” 令嘉面无表情地晃了晃自己被包成大猪蹄子的手,“那这是怎么回事” 萧彻默了默,答道“本王在北疆行军时,晚间也不敢放松警惕。时日一长,养成习惯。原本独寝还无感觉,谁知今日误伤王妃,是本王的错。” 令嘉咬牙。 既然有“吾好梦中杀人”这种破习惯,你还娶妻做什么有本事独寝一辈子啊 她怨气满满地质问道“书房又不是没有榻子给你睡,你何必非要睡我这张” 萧彻面色坦然,“昨夜王妃不是还说会配合本王做一对恩爱夫妻吗” 令嘉“” 虽然噎了噎,但令嘉为自己生命着想,坚定得说道“我的命虽不比殿下尊贵,但也是父母生养。若是和殿下同寝都有这般的风险,那我也只能出尔反尔了。” 萧彻语气依旧淡定,“放心,只此一次。” 令嘉有些不信他的承诺,“殿下能克制” 萧彻坦言道“以王妃的作息,不出意外,往后本王都是比王妃早醒,所以王妃应该没有风险。” 令嘉“” 令嘉狐疑地看着萧彻,有些拿不准他这话里是不是有嘲笑她贪睡的意思。 见令嘉终于安静下来,萧彻绷紧的腰背隐隐松了松。 还好她没怀疑。 事实上,今日午间萧彻睡到令嘉床上,绝不是如他所说,为了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午间,出于作态,处理完手上事务的萧彻来正院问候令嘉,结果正撞上她在榻上睡得正香。 看着她静谧的睡颜,素来自律的萧彻控制不住生出一种渴望睡觉的渴望。 真算起来,昨晚他先是被令嘉折腾了半宿,接着又折腾了令嘉半宿,睡得比令嘉少,出的力比令嘉多。令嘉晨起时累得够呛,于萧彻只会更甚。 只不过萧彻生性善于隐忍,又在军中承受过行军的锻炼,故而面上不显而已。 甚至还能撑着入宫觐见后,还能精神饱满地去理事。 只是在看了令嘉的睡颜,那股被他强压下去的疲乏忽得助势,一下冲溃他用理智筑成的大坝,让他整个人都疲倦起来。 看着令嘉身侧空出的铺着柔软锦衾的半张榻子,燕王殿下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脱鞋上榻。 他甚至没忍到回自己的院子再睡。 虽然萧彻自认毫不亏心,但令嘉质问起来时,他却莫名心虚,只随意找个说辞敷衍了过去。 想到这,萧彻没忍住皱了皱眉。 他心虚个什么劲啊 令嘉瞥到他皱眉的表情,心里越发不满。 她这受害者都还没说什么,你个施害者居然好意思摆出这种不满的表情。 虽然心中很不满,但令嘉脸上却没露端倪,只冷声问道“殿下可要在我这用膳” 萧彻回过神,见了令嘉脸上写着的“我只是客气客气,千万不要答应”,说道“这个自然。” 令嘉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 萧彻一脸认真道“夫妻合该同寝同食,不是嘛” 令嘉送他一对几乎要翻过天的白眼。 萧彻淡定地移开眼。 再美的美人在翻白眼时,都和美扯不上关系。 晚膳时间,因着令嘉用惯的右手被拧伤,故而是醉花和醉月两人围在她身边,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 醉花和醉月服侍她多年,主仆之间早有默契,一个眼风下来,还不需令嘉开口,就能把她想吃的送到她嘴边,比起令嘉自己的手也不差多少了。 和令嘉一道用膳的萧彻默然一人用膳,他瞥了令嘉那边一眼,在心里嗤笑一声 单看这架势,比起拧伤了手,更像被人砍去了手。他当年在战场上,肩膀被砍伤了都没这么叫人服侍过呢 哪只令嘉贴心的使女服侍着,正是闲得很,正抓到这鄙视的眼神,勃然大怒。 这都什么人啊拧伤了她的手,不内疚心虚也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鄙视她,鄙视也就算了,不知道把眼神藏好点吗 令嘉眯了眯眼,忽然朝醉月使了个眼风,指了指自己手边的一盅清汤,说道“把这个山药甲鱼汤给王爷来一碗。” 正专注服侍令嘉的醉花和醉月愕然看她。 但令嘉已是笑吟吟道地冲看向她的萧彻道“这山药甲鱼汤最是滋补,正好也叫殿下补补,毕竟辛苦了一天。” 萧彻听到被令嘉重读的“滋补”和“辛苦”两词好险没呛到。 即使他原本不知道这山药甲鱼汤是做什么用的,现在被令嘉这么一说,也想明白了。众目之下,这女人还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醉月有些犹疑地看了令嘉一眼,对上令嘉隐在笑容下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她默默低头盛汤。 醉花蹙了蹙眉,不赞同地看着令嘉。 但令嘉不为所动,只含着笑看着那碗汤被送到萧彻面前。 萧彻看着这碗闻着鲜美无比的汤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且不说令嘉那暗含讽意的话,就他自己,也很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饮食,只是现在房里服侍的下人数个,不止有令嘉从信国公府带来的,还有王府原来的,在这些人面前,他不好拂了令嘉的面子,只好舀起一勺,送到嘴里 中招了 萧彻缓缓闭上眼,试图压下眼中酸意,偏偏耳边那道泠泠如山泉般悦耳,但听在他耳里刺耳如石砾刮地的声音还在虚伪地慰问“殿下,味道怎么样这是厨房的田妈妈做的,她做汤素是一绝,都说汤羹最是滋补,我娘就是看中才把她陪嫁过来。” 令嘉满怀恶意地欣赏着萧彻隐忍的表情,只觉大快人心。 醉花和醉月相识苦笑。 自家娘子口味古怪,寻常人觉得恰好的味道,在她嘴里完全尝不出味。倒是那种能叫人酸倒牙的味道,她才肯入口。以往在信国公府里,她和家人同桌而食,她用的膳食都是和别人分开的。 在她嫁给燕王前,张氏就考虑过两人口味不合的问题天底下,能和令嘉合上口味的怕是没有,她特意陪嫁了数个了解令嘉口味的厨子,又着意让丹姑安排过。 故而今日,看着令嘉和燕王同桌而食,但事实上两人的膳食是刻意分开的。 燕王不解其中内情,居然真的尝了令嘉的汤。 唯一叫令嘉惋惜的,便是她这位丈夫实在善于隐忍。 昨日能忍住那笑刑,今日喝了那等味道奇酸的汤,也只得微微蹙眉。倒叫她的乐趣平白少了大半。 真是个没意思的人 好一会,萧彻才从那舌尖上极富冲击力的可怕味道中稳住理智,他睁开眼后,端起一杯茶就往嘴里灌。待嘴里那股味被冲去之后,他放下茶盏,就见令嘉正悠然地喝着了醉月舀给她的汤,正是从那盅山药甲鱼汤。 萧彻淡淡地看了令嘉一眼,又低头用膳。 竟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令嘉心里却叫那一眼看得心沉了沉。 不过转瞬,她又把这一眼抛到了脑后。 她敢这么戏耍萧彻自然是有底气的。 萧彻这个人城府深沉,虚伪又善于隐忍。他现在和她爹有密谋,两人没法翻脸,故而只要令嘉不要做得太过,萧彻就绝不会在明面上和她撕破脸。 至于私底下 令嘉又不是对他痴心一片的康宁郡主,哪里会在意这个。 至于想远一点 萧彻这人冷情得很,待他母亲公孙皇后尚且淡淡,令嘉才不指望能和他培养出什么夫妻之情。 两人婚姻唯一存在的理由,便是令嘉的父亲。 令嘉父亲安好,萧彻再是不喜,令嘉也会是他承认的燕王妃;若令嘉父亲不好,令嘉再是乖顺,她也不觉得萧彻会放她继续当燕王妃。 既然如此,令嘉自然是由着自己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 晚膳用后,萧彻又去了书房。萧彻去后,令嘉自在地拿了本书坐在榻子上看。 醉花见她沉浸在书中,朝醉月使了个眼色。 醉月收到眼色,看了看令嘉,便跟着醉花走到外间去。 醉花带着责备道“方才晚膳时,你就不该将那碗汤端给王爷。王爷天潢贵胄,再是喜爱王妃,被这般捉弄,少不得也要恼了王妃。” 醉月却是理所当然道“我不端那碗汤,难道叫其他人看到娘子连自己的使女都使唤不动” “叫王妃,”醉花先是挑了一句,然后教导道“谁叫你明着抗命了,你不会随便找个借口,像汤不够一类的。王妃惯是随性,以我们在她面前的体面,她绝不会和我们计较的。。” 然而醉月却是摇头说道“我一贯不如姐姐机灵,娘,王妃也是知道的,但她方才却偏偏叫了我去端汤。” 醉花哑然。 醉月又是叹道“而且你也知道,昏礼前那些日子,王妃心情一直都不痛快,偏偏夫人看她看得紧,为了叫夫人放心,她面上还要撑着没事。难得她出嫁,夫人不在,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可王妃发泄的方式实在是”醉花难以言尽,苦笑两声,不言而喻。 醉月想起令嘉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也是默了默,说道“看往日待二少郎君他们,王妃她有分寸的吧” 醉花从最后的“吧”字里听出了犹豫,扶了扶额,没有再说。 外人眼里信国公府容貌绝色,清冷安静的傅七娘子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她贴身使女的醉花和醉月再有发言权不过。 总归不会是张氏眼里那个乖巧听话,极需保护的女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同寝分心 晚间,令嘉依着自己的习惯看了会书,便准时上榻入睡。 期间,她在丹姑的眼风下,派了使女去书房慰问了一下她新婚的丈夫。 让令嘉十分满意的是,那个使女还没走进书房就被萧彻的侍卫打发了回来,带着貌似关心的一句“本王这还有些忙,王妃那就不用等了,先就寝吧”。 她可没打算为了萧彻扭曲自己的作息。 可惜令嘉的满意只持续到半夜。 半夜不知什么时分,一具带着夏夜凉风气息的身体摸进了令嘉的被衾。 肌体相触,才熟睡的令嘉打了个寒噤。 尚不待她习惯这点凉意,一只带着厚茧的手已是摸上了她的领襟。 有道是“倦中忽作云雨,枕上几度春风。” 云收雨霁之后,净房里,令嘉趴在桐漆柏木浴桶边缘,半眯着眼,一副娇懒不胜的模样,温热的浴水浸着她的身子,冲洗着她身上的疲倦。 她淡淡地看了眼绣着宫装仕女的屏风上那道正在换衣的黑影,说道“今日不比昨日,没那么多人盯着,殿下若是不想,大可不必行礼,只同寝即可。内闱之事,没人会追究得这么细。” 屏风上的黑影顿了顿,最终还是答道“本王这次回京有些突然,带的人不多,王府内院的侍人多是父皇母后所选,能不露痕迹,还是不露痕迹的好。” 令嘉嗤笑一声。 居然真没否认“他不想”这一点。 想到榻上半迷半昧间,惊鸿一瞥的那张混杂着隐忍和欲望的俊美面孔,令嘉心中对萧彻又多了几分鄙视。 虚伪至极 萧彻却是误解了这一声嗤笑,平静地说道“若是王妃能尽快掌控内院人事,这些事自然可以不必勉强。” 令嘉从这句里听出了些许端倪,歪着头问“除了父皇母后,侍人里还有其他人的人” 萧彻沉声答道“是。” “太子” 萧彻摇头,待反应过来令嘉看不到,便开口道“大哥为人宽厚仁德,不通阴私之谋,不会做这样的事。” 宽厚仁德,不通阴私之谋。 令嘉品味着这份评价,不觉哂然。 这分明是夸誉,可自萧彻嘴中说来,却令人觉得莫名讽刺。 “四妃于其中皆有插手,不出所料,傅公也放了人在里面,”萧彻脸上表情不变,“你自行甄选便是。现在理事的是右长史岑思远,他随我多年,是个可以用的人,有些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 令嘉闻言,似笑非笑道“殿下好气度” 这次夸奖相当得诚心。才在她身上吃过不小的亏,转过脸去又能若无其事地与他合作,这样能忍,还真叫人越发忌讳啊 萧彻对这话无动于衷,而是转而问道“你中过毒” 令嘉叫着突兀的问题弄得一怔,反问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彻说道“似你这般口味奇特的人,起因非病即毒。你身体看着还算康健,那便是因着毒了。傅家家宅素是平和,倒是叫本王奇怪你是如何中的毒。” “殿下真是明察秋毫,可惜,”令嘉自水中起身,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她轻笑道“我不想说。” “” 萧彻彻底放弃用这事窥伺傅家后宅秘密的打算,只这一句他昨晚用过的话,他就知道,这个记仇的女人是不可能回答他的了。 令嘉在净房换好亵衣,回到房中时,先她一步清理好的燕王已是躺到了榻上。 他睡在榻的外侧,晕黄的灯光下,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在他高廷的鼻梁处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在阖上那对冰冷的凤目之后,他的容颜更显俊美无害关键是无害。 可令嘉却不敢真的把他认作是什么无害的人,一个熟睡时稍稍被碰一下就能拧断别人手的家伙,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睡着。 而当令嘉走到榻边,毫不客气地推了推他。他睁开眼,一双凤目冷然清醒。 令嘉问道“殿下是要给我让个进去的位置还是干脆让我跨过去” 萧彻默然坐起身,让出条道。 令嘉借此爬了进去。 待得安寝,两人在枕上面面相觑,才觉不对。 今日虽是两人第二次同寝,但两人全然清醒却算得上头一回。 令嘉干咳一声,“这灯好晃眼,殿下下去把灯灭了吧” 仗着萧彻睡在外侧,令嘉支使起他来毫不客气。 萧彻依旧默然把手伸到令嘉领间,在她错愕的眼神下,摘下她领间系扣用的珍珠,指间一弹,屋内仅剩的一盏宫灯灭去。 在黑暗中,尴尬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令嘉扯了扯手中被子,发现扯不过来,这才记起两人盖的一床,她皱了皱眉,又道“殿下,你能不能再去拿” 剩下没说完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萧彻收回在她身上点了穴的手,这才平和道“事不过三,王妃莫要过分。” 翻脸翻得太过猝不及防,令嘉现在的愕然半点不输萧彻昨晚的惊讶。 不过待愕然过后,剩下的便是怒不可遏。可惜萧彻比令嘉狠,不,应该说萧彻知道令嘉不如他狠,所以这次索性连令嘉的哑穴也点上了。 令嘉只能怒瞪着萧彻。 萧彻伸手挡住令嘉那双因着怒火,即使在昏暗中依旧熠熠生辉的眸子,从容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王妃明日还要去管理王府的内务,还是早点睡吧。” 被他手动阖上眼的令嘉萧彻 令嘉很生气,她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令嘉睁开眼,枕侧已是空无一人。 她呆了好一会才拉响床头的摇铃。 醉花端了盆温水进来,服侍她洗漱。 令嘉将帕子沾了水放在脸上捂了一会,在拿开,脸上的迷蒙已是褪去。 她将帕子递回给醉花,问道“殿下什么时辰起的” 醉花接过帕子,又给令嘉递去沾了苓膏的牙刷,答道“殿下卯正时分就起了,在院子里练了一阵武后就去了书房,之后就一直没出来。” 含着牙刷的令嘉默了默,油然而生一种咸鱼面对现充的惭愧之情。 看看人家燕王殿下,出身比她尊贵,为人还比她努力。 不过话说回来,燕王努力一把,说不得能从亲王晋升为皇帝,而她再努力,也不见得能从王妃晋升为皇后。 这么一想,令嘉又把那点子微末的惭愧混着漱口的盐水一起吐了出去。 洗漱梳妆后,用过早膳,令嘉起身去了正房厅堂。 她到堂中时,堂外已是站满了下人,都是王府的下人。这些衣着锦绣不输寻常富贵人家主子的,对着官员都不输骄矜的王府下人,这会都是低垂着眉眼,乖顺如一群绵羊。 令嘉越过这些下人,走到堂里的内书房,书房里早候着一身着朱色圆领公服的人。他身量高挑,面容清秀,目光澄澈,正是燕王府的长史岑思远。 岑思远是两榜进士出身,可惜运道差了点,考翰林时差了几名,没考中,出身寒门,家里没能力帮他运作,最后只能去授官。也不知他运道好还是差,正赶上官家要给嫡次子准备人手,召了新科进士一看,一眼看中了他,最后给他授了个五品的王府长史,就把他扔北疆辅佐萧彻去了。 初授官就授五品,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可惜考虑到北疆那个地方的危险程度,这个登天之梯就不免有些硌脚了。 好在岑思远也非庸才,到了北疆的燕王府,勤勤恳恳地工作,最后倒也得了燕王的信任。 萧彻这次回京,手下的谋士就带一个岑思远,倒叫岑思远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沾沾自喜。 莫非他是殿下最离不开得的左右手 然而,等到了雍京,他就知道他太天真了。岑思远在北疆,名是长史,管的是封地上的公事,仗着藩王的特殊,权限还在地方官之上。可在京中,他只不过是个官家,手下管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 岑思远为人老实,只叹了口气,就老老实实管起了这妇人的活。 好在他还没操劳多久,他的光棍上司就娶回来一个王妃,正好接手他的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王府内务 令嘉对自己容貌最满意的地方便在于它的试金之用,一个照面下来,一个男人性情如何便出来个大概。 岑思远乍一见她,目有惊艳,但惊艳过后又归于坦然,定力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再看他眉清目秀,目光清正,态度恭顺却不显卑微,令嘉暗自对官家和燕王的眼光点了点头。 她坐到书案前,翻开岑思远提前备好的书册,见上面按着当差地点分门别类地记下了当前王府下人身份、姓名、出身等详细信息,笔迹清瘦,一目了然,她对这个年轻的长史又添了几分赞许。 寻常男人女人主持的内院事务多有不屑,但真叫他们上手去做,十个七八个都摸不着头脑。尤其是王府之地,里面的下人皆是出自宫廷,背后关系弯弯绕绕,盘根错节的,难为岑思远能理得清清楚楚。 令嘉合上书册,说道“岑长史费心了。” 岑思远恭敬道“分内之事,不敢说费心。” 令嘉抽出书册中的一张薄纸,上面只简略地写了几条规章,主要是严令禁止的几件事,诸如“未得允许,不得步入书房”、“行职期间,不得玩忽职守”等等,而相对应的惩罚无一例外,都是“毙”。 她弹了弹这张纸,略带玩味地问道“可问岑长史,这是殿下定的规矩” 岑思远点头道“这是殿下在北疆立下的规矩。” 令嘉轻笑一声“以军法来治内院,殿下倒有孙武吴宫教战之遗风。” 岑思远默然,不敢做评。 燕王立的规矩只得几条禁止的,令嘉拿出笔在下面补充起详细的条例,她似是早有腹案,信笔书来,一气呵成,然后她吩咐醉花将堂外站着的那些下人依着职位高低,依次入厅。 这些下人都是出自宫中,但也有高低之分。 最高的自然是皇后派下来的两个有品级的女官,在这两个女官之外的那些选自掖庭局不论背后是谁,都可以随手打发了。 这两个女官一个姓林,一个姓叶,林女官年过四十,面容和蔼,而叶女官年轻些,二十稍长,面容秀美,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二人出自宫中,礼仪规矩都是融进骨子里的东西,一言一行自有体统。 这样两个女官用处多了去了,可惜遇到萧彻这么个不管事的主,一力将内院的事都推给岑思远,岑思远碍着两个女官身有品级,不好命令她们。于是两人被闲置至今。 令嘉打量了两人一眼,这才点点头,免了她们的礼。 令嘉问道“两位女官之前在宫中是什么职务” 林女官答“婢子在尚宫局任司薄。” 叶女官答“婢子在尚仪局任司籍。” 令嘉忍不住多看了叶女官一眼。叶女官这个年纪,就能在宫中做到仅次六局尚宫的司籍,可以说是颇为难得。尤其是司籍掌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职,历来只遴选才女担任。 林女官之前在六局之首的尚宫局任司薄,执掌宫人名籍登录及赐廪之事,最是精于人事,公孙皇后将她送到燕王府,应是考虑过萧彻手下缺了能管内院的人。 令嘉说道“林女官既任过司薄,必是精明能干,正巧我院子里正少了能干的管事,就拜托林女官了。” 在王妃院子里做管事,非心腹不能担任,令嘉这么委任,给足了皇后面子。 可林女官却是不惊不喜,面色平静地应是。 令嘉不以为意,以后日子里,有丹姑看着,正好量量这位女官的成色。 再到叶女官,令嘉倒是有些摸不清皇后用意了。 萧彻手下连两榜进士都有,哪里会缺后宫的一个司籍。 虽是不解,但令嘉还是吩咐道“叶女官可愿去管理书楼” 叶女官城府不比同僚林女官,闻言顿时眼睛一亮,煞是惊喜,忙点头道“婢子愿意。” 燕王府的书楼藏着皇帝赐下的万卷珍贵古籍,此外还有燕王少时自行搜集的书籍,对于好文的人来说,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圣地。 令嘉早在陆斐身上见惯了才女的做派,对叶女官的反应不以为意,只令两人站到一边,又召起剩下的人来。 每有人过来,林女官都会低声向令嘉禀报他们的信息。 林女官就任过司薄,熟知宫中人事,过来的那些下人,她十有八九都认得,甚至能清楚说出他们的来历,比岑思远在书册上记载的还要详尽。 令嘉这会倒是有些同情岑思远了。 这么个人才放在这里,却碍着萧彻没下令不敢用,只能赤膊上阵,也够倒霉的了。 张氏出身大族,受过精心培训,料理家务是一等一的好手。而被张氏手把手教出来的令嘉,虽然平日懒了点,但正经理起事来,倒也不差。再有岑思远和林女官两个从旁协助,令嘉料理起下人来,越发轻松。 待得诸事毕后,令嘉脸上露出疲色,这已是送客的意思。 然而,一直表现得知情识趣的岑思远犹豫了下,并没告退,最后还是开口道“殿下回京不久,官家曾赐下二十美人,现居于西偏院。” 令嘉挑了挑眉,皇帝陛下果然是一位比全天下婆婆加起来都麻烦的“婆婆”。 “她们出什么事了” 岑思远吞吞吐吐道“数日前,其中有一人染病” 令嘉满不在乎道“延医便是了,王府又不缺御医。” 待见岑思远神色古怪,令嘉反应过来,“殿下不许” “殿下并未不许,只是”岑思远脸上露出了几许尴尬,“他早先把那些美人住的院子都锁了,有侍卫严加看管,每日只准送食的进出。” “封院”令嘉终于露出愕然的神色,“那些美人有不妥” 岑思远委婉地解释道“其中有几个才到王府时待殿下颇为殷勤,殿下不堪其扰,只是碍于官家盛情,不好回拒,便将她们一并关到了侧院。” 令嘉听后,第一反应是欣慰。 原来不是她美貌不够,而是萧彻这人是天生的不解风情。 再往下的念头便是以这人的出身相貌才干,居然能独身至今,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再再往下的念头是难怪春日宴上他才露出点征兆,皇帝二话不说,即刻下旨。 半晌后,令嘉问道“这事你和殿下说过没” 岑思远道“殿下不喜属下等人拿这些琐事报他。” 令嘉原还有些不解,待从岑思远脸上品味出几分无奈,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笑“这事原本应借托于岑长史,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岑思远怔楞了片刻。 半是为了王妃忽展的笑颜,眉眼弯弯,如舜华现。 半是为了王妃表现的机敏,他不过只言片字,便让她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萧彻摆明了对那些美人眼不见心不烦,悉数托给岑思远管理。所以说,美人生病需要延医这种小事,岑思远自己就能解决,只是这是在令嘉嫁来之前。 也是那位生病的美人运气不好,正撞上了令嘉要嫁过来的关头。岑思远为人谨小慎微,虽之前得过萧彻的授权,但面对新上任的另一位女主人,他依旧不敢擅专,宁肯拖到今日交由令嘉来处理。 不过此举固有谨慎之心,但也不无示好之意。 令嘉收下了这份示好,轻轻颔首,“偏院的事,还是和之前一样,都交由岑长史处理吧。怎么管理这些美人,岑长史应当比我更了解殿下的心意。” 岑思远低头应是。 岑思远退后,令嘉目露迷惑。 不近女色到这个程度,她这位夫君到底是真的不动君子呢还是只为邀名 到了晚间就寝,萧彻坦然自若地再次把手伸到令嘉领间时,令嘉就确定了。 绝对是冲着邀名去的 令嘉打掉萧彻的手,没好气道“三日同房两次已当得起恩爱两字了,不需殿下再勉强。” 她在“勉强”上重重地加上了嘲讽的语调。 萧彻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波,半点不见尴尬。 不过他不尴尬,令嘉却觉得尴尬。 枕榻之上,没有争锋,也没有亲热,两人同枕而眠,各自呼吸声音,近在耳边,平添几分缠绵之意,倒叫令嘉好不习惯。更让她难受的是,往日那定时定点到她这拜访的睡意,今日也不知浪到哪里去了,竟是半点不见踪影。 令嘉有些烦躁地翻过身去。 她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方才拒绝了萧彻,干错做了那事,她闭眼就能睡,哪里像现在这样不自在。 寂静中,枕边人忽然开口道“明日是归宁之日。王妃应当早些睡。” 令嘉声带不郁道“殿下若不开口,我早就睡了。” 萧彻无声地看着她。 昏暗的环境中,他眸中神色模糊不清,但隐约可见一点不耐烦 令嘉尚未反应过来,忽觉眼前一黑,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萧彻自令嘉后颈处的睡穴收回手,看着令嘉睡颜,幽深的眸子里露出了满意之色。 他发现新婚那夜他也不算太亏,至少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朝他的王妃动手了。 接着,掀背,睡觉。 没了旁边这人翻来覆去的干扰,世界果然清净了。 燕王殿下如是想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三朝回门 夏日时节,葛覃施于中谷,黄鸟集于灌木,新妇亦可归于父母。 巳正时刻早上十点,信国公府迎来了燕王府的马车。 车帘微掀,来牵马的门房只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抵进周遭暑意。 王府人家,纵使是酷热之季,亦不缺冰为用 待见着他们家美若天人的娘子和她那位身份尊贵的夫婿携手而出,门房不禁抖了抖身子。 莫名觉得更冷了。 信国公府后院的正房大厅里早早聚齐了府中众人,端坐首位的张氏心不在焉地和孙女搭话,但一双眸子直往厅外扫,待听见厅外的使女报道“王妃回来了。” 门帘被揭开,就见一对璧人站在那里,光彩熠熠。 张氏目光只往令嘉身上扫,从头顶的发丝,到脚底一双嵌着明珠的歧头履,半点都没错过。 令嘉将那只被她尽早刻意松了包扎,现在动起来还有些疼的右手悄悄掩在袖子,面色如常。 待见得女儿肌肤白里透红,眸光清亮,只眉宇间有些淡淡这神色放在令嘉身上再正常不过,张氏目光稍柔,这才有闲暇给她的女婿施舍眼神。 因着萧彻的身份,令嘉无法给父母行大礼,只能以敬茶代礼。 敬过长辈茶后,张氏迫不及待地将令嘉拉了起来,她拉的那只手正是令嘉未愈的右手。 令嘉神色不变,萧彻瞥了她一眼。 再轮到小辈敬礼。 除掉一个身在北疆没回来的傅明绍没回来,傅家剩下孙辈都聚在这了。 傅明炤虽是在场居长的那个,但他身上穿着鲜艳的明紫锦袍,脸上含着随性的笑意,整个人都透着两个字轻佻。好在他身边的明轺和明迢两个都是神色端肃,身姿挺拔,这才不显得傅家后继无人。 依着顺序应是明炤先叫人,然而明炤却向萧彻摊出手,笑吟吟地看着萧彻。 场面静了片刻。 萧彻不解其意。 萧彻身后的安石默默拿出了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明炤掂了掂锦囊的重量,满意地叫了声“小姑父。” 在这一瞬,堂上除开明炤的所有姓傅的人都有了掩面的冲动。 不同于不食人间烟火的燕王殿下,他们都知晓民间习俗。给小辈改口费虽算风俗,但那个小辈多是总角之龄的。明炤这货来年都二十有二了,居然还能厚着脸皮向没比他大多少的萧彻要改口费,这脸皮也真是绝了。 傅明炤对家人飞来的眼刀安之若素,像他这种整日风花雪月的纨绔公子手头可是很紧的,偏偏长辈对他的风月事业并不支持,他当然要抓住每个能弄钱的机会。 接下来到了明轺,吸取上次经验,还不待明轺开口,安石就送上了一个锦囊。 明轺看着眼前的锦囊,再看看身侧洋洋得意的兄长,默默攥紧了拳头。好容易忍下这股揍人的冲动,他接下锦囊,闷闷地叫了声“小姑父。” 一直不说话的萧彻抬眼看了看他,露出一个微笑,说道“阙寻常与我夸你勇敢果决,今日一见,果是英姿过人。” 明轺垂眸,“阙副统领过誉了。” 阙寻是萧彻身边的近卫副统领。曾经有一次明轺驰兵突袭,接应他的就是阙寻,两人趁此结下了情谊,此后来往颇多。 明轺之后,便是明韶和明迢。 两人接过礼后,万分庆幸自己年龄还小,不至于像三哥那样被二哥拉着丢人现眼。 见完礼后,傅成章带着萧彻和几个儿子孙子去了前院书房,女眷留在了堂中叙话。 柳氏、公孙氏觑着张氏的神色,陪着说笑了几句,就寻了借口避了出去,柳氏还不忘把一心黏在令嘉身上的女儿也给带走。 众人一去,张氏没了顾忌,连声问道“在王府过得怎么样和燕王相处得如何王府的下人可还顺从”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好险没砸得人头晕眼花,令嘉却是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在王府过得很好,锦衣玉食的,不比家里差;和殿下相处得也很好,殿下脾气不错,待我也宽和;王府的下人也很乖,没有难管的刺头” 尽管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正面的反馈,但张氏依旧没完全放下心,反而细细盘问起令嘉这三日的生活,详细得连她吃的那些菜色都要过问一遍。 令嘉看出了母亲隐含的焦虑,心中微叹,拿出最大的耐心,维持着乖顺的模样,一点一点回应着母亲的盘问。 半个时辰后,终于说得母亲放心的令嘉已是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她端起那被早就凉下的茶,啜了几口解渴。 张氏却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抓住令嘉问道“你和燕王是如何避孕的” 避孕 “咳咳咳”令嘉惊疑之下被茶呛到,连声咳了起来。 张氏忙伸手轻抚她的后背,待她平息下来,才略带嗔怪道“多大人了,居然喝口茶都会呛到。” 令嘉笑了笑,只略带迟疑道“娘,避孕这事你是同意的” 张氏没好气道“你当你娘是什么无知妇人我再是着急,也不会现在就让你生。燕王急着回北疆,这个关头上你若怀孕,官家和圣人定会留你在雍京生子,最后孩子生出来你更是脱不开身,最后闹得夫妻两地,哪里是什么好事。” 令嘉赔笑道“是是是,是我想岔了。” 张氏再次问道“你还没说你们是怎么避孕的 令嘉面上浮出粉色,“汤药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我们行礼时,殿下他没弄到里面。” 张氏露出满意的微笑,“虽说这个办法不能说万无一失,但好在不伤身子。” 令嘉低头,似是害羞,但一双杏核眸里冰结霜凝,难掩震怒。 萧彻根本就没跟她讲过这件事 这么关键的事,他怎么敢 接着张氏又拉着令嘉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半天夫妻之道,当她面上终于显出疲色时,才大手一挥放令嘉出去。 令嘉才走出厅堂,就叫一具娇软的身子抱了满怀。 令嘉怜惜地摸了摸她头上的丱发,“在这等了多久” 明韶一双眸子晶灿灿的,她并没有回答令嘉的问题,只说道“小姑姑,我好想你啊” 闻言,令嘉却是轻蹙了下眉,“你和三嫂她处得怎么样” 明韶脸色微变,低下头去不说话。 “过几日,我接你来王府来住些日子吧。”令嘉叹道。对着这个侄女,她永远的都狠不下心。 明韶眼睛一亮,抱住令嘉的手,面露欢颜,“小姑姑,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只一个“最”字就让令嘉听出了诸多怨念,她无奈地叹息。 即使是父母子女这种至亲,也讲究一个缘字。 若是父母慈爱,子女孝顺,那自是上上的善缘;虽不亲密,但能两相各安,亦算良缘;最怕的就是互不理解,一近就生怨的孽缘。 而明韶和柳氏这对母女,就算不是孽缘,但也想去不远。 明韶三岁时,信国公傅成章和张氏回京,而明韶的父亲傅令卓留北疆任职。张氏原想着将孙女留在儿子儿媳身边,谁想柳氏却是自惭出身寒微,不敢耽误女儿,便让年幼的明韶和张氏一块回京,由张氏和公孙氏来教。 然而到了雍京,公孙氏膝下两子正是猫嫌狗憎之龄,她压根分不出多少精力给这个小侄女。而张氏那边又正赶上令嘉寒气侵体,最是需要照料,也抽不出心来看顾明韶。 两人疏忽时久,明韶身边那些下人竟也敢怠慢起她来。这事一直到令嘉身体痊愈,自慈恩寺回家,才叫她揭破。那些下人自是没一个能逃得罚去,但明韶却是因此对柳氏生了怨念。此后母女两地分离,柳氏对明韶关心不及,又加重了这份怨念。 性子柔软好脾气的明韶一对上她亲娘就变得格外拧,而柳氏为人颇为粗枝大叶,自是不明白女儿这点心思,于是两人一碰到一起,总会因各种琐碎小事而爆发争吵。 这种母女间相处的矛盾,令嘉再是了解不过,她不舍得压着明韶的性子,便只能劳烦自己在这两边打圆场。 “对了,小四娘,你知道你二哥现在在哪吗” “二哥小姑姑,你找他干嘛” “要向他借点东西。” 从令嘉话里听出许多深意的明韶为她二哥默哀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我方才见着三哥拉着二哥去他院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出其不意 令嘉到明炤院子里时,正撞着他被明轺揍得抱头鼠窜。 令嘉轻喝一声,“住手。” 没用。 该揍的继续揍,该逃的继续逃。 令嘉眯了眯眼,朝醉月使了个眼色。 醉月领命,往前走去。 然而,醉月才踏出一步,明轺已是及时收住手,转过身朝令嘉露出恭敬的表情“小姑姑,你怎么来了” 令嘉挑眉,“怎么,这地方我来不得” 明炤青青紫紫的一张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来得来得,小姑姑肯纡尊降贵踏足侄儿这陋室,那是侄儿的荣幸。” 令嘉莞尔一笑,“那想必我向你要些东西也是你的荣幸吧” 明炤笑脸一滞。 令嘉是被傅家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宝,明炤是被傅家所有人踩在脚底的草,问有什么东西是明炤有而令嘉没的 答一些完全不适合出现在令嘉手里,如果出现就会引起张氏暴怒的东西。 “我记着你之前向我要了”话到嘴边,令嘉又停了下来,她瞥了一旁的明轺一眼,语带嫌弃“你怎么还在这” 明轺抽抽嘴角,明明是他先来的。但令嘉积威甚重,他虽然离京多年,依旧不敢违抗,只得低眉顺眼道“小侄这就告退。” 明轺走后,令嘉左右看了看,扯住明炤的领口把他拽到一边,低声问“你手上还有没有” 明炤大惊失色,“小姑姑,你不是说不再碰那些玩意了嘛” 令嘉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冷酷无情地说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只说你有,还是没有。” 明炤捂着肚子求饶道“有有有。” 最后令嘉还是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令嘉满意地拍拍明炤肩膀,“好二郎,之后小三郎要再找你麻烦,我许你搬出我的牌子。” 明炤只叹道“小姑姑,小三郎撑死也就揍我一顿,你这事要叫祖母知道,我肯定是没命。” 令嘉满不在乎道“杞人忧天,你看我哪次在娘面前露馅过。” 明炤苦笑。 “对了,”令嘉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又朝明炤伸出手,“你之前拿的锦囊呢” 明炤脸上苦色更甚,“小姑姑,那是小姑父给我的。” “小姑父,”令嘉目露凶光,“你叫得倒是顺溜。” 见她如此神态,明炤暗道不好谁又惹到她了 他赶紧拿出了那锦囊。 金银固然美妙,不过还是小姑姑更可怕些。 令嘉嫌他动作慢,一把抢过锦囊,放在手里掂了掂,面露鄙视,“就这么点钱,至于你丢人丢成那样嘛。记住,不许朝他要钱。下次再敢犯,就不是没收这么简单了。” 明炤嘀咕道“小姑姑嫁妆丰厚,底气十足,自然不把这点钱看在眼里。哪里知道我这种只靠月钱过活的人的苦。连多买一匹马的钱都不够。” 令嘉目露惊奇,“你那些相好呢她们对你不是一向挺大方的吗” 明炤面露郁闷,“小姑姑,你忘了这些日子你成婚,祖母不许我惹出丑闻,就把我禁足了,现在还没解呢” 令嘉不以为意,“你有这么听话” 明炤目中郁色愈浓,“祖母派了小三郎来盯我。” “”令嘉难得对明炤生出了些同情,明轺这孩子最是死心眼,既然应了张氏,就绝不会对兄长手软。 令嘉想了想,大发慈悲地说道“含光院后门往东第五棵树下有我以前埋的一些钱,我许你拿去用了。” 明炤感动万分,“还是小姑姑你对我好。” 令嘉骄矜地点了点头,“知道就好。” “对了,小姑姑,你把钱埋树下做什么” “好玩啊” “”明炤忽觉万分心酸,土豪的心思果然是他这等贫穷人士难以想象的。 数日后,明炤寻着机会去挖树,果然挖出一个木盒,打开来,金银灿目。 明炤热泪盈眶难得小姑姑居然没有耍他 不对 这盒金银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明炤看着这盒子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从记忆深处挖掘出真相。 这不就是那次和他珍藏的春宫图册一并被小姑姑没收走的他原来的私房钱吗 明炤我省略一堆乱码 来时,车上两人,回时,却是多了只猫。 令嘉笑吟吟地和萧彻说道“这是我养的猫,叫福寿。殿下家大业大,想必不介意府上在多一只猫吃饭吧。” 萧彻扯了扯嘴角,你都擅作主张地把猫带上车了,还问本王做什么。 萧彻目光扫过令嘉抱猫的右手,说道“你右手上虽是小伤,但也禁不起你这样折腾。若是好不了” 莫赖到本王身上。 下半句还没说完,萧彻便见令嘉目露感激,柔声说道“谢殿下关心。” “你又想做什么”萧彻目露警惕。 令嘉叹了口气,说道“今日家母谆谆教诲为妇之道,妾身闻后,方才醒悟自己之前行为多有不当,多亏殿下大度,不和妾身计较。妾身今日决定痛改前非” 萧彻这会看着令嘉的目光已不再是警惕,而是匪夷所思了,就差问一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令嘉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再说不下,默然片刻,露出若无其事的笑。 “这是我在戏曲里听到的说白,殿下看我学的如何” “不错。” 不,燕王殿下的眼神里写着“有病”。 马车到了王府后,萧彻下车,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和令嘉说道“你还是让太医再看看吧。” “谢殿下关心。”令嘉笑得优雅美丽,仿佛半点没听出那话的潜台词。 待萧彻走后,令嘉脸上的笑容微淡,她看着萧彻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道“攻其不备这种好事果然只能来一次不过没关系,我还能出其不意。” 说着说着她面露冷笑,她怀里的福寿见了默默低头。 晚间,萧彻来正房,难得撞上令嘉还没就寝。 他挑了挑眉,“这个辰光,王妃还没睡,可是有事” “我有些事要问殿下。”令嘉放下书,理了理散落的鬓发,说道“我娘说你想要尽快回北疆,可是真的” 萧彻颔首,“这次回京倍就是为了寻个机会和你完婚,婚约既成,本王自是要回北疆。” 令嘉幽幽问道“那殿下可曾想过如何安置我” 萧彻答道“依傅公的意思,王妃和本王一并去北疆。若是王妃觉得北疆苦寒不愿去,也可以” “我去北疆。”令嘉抢道。 萧彻眼中有些微的错愕。 虽说傅成章一力坚持让令嘉和他一起回北疆,但萧彻并不以为意。他见多了这些雍京贵女的行事,清楚北疆是她们所鄙弃的。在有所选择的情况下,萧彻并不认为他的妻子会选择北疆。 可惜,这只是萧彻认为的。 令嘉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若无其事地笑笑,然后用忧虑的口吻说道“这是这两日和殿下同房并无防备,若是有孕了,那就麻烦了。” 萧彻肯定地说道“不会有孕的” 令嘉暗自冷笑着等他说出他偷偷给她用药的事。 “同房前,本王用过避孕的汤药。” “殿,殿下用”令嘉被惊得说话都打了个磕巴。 萧彻神色淡然道“药用在你身上太过引人注目了,倒不如本王用来的安全。” 令嘉脸上表情可谓呆若木鸡,她木然道“这这太委屈殿下了吧” 萧彻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委屈的,那药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配的,于人又无害。” 令嘉默然片刻,猛然起身,扑到了榻边青色莲花香炉,打开盖,一气吹熄里面正燃着的香料。 萧彻看她行事,先是茫然,渐渐地却是有些回味过来,脸色微变,“香炉里烧的是什么” 令嘉转身,目光飘忽,不敢直视萧彻,声如蚊讷道“一些香料而已。” 萧彻深吸一口气,问道“这香料有什么功效。” 令嘉干笑两声,没有回答,只心虚地问道“殿下现在感觉可还好” “还好。”还不等令嘉松口气,萧彻就语气淡淡地补充道“只是有些身体发软而已。” 令嘉有些不信地说道“可我看殿下坐得还好” 话没说完,萧彻一下软倒在榻上。 令嘉懊恼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这起效起得也太快了吧。 她有些内疚地和萧彻说“殿下放心,这药就是些麻药,过一阵殿下就没事了。” “你确定只是麻药” “当然是” 待看到萧彻面泛潮红的异样,她脸色微变,“怎么会这样” 令嘉这会也顾不得烫了,伸手直接将香炉里那块才熄的香料捞出来,放到鼻间闻了闻。 这个气味 令嘉大怒傅明炤你个白痴又往销魂香里添了什么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攻其有备 令嘉在神一法师手下求医期间,不仅从神一法师身上学了点半吊子的功夫,还学了些医术。 只是令嘉天资虽然聪颖,但喜好偏僻,对正经救人的医术不感兴趣,反倒对歪门邪道的毒术颇感兴趣。她背着神一法师很是研究过一些害人的玩意。 销魂香便是其中之一,中了销魂香的人不仅会全身无力,身上感官还会受到极大的强化。这是令嘉研究来配合“笑刑”的玩意。因着感官强化,中料的人受到的痛苦自也会加剧,故而被令嘉满怀恶意地取了个“销魂香”的名字。 在明炤身上试验过后,令嘉就对这玩意抛到了脑后。后来明炤来向她讨要这个香料方子,令嘉十分大方地送给了他。 待从张氏口中闻知萧彻要返北疆的事,令嘉出于对萧彻的深深警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萧彻暗中对她下了药。令嘉并非抗拒避孕,她年纪尚轻,虽然成亲了,但压根就没想过孩子这事。但萧彻绝不该没和她商量过,就这样做。 一腔震怒之下,令嘉就想要给萧彻一个教训。 萧彻武艺不低,而令嘉也不能叫醉花和醉月帮忙,于是她就把脑子动到了“销魂香”上。销魂香的用料繁多,短时间内,令嘉也不好配,便想到了明炤。 明炤虽是纨绔子弟,但他常年混迹青楼楚馆,与三教九流皆有往来,也不知是因为得罪人,还是被人得罪,手上总是备着不少邪性的药。令嘉想着他既要了方子,说不得手上还有现成的。过去一问,果真有。 于是,完事具备,只待萧彻入网。 谁知道萧彻中招是中招了,可是 令嘉看着榻上“娇弱无力”的萧彻,难得生出点悔意,暗恼自己动手太快。不过转瞬,她又将这股自恼转作怒火,悉数算到了明炤头上。 谁允许这个下流货乱动她的配方的 如果傅明炤现在就在眼前,令嘉能给他上满十八大刑,让他知道“不要乱动别人方子”这件事有多重要。 可惜,能出气的人不在眼前,需要出气的人却在旁边。 萧彻面无表情地看着令嘉。 令嘉叫他看得心虚得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不管她之后准备用多少手段收拾明炤这个坑姑的货,这会都得先安抚眼前这位最大受害者。 令嘉低声下气道“我现在就去调解药,很快就好。” 萧彻冷声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内闱不和。” 令嘉闭嘴不语。 萧彻讽刺道“王妃若是真有诚意,不如以身解之。” 令嘉面露犹豫,不过她这次的歉意十分真诚,犹豫不过片刻,她便下了决心,竟真爬上了床,伸手要去解萧彻衣服。 萧彻不料她果真敢应,错愕片刻,连忙喊停“住手。” 看他那反应,活像令嘉是硬上弓的霸王。 令嘉停下手,不解地看着萧彻,“殿下不难受吗” 萧彻满是无力地说道“你离本王远些,本王就好受些。” 令嘉隐晦地瞥了他下袍一眼,又问“殿下真的不需要吗” 萧彻咬牙切齿地说道“不需要。” 比起把主动权交到这个女人手上,他宁可生生忍过药效。洞房花烛夜要是再来一次,即便是善忍如萧彻,也不确定自己能再忍下杀妻的冲动。 从萧彻话里充分感觉到他的坚定,令嘉默默从萧彻身上下来,又默默坐到离萧彻三尺远的榻脚去,她双手环抱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中间,目光邈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彻从她皎美的侧脸上收回目光,心中抑郁更甚。 分明是她下的手,她居然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片刻过后,药效渐浓,萧彻额间开始溢汗,但他的呼吸却依旧平稳,他忽然开口问道“那香你也闻了,怎么没有反应” 令嘉老老实实答道“我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萧彻有些惊讶地看她,“怎么可能” “神一法师曾自西域带回一株奇花,名优昙,据说是三十年开花,六十年结果。我幼时在法师手下求医,正赶上优昙花结果。我不知果实珍贵,见那它长得好看,就信手摘来吃了。谁知吃了之后就百毒不侵。” 这运道 “不过这百毒不侵也不是全然没有代价的。殿下之前不是猜我口味奇怪的原因是中毒嘛其实殿下猜的也不算错。吃了优昙果后,人间百味于我便只能尝一个酸字了。只是我身居后宅,得父母保护,原也没什么中毒的可能,百毒不侵于我本也就鸡肋之用,偏偏却拿了我余生的口腹之乐去换,委实算亏的。” 令嘉脸上露出真切的郁闷。 萧彻却不赞成,他说道“人世难料,纵你无现虑,亦可能有远患。毒药害人,只一次便足以毙命。口腹之欲如何能和命比。” 令嘉却反驳道“殿下不重口腹之欲,自然觉得这比不过命。却不知有些人是宁死,也不愿委屈自己的口腹的。” 萧彻瞥她,“你是这样的人” 令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若是叫我即刻死来换口腹之乐,我自然是不愿。但拿百毒不侵来换,我又是觉得亏了。” 萧彻评价道“贪图享乐。” “酒色财气,贪嗔痴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倒是殿下你这样的才奇怪。”令嘉看着萧彻,目光奇异,像是在看什么珍稀的生物,“殿下出身尊贵,坐拥荣华,却似别无所好,不好享乐,不好美色,甚至连人最常见的气性,在殿下身上也是少见。这样的人生,殿下不觉无趣吗” 萧彻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说的美色是你自己” 令嘉冲他微微一笑,“我不美吗” 此时室内只得榻边的一盏宫灯,晕黄微光铺在她莹润的肌肤上,显出一种朦胧的风情。 灯下美人,不美亦美,美则愈美。 萧彻默默移开了视线,“你说的享乐于本王并非享乐,那你说的无趣自也不会是无趣。” 令嘉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彻,似在度量他这话的真伪,好一会后,令嘉收回目光,似赞似讽 “殿下可真厉害啊” 真可怕啊 两个多时辰后,那股要命的药效终于消去,萧彻起身动了动仍有些酸麻的身体,然后目光复杂地看着令嘉。 令嘉仍保持着方才头枕膝盖的姿势,只是现在闭着眼,已是睡着,只是睡得不大安稳,即使是在梦中,那双娟好的柳眉也微微蹙着。 萧彻看着她的睡颜,目光复杂难言。 托他出身的福,他幼时从没吃过亏没人敢让他吃亏。而托他自身才智的福,长大后也没吃过亏没人能让他吃亏。可惜这样一帆风顺的人生全折这女人手上了。 成亲不过三日,他在她身上吃到的苦头比他前二十五年都多。 可更让人郁闷的是,他还没法处理这个女人。 在萧彻的人生里,人只分两种亲人、旁人,而旁人又分两种有用的、无用的。对于无用的,他不用在意,而对于有用的,他或施以恩,或加以威,使之为用,若是坚持不为他所用,那再将它归于无用。 可惜,现在,萧彻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异类,麻烦的异类。她是极其有用的人,可惜既不吃恩那一套,也不怕威这一套,而碍于她的父亲,萧彻也不可能做的过分。萧彻想要眼不见心不烦,但碍于之前在父母面前做的戏,也没法将她撇在一边。 束手束脚之下,结果就是无计可施。 一想到往后最少还要跟这麻烦的女人朝夕好多年,即使意志坚定如萧彻也忍不住黯然一叹。 就在这时,夜风忽至,灯罩里的火花闪了闪,身上穿着亵衣,只披着一件单薄外衣的令嘉抖了抖身子。 萧彻漠然旁观。 一刻钟后,萧彻轻轻将令嘉抱起,放到了榻上,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萧彻神色郁郁地看着她。 离京的时机就快到了,如果她生病,只会给他的计划横生波折。 销魂香的乌龙夜之后,许是心虚,新上任的燕王妃总算是消停了。 没了她招惹,萧彻更不会去招惹她。 这对新婚夫妇总算是有了些和谐相处的意思。 看得醉花和醉月欣慰不已。 原先,不管两人面上装得多和睦,但那股味哪里瞒得过贴身伺候的她们。现在和谐了,总算是太平了。 不过燕王府太平了,不代表世界就太平了。 令嘉吹了半晚凉风,吹了一肚子的火,就等着某位侄子来泄。 然而,还不等她设好局,明炤居然自己送到燕王府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风流公子 “借书”令嘉上上下下打量了明炤好几眼,确认他是真的傅明炤之后,问道“你吃错药了” 明炤嬉皮笑脸着说“就不许我浪子回头,改过自新,决定奋发向上” 在令嘉鄙视的目光下,明炤自己也扯不下去,只好说实话,“是我一个好友想借小姑夫藏书楼里的文论集注。据说这一本是前朝的那个刘” 令嘉见他“刘”了半天,都没“刘”出正名来,没好气地给他提示道“刘开平。” 刘开平是前朝名声赫赫的大才子,连不算好学的令嘉都听过他的名声。明炤连他也不知道,足见他的不学无术。 明炤恍然抚手道“对,就是那个刘开平亲手撰写的,有他的笔注。” 令嘉狐疑道“你那堆狐朋狗友里的有这么好学的” 明炤愤愤道“小姑姑,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陆萋可也是我好友。” 令嘉讶然“你拿陆锦给你背锅,害得她在慧若庵吃了一年的冤枉罪,居然还好意思和陆萋来往。” 明炤无辜道“陆萋又不知道这事。再说,陆锦也不算得纯然无辜,那句女方命贵,男方难制,恐有刑克之险。可确确实实是她教普恩说的。” 令嘉嘲道“然后被你顺水推舟。” 这时她忽地皱起了眉,“那句话” 明炤不等她问完,就道“我早处理过了,只得陆家、我们家和普恩知道。而普恩是我的人,小姑姑你不用担心,而陆相为人最是精明,绝不会外传。” 令嘉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嫁与燕王,正是应了陆锦说她命贵的话,但那话太容易惹人遐想了。 命贵,有多贵 是王妃之贵还是皇后之贵 如今东宫尚在,地位稳固,这话传出去,只会是燕王的麻烦。而令嘉既是燕王妃,那燕王的麻烦也会是她的麻烦。 不过 令嘉沉吟道“小二郎,陆锦那话到底是无意撞上的,还是她真有神异之处” 明炤听出她话中深意,轻笑道“我当初既然把这话掩下去,陆小娘子自然只会是个普通的小娘子。” 令嘉满意地点头,“帮你借本书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先说清楚,那个销魂香的方子怎么会多出个催情的效果” 令嘉眯了眯眼,“你当初向我要方子时,可是对天发过誓,只做正用的。” 明炤略带尴尬地说道“这样配合用刑效果更好催情,那也只是附带的。” 令嘉皱起眉,“原先那药效就够烈的,你都撑不过几刻,这还需要再改。” “我撑不过是因为动手的人是小姑姑你。再说,”明炤略带轻嘲地说道“那地方什么都不多,就硬骨头最多。” 令嘉听着明炤的语气,眉头皱得更紧。 “小二郎你”令嘉欲言又止。 明炤拿着折扇点了点令嘉紧缩的眉头,“小姑姑,你这样的花容月貌可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他冲令嘉勾唇一笑,眼角眉梢,皆是风流轻薄,语声含笑,含情脉脉, 令嘉拍开他的折扇,没好气道“你当是在哄你那些相好啊” 明炤笑嘻嘻道“她们哪里能跟小姑姑你比啊。” 叫明炤这么一调戏,令嘉心绪不复方才那般沉重,她派了一使女到书房去问萧彻借书。 明炤见状,带着玩味道“就一本书而已,小姑姑你做不得主” 令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让他做我东西的主,自也不会做他东西的主。” 明炤摇着头,啧声道“就这还恩爱夫妻” 不过似是想到什么,明炤唇边浮现坏笑,他凑近令嘉,问道“小姑姑,小姑父中了香后什么反应又没有恼” 令嘉拿手推开明炤擅自凑过来的额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有说是给他用的吗” 明炤得意洋洋道“得了吧,小姑姑,谁还不知道谁。一般人得罪你,你都是使唤醉花和醉月两个姑姑动手的,再不就是使派我出马,哪里会用迷香这么周折的手段。也就小姑父身份尊贵,你不好牵扯旁人,只好亲自动手。” 他打小受着令嘉的欺压长大,对令嘉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一番话下来正中红心。 令嘉挑了挑眉,也不恼,只悠悠说道“小大郎成亲数年,他媳妇一直无孕。大嫂思孙心切,但碍着小大郎远在北疆,不好干涉。你说这时候要是有人上去说两句,她会不会把目光又分到你身上” “小姑姑,我错了。”明炤怂得干脆利落。 过一会,使女回来重复萧彻原话“藏书楼既在后院,亦属内务,王妃可自度之。” 这话听着像是充满对妻子的信任尊重,可令嘉怎么听怎么觉着像是“这种小事别烦我”。 不过不管令嘉心里如何想,面上还是谢了萧彻的大度,然后找了人去给明炤领路。 明炤去后,令嘉一下躺倒在榻上,福寿自褥下钻出,热情地投到令嘉怀里。 因着新婚时令嘉把它孤零零一只扔在信国公府里足足三天,虽然那三天里,有三四个使女围着给它端水递食,揉猫撸下巴,但它敏感脆弱的小心脏还是受到了伤害。 再重聚时,令嘉花了好些心思才哄回这只傲娇的猫,后遗症就是这几日,福寿格外地黏她。赶上暑气渐盛,一大团绒毛粘在皮肤上,真是又热又腻,直叫人无福消受这等猫恩。 令嘉看着扑在她腹上的福寿,苦恼道“福寿,你都不热的嘛” 福寿歪着头冲她“喵呜”一声。 令嘉捂着中箭的小心脏,乖乖给它撸起毛来,不再二话。 闲适的撸猫时光没过多久,明炤带着书回来了。 令嘉看到他右脸上的鲜红掌印,惊愕之下,手下力道失控,福寿痛呼一声。 令嘉忙回过神来,柔声哄诱,好不容易安抚下福寿,然后才有空问“你这是调戏叶女官了” 那个掌印纤瘦,一看就是女人的。而王府的使女都是宫里出来的,最是谨慎小心,纵使不喜明炤,也未必敢动手打。联想到明炤方才就去了藏书楼,令嘉一下便想到了那个气质出众的女官。 明炤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是藏书楼里一个穿碧蓝襦裙的娘子,是不是你说的叶女官,我就不知道了。” 令嘉道“那就是叶女官了,你怎么招惹她了” 明炤满是郁闷地说道“我压根没招惹她。我就问问她唇上涂的口脂是城中哪一家做的,然后她就给了我一巴掌,接着就跑了。” “活该,”令嘉给出评价,“人家是正正经经的有品级的女官,又不是行院里的那些欢场女子,哪容得你这般轻佻。” 明炤嘟囔道“我又不是没和女官打过交道,她们反应也没这么大啊。” 令嘉嗤笑道“你也不看看那些女官什么年岁,叶女官又是什么年岁。” 寻常宫里的女官多是三十岁往上的,明炤年轻俊美又家世出众,纵使轻佻些,她们也能包容。而叶女官正当韶龄,以名声计,自然要是避嫌。 令嘉又道“你也别委屈了,就当是替宁王挨的吧反正你们俩关系一直挺不错的嘛。” 明炤面露茫然,“这关宁王什么事” “叶女官原是在宣室殿里做差的,宁王见了她几次,生了心思,结果叫宁王妃知道了” 令嘉给了明炤一个眼神,代替了话语。 明炤心领神会地叹了声。 宁王妃窦氏可是雍京城里能和张氏齐名的妒妇,虽同属妒妇,但不同的是,张氏能妒靠的是傅成章对她的敬爱,而宁王妃能妒靠的则是她的强大家世。 宁王妃是魏国公嫡长女,其母是首相赵修嫡女,也就是新城长公主的大姑子。说起来若按新城长公主那边的辈分排,宁王妃比宁王还要小一辈。不过当年宁王妃和宁王两人情投意合,皇帝念着两人到底没实质血亲,成人之美,给两人赐了婚。 成婚后,宁王风流习性难改,宁王妃一身被惯出来的贵女脾气,哪容得下夫婿三心二意,两人三天一闹,两天一吵。闹得最出名的一次,宁王夜宿某馆,宁王妃气势汹汹地去捉奸,宁王闻讯奔逃,一时情急竟自三楼一气跳下,最后摔断了腿。 这事之后,皇帝看不过眼自己弟弟被欺负成这样,申斥了宁王妃,宁王妃往后行事已是收敛了许多。 比如这次 “宁王妃知晓后很贤惠地去向圣人要人,可是”令嘉摇头道“宁王府里,被弄死的美貌侍妾还少嘛。” 宁王虽然风流,却少了长性,到手的女子转眼便抛到脑后,宁王妃却是个小心眼的,宁王那些碍过她眼接着又失宠的侍妾哪个逃得过她的清算。 “圣人爱惜叶女官的才华,婉拒了宁王妃,但她担心宁王还惦记着,就把人送到我这了。谁知道她才逃过宁王那两口子的毒手,结果又撞你这风流之名不输宁王的混蛋手里,反应大了点,也是正常。” 明炤面露讪讪之色,“我虽然风流,但又不像宁王那厮一样没顾忌,叶女官这类女子我都不碰的。” 明炤口味在令嘉看来十分低下,他偏爱丰满艳丽款的那类,对气质高华但长相偏清雅的美人则少了点欣赏能力。 令嘉抚了抚额头,纵使早就对这个侄子的节操私心,但偶尔总会冒出为天下女子除害的冲动。 谁知明炤不死心地凑上来,“小姑姑,叶女官唇上涂的那个口脂到底是哪家出的” “” 默然片刻,令嘉朝明炤勾了勾手。 明炤凑了过来。 令嘉在他耳边,朱唇轻启 “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风寒袭身 明炤“滚”后,令嘉派人将叶女官叫来。 见到叶女官眼皮有些发红,神色间也既有委屈,又有忧虑。 令嘉倒是有些佩服公孙皇后管理后宫的手段。 这么不会掩饰的人居然能在后宫里一气做到司籍,足见她所处的环境大体上还是十分平和的。 令嘉说道“小二郎行为不当,是他的不是,我已经教训过他。往后他若再有冒犯,叶女官大可直接派人来告我,他虽是我侄子,但你也是我燕王府的人,我自会为你做主的。” 令嘉语气算不上柔和,神色也只淡淡,和公孙皇后相比,少了十分的可亲。但她话中的回护之意却是半点也不少。 叶女官闻言松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行礼谢恩。 令嘉看着她恭谨离去的背景,忽地叹了句“可怜长兴庭前花,辗转永巷随风发。” 令嘉第一次见叶女官之后,林女官就寻了个机会向她交代了叶女官的身世遭遇。 叶女官名叶兰芝,是前东宫舍人叶宜修嫡孙女。 英宗一朝,叶宜修三元及第,名动雍京,又得明烈太子青眼,风光无限之时,断然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嫡长孙女会屈膝权贵前,连一身清白都保全得艰难万分。 明烈太子死得蹊跷,英宗草草掩过此事,叶宜修去顾念着明烈太子的知遇之恩,暗中探查,最后惹来了阖家之祸,男丁皆斩,女眷没入掖庭。所幸得了公孙皇后照拂,这才有叶女官这一滴血脉幸存于世。 令嘉向林女官背后的公孙皇后应下了要保全叶兰芝,心里却不禁好奇。 叶宜修一家明摆着是皇帝下的手,而公孙皇后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去照拂叶宜修的孙女 时如流水汤汤,奔涌无复流。 转眼间,令嘉嫁入燕王府已有大半个月,她逐渐习惯起在燕王府的生活。 平心而论,现在的生活意外的爽 以前在信国公府,有张氏不错眼地盯着看,令嘉只能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克制懂事的乖女儿,不敢稍有出格即使有,也要做好万全的掩饰措施。那时候,令嘉人生唯一的乐子也就是逗逗可爱的侄女,欺负欺负可怜的侄子。 如今嫁到王府,头上没了长辈,府中除开一个只在晚间出现的燕王,属她身份最高,那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于是乎 “风寒” 闻讯而来的萧彻坐在一边,神色深沉中带着些许茫然。 自制如他全然想不明白这么大的一个人,分明也不蠢,怎么会因为贪好游水,硬生生把自己玩到风寒侵体。 简直就不像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令嘉被丹姑塞进三层后的棉被里,接着又被撤去冰盆,一张雪白的小脸被热得通红,神色有些恹恹,只是到底是绝色的美人,即使因病有些憔悴,也无损她容色,只添了几分柔弱的风情。 一个月内,第二次登燕王府门的老太医见了她的病态,不禁感慨道这等美人多灾多难真应了天妒红颜一说啊 令嘉见了是熟人,竟也生出兴致和他寒暄道“钱太医,你不是正骨科的嘛怎么还会看伤寒” 老太医捋了捋灰白的胡子,说道“略懂,略懂。” 令嘉懒声道“这么说我的病也是快好了。” 老太医纳罕道“王妃怎么知道” 令嘉戏谑道“前朝太宗问兵于卫公,卫公答略懂,不出三月,卫公即下洛阳。钱太医既能说略懂,以此推之,应是差不多的情形。” 钱老太医大笑道“这个王妃倒可以放心,你的病怎么也不会比三月之期长。” 令嘉不禁一笑,颇觉这位见过三次的老太医是个妙人。 笑言过后,进入正题,钱老太医自令嘉腕间收回手,问道“王妃幼时可是积过寒气” 令嘉还没开口,丹姑已满脸焦急地抢道“是,王妃七岁时那会受过寒,那时积下的寒气。王妃风寒可是与寒气有关” 钱老太医摇头,“那倒不是。之后给王妃调理的那位大夫医术高绝,寒气已叫他拔尽,只是王妃原就有些气血不足,后又遭寒气侵体,纵使寒气被拔,但到底损了底子,易被外邪侵体,平日还是多注意点好。” 这话神一法师当年就说过了,故而这些年,令嘉身边的下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可是 丹姑面露苦色,哪里是她们没注意,问题是离了张氏的威压,令嘉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半点不听劝。她带着责怪看了令嘉一眼,令嘉默默把视线移到头顶的房梁上去。 钱老太医从她们眉眼看出门道,不禁露出微笑。 这位出身尊贵,容貌惊人的王妃在性子上竟是与他那个六七岁的小孙女差不多任性。 丹姑送钱老太医离开后,令嘉榻前多出了空位,萧彻移步到榻前,坐了下去。他伸手摸了摸令嘉的额头,有些烫手,还是没忍住,问道“凫水就这么得趣” 令嘉动了动身子,在榻上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答道“其实也就一般得趣。只是小时候我娘管得严,从不让我下水,我只能在一边看着侄子侄女玩,心里不免有些不甘。后来惦记得久了,一朝偿愿,不免就放纵了些。” 萧彻语藏轻鄙“放纵了两个时辰” 令嘉半眯着眼,回道“想来殿下应是诸事皆如愿,方才难解我等执念。” 萧彻说道“似你这般拿玩当执念的,世间也少见。” 令嘉慵懒着声道“大抵人生太顺遂了,才会拿这些小事当执念,这本是我之幸,不是嘛” 萧彻闻言却是忽露怔色,随后他垂眸,以掩异色。 当真是因为太顺遂嘛 一阵沉默后,萧彻说道“六月份,父皇要去西华宫避暑,你我都要随驾,你尽快养好身子。” 令嘉敷衍道“什么时候康复,又不是我说了算。” 萧彻淡声道“你大哥一家随驾,傅公留守雍京,傅夫人应该也留下。倒是傅夫人闻知你风寒未愈一时,想必不会放心,然后” 不需他把“然后”说完,令嘉已是肃然保证道“我一定好好养病。” 两人对视,目光微妙 令嘉满是警惕这人到底从哪看出她的弱点的 萧彻悠然不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为正理。 不过过了会,令嘉说道“官家行宫避暑往往一避就是三四月,殿下随驾,怕是难以脱身回北疆。” 萧彻淡淡地说道“这次避暑不会这么久的。” 令嘉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将兴风浪的意思,默默哀叹。 只盼燕王殿下搞事的手段高杆一点,让她再享受几年燕王妃的自由。 六月一,皇帝避暑于西华宫,留政事堂协太子监国。 令嘉作为燕王妃和燕王一起随驾。 在萧彻的威胁和丹姑的精心照顾下,令嘉安安分分养病,终于赶在六月前痊愈。 西华宫位于雍京以北的西华山上,四面环山,中流一水,周遭峰峦险拔,有奇绝之秀,是一等一的胜景。 每一年,皇帝都要在西华宫避暑,令嘉父亲作为他的重臣,随驾多次,故而令嘉也来过西华山数次。 只不过,今年,她身份从重臣之女升级为亲王之妃,住所也从西华宫外的别院,升级为西华宫内院的熙和殿。 熙和殿位于西华宫西侧的落仙谷,与西华宫中轴的西华殿,和东侧的庆和殿并为西华宫三大主殿。 皇帝把熙和殿赐给燕王做居所,足见其宠爱之意。 熙和殿宏伟壮丽自不必说,最让令嘉满意的是,殿后环着断崖,旁边挨着一小湖泊,断崖上悬挂一瀑,飞流下湖,激起水光点点,十分的清爽解暑。 不过正因为太清爽了,丹姑默默地把令嘉晚间盖的被子多加了一层。 令嘉体凉不觉难受,可怜萧彻正当盛龄,火气旺盛,偏还要和令嘉盖同一床,生生惹出一身汗意。 可恨的罪魁祸首还在一边说着风凉话“殿下这般怕热,莫不是积了火气,要不我使人给你弄点下火的汤水” 萧彻默了默,凉声说道“不必了。下火的东西又不止汤水一种。” 令嘉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彻压到了身下。 接着便是 “香汗薄衾凉,凉衾薄汗香。 郎绕乌发长,长发乌绕郎。” 令嘉养病数日,萧彻一直没有碰她。这会逞完欲,一身热汗,难得生出些畅快之感。 他看着枕边乌发凌乱,眼角微红的令嘉,面露餍足之色。 在这种炎炎夏天,枕边躺个冰肌玉骨的美人解暑,倒也不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皇室私游 翌日清晨,令嘉睡得正迷糊时,隐约听见枕边动静。她默默感慨了下燕王殿下强悍的作息,然后就扯了被子翻过身去。 她对她懒惰的作息有着不输萧彻的坚持。 萧彻穿好衣袍后,瞥见床上那团人。虽然成婚近月,见过数次,但不妨碍他每次见着都对这人生出一种钦佩之情。 他起身不过半刻,原来还算齐整的床榻就叫她滚得一塌糊涂。 萧彻走到榻边,低下头,正见着她的侧脸。 旭日初晖之下,似有金粉相饰,越显眉目皎然。 萧彻心念忽动,手随心动。 但他才抬手,出众的听力就让他捕捉到外间的脚步声。 脚步微轻,两个人的,大约是令嘉那两个会武的贴身使女。 醉花和醉月算好了时辰,走入内间,不出意料看到了座上衣冠整齐的燕王殿下。 这些时日已足够她们了解这位男主人那标准得一丝不苟的作息时间。正好与她们那位标准起床困难户的娘子形成强烈对比。 醉花去榻边和起床困难户纠缠。 醉月则将手上的膳食端到萧彻案前。给萧彻摆膳时,她余光瞥见这位惯来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喜乐的殿下居然皱着眉 醉月茫然不解。 难道是今天的早膳不对他胃口 可不对啊这位殿下从来没挑过嘴的,只要不是娘子那种奇葩的口味,都是给他上什么,他就吃什么的。 那难道是娘子昨晚又惹他了 可也不对啊娘子的风寒才愈,最是贪懒的时候,哪里有心思折腾人。 醉月迷惑时,萧彻本人也在迷惑。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皱了皱眉他刚才怎么会突然生出拧这个女人脸的冲动 这个女人虽然麻烦得很,但冲她身上的用处,他合该忍下才对。再说,就算忍不下,拧她脸算怎么回事不该拧脖子吗 今日皇帝带着禁卫去行宫的猎场打猎,萧彻作为他喜爱的儿子,自然要去陪他。而令嘉也被召去陪随驾的皇后聊天。 前去的舆车上,萧彻坐得离令嘉足有一丈多远,只怕自己再莫名生出弄死她的冲动,也亏得这车足够宽敞,容得下这等坐位。 令嘉不以为意,她早习惯萧彻离了床榻就视女色如无物的德性。 她托着腮看着车外的山色苍翠。 西华山能叫皇室看中建行宫,风光是一等一的好,万壑清光,云山悠悠,叫人看了便心情舒畅。 令嘉和萧彻上了猎场的看台,就见到了帝后、齐王和长乐公主。除了留京监国的太子和养胎的清河公主,嫡支所出的皇子女便聚齐了。 因是私行,皇帝只叫了皇后、燕王、齐王和长乐公主,令嘉彻底领略到皇帝对后宫嫡系昭然若揭的偏爱皇帝居然连一起随驾的淑妃和常山公主都没叫。 萧彻和令嘉上前见礼。 齐王和长乐就一左一右围住萧彻扯着他下台打猎。皇帝和皇后说了几句话,也下去和子女一块行猎去了。倒是令嘉,以坚定的态度,赖在了皇后身边。 被留下的公孙皇后含着笑和令嘉说道“七娘不下去玩吗正好叫五郎带你逛逛。” 令嘉说道“我连马都骑不稳,下去了也只是给殿下添麻烦。” 傅家武艺传家,子嗣无论男女,骑射武艺都是必修的课,令嘉是唯一的例外。 公孙皇后知道他们家情况,只笑吟吟道“你骑不了马,五郎骑得了啊,叫他带着你就是了。你是五郎妻子,给他添些麻烦算什么事。” 令嘉无奈,只好如实说道“下面太热了,还是在看台舒服,母后若真心疼我,还是别赶我了。” 看台上有庇荫,有冰盘,还有宫人在一边扇风,她吃饱了撑的才下去。 公孙皇后掩嘴轻笑,笑后又叹“可算有人和我一个想法的了。这大热天的,有什么好猎的,血淋淋的,又脏又臭。也就他们几个乐此不疲。尤其是四娘,比九郎都野,哪里像小娘子。” 她分明是在抱怨,但一双凤目盈满的笑意却是比春风都要温柔。 令嘉虚伪地夸道“公主活泼开朗,叫人喜欢。” 公孙皇后带着揶揄地问她“你也喜欢” 虚伪的报应来了。 答不喜欢在人家亲娘面前说不喜欢她女儿,那是自找麻烦。 答喜欢那太假了,公孙皇后会不知她女儿待令嘉的态度 令嘉面不改色道“公主的驸马定是喜欢的。” 答非所问,但却逗笑了公孙皇后。 她没再为难令嘉,而是转而问道“你和五郎成亲也快一个月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令嘉张嘴就是溢美之词“殿下温文尔雅,待人有礼。” “只可惜,那都是假象。”公孙皇后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令嘉默默闭嘴,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公孙皇后略带嗔怪道“七娘你也别唬我了,我的孩子是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 令嘉暗暗嘀咕,那你还问我干嘛 “五郎那孩子,性子别扭得很。” 别扭 令嘉将脑子里的燕王殿下从头到脚放大了看,愣是没找出和这两字的关联。 公孙皇后似是看出令嘉的不信,笑了笑,说道“五郎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热天,我给他们兄妹做杏酪,那会九郎还小吃不得杏酪,于是四个孩子,一人一碗。四娘贪嘴,吃完她的一碗后,馋上五郎那一碗。五郎不肯让,四娘就闹了起来。大郎和大娘两个脾气好,要拿自己的那碗安抚四娘,结果五郎硬是拦着,不许他们这么做,四娘被五郎气得哭了好半晌。” 令嘉听后十分同情长乐公主,摊上这么个小气的兄长,也真倒霉,一碗杏酪舍不得就算了,还不让别人舍,也够讨厌的了。要换作她的六个兄长,别说一碗杏酪,就是傅家的 这时,一道灵光闪过,令嘉怔愣了一瞬。 她不禁看向公孙皇后,她唇边的笑不知何时多了些涩意。 “其实五郎并不如何喜欢杏酪,他惯是嫌太甜,若非我哄着,他根本不会吃,但他依旧不会允许四娘去抢他不想吃的杏酪。而且他还不愿拿大郎和大娘的好意去安抚四娘。这样的性子,可不是别扭嘛。” 令嘉再看公孙皇后,她的笑又是和煦如初。 令嘉想了想说道“那时殿下年纪小,有些不懂事也是正常。” 公孙皇后幽幽叹道“现在也不友爱。前些日子四娘看上了他那匹照夜玉狮子,叫他半点不留情地堵了回来。” 令嘉忍不住看了公孙皇后一眼,这位蕙质兰心的皇后娘娘难道听不出来她方才那话纯是场面话吗她一个刚嫁过来的人,能知道只对兄妹什么事啊 见公孙皇后一脸情真意切的无奈,令嘉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唇齿尚有磕绊之时,殿下和公主小有争端也是常态,无碍手足情深。” “手足情深”公孙皇后笑了笑。 令嘉权当自己没听懂这笑里的慨叹。 公孙皇后意味不明地说道“说来,五郎这般别扭,但在七娘你身上倒是意外的坦率。” 令嘉面上从容,后背却是不明显地僵了僵。 好在下一刻公孙皇后又面带促狭地说道“春日宴上他给你送的那株玉楼点翠还是从我这拿的。” 令嘉低头做娇羞状“让母后见笑了。” 接着,公孙皇后忽然问道“七娘,你和五郎房事如何” 晴天一道霹雳直劈令嘉头上。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以端庄贤惠闻名于外的公孙皇后,她神色坦然,半点不见羞意,好似问的不是儿子儿媳的床帏私事,而是什么正事一般。 好一会,令嘉从“传言不可信”的郁闷中恢复过来,木然答道“还好。” 震惊之下,她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连娇羞都忘了装。 公孙皇后并不以为奇,只面带欣慰道“那就好。虽然知道你们之前全了礼,但还是有些担心他叫你受委屈。五郎性子怪,身边连个使女都不肯留,更别说收用了。官家和我一直担心他在这事上走偏。” 令嘉木着脸,不知道如何作答。 公孙皇后也不需她作答,兀自说了下去“你和五郎正当龄,身子也康健,想来过不久,也该有好消息了。不知是男还是女,不过不论男女,以你们夫妻的容色看,定是一等一的玉雪可爱。那时大郎那边也差不多有喜讯了,再加上大娘肚子里的孩子,再过几年兄弟姐妹几个就能一块在崇文馆入学了” 令嘉听着公孙皇后展望美好未来,不禁黯然神伤要早知道私底下,公孙皇后会是这么副模样,就是日头再热十倍,打猎再辛苦个十倍,她也要选下台啊 燕王殿下,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我快扛不住你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信誓旦旦 猎场中,正骑着马陪着皇帝搜寻猎物的萧彻忽然扭过头,掩着脸,轻轻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皇帝见状,问道“五郎你是不是昨晚又贪凉没好好盖被子” 萧彻放下手,眉眼间透出几分无奈,“父皇,我已经不是总角小儿了。” 皇帝感慨道“岁月过得可真快,感觉昨日你还是赖在你母后身边啼哭的小儿。” 介于皇帝的身份,打有记忆起就没做过啼哭这种事的萧彻反驳他的诬陷,他的目光在四周的林地逡巡一番,忽地指了某个方向说道“父皇,那里有足迹。” 皇帝眼睛一亮,再顾不得回忆往昔,忙御马朝萧彻指的方向过去。 若论狩猎的本领,看着最是安静文雅,对游猎没什么兴趣的萧彻却是他儿子里最强的一个。在齐王和长乐都四散而去时,皇帝还这么坚持地赖在萧彻身边,就是为了蹭他的收获。 过了一会,顺着萧彻指的路,皇帝果然见到一道轻盈的麋鹿身影。 皇帝和萧彻几乎是自箭筒里抽羽箭。 羽箭脱弦而去。 三根连珠箭相继落到麋鹿身前,阻住它的去路,接着第四根箭才悠然穿入它的颈部。 麋鹿倒地。 侍卫将麋鹿送到皇帝面前。 麋鹿身上的箭羽呈褐色,正是皇帝的箭。 皇帝志得意满地大笑,笑后他拍了拍萧彻的肩膀,说道“朕就知道有五郎在,朕的箭是不会射偏的。” 话中满是骄傲自得。 能做皇帝侍卫的,水平多少不会差,他们看着萧彻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流露出赞叹。 对于麋鹿这种动作矫健,体型不大的猎物来说,不起以箭射颈一击毙命,还是以箭射腹令其重伤无力奔逃,再缓缓补第二箭来得更稳妥。 皇帝作为经验丰富的猎人,之所以敢瞄着麋鹿的脖颈射,正是因为他相信,他身边箭术高绝的儿子不会让他射偏。 而萧彻也果然没让他失望,一眼判出麋鹿动向,一手惊艳的连珠箭出,稳稳封住麋鹿去路,这才让皇帝的箭一击即中。 对于皇帝的赞赏,萧彻神色淡淡,既不见骄色,也无谦虚之语。 好在皇帝早习惯他的德性,兀自感慨道“自五郎你离京,朕再没这么尽兴地游猎过了论箭术,大郎比朕都差点,九郎虽好点,却成日和朕抢猎物,还是五郎你最贴心。” 萧彻温声道“儿臣箭术虽不差,但禁中胜我者亦有不少,叫他们陪着,父皇总也能尽兴。” 皇帝话中笑意依旧,但却多了点深意“他们陪朕只是尽忠,可由你陪着却是尽孝,这于朕岂可一概而论。五郎,你可别想把你的活推给别人。” 萧彻眼睫微垂,不言不语。 皇帝看着他这副姿态不禁想起七年前。 七年前,萧彻十八岁,来到御前,向他要求更换封地,要将他为他精心挑选出的以富庶称天下的江南二十一州换作北疆燕云诸州。拿江南的膏粱丰腴之地换北疆的苦寒兵乱之地,这种事哪怕萧彻自己愿意,皇帝也不舍得,自是将荒谬的请求驳去。 那时,萧彻便是如今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 看似温顺,实则倔强。 果然,不过半月,萧彻竟是不带一人,私自离京,音讯全无。 皇帝再次寻得他消息时,竟是从数月后北疆的廖弘呈上的一封捷报。 这孩子化名公孙彻,拿着早备好的公孙家旁支子弟身份投身云州军,不过几月,便数立战功。以至于统将廖弘都颇为赞赏,将他的名字添在捷报上,呈于皇帝。 皇帝骄傲之余,却是无可奈何,终是遂了他的愿,将其封地改作燕云诸州,他的封号亦改作燕王。 此后,就是多年分离,他收着北疆屡传的捷报,看着里面的赫赫功勋,一颗慈父之心总忍不住惊颤。 战场危险,又岂虚言。 萧彻尊贵的身份,固然让他得到最大的保护,但也让他成为战场上最大的靶子他是北狄上上下下,所有兵将都渴望摘取的功勋。 偏偏这孩子还是个胆大包天的,屡屡拿自己作饵设计。 无论战果再怎么辉煌,依旧掩不了他在其中遭受的危险。 淡淡的愁绪掠过,皇帝忽地叹了一声,对着萧彻说道“五郎,你娶了傅成章的女儿,北疆于你便如臂之于身,指之于臂,使之莫敢不从。既如此,你何不留在雍京辅佐朕就像打猎一样,有你在旁,朕便如虎添翼。” 萧彻拒绝道“朝中人才济济,何差儿臣一人。” 皇帝摇头道“再是忠心的朝臣,朕也不能信之如信你。” 萧彻淡笑着说道“大哥贤明,处政无人不称善,有他辅佐,父皇还嫌不够,未免贪心了些。” 皇帝神色黯了黯。 萧彻说道“父皇,纵使儿臣恭慎,大哥明识,两相磊落,但未必抵得过人言可畏。与其如此,不若让儿臣戍守边疆,全了大哥和儿臣的情谊。” 一番动人至极的拳拳自白,自他嘴中说来却是无波无折,半点起伏也无,而他俊美的面孔上除了一抹淡笑,也再无其他。 皇帝默然半晌,然后说道“知道你不愿长留雍京,但你多少为你母后考虑一下。你一去不回自是潇洒,她在宫中却是日日为你牵肠挂肚。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一趟慈恩寺,持斋行戒,只为给你祈福,风雨雷雪皆是不改。” 萧彻神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皇帝目光深深地看着萧彻“就当是宽慰她,这次在京里多留一段时间。” 好一会之后,萧彻才回复道“好。” 简短得叫人窥不出其中的心思。 一直到日头始落,皇帝才尽足兴,打马回去。 回去的路上,齐王和长乐已点数起各自所获。 萧彻并未参与,他对打猎兴致不浓,半日下来,泰半给皇帝作陪了。故而他身后的侍卫手上多是空空如也。 只所以说是多是,是因为他过桥抽板的父皇还是给他留了点东西的 长乐看着侍卫手里那两只小狐狸,咽了咽口水。两只狐狸不过两三个月大,小小的一团,通体火红,烧得人心里发暖。 长乐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彻,叫了声“五哥。” 她的声音像是放进了一斤饴浆,要多甜又多甜。 她边上的齐王一脸受不了地抖了抖手。 萧彻看着她脸上呼之欲出的渴望,挑了挑眉,“想要” 长乐狠狠点头。 萧彻笑了笑,“去和你五嫂要吧。” 长乐的表情一下就垮了下来。 齐王嘲笑道“笨死了,四姐你也不想想,之前那么多次打猎,五哥哪次留下过幼崽。这次会留下这对狐狸,肯定是拿给五嫂做礼物的。” 萧彻看了那对狐狸一眼,然后撇开了眼。 齐王还真是高估他五哥了,萧彻哪里生得出拿小狐狸取悦妻子这种温情的念头。 之前他和皇帝打猎,皇帝忽然起兴要猎只狐狸给公孙皇后做一件狐肷,萧彻不得已陪着他找了大半个猎场,好不容易才追踪到一只红狐狸,打下它之后,侍卫拨开它的身体,发现有个洞,伸手一掏,就是两团小狐狸。 萧彻看着那两团小狐狸,莫名想到令嘉那只让他印象深刻的叫福寿的猫 任是谁,在和妻子翻覆于榻上,正是迷乱之时,一抬眼,正对上床头一双幽幽猫瞳,都会对这猫印象深刻。 那晚过后,萧彻明令禁止令嘉晚间再将福寿留在榻上。 令嘉把这道禁令当耳边清风。 以至于萧彻每晚回到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床榻周遭搜出福寿扔出去。 有这么一番前因,萧彻见到体型和福寿差不多的、同属毛绒绒科的小狐狸怔了怔也是情有可原的,然而皇帝却误解了他这一瞬怔楞,大方地将这两只小狐狸分给了他,还取笑道“朕之前真是白担心了。五郎你不开窍则已,一开窍竟是一日千里,这都学会拿这讨好女郎了。” 倘若是其他事,萧彻绝对会顺水推舟,去营造他们“恩爱夫妻”的表象。 可是两只小狐狸 一想到每晚睡前捉迷藏的主角又多两个,萧彻难得犹豫了。 皇帝却是把他的犹豫当做了羞赧,竟是不容他拒绝地将小狐狸硬塞给了他。 于是乎,萧彻只能怀着满腔郁卒,收下了这份礼物。 虽然萧彻心里十分不喜这两只小狐狸,但长乐过来讨要时,他依旧拒绝了。 他从来不许别人在未得他允准前窥伺他的东西,即使那个东西是他不喜的,即使那个人是他亲人。 时隔数年,再次体验被五哥无情拒绝的长乐公主十分不愉快,一直到公孙皇后面前都嘟着嘴。 公孙皇后点了点她的眉心,问道“谁又招你了” 长乐瞥了眼正和萧彻叙话的令嘉。 雪肤花貌的美人神色分明还有些恹恹,但在看着自己的丈夫时却是星眸点点,盈盈动人。 长乐撇了撇嘴,只道“阿娘,九弟方才抢我猎物。” 齐王喊冤“明明是你自己没射中,怪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有子一人 那厢,萧彻对于令嘉忽如其来的热情很是警惕。 “你怎么了” “母后她”令嘉用一声幽怨的叹息代替了剩下的话。 萧彻心领神会,公孙皇后看着虽是温柔文雅,但私底下性子颇为促狭,见令嘉一张花容上满是郁郁,像是叫暴雨席卷过一般,方才应是好好领受了一番。 燕王殿下清咳一声,右手握拳抵在嘴边,掩住唇角缓缓升起的弧度。 自持如他,在看到屡屡叫他吃亏的令嘉吃亏,也禁不住幸灾乐祸。 在这份愉悦下,萧彻即使是叫侍卫送那两只小狐狸给令嘉,心里的不情愿也少了那么几分。 不过出乎萧彻意料,在他看来,狸奴重度依赖者的令嘉见着两团毛绒绒,不见欢喜,只有无奈。 “殿下,你可知福寿是狸奴” 萧彻回以眼神废话 令嘉为学识渊博的燕王殿下那微薄的宠物知识叹了口气,“狸奴最是小心眼,容不下它主人再养其他的。而福寿在这方面,尤为厉害,我但凡沾了其他宠物的气味,今日回去叫它闻到,我就别想安生了。” 萧彻眼皮跳了跳,“你那只猫没有留京” 令嘉冲他嗔笑道“殿下真是开玩笑,避暑那么长的时日,我哪舍得放福寿一只猫在王府。。” 萧彻“” 果真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啊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萧彻默默忍下了这口气, 令嘉又看了那两只小狐狸一眼,那么小一团蜷在一块,目光湿润,可怜又可爱。 令嘉默念了数遍“一女不事二宠”,才坚守住自己的节操,和萧彻说道“正巧我有几个侄女喜欢养宠物,这两只小狐狸就送她们了。” 萧彻矢口否决“不行。” 令嘉惊愕看向萧彻。这点小事,素来给她面子的萧彻居然会驳了她的话。 萧彻说道“这两只小狐狸总归是本王猎来的,你那些侄女哪里受的起。你不养让使女养就是了,王府又不差它们这一点吃食。” 令嘉“” 她这会倒是有些领会到公孙皇后所说的“别扭”的意思了。 决定好两只小狐狸的去处后,令嘉看向剩下那些侍卫,去寻其余的收获。 除了两只雉鸡,竟是再无其他,比比猎物满满的皇帝,再比比收获还算丰盛的长乐和齐王 令嘉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彻。 出去忙活大半天,居然就带回这么些东西,这箭术怕是连她那年方十二的小侄子都比不过。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露骨,顷刻间,萧彻唇边的笑僵住了。 两人目光一个交接后,令嘉笑容款款动人,萧彻面色隐隐发黑。 萧彻从来觉得通过猎杀那些弱小的飞禽走兽进而获得快感的狩猎是个浪费时间体力的愚蠢活动,自也不会多费心思去计较这个活动的成果。 但今日,他发现,这事还是很有计较的必要的。 那个有眼无珠、见识短浅的女人的眼神实在太欺负人自尊了。 自猎场回返行宫,车轮辚辚,行入行宫时,令嘉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和萧彻说道“对了,方才母后和我说的话里暗示了,她希望殿下留京。” “你不需答复她。”语声沉沉,莫名晦暗。 令嘉把目光放在车窗外,朱墙高起,檐头飞举,一砖一瓦都浸着咄咄逼人的富贵气势。 真让人讨厌啊 “我曾和神一法师学过一些歧黄之术。虽因不肖,学艺不精,但医者基本的望闻问切还是懂些。母后她面色看着,已是病根深植,面上看着无事,但根子已是亏损,其寿”令嘉踌躇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她的判断,“应是不长矣。” 此前见面隔着距离和妆容,令嘉看得还不大分明,但今日在台上,皇后许是怕出汗,脸上没怎么上妆,令嘉看得分明,她虽脸上带笑,但眉间倦色积重,隐见灰色,绝非康健之相。 车厢内,一股可怕的气势在寂静中翻滚。 令嘉感受到一道锋锐如刀锋的视线,在她外露的皮肉上缓缓划过,纵使没有破出伤口,但那冷冽的触感依旧让她身上寒毛根根倒耸。 令嘉僵着身子不敢轻动。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萧彻是个在沙场喋过无数血的战将,往前她之所以能任性捉弄,果真是他出于她父亲的面子,对她的容让。 未过多久,车舆停下。 令嘉推开车门,尚不待下人送来脚踏,就跳了下了。 她要迈出步子,远离这个逼仄地叫人难受的车厢,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萧彻端正地坐在榻上,后背挺得笔直,像是绷紧的弓弦。昏黄的余晖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反模糊了他半侧脸,愈发叫人窥不清他的神色。 令嘉下了车舆就回了熙和殿,萧彻却不知道去哪了。 令嘉无心追究。 于是,一直到晚间就寝,萧彻都没回过正房。 翌日清晨,令嘉用好了早膳,才见到萧彻。 他身上还是昨日那件玄青袍子,凤眼高挑,薄唇紧抿,没了惯有的温和笑意,一身威仪叫人望而生畏。 见到一干使女都被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作,令嘉无法,亲手倒了一杯茶,给他倒上,问道“殿下昨晚去哪了用过早膳了吗” 萧彻看了她一眼。 令嘉叫这眼看得一愣。 他周身气势迫人,可那双黑眸却泛着几分孩子般的茫然。 萧彻并未回答令嘉的话,兀自走入内室,连衣袍都不解,就躺到了榻上,阖目不语他甚至没计较床侧的福寿。 令嘉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帮他披了层被子,捞起福寿,悄步退出内室。 如果放任福寿在这个时候去惊扰萧彻,估计过会,她就能收获一锅福寿肉了。 令嘉并不是不好奇萧彻昨晚去哪了。 联想到昨天的事,令嘉有预感萧彻去找过公孙皇后。 事实不出她所料 过了午膳时刻,萧彻还是没从内室出来,令嘉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人给他送午食进去,突然有宫人来报 “圣人病了” 令嘉脸色微变。 令嘉进了内室,不管萧彻睡没睡够,现在该做的就是赶紧去庆和殿探望公孙皇后。 谁知进去一看,萧彻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坐在榻上,单曲着一边膝,一只手肆意地摆在上面,背靠着榻围,眼帘低垂,似是在沉思。 令嘉被礼仪整肃的燕王殿下这会随性的坐姿震了震,然后才说道“母后旧疾复发了,说是午膳时不小心多用了水鲜。” 说是这么说,但令嘉却觉得的真正的引子大约是眼前这人。 萧彻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猛地握成拳,不过很快,又松了下去。 他睁眼,说道“你自己去吧。” 令嘉匆匆赶往皇后居住的庆和殿。 在公孙皇后寝间外面撞上了皇后的心腹阮女官。 阮女官在令嘉身后扫了一圈,没见到萧彻的身影,目现愤懑。 令嘉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肯开口。 才智浅薄如她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借口才能解释萧彻这会没过来这个事。 好在阮女官并未追问,转瞬就压下了那份愤懑,领着令嘉往内间走去。 寝间里,朱红的帘帐半垂,背靠榻围坐在榻上的皇后正拿着一张帕子掩嘴低咳。咳声断断续续,但都被压得极低。 好一会之后,皇后才平复下咳声,放下帕子。 她见到令嘉,清润的眸中有微澜起,不过转瞬即平。 “阿阮你”她叹息了一声, 阮女官跪倒在地,低声道“是奴婢自作主张。” 公孙皇后摆了摆手,“也罢,你先下去吧。” 阮女官退下后,公孙皇后说道“不过小疾,过两日就好。原不想小题咳咳大做,谁知道阿阮自作主张,报到你们熙和殿,叫你见笑了。” 短短一句话,硬是被间入的咳声断成两截。 “不过,你来了也正好。” 公孙皇后朝令嘉招了招手。 令嘉上前坐到榻边。 公孙皇后目光在令嘉身上划过,她的目光像是一汪温暖春水,遇之百骸则生暖融之意,正和她儿子相反。 她牵过令嘉的手抓在手里, “七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是怎么病的,大约咳咳是瞒不过你的。虽知你知轻重,但还是忍不住嘱咐咳咳一句,这事你万莫外传。” 令嘉看着手背上的那只手,纤瘦秀美,青筋隐隐,不禁动容。 她并不了解公孙皇后和萧彻这对母子之间的内情,但见公孙皇后分明是被萧彻气病,但转过头来,还拖着病体筹划着给萧彻掩饰,以免他背上不孝的恶名,这般慈母心肠,纵使铁心石肠也要软化。 令嘉说道“母后放心,儿臣明白。” 公孙皇后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令嘉离开寝间后,公孙皇后终于不再强抑,捂着嘴连声咳了起来。好一会,她才缓缓放下掩嘴的手,看着帕子上的艳红,她神色怔然。 “萧宸,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观星楼顶 令嘉自皇后寝间出来,朝殿外走去,正撞上阮女官领着一个身着黄色僧袍,外披红色袈裟的僧人进来。 这僧人看着不过十七八,眉眼极为俊秀,一双眸子清澈如淙淙山泉,不见一点尘埃,唇畔含着淡淡笑意,如清风朗月般,叫人见之心怀舒畅。 令嘉脚步顿下。 阮女官见着她,过来和她行了个礼,介绍身后的僧人“这位是慈恩寺的道诚法师,师从神一法师,特来与圣人讲解佛法。” 令嘉了然。 公孙皇后既决意掩下这病,不落人口实,便不肯用行宫的御医,宁可派人去慈恩寺,以讲法的名义将道诚请了过来。 道诚双手合十,朝令嘉行了个佛礼,“贫僧见过燕王妃。” 令嘉颔首。 见过礼后,两人擦肩而过。 回了熙和殿,令嘉召了使女问萧彻情况。 使女面有难色地告诉她,方才她前脚才出殿,萧彻后脚也跟着出去了,现在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令嘉揉了揉眉心,面露无奈。 这都什么破事嘛 她来行宫是来避暑度假的,怎么现在莫名其妙地被扯进这对母子的争执里。 天色渐晚,熙和殿依旧不见萧彻踪影,令嘉估摸着又是一夜不归,正要洗洗睡了,林女官忽然求见。 令嘉心中有不祥预感在滋生。 林女官进来后,开口道“婢子许是知道殿下现在在哪。” 果然 令嘉很想告诉她他爱在哪在哪,你来找我做什么。 可惜在林女官满含期待的目光下,她还要用担忧中混着惊喜的语气问道“殿下在哪” 真是考验演技的活,还好她在她娘手下磨练多年,一点不虚。 林女官答道“殿下幼时,婢子受圣人之令,照顾过殿下几年。那时,殿下陪伴先帝常住西华宫,那时殿下最喜欢去的就是这里的观星楼。” 令嘉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会你家殿下才几岁,这都过了这么久了,这点喜好估计早就变了。 名声所缚,令嘉不得不前往观星楼寻人。 观星楼是由先帝英宗主持建造,也不知英宗什么爱好,这楼的位置建在行宫东北侧一个极陡峭的坡上。 天色已暗,纵使身前身侧身后,都要使女提灯照路,但令嘉依旧走的磕磕绊绊。亏得有醉花和醉月搭把手,她才没真跌个丑。 来到观星楼前,令嘉原想着这趟“寻夫之旅”大约到此为止。 谁知道观星楼大门推开,几个人走出,其中赫然就有萧彻的近侍安石。 两相惊愕。 令嘉满是郁卒地想道这都过了多少年,燕王殿下未免也太念旧了吧 观星楼顾名思义,建之以观星辰,高二十余丈,共九层,登顶仰望,漫天星辰尽收眼底。 世人皆道英宗晚年退位之后,长居玉华宫,迷上了方外之术,在一干僧道的怂恿下,建了这观星楼,此后日日宿于此楼,以吸星月精华。 但熟知内情的人都十分清楚这不过是谬传。 这座观星楼存在的真正意义不过是自它往西南方向远眺,正能将九阳山东麓之上那绵延数十里的献陵尽收眼底。 献陵,英宗陵寝。 明烈太子身逝之后,被葬在了九阳山。此后,英宗定下九阳山为其陵地。又过六年,许皇后终,亦被葬入九阳山。 接连承受了丧子亡妻之痛的英宗终于撑不下去,传位于次子,退居玉华宫,身边只陪着彼时还是明烈太子嗣子的萧彻。 他思念去世长子和妻子,这才修了这观星楼。 明烈太子名讳为“宸”,而宣德许皇后名讳为双字“瑶光”。 宸者,中天之星也。瑶光者,北斗杓第七星也。 故观星楼名观星。 令嘉扶着栏杆爬到第九层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偏偏还要维持仪态,不能就地坐下狠狠歇会。 可恨那个安石死活拦着,只肯放令嘉一人上楼,以至于她无法由醉花和醉月代步,只能亲自爬楼。 令嘉顺好胸前的一口气,迈步入内,然而叫她惊愕的是,她找遍了九层的几间内室,分明不见萧彻人影。 令嘉倒抽了一口气。 不会这人是留在了前八层中的某一层吧 不会吧 令嘉黯然神伤。 这个可能对辛苦爬到九层的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令嘉强打起精神将九层又搜了遍,这一次人还是没找到,但却让她找出不对来。 这一层西南方向的小窗被推开了。鉴于萧彻将楼里所有人都赶到第一层,开窗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令嘉往窗外探出头,往下望去,隔着二十余丈距离,地底几盏灯火如萤火微光。看得令嘉一阵晕眩,她收回视线揉了揉额角太阳穴,又朝上看去,只得一排边檐。 令嘉无法,只得出声喊道“殿下可是在顶上” 回话的只有清风吹动檐铃的声响。 令嘉几乎就要怀疑自己是否猜错时,一道声音自顶上传来“你怎么来了” 令嘉不禁咋舌。 居然还真就在屋顶上这楼可是有二十多丈高啊要从这摔下去,十成十重新投胎,下次能不能投个这么好的胎就不一定了。 燕王殿下还真是半点都不惜命啊 为萧彻的大胆感慨了一会,令嘉答道“林女官告诉我殿下在这的。” 过了一会,上面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哦。” 从这毫无感情的回应里,令嘉听出萧彻压根不想理她。 她不以为意。 不想理就不想理吧,这样正好少事,他要理了,她还得烦恼该怎么劝呢 令嘉不再理会屋顶上的那人,兀自搬了张凳子到窗前坐下,俯下身趴到窗沿上,仰望着天。 天上星河流淌,耿耿璀璨。 在傅家,星象是必修的课程。夜晚行军,能为军队指向的只有天上的星辰。 故而,北疆的傅宅里专门修建了一座高楼,虽不如这座观星楼一般雕梁绣柱的,但供子弟作修习星象之用,已是足够。 令嘉小的时候被张氏看得太严,那时她的脾气还很有些不驯,常与张氏发生争执。 每次争执之后,来哄她的人都是她的四哥傅令启。傅令启用的最多的哄法就是带她去那高楼,指着漫天的星辰,给她讲故事。 三垣二十八宿,每颗星子背后的由来,他都能信手拈来。 “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上元天庭太微宫,昭昭列象布苍穹下元一宫名天市,两扇垣墻二十二” 指星划月,声音清朗。 令嘉不觉沉迷,一不留神满腹怨气就消融在这声音里。 令嘉幼时常常觉着,她的四哥若非生在傅家,很适合去作市井茶楼里的一位说书人。 惊堂木下,满堂喝彩,岂不比那为将为帅的威风百倍 可惜他终是傅家子。 “燕连南海尽属宋,请君熟记有何难。” 三垣说尽,令嘉无言。 三垣之后,还有二十八宿,可是还未讲到二十八宿,她的四哥已然做了无定河边的一副骨,马革里的一具尸。 “南北两星正直悬,中有平道上天田” 就在这恍惚间,忽有人替她接着念了下去。 令嘉猛然抬头,入目的依旧只有一排边檐。 “器府之星三十二。以上便为太微宫,黄道向上看取是。” 悠悠念完二十八宿,这道声音说道“好端端的一首步天歌念到一半就不念,王妃耐心未免也太差了些。” “剩下的一半没学过。” “那教你星象的那个老师还真是失职。” “是很失职。”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令嘉忽地问道“殿下的星象是谁教的” 星象为玄胜旁道,且有引人入虚之意,哪有人敢授皇子此道。 “皇祖母。” “宣德皇后学识还真渊博啊” “是家学渊源,浑天书是皇祖母生父作的。” “浑天书是什么”令嘉虚心请教。她星象知识只有区区半首的启蒙用的步天歌。 “皇祖母生父单讳晦。” 令嘉愕然。 许晦,德宗一朝的钦天监监正,精通天文历法、阴阳易数,以善断天数闻名天下。他作的天历算尽百年天数,沿用至今,无一不准。可惜许晦作完天历后,就辞官回乡,销声匿迹。 不过真正让令嘉对这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爹曾说过的一桩往事。 她祖父还在世时,曾与许晦有过一面之缘,许晦当日曾与她祖父下判言“满门之祸即在眼前。” 她祖父大惊,忙问“可有解法” 许晦答“祸兮,福之所倚。” 她祖父又问往后。 许晦答“福兮,祸之所伏。” 令嘉听后差点没笑死,只觉得这位许真人好生狡猾,自家祖父实在好骗。 天底下的哪有什么事是不能叫这两句说尽的。 令嘉好奇问道“许先生不是道家真人吗未闻他有娶妻生子。” “曾外祖母早逝,曾外祖父觉得是他私窥天数的报应,为免牵连子嗣,就将膝下两女分别过继给他长兄和舅兄。” 令嘉评论道“这安排好奇怪啊不应该过继给一家的嘛” 顶上的人久久不语。 数年后,许晦长女嫁德宗第五子,后母仪天下。次女嫁入莱国公府公孙氏,可惜夫妇早逝,留下的一对儿女被许皇后接入宫,亲自抚养,和许皇后的子女一起长大。又过数年,许皇后将外甥女配给了次子。 至此,祸根埋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