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魂[综武侠]》 第1章 第1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开元六年仲秋,千岛湖相知山庄杨庄主喜得麟子——这虽是杨庄主的次子,但无论江湖还是朝廷,却皆是无人敢小觑。 但凡消息略灵通些的江湖人都知道,杨庄主长子因幼年变故,而今虽长至六岁却仍旧浑浑噩噩痴痴傻傻,所以若无意外,这位新生的杨二少爷便很有可能便是相知山庄的继承人。 一时之间,来自天南地北的贺礼仿佛流水般络绎不绝地运往江南千岛湖。 三个月后—— 北地朔风渐起,一队装饰豪华、看起来也非常舒适的马车驶出太行山,仿佛一条紫色的长龙,往南方绵延而去。 其中一辆马车的窗子突然被打起来,探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漆黑的眼睛灵动地转了转,眼角余光隐约扫到一点白,小孩不由仰起头—— 一点沁凉倏然落在了小孩的鼻尖引得对方一声惊呼:“嗳——下雪了。” 属于妇人的温和嗓音自车内传来:“既然下雪了便把窗子关上吧——你阿姐体弱,受不得寒。” “没事的……车里很暖和,我手里捧着手炉、璎珞也在我怀里窝着呢,小夕喜欢雪,看便是了……咳咳……等到了江南,这般的大雪便是想看都看不到了。”另一道嗓音响起,稚嫩而又虚弱,隐约还能听出努力压制的轻咳。 ——车内乘坐的正是一位贵妇和两名女童。这车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精巧的制作法子,车外寒风呼号,车内却十分温暖,那贵妇和那稍小点的女童着一件单衣却依旧被烘得脸颊微红,可见车厢内温度之高。然而如此温暖的车厢,那位稍大点的女童却裹着厚厚的大氅缩在角落,她身形太小,巴掌大的小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整个人陷在貂皮里,几乎让人分不清她怀里抱着的是貂还是貂皮。 这妇孺三人,妇人名为独孤意,是两个女童的母亲,年纪大点的女童名为柳拂雪,小点的名为柳夕——这三人在江湖上许是没甚名气,但是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可谓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庄之主:霸刀山庄庄主柳风骨,江湖人称柳五爷。 * 要说柳五爷,确实是当年腥风血雨的江湖风流人物之一,不说别的,单就公孙柳五的故事,就足够茶馆说书人说个十几年了。 不过那都是上一个时代的老故事了,这里暂且不表,只说柳五被公孙大娘拒绝之后,他便归家,从他父亲手中接下霸刀山庄,并且遵从家族安排,与独孤世家联姻,娶了独孤家小姐,便是这独孤意。 不说两人感情如何,只说成婚数年以来,两人到如今已有了三子二女,除了长子乃是独生,其他的二子长女、三子二女皆是龙凤胎。 其他的孩子便也就罢了,唯独这位长女,在朔北一带流传着似真似假的传说。 * 那还是将近十年前的事。 独孤意查出怀上第二胎的时候,正逢神算赵空明正旅居柳家,闲来无事,便为独孤意起了一卦——这不算则已,一算结果却是十分惊人:独孤意所怀这一胎为龙凤胎,其中男孩是举世罕见的练武奇才,可当霸刀山庄的一柄利刃,而女孩……神算子表示这个孩子的将来他完全看不透。 而所谓的“看不透”,若非走上一条逆天之路,便是没有所谓的“将来”——换言之,这孩子有可能注定了早夭。 后来待柳夫人月份见长,庄里大夫给其诊脉的时候也忧心忡忡地表示夫人胎相不稳,其中一个孩子还好,十分强壮,然而另一个的脉象却格外虚弱,恐难以顺利降生。 那时柳五爷尚还未练就出未来的铁石心肠,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自是十分悲恸,加之不久之前赵空明所预言的数十年后笼罩在北地的战争阴云…… 关于赵空明的卜卦和大夫的推测柳风骨并未告知待产中的独孤意,只一个人抗下所有压力,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关了很久,再出来的时候便向山庄子弟们宣告,他要为开炉锻刀。 自从柳风骨接任庄主之职后,他已鲜少亲自动手,此次突然开炉,庄内上下自是十分讶异,但柳风骨仿佛拿出了接触刀这辈子最认真的姿态,材料是从山庄积攒了数百年、向来不舍得用的好铸材中精挑细选而来的,正式开炉的日期也选了最近的吉日,锻刀的炉火亦是由柳五爷亲自把关……总之,受其所影响,庄内配合锻刀的弟子也拿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认真态度,然后这把倾注了柳风骨大半年心血的刀果然也没让人失望,开炉之后,确为霸道山庄数年未见的极品。 刀成后,柳风骨便为其命名为“拂雪”,同时也宣告了柳家即将出世的二公子和大小姐分别取名为“浮云”、“拂雪”。 名字定下,霸刀山庄上上下下几乎都明白了自家庄主/师父对这位未出世的千金的爱重,暗暗打定主意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大小姐,还要捧着哄着。 没有人知道,柳风骨铸此刀,其实不过是希望拂雪能够在柳氏一族留下一点痕迹罢了——早夭的孩子不会有记录,甚至倘若浮云天赋当真如赵空明所言那般杰出,将来柳氏只会记住柳浮云,而会彻底遗忘他同胞的姊妹。 可是由他亲手所锻的刀不同,无论品相如何,总是会记录下来。所以倘若拂雪真的没有福气留在他们柳家,他便将这把刀与拂雪陪葬。想来,对于这把极品宝刀,柳氏无论如何都会大书特书,那拂雪也能永远流传于霸刀口口相传的名刀传说中了。 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赵空明的预言第一次出了错,实际上,这位被柳风骨取名柳拂雪的霸刀山庄大小姐确实是一出生被没了气息,当时得到消息的霸刀高等弟子全都懵了。 本来嘛,最受庄主/师父期待的孩子——毕竟就连大少爷出生也没见柳风骨专门去锻一把刀不是?所以肯定是最重视最期待的嘛!——要出生了,他们都替柳风骨高兴,也攒足了劲儿要恭喜了,结果……就殇了? 所谓大喜到大悲,很多人都缓不过劲儿来。 少数缓过劲来的弟子们立刻想要去安慰柳风骨,却意外地发现他们的师父十分冷静——固然也是悲恸的,却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过不等他们理清这其中的诡异之处,又传来夫人因为痛失爱女、产下二少爷后便昏厥过去的消息。 总之,那本该是霸刀山庄双喜临门的日子,最后却是在一片混乱闹腾与悲痛中度过。 随后,霸刀子弟跟随着柳风骨将柳拂雪和拂雪刀一起放入合适的棺木中,看着小小的、皮肤皱巴巴的甚至还沾着羊水的小小胎儿了无声息地伴着冰冷的长刀长眠,低低的啜泣声渐次响起,就连柳风骨都克制不住情绪,慢慢红了眼眶,淌下两行泪水。 变故发生在停灵当日深夜:一阵阵弱弱的婴儿啼哭声断断续续地从棺材中传了出来。 那声音非常微弱,又隔了一层厚厚的木头,也就是守灵的是柳风骨和高等弟子,内力深厚,否则这声啼哭怕是就要被忽略过去了。 众人当时也是被吓得不行,硬是在寒冬腊月的深夜时分起了一身白毛汗。 还是柳风骨先镇定了下来,心想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是成了鬼也不会害自己,遂走上前,用力掀开沉重的棺椁—— 原本锃亮如月的长刀,此时已碎做了三截,变得黯淡无光,布满锈迹,而在长刀的旁边,本已死去的女婴却正大张着嘴巴,用尽全力却也只能发出虚弱无力的啼哭。 ——拂雪刀碎,而柳拂雪却活了。 * 最后,这场办了不到一半的葬礼被匆忙取消,灵堂一撤整个霸刀山庄上下只当无事发生,知情者将这桩离奇事埋进心底,跟着不知情者一起高高兴兴地为当家主母诞下稀罕的龙凤胎而欢欣鼓舞。 只是这份欢欣终究还是打了折扣——这位柳大小姐虽然活了过来,但体质却极差,非但不能习武练刀,还畏寒惧热,衣食住行无一处不得小心谨慎处处避讳,仍避免不了那仿佛一年到头都不间断的大病小灾,终日与药罐子为伴。 * 这样的体质,这样的身份,柳拂雪得到整个霸刀山庄的万千宠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即便如此,庄内上下仍旧一致地觉得大小姐受委屈了——确实也是,霸刀一脉传承了百年的精妙武功无法得学,偌大的家业、滔天的财富一点也享受不到,只终日被拘在屋里。 就连才七岁的柳夕也觉得自家阿姐特别可怜——虽然不用每天早起练武她很羡慕啦,但是她也知道阿姐晚上睡得并不踏实,早上醒的也不比她晚,更别说,阿姐都不能一起出去玩的——不能玩雪不能玩水不能爬山甚至不能跑动……柳夕光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所以这个时候柳夕也没有耍什么小脾气——虽然一早就听说此次去江南怕是得有大半月见不到雪——只是有些恋恋不舍再次看了眼窗外:不过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外头的雪花已然变得又大又急,她连忙把窗户合上,阻隔了愈来愈大的北风,随即转过身,蹭到独孤意身畔,撒娇道:“阿娘,那相知山庄到底什么样子呀?好玩吗?” “相知山庄啊……说起来,阿雪你小时候还去过呢,不过那会儿你太小了,应该也都不记得了吧?”独孤意搂住小女儿,用自己的体温抵消掉对方身上的寒气,免得散到大女儿身上,微笑着悠然道:“那可是个湖光山色的好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从陆路换到水路,晃晃悠悠地行了不知多久,一路看着窗外的景色由简单的白逐渐到白绿相间再到绵绵细雨中一大片一大片苍翠浓绿,独孤意关于相知山庄的事情也都讲的差不多了,外面终于传来消息——前方就是扬州码头,让船上诸人准备停船上岸。 柳夕早就听独孤意说了相知山庄坐落在扬州附近的千岛湖畔,在甲板上听到传讯立刻便知道他们这是抵达目的地了,连蹦带跳地跑去船舱—— “阿姐阿姐,我们到啦!” 听到似乎有人在喊自己,柳拂雪挣扎着想要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仿佛被颠簸的船只搅动了五脏六腑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她就迫不及待地坐起身,抓起床头桌上的木盆,张嘴欲呕。 然而在船上的这些时日,她几乎镇日都是昏昏沉沉的,莫说正常饮食,便是流食都是侍女们艰难喂下去的,只是她到底吃得难受,再加上船又临近靠岸了,侍女便从昨晚开始没再给她吃什么东西,此时自然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连吐数下,总算能将心口恶心的感觉压下,柳拂雪这才抬起头——一张脸白得都快比得上太行山中的雪了。 尽管年幼,柳夕却在那一刹那感觉到了心疼,甚至比侍女们更快一步地走到床边接过柳拂雪手里的木盆放到桌上,学着之前见过的侍女们的动作,伸着短短的胳膊轻抚柳拂雪的后背:“姐姐……姐姐你还好么?有个好消息,听说我们的船就要靠岸了!” 这对于柳拂雪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她虚弱地笑了笑:“太好了……”随后便朝侍女招手,示意她们来给她穿衣、扶她下床。 侍女本想说等船靠岸了,庄主自然会派人来船上直接将大小姐抱下来,这船一时半会儿可停不稳,何必自己走找罪受呢? 只是所有的话都在柳拂雪坚定的目光下咽了回去——她们也了解自家大小姐,二小姐特意跑过来告知大小姐船要靠岸的消息,就是想跟大小姐一起下船,大小姐自认在山庄受过太多偏爱,向来愿意尽可能满足两个弟妹的一切想法。不过大小姐也不是任性之人,她会选择此时下床,也是估量着自己能撑下去,而且在船舱闷了这么久,出去透透气也会舒服一点。 费力地给柳拂雪套上衣服,船也基本驶进了千岛湖附近的港口。也难为柳夕小小年纪也有这么好的耐心,等着侍女小心地给柳拂雪一层又一层地套着衣服、最后还要再裹上貂皮大氅,没见半分烦躁,等柳拂雪彻底穿好后,还贴心地拿起桌上暖手炉塞到柳拂雪手里,然后拖着她慢慢往甲板走去。 虽然是南方,这个时候也仍旧是有些微凉的,好在船只正在入港,并无大风。柳拂雪伸手裹紧大氅,缓缓地吸了几口新鲜咸凉的空气,一直翻腾的脏腑顿觉舒爽不少。 出来果然不错。柳拂雪松开柳夕的手,靠上船舷微微闭上眼。 看着阿姐难得放松的神态,柳夕不敢打搅,晃了晃脑袋,索性欣赏起四周的风景。 过了不多久,船身突然重重地晃了一下。 柳拂雪身形也随之一晃,柳夕连忙松开船舷,一把抱住柳拂雪的腰——得亏柳拂雪生得瘦弱,两人勉强稳住身形,然后就听船下传来一阵阵呼喊声——船靠岸了。 * 独孤意这会儿也搀着侍女的手从船舱来到了甲板,正巧看到柳夕勉励抱住柳拂雪的这一幕。 来不及对女儿们说什么关切的话,船下便已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阿娘、阿妹!船到了,下来吧!” 独孤意和两个女儿一齐往船下望去,就见乘坐另一艘船的柳惊涛早就下了船,此时正笑嘻嘻地扭过头冲他们挥手,一身貂皮大衣硬是被他穿出几分散漫不羁。 仿佛是被柳惊涛的招呼声惊动了,船下的其他人也纷纷扭身仰头看过来——除了站在柳惊涛左边一大一小的两个弟弟、右边的柳风骨以及一干山庄护卫外,在他们对面,还站了一群人:从相似的服饰上能看出来这群人应该都是某个家族的家仆,而被这群人簇拥在中间的则是一长一幼,年长者与柳风骨年纪相近,只是穿着一身儒衫,腰间悬着玉石绣囊,头上更是戴了包巾,相比起柳风骨的侠气,更显得斯文儒雅;而他身边那个跟柳家三公子差不多高的小孩…… 柳拂雪明显感觉到柳夕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有些收紧,人也不自觉地往自己背后缩,小小声地嘀咕道:“阿、阿姐……那个小孩怎么、怎么回事啊……有点吓人……” 柳拂雪不由地微微蹙了眉。 她和柳夕的眼睛都很好用,虽然隔着一艘船的高度,借着居高临下的角度之便仍将下面的人看得清楚。 柳夕说的也不算错,对面的那个小公子确实莫名有些吓人——其实粗看倒也正常,一身靛蓝的绸衫,怀里抱着一张造型古朴的琴,头发只简单地束在背后,大约是有些松垮,两侧的头发自鬓角垂下,半遮了眉眼。倘若全遮了倒也罢了,偏偏这般半遮半露,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张憔悴而又瘦削的脸,高高突起的颧骨锋利得近乎冷硬,表情寡淡得近乎于无,更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他的眼睛很大,眼瞳乌黑,然而眼窝却有些深陷,眼眶四周染着浓重的灰,而眼睛里却又隐隐泛着红,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前方虚空,呆滞无神,又躲在头发后面,更是平添几分阴郁凶戾。 孤独意往船下看了一眼后也皱起眉,不赞同地拍了拍柳夕的肩:“小五!”随即给姐妹俩介绍:“那应该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相知山庄的杨庄主,那位小郎君应该便是杨家的大公子——阿雪,你小时候见过他来着,可还记得?” 柳拂雪想了想,摇头。 不过那就是杨家大公子,名叫青月的那个么?要说这个人,柳拂雪是知道的,毕竟柳唐杨三家,柳杨两家各出了一个病秧子是整个江湖都晓得的谈资。而作为柳家的病秧子,柳拂雪多多少少对杨家的病秧子有些同病相怜的关注——虽然她这病是打娘胎里带的,是天灾,杨大公子的病却是纯粹的人祸,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倒霉一些。 所以,对于杨青月的事,柳拂雪其实知道的也算不少。 实际上也不仅仅是关注。当初杨青月刚遭难的时候,柳风骨特意去长安请了神医又亲自把人送来了千湖岛给杨大公子看病,顺带把柳拂雪也带了过来——柳夫人之前说的她来过长歌门,指的正是那会儿。 至于原因……她那时刚好不巧受了寒,发热咳嗽一直未见好转,柳风骨这才借给杨青月看病之际,听从大夫的建议,带柳拂雪来江南养病。 然而对于这件事,柳拂雪却只剩了一点点印象,据柳夫人说这是因为她在江南反而又发了次高烧,情况还非常危险,若非正巧神医在,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也是因此,尽管柳风骨几次三番解释柳拂雪在江南身体真的好了不少,至于那唯一的一次发热着实是意外,柳夫人也不肯让柳拂雪去江南养病,只想办法改进山庄里冬日的取暖方式,尽可能保证柳拂雪冬天不受寒。 不过虽然不记得当年的事了,柳拂雪倒还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当初她高烧发热还是杨大公子发现的,后来她高烧昏迷,杨大公子那罕见的片刻清醒也都用来陪伴照料她了,也难为他当时不过是个身中奇毒的三岁小儿。 所以船下那个小郎君就是当年照料过自己的杨大公子么? 柳拂雪扶住船舷往下看——也不知是不是有了滤镜,此时再看,那杨大公子也没那么吓人,反倒有几分小可怜。 独孤意不由摸了摸她的脑袋,转眼看见小女儿眼巴巴的模样,又摸了摸柳夕,然后对柳拂雪道:“就算你记得,怕是也认不出来——毕竟,也有四五年了。” 柳拂雪看了一会儿,又想到什么,期期艾艾地看向独孤意:“那、那杨大公子如今……身上的毒解了么?” 提起这个,独孤意神色便是一黯:“你杨叔叔给你爹的信上说是情况一直有所好转,但是……” 但是什么独孤意没说,柳拂雪心里也明白。 她不由轻叹了口气,随即抿紧了唇,望向杨青月的目光愈发充满了同情。 独孤意把女儿的神态看在眼里,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她想说你自己也一直生着病呢,就莫要为杨家大公子忧心免得伤了神。可她也清楚,自家姑娘便就是这样的好心地,因为自己知道生病受伤有多疼,所以更加心疼别人受得罪。 适逢此时舷梯搭好,有下人上来请他们下船,本就对姐姐母亲对话听得一头雾水的柳夕立刻欢呼一声,拖着柳拂雪往船下走。 独孤意看着两个女儿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调整好心态,挂上端庄得体的微笑也走下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霸刀山庄一行抵达相知山庄的时间尚早,差不多算是杨家的第一批客人,距离二公子杨逸飞的百日宴还有数日,也正是因此,才有了杨尹安携长子亲至码头相迎。 霸刀山庄此次来的人不少,也是相知山庄家大业大,招呼起来才能井井有条,不见丝毫乱象。 不过这些跟柳拂雪没什么关系,都知道她身体不好,几乎是甫一下船,便被相知山庄的下人们扶进了马车,一同进去的还有独孤意,反倒是柳夕,因为这一路一直闷在船上憋得够呛,执意要跟着哥哥们骑马回去。 北地的儿女们向来是放养,柳风骨乐呵呵地应了,杨尹安父子便主随客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相知山庄,接风洗尘宴又见过此行主角——睡得正香的小杨公子——后,霸刀山庄众人又在杨尹安的安排下乘坐竹筏前往这段时间落脚的小院。 江南的院子总是有些精致秀气的,这院子在相知山庄已经挺大了,然而装下柳家这一大家子却还是略有些勉强,杨尹安本想在隔壁院子再给安排几个房间,柳惊涛却站了出来,说:“杨叔叔不必这般麻烦,若是青月弟弟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着二弟三弟跟青月弟弟一起住。” 说着,还冲杨青月眨了眨眼。 杨尹安本想替杨青月拒绝——倒不是自家儿子如何娇气,实际上杨青月的住处十分宽敞,莫说柳家三位公子住进去,便是他们各自再带三个家仆一起住过去,也不嫌拥挤。只是怕杨青月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他身体向来不好,整日浑浑噩噩呆呆傻傻,把自己照顾好都成问题,又如何招待客人? 柳风骨也知杨尹安顾忌什么,只是杨柳两家交好,实在不必在乎种种虚礼。 所以柳风骨也赞同柳惊涛的主意,道:“如此也好,让他们兄弟几个多多亲近,将来大了我们杨柳两家也好互相扶持。” 柳风骨都这样说了,杨尹安心想青月受当初毒素的影响,这么多年几乎从未有过什么伙伴,柳家几位郎君愿意同他结交确实不是坏事,又看了杨青月一眼,缓慢而又小心地征求他的意见,又等了片刻,见他确实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同意了下来,随后还带着杨青月亲自给柳惊涛兄弟三人带路。 杨尹安刚走,柳夕就蹦蹦哒哒地从树木葱茏的院子里跑了出来,一把抓住柳拂雪的手腕:“阿姊阿姊,我看见一间好漂亮的屋子,太阳很好,窗边还可以看见好看的花……阿姊快来看,若是喜欢的话,和小夕一起住吧。” 说着,便拖着柳拂雪往院子里走去。 * 这一路也算舟车劳顿,客房又是柳家得知消息后一早打扫干净的,被子大概也刚晒过,透着一股温暖好闻的味道,柳拂雪被柳夕扯上床一滚,一身倦意便涌上心头,也顾不得阿娘的嘱托,眼一闭,便和衣睡着了,任由柳夕如何喊都喊不醒。 待柳拂雪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日上三竿。 相比北地过于灿烂的冬日暖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柳拂雪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却闻得外头不知哪里传来的嘈杂吵闹声,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十分不悦地开口唤人想要问问是谁在吵。 直到来人带起一串与自家布帘截然不同的水晶帘清脆的碰撞声,她方才警觉地努力睁开眼。 看着陌生的帐顶和被子,柳拂雪有那么一瞬间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这时侍女轻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大小姐,吵到您了?今儿叶家和唐家的人一起到了,然后——”侍女说着,有些哭笑不得地叹着气摇了摇头,又继续道:“然后,哎,几位公子小姐们真的是小孩子——咱家的二公子把叶家二少爷给打了,唐家的二少爷把咱家的二小姐欺负哭了,杨家的大公子又不知被咱家的大公子拐骗去了哪里,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杨家下人刚找着人,这会儿正盯着杨大公子先用点早膳垫垫肚子一会儿还有一堆药要吃……” 难怪这么吵。 柳拂雪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努力平复被吵醒导致起床气。 侍女也晓得自家大小姐的脾气——平日里软乎乎的是个和气人,唯独被吵醒时是个小魔王,努力软化语气,问道:“大小姐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了,昨天的接风宴吃得也不多,现下可是饿了?厨房食材都备好了,您想吃些什么,婢子这便通知厨房准备。” 柳拂雪只觉得脑子嗡嗡响,也没仔细听侍女的话,只听到问话便点头摆手,示意对方看着办。 侍女轻手轻脚地退下,待柳拂雪头疼减缓,她才端着白粥和几样腌菜进来:“厨房怕小姐因换了水土肠胃不适,只敢煮些白粥配些小菜,小姐可要用一些?” 常年药罐子为伴的柳拂雪早就习惯这种不管有没有胃口、食物合不合口味、到了时间就要坚持吃点东西的饮食习惯,遂点了点头,待慢慢喝完白粥,又将惯例的汤药一一服用,侍女将空碗送回厨房时,外面院子里的嘈杂声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 这时另一个霸刀山庄独孤意身边的侍女过来,隔着帘子悄声问了两句,得知柳拂雪已醒,便进来问道:“大小姐,杨庄主安排了人打算带咱家公子们和小小姐还有唐家叶家的公子小姐前往千岛湖玩,夫人让婢子过来问问您可要同去?” “阿娘费心了。我还是有些倦,便不去了——记得嘱咐阿兄,照顾好小夕,也莫要让小二欺负别家孩子。” 独孤意的侍女应声而去。 柳拂雪又略歇息了一会儿,瞧着外面阳光正好,便指挥着侍女帮着自己起身换衣,简单清洁了一番,又另外喊人将屋里的矮榻搬到院子里,柳拂雪往榻上一躺,怀里搂着貂儿璎珞、身上盖着貂皮大氅,懒洋洋地晒起太阳来。 暖洋洋的阳光热度恰到好处,晒得柳拂雪骨头都快酥了,眼睛一眯,迷迷瞪瞪间又要睡着,忽闻院子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睁开眼微微抬起身,就见昨天见过的杨夫人吴青青正携着杨青月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杨婶婶、杨大、大公子……咳咳咳……”起的太急,柳拂雪一口气没喘匀,顿时又是一顿狠咳。 吴青青也听过不少关于柳家这位大小姐身体情况的消息,见状比柳拂雪的侍女还要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轻抚柳拂雪后背。 “我……咳咳……没事。”柳拂雪努力压下喉间痒意,“杨婶婶、咳、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阿娘说说话……”正说着,独孤意已经从正屋迎了出来:“青青?还有青月?快进来坐坐——阿雪,临近晌午了,若是太阳晒人,记得进屋。” 吴青青这才注意到柳拂雪这一身装备,不由掩唇一笑,道:“阿雪原是在晒太阳,倒是好享受——那杨婶婶进屋找你阿娘了。”说完,又拍了拍柳拂雪的手背准备往前走,刚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扭过头,看着跟着自己一起走的杨青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青月你在院子里陪着你柳家阿姊——你们去给大公子搬套凳子矮几来。” 一部分仆人应声而去,另一部分跟着杨夫人往前走,徒留杨青月一人跟柳拂雪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柳拂雪还是头一次单独跟不甚熟络的同龄人打交道,有些无措:“杨大公子……” “哎我刚才就想说——阿雪你叫什么杨大公子啊。”杨青月没啥反应,倒是吴青青闻言,再度停住脚步,转身假嗔道:“阿雪你前几年来的时候,喊的可是青月弟弟,怎么几年不见到底生疏了?” “青、青月弟弟?”柳拂雪诧异,她之前是这样喊的杨青月? 吴青青却当她应了,高兴地“哎”了一声,连道“这才对!”,随即便笑容满面地带着人进了屋里。 其他杨家仆从很快搬来给杨青月用的凳子矮几,恰摆在柳拂雪的矮榻旁,杨青月面无表情地抱着琴坐了进去,将琴往矮几上一搭,手指轻拨琴弦,流淌出一串清越的琴音。 还怪好听的。柳拂雪盯着杨青月看了会儿,很快便又倦了,也顾不得礼节,重新躺回矮榻——清越的琴音、温暖的阳光,外加怀里毛绒绒的貂儿,柳拂雪再度昏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女子温软的对话: “阿意姊,你瞧,这俩孩子——多合适!我刚刚的提议,你说到底好不好嘛?” “杨庄主可知道你这想法?你也知晓,阿雪身体不好,全靠着汤药吊着一条命,倘若依你所言,怕对你们杨家有些不厚道。” “甚么厚道不厚道的。我还觉得委屈了阿雪呢。青月自中了那逆贼的阴雨针至今已五年有余,情况虽有所好转,却始终如此浑浑噩噩疯疯癫癫,我和他阿爹找遍天下名医皆说怕不能大好。阿雪当然值得更好的,只是我想阿意你也不放心阿雪嫁到别处吧?可倘若不嫁人,又免不得家族中人嘴碎,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终究管不了所有人的嘴。阿雪若嫁来我杨家予青月为妇,我同尹安必视她如己出,绝不令她受半分委屈。” “这、容我再想想罢……” “阿意姊你好好想想——为女择婿总是要慎之又慎。横竖也不急,两个孩子还小呢,你和柳庄主一定要多考虑考虑我家青月。” …… 交谈声渐渐远去,终于明白两位阿娘到底在说啥的柳拂雪顿时睡意全消,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看向一旁的杨青月——杨婶婶想让自己嫁给他? 然而没想到,杨青月同样也听到了两位的对话,正垂眸看过来,两人恰好四目一对,倏地又连忙转开。 转开目光后,柳拂雪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心虚还有些忸怩,不由有些恼,赌气似的坐了起来,往杨青月方向探了探头,盯着琴道:“青、杨、杨弟弟弹琴真好听,能教我吗?” 杨青月没有应声,却五指成爪,虚浮在琴弦之上。 柳拂雪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杨青月这已经开始教她了。 柳拂雪自小身体不好,甚至连命都是捡回来的,所以在家里也没有琴棋书画这些课程,只有认字写字,不做那睁眼的瞎子罢了。如今突然有杨青月要教她琴,她立刻来了兴致,也顾不上方才两位母亲对话带来的些微尴尬,打起精神从矮榻起身,学着摆出杨青月的手势。 然后杨青月用指腹按下一根弦。 柳拂雪有样学样。 第二只、第三只手指按下,第一只手指抬起。 柳拂雪继续模仿。 只是在抬起第一只手指时,随着指尖琴弦同时跳起的,还有一颗圆润的血珠。 看到那颗血珠,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柳拂雪是过了片刻才意识到疼,下意识地翻转手腕,只见食指指腹多了一道红色划痕,嫣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划痕里涌出。 最先慌的是柳家侍女:“血、血、血……大小姐你流血了!” “我没……”“事”字还没出口,柳拂雪恍惚意识到什么,迅速抬头看向杨青月,就见对方唇无血色、脸色惨白、双眼禁闭…… 不好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柳拂雪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刺耳的琴音,只觉胸前一闷,似是张嘴吐出了什么,随即眼前便是一暗,没了意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再次恢复意识时,柳拂雪尚未睁开眼,便察觉到冰凉的水噼里啪啦地砸在自己头上,她赶紧睁开眼,才发现此时已是深夜,四周一片漆黑,而自己不知为何趴在地上淋着雨——以她的身体状况来说,这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不管是她的亲人、庄中弟子还是下人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柳拂雪一骨碌爬起来,抬手抹去一脸雨水,努力睁大眼睛分辨了一下四周情况,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郊外山林。 她明明记得自己想要跟杨青月学琴,然后……划伤了手指?她连忙伸出手想要看看手指上的划伤——她身体向来不好,外伤处理哪怕有一点不妥当都会非常麻烦,更别提她还在这里淋雨。 说到淋雨……柳拂雪看了看自己身上,仅穿了普通的内衬和外衣,几乎常年不离身的大氅都未披,但站在雨里也仅仅只是略有些寒意,但以她的身体状况,都不必淋到雨,只是看到外面下雨便能感受到一股寒意侵身透骨,像站在雨里淋一番,直接就该浑身哆嗦嘴唇发青地晕过去了。 脑子里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地冒出来,乱糟糟地充斥着整个脑袋,导致柳拂雪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不,不仅如此,实际上,除了大雨微风带来的几分凉意和膝盖及肘关节上若有似无的一点火辣刺痛感,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半点不适——没有几乎成了惯常的头晕目眩、耳鸣眼花、四肢无力、胸闷气塞、呼吸困难等症状,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让柳拂雪觉得自己甚至可以飞上天。 实际上她也确实原地蹦跶了两下。 然后就听到一道尖锐的破风声,本能地循声扭头——只见一支镞尖闪着银光的箭破空而来。 柳拂雪想要后跳躲开,可双腿仿佛生了根,无论如何都挪动不了半分,正当她想着“难道自己刚感受到健康就要死在这个不认识的地方了吗”时,斜刺里突然探出一只胳膊,用力地一把揽住她的腰,旋身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足尖轻点箭尖一个借力,随即稳稳地落在地上。 身体腾空转圈的感觉有些新奇,柳拂雪在霸刀山庄时没少见庄中年长弟子这么带着弟弟妹妹玩,但她因为身体不好,即便她眼巴巴看着,也从来没人敢抱着她转圈圈,所以她此时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十分新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 然后就看到揽着她腰的人另一只手中一阵剑芒乱舞,噼里啪啦斩断紧随而来的另外几只箭,随即闪身躲至一棵大树的背后。 “谢——”柳拂雪别扭地抬头想要向对方道谢,顺便还想问问对方的身份和此时的情况,只是刚吐出一个字,原本正警惕地查看四周的人便立刻低下头,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柳拂雪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而那人见柳拂雪收了声,再度环视了一圈四周,借着雨声、灌木与夜色的遮挡,躬身悄声而行。 而柳拂雪闭嘴的原因却并不仅仅只是对方的动作,更多的是因为过于惊讶而说不出话来——这个一言不发救了她的小哥穿着一身相知山庄长歌门内门弟子的服饰,不仅如此,柳拂雪觉得对方还有些眼熟。 任由对方揽着腰冒着雨,一路或潜行或腾跃前进,柳拂雪皱紧了眉头仔细回忆思索,终于在对方停下的时候彻底想了起来:昨天柳家的船到扬州码头的时候,这人跟在杨伯伯身边,似是杨伯伯的亲传弟子! 正想着,身子一沉,却是那长歌门小哥将他放了下来。 柳拂雪抬头。 只见对方微微松了口气,道:“到了,师娘和其他师兄妹们就在这里了——外面雨大,小师妹还是快进屋吧。” 柳拂雪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小哥……似乎比昨天见过的要年轻一些?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其他的取代:小师妹?进屋? 柳拂雪被动地被对方扯着往前走,抬头一眼,这才发现周围是一片茅草屋,虽是草屋,搭建得倒也整齐有序,想来是有专门规划治理的。 刚走了两步,正对着的那间茅草屋恰是时候被人打开,一个穿着长歌门服饰的阿姊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手:“沈师兄!小师妹!”喊完又朝屋里喊了一声:“沈师兄回来了!还把小师妹找回来!——师兄辛苦了,小师妹也受苦了,快些进来吧,师娘一直在担心呢。” 长歌门小哥立刻加快了脚步,柳拂雪也小跑着跟上——这于她来说又是一个新奇的体验,过去她还从来没有跑过步呢。 很快进了屋里,开门的阿姊迅速地把房门关上,隔绝了连绵不绝的细雨。 屋子中央生着火,将屋子照得一片光亮,柳拂雪简单扫了一眼,发现整个屋子里都是相知山庄长歌门的人,且除了被围在中间的杨婶婶以及被她揽在怀里的小孩,其他人皆是一身长歌门内门弟子的打扮。 见柳拂雪进来,吴青青明显露出个松了口气的表情,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出现在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淋了一身莫名其妙的雨,又遇见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大部分普通人都会惊慌,更无论自小静养鲜受波折的柳拂雪——也就是她目前的身体似乎是健康的,不然拿出她原本的身体,早就折腾得高热昏迷了。所以终于见到相对熟悉的人——至少说过话,柳拂雪立刻就想直奔过去,却被其他长歌门弟子围住嘘寒问暖,其中一个阿姊更是红着眼眶道歉:“小师妹,都怪师姐不小心。师娘把你交给我带,我却差点把你丢了,幸好小师弟及时察觉,又有沈师兄冒险出去将你寻回来……你可有受伤?” “小师妹没有大碍,只是淋了一场雨,怕要受寒,你们且让开,让小师妹烤烤火。”被称为沈师兄的小哥一边说着,一边分开众人,将柳拂雪推到火堆旁。 柳拂雪一抬头,正好撞进吴青青温柔的目光里。 她连忙喊了声“杨婶婶”,吴青青单手揽着怀里的小孩,另一只手拉住柳拂雪,又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确定除了淋了雨再没其他的磕碰,便点了点柳拂雪的额头,松快地笑道:“阿雪你这是吓糊涂啦,怎么又叫回婶婶了,不是早改口叫师娘了么。”说着,推了推怀里沉默不语的小孩:“你方才不是还哭闹要找柳家阿姊么?现在阿姊回来了,你也不叫阿姊一声?” 柳拂雪顺着对方的动作看过去——那小孩几乎埋在了吴青青的腰间,阴影遮去了半张脸,柳拂雪本未仔细看,如今借机细看,果不其然是杨青月。 只是看着这个杨青月和吴青青以及一干长歌门弟子,柳拂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这一时半会儿却总也想不通。 心情郁结向来容易影响身体,所以对于想不通的事,柳拂雪早就习惯早早放开。然而不过片刻的沉思,待柳拂雪回过神,身上背雨水浇得湿透的衣服居然已经干了——干燥得就好像从未淋过雨似的。 也够奇怪的。 柳拂雪瞅了瞅自己身上这身雅致的长歌门弟子服饰,既疑惑衣服干的速度,更加疑惑自己啥时候换了这身衣裳,此外——方才她顺着吴青青的话把注意力放到杨青月身上了,导致对方那声“师娘”的自称被她忽略。 所以,她什么时候拜入了相知山庄的长歌门?她爹知道么? 不过柳拂雪也知道基本礼节,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旁敲侧击:“对了,这里……”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为何会在这里?柳家的下仆呢?还有她娘呢? 然而未等她问出口,便见周围长歌弟子皆是脸色一变,那位沈师兄再度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其他人纷纷将火灭掉,随即放缓呼吸,分散到房屋四周—— 紧跟着,嘈杂有序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在屋外骤停又骤然散开,似是有一大群人C将整排木屋团团围住。 借着朦胧的月色,柳拂雪隐约瞥见矮身站在门口的沈师兄向杨婶婶略一点头,杨婶婶会意——紧跟着自己就也被揽进杨婶婶怀里,耳边听得对方轻轻安抚了句“别怕”——再看向沈师兄,他已向其他同门示意过,此时这些长歌弟子均将琴翻至身前,一手抱琴,一手或探入琴身或虚按琴弦。 纵是再无知,柳拂雪也知道他们被一群追兵包围了,而这些长歌弟子们为了保护她们正在备战。 缩在吴青青怀里,虽然有些怕,柳拂雪却也努力咬牙屏住呼吸稳住心神,争取不给这些师兄师姐拖后题。 只是—— 柳拂雪眨眨眼,总觉得这些长歌门师兄师姐们跳出草屋应战的身姿,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然后柳拂雪很快就知道,这种熟悉并非是她的错觉,眼下这一幕她真的曾经见过—— 屋外的打斗声越来越烈,还有人时不时被甩至草屋,也不知是敌是友,只能看到本就松散的草屋微微晃动。 安抚般地握住吴青青搭在自己肩头微微颤抖的手,柳拂雪抬起头看向屋顶,足下脚跟微抬——如果此时的熟悉感不是她的错觉的话,这房子应该马上就要塌了。 果不其然,伴随着又一人撞上草屋的外墙,屋子再次剧烈摇晃了起来…… 在屋顶落下之前,柳拂雪一把拽住吴青青的胳膊,拼尽全力将对方以及对方紧紧揽在怀里的杨青月扯出了屋子。 感谢她这具健康的身体,感谢吴青青出身江南水乡的娇小身形,也感谢吴青青对她的信任和纵容不然她怕是根本扯不动人。 实际上,在柳拂雪的记忆里,她似乎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莫说发现不了屋子要塌,即使发现了她也来不及把人扯出来。所以在印象里,吴青青虽然侥幸带着她和杨青月从草屋里跑出来,却也为了保护他们两个,被倒下的木梁砸到一只腿,连站立都勉强。 不过这一次,她们的状况明显好了很多。 柳拂雪松了口气之余仍旧没有放松警惕,眼睛紧盯着四周逼近的人。 所以也就没有看到,刘青青身后的杨青月,正用一种略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她。 四周的人很快便逼近至跟前。 这是一群仿佛用模具打造的、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蒙面人,唯独打头的那个人不一样。非但不一样,柳拂雪还记得他——她倒是不晓得对方的名字,只记得此人极善用针。她印象里,当初她和杨婶婶、杨青月自倒塌的草屋里侥幸逃出来之后,这人就借机朝他们撒了一把银针,不过被一众长歌门弟子尽数拦下。 而后沈师兄当机立断分出一部分人殿后,让其他人护着她和杨婶婶杨青月先走。只是这个方案因为杨婶婶受伤,行动不便,尚未成行便被敌方领头之人抓住破绽,再度撒下漫天银针且精准地袭向尚且年幼弱小的杨青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拧身往右跨了一步,拦在杨青月身前,任由自己的后背扎满后背…… 此时回想之前的记忆,很多她都已没有什么印象了,身体却仍残留着银针扎入皮肤时那种微微的刺痛以及随即而来深入骨髓的阴冷。 而这一次也是同样。 同样是长歌弟子拦下漫天银针,同样是沈师兄带人殿后,不一样的是吴青青这一次没有受伤,但同样不利的是杨青月也比记忆里要长大了不少,吴青青抱着他不过跑了百米便已显出几分乏力。 想到这里,柳拂雪终于意识到那股违和感是什么了:除了她和杨青月是如今正常的年纪,而像吴青青以及其他长歌弟子皆变得年轻了些许。 这很不正常。 或者说,从她在这里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没什么正常的东西——莫名孤身一人出现在郊外、身体莫名是健康的、见到的人都更加年轻,更别说眼前这一幕幕她都曾亲见过亲历过…… 柳拂雪一边跟着长歌弟子快步奔逃,一边在脑子里反复思索着每一点反常,终于,曾经在半睡半醒间听得阿爹阿娘关于杨家的讨论,让她对眼前的现状有了几分猜测—— “杨家的小郎君,如今可是安好了?” “毒已解了,性命已是无碍,只是那孩子终究年幼,遭此大难,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得很。” “唉……到底是比阿雪略好一点罢。阿雪今日又有些发热,好在低热,没甚大事。” “也未必比阿雪好多少。阿雪身子弱,而杨家小郎君……尹安前几日还同我在书信中言说,那孩子不仅身子弱,还常常陷入当初被人追杀的噩梦中。他毕竟年幼,如何分得清梦境现实,所以整日浑浑噩噩,不知何时才得清醒。” “啊……这孩子未免也太苦命了……” …… 柳拂雪迅速生出个念头——自己现在该不是在杨家这小郎君的梦里吧? 想到这个可能,柳拂雪的脑子瞬间清明,终于想起醒来之前发生的事,包括要跟杨青月学琴、手指被琴弦划破、失去意识前凌厉的琴声…… 想到这里,柳拂雪不由抬头看向杨青月方向,只是此时对方正被吴青青抱在怀里,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趴伏在吴青青肩头的一小片青色发顶。 这时,突然冒出一双手穿过腋下,将自己提了起来……柳拂雪被惊得回神,却是之前向她道歉说不小心把她弄丢的那个长歌门小师姐将她抱了起来。 四目相对,小师姐笑了笑:“小师妹是不是跑累了?师姐背你一会儿。” 说完便将她甩至后背,提醒柳拂雪“抱紧了”的同时,又用剑斩下撕下半截袖摆,将人牢牢绑在腰间,随即快跑几步,恰好护在吴青青身侧。柳拂雪略一偏头,就看到埋在吴青青怀里的杨青月——他弓着身子,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蜷曲的背影。 柳拂雪盯着杨青月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求证自己的猜测,更不知道此时梦里这个背着自己护着自己的小师姐和抱着杨青月的杨婶婶又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还不待柳拂雪想到什么办法,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再次逼近了。 柳拂雪感觉到背着自己的小姐姐扭头往后看了一眼,随即向吴青青道:“师娘……?” 吴青青甚至连回头都没有,点了点头,将杨青月递给护在另一侧的长歌弟子手中,长剑出鞘横指一方,果断道:“兵分两路!” 说是兵分两路,其实谁都知道师娘这是以身诱敌,以给他们这些弟子们一条活路——甚至还拿保护杨青月做为借口,让他们甚至说不出拒绝的话。 吴青青爱怜地摸了摸又亲了亲杨青月的脸,然后又转头看向趴在长歌弟子肩头的柳拂雪,似是看出她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眼泪,反而笑了出来,同样摸了摸脸:“哎我硬从阿雪你爹娘手里把你要过来当了徒弟,却没曾想如今令你陷入如此境地——别哭,师娘已是无颜面对你爹娘,如今大概也不需面对了,只愿你师父能带人尽早赶来,不然,我杨家才是真的对不起柳家。” 不知何时停下的雨再次噼里啪啦落下。 冰凉的雨水让吴青青回过神,她不再多言,亲了亲柳拂雪的额头,当即转过身,命道:“你们带两个孩子先走。快走!” 一部分长歌弟子依依不舍地带着杨青月和柳拂雪先走,没多久,便听到吴青青带着剩下的人往相反的方向而去的声音。 * 兵分两路大概真的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们一行人——柳拂雪趴在长歌门小师姐的肩头数了数,不算她和杨青月,大概还有五六个长歌弟子,而倘若追兵能找过来,恐怕从数量上就可以碾压他们。 雨越来越大了,衣服吸了水足有好几斤重,行动着实不方便,所幸他们又遇到一座废弃房屋,带头的一个长歌门师姐便令大家暂时进弃屋中暂做休整。 淋了一场大雨,火折子基本都不可再用,更何况外有追兵,他们也不太敢生火,只能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柳拂雪和杨青月两个小孩被一起放在了破旧的床上——虽然破旧,却总比直接坐在潮湿阴冷的地面要好一点。 其他人则零零散散各自忙去——有在两个小孩附近歇息的,有查看屋子情况的,也有站在门口张望追兵情况的。 柳拂雪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长歌门弟子,又看了看一旁的杨青月,扭着屁股一点点蹭到对方身边,小声道:“你……”她本想确认一下眼前这个情况到底是不是梦,这个梦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一眼看到杨青月平静无波到近乎无神的眼睛,又突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两个小孩相对无话。 站在门口查看情况的长歌弟子也走了回来,坐在其他弟子身边,叹道:“……追兵没有跟过来。” ——如果追兵没有追过来,那就表示他们很有可能都去追师娘吴青青他们一行了,所以反而让他们更为担忧。 一人也叹了口气,接道:“希望师娘他们也能顺利摆脱追兵。” 听到这话,柳拂雪也不由紧张地抓皱了大腿上的衣摆。 就在这时,柳拂雪听到了自认识杨青月后,对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都一样。” 嗓音几乎都是气音,轻飘得有些听不真切,外加第一次听到杨青月说话的震惊,柳拂雪几乎是下意识地小声回问道:“什么?” “都一样……”杨青月再次重复了一遍:“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柳拂雪还是不明白,从草屋前逃走的那一刻,就已经跟她记忆里之前的梦境不一样了。 这一次杨青月却不再答复她,只是抱着膝盖,出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很快地,屋内一众长歌弟子再度紧张地戒备起来,又过了没一会儿,柳拂雪重新听到那熟悉、仿佛来自地狱的,杂乱脚步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当和杨青月一起随着长歌弟子走出破屋、与对面的黑衣敌人对峙时,柳拂雪突然有些明白杨青月说的“都一样”是什么意思了——这是杨青月的梦境,尽管柳拂雪方才的帮助让吴青青避免受伤、让他们及时从之前的草屋逃出,可兜兜转转,只不过是少了几个人而已,身为梦境中心的杨青月按照既定的剧本再度直面敌人。 感受着打在脸上的冰凉雨水,柳拂雪再次惊讶于这个梦境中感受之真实。 所以这么些年,杨家小郎君便是一直如这般真切地一遍遍经历幼年时的噩梦吗? 那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此时她正和杨青月一起被一名长歌弟子掩护在一处角落。借着月色,她能看到挡在前面的长歌弟子紧握着剑柄,手背青筋凸起,显然不忍心看着同门弟子被黑衣敌人压着打,却又因为要保护两个小孩而不得不袖手一旁。 眼睛一转,柳拂雪的目光便落在身旁的杨青月身上——她记得杨家小郎君比她和浮云略小不到一岁,可浮云如今已是高大结实的小伙子了,杨家小郎君却仍旧是瘦伶伶的一根,瞧着甚至还不如小他两岁、同样身体不好的静海。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目光绝望而又平静,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难道杨家小郎君就打算这样一遍遍地经历幼年时的噩梦、到死为止吗? 不该是这样的。 当初的小杨青月不过三岁,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可如今的杨青月已然八岁,将来还会长成十岁、十八岁、二十岁……即使比同龄人瘦弱了许多,可到底不比幼年时的脆弱,即便不能帮忙亦不该再拖后腿,即便现在帮不了什么忙,也不代表永远都只能在梦里做个提线木偶,一遍遍重复曾经的故事。 倘若就此认了命、早早消磨了意志,那才是真的拿此噩梦无能为力,直至被这梦境折腾得力竭而亡。 “小师弟师妹你俩在这里躲好!”一声低吼唤回柳拂雪的思绪,她抬起头,就见负责保护他俩的长歌弟子持剑冲向前方——那里有一名长歌弟子被数名黑子敌人逼至绝境。 可此人也不过只是一人,虽借着相知心法化出几道幻影外加出其不意,能够使剑连刺中数人,却仍难以扭转战况,很快便被反砍一刀,鲜血淋漓。 柳拂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战局,耳边哗哗雨声伴着金戈交击之声以及铮铮琴鸣,鲜血的腥甜经过雨水冲刷,仍有淡淡的味道盈于鼻端。 她不太舒服地抽了抽鼻子,轻咳一声,终于再度转头看向杨青月:“如果我没猜错,这里确实是你的梦里对吧?” 杨青月点了点头。 “那就好。”既然是梦,那一切便都不是真实,即便死在了这里,待杨青月梦醒,自己自该安然无恙。柳拂雪双手交握拉伸了一番四肢,略带点惋惜地嘀咕了一句“原来健康的身体是这样的,可惜只享受了这么片刻——说来这一场梦其实是好事。”消极情绪一扫而光,柳拂雪勾起嘴角,扭头冲杨青月道:“如今青月弟弟你也这般大了,阿姊纵是再想帮你挡一次银针,怕也无法全部挡住。难得有个好身体,更难得的是死不了,不若让阿姊痛快地闹它一场!” 话毕,足尖挑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双手握紧,不管不顾地便冲进战场。 * 杨青月完全被对方那个恣意张狂的笑容晃了神,还没来得及再补充说点什么,就见对方小小的身影已然冲进了混乱的战场。 也不知是因为敌方即将打赢放松了戒备还是因为柳家阿姊的身形太小未能引起注意,总之,毫无武功且年纪尚幼的人就这么冲进敌军中央,小小的脑袋左瞅瞅右看看,随即“梆”地一下砸中某个正伏身以刀压制长歌弟子的黑衣人。 距离太远,杨青月并不清楚对方这一下到底对那黑衣蒙面人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只从其身形摇晃的程度倒可以猜出这一击绝非无关痛痒。 除此之外,这一击也给了那被黑衣人压制的长歌弟子机会,她借着对方眩晕的刹那陡然翻身而起,毫不留情地一剑斩出。 只是敌人实在太多,柳拂雪一击虽为己方得了片刻喘息,却也仅仅只是片刻,愤怒的报复洪水般紧随而来——几乎在那名长歌弟子琴中剑斩下的刹那,敌人的数柄长刀齐至。 杨青月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眼角滚下两行眼泪——柳家阿姊这一回,怕是难过了。 * 在这梦境里,阿娘、师兄师姐都是假,唯有他是真实,偶尔还有个柳家阿姊。 说偶尔也许很不恰当,毕竟算上这一次,柳家阿姊入他梦境这也不过是第二次罢了。 至于另一次,却要追溯至五年前——他刚中阴雨针之际。 那个时候阿娘和诸位师兄师姐忙着带着他奔波逃命,根本未曾留意他已中了毒针,待发现时他已昏迷不醒。 再后来,长歌门的援军赶到,他们一行皆被救下,而他自己却始终昏迷不醒更兼高烧不退。而那毒针毒性霸道,庄内普通大夫根本束手无策,杨尹安只得以相知山庄庄主的名义广请天下名医,却也只是勉强将他体温降下,免得烧坏脑子,可那毒素也依然无可奈何。 眼看杨青月快要被判了死刑的时候,是柳风骨寻得神医盛神针,又一路护送,亲自将神医送来这千岛湖畔,最终助杨青月解了阴雨针的毒——虽然由于时间拖得太久,即便盛神医出马也仍旧未能替杨青月彻底拔去毒性,可这好歹救回了他一条命。 而杨青月,便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见到柳拂雪。 那个时候杨青月还小,尚还分不清梦境现实,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徘徊在那个噩梦般的草屋附近,随着阿娘兄姊,从草屋塌陷到仓皇奔逃再到身中毒针……循环往复,未曾停歇。 终于,他在又一次中了银针后开始丧失意识,然而待他回复意识,眼前却不再是草屋,而是一个黑衣的坏人,正抬手摸着他的额头。 他看不到阿娘兄姊,浑身亦是软绵使不出力气,便闭上眼一口咬在那坏人的胳膊上。 这一咬着实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就连后来的坏人们上前拼命想要让他松口,也是费了颇大的力气,直到口中尝到淡淡血腥味他才失去力气,将那条胳膊松开。 待再睁开眼,果不其然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木屋,趴在阿娘怀里。 只是这一次,却有了变数。 而那个变数,便是柳拂雪。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妹妹——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位阿姊,只是身体不好,方才长得如果瘦小——但这个小妹妹却格外热情地喊自己“青月弟弟”,问自己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听阿娘笑着回说阿雪这是睡迷瞪了么?怎么连这里也不记得了? 不过这样的笑谈只是刹那,草屋诸人很快紧张起来,无人关心那个叫阿雪的小妹妹神情是如何迷茫懵懂。 杨青月却已习惯——一定是敌兵又到了。 倒是这个陌生的小妹妹着实奇怪,他便一直盯着对方瞧,瞧着对方一脸迷茫的跟着他们逃脱坍塌的草屋、逃脱敌军的追杀。 再然后就是那场总有一枚银针是无法躲避的针雨。 然而预料之内的刺痛和阴冷没有传来,鼻端盈满一股淡淡的药香,一个瘦削弱小的身影将自己笼罩抱住,隔绝了全部的银针。 再后面的事情,杨青月已经记不清,小妹妹的动作似乎是大大地震惊了阿娘和兄姊们,他们逃跑的速度和阵形明显乱了一会儿,而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终归还是迎来了自己的一枚银针,并放任自己的意识遁入黑暗中。 在彻底丧失意识前,杨青月脑子里转着两个念头——那个小妹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中了一根银针已是难受非常,小妹妹中了那么多,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呢? 意识又一次逐渐恢复时,杨青月本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任由自己重新回到那个无法逃脱的草屋,却听到耳边一阵阵絮叨: “青月毒解了、烧也退了,人却还是不醒。现在阿雪也开始昏迷高烧了。” “尹安兄弟和弟妹莫急,阿雪身体不好,发烧已是家常便饭,盛神医也说了,不过是惊吓过度。” “那也是青月这小子把人吓着了!这小子、这小子……看把阿雪胳膊咬的!待他醒来,我定然、定然……唉!” 脑袋上被人戳了戳。 “臭小子,你中毒的时候柳家阿姊那般照顾你,你可倒好,醒来先把人咬一口,现在又睡过去,以后阿娘可不教阿雪管你了。” “青儿,你看阿雪是不是要醒了?” “阿雪……阿雪……” 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以及一连串明显因为难受轻哼。 周围人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 “阿雪!” “阿雪别怕,阿爹在呢。” “阿雪阿雪你怎么样?还记得杨婶婶么?” “阿雪侄女……” “哎……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请盛神医!” 阿雪?那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小妹妹的名字么?她在这里?她怎么样了?中了那么多针,她是不是很难受? 杨青月挣扎不要再进入那个草屋,挣扎着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身边的阿雪。 终于,细雨绵延的昏暗世界被挣出缝隙,晒入无数阳光,变得温暖亮堂,而就在这一片阳光里,杨青月看到了那个替自己挡针的小妹妹,正躺在自己身边、脸色烧得通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杨青月愣怔怔地看着大夫给柳拂雪望闻问切,等着大夫褪去对方衣服查看对方中了毒针的后背。 他年纪小,又身中剧毒,不光分不清梦境现实,也不知晓梦境与现实有什么区别,他只知道这位妹……阿娘说这是阿姊——这位阿姊替他挡下了许许多多的银针,那么多毒针刺下,她的后背不知该有多吓人。可杨青月不怕被吓,他要记住这一切,努力长大努力练功,给阿姊报仇。 可大夫却始终没有检查,只是翻看了阿姊的眼睛和嘴巴,便收拾了东西去外间开方子。 一定得让爹娘还有大夫知道阿姊后背中了毒针!抱着这个想法,杨青月不管不顾地就扑到柳拂雪身上,想要扒去她的衣物,让大家看看她背后的针眼——只要大家看到针眼,就都明白了! 可他却很快被人拦住了。 一开始是相知山庄的丫鬟,后来是带着熟悉暖香的怀抱:“青月!青月!我是阿娘!你冷静一点,柳家阿姊不是坏人,你生病的时候,是柳家阿姊一直在照顾你,不要欺负柳家阿姊!” “不、不……”杨青月有些急,可越急越说不清楚:“针、针!毒!” 两人不愧是母子,吴青青略一思索,便明白儿子的意思:“你是说,阿雪身上也中了毒针?” “针!针!毒!毒!”杨青月却只是一味重复着挣扎着。 吴青青闻言,直觉鼻尖一算,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儿子:“青月!你听娘说,阿雪没有中毒针,她只是被你咬了一口,见血了,在发烧,她没有中针,神医已经开了药,喝完药就会好了。” 杨青月仍挣扎。 “好好好青月,阿娘会让大夫好好看看阿雪身上有没有中毒针。” 杨青月终于安静了下来,却仍旧是怔怔的。 “儿啊。”吴青青略微松了力道,勉强扯出个笑容:“你昏迷了这么多天,一直勉强吃的流食,现在可要吃点东西?” 杨青月仍旧没什么反应。 吴青青便自顾自吩咐下去。 白粥很快煮好送来,吴青青让杨尹安带着杨青月去外厅用餐,顺便请柳风骨也去外厅回避:“阿雪一直待在此屋,绝无可能中了阴雨针,只是我看青月的情态又似有何隐情,不若还是检查一番。” 待所有男子离开,吴青青慢慢褪去柳拂雪衣袍——全身上下确实是没有阴雨针的痕迹。但是比较奇怪的是,当她按上对方后背的某几个位置时,昏迷不醒的小姑娘会无意识地抽着气,似是有些疼,可若细瞧,却是未见分毫青肿,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证实了柳拂雪确实没有中毒,吴青青心下松了口气,但在面对杨青月时还是撒了个小小的谎言:“你柳家阿姊身上确实有针扎的痕迹,不过你莫急,庄中请来了江湖有名的盛神医,阿雪肯定会没事的。” 杨青月便全程紧盯着盛神医给柳拂雪治伤。 不过说来也怪,柳拂雪虽是未中毒,可这一系列反应,却是与杨青月刚中毒之时近乎一直,一样是昏迷不醒高烧不退,早期还会上吐下泻。此外后背似乎还很不舒服,偏偏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不舒服,只能靠多派人、时时守着看护着。 而最忧心柳拂雪的人,当属杨青月,就连柳风骨都要让步。 儿子中毒昏迷了太久,吴青青有心关心一番儿子,杨青月却一直愣愣怔怔的,除了分外关切柳拂雪,旁的竟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看不进去。 再次尝试沟通失败,吴青青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是看着儿子如此关心柳拂雪的样子,心下又是分外慨叹:“你啊,倒是跟你这位柳家阿姊投缘,你这么关心阿雪,阿娘都要吃醋了——不过,阿雪倒是也很关心你……她一来呀,就把你当亲弟弟疼——” * 柳拂雪在霸刀山庄向来是那个年纪最小、身体最差、最需要特别照顾的角色,此时来到相知山庄,难得见到一个不但比自己小、身体看起来也比自己弱、还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弟弟。所以柳拂雪一见杨青月,便摆出关心弟弟的好阿姊模样,一得知这个弟弟的名字,便直接喊出亲亲热热的“青月弟弟”,住在相知山庄的几天,每天醒来最关心的就是“青月弟弟醒了吗”,得知对方仍未醒来,还会皱着小眉头先去看一眼青月弟弟再去前厅用早膳;睡前也要瞅一眼青月弟弟醒了没有,发现没有又会带着十二分的操心入睡。 吴青青深知这位柳家大小姐的身体有多弱不禁风,起初见柳拂雪这么忧心杨青月还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基于柳杨两家交好的情况,他们也都非常乐意看着小辈互帮互助,只是小姑娘如此忧心自家儿子,若把人累到了那岂非不美?所以吴青青反而开口劝阻了一番,让柳拂雪来了相知山庄便只管安心养病,青月之事自有他们和盛神医照看。 柳拂雪听惯了“你不能干/吃/穿XXX,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也知道如果自己生病会给大家带来多少麻烦,所以虽然还是不放心,却还是乖巧地应了。 倒是柳风骨觉得柳拂雪既然关心杨青月,便大可由着她去。 她自生来便被管束到现在,家中大人大夫下仆说的话全都谨记在心,多苦的药都乖乖全部喝完,不敢大步跑不敢用力跳,冷了记得添衣——哪怕被裹成球着实难受,热了也自觉找不晒不热不凉的地方待着,吃的用的更是无一处不仔细,生怕哪处没有注意到,又生了病,连累整个山庄诸人为她操劳。难得江南这边气候如此适合柳拂雪,她自来了既未见水土不服,也未曾发热,除了仍有些虚弱,已然是十分健康的状态,照顾杨青月非但未曾给她的身体增加负担,相反让她心情开阔愉悦了不少,就连日常饮食都能多用小半碗,自是不想太过管束她。 既有柳风骨的准许,吴青青无法将柳拂雪恹恹的神情视而不见,索性将柳拂雪安置在杨青月隔壁厢房,既方便了柳拂雪照看弟弟,院中也有常驻大夫常备药物,倘若真有个万一,亦能及时应对。 所以柳拂雪那会儿可以说是“吾日三省青月弟弟”,偶尔还四省,半夜醒来检查一下杨青月有无发热的症状。 至于为何半夜——柳拂雪有时看护杨青月忘了时间……好吧,是经常看护杨青月忘了时间,累了乏了便干脆在杨青月床边清理出一小片空间,就床一趟直接便睡了过去。偏她又觉浅、起床气也大,若是被人吵醒少不得要发通脾气,无人敢将她抱送至厢房,也就任由她睡下。好在相知山庄杨大公子的床榻还是很大的,他俩又才三五岁,个头都小小的,睡在一起不挤,也无甚不妥之处。 柳拂雪如此照看杨青月,一直到盛神医给杨青月施最后一套针。 这套针施下,基本将杨青月身上所有能拔除的毒素尽数拔除,只有残留的一小部分,就算是盛神医也无能为力,至于余下的毒素会对杨青月造成什么影响,盛神医也说不准,也没人能帮上什么忙,只能靠杨青月自行扛过去。 施完针,盛神医嘱咐了一声“大公子今晚可能会高热,注意照看”,便自去休息了。杨尹安和吴青青连带着一干下人守了将近一天一夜,杨青月都没有发热……却在天边现出鱼肚白,所有人最疲倦的时候,烧起来了。 幸好这晚柳拂雪就睡在杨青月身边——她其实是想跟杨尹安夫妻一起一直守下去的,只是到底没抗住,先睡过去了,只是睡着也不忘把手搭在杨青月额头上。 然后她就被杨青月身上的高热烫醒了。 柳拂雪醒来正经摸了一把杨青月的额头,立刻被那热度吓得清醒过来急忙喊人,却不料先把杨青月喊醒了。 如今的柳拂雪早已不记得的当初的事了,但不记得也是好事,不然只怕想起来一次惊骇一次。 杨青月乍然醒来之际的眼神非常可怕,三岁娃娃眼里满是恐惧和恨意,然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口咬在柳拂雪裸露的胳膊上。 柳拂雪哪里受过这样的痛,当即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彻底将屋内所有人惊醒,大家打冷水的打冷水,准备布巾的准备布巾,查探情况的……赶紧把两个孩子分开。 怎奈杨青月明明昏迷数日只能勉强被喂进一点流食,却仍有着极大的力气,杨尹安等人花了好大力气才让杨青月松口。 等终于让杨青月松开柳拂雪,柳拂雪已经晕了过去,胳膊上圆圆的一圈齿印,还被咬出了血。 再然后,便是那场一起的冒险以及舍身相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数十柄乱刀落下,晃出一片连绵的银光,刹那间将柳拂雪的身体切割得支离破碎。 疼、真的好疼—— 哪怕这具身体早就习惯了各种病痛,可这种乱刀齐砍的疼痛还是让柳拂雪差点叫出声。 努力用最后的力气咬紧牙关,微微偏过头看向杨青月的方向,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青月弟弟要如何脱身——最后,放任自己的意识没入黑暗。 待再次恢复了意识,柳拂雪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切成了好几段、放在烧烤架子上滋滋烤着。 然后她就彻底惊醒了过来。 这才发现自己果不其然又高烧了,浑身上下仿佛真的被乱刀砍了十几下,疼得厉害。 这时,一双胳膊将自己扶起,又有一双手小心翼翼地端来小半杯水抵到嘴边。 柳拂雪抬眼,扶起自己的是自家大哥柳惊涛,而自己喂水的……居然是杨青月——明明是自己先失去的意识,反倒是杨青月先清醒了过来? 不过她确实也有些渴了,便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小心地喝了几口水。 等喝够,趁杨青月起身放杯子时,柳拂雪强打起精神看了一圈四周,窗外一片漆黑,应是深夜,借着屋里烛光隐隐看到床尾趴着几个圆圆的影子,仔细一瞧发现是几个小脑袋——原是小夕、静海还有浮云趴在那里睡着了。 她转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柳惊涛。 柳惊涛一边熟练地给她换了额上降温的湿帕子,一边低声道:“你还记得多少?白天你和青月一起晕过去了,青月如常醒来,你却还在昏迷,又发了烧。”他说着,看了眼杨青月,继续道:“也不知青月为何格外担心你,非要守着你,小夕也拉着浮云静海一起过来给你守夜——所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实际上这个问题早在杨青月傍晚刚醒来时,柳惊涛就已经问过了,只是杨青月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自然没有说。 柳拂雪还是挺想把自己这堪称离奇的经历说给柳惊涛听的,但是她实在疲倦,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休息,偏偏还发着高烧,同时还要忍受着身体四肢的疼痛。 杨青月也没有回答柳惊涛,只是伸手捏了捏柳拂雪的胳膊,见对方变了脸色又连忙放轻力道,小声问道:“很疼吧?” 柳拂雪点点头。 “对不起阿姊。”杨青月的脸色黯淡了几分:“若再有下次,阿姊只管躲着,待青月将梦做完,自然便可以醒了。” 梦?柳惊涛凝神细听——他倒听说过相知山庄大公子陷入旧事噩梦之中,因而浑浑噩噩的传言,竟然是真? 倦意越来越重,倦到连身体的疼痛都可以忍受忽略,柳拂雪打了个呵欠,缩回被子里,闭上眼,懒洋洋道:“我还挺喜欢做梦的,梦里没那般难受——但若要我老老实实看着你挨针,那比病痛还让人难受。” “阿姊说的是。”杨青月低声应道:“青月又何尝不曾试过改变什么,可是青月躲不开逃不掉,只会更惨——阿姊就不奇怪青月为何知晓你会疼吗?” 柳拂雪顿时清醒了几分,不由睁开眼瞧了杨青月一眼,但是倦意很快再次涌上来,她也再次闭上眼,说的话也含含糊糊:“那就不逃、不躲……” “不逃不躲?那要如何?” “要么赶跑要么杀光——阿爹说,对待敌人不能忍让退缩,我强一分,敌便退一步,我若弱一分,敌却要进十步,甚而直取我性命……” 一旁的柳惊涛:???父亲不是要求他们要是留一线,如非必要,不可赶尽杀绝吗? “阿雪,你身体不好,每一次生病,都是在面对一次敌人,你一定要努力坚持,战胜敌人,决不能忍让退缩,你若强一分,敌便退一步,我若弱一分,敌却要进十步,得寸进尺甚而取你性命,那时,你便要永远失去我和你阿娘还有惊涛浮云了。所以阿雪,答应阿爹,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与敌人斗下去、战胜敌人,好吗?”——柳庄主原话。 杨青月握紧拳头。 不能忍耐退缩,可就连师兄师姐们都赶不跑杀不完的敌人,他又要怎么做呢? * 柳拂雪这一次高烧倒是退的快,可昏迷时间却比五年前那一次更久,昏睡了一个多月,睡过了杨逸飞的满月礼,直接睡回了霸刀山庄。 不过她这次虽然昏睡的时间比较长,不过状态比上次也要好一点,上一次她直接昏睡了个人事不省,这次倒是一天有小半的时间只是迷糊的状态,略微还能用点饭食,所以这次她醒来的时候,身体状态也比之前好了不少,没过两天,便已可以在山庄各处走动了。 而她康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了柳风骨,向对方解释清楚之前在杨青月梦中经历的事情。 杨青月被困于当年梦境的事早已不算什么秘密,且大家都推测当是阴雨针毒素未拔除干净所致。但柳拂雪能入杨青月梦境,那可是奇事一桩了。 待听得柳拂雪只身闯入敌阵“死”于乱刀之下,柳风骨“噌”地站了起来,盯着柳拂雪瞧了半天,才一甩袖,抖着声音,高声斥道:“胡闹!” 这大概可以算是柳风骨对柳拂雪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了,但比起他对柳惊涛、柳浮云以及其他霸刀弟子,他的态度显然还是过于宽容了。所以柳拂雪除了被对方盯着看的时候紧张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了下来,随意地抓了抓胳膊—— 这本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柳风骨却十分警觉地一把抓住她被挠的手腕,撸起袖子,果见雪白的手臂上,布满了一片片红痕——都是柳拂雪她自己抓挠出来。 见自家阿爹这一次是真的变了脸色,柳拂雪也不敢多说,欲盖弥彰地收回胳膊扯下袖子盖住,却又一不留神露出另一只胳膊上的红痕。 眼看柳风骨脸色越来越难看,柳拂雪只得硬着头皮尽量解释:“就是有些痒……毕竟长伤口,阿爹你也知道……” “你闭嘴!”柳风骨终于忍不住又呵斥了一声——他不知道伤口愈合的时候会痒吗?他是生气柳拂雪在梦里受的伤即使在醒来后也会痛。虽然自家闺女会进入别人的梦里有点诡异奇怪,但再诡异也诡不过柳拂雪出生之时的事,所以柳风骨初听来更多的还是心疼闺女吃了点苦头——但也有限,毕竟梦嘛,都是假的,疼得过了自然就醒了,醒了自然就无事了。 但现在柳拂雪却告诉他虽然梦是假的、在梦里受过的伤是假的,可疼痛却是真实的——就连伤口愈合的酥痒都能真实反映,那当时的刀伤岂不是更……?他又想起五年前去相知山庄,柳拂雪同样高烧昏迷的那次,杨家弟妹当时还同他提过阿雪似乎后背难受,似乎是受了伤却又偏偏没什么伤痕,着实奇怪。如今这一切倒是都有了解释。 想到这里,柳风骨是又心疼又生气,偏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更别提把人拎起来打一顿,最后也只是戳着对方脑袋,恨恨道:“你啊你啊!我看你就是天生反骨,平时那副听话乖巧的样子都是装出来唬我们的!说了你身体不好,遇事躲到一边别溅血身上,你可倒好,又是给人挡针又是拿棍子打人……就你那点子力气,得亏是在梦里,不然阿爹哪里还能见着你!” “我那不是……在梦里身体挺健康嘛。”柳拂雪顺着对方的力道往后仰了仰头,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见柳风骨又要生气,连忙一把抓住对方手指,软软地撒娇认错:“好好好,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您饶了我吧。不过……” “身体健康的感觉真好啊。” 柳拂雪说着,微微闭上眼,一副回味又神往的样子。 柳拂雪的身体问题一直是柳风骨心里最大的痛,见状,心里也软了几分,转而将女儿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脑袋:“阿爹这辈子没啥大的野心了,只望霸刀山庄顺利度过你赵叔叔说的十年后的北地乱象,另一个,便是希望阿雪你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一生。” 柳拂雪立刻打蛇随棍上:“只要您不把这事告诉娘,阿雪就高兴。” 柳风骨没好气地斜觑了她一眼:“那你得保证这件事不会发生第三次。” “我保证我保证。”柳拂雪做笔誓状,连连应下。 * 相知山庄 杨青月猝然惊醒,怔怔地看着窗外天边的月亮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自梦境中醒来了。 摸了摸胸口,这是他醒来前中针的地方。叹了口气,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赶跑或杀光梦境中的敌人。 再抬头,明晃晃的圆月挂在天边,却是已经入夜了。 屋中未曾点灯,映亮了大半个院子和屋子,也不闻其他声响,杨青月略一思索便知道院中仆人怕是又去了别处找乐子。这都是经常的事,他不在意也从不追究,跟了他这个主子,既无前途也无乐趣,不若让人自行找乐子。 慢吞吞挪到桌前,桌子上摆着冷冰冰的饭食,杨青月只瞧了一眼,便径自慢吞吞地去了院子。 这些年浑浑噩噩,许多事情他都记不大住了,但有一些东西他却一直记在心里——阿爹阿娘一起教他弹琴、同阿爹阿娘一起守岁、他学习琴谱阿娘抚琴阿爹高歌……还有柳家阿姊的舍身相救。 这些东西是阴冷梦境中唯一的温度,唯有抓着这些,他才能没有彻底疯掉。 手缓缓抬起按在琴弦上,才轻拨两下,幼年学会的曲子尚未弹全,神思便又是一阵熟悉的恍惚……杨青月如常走进梦境开始的那间草屋,等待着千百遍的一幕幕重演。 然而就在这时,自不远处传来一声铮鸣,金戈铁马、铿锵锐利、杀气凛凛,直接将杨青月自昏沉的梦境中拖拽而出。 待一细辨,那竟只是一道琴音。 杨青月仍旧怔怔的。 眼前翻飞过一片灰白色衣袂,随即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是哪家娃儿?老夫见过读书打瞌睡的,你这娃儿抚琴也打瞌睡?哎不对,你这娃儿……莫不是杨老弟家被阴雨针害了的那个?” 那人说着,不由分说地抬起杨青月下巴,摸了摸杨青月脉相又扒着他眼皮瞧了瞧眼瞳——杨青月这才发现对方不光声音苍老,也确实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老爷子摇了摇头:“阴雨针会引发人的心魔,要彻底解毒,只能你自己亲自打败你的心魔——老头子也活不了多久了,这琴谱有定神静心、祛魔除秽之效,于你破除心魔大有裨益,你且拿着吧。” 杨青月怔怔地接过。 也不知道这小子听懂自己的话没。老者再次摇头叹气,这般年幼便中了阴雨针,活成个傻子,也着实是他运气不好,这琴谱若能帮上他一二分,也足够了。 待老人走远,杨青月似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话,慢吞吞地拿出琴谱翻了翻——这琴谱未署名,只在最后一页提了一首长诗,用的前朝乐府题名《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虽然柳风骨特别严肃地禁止柳拂雪再进杨青月的梦境,更是不许她再胡来,但是入梦这种事本就不是柳拂雪能控制的。 是的,尽管两个人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朔北,可柳拂雪就是莫名其妙地再次进了杨青月梦境。 这一次跟其他几次也格外不同。 熟悉的郊外草屋中,只有杨青月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膝上放着一张琴,兀自低头弹着,就连柳拂雪进了梦境他都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懒搭理。 他弹出的琴声也同过去不太一样,清越之外更有一股凛凛的杀气,刺激得柳拂雪这具健康的身体就不住咳嗽。 看着杨青月认真弹琴的样子,柳拂雪也不好意思去打搅,绕去杨青月身旁篝火的另一边坐下,抱着双腿开始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再度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柳拂雪抬头看了看屋外,又看了看杨青月——他仍在弹琴,视窗外动静仿佛不存在。 没过多会儿,草屋的门被打开,之前见过的黑衣人蜂拥挤了进来,打头的首领环视了一圈,有些意外:“怎么就只有两个小鬼?去其他屋子搜一搜,杨尹安的婆娘肯定在这里,小心埋伏……” 而听到“两个小鬼”,杨青月终于回过神,转头,看到柳拂雪的瞬间一脸愕然:“你、你怎么又来了?” 柳拂雪一摊手:“就这么来了呀——可能是我太想感受健康的感觉了。” 柳拂雪语气轻松,杨青月却是十分无措。他看了眼那些黑衣人,见他们大概因为他和柳拂雪年纪小,所以并不十分在意,立刻抓起柳拂雪,推着她往里屋跑。 两人的动静立刻引起黑衣人的注意,杨青月只听得那个黑衣人头领骂了句“一群废物!连两个孩子都看不住!”,数道细微的破风声紧追而来,随即便是一阵刺痛从后背传来。 强忍住透骨的阴冷寒意,杨青月抬头,想要确认柳拂雪是否平安——只要他中针,能就会醒,如果这个时候柳拂雪是平安的,她醒来应当也是无碍的……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前面传来“哎呀”一声,他刚好抬起头,就见柳拂雪似是被绊了一脚,然后……一头栽倒,不知同时撞翻了什么,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伴着重重的一声巨响传了出来。 杨青月:…… ——希望柳家阿姊没有受什么伤。 这是杨青月脱离梦境时最后的念头。 * 但是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柳拂雪趴在床上,轻轻碰了碰额头,疼得倒抽了口冷气,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她倒霉,一不小心绊了一脚摔了一跤也就算了,还撞到了屋里的什么架子,不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掉出来噼里啪啦砸她一身,那架子也被撞塌,砸到她腰背。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大早的,难得她今天没高烧没低烧、身体状况相对良好,却还是躺在床上没有去前厅用早膳。 爹娘肯定会不放心她,只希望阿爹有事要忙,如果阿娘一个人过来,她想她还是能应付过去的。 但人生总是处处充满失望。 柳拂雪听着门外传来一二三四个熟悉的脚步声,略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听到一声活力十足的嗓音声:“阿姊!阿姊今天怎么啦?是又发烧了吗?” 柳夕轻巧地蹦过门槛,羽箭似的直冲到床边,抬手就往她额头上试探。 “嘶——”柳拂雪一口冷气没收住,恰好被紧随其后的柳风骨独孤意听到。 “阿雪怎么了?小夕,你是不是压到你阿姊了?”独孤意立刻快走两步走到床边,柳风骨却是目光一扫,就有了想法,顿时皱起眉头。 “小夕才没有。”柳夕委委屈屈地为自己辩解:“小夕很小心的!” 柳拂雪也连忙给柳夕作证:“不关小夕的事,是我自己脑袋疼,一碰就疼。” “怎么会一碰就疼呢?是不是磕着了?娘来看看。”独孤意说着,坐到床边,可柳拂雪额头一片光洁,也不像是被磕到的样子,独孤意不由救助地看向柳风骨:“五哥你看阿雪这——” 柳拂雪也求救地看向柳风骨——阿爹我错了您别说! 柳风骨冷着脸,牵着柳静海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半晌才道:“阿雪没事。” 柳拂雪松了口气,独孤意却放心不下:“碰了疼怎么会没事呢?莫不是受了什么内伤?” “阿意你这是关心则乱!阿雪的情况我心里有数——静海小夕,你们不是有话跟阿姊说吗?” “阿姊!好消息哟,院子里的荷花已经开啦!”柳夕立刻趴到床边,神采奕奕地喊道。 柳静海也靠到床边,轻声细语地补了下半句:“等阿姊身体好点,静海和小夕陪阿姊去湖里摘莲蓬吃。” 柳拂雪怔了怔,想起自己去年一整年身体都很不好,一直在静养,两个弟弟妹妹来看望自己时提起白日划舟去湖里摘莲蓬的事,故作羡慕地开玩笑说也想去,没想到两个小家伙竟然也都记住了。 “好!”柳拂雪顿时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柳夕和柳静海十分配合地依次低头,用发顶蹭了蹭她的掌心。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等独孤意盯着柳拂雪喝完药,便被柳风骨找了个理由忽悠得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 等人一离开,柳风骨顿时拉下一张脸:“你当初答应我什么了?” “……这、这不是没法控制么?”柳拂雪小小声地辩解:“我就只是睡前怀念了一下青月弟弟梦境里健康的身体……然后就进了他梦里了。” 柳拂雪对“健康”的渴望,是柳风骨永远的软肋,以至于他一时没来得及说出训斥的话。 然后就听柳拂雪继续道:“而且这次我也没有乱来——青月弟弟有在保护我,他为了送我回来,直接挡了银针。我是不小心绊倒磕到脑袋、又被架子砸到了腰背。估计很快就好了。”更加小声地嘟囔:“也挺疼呢……” 听着柳风骨泄气般的一声轻叹,柳拂雪在心里比了V:阿爹应该不会再追究了! * 柳风骨确实没再追究她,他换了个人追究—— 待到了闰七月,庄中下人把后院整整两排院子都给收拾了出来,再一细问,却是柳、杨、唐三家家主翻出了一个旧习,就是把适龄孩子集中在一起交流学习,既加深了三家的沟通联系,也能从小培养孩子之间的感情,柳杨唐三家下一代继续相互扶持相互帮助。 而第一次集中学习,便是在霸刀山庄。杨家的嫡系有杨青月和杨逸飞,杨逸飞年纪太小,此次送来的自然便只有杨青月,而唐家嫡系也只能送来唐书雁。 唐书雁年纪尚小,又是女孩,便将她安置在里面的一排院子,并将柳夕换到隔壁,好同唐大小姐作伴;而杨青月自然便住外面的一排院子,由柳惊涛作陪。 而在杨青月抵达霸刀山庄之前,柳拂雪又进了杨青月的梦境一次。 这一次因为杨青月的警觉,很快发现了柳拂雪,两人便在梦里同那些黑衣人躲着猫猫……竟然在梦里待了好几天,还通过偷袭暗杀了几个人。虽然最后还是被发现了。这一次杨青月把柳拂雪保护得很好,没有让人受伤、平安醒来。 听柳拂雪讲到两人如何借地势之便——杨青月的梦境就在相知山庄千岛湖附近,他曾在梦醒后去探查过几回——偷袭敌人,柳风骨又皱紧眉头,待听得最后杨青月把柳拂雪护在怀里没教她受一点伤时,又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尹安和青青的孩子,自然是好孩子。他也不忍杨青月一次次通过死亡暂时脱离梦境,可更不能看着身体不好的柳拂雪去冒险! 所以柳风骨只能硬着心肠说杨青月本来就是中毒才被梦魇住,除非杀光梦里的敌人,不然只能通过中毒针或其它方式醒来,没必要搭上柳拂雪,让她还是尽可能保持克制,不要白白受罪……杨青月肯定也不希望柳家阿姊受伤。 柳拂雪本来因为在梦里和杨青月合力消灭了几个敌人而高兴,听到叮嘱不由丧气,怏怏应是。 相知山庄距离霸刀山庄较近,路也好走,杨青月比唐书雁先到,而等他甫一安置好,柳风骨便将他叫来身边,问了几句话。 说是问话,其实柳风骨一直在观察杨青月。 大半年过去,杨青月已然有了极大的变化,虽然整个人大部分时间仍旧是浑浑噩噩的,但气息内敛,偶有清醒,应是习得了什么功法。 难怪杨兄弟会将人送过来。柳风骨若有所思:以这孩子大半年便将内功心法修炼至如此境地的速度,假以时日,想来彻底破了梦魔也不是问题。 * 柳风骨对杨青月放心了,但转头对柳拂雪更加不放心了。 以杨青月梦境的情况,他要破梦魔,尚需数年,让柳拂雪老老实实地在梦里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还要一看看好几年……柳拂雪是他的孩子,他当然知道她的品性,也知道这对她有多难。 果不其然。几个月之后,柳拂雪又一次在梦里受了伤。 这一次,柳拂雪仍旧是为了保护杨青月——柳拂雪自己本还想瞒住柳风骨的。 看着柳风骨叹着气找过来,柳拂雪反而委屈地红了眼眶:“青月弟弟骗人!他说,他、他现在在梦里受的伤,醒来后不会再疼了——所以我上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青月弟弟替我挡了一刀……可后来大哥说青月弟弟不知为何肩膀很疼……他看过了也没什么伤痕——我怎么可能让青月弟弟再替我受伤呢?” 柳风骨也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柳拂雪的脑袋,叹道:“可你们也不能一直如此……你身体本就不好,倘若因为梦里受的伤影响到你的身体,你又待如何?更何况,虽然你们醒后身上均不见伤痕,但有时候人是会被活生生疼死的。” 柳拂雪泪眼汪汪地仰头看着柳风骨,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个主意:“阿爹呀,您看我这在梦里老受伤,不然就得被人护着,都是因为我手无缚鸡之力,自然只有挨揍的份。要不—— ” “要不什么?”柳风骨挑起眉毛,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不您把北傲诀教我?”柳拂雪眨眨眼:“横竖我这走两步喘三口的身子也练不成什么精湛的腿法刀法鞘法了,至少学个北傲诀,不至于在梦里什么力气也使不上。” “不行!”柳风骨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你先天便气血两亏,北傲诀霸道阳刚,你若修习恐更要耗损你心血,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入梦本就是受杨家小郎君拖累,让他为你多受几次伤多挨几次疼又如何?” ——大不了他抽时间多给杨青月开几回小灶,助他早日脱离梦魇。 “父亲!”柳拂雪不由抬高声音,却引得胸腔一阵刺痒,顿时咳嗽起来,强压着咳意,进一步细数解释:“阿爹您不知道,我和青月弟弟在梦里的有时候会待很长时间,青月弟弟都用来练习他那宝贝琴谱了,我也不能浪费。况且,倘若练好了,我不但力气大点,身手也能变得敏捷,待梦醒后对身体也是好的。” 倘若阿雪能习得北傲诀心法,确实对她身体有益,只是…… 见柳风骨神色已然有些动摇,柳拂雪再接再厉:“阿爹,求您了——我保证只在梦里练,醒着的时候只听您讲,在梦里学成之前,绝不乱用。” 柳风骨沉吟半晌,终于松口:“待你身上伤不疼了,身体感觉也可以,去习武场寻我——别高兴的太早,还得看看这北傲诀心法,究竟适不适合你。” “阿爹最疼我了!”柳拂雪喜不自胜,就要从床上蹦起来给柳风骨一个拥抱,却拉扯到胳膊,不由发出声痛呼:“啊——疼疼疼疼疼……咳咳咳咳咳……”——被自己呛到了。 柳风骨想去帮忙,却又想到没有伤痕,自己也不知道哪里疼,万一碰错了位置只会让她更疼,遂作罢,只能在一旁看着——但愿阿雪心心念念的北傲诀心法,当真能为她眼下的困境破开一条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等柳拂雪身上的伤养好,又一个年关过去。 过完新年,依照约定,柳风骨将自家大儿子打包塞上车,送去了远在巴蜀的唐家堡。 同时去的还有从相知山庄出发的杨青月。 待送走了柳惊涛,柳风骨终于暂且清闲下来,开始亲自教柳拂雪北傲诀。 北傲诀乃是霸刀柳家家传的武功心法,配合柳家家传的腿法、刀法、鞘刀法,共同组成霸刀独步武林的家族武功。 正常人学习霸刀武功,均是从招式入手,待心性稳定、知晓事理,吃得了苦头,再逐渐开始学习武功心法。 武功招式全靠早起贪黑勤加苦练,以柳拂雪现在的身体是不要想了,但北傲诀心法需冥想打坐参悟,虽因心法霸道,也并不完全适合柳拂雪,但她可在梦中修习,待学成再用,身体压力会小很多。 所以在开始教之前,柳风骨多次叮嘱柳拂雪在学成前不准擅自练习。 不过武功心法并不同于武功招式,招式学了总能比划出来个大概,而心法却靠某一瞬间灵光一闪的“悟”,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一悟需要时间,少则月余,多则数年。所以柳风骨在目前还只是教口诀的期间并未多做禁止。 只是想不到柳拂雪悟性极高,一套口诀下来,不需柳风骨逐句解释启发,她自己便已然将心法贯通,无意识地凝神聚气于丹田,又运转游走于七经八脉…… 尚未运转一周,打通经脉,便已暴露出气血不足之弊端,只柳拂雪并不知道,反而觉得疏通经脉的过程好玩又有趣,超爽。气血不足冲不开便强行从身体各处调来气血集中“攻坚”。 在柳风骨看到的就是柳拂雪身上气势骤盛,向来苍白无血色的脸颊忽然染上胭脂般艳丽的颜色……而那血色也不过稍纵即逝,她身上的气也是匆促消散。待柳风骨意识到对方这是心法反噬,急伸手想要为对方封住几道大穴保住其宝贵的心头血时,柳拂雪这一口血便已然吐了出来。 “阿雪!”柳风骨扶住柳拂雪软倒的身子,口中焦急大喊,心中却是难得的慌乱无措:他知自己此时本该以真气度予阿雪护她心脉,但又担心对方身体太弱,万一经不住他的真气反而加重伤势,那岂非更加严重? * 不提柳风骨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应该先找个大夫看看,只说柳拂雪晕过去后,她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之所以那么确定是梦,是因为她的身体又轻松舒适起来了,摆脱病痛折磨,是只有梦境中才有的经历。 有人在讲话,声音得意而又嚣张:“……说时迟那时快,劳资一个神龙摆尾,那家伙便躺在地上没气息了,然后脖子才开始往外喷血,劳资身上一滴血也没沾上,是不是很秀?” 有人反驳:“那也不是你吧,明明是你……” “那你还要不要听劳资讲故事了?我跟你讲,你这样不行的,劳资要是换个地方开故事会,那都是要收银子的……银子晓得吧,一小块,比你这一身都贵,话说老弟怎么称呼啊?” “在下,血悲。” “哦没听过。不过老兄长得倒是好看,这身红我喜欢,我也想要红的,人的鲜血的颜色,是世间最艳丽、最热烈的颜色——说到血,我又想起我之前的经历,我曾经一刃划开一个人的胸口,那人居然流的蓝色的血,你们有……” 蓝色的血我也没见过,不过“血悲”这个名字,总觉得似乎好像在哪里听过。柳拂雪想着,便想去瞧瞧说话的人和那个叫血悲的到底是什么模样。刚往前挪了一点,柳拂雪便蓦地意识到自己并非是正常的踩在地面上,而是离地一寸、飘在地上。再瞧瞧四周,似乎是个密闭空间,墙上则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再看前方,围拢了不少人,每个人影皆是影影绰绰,瞧不清具体长相。 看起来很像是藏刀室,但藏刀室等闲不会打开,这个藏刀室又怎会有这么多人? 也许不该细究这么多?柳拂雪又很快拉回自己的思绪——她不能被杨青月的梦境带跑偏了,正常的梦都是不讲道理的,本就没必要想太多。 她索性继续往前移动。 可刚走了几步,她突然发现前面没了声音,再抬头,只见所有影子都转身看向自己……她虽看不清这些人的长相,却感觉得到他们都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柳拂雪不由地被吓退了一步。 方才讲故事的那个得意又嚣张的声音道:“过来啊。” 柳拂雪定了定神,发现这个声音属于这群人中间那个人的,虽然这人一身蓝衫黑裤并不显眼,可其他人大多站着,少部分端坐在椅子上,唯有他,大大咧咧地瘫坐在虎皮椅上,双手舒展地搭在椅背,单脚翘在一旁架子,便是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而就在柳拂雪默默地对对方做着评价时,对方却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磨叽——把她抓起来,弟兄们都有好处!” 说着,这人率先飘起来,向着柳拂雪横冲而来—— * “啊——” 柳拂雪大喊着从梦中惊醒,然后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胸口,总觉得心口位置似乎比过去多了几分痛楚…… “大小姐可是心口疼?”闻声而来的侍女见她动作,一边把人半扶起坐稳随后也帮忙揉了揉心口,一边关切地问道。 “嗯。”柳拂雪点头,然后又开始回想自己这是怎么个状态,然后就想起在方才那个梦里的最后一瞬——当时那人已逼至跟前,终于能看清对方脸上覆着一面手艺粗糙、样子吓人的木制面具,她基本是没抱任何目的、下意识地凝聚了全身力气,用力一挥—— 然后就将对方的面罩砸了个稀巴烂。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容。 “……老爷说大小姐乃是不小心领悟北傲诀心法,但身体太弱遭到反噬,需静养月余方可痊愈,这一个月,怕是离不得心口疼了。” 所以她已经领悟了北傲诀?难怪当时打碎那少年的面具那般轻松。 等等哦……那个人她从没见过,所以为何会梦到她呢?还是说,这一次他又进了谁的梦境? * 之前那个梦到底怎么回事,柳拂雪把心法反噬的伤都养好了都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的结果,还有另一个问题引起了柳拂雪的重视—— 自从她上次在梦境里受伤后,她就再也没进过杨青月的梦了,不管她多么渴望再感受一回健康的身体。 而且她总有一种直觉,他进入不了杨青月的梦境,是因为杨青月一直在拒绝她。 不过老进人家的梦里也不是好事,尤其算算年纪,她如今也差不多十二岁了,还是要避嫌的——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前年去相知山庄为杨逸飞庆祝满月那一次,杨婶婶所说的结亲之事。以父亲对杨青月的迁怒,这门亲事想来是无有可能的了。如此再好不过,她反正是活不长的,而杨青月却迟早会好转,还是莫去带累人家。 不过这样的话,她岂非是白学了北傲诀?清醒的状态她不能练习,可以练习的梦境她又进不去,着实难办。 她又开始回味上次那个奇怪的梦境里自己徒手打碎面具的刹那——力气可以如臂使指般使出……所以,如果真的有机会练好,也是真的不错的。 直到清明节前夕,柳惊涛回霸刀山庄祭祖,方才带回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杨青月现在变得愈发孤僻难以沟通了,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或发呆或抚琴,琴音亦非同小可,曾数次伤了唐家堡不懂半点武功的家仆。 虽然担心杨青月,不过毕竟清明在即,一年一度的拜祭祖先是头等大事,然而就在祭祖过程中,柳拂雪又出了事。 彼时柳风骨正带领着全家老小祭拜府中所藏名刀古刀——作为以铸刀起家的霸刀山庄,祭祖流程也与别处不同,不仅要在祠堂祭拜已逝先祖,还要将藏刀室名刀古刀请至风雷刀谷千雷殿供奉,在祭过先祖后,还需前来千雷殿祭拜所供藏刀,一则安抚藏刀所沾染的杀气煞气,二则亦是祈求庇佑霸刀山庄、庇佑风雷刀谷,再出名品。 柳家一族皆在柳风骨的率领下伏地而拜,没有人看见柳拂雪何时站起、走到一柄刀前…… 众人抬头之际,看到的便是柳拂雪神色懵懂地朝一柄刀伸出手—— “阿雪!”柳风骨略有些紧张地喊了一声,那刀乃柳惊涛年前送杨青月回相知山庄、于回程中意外所得。后来经确认,此刀为新亭侯,乃是三国时期名将张飞所带佩刀,但因曾弑主,名声并不算太好,唯独柳惊涛并不嫌弃,追随张飞已久,身有正气,可斩邪煞,柳风骨答应待他成年,便许他随身佩戴,如今暂且先藏于霸刀藏刀室。 前些日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刀鞘自裂散了一地,发现时已是邻近清明,来不及为其打造新鞘,柳拂雪这样直接摸上去…… 果不其然,柳风骨话音刚落,殷红的血迹便已自柳拂雪指尖处落下,划过蓝黑刀身。 下一刻,柳拂雪闭眼昏迷,委顿于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2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等柳拂雪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人拽住脚踝拎在手里,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地挥舞着,连周围情况都尚未看清,便迎来好一阵头晕目眩。 也不知眩晕了多久,挥动的力道骤然一收,她的身体随之悬停半空。 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开拎着自己的这股莫名其妙的力道,却发现自己非但没法挣脱,似乎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就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意识到这一点,柳拂雪霎时被惊得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强忍着想吐却吐不出来的呕意,柳拂雪睁大眼睛看向四周—— 这里似乎又是一处郊外山林,她所在的一处是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草地周围三面都被一片茂密树林遮挡,剩下一面临河,河水潺潺而过。 哎?河? 柳拂雪努力想要向河面张望,想要看清自己现在的处境,可她离河岸尚且有段距离,自己的身体也动不了,根本完全无法看到,正焦急时,拎着自己的那股力道突然迅速地转了个方向。 又是一阵猛烈眩晕涌上心头。 哇这个力道不会又要转自己了吧?柳拂雪心里痛苦又绝望地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梦,她什么时候可以醒啊? 不过近在眼前晃悠着的绿草告诉她,情况比她想象得要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她没有再次被拎着乱转,而只是倒提着往前走了。 这也没好太多啊。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柳拂雪仔细感受了一下,她曾经被人误扯着脚踝倒提起来过,那会儿她身体不好,虽然那人很快反应过来将她放正,但就那一瞬间血液下行直冲脑门,差点令她窒息。而如今,她固然身体变好了,但却没有半分窒息的感觉。 再等等…… 柳拂雪仔细感受了一下,现在她好像压根就没有在呼吸! 嗯? 也算入梦多次,不需要喘息的梦境她还是第一次做。 然后她就被一阵浸骨的凉意唤回了思绪——却是那股力道将她浸入了河水中。 因为不需要呼吸,即使在水里她也没有什么窒息感;没有被水浸湿衣服的湿漉漉的感觉,水过身而去,没有留下痕迹;就连那浸骨的冷意也仅仅只是给她传达了一个“冷”的信号,她的身体却仿佛十分适应一般,没有抗拒也没有哆嗦。 她在水里待了没多久,便被在此提上来,再次横着悬空而停,一块柔软的布料落在身上,一点点擦拭干净所有的水迹。 总觉得有点……唔……十分怪怪的。 柳拂雪努力忽略那只在自己身上擦来擦去的软布,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河面上——只见河面除了倒映在水中的岸边大树,便只有两个影子。 一个是脸色苍白的小公子,一个……则是一把刀。 小公子身着一身素雅窄袖锦衣,手中持着一块棉布,正仔细而又谨慎地擦拭着那把刀。 而那把刀,刀身并不十分长,略带了一丝浅淡到几乎看不真切的绯红。 综合考虑,这个小公子不可能是自己,所以……在这个梦里,自己是把刀? ——就算梦境不需要讲道理,你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这么稀奇古怪的情节,这个梦一定是自己的! ——可是自己又为什么会做这种、变成一把刀、被人挥来挥去的梦境啊! 柳拂雪闭上眼,选择逃避现实……哦不是,梦境。 * 接下来,柳拂雪便冷眼旁观那小公子将自己擦拭干净,而后收拢于袖中,紧窄的袖口令她只能紧贴对方小臂上的皮肤。照理说自己从冰凉的河水中取出,刀身应是十分冰冷的,然而柳拂雪却只感受到一阵微热。 若非河水不够冰,那就只能是小公子的体温偏低……再结合对方那苍白的脸色——柳拂雪对此可太有经验了,这不正是久病、重病之人的症状么? 察觉到这一点,柳拂雪可就不困了。 她重新睁开眼睛,想要透过袖口的布料看看外面的情况。 只是这布料着实厚实,柳拂雪看了许久也未曾看出什么名堂,只得重新闭上眼,凭感觉去感受。 她可以感觉到小公子走了不算长得一段路,似是跨过一条门槛,进了某处地方,又继续走过一段路,胳膊抬起轻晃,发出一阵“咚咚”声,应是在敲门。 门内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进来罢。” 门扉被“吱呀”一声推开,传来一声声不急不缓的敲木鱼声。柳拂雪感觉到那小公子抬腿踏进房门,顺手将门带上,而后走进去,身子矮下去,双手交拜,恭敬道:“师父。” “你先坐。”那女子又吩咐了一声,继续又敲了半晌木鱼,这才转过身,先是一声叹:“你可是又去后山练刀了?” “父亲赠徒儿红袖刀,绝非仅让徒儿于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中安心养病。如今山下佞臣当道,江山社稷风雨飘雨,我辈自该努力读书练武,护黎民、保家国。”小公子年纪虽小,嗓音轻轻柔柔的,声音气势也并不很足,可这一袭话却说的格外铿锵有力。 “你们苏家,自先辈起便一直忧心家国天下、忧心百姓社稷,屡次遭奸佞诬陷弹劾仍不肯低头。你爹也是为了守住一方天地之清浊,日日奔波劳苦,就连你这个独子都顾及不上,所以才送来我这小寒山、托我教导。我本想你身体不好,当以身体为重,只求在这乱世中得以独善其身,若能得长命百岁,便是我对你父亲最好的交代了。” “师父怎可作如此想法?江湖何人不知小寒山派红袖神尼的刀法天下一绝?父亲将我送来此地、拜您为师,自然是希望徒儿能学得一身本事,如父亲一般继承先祖遗志,驱逐外敌,保家卫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尽管会吃很多苦头?” “徒儿不怕吃苦——徒儿一直在吃苦。” “那你的红袖刀法练得如何了?” “徒儿愚笨,上次看过师父演示后,只记住了其中第一、二、五、九、十三这五式,且已练至纯熟。” 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清冷的声音也被暖意尽染:“你这小子,说愚笨之前,也先掩掩话里话外那股得意劲啊。不过只看了师父的一次演示,便能记住五式,也确实值得夸奖——今日天色不早了,待明日,为师教你其余几式。” “多谢师父。” * 柳拂雪听着师徒二人谈完话,又一起食不言地吃完饭,那小公子便告别师父,又走了一段路,回到自己院子。 回房后,小公子先将柳拂雪变成的那把刀拿了出来,搁置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吹了吹火折子,点亮了桌前的蜡烛 柳拂雪这才发现外面天色果然已经黑了下来,果真是天色已晚。 放好红袖刀,小公子自去洗漱,待洗漱完换好衣服,柳拂雪本以为对方要睡觉休息了,没想到对方剪了剪烛心,又多点了一支蜡烛,拿起桌前的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待他看过半册书,又写完几页大字已是半夜时分,小公子方才揉着眼睛站起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嘀咕着:“夜里看书眼睛果然很受累,明日还是白天看书习字,晚上再练刀吧……” 说完,吹灭一支蜡烛,端起另一支蜡烛烛台,往内屋走去。 烛光渐远,四周随之暗下来,直至归于一片黑暗和寂静,柳拂雪睁着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由也有些困倦,眼睛一睁一合地随时都能闭上。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另一个略有点熟悉的、嚣张的声音:“喂那个鹊,往旁边让让,你挤着爷睡觉的地儿了!” 柳拂雪瞬间清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3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喂那个鹊,往旁边让让,你占着小爷睡觉的地儿了!不然可别怪小爷不客气。” “你、你是谁啊?你在跟我说话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醒过来的柳拂雪,一开口便是疑问三连。其实最后一个问题她本想问对方在哪里的,但是尚未问出口,她便隐隐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这种感觉很玄妙,用的不是平日的五感去感受,明明她看不见也摸不着对方,嗅不到任何味道,就连听到的话,也不是平时那种通过耳朵听到,而是一种……仿佛直接传递到意识神海的一种沟通方式。包括她向对方提问,也未曾张开嘴,只是心中所想,便传递给了对方。这种玄妙的感觉,不但能令她察觉到对方的存在,甚至随着她对这人逐渐升起的疑惑好奇心态,对方的形象也从朦胧一团逐渐清晰起来,身材挺拔高挑,身高快顶上一个半自己,蓝衫黑裤,一头桀骜不驯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唯有五官尚不清晰,柳拂雪却莫名觉得应该是个相貌不错的少年郎模样。 而对方对她毫不客气的疑问显然也是毫不介意的,相反,根据对方笑嘻嘻的语气,似乎本就等着她来问: “你想知道我是谁呀?嘻嘻,就不告诉你!气不气?气死你,略略略~” “……”柳拂雪还真的有点生气了,毕竟她此时还顶着剧烈的困意,耐性和温和的良好品质被大幅度压缩,于是干脆地啐了一口:“呸!爱讲不讲,不讲拉倒!”说完,转头就陷入了梦乡。 这回轮到对方傻眼了:“喂?你睡了?……这么快就睡着了?一个很大的疑问没有解决,也能睡着?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没有好奇心和探索欲了吗?难怪后继无刀,我刀族没落了啊……喂,等等,鹊?小鹊?小鹊鹊?小丫头?靠!还真的睡着了?我打你妈的没给小爷腾位置啊!” 回应他的,只有柳拂雪沉稳的zzZZ……也是确实累困了。 * 第二天早上,柳拂雪是被甩醒的。 柳拂雪由于身体不好,难眠且觉浅,若被半途吵醒,更很难再入睡,平日任她睡饱到自然醒也从来睡不超过四个时辰,大多数时间都是三个时辰,所以她反而格外重视睡眠时间,倘若睡饱被吵醒倒还好,倘若没有睡饱还被吵醒……那少不得要暴躁骂人了。 此时柳拂雪被吵醒,便明显有种未睡饱的感觉,口中便忍不住嘀嘀咕咕地骂起人来,尤其是当她睁开眼,发现天色尚未大亮,朦朦胧胧一片昏暗时更是心头火起。 只是柳拂雪接触的人比较简单,也未曾学过什么骂人的话,颠来倒去也不过那么几句:“有些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大清早的不睡觉就算了,还耽误别人睡觉……真该送到刑堂打顿板子。要是不想睡觉的话,干脆就不要睡了,天天晚上守夜好了……人家本来昨晚睡得就晚……”越说越委屈,甚至不自觉哭了起来:“一大早还不让人家补觉,还有没有良心啊!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啊……” 伴随着她的哭哭啼啼,甩来甩去的动作突然便停了下来。 微暖的手掌贴到自己身上,从刀尖轻滑到刀柄,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的熟悉嗓音略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为何今日红袖刀用起来如此滞涩?难道是我使出来的红袖刀刀法有问题?” 话音刚落,另一个熟悉的少年音拖着长长的呵欠也开了口:“啧啧啧,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刀?主人都知道闻鸡起舞,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刀习武,身为主人的一把刀还如此懒散就算了,还要抱怨主人早起,令主人练不好刀,就该送回打铁铺子、回炉重铸。哎主人也是惨的很,明明身体不好却还是坚持熬夜读书早起练刀,结果这刀还没睡醒不配合,这早起的辛苦白费了啊。” 因为睡眠不足,柳拂雪本来反应就有点慢,此时不但需要思考“自己身处何处?为何会被吵醒?为何有人在甩自己”等等诸多问题,更是要同步理解听到的这两句话,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目前是把刀,而第一个声音是如今自己这把刀的主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至于这个罗里吧嗦说了一大顿的,她隐约记得对方昨晚跟自己说过什么,自己也问了些什么问题,但是她当时实在太困了,就算有无数疑问也只是令她清醒了一瞬,她现在都记不太清昨晚说了什么。 所以……柳拂雪疑惑地皱紧眉头:“你……你到底是谁啊?” 此时小公子已经满心疑虑地将红袖刀郑重地放置在了院中石桌上。 柳拂雪能感觉到对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坐姿,甚至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个果子,喀喀喀啃着,一边啃一边道:“我叫新亭侯。” “哦。”柳拂雪做乖巧状,立刻有来有往地回道:“我叫柳拂雪。” “谁问你……你不是叫红袖么?”自称新亭侯的少年突然凑了过来,而后又诧异了:“不是……你对我的名字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想法?”柳拂雪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唔……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对,然后呢?”新亭侯又重新退了回去,也不知道往哪里懒懒地一靠,翘起腿,手里的果子上下颠啊颠:“你接着说。” “……我不太记得了。” “啧,现在的刀,基础教育都那么差么?”新亭侯嘀咕了一句,将果子一抛,再度靠了过来:“小爷现在就给你补补基础教育,就讲一次啊,你可听好了。小爷新亭侯,乃是三国时蜀国大将张翼德的佩刀……” “啊——我想起来了!张翼徳是你杀的!” 新亭侯:“……那是有小人用我杀了张飞!” “但确实是你杀了张翼徳,所以世人评价你都说‘克主不祥’。” 新亭侯:…… 然后他就跑去角落抱着双膝自闭了。 完全没想到对方这么脆弱,柳拂雪完全愣住了。不过她确实想起来家中有把名叫新亭侯的名刀,是去年大哥意外所获,当时霸刀山庄为了将新亭侯收入藏刀室时,还举行了颇为盛大的仪式。柳拂雪就是那时知道了“新亭侯”这个名字。 不过新亭侯怎么会在这里?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下这个梦境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而这一切问题,也只有新亭侯能为她解答——如果他知道的话。 所以柳拂雪少不得要去哄陷入自闭的新亭侯。 然而柳拂雪什么时候干过哄人这种事,哄刀的话说得干巴巴不说,绞尽脑汁也只是想起甚至自家大哥对新亭侯的评价,干脆抄袭过来:“身有正气,可斩邪煞”,却仍旧没能把刀哄好。 柳拂雪也实在没招了,索性不管新亭侯,也抱着膝盖坐着看小公子练武,那小公子空手使完自学的几个招式,然后又打了套拳法,最后又扎马步、打坐调息…… “这个小公子……他不累不难受么?他的师父不是说他身体不好么?” 某自闭刀也不知怎么不自闭了,再次跑来柳拂雪身边,摇头:“难受是肯定难受的,你看他打坐,手还在微微发抖,脸颊上的汗就从来没停过。所以很多时候我真的很敬佩人类,对于人类来说,似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不想做的事。你恐怕还不知道,你这个主人刚出生之际便遭遇外敌受了内伤,当时事态紧张,他也未曾得到良好治疗,留下了一身病痛。如今他身上至少有七八种病,每一种病都足以夺走一条命,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忍受无比的痛苦……” 柳拂雪:“每一分每一秒……分秒什么意思?” 被打断话的新亭侯咬牙:“就是说时间很短很短!” “喔~”柳拂雪乖乖点头,心里却越加迷茫:既然活着就已经那么痛苦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4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好无聊。”流拂雪在意识里翻了个身,嘴里嘀嘀咕咕:“苏梦枕这小孩就只知道读书、写字、打坐调息……也不知道带红袖刀出去玩玩,真的好无聊。” ——三天的时间,足够柳拂雪摸清楚自己所在的这把红袖刀的主人大致的情况。其名为苏梦枕,他父亲是京城有名的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遮幕,在江湖白道似乎是很有分量的一个人,他如今身在小寒山,拜了小寒山派掌门红袖神尼为师,这把红袖刀便是苏遮幕特意为儿子拜师小寒山而特意打造的。苏梦枕身体不好,本该安心静养,但他却并不甘心做一个老实养病的病号,而是咬牙扛着病痛折磨,努力做着就算是普通人都觉得辛苦的日常:早上天光尚未大亮便早起练刀、吃完早饭趁着日光好读书写字、中午吃完饭严格克制休息两刻钟、醒来扎马步练半个时辰基本功,下午跟随红袖神尼学习红袖刀法以及小寒山派心法,夜里睡前再将白日学过的刀法心法结合之前学过重新练两遍,待得月上中天方才入睡——明明是比普通人更多好几倍的辛苦,可柳拂雪从未听苏梦枕喊过一声苦,相反,每每在红袖神尼面前,他都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唯独在红袖神尼看不见的地方,方才有可能放任自己咳嗽个痛快。 只是这样的生活,对于困在刀里无法脱身的柳拂雪来说,确实是格外无聊了。 不过说到这个,柳拂雪觉得她此刻真的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待在这把名叫红袖刀的刀里,可她周身的空间却绝不仅仅只是红袖刀那窄窄的一片,她周围有一块透明的空间用来立行卧坐活动——当然只是简单的行,基本上走不了几步就到了边界再也无法移动分毫。这倒是比她刚醒来时动弹不得的状态要好很多。而这个空间——用新亭侯的话说——还是双人间,是她和新亭侯共享的,这让柳拂雪一度非常不习惯,不过经过这两三天的磨砺,也算是习惯了,甚至是过分习惯,都能在这近乎幕天席地的环境下懒洋洋地躺着,若是被阿娘知道了,怕不会是一顿激烈批评。 柳拂雪再次翻了个身,让自己滚到新亭侯身边,道:“哎,新亭侯,讲个故事?” “不讲。”新亭侯正磕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果子、看着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话本,闻言白了她一眼,往远离柳拂雪的方向转了转,不满道:“讲故事你又要睡着,一点没有作为一个观众的自觉,小爷我才不伺候。闷死你。” 比起听故事,柳拂雪其实对新亭侯手里的果子和话本更感兴趣,她倒也曾试着抢过,奈何被新亭侯咬的咔嚓咔嚓响的果子她吃不进嘴里,话本也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字,只能只望新亭侯讲故事。于是柳拂雪追着往新亭侯的方向蹭了蹭,自顾自地起了个话题:“我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三国故事,听说张翼德将军曾于长坂当阳桥领二十骑吓退曹兵,有据水断桥之勇……你是他的刀,他真的那么厉害吗?二十几个人,曹军都没人敢上?” 新亭侯仍旧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那个时候我还没锻造出来呢,我又怎么会知道?” “哦。”柳拂雪只是听过故事,对于时间线,尤其是像新亭侯刀锻造时间这种细节是完全不清楚的。不过她觉得这种事不清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所以对于新亭侯的讽刺也并未放在心上,只一心想八卦:“所以张翼德将军到底厉害不厉害?” “他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他是那种很少见的……”说到这里,新亭侯可疑地停顿了几秒钟,随后又往远离柳拂雪的位置挪了挪身子,将吃剩的果核连带着话本往虚空里一丢,又不知道从哪里扯来一片叶子在手里把玩着,道:“新亭侯自然是厉害的……” 柳拂雪立刻抢白:“嫑脸!哪里有自己夸自己厉害的!” “…………凸!” 柳拂雪只觉眼前闪过一片蓝影,脸上拂过一阵清风,随即自己就被什么重重压在背上,新亭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丫头我真的忍你很久了我跟你说!我说的新亭侯就是你说的张翼德啊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 虽然柳拂雪能感觉到新亭侯压在自己身上还是挺重的,但是这点重量造成的呼吸困难与她的日常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她也就任由新亭侯压着自己,眨巴眨巴眼睛,问:“不是你叫新亭侯吗?” 新亭侯不由地睁大眼睛瞪着柳拂雪。 柳拂雪也无辜地回望他。 最终是新亭侯败下阵来,没好气地道:“你以为小爷为何叫新亭侯?就是因为张翼德当时初拜新亭侯,一时意气风发,便亲自去寻了铁材、亲自请了当时有名的刀匠,又亲自督工,方才打造出我这把配得上他勇武的刀,并为我取了同他爵位一致的‘新亭侯’之名!” “哇!真的吗?听起来感觉……嗯……”柳拂雪想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然而绞尽脑汁也没找到最恰当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好棒!”这种主与刀共享一个名字的行为,真的让她觉得很棒,她曾听隐隐听庄中下人说过,她爹似乎也为她打造过一柄同名的刀,只是裂了,最终没留下什么记录……她觉得庄中人对那把拂雪刀讳莫如深大约是怕她沾了什么晦气,所以从来没有探究过那把刀究竟怎么一回事。 “当然是真的。”新亭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瞧着小丫头被自己压得有点难受,便从对方身上滚下,仰面躺在她身旁。 ——其实,他说的并非全是真的。 新亭侯有意识时,已经是西蜀末期,细算来,他印象里陪伴旧主的时光也不过区区三五载。彼时张翼德早已被封为蜀国骠骑将军、西乡侯。新亭侯从未想过自己名字的来历,他只知道自己身上刻着”新亭侯“的铭文,便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名字。直到多年后,他通过一些方式知道了许多事,也知道了”新亭侯“这三个字到底归属于谁。他无意霸占着这个名字,却也确实无法将这个印记从身上剥离,只能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自己到底不过是个“盗名”之辈,固执在心里称呼旧主为新亭侯来自欺欺刀。 不过这些话他并不会向一个刚锻造出来的年幼的刀说。 所以此时这声“当然是真的”,他应得毫不脸红心跳——换个角度,这幼年的刀那句”嫑脸“倒是也没说错。 仰面躺下,单腿支起,架起另一条腿,新亭侯故作得意地晃啊晃:“新亭侯本人不但彪悍勇武,打遍西蜀无敌手,要论硬碰硬的单纯武斗,整个三国亦是鲜有敌手。虽后世多评价他莽撞无脑,又批他终因脾气暴躁的毛病坏了事,他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重情重义之人,也是难得的赤诚之人,对结拜的长兄给予了几乎百分百信任和服从、听闻结拜二哥死讯时怒火攻心方寸大乱……就连小爷这把刀,自锻造出来之后,亦是一直陪在新亭侯身边,哪怕他早已获封西乡侯、得授骠骑将军,也从未觉得这把刻着‘新亭侯’的刀有何不妥,直至他最后的时光。” 甚至—— 思绪不由地散开,飘向千里之外。 就在这时,忽听柳拂雪发出一声哀嚎:“啊——苏梦枕这家伙又要来练刀啦!” 新亭侯瞬间回过神,直接开嘲讽:“这不挺好?毕竟某个家伙方才还抱怨无聊,如此总该不无聊了吧?” 柳拂雪哀怨地瞥了新亭侯一眼,突然眼睛一转,凑过来一张充满疑问的小脸:“苏梦枕练刀的时候,你好像都不觉得晕哎,是有什么技巧吗?能教教我怎么才能不晕吗?” “这小子挥刀的力道比侯爷差远了,更何况侯爷还经常出战,可比这难受多了,我都能陪着十多年过下来了,这小子练刀又有何惧?不过不对呀。”新亭侯疑惑地瞅着柳拂雪:“你不是刀嘛?应该天生就会适应这种情况?怎么还会跟个人类似的觉得头晕?” “所以啊——”再一次被误解是刀,柳拂雪不由地想要辩解:“我都说了我不是……” “啧那小子快过来了小爷没空听你撒娇。”新亭侯却是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不晕的技巧我只说一遍,你可给小爷听好了——身为刀灵,该随主人一同学习刀法、联系刀法,甚至要学得比主人更加纯熟。唯有如此,当刀被挥动时,你才能明确地知道每一次会挥向哪里,知道每一次变招要变向哪里,不能被动地被人挥动,而要主动配合主人做出劈砍的动作,如此便不会晕了——你也不必紧张,你本就是刀,对于刀法有着天然的敏感,会学的比你的主人更快的。” 新亭侯的话音未落,红袖刀便已被苏梦枕握起、退后几步,挥出—— 柳拂雪开始叫:“啊啊啊啊啊……开始了——天和地都在转啊啊啊啊啊好晕呜呜呜呜呜。” ——其实她可以忍住不叫的,但如果身边有一个人在关注你,但又并不会过度关心,当遇到麻烦的时候,人都还是会喊一喊吧。 新亭侯老神在在地摆出个舒服的姿势:“众所周知,移动状态看书容易眩晕还会诱发近视,那小爷就先睡儿,小丫头你小点声叫,别吵着老人家休息。” “新亭侯你不准睡!你告诉我怎么跟着学刀法啊啊啊啊苏梦枕的刀法是不是变快了啊——喂你不准睡你现在睡了晚上又要来烦我了啊啊啊……” 新亭侯:zzZZ……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5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新亭侯……别闹别吵了……我真的很困了想睡觉……求你了真的别吵了……”柳拂雪睡梦间被一阵摇晃和一阵阵噪音吵醒,她还以为又是新亭侯——这几天新亭侯晚上偶尔也会闹腾,不过基本她抱怨几句对方就消停了,可这次她都低声下气求人了,可这家伙还是不消停,柳拂雪心头的火气蹭地起来直压过困意,凭着直觉一脚踹上新亭侯所在的方向,确定踹到人后还用力地多踹了几下,同时用着从新亭侯那里学来的粗口直接开骂:“你妈的新亭侯!你能不能消停点!吵死了!” 回答她的是新亭侯略带沙哑和困意的声音:“丫头你怎么了啊?” 柳拂雪顿时清醒几分:“……不是你在吵?” “明明就听见你在吵啊……”新亭侯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柳拂雪冷静了一下,然后和新亭侯互相一对视,异口同声道:“好像是桌子在晃!” 确实是桌子在晃,连带着刀架以及红袖刀,因而晃醒了柳拂雪。 至于桌子为啥在晃——是因为苏梦枕在咳嗽,咳嗽得几乎是惊天动地,以至于床榻震颤,带动了与床榻相连的床头矮柜。 最近苏梦枕的红袖刀法略有小成,愈发舍不得放下红袖刀,这才每夜都带回卧室,放置于床头矮柜伸手触手可及之处。 柳拂雪和新亭侯待在红袖刀里,望着伴伏在床榻上剧烈咳嗽的苏梦枕。新亭侯还好一些,毕竟本就是把刀,人类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他其实并不怎么能体会。柳拂雪却是整颗心都被苏梦枕吊了起来。她身体不好,病重咳嗽不止的情况也没少出现,那种恨不能将肺啊肝啊胃全都咳出来的感觉,或者嗓子发痒却什么都咳不出来恨不能把手伸进去抓一抓的感觉,无论哪种都能让人难受得发狂,更别说同时导致的窒息干呕心痛等等。 此时看着苏梦枕因为咳嗽而颤抖的双肩和涨红的脸颊,柳拂雪不由地贴紧在红袖刀给她的空间边界,双手成拳,紧紧攥住。 ——她不但回忆起自己当初重病剧烈咳嗽的场景,更是想到,阿爹阿娘当初……是不是也是像自己此时这般,如此担心呢? 不,阿爹阿娘只会更担心,因为自己是他们身上掉下的肉,有着天然的比水更浓的血缘亲情,而苏梦枕同自己,却不过是彼此短时的过客。 她减轻不了对方的痛苦,更不会萌生出代替对方承受痛苦的想法。 更何况她如今不过是在做梦,梦里还是个刀灵,根本无法为对方做任何、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柳拂雪怔怔地看着。 新亭侯只当她主刀同心,当她作为苏梦枕的刀、天然便有的强烈护主之心。 主人遭难,身为刀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新亭侯过于熟悉了,所以他难得软下语气,安慰柳拂雪:“你莫要难过——你主人既然坚持练武,便迟早该遭此劫。他的身体就如同一块锈迹斑斑的残铁,哪怕是难得的天外陨铁材质,也难打造出一柄好刀。如果匠人执意要锻刀,每一步熔炼、淬火、锻造,都不过是徒加残铁的负担,即使这残铁真的百年难遇的锻刀良材,侥幸熬过一轮轮熔萃铸造成锋利无匹的名刀,那也是一把极其脆弱的刀,说不好哪一天再也承受不住负担彻底破裂残碎。” 柳拂雪听完,顿时扭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新亭侯被看得愈发心软,但他觉得有些事,该说还是必须要说明白,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你主人日复一日的学习,包括每日精读经史子集、打坐、基本功、武功心法、刀法……每一次都是在耗费心血、每一次都是在加重对他身体的负担。即使人类是一种很有韧性、不会被困难轻易压垮压断的存在,可这些事对他身体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他还想继续练武,他的身体就会一直这么坏下去。” 可接触苏梦枕这么久,柳拂雪早就知道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不可能放弃练武、放弃变得更强,所以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用力地咳着。 然后就见隐约一抹嫣红,在苏梦枕唇边一闪而过。 “喂新亭侯,你看苏梦枕是不是咳血了?”柳拂雪扯扯新亭侯的袖子。 此时苏梦枕正一边努力压抑着放缓了咳嗽的力道,一边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看着,微微露出一点苦笑,隐约可见唇边染了一层艳红。 新亭侯遂点了点头:“好像是。” “哎呀那怎么办?他咳成这样,都咳血了脸颊还是红通通的,我怀疑他是发烧了……万一真发了高烧,他师父又不在附近,这一宿怕是要烧成傻子……”柳拂雪看着苏梦枕嘀嘀咕咕:“怎么办怎么办?” 正嘀咕着怎么办呢,就见苏梦枕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待略平息几分后,他紧闭着嘴,神态古怪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尚未咽下,喉咙一阵麻痒,没压住紧随而来的一声咳嗽。 一声尚未咳完,苏梦枕神色略有几分惊慌地摸了下脖子,下一刻却已闭上眼,脑袋重重地跌回枕头上。 “他他他他他……”柳拂雪急的差点话都不会说了。 新亭侯摸了摸下巴:“瞧着像是又咳了一口血,但咽下的时候把自己呛昏迷了?” “啊?!那不是很危险?”咳血被呛到是有可能导致人窒息死亡的,柳拂雪急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确认苏梦枕到底有没有发烧、到底有没有被呛到窒息……直到掌心传来一阵滚烫,柳拂雪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呀果然发烧了”,第二个念头才是——咦?我怎么从红袖刀里出来了?……脑子里思绪杂乱各种想法齐飞,柳拂雪手上动作却不慢,在确定苏梦枕高烧后,她又确认了下对方确实并未被呛到窒息,估计晕厥的原因大半是因为高烧,于是又忙忙碌碌地接了水、打湿布巾,盖在苏梦枕额头上。 忙完这一切,柳拂雪才略微冷静下来,坐在床边,伸出手,戳了戳桌上的红袖刀,压低声音小声问:“喂新亭侯,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新亭侯?新亭侯?” 而被她呼唤的新亭侯从她脱离刀身开始就已经彻底愣住了,直到这会儿也没回过神,满脸的难以置信:她她她她她她……她是怎么做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6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新亭侯在红袖刀里奇怪着,柳拂雪在红袖刀外也是摸不着头脑,正想让新亭侯给他解释。但是她戳了红袖刀好一会儿,也没能得到什么回应。 她不由嘀咕了一句:“在里面说话,外面应该听不到,问他好像也没啥用”,然后就听到床上的苏梦枕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_吟。 柳拂雪立刻顾不上等新亭侯的回复,起身收手想要看看苏梦枕的情况…… 新亭侯脑子转得飞快,他确实知道有刀灵脱离刀本体与人类接触的情况,但是那些情况都是极其特殊的,正常情况下刀灵永远只能被困在刀中这一方天地,直至刀毁。有时候如果刀没有毁损便正常退役,又有好运气被人类收藏,他们可以在收藏室中短暂地离开刀不超过一百米,而且是以灵体的形式,人类看不到也摸不着。但此时这个红袖刀的刀灵却明显并非如此,她可以为她的主人检查身体并做一些降温的工作,仅具备实体这一条,就完全超脱了新亭侯的意料。 至于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还是得问这个当事人。 新亭侯回过神,恰好看到柳拂雪正准备收回手,他还沉浸在要问柳拂雪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思绪里,因而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想要拉住柳拂雪的手。 然后就出现这惊异的一幕—— 新亭侯直接被柳拂雪自红袖刀中扯了出来。 感受着自己真实存在的身体,新亭侯再次愣住了,脑子里一边想着啊啊啊啊小爷有真实的身体了,一边又啊啊啊啊可是小爷为什么会拥有实体呢这也太诡异了!!! 而柳拂雪更是被吓得呆住了——毕竟大变活人什么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过。而且这个新亭侯……这也是她第一次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前在红袖刀里,她对新亭侯只是一种意念上的、十分粗略的感知,比如她知道对方大概是非常高的蓝色和黑色的一团,再由传进意识里的声音和语气可以判断对方很年轻,再多的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此时把人拉出来,柳拂雪先是吓了一跳,再看到对方的模样,确实同自己感知到的相差无几,个子确实很高,穿着蓝色上衣黑色裤子,而终于这难得看清的五官——果然就像意识里感知的一样,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 虽然仔细算来,新亭侯锻造出来至今已经有五百年了,不过他化成的这个人形看着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且相貌非常俊秀,五官的每一部分都非常精致,仿佛是被精心打造而成,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此时虽然眉头微皱,双唇紧抿,一双星眸却格外明亮闪耀,透着一股难掩的蓬勃朝气。 只不过——柳拂雪陷入沉思:总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两人相对沉思了许久,直到苏梦枕再度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哎呀糟了!”柳拂雪回过神,一方面是怕苏梦枕烧得更厉害,一方面也怕他醒了,她和新亭侯两个大活人杵这儿不好解释,于是便赶紧去查看苏梦枕情况,却见苏梦枕虽然咳得厉害,却仍旧没有半分醒来的意思,倒是他额头上的湿布早就不冷了,柳拂雪赶紧给换了条新的。 新亭侯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略微挑了挑眉,心想这丫头年纪不大,作为刀灵有些蠢了点,做起人类的事倒是熟练麻利得很。 给苏梦枕换完布巾,柳拂雪又左右看了一番,看到桌边的水壶,遂给苏梦枕倒了杯水,招呼新亭侯帮忙把人稍微扶起来,她双手拿着杯子一点一点喂给苏梦枕喝。 只是虽然柳拂雪喂得小心翼翼,却不妨苏梦枕喝水期间仍旧咳嗽了几声,水还是撒了他一身,柳拂雪手忙脚乱地赶紧找吸水的布巾擦拭了一番,等擦完,发现苏梦枕眼皮颤了颤,把柳拂雪吓了一跳,又以为他要醒过来,却见他只是颤了几下,重又陷入昏睡。 柳拂雪松了口气,托着下巴看着苏梦枕。 新亭侯见她终于闲下来,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俯身抬手戳了戳柳拂雪的脸颊,问道:“喂丫头,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拂雪疑惑抬头,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新亭侯问的是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更疑惑了:“你不知道吗?我也不知道啊……刚刚我戳红袖刀就是想问你来着。” “你不知道?”新亭侯意外:“可小爷之前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所以此事,若非是因为你,便是苏梦枕之故——但你脱刀而出之时苏梦枕已然陷入昏睡,他的可能性很小,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在你……” 柳拂雪反驳:“不是也可能是红袖刀么?” “你在想什么啊……”新亭侯忍不住点了点柳拂雪额头,把小姑娘戳得东摇西晃:“你不就是红袖刀吗?” “我……”柳拂雪进一步的解释刚吐了一个字,就猛地被新亭侯捂住了嘴,张嘴以口型示意:“嘘——有人来了!” “!!!”柳拂雪顿时睁大眼睛,慌得乌黑的眼瞳滴溜乱转,意思倒是很容易懂: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编瞎话糊弄过去就是了呗还能怎么办?反正这小寒山派上下皆是正派,想来即使瞎话编的不够滴水不漏、一时糊弄不过去,也不怕他们滥杀无辜。不过他看着柳拂雪这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觉得有趣,便故意继续吓她,压低声音道:“哎呀小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们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又无法解释来路,小寒山派的人肯定没法放过我们。小爷尚且还有退路,不过是回去新亭侯刀上,你嘛……她们把你这个刀灵杀了,红袖刀自然便随之刀碎,你可就是真的没了活路了。” 新亭侯说得一板一眼,柳拂雪一时还真被他吓住了,又想着“刀灵”与人还不一样,便将睡梦里自己是不会死的这一点都忽略了,不由有些害怕地地紧紧拽住新亭侯的衣摆,眼眶里蓄满了水,然后“唰”地一下滚了下来——她对自己死不死的没甚在乎,只是她还没见爹娘最后一面,倘若就这么死了,不知爹娘该有多伤心。 “喂丫头你……”看柳拂雪哭了出来,新亭侯才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火了,正要挽救一二,忽听得门口传来“吱呀”一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只见苏梦枕那位师父红袖神尼推门而入,目光落在苏梦枕床下的一片凌乱—— 装了半盆水的木盆、散了一地的布巾、撒的到处都是的水渍…… 再环视一周,除了床上覆着湿巾、陷入昏睡的苏梦枕,床边矮柜上的红袖刀、水壶水杯,整个房间再无她物。 “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在说话……”红袖神尼自言自语着,先是看了门后,又看了看床底,甚至还运起轻功飞起来查看了一番房梁,均是一无所获……所幸小寒山派房屋大多仿禅房而建,结构简单,没多少可藏人之处,又适逢苏梦枕再次咳嗽了一阵,红袖神尼也不再细找,直接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苏梦枕额头的温度,叹了口气。 * “所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新亭侯稳住心神,双手抱臂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再看看隔了一层的苏梦枕的卧室,再次疑惑。 柳拂雪也看了看周围,眼睫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新亭侯!我们回来了!” “对,我们回来了。”新亭侯点点头,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是可惜还是松了口气:“不管是离开还是回来,应该都是因你而起,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吗?” “不知道……”柳拂雪仍旧迷茫。 “你再想想。”新亭侯提示她:“离开红袖刀还有返回红袖刀时,你是怎么想、怎么做的?” “我也没做什么。”柳拂雪回忆道:“我就是看到苏梦枕呕血特别担心,怕他被呛窒息,想要去看看他怎么样;回来的时候我是特别怕被人发现……你不是说会死吗?我不想死。特别特别不想死。” 强烈到极致的心理状态?新亭侯看着柳拂雪若有所思:这种效果是仅仅只对红袖刀这丫头有效,还是对所有的刀都有效呢?如果是前者,这丫头又有何特殊之处?如果是后者……但他为何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红袖神尼既然已经在照顾苏梦枕,那苏梦枕自然便是无事了,她和新亭侯又已顺利回到红袖刀,自然也不会有人与她为难,柳拂雪霎时放下了一直紧绷的心,直接坐下来,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看着红袖神尼小心地一点点试探着苏梦枕的温度,时不时喂点水,耐心地一遍遍换下他额头上的布巾。 爹娘照顾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此吧?柳拂雪发现自己有些想念爹娘了,等这次回去,一定要找时间好好跟爹娘说说话呀……默默念着自己的小心思,柳拂雪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再次陷入沉眠……只是刚要睡着,门扉再次传来的“吱呀”声将她惊醒。睁开眼看了看外面,天色尚暗,苏梦枕的脸色也仍旧有些发红,看起来高烧并未全退,可红袖神尼却已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了。 她不由揉着眼睛,低声发问:“红袖神尼怎么走了啊” “怕苏梦枕发现吧。”新亭侯瞥了她一眼:“那小子向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意别人过于关切他的病,倘若他知道红袖神尼几乎每天夜里都要过来瞧瞧他的情况,他心里怕是要有些过意不去了——你困的话抓紧时间再睡会儿吧,天亮以后应该会有个你喜欢的消息到。” “哦。”也不问是什么消息,柳拂雪扭头便继续睡去了。 新亭侯无奈摇头:这丫头还真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简直不像一把初生的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7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这一觉便睡到大晌午。 毫不意外地得到新亭侯拿着苏梦枕对她好一番嘲讽—— “不知道是谁哦,前几天改说已经记住红袖刀法,要向苏梦枕看齐,每日早起学习修炼那劳什子‘北傲诀’的心法,小爷要是没记错的话,某人坚持了有三天?” “还不是大前天夜里你不睡觉瞎折腾,害我睡太晚早上根本醒不来?至于今天……那不是昨晚照顾苏梦枕没睡好?” “可是哦——”新亭侯拖长了声音,抬了抬下巴示意外面:“昨晚咳了半宿、昏睡半宿的苏梦枕小童鞋,照旧是雷打不动地天不亮起床,虽然因为高烧仍未退,有些头晕没有练习刀法,但却多打坐调息了半个时辰,又多练了半个时辰的基本功。不仅如此,做完早课吃完早饭后,人家还自己默默去找来药一个人默默煎好喝下,又按照惯例读了一上午的书。” 虽然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苏梦枕是个非常努力刻苦的孩子,柳拂雪还是屡屡为对方的自律和严格而感到汗颜。 自认理亏,柳拂雪清了清嗓子,不甚熟练地转移话题:“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红袖神尼上午便派了人来跟苏梦枕约好一起吃午饭——我们现在要去红袖神尼那里。” “哦。”虽然苏梦枕一般都是自己吃饭——小寒山有苏遮幕专门派来为苏梦枕做家常饭的厨子,毕竟红袖神尼常年斋食,而苏梦枕不但正在长身体,身体还很不好,在吃食方面还是颇为讲究的,不过隔三差五的,红袖神尼也会请苏梦枕跟自己一起斋食。之前柳拂雪只当红袖神尼想同自家徒弟交流感情,但经过昨晚之事……细想来,虽然有几次例外,但苏梦枕每次身体不舒服没胃口的时候,似乎红袖神尼都会喊他一起吃饭。而每到这个时候,苏梦枕都会尽可能多吃一点,加之斋食清淡,吃得也并不算多难受。 ——也就是如今的苏梦枕还只是个8岁稚童,不懂太多弯弯绕绕,倘若是后来的金风细雨楼楼主,怕是早就猜出红袖神尼的心思了。 等吃完午饭,柳拂雪才意识到今天这不仅仅是一顿病号餐,小寒山还迎来两位来自汴京的客人——金风细雨楼楼主苏遮幕的手下,奉命来接小公子回京过年。 柳拂雪这才意识到昨晚睡前新亭侯说的所谓的好消息是什么——他们可以跟着苏梦枕下山了。 只是—— “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柳拂雪难得生出一点好奇心。 “是你蠢!”新亭侯一开口就毫不客气:“你是不是都不看苏梦枕每天习字的内容?落款有时间,明显年关将至,金风细雨楼当然会来接唯一的少主人。” “。。。。。你居然每天都看的吗?”柳拂雪惊了。 曾经以为全世界都是学渣,后来发现生活中总是会有个学霸,之前是她家大哥——起的最早睡的最早处处给弟妹做榜样;后来是杨青月——这位不说了,梦里都要练琴揍人,还练的格外专注;现在是苏梦枕,拖着近乎无解的病体也要练武。但柳拂雪现在才意识到,没准自己身边的都是学霸,只有她一个渣渣。 毕竟就连天天磕零食看画本的新亭侯都是认认真真在看苏梦枕写的字,谁知道其他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多努力。 柳拂雪突然有点…… “别说了,我也自闭了。” * 苏家既然派来了人,那要走都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红袖神尼还是多留了苏梦枕两天。她名义上说是苏家人来的突然,给苏大哥准备的东西还没备齐,不过柳拂雪这回知道了,她只是想让苏梦枕的身体状况稍微养好一点再走,不然一路奔波——虽然据新亭侯所说,金风细雨楼离小寒山也并不多远——到底怕苏梦枕扛不住。 两天后正式出发的时候,苏梦枕身体确实好了许多。只不过这一路并不像柳拂雪想象的那么愉快轻松。 一方面是苏梦枕身体不好,一路只能安静地待在轿子里,别说把下山当放风了,就是呼吸新鲜空气都是强求;而另一方面,便是这一路未免也太不太平了。 柳拂雪跟着苏梦枕乘轿子下山后才发现,原来还有十几个金风细雨楼的好汉在山下等着,他们这一群人也算浩浩荡荡,照理说,等闲不会有人招惹。 毕竟就像她在家时,也没少出霸刀山庄到周边,比如太原等地游玩,一路甚是安稳,这固然是霸刀山庄名震朔北之故,他们家出行浩浩荡荡几十号人本也无人敢找事,倒是孤身赶路之人被抢被劫的故事时不时有所耳闻。 然而出乎柳拂雪意料的是,刚下山没多久,他们就遭了一波伏击。 听着外头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柳拂雪还有些担心,不自觉地拉住新亭侯的衣摆。 新亭侯这会儿倒是有些前辈刀的样子了,安抚地拍拍柳拂雪的脑袋:“莫怕,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待将来,这些人在你主人和你面前,不过是一刀的事。” 柳拂雪起初还不信,但没一会儿便随着打斗声的渐渐消失而放下了心,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奇怪——这么不经打,照理双方战力应该一目了然啊,那他们为何还冲上来? 正想着,苏梦枕突然掀了帘子走出轿子。 立刻有守在轿子跟前的金风细雨楼下属警惕地靠过来,问道:“少主人可是有何吩咐?还是哪里不舒服?”说到后面,那人语气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苏梦枕没有答话,只是扶着轿橼抬头看向打斗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群被金风细雨楼众人撵着四散溃逃的人,只是与柳拂雪想象中穷凶极恶的山匪不同,那些人衣衫褴褛,身材瘦弱,有几个仓惶逃窜间还不住回头看,可见面黄肌瘦,与其说是山匪,不如说是流民。 苏梦枕略一提气,再开口,声音虽然不高,却传出很远:“都回来吧,不必追了。” “是。” 金风细雨楼众人齐声应着,最后恐吓了一番,纷纷折返回来。 柳拂雪这才发现,金风细雨楼人大部分连武器都未曾出鞘。 苏梦枕显然也发现了这点,轻轻叹了口气,环顾了一圈四周,残雪将化未化,尽是一片萧瑟。 似是猜到苏梦枕为何叹气,守在他身边的人也低声道:“朝廷奸佞为哄官家高高兴兴地过个好年,给北边送了不少东西……偏今年风雨不顺,农家小年,此番,官家固是高兴了,可百姓……” 后面的话自不必说透。 如今这京郊的小寒山附近便已是如此,其他地方之惨相更是不堪想像。 苏梦枕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这天下乱象,也不知何时方能终结,还黎民一片朗朗乾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8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之后路上又经历了几波流民堪称硬着头皮的打劫,又又遇上几个近乎强抢的路边乞讨,总之苏梦枕一行人在天边刚擦黑之际,总算不那么平静地抵达了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遮幕提前收到消息,已经率人等在了山下。 本来听说金风细雨楼乃是江湖一大势力,柳拂雪还以为苏幕遮该是个长相或粗犷或彪悍或威猛之人,不料等苏梦枕下轿、父子相见,见面才发现对方竟是个比杨叔叔还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头戴纶巾,一身素色儒袍,若非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围簇在他身边的一群彪悍的汉子,让人以为这是哪里来的秀才。 不过听新亭侯说苏家祖上出过两代非常有才华的文人,苏遮幕这副打扮似乎倒也并不奇怪。 唇边带着毫不遮掩的笑意,苏幕遮拉着苏梦枕,将儿子从头至尾打量一遍,连连点头:“好好!我儿这一路奔波辛苦了。不过看我儿气色不错,想来红袖神尼把你这小子照顾得很好。” “师父待徒儿很好。”苏梦枕点头:“儿也已从师父那里习得红袖刀法和小寒山派内功心法,待来日得闲,可演给父亲瞧瞧。” “年关将近,为父每日都得空。只是我儿这一路毕竟辛苦,还是休息一番,待过了明日父亲再看。”苏遮幕牵着儿子的手,一边往山上走,一边连连点头道:“红袖神尼的本事父亲是知道的,我儿也是自幼聪慧,为父到时喊上楼里你的叔叔伯伯,一块儿检查你的功课——你可别让父亲丢脸啊。” 见父亲果真没有过于纠结自己的身体,苏梦枕心中霎时松快起来,就连语调都变得轻快:“父亲放心,儿定不令父亲失望!” * 金风细雨楼建于半山腰,并不算很近,不过父子俩一问一答地说着话,倒是没觉得走多久便到了山上。 金风细雨楼傍山而建,说是楼,其实也不仅仅有楼,在一青一白两座高楼之前,还有一座巍峨耸立的玉色高塔。 “哎?父亲,我们家里又盖了新的房子?” 尚未走进金风细雨楼的山门,苏梦枕便遥遥地看到了远处的两楼一塔,遂结束自己的“小寒山生活”口述,换了问题。 “是。”苏遮幕含笑点头,牵着苏梦枕一步跨入山门,解释道:“最近新建了一座玉塔,上个月刚竣工,你如今回家,刚好可以住几天新房子。现在白楼里存放的物品太多,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终究不方便,所以父亲才新建了此处。” 说话间已走到白塔跟前,苏遮幕转头向下人吩咐了一声晚餐安排,然后牵着苏梦枕继续往前一步踏进塔中,道:“此楼取名玉塔,来,趁着晚饭还没送过来,为父先带你去塔上瞧瞧。” 苏遮幕带着苏梦枕一边转,一边介绍,新亭侯也在柳拂雪耳边叽叽咕咕:“这就是金风细雨楼的玉塔啊,你看这里的一层开阔敞亮,应该就是苏家父子吃饭的地方……二楼是办公区,你看,大苏还给小苏准备了一个小书房……再上面应该就是休息区了……不过金风细雨楼现在才只有两楼啊。待将来还会有两座高楼拔地而起,分别承担资料汇集保管、武器人力结集、生活娱乐以及发号施令的功能——那个时候的金风细雨楼,才是这片江湖的杠把子,这会儿它还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树苗。” 直到这会儿,柳拂雪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有些迷茫地看向新亭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小爷当然什么都知道。”新亭侯得意,又补充道:“不过等到将来的时候,也许你也可以什么都知道。” “盯——”柳拂雪突然踮起脚,捧住新亭侯的脸,用力往下拉扯示意新亭侯弯下腰,然后就这样“盯——”了好一会儿……盯得新亭侯都快成“???.jpg”表情包了,才深沉地道:“刀哥,我发现了,你时不时就会这样说些奇怪的话,你说是不是粘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嗤也是,小爷跟你讲这些做什么。”新亭侯用力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以示自己对柳拂雪的不屑以及老刀不计小刀过,甩开柳拂雪的双手起身,往边上随意一靠却硬是摆出一个扭曲的姿势——虚空里也不知靠在了什么东西上只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似乎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又从虚空中掏出一册话本,懒洋洋地看起来。 摆明了一副“小爷懒得理你.jpg”。 柳拂雪倒觉得这样的新亭侯终于正常了,然后转头看向外面。 此时苏家父子已经参观完整个白塔,正在顶层临窗凭高望远。 冬天日短,苏梦枕抵达山下时日头便已落下,一番参观下来,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弯残月不知何时已高悬天边,银河划过夜幕,仿佛溅出星星点点或将整片天空布满,或落下凡间,成了山下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 如同过去每一次夜里登高。 苏梦枕一直清楚,他今晚看到的星星从来都不是他昨日见过的那片星星,却是知道今天才明白,那山下的万家灯火,原来也不是过去的那片灯火。没有人清楚少了哪盏灯火,也不了解是否又有哪盏灯火替了谁。 参观新房屋的激情过去,苏梦枕站在白塔顶层窗前,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苏遮幕本来瞧着山下也叹了口气,回头瞅见尚且年幼的儿子也摆着严肃的表情,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该笑。他固然是有心想将儿子培养成忧心天下的栋梁之才,可瞧着儿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深沉,更别提他身体还不好,又有股难言的酸涩。 最终苏遮幕也只是拍了拍苏梦枕的脑袋,柔声道:“听声音下面已经准备好晚饭了,下去吃饭吗?” “好。”苏梦枕点点头。 苏遮幕怕儿子还要想太多,努力转移话题:“儿啊,你今天也累了大半天,待用过晚饭,便去好好休息——我可规定了,你今天奔波劳累,今晚务必好好休息,可不许再练刀了。” “嗯。” “儿啊,你许久没回来了,父亲还是吩咐下人按照你去年的口味做的饭,可合适?” “儿不挑食。” “那儿子现在是睡软床还是硬榻?屋子要烧多热的睡着舒服?睡觉可习惯有人侍候?爹给你指派两个丫鬟守着?明天想吃点什么?你说了爹提前让人准备……” 柳拂雪:苏梦枕这个爹有点点啰嗦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9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虽然心里觉着苏遮幕啰嗦,可这份啰嗦,却让她回想起自己的父亲。 从感觉来讲,她在这个梦里已经待了月余了,也就是说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阿爹阿娘,没有吃过山庄厨子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给她做的病号餐……如果阿爹阿娘一个月没见到自己,再见面,怕是也不会比苏梦枕的父亲寡言多少吧。 不知道是不是苏遮幕勾起了柳拂雪的思乡之情,她当天夜里似乎是梦到了霸刀山庄的一切,只是第二日早上她再次被苏梦枕练刀的习惯挥醒时,梦境里的东西却已经散的无法拼凑成行,唯有脸颊上恍惚留着一片湿冷。 像是哭过的感觉……柳拂雪想着,瞄了一眼新亭侯,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新亭侯没醒,不然又要笑她做个梦都会哭。 既然醒了,柳拂雪也不打算在睡,而是盘膝坐好,开始练习北傲诀。 在默念口诀引动真气的同时,她往外看了一眼——这果然很苏梦枕,他又天不亮就起来练刀了。 * 没错,除了归家第一个晚上被苏遮幕强摁着早早睡下,第二天早上没了人管,苏梦枕仍旧延续自己在小寒山的作息,天不亮就起床练刀。 柳拂雪现在已经对红袖刀法十分熟悉了,对苏梦枕根据自身身体情况开发出来的红袖刀法变招也同样熟稔,所以即使苏梦枕练刀,柳拂雪也能像新亭侯那样不受困扰地继续睡觉。 只是她看着苏梦枕那个样子……其实要说起来的话,这个世界上她大概是对苏梦枕的身体情况最能感同身受的——虽然她是身体哪里都脆弱,而苏梦枕则是身体自行勉强维持出来的脆弱平衡,但是那种随时随地都不舒服的感受是相似的。这样的身体,别说习武练刀,单就是活着的每一口喘息都是痛苦。可这样地痛苦下,苏梦枕却仍旧坚持读书习武,对身体增加的负担,就不是柳拂雪能够想象的了。 双方的差距,柳拂雪勉强可以用自己的身体确实是练不了北傲诀心法的,一练就吐血晕倒,可此时在梦里她练起来是没有任何困扰的,可她却贪恋梦境中这难得的舒适和安逸,始终难以对自己加强自律。就像新亭侯说的,自己比苏梦枕差得远了。 她在这个梦境中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来,等到那个时候,她即使再想修习北傲诀也没了机会。如果她练不好北傲诀,以后不管再进去青月弟弟的梦境还是像这次一样进入一个陌生的梦境,她都没有半分自保能力,只会不断地令父亲担心,甚至进一步影响到母亲。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北傲诀她一定要练好。 还有回去后还要跟父亲学习一下霸刀的刀法和腿法,她有红袖刀法的基础,倘若下次再进入陌生梦境,只要有机会练习一番,想来也是很容易入手的。 待在红袖刀里,柳拂雪随着苏梦枕的挥动刀的方向放松着身体,在成功引动真气之前,意识略有些发散地想了一会儿梦醒之后的事,随即便专心运转真气,打通奇经八脉,流转不歇。 再之后,苏梦枕读书写字,柳拂雪打坐调息,苏梦枕练习基本功,柳拂雪也有样学样地扎着马步——也不管这些对她到底有没有用,哪怕没有用,若能养成像苏梦枕这样规律的习惯也很重要,最后还空手跟着苏梦枕挥了一套红袖刀法。 柳拂雪专心练武,倒是冷落了新亭侯,他几次三番闹腾起来想要打断柳拂雪的努力,只不过这一次柳拂雪是真的下定决心想要在梦醒之前试着做出点结果,以安爹娘的心,搞了几次恶作剧没效果,新亭侯也只能放弃。盘膝而坐,单手托着下巴,新亭侯看着柳拂雪认认真真的样子,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嘀咕道:“不陪小爷玩,小爷还不稀罕呢,这就快进走人,哼。” * 苏梦枕归家的第三天,仍旧是天未亮便起床练刀,只是练完刀吃过早饭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玉塔二楼书房读书习字,而是换了身衣服去往那座青楼的待客大厅。 厅中除了苏遮幕还坐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比苏遮幕还年长的老前辈,也有几个比苏遮幕略小的年轻人。 柳拂雪当然是一个都不认识,而新亭侯还在为她昨天的不理人而记仇,也不给她解释介绍,只能看着苏梦枕走上前去,挨个伯伯叔叔之类的叫了个遍。 再然后柳拂雪才意识到,这就是刚回来那晚,苏遮幕说的给叔叔伯伯们一起演示红袖刀法的事。 于是一众人又转移至练武场。 严格来说,苏梦枕正式学习红袖刀法也不过一个月,只是他肯吃苦又足够努力,更重要的是有天分,即使刚学了一个月,也能将红袖刀法挥舞得似模似样。 只是终究年纪小、身体弱,刀法不如其师迅疾凌厉。 苏梦枕的一位伯伯如此言说,言谈间难掩惋惜,不管怎么说,苏梦枕的天分都在这里,倘若不是幼年遭劫,落下如此病体,想来在其父之后将金风细雨楼引领至更高境界也不是问题,可惜命该如此,金风细雨楼将来如何,犹未可知。 倒也有人看出苏梦枕的刀法虽然看起来力道不足,似有缺陷,可刀锋缓势处却暗藏玄机,隐隐的已经有几分自成一派的趋势,不能完全拿红袖神尼的刀法作比较。 之前说苏梦枕不行的老伯却十分不以为意:不过是个八岁娃儿,一个月时间能将刀法学至如此地步已是难得的英才,要说刀法自成一派未免将“自成一派”一词想得太多儿戏。说话间,难免带出几分对年轻人近来年轻气盛、嚣张横行的形式作风的几分不满。 年轻派被激得又说出几句带着火气的话。 眼看两方就要就自家儿子刀法的优劣生出争执,苏遮幕不得不出来以“小儿年纪尚小且看不出太多”为由打个圆场压下——若是平时他当然不介意让双方深入交换意见,但此时,一来逼近年关,吵架伤和气终究不美,二来这争执的中心毕竟是他的宝贝儿子,不管哪边争赢了,他都觉得会给苏梦枕带来些□□。 金风细雨楼一众干事对于苏幕遮这位首领倒是都很服气,也给他面子,不在争执。只是对于苏梦枕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终究为金风细雨楼埋下一个小小的隐患。 * 等过完年,苏遮幕为儿子收拾好包裹——包括他这一年自用的必需品以及金风细雨楼送给小寒山派的礼物,便再次将苏梦枕送往小寒山。 苏遮幕仍旧将儿子送到山下,只是将将分别时,他犹豫了半晌,终究选择说了出来:“过年的时候,你也见过六分半堂的人来楼里吧?” 苏梦枕仰着头,略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苏遮幕很快想明白苏梦枕在迟疑什么,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不是奸细!那确实是雷老总派来的人。这件事我本想着你年纪尚小,不欲同你讲,只是——你可知前段时间,雷老总新添了位千金?” “嗯。”苏梦枕点头。 “这位千金——罢了,这个倒不必同你细说。雷老总打算将雷小姐许配于你。” 苏梦枕猛地睁大眼睛。 “我已应下。”苏遮幕道:“如今迷天盟愈发势大,与六分半堂联手毫无疑问于我们金风细雨楼有利,倘若你喜欢雷家小姐那当然是最好的,倘若不喜,为父也不会硬逼你娶她——这份婚约不过是利益纠葛,你不必有压力。” 苏梦枕沉默半晌,最终沉声应下:“孩儿明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0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时光飞梭,转眼,八年便过去了。 “什么声音?” 柳拂雪一个激灵爬起身,揉着眼睛,用带着困意的声音问道。 新亭侯被她吵醒,也同样十分困倦:“什么‘什么声音’?” “我刚刚听到一个声音,说什么……”柳拂雪努力回忆:“什么‘……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新亭侯来了兴致,整个精神了。 柳拂雪摇头:“不记得了。” “那是男的女的?” 柳拂雪再次回忆了一下,沮丧道:“……也没印象了。” “那大概是你做梦听错了吧。”新亭侯不以为意,这屋子只有他们寄身的红袖刀以及床上还在梦乡中的苏梦枕,若是男声还有可能是苏梦枕小盆友说梦话了,可这丫头连男的女的都没印象了,十有八九是做梦听错了。给出判断,新亭侯转身躺下:“小爷要接着睡了……你是甭睡啦,离苏梦枕起来练刀也没两刻钟了,你坚持一会儿,免得一会儿到时间了又起不来……”说着,已然陷入梦乡。 柳拂雪茫然了好一会儿,瞅瞅外边的天色,确实已经快到苏梦枕每天起床的时间了,索性就听话地没有继续睡,而是开始练习北傲诀。 而新亭侯自觉还没睡多久,突然就再次被柳拂雪晃醒,同时还有因为惊慌失措而格外尖利的嗓音:“新亭侯!新亭侯!新亭侯!你快醒醒!你看看这发生了什么!” 睡个觉被吵醒两次,饶是新亭侯也有些烦躁了:“又怎么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新亭侯说着,顺着柳拂雪的示意看向刀外——此时那手执红袖刀的已经不再是昨天夜里睡前见过的幼童,身量抽长,已然变成了十五岁左右的少年。 只是瞧着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削虚弱,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执刀的手微扬,袖口落下,露出一截细瘦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掰就能折断的手腕。 唯独眼神仍旧明亮,执刀的手依旧沉稳有力,还有那身最常见的杏色衣衫,都能保证新亭侯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的时候认出对方。 不过这种事情,在新亭侯漫长的刀生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不就是快进拉得有点快了么,新亭侯已经十分习惯,不管内心还是面上都毫无波澜,甚至都没能驱散他内心的烦躁,仍旧很不耐烦地问道:“这不是苏梦枕么?你不认识了?叫什么呢?” “他……你……我……他……”柳拂雪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啥不对的?”新亭侯没好气道:“哦,倒是确实有不对,小爷看你最不对!你再继续闹下去,就不仅仅只是小爷觉得不对了,苏梦枕也要觉得红袖刀有问题了。” 柳拂雪往刀外一看,果见苏梦枕有些疑惑地将红袖刀横至面前,凝神细看。 哎呀。柳拂雪立刻顾不得苏梦枕怎么突然变大了的问题——梦么,总是会有些奇怪的地方的,更何况新亭侯没觉得有问题,既然有问题的只有自己,那还是不要过多追究的好。 这般想着,在苏梦枕挥出下一刀时,柳拂雪将自己想象成红袖刀本体,顺势而动。 苏梦枕大约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重新开始练习红袖刀法。 新亭侯也自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由于红袖刀被苏梦枕挥动,树影凌乱、天地倒置、光影转换,刀势至疾处,将天地万物都晃出一片残影,恍如他曾见过的万花筒,看着看着,新亭侯不由地合上眼睛,再度陷入沉沉梦境……只是在意识完全浸入黑暗之前,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个疑问:红袖刀这丫头为什么对少年模样的苏梦枕如此震惊? * 许是连续被吵醒太多次,新亭侯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正午,苏梦枕正在同红袖神尼聊着近况,顺便提及今早红袖刀使起来时略有几分滞涩,他险些以为自己练功出了岔子……之后虽然很快恢复了,但是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红袖刀使起来不如过去那般顺手。 听到苏梦枕的话,新亭侯看了柳拂雪一眼。 柳拂雪挠挠脸,撇开目光,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另一边,看到什么后又颇为热切地拉住新亭侯的袖子,让他也看:“新亭侯你看——红袖神尼师父前几天下山,据说是去洛阳会见亲友了,今天上午刚回来,还带回来个小丫头,说是以后苏梦枕的师妹了呢。” 新亭侯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跟柳拂雪差不多大小……也许要略小一点的小姑娘,正抱着一个蹴球站在树下玩着。 新亭侯对人类的幼崽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顺着柳拂雪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顺便不往rua了一把柳拂雪脑袋,故意凶道:“你管苏梦枕的师妹做什么!没听到苏梦枕说啥么?你一个刀,练了那么多年了,居然还跟不上主人出刀的速度,让主人觉得不顺手,你丢不丢刀啊?现在苏梦枕在问怎么解决问题呢,你不跟着好好听听,还看东看西!” “我也没练多久啊……”柳拂雪小小声地自我辩解了一句,只是刚好被红袖神尼的话音压下:“许是瓶颈期。习武之人,练惯了的刀法剑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不顺手了……譬如说你看某个常用的字,若是盯久了,不也会觉得那字不管怎么写都不对,这都是正常的,徒儿实在不必担——温柔!” 红袖神尼说到最后,蓦地变了脸色,高声厉喝了一声。 然后就听苏梦枕师妹的方向传来女娃的尖锐哭声:“哇啊——狮虎救窝!” 新亭侯和柳拂雪待在刀身里,其实质并无躯体,只一个念头,便立刻转了视线——只见那女娃不知何时爬上了树,还胆大地爬向挂着一颗红彤彤果实的分枝,枝桠承受不住这份重量,剧烈震颤,女娃被吓得哭了出来,手足无措、进退两难,还不忘扭头向师父求助,使得树枝颤得更加厉害,但听得“咔嚓”一声—— 然而此时红袖神尼乃是盘腿坐在禅房廊下,幸而站在一旁的苏梦枕反应快,杏色身影一晃而过,不但顺利接住女娃,还顺手扯下树枝上的果子,塞进啼哭不停的女娃手里。 不过这骤然发力,对苏梦枕身体的负担也不小,他仓促间连忙将女娃放到地上,抚着胸口剧烈咳嗽。 红袖神尼也于此时赶到,一边扫了温柔一眼确定她没受伤,一边运起内力轻拍上苏梦枕的后心。 苏梦枕的这个小师妹温柔倒也虎的很,在落地瞬间确定安全后就立刻不哭了,握着红彤彤的果子,眨巴着大眼睛看了苏梦枕一会儿,然后眼睛闪亮亮地看向红袖神尼:“狮虎!师兄好厉害!温柔也要学这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11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再之后,柳拂雪又经历了飞快的、平静规律偶有风波的四年。 说飞快,是因为时间确实过得非常快,虽然没有之前睁开眼苏梦枕小孩变少年那么夸张,但今日尚是酷暑,转日雪落满山——虽然小寒山本就夏短冬长,可这个时间跨度仍旧不短;前日苏梦枕刚拗不过温柔的央求带她下山逛集市放河灯,这一日便已又是中元节,听完鬼节故事后,向来跋扈的温柔难得安静大半天,瑟瑟的模样仿佛一只小兔子……类似的情景在这四年里时常发生。 一开始柳拂雪还有些意外和惊慌,偏偏新亭侯看起来似乎也没察觉有啥不对,导致她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内心暗自茫然无措了许久才对此习以为常。 如此更令她确认这个梦境恐怕继续不了太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醒来。对此,柳拂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更多一点还是抗拒更多一点,醒来固然好,她可以见到爹娘、可以相对自由地到处走动,可是在梦里也同样没有可取之处,最要紧的就是身体健康,虽然没有自由无法吃喝饮食,可她醒来后也没多少东西可以吃可以喝,却还要每天坚持喝那些苦到不行的药。 相比较之下,做个刀灵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为人有着于她来讲最大的好处:爹娘、兄弟姊妹以及庄中师兄师姊们的关心爱护,如果没有爹娘他们强烈的、希望自己活下去的渴求,她也许早在一次次病重时干脆放弃求生。 所以她还是更愿意早早醒来,做一把刀,到底不是她今生的命。 不过在醒来之前,她还是需要好好练习北傲诀心法、练习红袖刀法,跟上苏梦枕此时的刀速。 至于说规律平静生活中的偶尔风波——没错,就是温柔带来的。 其实温柔刚来的时候也还好,一是她刚来那天被苏梦枕秀的一手小寒山派轻身功法——瞬息千里特别感兴趣,吵着闹着要学,红袖神尼还得用要学轻功,就得先学刀法做交换条件,哄着她学会了刀法——红袖神尼本也想传她红袖刀法,奈何对于温柔来说过于深奥艰难,红袖神尼大刀阔斧地对红袖刀法进行了改动……其实基本等于新创了一套刀法,反正红袖神尼若是不说,熟悉红袖刀法的苏梦枕真没看出丝毫红袖刀的痕迹,红袖神尼索性另取了个名字,叫做星星刀法。 总之,在学会瞬息千里之前,温柔还是很听话的——其实事后想想,也没准是刚到陌生地界,出于动物本能没有作妖,等学会瞬息千里后,温柔对练习轻功倒是有着不小的兴趣,但对于刀法的练习,却是格外疏懒。 一开始红袖神尼还拉着苏梦枕一起监督温柔练刀,可结果不但耽误苏梦枕学习,反而还将温柔的瞬息千里逼的是日进千里……然后红袖神尼就想通了,温柔身为洛阳王温晚的闺女,江湖人基本都会给她个面子,哪怕真惹了不该惹的人,把轻身功夫练好了,打不过就跑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索性就由着她高兴。 再后来,小寒山又收了一个弟子,这人名叫温梦豹,是温柔族弟,也是苏梦枕迷弟——乃是某一年新年,由于苏梦枕身体情况比较好,红袖神尼便委托他送温柔回家……说是委托,其实苏梦枕也知道,这是红袖神尼有意为自己和洛阳温家搭线,将来他继任金风细雨楼,不说与温家结盟,至少确保不会结仇。苏梦枕在送温柔回家的路上,偶然救了温梦豹。 细说起来也不算救。 温梦豹性情十分耿直暴躁,路见不平直接打残了一个强抢民女的阔少,结果嘛阔少乃是当地一门望族的长子长孙,家中老爷子心疼孙子,也顾不得快过年了大吵大闹触霉头,跑来温家一定要温晚给个说法,不然“我老头子就死在你们温家门口”。 在这老爷子跟前,便是温晚也得叫一声叔,更何况温梦豹直接给人家整了个断子绝孙,委实过分了些。也是给老爷子一个面子,打算请家法。 温梦豹年纪尚小,脾气暴躁,不仅觉得大庭广众地扒裤子挨板子十分羞耻,更是认死理,觉得自己没错,梗着脖子不服温晚的决断。 最后是苏梦枕在了解情况后从个人素质说到家风族规最后上升到江山社稷国家危亡,不过寥寥数语,却直将那事主老爷子说得无地自容。他又恰到好处地适时做出让步,言说温梦豹性情过于暴躁,建议洛阳王还应以禁足之法好好磨磨性子,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祸事。最后向两位长辈告罪自己逾越了,只是看不过这赤诚的小兄弟受委屈 一通处理下来,虽是作为外人突然插手人家家事,可不偏不倚、进退有度,再加上他年纪身份摆在那里,最后也算顺利收场,顺便收获了温梦豹这个小迷弟。 再之后,温晚年后送温柔回小寒山时,顺便让闺女带走了这个弟弟,美其名曰让温梦豹陪她,实际上是想借相对清苦平静的小寒山磨磨他的性子,再加上小寒山还有个他十分信服的苏梦枕。 等温柔带着温梦豹见过红袖神尼,神尼见这孩子虽然脾气不好,性情却是简单质朴,索性也收入门下,传些简单功法。 而温柔有了伴之后,却是愈加任意妄为,每日草草做完功课,便拽着温豹下山,上房揭瓦、爬树掏蛋、斗鸡撵狗……这些就罢了,有时还捉弄山下山村里的大人小孩,一被人家告状到红袖神尼那里就甩锅温梦豹,偏偏温梦豹那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还真没法撇开关系。 对于温梦豹,他倒是听话——主要听苏梦枕的话,苏梦枕让他不许惹师父生气,他也想努力做到,奈何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脾气,温柔一怂恿就跳坑。 而对于温柔,红袖神尼是骂也骂过罚也罚过,甚至打也打过……奈何小姑娘虽然能闯祸,可嘴巴也是真的甜,真要关心人的时候那是格外贴心,十分窝心。即便是捉弄人,也从未真伤到人,反而还会对老弱妇孺较为关照,若损坏了财物,亦会翻倍赔偿,所以莫说红袖神尼难得真生她气,就是苏梦枕以及屡屡受她连累的温梦豹对她也生不出气来,而山下的村民们普遍也是喜欢她更多一些。 * 除了层出不穷的小风波,小寒山曾经还短暂地收留过另一个小孩。 小孩的具体来历应该是在柳拂雪直接跨过去的那八年里的某一年,听红袖神尼与苏梦枕偶尔谈起的内容推测大概是家庭贫困差点在路边冻死或者饿死,被苏梦枕捡了回来。 等醒了后一问,小孩名叫杨无邪,本也是读书人家的小孩,还读了几年书,孰料天灾人祸,竟是落了个居无定所、乞讨为生的日子。 当时苏梦枕是见他识字,想留他做个陪读的书童,只是这书童做了不到一年——当年年底就被苏梦枕带回了金风细雨楼,再没有回来。 柳拂雪还是这四年的时间里发现,那杨无邪居然还是个小天才——他天生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苏梦枕索性把他交给苏遮幕,跟着楼里主管资料书籍情报物品的主持学习。 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想法倒是多,还是他提议如今青白两楼储藏的物品书籍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杂,不如拆分两类,一类为书籍情报,专门存放在白楼,再另起一座红楼,专门盛放各类武器。 “为什么要起一座红楼?红色为火,破坏力极强,不正如那每一把刀每一把剑每一杆弓?而白楼,一说白色为水,映照万物,正如以白楼收集的书籍情报观察万事,一说白为金,金生水,以克火,所以白楼盛放书籍最为恰当。” ——杨无邪的意见也启发了苏梦枕,后来又另起一座黄楼为娱乐之所,而将青楼转为专门传递命令的指挥所。 而柳拂雪之所以想起这位许久未见的杨无邪同学,是因为对方给苏梦枕送来只鸽子。 苏梦枕拆了信件只看了一眼,便略微变了神色,匆匆告知了红袖神尼一声后,便立刻乘了马下山。 柳拂雪也被他紧张的情绪感染:“苏梦枕这是怎么了?他爹那里出事了?他骑马骑这么快,身体不会有负担吗?” “他这可不像回汴京的样子……咦?这好像是要去江南啊……” 但是——他去江南干嘛? 新亭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12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被苏梦枕笼于袖中,隔着薄薄的袖子,隐约可见他是往汴京南城门而去。行至城门口停下,柳拂雪先是听到细碎的马蹄乱踏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外加朦胧的轮廓,可以猜出苏梦枕是遇到了大队人马。杨无邪的声音意外地响起:“公子,这便是雷老总信件拓本。” 之后是信纸被打开的声音。 “楼主病重,这两日一直昏睡不醒。楼里几位各执己见、争执不休。”大约是看苏梦枕看得差不多了,杨无邪才道:“公子您是否再考虑一番?以无邪愚见,并不排除陷阱的可能。” “不管是不是陷阱,纯……雷纯只能归属于六分半堂。我知楼里某些人的打算,不外乎是觉得迷天盟更值得结盟……可若京城没了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之于迷天盟,那便不是同盟,而是依附了。更何况关七其人……” 后面的话苏梦枕未说尽,杨无邪已明其义,只是他还有另一层担忧:“无邪明白公子意思。只是如今楼主昏迷不醒,无邪以公子名义,也只能调派来这些人,倘若此番为陷阱,无邪也不知能不能护着公子全身而退。” “这些人足够了。”苏梦枕声音虽弱,却格外笃定:“你且先回楼中,若有消息再通知我。”顿了顿,又补充道:“麻烦替我多照看我父亲。” “公子客气了,还请公子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好兄弟!回见。” 言罢,苏梦枕手臂收力,缰绳收紧,用力一抖,马儿再度疾驰而去。 * 苏梦枕带着一队人马,昼夜兼行、一路往南纵马疾驰。 新亭侯本就是把刀,对于人类的身体了解并不多,但是柳拂雪是人类,还是个跟苏梦枕一样病重的人类,她很清楚这样骑马的活动量对他的身体负担有多大,然而他却连呼吸都半分未乱,也不知是靠着多大的意志力方才维持住的,柳拂雪紧张得袖子都快扯烂了——如果她如今的袖子还能扯烂的话。 靠着两匹马换着骑,当天边蒙蒙亮的时候,苏梦枕终于停了下来。 “都知道如何做吧?”苏梦枕松开缰绳理了理袖子衣领,一边往前走,一边问着左右,那马儿便乖乖跟在他身后。 “属下明白。”金风细雨楼众人压低声音齐声应着,随即马蹄声四散而去。 苏梦枕则就近找了家茶寮喝过茶、又换上一身衣裳,又将马儿换成轿子,另请了几个轿夫,上了轿子,向着轿夫说了地点,便坐了进去。 轿子晃晃悠悠走了好一会儿,将近辰时再次停下,待苏梦枕走出轿子,柳拂雪透过以袖子,隐约看出他们此时大概在江南或者哪里的院子,那些四处散开的金风细雨楼众人已经全都等在这里了。 苏梦枕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确定全部人都到齐了,便点了点头:“赶了一晚上路,兄弟们也都累了,此处宅院够大,也有部分存粮,大家各自找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找地方休息,午夜集合。” “是。” 人群再度无声散去。 等确定所有人都退下,苏梦枕再也支撑不下般跌坐在院中石凳上,整个人无力地仰面靠在石桌上,右手垂下,袖中红袖刀“哐”地一声落到地上。 视野骤然开阔,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四周是葱茏的草木、花式繁复的木窗以及玲珑别致的飞檐翘角外加隐约可闻的潺潺水声——确实是江南园林的景致。 除此之外,借着仰视的角度,柳拂雪还能够清楚地看到苏梦枕鬓发微乱,唇无血色、脸色发青。 “感觉苏梦枕的状态很不好啊——他跑这么远,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他、他会不会死啊……” 柳拂雪终于忍不住向新亭侯抱怨。 “你都不知道,小爷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哎打住。小爷是说过自己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不知道王婆卖瓜吗?” “什么?” “自卖自夸啊。不是,你连这种基础知识都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有点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有的灵识?” “要你管。”柳拂雪白了新亭侯一眼,一边看着苏梦枕,一边紧张得有些忍不住咬指甲。 “啧,再咬指甲要秃了!”新亭侯一把拉住柳拂雪的手:“你不是向来没太多好奇心么?别担心了,苏梦枕命中注定不会绝于此。” “是。”柳拂雪慢慢镇定下来,“他那么努力,若是就这样简单地死了,怕是老天爷也对不起他的努力吧?” “若真的存在老天爷,他可从来不在乎谁更努力或不努力。”新亭侯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很小,没让柳拂雪听到,反而顺着她的话道:“你这样想也没问题。” 苏梦枕休息了一会儿,又略作调息,脸色终于渐渐好转——但也只是从青白转为苍白,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俯身拾起红袖刀,轻抚了一把刀身,重又塞回袖子,起身进了身后的房间。 进了屋,将红袖到在桌前放好,苏梦枕和衣躺下,慢慢睡去。 跟着颠簸了一个晚上,外加担心苏梦枕,柳拂雪这一晚也没休息好,被安稳地放置到了桌上,也很快入睡……半睡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人在窗边小声问:“公子属下做了些饭食,您要用些吗?”,见苏梦枕没反应,那人便很快退开了。 柳拂雪这一觉睡得极沉,待再次醒来时,尚未睁开眼,便察觉到苏梦枕又在练刀了,而且看招式,一套红袖刀法已经练至最后一式了。 柳拂雪睁开眼,外面天早已黑透了,一旁的新亭侯早就已经醒了,此时靠着一旁,闭着眼,微微晃着脚尖、轻点地面。 柳拂雪便扯了对方一下:“干嘛呢?” “嘘——”新亭侯撩起一边的眼皮,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做出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冲外面一挑眉:“仔细听。” 柳拂雪顺势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苏梦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此时正抱着红袖刀,靠着院中大树,也闭上了眼。 柳拂雪也凝神细听。 一阵伴着琴音的歌声悄然越过墙头、透过刀身,传入耳间。 这歌声但十分动听,飘飘渺渺,仿佛来自遥远的九重天,声音不大,却有着贯穿心灵的力量,再搭配上诤然的琴音,好听得令人舍不得打断。 如果有实体的话,柳拂雪觉得自己大概该起鸡皮疙瘩了。 夜色愈深,歌声渐歇。 柳拂雪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忍不住问新亭侯:“那是谁的歌声啊?也太好听了叭!” “隔壁的。”新亭侯指了指一墙之隔的隔壁。 “隔壁住的谁呀?” 新亭侯刚要说自己也不知道,就听苏梦枕失神般轻喃了一声“纯儿……”,新亭侯心电急转,瞬间有了答案:“是雷纯。” “雷纯?”柳拂雪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后一拳砸在摊开的左手掌心:“那不是苏梦枕的未婚妻吗?” “你居然还能记着这个?” “那当然,我又不是傻子好吗?” “你不傻吗?”新亭侯慢悠悠道:“小爷一直以为你金鱼脑子,只有瞬时记忆呢。” “……”柳拂雪气鼓鼓地看了新亭侯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什么:“所以苏梦枕其实就是为他的未婚妻过来这边的咯?他好像很喜欢他的未婚妻啊……但是苏楼主之前不是说这个联姻利益为主么?” “谁知道呢。”新亭侯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开始泛起嘀咕——看苏梦枕这过来这里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再加上这座正好在雷纯家隔壁的宅子,苏梦枕也是带着大批人说住进来就住进来,明显是早就安排好的……莫非,他快进的那几年,苏梦枕暗中来看过几次雷纯?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这么说的话,结合杨无邪所说,此次行动是受雷损所托,莫不是雷纯有危险? * 而苏梦枕的目的,在这个夜里得到了解答。 金风细雨楼众人按时集合,守在暗处,及至深夜,果然有一批人鬼鬼祟祟摸入雷家后门。 ”都杀了。“ 话音未落,苏梦枕已带头握着红袖刀扑杀进人群。 绯红的刀身没入柔韧的□□,血色笼罩了柳拂雪整个视界。 人类□□,果然好脆弱。 任由漫天血雾落下,将自己整个染红,整个意识早已养成随着红袖刀法而动的条件反射,然而第一次接触死亡和鲜血,柳拂雪压得住喉间呕意,却撑不住整个身体,半跪在地,双目失神。 ——原来,这才是刀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13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场残酷的战斗,漫天血雾逐渐变得粘稠,在意识中一点点浸染裙子、衣袖、貂皮以及长发,最终将整个人完全吞噬。 柳拂雪以为自己会在这种血腥中窒息,但没想到,时间久了,竟也能在浓郁的血腥气中嗅得两分甜。 刀身再次破开皮肉,磕入白骨三分, 柳拂雪恰于此时略回过神,眨眨眼——这样近的距离,粉红的肌、灰白的骨,肌理清晰、骨肉分明,竟是意外得有些令人入迷。 又一刀划破皮肉。 柳拂雪不由地更往前进几分。 一声脆鸣连一声钝响——却是这一刀砍在颈骨,直接将头颅削掉。 眼看着一颗年轻稚嫩的头颅带着未瞑的双目滚落于地,柳拂雪心里觉得自己该同情怜悯的,可实际上,她发现自己内心平静得近乎冷酷,非但未起分毫波澜,甚至还跃跃欲试地想要破开下一块皮肉、贯穿下一个躯体、砍断下一个头颅。 所以柳拂雪甚至都没有多想自己的异常,只紧随着苏梦枕挥刀的动作,一刻不停地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直至天边将明。 苏梦枕收回刀。 柳拂雪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甚至没忍住用力贴近苏梦枕的手臂。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身淌下同时,她所在的红袖刀被用力地抛掷于地,她自己则在意识里被一双有力的胳膊反剪双手——一双熟悉的锦靴毫不留情地碾踩上红袖刀、她自己的则被摁着头脸贴到冰冷的地上。 柳拂雪骤然回过神。 透过刀身,可以看到苏梦枕捂着滴血的手臂,冷冷地俯视着她——或者说红袖刀;相比之下,摁着自己的新亭侯的眼神倒是温和了许多,开口时声音亦是懒洋洋的:“如何?清醒了么?清醒了吱一声,小爷放开你。” “我……我刚才好像不太对……”柳拂雪喃喃自语。 “何止不太对。”新亭侯把她放开:“不过没想到啊,看你小丫头小小的一个,居然如此嗜血嗜杀,你莫不是也想走杀道?” “什么?”柳拂雪迷茫地眨眨眼,明显没听懂,又看看外面:“苏梦枕为什么把我丢了?——死了好多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梦枕似乎是也感觉到红袖刀上的煞气消散了大半,俯身拾起红袖刀。他身边有下属看着他胳膊上的伤,上前一步想要劝阻,却在他的眼神中闭嘴退下。 拿出帕子将红袖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苏梦枕将红袖刀塞进另一只袖子,随后直起身子抬起头,看向另一边,微笑着拱手致意:“□□家。” “苏公子,久仰大名。”那是个中年男子,相貌普通、神态沉着稳重,他同样拱手回礼,随后他的目光落在苏梦枕还在滴血的手臂,略微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然后略微变了色:“苏公子受伤了?”连忙指了指房门:“还请进府包扎一下!” 苏梦枕微不可察地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含笑应下。 见苏梦枕进门,那管家又开始招呼其他人:“其他兄弟们今夜都辛苦了,也请随小人进来处理一下伤口罢。” 金风细雨楼众人见苏梦枕进去,也都跟着进去,随后苏梦枕被引入前门正厅,而其他人则被引入偏院。 * 苏梦枕进去的正厅是一座花厅,厅内花团锦簇、香气扑鼻,倒也不愧是雷家大小姐的居所。 将伤口清理过,那小药童明显露出个诧异的表情——那道伤口明显是刀伤,足有十余寸长,深可见骨,然而诡异的是外袍袖口却不见分毫损坏,倒像是刀子钻进这人袖子把人给伤了似的。不过这小药童不过是给雷纯治病的大夫带来的,自然是不敢多问,处理完,便带着药箱离开。 药童走后,又进来几个丫鬟,奉上点心茶果,一边解释道:“□□家请公子先喝会儿茶吃点果子——这茶是老总特意托人给大小姐寻得好茶,大小姐喜欢的很,也请公子尝尝,管家稍候便来。” 苏梦枕点头,却也没碰那茶和点心,只是不知是不是连日奔波劳累又苦战一夜,如今闲下来,乏意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解下红袖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额头,睡了过去。 柳拂雪便在红袖刀中听着新亭侯的叨叨叨抱着双膝发着呆。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柳拂雪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歌声,回过神,歌声却不知在何时散去,苏梦枕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站在桌前,看着前方。 由于苏梦枕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红袖刀,柳拂雪必须要偏着头才能看到苏梦枕在看什么,然后就是一愣——一个白衣女孩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正迎面走来,看身量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面罩轻纱,瞧不见生得什么模样,只是从对方聘婷的身姿可以猜出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联系方才的歌声,柳拂雪心念一转,扭头看向新亭侯:“这个该不会是……雷大小姐吧?” “嗯……”新亭侯摸了摸下巴,眼睛盯住前方的白影没有离开。 柳拂雪也重新看向前方白影:“看起来很漂亮呀,苏梦枕有福啦!” 正说着,那女孩已经走到了苏梦枕跟前,袅袅婷婷地伏身便要拜下。 苏梦枕自是抢先伸手去扶。 就在他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眉毛倏然一挑,与此同时,新亭侯也“啧”了一声,叹息道:“中计了。” 果然,苏梦枕欲要翻身躲开,孰料刚一运功,却是一阵眩晕,身形晃了晃便要仰面倒去,下一瞬间,一道银光已经自那女孩怀里跃出,直取苏梦枕心口—— 克制晕眩稳住身形已是吃力至极,苏梦枕眼角余光瞥见那抹银光,又强提一口气往右一拧身,只是终究眩晕得厉害,使不出力气,只能勉强避开要害,却无法完全避开这一剑——这一剑自左胸直划至肋下,鲜血喷涌,溅到桌上的红袖刀。 那女孩目光一利,手中剑式一变,竟是紧跟着刺出第二剑。 即使柳拂雪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但毕竟是一起练刀的好伙伴,她还是能看出来苏梦枕现在的状态很不对。正常状态下,莫说这两剑,苏梦枕甚至都不会给这女孩出剑的机会——然而这样的状态下,苏梦枕先是挨了一剑,第二剑能不能躲过去…… 倘若新亭侯知道柳拂雪在想什么,想来又要翻白眼:都说了苏梦枕命不当绝于此,只要看着就好,他的耐性和韧性,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只有苏梦枕才能杀死苏梦枕。 可惜新亭侯不知道,只能任由柳拂雪在那里担心焦急。 苏梦枕腰靠木桌,冷眼看着长剑破空而来。他其实有把握完美地躲开这一剑,方才挨得那一剑足够疼、足够令他获得短暂得清醒,而这份短暂的清醒仅仅用来躲开这第二剑是不够的,若不能将此人彻底拿下,时间久了他肯定吃亏。 眼看这一剑直往咽喉而来,苏梦枕暗暗运力,想要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夺剑反杀……眼前却是白光一闪——苏梦枕不由屏住呼吸,只见自己身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小姑娘,长长的头发梳做双马尾,白裳紫裙,明明是大夏却在肩头披了一圈雪白的毛皮。 这小姑娘手中握着红袖刀,横刀架住剑用力上挑,随后猛地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挥刀斩向那白衣女孩。 这刚冒出来的小姑娘确实是小姑娘,身高大概到他腰,所幸对面的女孩也不是身高体壮的类型,这一刀正中对方胸前。 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因为这小姑娘突然冒出来而有些失措,却也能及时给出回击,只是那小姑娘用的是大开大合的打法,出刀又极其凶狠不留半分情面,以至于这个特意伪装成雷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女孩完全招架不住,几乎是被摁着打,不过几个来回,便被那小姑娘捉到破绽——其实说捉不准确,她只是有着极高的直觉,出于本能的挥刀,一刀封喉。 如此还没完,那姑娘握着已经变成血红的红袖刀,砍柴切瓜般将厅内跟来的几个丫鬟全部砍倒。 苏梦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虽然风格几乎是两个极端,但这姑娘所用刀法似乎隐隐带着红袖刀的风格。 看着厅内除了他一个活口没留,苏梦枕虽然觉得有些过了,但身心得放松不是假的,一时脱力,顿时跌坐在地,撞翻了身旁得桌椅。 “劈里啪啦”的声音引得那姑娘回过头,有些紧张跑过来,将他扶起来:“喂,苏、苏梦枕!苏梦枕你还好吗?你醒醒!别睡啊……苏梦枕!” 苏梦枕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好在还没到没法思考的程度,前后一联系,不难猜到大概是为自己止血的金疮药里有什么东西,如此一来,这雷府便不能待了,他只能勉强撑起最后一分精神:“快、离、离开这里……” “好好。我们离开这里!”小姑娘将红袖刀插到腰间,弯腰将他扛起来,同时不忘叮嘱:“现在先不要睡啊——新亭侯说睡了可能就醒不来了。你要是睡着了,我可就把你扔这里了……” “好,我不睡。”苏梦枕顺着应下,同时也努力睁开眼,脑子里浮出一个问题——新亭侯是谁?然而眼睛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稚嫩面孔,口中却问出来另一个问题:“小孩,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14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扶着苏梦枕走出花厅,柳拂雪还有些犹豫是先带着苏梦枕撤出这里,还是去找那些金风细雨楼帮众,没想到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后方偏院冒起滚滚浓烟。 “新亭侯……新亭侯,你能看到吗?” 还是像在红袖刀里时一样,新亭侯的声音直接传达到意识里:“应该是有人在放火……”说着冷笑一声,“赶尽杀绝,倒确实是这个世界的江湖风格。” “我去看看。”柳拂雪皱了皱眉头,扶着苏梦枕往烟起出走去。 “要我说,没必要去看了。”新亭侯的声音又变得懒洋洋:“以这群人的行事风格,那些金风细雨楼的帮众早就……” 正说着,柳拂雪刚好拐过一道墙,与守在偏院门口以□□家为首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柳拂雪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家却先沉下脸,啐了声“那个废物”,随后一摆手—— 一群人纷纷抽出武器冲了过来。 感受到对面的杀意,柳拂雪的眼睛也染上一层绯红,她垂头将苏梦枕安放在一旁地上,抽出腰间红袖刀,经之前那一战,她身上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此时红衣红刀红眸,整个人像是浴血而来。 然而看她样貌又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倒是令对面迷惑,生出或畏惧或不屑的两种心态,一时竟是分开,一拨人直冲,另一拨人则警惕地戒备。 柳拂雪不懂什么战术,只是凭本能抓住其中破绽,猛地一握红袖刀,伏身躲过迎面挥来的棍子,一个疾冲掠过一干人,出于本能地随手一挥,刀气形成一道看不见的气墙,趁着那群人被拦下之际,向着那群人抢先连挥数刀,又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借力一个后翻,直接从最开始那拨人头顶掠过,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再抬头,就见对面两拨人打头的几个对撞到了一起。 趁着对面陷入一时混乱,柳拂雪再度持刀冲杀进人群。 柳拂雪抢了先手,又多次制造混乱,令对方几番措手不及,再加上她在红袖刀中待过很久,几乎摒弃了人类的犹豫与迟疑,完全是凭着直觉出刀,凶狠又残酷,几乎是将对面二三十人压着打。 而这群人也被柳拂雪杀出了火气,基本是追着柳拂雪打。 最后还是□□家看不过眼,咬牙喝了一声:“一群废物,一个小丫头都能把你们玩得团团转!还不快先给我先取了苏梦枕的命!” 此时柳拂雪早已深陷敌阵,外围靠近苏梦枕方向的人立刻回过神,以眼神示意其他人负责拦住柳拂雪,他们则回身,刀剑斧棍齐向苏梦枕而去。 柳拂雪见状,下手更狠,然而一刀挥出,砍倒半排人,另一拨人又立刻堵了上来。 这些人都知道此次行动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杀了苏梦枕,即便损失惨重,只要完成最重要的目标,他们就不算失败,倘若没能杀了苏梦枕,即使他们此刻活了下来,将来也难逃一死,所以此时其他同伴去杀苏梦枕,他们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力拦截眼前这小丫头。 眼看苏梦枕危在旦夕,柳拂雪眼睛瞬间变得更红了,用力握紧红袖刀,往前挥出一刀,同时人随刀动—— 这群人自是纷纷出招欲拦,却愕然发现刀剑拳棍出手,竟无一个能沾对方身,有人完全愣住了,喃喃低语:“她、她、她是鬼吗?” 其他人虽未应声,却不约而同在心里点头——明明近在咫尺,却根本摸不到人,不是鬼又是什么? 柳拂雪一路直行畅通无阻,直行至苏梦枕身前一尺,拼尽全力用力划出一刀,刀锋滚过,三颗头颅应声而落。 柳拂雪再看向那群人,却没有立即出手,而是轻轻敲了敲红袖刀刀身,低喝一声:“出来!” 随着她的手离开红袖刀刀身,一个身高五尺、蓝衫黑裤的少年被从红袖刀中“扯”了出来。 ——这次是真的见鬼了。 立刻有心理脆弱之人抖着手扔了武器,大喊一声“鬼啊!”转头就跑,却被冷静的同伴毫不留情地从背后杀来一刀,直接成了鬼。 柳拂雪没管那边的闹剧,只冷冷对新亭侯道:“你看着苏梦枕。我去宰了他们。” “看着苏梦枕?”再次从刀里出来,新亭侯眼睛盯着对面,动作浮夸的抻了抻四肢,随后伸手探入虚空,侧首向柳拂雪眨了眨眼:“你个小丫头在讲什么笑话呢?” 语毕,手从虚空收回,同时抽出一个蓝色的长条—— 是柳拂雪曾见过的,新亭侯刀本刀。 没等刀身彻底抽出,新亭侯人形已经骤然疾冲而去,速度快得直将虚空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眨眼间便已闯入人群。 新亭侯的声音再次在意识中响起:“丫头,小爷今天便教你一条人类的计谋——” 刀划破喉咙,新亭侯最后的话音也刚好落下:“‘擒贼先擒王’!” □□家一死,剩下的便不过是乌合之众,有想跑的人,也有拦阻想要跑的人,混战之下,却是便宜了新亭侯,犹如砍瓜切菜,不一会儿就将人尽数宰光了。 将新亭侯刀收回,新亭侯走向柳拂雪,嫌弃脸:“你看你怎么搞的,溅了一身血,臭死了。” “那你以后教我怎么不把血溅到身上吧。”柳拂雪丝毫不以为意,随手一抹脸上的血,探头看了看那偏院里面:“我、我还是进去看看。” 新亭侯心说以这些人的手段,定会确保万无一失,那些人只怕早就死了,就像对苏梦枕,本也想先派人将他杀了,再放火将整个雷府烧得干干净净,绝不留下半分痕迹。不过他却没有阻拦柳拂雪,任由她将红袖刀收回腰间,跑去偏院。 新亭侯则留下看了看苏梦枕的情况,倒是托那掺了蒙汗药的金疮药所赐,不但苏梦枕又没撑住陷入昏睡,那么深的伤口也自然止住了血,只是有些发烧。不过苏梦枕这身体,发烧已经是最小的问题了。 检查完苏梦枕,柳拂雪也回来了,不用回头,只听她那沉重的脚步就可以猜出他之前的推测确实没错。 将苏梦枕扶到肩头,新亭侯仍有余力地rua了心情低沉的柳拂雪一下,心里有些好笑这红袖刀毕竟是刚铸造出来没多久的刀,明明杀起人时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可这会儿却也会为人类的死亡难过,口中却只道:“他们既然敢大白天放火,定然也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想来这里不久就会来人,我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一下——苏梦枕又烧起来了。” “啊。”柳拂雪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苏梦枕身上,小心地碰了碰对方额头:“那他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大碍,走罢。” * 新亭侯深知此地是属于六分半堂雷老总的地盘,虽然不确定方才此行的变故究竟是不是雷老总的算计,但是躲一下还是更加保险一些。所以新亭侯扶着苏梦枕、带着柳拂雪足足走到五条街外方才找了家医馆,给苏梦枕重新包扎了伤口,取了药,又往反方向出城,寻了处山洞暂时落脚。 新亭侯和柳拂雪都没啥野外生活的经验,新亭侯还好,理论知识丰富,柳拂雪就啥都不懂了,所以新亭侯留下生火——火折子是从医馆大夫那里讨来的,柳拂雪去寻柴禾——寻来一堆干湿混杂的柴禾。 总之,费了大半天工夫,总算将篝火生起,将苏梦枕安置在篝火旁,柳拂雪和新亭侯总算能坐下来休息了。 柳拂雪抱着膝盖坐在篝火前,目光怔怔地看着苏梦枕。 新亭侯却当她倦了,毕竟像人类幼童,这么大的活动量,早就该困得随便在哪里都能睡着了,想着自己能再次出红袖刀大概也跟对方脱不开关系,便难得温柔了一次,将肩膀往柳拂雪跟前一凑:“困了?小爷肩膀借你靠一晚。” 柳拂雪其实并不困,只是心里疑问太多,一时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难得新亭侯给了遮掩,便毫不客气地闭上眼靠过去。然而一闭眼,眼前便全是血的颜色。她不由攥紧衣摆:“新亭侯……” “干嘛?” “没什么。”柳拂雪努力让自己浸入梦乡,小声咕哝:“我有好多好多问题,你什么都知道。等苏梦枕醒了,我们回城,你给我一一解释吧。” 新亭侯一怔,笑道:“好。” ——正好,我也有问题问你呢,小丫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15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头下枕的肩头一沉,头上一重,柳拂雪睁开眼,却是说好了让自己睡、自告奋勇要守夜的新亭侯不知不觉间歪头睡了过去。 这个家伙……还真是什么情况都睡得着。听着头顶传来的平稳呼吸,柳拂雪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却也没有想把人弄醒,反正她也睡不着,索性给新亭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枕着一块石头——石头上还铺着自己从肩头扯下的貂皮披肩,也好让他睡得舒服点。 照料好新亭侯,柳拂雪又去看了眼苏梦枕,苏梦枕睡得不甚安稳,好在在医馆喂过药后,温度已经降下来,只是有些低烧。 都弄完,再给篝火添了两把柴禾,柳拂雪左看看右看看,索性走到洞口。 和煦的山风迎面拂来,夏夜的风并不冷,反而是恰到好处的凉爽,更是带着大地上被晒了一整天的阳光的味道,十分舒服。 柳拂雪索性抱着膝盖,在洞口坐下。 天边只悬挂着一弯残月,但是星星很多,一闪一闪,柳拂雪不由地开始数星星,只是数来数去,难免混乱,然后她又按照更加年幼的时候、阿娘为了哄自己睡觉所讲的故事,寻找天边的银河、北斗七星等等。 只是她只有一个人,又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星空,也不知道到底找的对不对。 所以找了一圈后,柳拂雪鼓着脸颊再次觉得无聊,又重新开始数星星。 不知道又数了几轮,终于第一次数到九百多、正要向千数级迈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个虚弱又沙哑声音:“你在干嘛?” 柳拂雪一个激灵,顿时又忘了自己数到了哪里,不由有些暴躁,毫不客气的回道:“你是笨蛋吗?大晚上的看天当然是数星星啊,不然还能是看戏吗?”说完呆了半晌,然后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喊道:“苏梦枕?”突然想起新亭侯还在睡觉,又压低声音:“苏梦枕你醒了?” 苏梦枕不但醒了,而且还站了起来,也走到洞口。 月光很淡,柳拂雪还是看清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形、通红的脸颊以及毫无血色的双唇,不由生出几分担忧:“你、你还好吗?哎你披上毯子呀。”柳拂雪说着,啪嗒啪嗒跑进山洞篝火旁,把毯子拿出来,踮着脚想要给苏梦枕披上,一边解释:“这是从医馆买来的,干净的,你别嫌弃——用的你的钱,我们都没钱。” 苏梦枕努力笑了笑,接过毯子披到身上:“你——” 话还没完,又被柳拂雪打断:“我看你状态很不好呀,你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下?” “没关系。”苏梦枕说着,捂住嘴剧烈地低声咳嗽了几声,待拿开手后,苍白的双唇终于见了一点点血色,他握着拳垂下手,摇头道:“我也睡不着。” “睡不着?”流拂雪闻言,眼睛里瞬间涌上浓浓的担忧和关切,甚至有点点星光般的水珠在眼眶里滚动:“是不是很痛?” 苏梦枕不是喜欢诉苦的人,平日也总是带着一副温润的笑意,懂事后便从未喊过痛,即使师父、父亲也曾主动问过,他也都是摇头否认,让人觉得他也仅仅只是身体不好,其他人大约与常人无异。这一次苏梦枕也下意识地想要否认,然而看着对方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竟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很痛。” 柳拂雪鼻子有点酸。 她太懂那种痛了,从头到脚,从肌肤到骨骼,除了头发,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在痛的,只有今天哪些地方痛得厉害点、哪些地方痛得轻点的区别。 可是这种痛,没有人能够替代,也没有药物可以停止,至于安慰的语言,更是苍白无力得可笑——可她还是诚那份情,即使没有人能对她真的感同身受。 垂下眼睛敛去眸中水色,柳拂雪低头推着苏梦枕也在洞口坐下——不忘扯下另一边肩膀上的貂皮披肩给苏梦枕当坐垫。 苏梦枕坐下后,也仰起头看着星星:“小时候,我父亲曾经带我看过星星,他说,每一个在这世上活过的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永恒不变地挂在天上、照耀着世间。” “那我们也会变成星星吗?”柳拂雪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天,语气间有些微的向往。 “当时我也问过这个问题。”苏梦枕笑了笑:“不过我父亲随后的一个问题问倒了我,他说天空就这么大,如今已经有这么多星星了,地上还有这么多人,若是人人死后都变成星星,这天空还装的下吗?” “对呀。”柳拂雪点头,“天空虽然很大,但是现在已经布满了星星,可地上还有好多人,还有很多大人一直在生小孩,人只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天空装不下人变成的星星了!” “所以是活过的人才会变成星星。”苏梦枕又用力咳嗽了两声:“大部分的人不过是生存,只有少部分的人才是真正活过。” “……活过、生存……”柳拂雪喃喃自语了一番,然后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苏梦枕,过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才这么拼命的吗?”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仇家寻上门,若非我娘拼力护着我、若非我运气还不错,恐怕就没这个机会跟你在这里说话。我一生下来,身体就很不好,楼中叔伯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没少感叹我父亲这金风细雨楼后继无人,很多人都劝我安心养病,不必忧思不必操劳,想要什么自有金风细雨楼给我。很多大夫也说,金风细雨楼家大业大,我若安心静养,长命百岁不敢说,活到花甲古稀倒也不成问题。他们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苏梦枕笑容里终于显露出几分苦涩:\"可我不想——我娘拼了一条命将我生了下来、我自己拼了半条命活了下来,每天忍受病痛的折磨,倘若只是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每天吃饱了睡,睡够了吃,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必做,那同百姓家中圈养的鸡鸭猪羊等禽畜又有何区别呢?甚至还不如禽畜,禽畜养肥了毕竟能养活百姓,我却只能一点点消耗金风细雨楼……我、我不愿意这样活。” “我的身体也不好——别看我现在好像很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之后,跟你也没太大的区别,多跑两步路便喘不过气;但凡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哪怕只是一口,都极有可能上吐下泻;天气但有一点变化便要生病……从我记事起,便没有哪天是不爱喝药的。”柳拂雪语气慢慢低落下去:“可我没你那么勇敢。我就是你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不若死了算了。可如果我死了,爹娘兄弟弟妹们肯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我只是不想他们难过,所以每一天每一天咬牙坚持活下来。”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苏梦枕伸手拍了拍柳拂雪头顶:“不过,以苏某之愚见,人这一世,还是为自己而活更容易活下去——如果可以,你也要努力找一个为自己而活的理由。相信我,你会活得更加容易,也更加快乐。” 柳拂雪眨眨眼:“那你现在快乐么?那么痛,可能快乐吗?” “当然。”苏梦枕再次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很痛苦,但当你挑战赢了病痛、狠狠扇了命运一个耳光的时候,也很痛快!” “是么……”柳拂雪若有所思。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片刻,耳边听得风声、木柴燃烧声以及新亭侯平稳的呼吸声。 随后是苏梦枕率先打破寂静:“对了,我还没问——姑娘什么人?” “诶诶诶?”柳拂雪瞬间惊慌起来:“我我我我叫柳、柳拂雪……”然后就心虚地说不下去了。 ——这副态度,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好在对面是苏梦枕,他只是笑了笑,拱手道:“多谢柳小姐救命之恩。” “唔……”柳拂雪讷讷无言,要说不必谢,可自己救了对方说法怎么都有些怪怪的,有点居功了,可要说自己没救,又与事实相悖,若对方再追问下去,自己也不好解释。 苏梦枕仍旧没有在意柳拂雪的态度,又试探道:“我之前,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柳拂雪一愣:“没有吧……” “哦,那也许是我做梦吧。”苏梦枕有些遗憾道:“好多年前,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有你现在大吧?”而那个时候,她也是这副模样。 当初的他一直觉得那是自己发烧烧迷糊了做的个梦,如今看来,即使梦里会出现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人,却不可能梦到一个十多年后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更别说对方此次出现得又如此诡异。 不过对方两次出现都是为了救自己,总归不会打什么坏主意,更何况这姑娘看起来不会撒谎的样子,他慢慢观察,总能发现些什么…… 苏梦枕正想着,突然听得山洞里传来一声轻哼……是那个叫新亭侯的?话说新亭侯不是张翼德的那把刀么?苏梦枕不过走神了一瞬间,柳拂雪已经跳起来冲进了山洞:“新亭侯你醒啦?” ——醒的太是时候了T_T再不找个理由离苏梦枕远点,她怕她要忍不住把所有事情全都一五一十交代了。 然而等她走到新亭侯身边,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他整个人仿佛被丢进火炉中,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片火红,鬓发衣裳甚至还在冒着烟。 柳拂雪被吓住了:“新、新亭侯……你怎么了?” 明明似乎很痛苦,新亭侯却还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唇角微调,戏谑道:“小爷这个梦做的够久啦!也……该醒了。小丫头——”他说着,挑眉看了眼洞口的苏梦枕,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不过也无所谓了——新亭侯重新将目光落到柳拂雪身上,压低了声音:“苏梦枕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要不了多久,你也都该知道了。若是有机会,可以来找小爷,也好教教小爷,到底怎么从这破刀里逃出来。再见了。这个梦还是很值的。” 话音落下,他已整个人消息在了空气里。 听了对方这番话,原本因为担忧对方而涌上的泪水就这么停在了眼眶,柳拂雪怔怔地看着对方消息的地方,心中升起疑惑:梦? 该不会—— 她转头看向苏梦枕。 果见对方也正挂着担忧疾步向她走来。 熟悉的眩晕感迎面而来,柳拂雪瞬间想通了一切,在最后一秒及时向苏梦枕露出个笑容:“我也该梦醒了。再见。这个梦确实很值。” “柳小姐!” 苏梦枕这一声呼唤,与熟悉的“小姐”重合在一起,柳拂雪睁开眼,正好对上霸刀山庄的侍女惊喜的目光。 啊——梦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1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从侍女喜极而泣的哭哭啼啼声中,柳拂雪勉强在自家爹娘收到消息过来之前,把目前的情况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简而言之,就是她在清明祭祖的时候晕了过去,而且这一晕就是三天。要说她平时偶尔高烧发热晕厥个三五日都是常事,但问题是这一次她的晕厥找不到半分理由,唯一勉强称得上理由的大概就是她手掌心当时在新亭侯刀刃上擦出来的一道刀伤——这这道刀伤并不深,且未见红肿,无论怎么想,也不该是她晕厥的原因。 在看遍了朔北一带的名医之后,柳风骨也是病急乱投,打发人快马加鞭去长安城请赵神算帮忙起了一卦。 没成想还真算出点东西。 赵神算给出的答复只有三个字:新亭侯。 其他的,赵神算也算不出来了。 于是拿着写着“新亭侯”三个字的纸、外加一把新亭侯,霸刀山庄上下研究了两天也没研究出个什么东西,算上之前的三天,柳拂雪这是已经晕了五天了。 这五天里,柳拂雪每天只能靠被强灌下的少许参汤续命,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一点点衰败下来,再拖下去,只怕再醒来也会因为过度虚弱而活不下去。 正当整个霸刀山庄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气氛中时,暴躁如柳浮云率先忍不住了,不管不顾地抓了新亭侯,直接上了马,直奔去风雷刀谷。 这也是为什么柳拂雪醒来后没瞧见柳风骨等人的原因——独孤意是前两天也病倒了,而柳风骨则一直在柳拂雪的映雪苑里和柳惊涛等庄中子弟研究新亭侯刀究竟暗藏了什么玄机,直到柳浮云抢了刀跑了,他们才紧跟着追了过去。 再联系醒来之后人形新亭侯身上火红的模样以及升腾而起的烟雾,柳拂雪暗暗在心里猜测:浮云该不会把新亭侯给熔了吧?话说要是新亭侯被熔了,他是不是就死了? 想到那个惯常懒懒散散每个正行却又嚣张嘴毒、明明已经活了几百岁却偏偏生得个少年模样的刀灵可能就此消失,柳拂雪不由地一把扯住侍女的袖子想要借力起身下地,去阻止父兄将新亭侯熔炼。 然而她数日水米未进、每日强灌下的参汤不过是勉强维持生息,此时非但使不上力气,还差点一个趔趄滚到地上,一番折腾后又是一阵疯狂地咳嗽。 在梦里待的时间太久,骤然回来,她都快不适应这副病怏怏的身体了。 柳拂雪暗自苦笑了一声,却还是强压着喉间痒意,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外扯着侍女的袖子,大口喘着气道:“你、快、快!快去阻止浮云!把新、新亭侯带回来!” “小、小姐!”侍女被柳拂雪突然紧迫的神色吓得都结巴了:“您您您……您没事吧?” “我没事!”流拂雪急得不行——她虽然因为身体不好,刀炉进的少了,但她毕竟是柳家子弟,还是去过那么一两回,亲眼见过一把刀重新变成一块铁有多快,若是晚了,新亭侯可能真就没了——一急就心绪起伏过大,喉间咳意再也压不下,带出一番连续咳嗽,同时却还不忘命令那侍女:“咳咳……还不……咳咳咳……还不快去!” 侍女简直左右为难——去,扔下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她担不起责任,不去,小姐心绪更难平,更容易出事,就在这时,一连串马蹄声直接疾踏进映雪院,下一刻,柳风骨掀帘入门:“立夏,听谷雨说阿雪醒了?” 正说着,柳风骨已是踏进门来,一眼便瞧见趴卧床头咳嗽不止的流拂雪。 在那一瞬间,流拂雪清楚地看到这个已经成了江湖传说的男人红了眼眶。 不过他很快便敛了情绪,快步走到床前,掌心轻运内力,按压在流拂雪胸口,将内力如丝缕般缓缓度过去,直到流拂雪咳嗽声渐缓,方才收手,却又直接落在流拂雪腕间摸了摸脉象。 这时,柳惊涛和柳浮云兄弟二人也一齐进了屋子,一个喊“阿雪”、一个喊“阿姊”。 流拂雪抬头看向两位兄弟:“大哥、浮云。” 正好错过柳风骨在摸上她脉象那一瞬间惊愕又惊喜的表情。 柳风骨很快收敛了情绪,淡淡地向两兄弟道:“阿雪身体状况还好,只因为未进食,略有些体虚。” “那给阿姊准备的饭食呢?”柳浮云一个眼神杀向侍女立夏。 立夏连忙站直了回道:“回二少爷,冬至已经去厨房安排饭食了,应该一会儿就好。” 话音刚落,冬至刚好带着人送来了饭食。 趁着饭食端过来的工夫,柳拂雪赶紧提问:“阿爹,那个……新亭侯怎么样了?” 柳风骨眼睛一眯,探究地看向柳拂雪:“你知道那是新亭侯?” 柳拂雪“唔”了一声当默认,她一边慢吞吞地喝着粥,一边心里却琢磨着,新亭侯毕竟是史上有名的刀,若是当真毁损了,即使毁损后救了我的命,阿爹也不会是这么个风轻云淡的态度,所以,新亭侯应该没事?想到这里,柳拂雪冷静地咽下两口粥后,方才再次问了一遍:“新亭侯没事吧?” ——这一次她把目光在父兄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表示自己这是问大家的。 柳浮云有些不高兴她怎么醒来就只关心那把害了她的破刀,没好气道:“怎么没事?被我丢进熔炉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被熔得看不出本形了吧?” “!!!”柳拂雪顿时被自己一口粥呛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柳惊涛上前给她拍了拍背,安抚道:“别听浮云瞎说。他愣头青似的,也不管那熔炉是准备熄了火清理,直接将新亭侯丢了进去。虽然刀刃烧红了一回,不过没什么影响——怎么,阿雪喜欢那把新亭侯刀?” “喜欢。” 柳惊涛道:“那你可得多吃点,待你身体养好了一点,大哥带你去刀库取刀,到时候,新亭侯就是你的了。” “哎?大哥你不是——”柳浮云忍不住高声叫道。 然后被柳惊涛无情地一声高喝打断:“浮云!” 柳浮云收了音,却不屑撇嘴——他只是想说他家大哥不是很喜欢那把刀么?当初他想耍两回都不许呢。 见柳浮云闭了嘴,柳惊涛又看向柳拂雪,把音量压低了回去:“难得阿雪喜欢什么,这那新亭侯身有正气,阿雪随身带着正好可斩邪煞,保佑阿雪健健康康。” 柳拂雪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柳风骨,问道:“阿爹,我可以吗?” “那刀本就是惊涛所得,他既愿意予你,我又怎会阻拦。”柳风骨说着,顿了顿,又笑道:“不过那刀重三十余斤,你可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拎得动。” “啊?那么重?!”捧着粥碗,柳拂雪顿时犯了愁。 * 柳拂雪慢吞吞地吃着白粥,既然知道新亭侯不会有事,她也就不急着去找新亭侯,现在更让她担心的,其实是因为她而病倒的独孤意。 阿娘虽然是出身世家名门的大家闺秀,不过本朝尚武,独孤家也算是半个武林世家,所以她多少也懂些拳脚功夫,身体底子相当不错,平时也鲜少生病,哪怕熬了一夜照顾病重的柳拂雪,第二天仍旧能精神十足地安排家中上下一切事宜。而柳拂雪最清楚,平时病怏怏的人病起来不算什么,反而是平时健健康康的人一旦生了重病,才是要命的事。 想到这里,柳拂雪不由地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待一碗白粥吃完,攒下几分力气后,柳拂雪就打算下地去看看阿娘。 柳拂雪这身体情况哪里敢让她到处跑?柳家父子自然是劝了好几句,见实在劝不住,柳风骨也只好准备抱着柳拂雪去主院。 不过还没起身,就听到外面又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却是独孤意恰好自己醒过来了,然后就听到白露说大小姐已经醒来了的消息,独孤意立刻顾不得继续休息,带着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的柳夕、柳静海兄妹寻了过来。 独孤意这场病确实不小,原本就不算丰盈的身体急剧消瘦下来,柳拂雪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自家阿娘这么瘦的时候,忍不住就哭了出来:“阿娘~” 独孤意也落了泪,赶紧上前两步,挤开柳风骨,将柳拂雪一把揽进怀里。 一揽进怀,独孤意心头愈加心酸。她这女儿从小便病弱瘦小,如今病的这一场,更加皮包骨头,抱进怀里就那么小小的一团。 这娘俩一哭,柳风骨叹气,其他的男孩子鼻子也有些酸,却都不敢哭,除了侍立一旁的侍女们小声抽着鼻子,也只有柳夕个小丫头,不管不顾地也蹭进独孤意的怀里,也跟着放声大哭。 这下柳拂雪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了,窝在独孤意怀里,捧着柳夕的脸“啵啵”地亲了两下,直亲得柳夕破涕为笑,小孩笑完便有些恼羞成怒,轻轻吹气呵自家阿姊脖子,把柳拂雪痒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姐妹一番笑闹,倒是令在场诸人心间酸楚散去几分。 其实独孤意这一次如此担心柳拂雪、甚至为她忧心成疾,却并非只单单因为柳拂雪昏迷不醒。实际上,柳拂雪活到这么大,命悬一线的时刻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了,最难得一次是几乎都摸不到脉搏,全靠大夫全力施治、柳风骨控制着内力护了她整整三个时辰命脉,方才将人救下来。那一次独孤意都未曾病倒,这一次病倒,究其原因就是一个未知。 不知道为什么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煎熬了三天,独孤意终于扛不住了。 独孤意的一口气几乎可以说一直提到了现在,就连刚刚柳拂雪笑之前,她都还在担心阿雪会不会又一天又这样晕过去? 直到听到柳拂雪这一声笑,再细瞧她眉眼——虽仍旧是过去那病怏怏的模样,可精气神却是明明白白地好了许多。 所以,阿雪此番昏迷,并非完全是坏事吧? 至此,独孤意终于略微放宽了心。 * 为了能早日能下地行走好去刀库将新亭侯取出来,接下来柳拂雪十分配合身体休养的一系列工作。 其实她本来就很配合庄里给她搭配的各种调理方子,只是大概真的是因为她一直以为都是为了别人而努力休养,所以效果向来不温不火,而如今她是真的为了自己——不能动,她难免回想自己之前那个漫长的梦。 有些事是其实早就已经明明白白展示在她面前了,只是她没有多想,如今不过一思量,便全都了悟了: 她最初无意识间习得北傲诀心法、被心法反噬至昏迷那一次,不知道入了哪一把刀的梦,在那个刀室中第一次见到了新亭侯,当时新亭侯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她这个异类,所以想要抓他,倒是她无意挥手,反将对方面具——也就是剑鞘——打碎。再后来便是清明祭祖,父亲祭拜先祖时,她被新亭侯刀所吸引。 那个时候的新亭侯大约已经入了梦或者准备入梦,而她许久没有进入过那种完全隔绝现实负面感觉的梦境,正十分迫切地渴望着再次进入一个梦境,两相呼应,她会被吸引也不奇怪。再然后,她就随着新亭侯一起进入了那个有着苏梦枕的梦境,并且一同进入红袖刀中,成了红袖刀刀灵。 也是过于巧合,那红袖刀尚未生出生灵,于是本是同新亭侯一起入梦的柳拂雪被新亭侯当成红袖刀刀灵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或许也称不上什么巧合,那红袖刀锻造出来没多久,未曾饮血,没有生出刀灵大约也是正常的。 也不知她和新亭侯梦醒后,饱饮鲜血的红袖刀会否生出刀灵?苏梦枕能实现自己“活过”的目标吗? ——没错,在柳拂雪的理解中,就好像随着杨青月进入他的梦境,梦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哪怕梦醒了,那些人还在过自己的生活,无论她和新亭侯有没有醒来,苏梦枕他们都会如常地生活下去。 稍微分了会儿神想念了一下苏梦枕和红袖刀,柳拂雪又很快将思绪拉了回来——从新亭侯的态度上,不难看出他对于入梦这件事非常习惯,她也许可以跟对方学会怎么自己做梦? 如果真的能学会自己做梦,最好不要再把自己梦成一把刀,而是一个人,这样她不仅可以到处跑随便跳,还可以随便吃吃喝喝——浮云他们搞的烤肉、大哥从川蜀带回来的麻辣火锅她馋了很久了。 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越想越对养(长)病(肉)这事充满干劲,柳拂雪的身体状况以令庄中大夫惊讶的速度恢复着。 “再有两天、若是大小姐没有着凉、没有吃不该吃的、没有心绪起伏不定,应该就可以下地啦!”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捻着胡须,十分满意地下了诊断。 不过柳惊涛却没让柳拂雪再等两天,当天夜里,他便和柳浮云一起将新亭侯送来了映雪苑。 ——至于为什么是和柳浮云一起……其实在柳拂雪刚醒来说想要新亭侯当天,柳惊涛就已经想把新亭侯给她送过来了,只是想到这刀毕竟害柳拂雪莫名地昏迷了五天,他就又有些犹豫。庄中也不乏其他反对的声音,毕竟一来新亭侯乃是有名的弑主凶刀,岂可随意予人?二来柳拂雪完全不懂武,拿了刀怕反而误伤了自己。 最后他同柳风骨以及其他叔伯商议了许久,还是决定既然柳拂雪想要、既然他们已经答允了她,那便还是将刀给她。 既然要给,也不必非得等她养好身体亲自去刀库取。实际上刀库阴森煞气极重,他们还怕她去了又要被刀气冲出一场病。 而柳浮云就是听说要把新亭侯送柳拂雪,硬缠着柳惊涛说让他先耍两套刀法过过瘾再给阿姊。柳惊涛便逗他说既然刀已经给了阿雪,柳浮云能不能耍成,还要看阿雪的意思。 本来柳惊涛和柳浮云都以为柳拂雪肯定会答应让柳浮云试试耍一套刀法的,两个人甚至都想着正好在柳拂雪跟前演给她看,结果—— “不行哟~”柳拂雪笑眯眯地拒绝了,并且十分无情地判了柳浮云“死刑”:“谁都可以用,只有浮云你不准用。” 柳浮云:“???” 柳惊涛倒是有另一个发现:“看到新亭侯后,阿雪似乎很开心?” “是呀,很开心。”柳拂雪接过新亭侯细细抚摸检查了一番刀身,用力点着头回应柳惊涛。 能不开心吗?从柳浮云端着新亭侯和柳惊涛一起走进映雪苑的时候 她就忍不住想笑了——共处了那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能狂暴的新亭侯。 没错,无能狂暴:“哇你个死小孩你给小爷等着!等小爷有机会了看不给你‘咔咔咔咔’来两刀!等红袖刀那丫头找到小爷教给小爷怎么离开刀身的法子,小爷一定要把你打个半死!什么鬼啊!为了救姐妹就把小爷丢进熔炉?小爷当时离去世可就差那么一点点!更何况你个人类的姐妹关小爷屁……丫头?我靠丫头你咋也来这里了?还是以人类的形态?为啥小爷活了那么久都还是不知道在现实中脱离刀身的办法?哇丫头你理理小爷——嘿嘿,小爷的身体是不是非常漂亮?……” 轻敲刀身示意新亭侯有话一会儿说,也不管对方有没有领会意思,柳拂雪再次抬头,仍旧是笑眯眯地给了柳浮云解释:“因为新亭侯它不喜欢你,超级超级讨厌你。” 柳浮云:“???该不是因为我把它丢进熔炉了所以讨厌我吧?”——不对,刀会讨厌人?不是……应该说,刀还会有人一样的喜好? “你说对了。”柳拂雪点头。 “阿雪怎么知道的?”柳惊涛有些好奇。 柳拂雪想了一下,屏退了屋中所有下人,附耳悄声道:“我能听到新亭侯说话!” 柳惊涛&柳浮云先是:“???”,对视一眼,同时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浮云边笑边喘着气道:“哈好好好哈哈哈,这个笑话好哈哈我信了新亭侯讨厌我了哈哈哈……” “喂!你们两个……”见两人非但不信,还嘲笑自己,柳拂雪生气地鼓起脸,想骂人又不会最后还是从新亭侯那里现学来一个:“你们两个……憨批!” ??? 阿雪/阿姊会骂人了? 被骂的两个同时止住笑,再次对视一眼—— 柳惊涛&柳浮云:@_@阿爹,阿雪/阿姊好像晕那几天把脑子晕坏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毕竟身体不好,柳惊涛和柳浮云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会儿后,很快便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鼓掌捧哏:“阿雪好厉害!” 柳浮云也问:“那阿姊,新亭侯还有说什么吗?” 不知人心“险恶”的柳拂雪乖乖回复:“他说你要是使他,他一定要找机会反伤你。” “……”柳浮云本来只是随便问问,听到这话反倒是有些谨慎地看了新亭侯一眼。这刀是出了名的弑主凶刀,凶名在外,哪怕柳浮云不信柳拂雪所谓的“能听到刀说话”、也不觉得这刀当真能伤到自己。 而柳惊涛则彻底收了面上笑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同柳浮云一样,也完全不信柳拂雪听到刀说话的说辞。但是如果柳拂雪听不到,“反伤”之类的话她又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呢?她自己是绝不可能想要伤害浮云的、自然也就不可能想到反伤浮云,除非当真是在传达谁的话。此外,“憨批”这种骂人的话,他从未在庄中听过,第一次听还是从唐家堡那位二少爷口中听得,似是川蜀百姓间常见的粗口,而阿雪几乎足不出户、哪怕之前在相知山庄也从未与唐二少碰面,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心里想着事,柳惊涛心不在焉地又同柳拂雪聊了几句,便和柳浮云先走了,走之前仍不忘叮嘱柳拂雪好好休息。 * 离开映雪苑后,柳惊涛让柳浮云自行去武场练习今日功课,他自己则行色匆匆地跑去主院找到柳风骨,将柳拂雪的反常细细地讲了一遍。 柳风骨听后沉吟了许久,最终决定将柳拂雪之前入杨青月梦境之事告诉了柳惊涛。 柳惊涛听后自也惊骇非常。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妹子从出生起便离不开一个“诡”字,如今说能入他人梦境、能听懂刀说话,似乎也不是什么非常诡异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柳惊涛瞬间冷静了下来:“父亲准备如何呢?” 如今柳风骨尚还十分重视长子,见柳惊涛听到这么大消息却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暗暗在心底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暂且静观其变罢。此事对于阿雪来说,也未必是坏事。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听懂刀说话,但她醒来那日我摸过她的脉象,隐隐有真气流动,这也是她昏迷五日还能醒来的原因之一。” “真气?”柳惊涛诧异:“您之前不是说阿雪经脉弱,根本经不住真气流转么?” “经脉弱并非经不起真气流转,只是经不起真气起伏。换句话说——” “无法修炼真气。”柳惊涛接口道:“即使天生便在体内有真气流转,也没法用出来——用一次损一次经脉,无异于自杀。” “没错。”柳风骨赞许地点点头:“但倘若真的天生便有真气在体内流转,只是平和调息运转却是对身体极为有益的。” 柳惊涛面露惊喜:“那岂非说阿雪此番虽九死一生,却也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是。所以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再看看,若是情况不对,再想办法也来得及。” 柳惊涛垂首拱手道:“儿子知道了。” * 见柳惊涛和柳浮云都走了,柳拂雪仍叮嘱立夏等几个侍女暂时在外面候着,她则抱着新亭侯仍坐在床上,回道:“夺舍是什么?我确实是人类呀。是你不由分说认为我是红袖刀啊,我好几次想解释,都被你打断了,这总不能怪我吧?” ——新亭侯已经在刀里跳着脚问了很久了:“你不是红袖刀吗?怎么突然变成人类了?还是这户人家家中的大小姐?你骗小爷!还是说你夺舍了这个人类?……” 这丫头的样子确实不像夺舍。新亭侯心里有些失望,嘴上却还是气哼哼的:“就算有几次小爷打断了你的话,可小爷平时又没捂着你嘴巴,你什么时候解释不行?” “反正是梦里,我是人是刀有什么区别吗?” 柳拂雪这话倒是把新亭侯问住了。 是人是刀,对于柳拂雪确实无甚区别。但对于新亭侯区别就大了:“小爷要是早知道你是人,那还琢磨什么从刀里脱身的办法啊!小爷这几天除了骂你家弟弟那个憨批,便是一直在寻思你能从刀里出来的法门,想得都掉了好几根头发了——你知不知道如今头发多么珍贵!” “我知道谢谢。”柳拂雪瞟了一眼自己垂在胸前略有些枯黄的长发,没好气地呛了一声,呛完才又道:“我是人怎么就没必要琢磨从刀里出来的办法了?等等哦——你这么想从刀里出来?” “当你也被放在刀库收藏数百年的时候,你也会想要变成人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的。” “哦。”柳拂雪一副“懂了”的样子点点头。 这么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让新亭侯没由来的腾起一阵火气:“你个人类懂什么懂啊?” “我当然懂呀。”柳拂雪平静地凝视着新亭侯:“虽然确实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我从小便被困在山庄里,即便出门也是躲在车里,充其量不过是从一个屋子换到另一个屋子,我甚至不知道大雪天屋外的院子到底有多美,更不知道山庄外的太行山是不是真的像书里说得那般高。” 新亭侯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柳拂雪也不在意,只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虽然我是人,可是我能进到刀里呀,你要从刀里出来,只要逆推不就好了?” “你还知道逆推,倒也不笨。”再开口,新亭侯的语气也平静了几分:“若是真的能逆推出来,倒也不赖。” “不过,我其实还有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想问你了。” “你问。”新亭侯大概是火气真的消了,回话的语气变得跟之前在红袖刀中时那般懒洋洋。 “阿爹不是说你三十多斤吗?为什么我感觉轻的很啊?难道这就是三十斤的重量?我已经能拎得起三十斤的重量了吗?” 新亭侯:“……” 柳拂雪说着,还双手握住刀柄,尝试着挥出了红袖刀法第一式。 下一秒—— 柳拂雪尖叫:“啊手腕要断了……哎!压、压死……咳咳咳咳咳咳……” 守在门外的侍女们听到这剧烈的咳嗽声连忙冲进屋子,就见柳拂雪趴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伸着手似乎想要往前躲,方才大少爷和二少爷送来的新亭侯重重地压在她腰间被上,直将整个被子压下一寸有余。 “大小姐!”侍女连忙冲上去,将柳拂雪从新亭侯的压迫中解救了出来。 柳拂雪咳嗽声不住,却还是不忘冲新亭侯威胁道:“憨批新亭侯!我明天就让浮云把你熔了!” 一众侍女:!!!大小姐居然会骂人了!还会威胁人……不是,威胁刀了?长进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3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玩闹归玩闹,等平静下来,新亭侯又将自己的重量调整至合适程度,交由柳拂雪抱着。 柳拂雪也发现了这点,在欣喜的同时,也不忘夸新亭侯厉害,还能自动调整重量。 新亭侯得意地把柳拂雪的称赞全盘收下,没说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还能这么做。毕竟之前不管哪一任收藏他的主人都是身体健康、武功高强之辈,本来就不用他调整重量。 有了新亭侯的陪伴,斗斗嘴、聊聊天,柳拂雪接下来几天的日子过得很快,身体休养的效果也很好,没过两日,便得了大夫许可,可以下地稍微在院子里活动活动了。 身体养好之后,柳拂雪终于有底气把自己随新亭侯入梦的故事向柳风骨“坦白从宽”了。 柳风骨自小便学刀铸刀,也一直相信好刀有灵的说法,但是再怎么相信,当柳拂雪告诉他刀里面藏着个蓝衫黑裤的少年刀灵时,这么具体的形象还是把柳风骨惊到了。 再然后柳拂雪所讲述的那个以汴京为都城、战乱频发的世界也引起了柳风骨极大的好奇 当柳拂雪说到自己一直按照苏梦枕的作息习惯,每天早起练习北傲诀,如今已有小成时,柳风骨之前一直疑惑的地方终于有了答案:“难怪我见你醒来后,体内隐隐有一圈真气流动,算起来,当有五六年的功力了。” 柳拂雪有些害羞:“其实都是苏梦枕的功劳。我刚入梦的时候不是跟新亭侯一起待在红袖到里么?因为很安全,所以我一开始没想过练武。可是苏梦枕跟我一样是病重之人,他却每天坚持习武读书,我虽然醒来时是个病人,可在那红袖刀中却是个非常健康的人,我不能输给苏梦枕吧……那个时候,苏梦枕比我还小呢。” 听着柳拂雪提起苏梦枕时语气里那满满崇拜和敬佩,柳风骨不由生出强烈的想要结识一番的想法。不过他还是不忘提醒道:“你的经脉太弱,除非在梦里,否则不可随意运转真气内力,免得再遭反噬。” 第一次学习北傲诀遭反噬的事情柳拂雪自是没有忘,她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其实事情说到这里,基本也就结束了,毕竟之后便是她随苏梦枕到了江南,意外从红袖刀中脱刀而出、又持红袖刀大开杀戒,这事不方便说,所以她含含糊糊地将这段几句话带过,而后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临醒前、与苏梦枕的那番谈话说了出来——有些事情,她还是希望能有爹娘解惑的。 听完柳拂雪转述的与苏梦枕的谈话,柳风骨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扶住柳拂雪的肩膀,郑重道:“我和你阿娘自然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能活得长长久久,可倘若你当真活得无趣只有痛苦、当真活不下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和你阿娘伤心太久。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像那位苏公子说的那样,找一个为自己而活的理由,像他那般,发自内心地想要活下去。” 这个问题柳拂雪醒来后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她活着当然并不只有痛苦,有爹娘兄妹们的关心与疼爱,有那么漂亮的风景,还有那些厨房极尽巧思、用有限材料为她做出来的各色美味……她是想要活下去的,却怕迟早一天这些好处压不住病痛的折磨。 也许苏梦枕所说的“为自己而活”,确实是让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所以柳拂雪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阿爹。” * 离开柳风骨书房,柳拂雪抱着新亭侯走回映雪苑的路上。 新亭侯问道:“你为何对你父亲说谎?” “说谎?”柳拂雪诧异:“我没有啊。” 新亭侯:“你说苏梦枕打退所有敌人晕倒后,你一时着急苏梦枕的情况才脱刀而出的,实际上你是……” “你要我同阿爹说,我在梦里拿着红袖刀杀了好多好多人、砍下好几颗头?” “说又如何?那是你第一次杀人吧?还杀了好几个,难道不值得炫耀吗?” 柳拂雪哭笑不得:“我要是真的说了,我阿爹定然要吓得不轻。” “为何?你杀的那几个人,比起父亲身上的吞吴刀染的血少得多了,又怎么会吓到他?” “且不说杀人便可能会被人所杀,便是‘杀人’一事本身,对于人类来说便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说到这里,柳拂雪不由地停下脚步,仿佛回到那个晚上、苏梦枕第一次将红袖刀送入某个人类身体里的那一刻,整个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其实后面的很多事她都已回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当时的想法、想不起来当时的状态,甚至就连她从红袖刀中出来砍向那女孩的一刀到底是怎么挥出去的都不记得了。 “丫头?丫头你怎么了?”新亭侯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过来,柳拂雪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远远缀在后面的侍女发现她情况不对上前几步扶住她,关切道:“小姐?” 温暖的触感自手臂肩膀上传来,柳拂雪定了定神,将记忆抽离,身体也瞬间止住颤抖,道了句“多谢”,柳拂雪抱紧新亭侯,挺直腰背继续往前走。待与侍女再次拉开距离后,柳拂雪才又低声对新亭侯道:“总之,我若把这段故事讲出来,阿爹不但要受到惊吓,还要为我担心。” “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而且小爷看你当初杀人杀得也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你不知道,简直A爆了,你父亲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柳拂雪认真道:“不是平安无事便不必担心。人类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不懂不懂。”新亭侯决定放弃:“人类的感情确实复杂,不过跟小爷无关,不关心啦。” “哦。”仿佛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想要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柳拂雪愣愣地应了一声,又回忆了一下新亭侯的话,突然想起个问题:“……A爆了什么意思?” “就是很帅很酷的意思。” “帅?酷?” “emmmmmmmm就是很威猛的意思。” “这样……那我觉得你一点都不A,倒是很好看。” “胡说八道!小爷一直很A好不啦……小爷当初帮忙的时候难道不A吗?那么帅那么酷!怎么就不A了?” “不够威猛。” “A不光是威猛啊……A是……哎小爷跟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计较什么,小孩根本欣赏不来小爷A爆的气质,哼哼……” * 虽然身体恢复了,也只是恢复了力气,她的身体本质还是不好,仍然不能跑步、骑马、习武,也仍要留意天气变换,不能淋雨吹风——这换句话说便是阴雨天能不出门便尽量不要出门,免得下了雨无处躲避,大风天若要出门也要注意穿好披风带好帽子。 此外,过了五月,便快要入伏了,虽然算着日子不急,但毕竟临近了,还是需要注意突然的炎热天气,做好防暑准备,好在这些都是每年惯做的,算不得麻烦。 幸运的是,柳拂雪身体恢复后连续几天皆是难得的好天气,不冷不热,无风无雨,整个霸刀山庄紧张了几天后,总算放下心来。 既然身体暂时没甚忧虑,霸刀山庄上下也不过分约束柳拂雪,柳拂雪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天后,眼睛一转,开始抱着新亭侯到武场中看庄中师兄弟们练武。 这个武场主要是用于霸刀弟子练习霸刀基础刀法的场所,包括霸刀初级弟子、中级弟子、高级弟子,只有通过一次次试炼才能逐渐升级,直至通过高级弟子试炼,方才能正式入门,得柳家几位庄主亲自指点武艺。 ——而像一些有天分的弟子或者柳家本门弟子,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将霸刀刀法练习纯熟,有各自专门的练武房,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柳拂雪来这里,也是为了避免贸然出现让柳惊涛他们分神。 这座武场极其宽阔空旷,场中武师为了方便柳拂雪观看,还专门为她搭了个小棚子,孤独意知道后还特意给那草棚四面笼上一圈薄如蝉翼的轻纱,这纱极薄极妙,若是离得远了看,便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一层,若是离了近了看,又什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丝毫没有影响,同时又能隔绝亭外中午强烈的阳光,十分实用。 看着那亭子四周的轻纱,武场的霸刀弟子难免在心里感叹庄主对大小姐果真疼爱得很,这一尺轻纱便足抵普通人家半年甚至一年的开销,做衣裳都尚且舍不得,在霸刀山庄却只能做帘子。 亭子里备了茶水点心,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人过来换走冷掉的茶点,然而柳拂雪却完全没有心思吃喝,她抱着新亭侯、趴在轻纱帘子前,专心致志地看着霸刀弟子演练霸刀刀法。 霸刀刀法分为三种,一是鞘刀刀法,二是长刀刀法,三则是长刀短刀互相配合的双刀刀法,此外再辅以霸刀山庄的腿法,可以说是精妙绝仑。 柳拂雪之前身体好逢上天气也好的时候,也曾远远地见过庄中师兄弟们切磋较量武功,但那个时候她没学过,对刀法一窍不通,自然什么都看不懂。而如今她虽仍未系统学习过,可在学习之前,她已现在红袖刀中领悟习得红袖刀刀法。天下武学一通百通,学会一套刀法之后再理解其他百家刀法,都要比先理解更容易,更何况北傲诀与霸刀刀法相辅相成,她已习明北傲诀,理解起霸刀刀法更加事半功倍。 所以如今的柳拂雪不仅能看出霸刀弟子所练刀法中的门道,甚至连哪个弟子招式练错了都看得出来。 不必庄内武师系统地为她拆分讲解每一招每一式,不过看庄内弟子练习一旬,她就已自动将每一招每一式重新完善纠正、排列组合,形成完整的霸刀刀法。 但要将这套刀法融入实战,还是需要像苏梦枕那般日日练习,直至完全熟练贯通,才能刀随心动使出恰到好处的变招。只不过她今年到现在不过半年,着实已经病过好几次了,阿娘更是病刚好,她还是老实一阵子,免得再惊吓到他们。 既然已经学会了,柳拂雪之后几天便不再去武场,恰好之后几天又是炎热天气、又是大雨大风天,她在映雪苑窝了一阵子,转眼便入了伏。 入了伏的天气着实炎热,除了早上天气会稍微凉快些,她会出门溜达着转悠转悠,其他时间便一直布满荫凉的映雪苑,待在临河的屋子里。 仿佛过去的每一个夏季。 只是这一个夏天终究跟过去不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4章 柳拂雪苦夏,偏身体又十分畏寒,常规的降暑手段,比如冰块、冷水之类的大多用不了,只能硬扛,所以她几乎每年都要萎靡不振一整个儿夏天,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出了伏都不记得自己这个夏天做了些什么。 只是经历过上一个漫长梦境、随着苏梦枕度过一段规律的生活后,柳拂雪发现自己如今已很难忍受浑浑噩噩的生活。既然无法出门、也不能练武,她索性便让庄中下人搬来些书籍,也不拘什么低俗话本,或者不入流的奇淫技巧,或者深奥难懂的经史子集,直把半个屋子占满了。 柳拂雪给自己做了安排,每天早起沿河边溜达半个时辰,早饭到晚饭之间看三个时辰的书,每天午休不超过半个时辰,晚饭后临睡前打坐一个时辰——这个时候她当然并不敢随意调动真气,也仅仅只是冥想练习红袖刀刀法和霸刀刀法,据新亭侯说,若是冥想时能集中精神,这种练习方法也不比实际练习差多少。 不管他这种说法靠不靠谱,但还是不得不说,新亭侯本刀还是着实十分靠谱的。 他明明只是一把刀,也不知道怎么懂那么多,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丝毫不为过,她翻看的每一本书,新亭侯几乎都能给她聊几句,三流话本吐槽故事剧情不合理,奇淫技巧也能说出就连书中都未明了的原理,经史子集他能为她详细讲解那段历史,有读不懂的文章他也能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为她解释,就连她练习写字的时候,新亭侯也能点评得头头是道,还教她怎么把字写的更好看。 有这样一位十分号用的“老师”陪伴,柳拂雪度过了第一个充实而有趣的夏天,最难得的是整整一个夏天,她都没有生病。 柳风骨和柳惊涛将柳拂雪的变化看在眼里,他们当然知道柳拂雪的变化是因为那次的入梦,只是这理由却无法说出口,只能归功于新亭侯——细究起来,倒也确实是新亭侯的功劳——算是坐实了它“身有正气,可斩邪煞,可镇病魔”的说法。 * 待出了伏入了秋,柳拂雪总算不再那么难受,憋闷了一个夏天,她又跑去武场玩。 北地的九月秋高气爽,除了正午日头略毒的时候她会进屋躲躲,其他时间便戴着笠帽,坐在边上抱着新亭侯观看庄中弟子比试切磋。 经过一个夏天的冥想练习,柳拂雪如今对霸刀刀法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大多时候甚至还能对切磋出错的弟子指点一二。 她刚开口的时候,霸刀弟子们自然是都不信的,毕竟大小姐是庄中有名的病秧子,也是霸刀山庄几位少爷小姐中唯一无法习武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今年夏天前在武场隔着帘子看了几次他们练武,摆明着是不可能懂武的,只是看她看得兴致勃勃、明显不是看热闹的态度,又抱着“试试又不会掉块肉”的心态尝试了一番,不料竟还真有不少收获,指点十分犀利。 渐渐地,倒是传出霸刀山庄出了为极擅长“纸上谈兵”的大小姐,虽自己不懂武,可不过看了几天刀法,便已能指点庄中弟子练武,着实是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另外纷纷叹惋对方的身体不好,否则,霸刀山庄。 * 八月十五中秋节 柳拂雪自清明后昏迷一场醒来至今,竟是一病未发,柳风骨高兴,便将今年的家宴安排得格外盛大,螃蟹等各色海鲜河鲜不要钱似的源源不断地捧上餐桌,半人高的酒坛子备了上百坦,几乎是人人有份,还有其他十数样因为难做平日不常吃的菜品。 除了作为主角的柳拂雪。 看着众人兴致昂扬地吃吃喝喝,柳拂雪喝着寡淡的白粥、吃着清爽的青蔬,虽然也有肉类,但是螃蟹性凉她肯定是吃不得的,其他的也都是能水煮便水煮,水煮实在难吃得也不过盐炒,着实没滋没味。 “很香吗?”听到她又一声叹息,新亭侯问她。 “很香。”柳拂雪小声回道。 “那你好惨。虽然小爷看着也确实诱人,但毕竟闻不着味,也从未吃过,好歹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是呀。”柳拂雪点头:“有时候我都想我不如也当一把刀好了。” 待酒足饭饱,柳家一大家子惯例去院子赏月,可惜夜里凉,柳拂雪又不能熬夜,便早早回了房睡下。 然而到了半夜,柳拂雪却被新亭侯吵醒了。 他难得语气严肃了一回:“丫头,武库出事了。” “什么?”柳拂雪本来还有点起床气,听到这话,顿时清醒了:“武库怎么了?” “……似乎有人进了武库,三个、八个……不,是一群。” 新亭侯说完,柳拂雪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出屋子,今晚是白露值夜,大约也是喝了点酒,平时十分惊醒的大侍女难得在值夜的时候睡得这么沉,柳拂雪把人摇醒,吩咐她去前院找父亲报信,而她自己则披了大氅、抱着新亭侯往武库赶去。 映雪苑离武库极近,本是柳风骨考虑此地临水,对柳拂雪休养有益,其次靠近武库,那座九天武库是霸刀禁区,也向来是霸刀山庄防守最严密的场所,映雪苑在此地鲜有人打扰。所以柳拂雪不过快走了两刻钟,便到了武库门口,尚未走进去,便嗅得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经历过梦境的洗礼,柳拂雪早就不再是闻不得血腥气的人了,她只是微微变了脸色,迟疑了一瞬,方才大步踏进去,神色便骤然大变—— 平日冰冷肃杀的武库,此时已经成了浸了血的无间炼狱。 身着霸刀守卫服饰的霸刀弟子们横七竖八地倒在门前,鲜血蜿蜒着淌了一地,最后在台阶下汇成一条细细的血河。 没有人能够看到,在看到血的那一刹那,柳拂雪的眼睛瞬间便红了。 有踢踏的脚步声从武库中传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阵低语:“九天武库就装着这么几个破铜烂铁?” “奇怪,据闻九天武库收藏了柳家几代人收集、铸造的神兵利器,怎么几乎都空了呢?” “莫不是柳老五那厮把兵器偷偷藏起来了?没准这九天武库暗藏着玄机。” “都怪老三说把人都杀了,现在连找个人逼问都不成。” “柳老五心机向来深沉,就算留了活口他们也未必能知道些什么。话说,柳家这一代的大公子,今年好像还不到十五岁吧?” “你莫不是想……” “不成,主人吩咐过,此行需低调行事。” “咱们都把人全宰了,哪里还低调得来?听说柳老五把他家这位大公子当继承人培养,没准便能知道这武库的机关秘密,恰好情报里有这位大公子的住所,我们不如将他捉来……” 听到这里,柳拂雪眼中血色愈盛,顾不得等白露通完信、阿爹带人过来,直接横刀立于九天武库台阶下,垂着头,冷冷地问道:“你们说,要去捉谁?” “什么人?”那群人一惊,警觉地看向武库外面,却直到走出武库大门,站在台阶最上面,方才看到台阶下个头小小的柳拂雪。 而柳拂雪也于同一时间看到这群人——大约十一二人,皆是黑衣、黑巾裹头蒙面,手上拿着统一制式的、形状常见的精钢刀,看不出半□□份特征。 双方打了个照面后,黑衣人们心下一松,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嘲笑:“哈哈我还以为是哪方高人,没想到只是个小丫头片子。” “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胆色倒不小。” “口气也一样不小呢。” “哈哈哈哈……” “喂小丫头,你是谁啊,知道这武库的秘密吗?” “要是知道就赶紧说出来,要是不知道——”那人说着,用力晃了晃手里钢刀:“可就别怪我的刀不长眼了。” 柳拂雪微微抬起头,声音依旧冰冷:“废物的刀,都是没有眼的。” 柳拂雪说着,强运体内真气。 这还是她自初次习得北傲诀之后,第一次在“醒着”的状态运功,真气犹如一把烈火,所行之处脆弱的经脉皆犹如火烧,内力翻涌,血腥气涌上喉间。 将涌上来的血气咽下喉咙或者压在唇舌之下,柳拂雪被包围在血腥中,仿佛回到当初在红袖刀里时的情景。她双手握住新亭侯,微微抬起刀尖,在心里问道:新亭侯,准备好了么? 新亭侯意外地能听到,并迅速给了她回应:“小爷可是每时每刻都等着饮人鲜血呢~” 话音未落,柳拂雪已骤然举起新亭侯,迎面拦住直劈而下的钢刀,然后趁着对方错愕的一瞬,猛地收回刀,就势往右后方一个翻身,在对方仰面倒下尚未彻底拧身回攻之际,手腕一转,凭着直接单手竖劈一刀——身形未稳之际,上半身后仰,将新亭侯横刀立于胸前,架住紧随而来的新的三刀……这时那第一个人的后颈才喷涌出鲜血,浇了那新冲过来的三人一身,那三人不由便是一愣。 柳拂雪捉住这个空挡,借力向后滑开,又在新的一刀劈来时躲向另一个摇摇欲坠的人身下,以敌人为盾躲过一击后,又猝不及防地挥出一刀。 黑衣人们这才意识到这小丫头大约不像看起来那般好对付,顿时蜂拥而上,然而柳拂雪她太小了,个子矮、身形又瘦,往几个黑衣人身后一躲,黑衣人正前方的人甚至都看不到她,明明握着一柄似乎并不比她矮多少的大刀,可偏偏身形极快,快得不像挥刀,倒像是被刀扯着游动,泥鳅般滑不溜手。而且这泥鳅仿佛浑身带刺,他们抓不到,可若是被泥鳅蹭到一下,最轻的也要流点血,重的有直接被砍掉脑袋,当场去世。这身长不过五尺的小姑娘,力气奇大,又仿佛无所畏惧,砍脑袋剁四肢都能丝毫不眨眼,鲜血溅到她的眼睛里,彻底将她的眼睛染红,形貌之凶残冷酷,便是这群杀人无数的杀手们都忍不住在心里抖了抖。 得到白露报信的柳风骨,带着门下精英弟子甫一过来,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柳风骨啥时间骇得肝胆俱裂,厉声道:“阿雪!” 黑衣人们见状自知不妙,纷纷不再恋战转身欲逃,然而让柳风骨想不到的是,不想收手的反而是柳拂雪。 挥手示意门下弟子出手帮忙,柳风骨则疾向柳拂雪:“阿雪,住手!” 她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像是杀的意犹未尽般继续追杀黑衣人,浴血的模样映衬得脸色苍白得无血色,挥出的刀明明已略显颓势,却还是能准确击准黑衣人要害,力道大的几乎透骨。 柳风骨又疾走几步,终于拦至柳拂雪跟前,几番交手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使着巧劲一掰,夺过新亭侯用力扔到一旁,这才将人一把抱住:“阿雪!阿雪!” 过了半晌,柳拂雪眸中血色散去,她怔怔地看了柳风骨一眼,随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阿雪!”柳风骨吓了一跳,下意识再次摸上对方手腕,他本想摸一摸对方的脉象,却只摸到一手粘腻的血腥,甚至还有血在往外冒。 阿雪手腕里面受伤了?这是柳风骨的第一个念头,然而再一细看,却发现柳拂雪身上的血并非全是敌人的,还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冒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5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睡相平和,若非浑身上下缠满了麻布,就像是只是安静地睡着。 柳夕坐在床前,揉着眼睛低声啜泣。 坐在她身旁的独孤意同样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泪意,揉着柳夕的发顶,低声安慰:“小夕莫哭了。方才不是听你父亲说了,大夫已经看过了,你阿姊并无大碍,只是失血有些多,养养便好了——等你阿姊醒来,你最喜欢喝的鸡汤都给你阿姊喝好不好?” “呜呜呜……好……嗝……呜呜……阿姊什么时候能醒啊?”柳夕还是哭得泣不成声:“呜呜呜我前段时间不该、不该、嗝、图新鲜跟舅舅去草原骑马的,我应该……呜……我该多陪陪阿姊……呜呜呜……” “小夕~”独孤意道:“你若是高高兴兴的,你阿姊可是比谁都高兴呢。你呀,还是莫要哭了,若是哭声太大,你阿姊听到了,定然无论如何都要赶紧醒过来,好来打听打听是谁欺负了我们柳夕妹妹,回头便喊你大哥去打回去。你看阿姊睡得多沉——她可很少睡得这么安静。” 柳夕下意识地憋住呼吸止住哭声,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向柳拂雪,过了半晌才猛然反应过来,哭得越发大声了:“呜呜呜……阿姊!阿姊!嗝!呜呜嗝呜……” 独孤意鼻尖酸涩之意略去,略有些哭笑不得地一把将柳夕揽进怀里,一边拍着对方后背,一边安抚道:“好啦好啦。小夕别哭啦。要是你阿姊醒来,见小夕一双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坏了,问是怎么回事,小夕说是因为心疼阿姊哭坏的,你说阿姊会高兴吗?阿姊只会更难过的,对不对?所以小夕莫哭了,待阿姊身上流的血补回来一点点,她就会醒了。” “呜……是……嗝~是吗?”柳夕这才用力擦着眼泪,努力压着哭声:“小夕可以给阿姊补点血吗?小夕身上的血很多的。” 就算要补血,也是阿娘和阿爹先来啊。独孤意心里想着,将柳夕抱得更紧了几分:“若是你阿姊有需要,阿娘一定找小夕要血,现在咱们就听大夫的话,安心等阿雪醒过来,好不好?” “嗯!”柳夕止住哭,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从独孤意怀里挣出来,趴到床边,跟昏迷中的柳拂雪说悄悄话。 独孤意看过去,鼻尖再次酸了起来。 她方才说的也不全然是哄柳夕的,柳拂雪自小鲜少睡得这般安稳,平日更多的时候不是咳嗽便是高热,再不然便是说不出的难受,翻来覆去,镇夜难眠。 柳拂雪年纪很小的时候,独孤意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陪着她一起彻夜不眠。 而如今,柳拂雪却又屡屡昏睡不醒。 只愿阿雪补上过去十年缺的觉,从此健健康康,安安稳稳睡过每一个漫漫长夜。 * 柳风骨立在门前,看看独孤意柳夕、再看看昏睡不醒的柳拂雪,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弟子前来回禀:“师父,已将三师伯请至议事大厅了。” 柳风骨略一皱眉:“四哥没有来?” “三师伯说四师伯的一柄刀正值关键时候,来不了了。但是大姑姑带着柳哲小少爷随三师伯过来了。” “大妹妹也来了?”柳风骨似是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又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冲柳惊涛兄弟三人一摆手,甩袖:“武库出事,实非小事,或关乎我河朔柳家百年基业,你们三个也一起来听听吧——在你们三伯和大姑姑跟前,务必谨言慎行,多听多看少说。” 柳家三兄弟纷纷肃然拱手:“儿子知道了。” * 霸刀武库实际上乃是传说中的九天武库,这点虽并不为人知,但防卫最为森严却是整个霸刀山庄上上下下的共识,此番被外人随意进出探查,柳风骨掌下的整个霸刀山庄竟无一人察觉,最后还是个年幼体弱的丫头发现并成功拦阻下敌人。然而虽然柳拂雪拼了命将歹人拦下,给了柳风骨活捉的机会,奈何那群人不过一群死士,见逃生无望竟纷纷咬碎齿间毒药,全部暴毙于柳家刑堂,半分消息都未曾拷问出来。 柳家的这场会面,注定便不会太和平。 果然,甫一踏入议事厅,还不等几个小辈们分别见过长辈,柳风骨已迎面得了一句喝问:“五弟,你可知错!” 柳浮云性情向来急躁,一听有人如此质问自家父亲,哪怕对方是自己三伯也难免生出几分火气,不由便往前踏了一步想要说什么,索性及时被柳惊涛和柳静海拦下。再看柳风骨坦然垂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风骨谨听三哥教诲。” “教诲?哼,愚兄可不敢称教。”柳秀岳站在主座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怒道:“五弟,咱们大哥二哥走的早,六弟经那事之后一直病痛缠身萎靡不振,我们兄弟三人,唯你最有天分。小时候阿爹教我们刀法,你明明年纪最小,可我们学会两式,你便已经学会了一套,待我们终于学会一套,你已能熟练运用,鸾旗也不错,只为兄最为愚笨。所以阿爹临终前将这霸刀山庄传予你,我们兄弟几个皆是心服口服。” 柳风骨闻言不由有些动容,他这个三哥,向来话少做得多,年幼时他同刘鸾旗这个四哥总是偷着骗着躲闲,只有三哥非但不逃学,还会主动多练几遍刀法,他确实于武学方面无甚天分,可就凭着勤学苦练,硬是将霸刀基本武学、铸刀手法练得无人可及,是风雷刀谷掌谷人的不二人选。而且自他接任庄主后,这位三哥只有鼎力支持的时候,正是凭着这份鼎力支持,压下来当时庄中所有“立长”的声音,所以柳风骨对这位三哥向来敬重。柳风骨叹道:“是三哥自谦了。风雷刀谷正是由您主持大局,风骨才能专心庄内其他事务。” 柳风骨若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话,好容易压下火气的柳秀岳再度被激起火来:“你说你专心庄内其他事务了?你倒是给你三哥我好好来说你是怎么专心庄内事务——先是景龙三年,是你四哥铸的‘问鼎[1]’配不上你的扬刀大会还是如何?本说好的扬刀大会神刀,未能如期展示,让那一年扬刀大会冷冷清清受尽嘲笑。当然我柳家百年,本也不差一届扬刀大会,可那一年叶家却刚开了名剑大会!人家这是明晃晃打咱们柳家脸,你不挣回场子,倒还送去另一边脸白给人家打!这也就罢了,大不了过十年再扬一次刀——谁能想到去年你干脆就取消了扬刀大会?庄主下令我们自然不敢不从,可到底把你四哥气得直接把准备了十年的刀丢回刀炉,重新打了把没开刃的刀取名‘从心’[2]。你是真不知道那刀的含义?那可是——” “好了三哥,那都多少年前的旧账了,别翻太久,孩子们都在呢。”听到这里,柳廷芳赶紧娇嗔着打断柳秀岳的话:“今天咱们的重点是武库的事。” “你倒是偏疼你五哥,出门被小姐妹嘲笑的事都忘了?”柳秀岳没好气地白了柳廷芳一眼。 “嗨,我柳廷芳跟那些跟红顶白的人算什么姐妹啊。”柳廷芳不在意地一笑:“三哥这是哪儿的话?妹妹这不也是为三哥好么?您看您这幅凶巴巴的样子,都吓到哲儿还有静海他们兄弟几个了。” 听柳廷芳这么说,柳秀岳转眼看了看几个孩子,柳惊涛年纪大些,神态倒是平静,柳浮云向来不服管教,此时也是一副略不爽的样子,柳静海和柳哲确实吓得都有些不敢跟他对视了——要知道,他执掌刀谷多年,虽对孩子们要求过于严格了,却也对孩子很好,没一个真的怕他的。不由叹口气,再开口,语气也已缓和了许多:“既然大妹妹开口了,我也不翻旧账,就只说这昨夜武库的事——武库向来是我霸刀山庄防守最严密的所在,你到底是如何安排的,竟能让歹人寻得漏洞、闯了进去,更是害死我柳家那么多子弟!” “是风骨考虑不周。”此事确实有他的安排,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人竟如此残酷凶狠。柳风骨咬紧牙关:“风骨必定查明此事,给我霸刀弟子一个公道,之后风骨自罚禁闭三月,届时还请三哥替风骨主持大局——只是此事不便多说,还请三哥见谅。” 看出柳风骨面上难掩痛苦之色,柳秀岳也猜到柳家称雄朔北多年,本就有不少秘密,确实也有柳风骨这个庄主不方便说的,遂不再强求,只叹息道:“五弟,阿爹将霸刀山庄交予你,我和鸾旗也都支持你,不是让你随便挥霍的,你要带着霸刀、带着柳家,继续往前走下去,尽可能走得远一点。万不能、万不能——败在我们手中。” “风骨晓得。”柳风骨一拱手,深深拜下。 “罢了。”柳秀岳似是非常疲惫地摆了摆手:“听闻我那小雪侄女受了重伤,我先去看看了。” 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走出了议事大厅。 就在柳秀岳踏出议事大厅、与柳风骨错身而过的瞬间,柳风骨又拱手低语道:“多谢三哥为风骨将四哥拦在了刀谷。” “我们兄弟三人,我是最笨的。我拦得了鸾旗一时,却拦不了他一世。”柳秀岳脚步顿了顿:“还望五弟早日办完你想办的事,早日给我和鸾旗一个交代。” 柳风骨没有应声,心里只有苦笑——此事怎么才能算完呢?怕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二十多年后啊…… 没有得到回应,柳秀岳再度叹息一声,抬腿错身而过。 柳惊涛赶紧跟上柳秀岳:“三伯,惊涛给您带路。” 等柳秀岳走后,柳风骨又对柳廷芳一拱手:“多谢大妹妹了和——哲儿了。若是哲儿不在,五哥怕是要被三哥教训很久了。” “三哥便是太要强了。”哪怕天分不如人也不愿输人,而霸刀山庄称霸朔北、傲立江湖数百年,他更是不愿见其有半分颓势。柳廷芳摇摇头:“但是五哥放心,不管五哥想做什么、做了什么,妹妹永远相信五哥是为了柳家、为了霸刀山庄。所以妹妹会帮五哥多劝劝四哥的——四哥现在主要也是受不了这个落差,其实声名皆是浮云,我们只要过好我们自己的,什么江湖第一世家,什么名剑大会扬刀大会,通通不过是给外人看的罢了。妹妹也不多说了,昨夜家宴,人多,我还没好好给哲儿介绍他的阿兄阿姊们呢,我带哲儿去看阿雪了。” “浮云,带你姑姑去映雪苑。” 本来听着大姑姑好像提到了自己名字,柳浮云正好奇张望着,陡然听到这话,连忙站直了,大声应了句是。 柳廷芳不由“扑哧”一笑,对柳哲道:“哲儿可还记得,那就是你浮云阿兄。” 昨晚中秋家宴,柳哲见过柳家的几位兄弟姐妹,还有点印象,遂点点头。 柳廷芳便继续笑道:“我昨天跟你说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三伯四伯,不过若你三伯四伯正忙着,武学方面有何不懂的你也可以问他,你浮云阿兄武学天分可高啦。好了,跟你庄主五伯告辞。” 柳哲前些日子刚被柳廷芳收养,此次中秋还是第一次来柳家,见到这个姑姑常夸赞的伯伯难免有些拘谨和畏葸,但对上柳廷芳鼓励的眼神,还是鼓足勇气,踏前一步,拱手喊了声:“五伯。”顿了顿又道:“哲儿先告退了。” “好。”柳风骨点点头,嘱咐道:“你既被你廷芳姑姑带进来柳家的门,以后便是我柳家子弟,有事只管开口,无需客气,也应认真习武读书,不能辱没了柳家名声。” “哲儿晓得了。” “好了。……阿雪伤的很重,小夕也哭得很厉害,阿意也不过是强忍着,还请大妹妹多多费心了。” “哎,阿雪这身子啊……” 柳廷芳叹着气,牵着柳哲的手跟着柳浮云去了映雪苑。 等所有人都走了,柳风骨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问柳静海:“静海,你可知什么是武库对于霸刀属于?” 柳静海不知道柳风骨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略一拱手,中规中矩地回道:“武库是我霸刀山庄用来收藏山庄门人弟子历来收集的各色武器的场所。” “那你可知为何区区一处收藏兵器的地方,竟要布置最严密的守卫?”等柳静海意料之内地摇了摇头,柳风骨才沉声道:“那为父便告诉你武库的全称——九天武库。” “九天?!是……那个九天?”向来沉静少言的柳静海终于变了脸色,错愕道。 “静海,你身体也不并很好,平日习武便少练一个时辰,这个时辰,你用来读书,那些书我会送去你院子——好好看,我会考校的。” “是。”柳静海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只听话地垂首应下。 * 柳拂雪这一次虽然看起来伤得极重,可大约是伤得过于“均匀”了——全身上下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肉,青青肿肿,即使裹着麻布都止不住微微往外渗出来的血,却找不出一处真正的重伤,五脏肺腑、奇经八脉、四肢躯体头颅,皮肉骨头,每一处都受伤,每一处的伤也都有那么点不疼不痒的意思。 所以不过当天傍晚,她就清醒了过来。 听说柳拂雪醒了,柳风骨连忙从书房赶去映雪苑,然后就见儿子们都站在门口,便问了句怎么回事。 “父亲。”柳惊涛回道:“阿雪醒了,但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柳风骨挤开儿子们进去一看,可不是,床上的被子鼓起来小小的一坨,独孤意一边小心地扯着被子,一边和柳夕一起在一旁柔声哄着,可柳拂雪就是不愿意出来,甚至都不愿意搭理人。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柳拂雪不是不愿意搭理人,她只是不好意思,受了这么重的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心里大约是有愧的。 最后还是柳夕灵机一动,蹬了鞋子从床脚钻进被子里,然后大家就看着又鼓起来的一坨一直蛄蛹到床头。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而后小小地闹腾翻滚了两回,又很快平静下来,被子慢慢被拉开,露出柳拂雪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除了眼睛,她整个脑袋也都被涂满了金疮药的麻布裹着。 旁边是眼睛脸颊都红红的柳夕的小脑袋。 柳拂雪用力睁着红红的眼睛,目光掠过屋内所有人,略一眨,便有带着血色的泪水滚落下来,顺着眼角很快没入麻布中,声音细细小小的:“对不起,又让大家担心了。” 独孤意顿时泪雨滂沱,握着柳拂雪被麻布裹着的手不知该骂还是该劝,最终只化做一句话:“……你只要能醒过来了,就没有对不起我们的。” ——哪怕一次次经历这样的惊慌,可只要柳拂雪能醒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留时间给妻子儿女们互相安抚劝慰,等差不多了,柳风骨才一一将人劝走忽悠走,等人都走完了,这才变了脸:“说吧,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是新亭侯——”柳拂雪左右看看没有看到新亭侯,有些小心地问道:“阿爹,新亭侯呢?” “你先别管新亭侯,先说怎么回事。” 阿爹不会把新亭侯熔了吧?在心里小小地嘀咕了一句,柳拂雪还是道:“是新亭侯发现武库出事了,然后我就让白露去通知您,我先带着新亭侯去瞧瞧——阿爹,我真的只是想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就听他们说……对了阿爹,武库不就是武库么?怎么还叫九天武库呢?” 柳风骨一噎,却还是瞪了柳拂雪一眼:“你现在话怎么突然这么多?先说你的事。” “哦。”柳拂雪继续道:“然后就听他们说要去捉大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6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能说的其实不多。 如今回想起来,从见到满地鲜血时起,她的记忆便有些朦朦胧胧,至于之后,从握着新亭侯砍进第一个黑衣人身体、再一次感受到温热鲜血溅至面颊时开始,她的记忆更加零散细碎,只能看到自己一刀刀挥下,沉着冷静,不见半分颤抖,没有畏惧,没有怜悯。 什么都没有,除了刀光血影,余下的唯有一片空白。 她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挥出的每一刀,更加想不起挥刀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就好像做了场梦,梦醒来,身边便已经尽是尸身血海,自己也满身浴血。 ——和她在梦里救苏梦枕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一次两次巧合,大部分都要问个究竟,而柳拂雪却是向来对这许多事都不甚在意,自是从未深究。 此时再向柳风骨讲这件事,除了因为再次受伤让家人担心而有些愧疚,柳拂雪也有那么一点点“抓到坏人”的得意——她虽然从小体弱得像个废人,可如今却已习得霸刀武学、一举拦下歹人,即便哪天真的病死了,也可以说一句未坠霸刀之名了。 听着柳拂雪虚弱却平静的叙述,柳风骨陷入沉思,仿佛又回到昨夜—— * 八月十五的圆月将夜晚映照得亮堂堂,所有的一切都无可遁形:只见柳拂雪挥刀直斩,每一刀都狠戾又残酷,无论力道角度皆拿捏得十分精准,就仿佛天生的杀戮机器,让人感觉不到丝毫人的感情。 刚打一照面的瞬间,柳风骨心里竟然飘过一个十分荒唐可笑的心里的想法。他想的是——幸好这孩子先天不足、体质虚弱,久战必定力竭,否则,必将为江湖带来无法抵抗的灾难。 好在他很快便回过神,一边令弟子们出手,一边暗骂自己怎么能如此想阿雪,阿雪性情柔软善良,哪怕身体强壮也断然做不出肆意屠杀无辜的恶事。 只是……这是月下握刀大开杀戒的身影,除了那一身熟到不能再熟的皮相,柳风骨根本无法瞧出半分柳拂雪的模样。 他实在不知这个养在深闺中向来娇弱的女儿是何时学会了这一身杀招。是梦里吗?她在梦里习得一身内功,可那个梦,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还是庄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人教年幼无知的柳拂雪走了歪路? 可柳拂雪平时却是十分正常的,此时的模样……倒是仿佛入了魔一般。 入魔?有了这个念头,他再看柳拂雪,便察觉到对方挥刀姿势中的那一点细微的不和谐——那凛冽的刀光,似乎总比柳拂雪的动作快了一息。 换句话说,与其说是柳拂雪出招狠辣半分不留情,不如说是她手中的那把刀天性追逐鲜血,反使主人顺着它的天性被动挥出每一刀。 那把新亭侯! 新亭侯弑主的凶名自然地浮现在柳风骨的脑海里。 阿雪一定是被新亭侯控制了! * 所以柳风骨当时才当机立断地掰断柳拂雪手腕夺过凶刀甩开,甚至在门下弟子端着刀问他如何处理时,他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投进刀炉里熔了,只是考虑到如今这刀已经是柳拂雪的了,便还是令弟子们带回映雪苑,沉到映雪苑中的池塘里。 若说昨晚柳风骨还只是怀疑柳拂雪是被新亭侯控制了神志,而此时听到柳拂雪这一连串的“不记得、不清楚、不知道”,让这个猜测基本成了定论。 柳风骨脸色不太好看,任谁得知乖巧病弱的女儿被把破刀控制了心情都不会太好,语气也是硬梆梆的:“以后你不许再拿新亭侯。” “为什么?”柳拂雪愣了一下,向来不算灵光的小脑瓜突然就不知怎的立刻猜到了柳风骨的想法:“阿爹你该不是信了江湖话本里说的那套‘凶刀会迷惑刀主人,控制其心志、令其发狂入魔’的说辞,然后觉得我昨晚那个样子是被新亭侯控制了吧?” “……你还看这种话本?”柳风骨皱了皱眉——他倒是知道柳拂雪前段时间一直在看书,只是觉得她身体不好看不了多少,也就没管她在看什么,怎么她连这种江湖三流话本都看?不过——“话本的事以后再说,新亭侯确实属凶刀,带血煞之气,你年纪尚小、心志不坚,容易被煞气影响,还是少沾为好。” “阿爹你想多了。这事肯定跟新亭侯没关系,我在梦里的时候,为了救苏梦枕也杀了不少人,那会儿我使得还是才锻出来十几年的红袖……刀……呢……”说到后面,柳拂雪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底气不足:“嗯……对……阿爹,我也不是有意隐瞒您的……” 虽然柳拂雪说得不清不楚,但柳风骨是谁?哪怕只有一言半语也能立刻给推测出七七八八,简直要被气坏了:“那一次跟昨晚也一样?” “好像……差不多……”柳拂雪弱弱地答着,又想到什么,立刻有了底气:“那次杀完人我没受伤。而且后来剩了不少人,是新亭侯出来帮我杀完的。” 柳风骨很想训斥柳拂雪隐瞒不报,但瞅着对方被包扎得跟个破布娃娃的模样,终是不忍道:“你就不害怕吗?你才几岁啊?杀鸡都没见过吧?第一次杀人,也是像昨晚直接砍头?你就不怕吗?” “怕、怕的。第一次那晚都没睡着。”柳拂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事后想起那些血还有那些比不上的眼睛,还是有些怕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握着刀的时候,是不怕的……没有感觉。” 倘若不是新亭侯的问题,那阿雪这个问题怕是更加严重了。 柳风骨不由地再次想起柳拂雪出生的那个夜晚——当时他确认了好几次柳拂雪没有心跳和呼吸,他亲手打造的拂雪刀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碎裂,可结果拂雪刀碎了,阿雪活了……这其中因由他从来不敢深思,也从不向外人道。 可若非要深思——如今在他面前这个活生生的柳拂雪,到底是他的阿雪还是他的拂雪刀? 柳风骨及时中断这个思考,看向柳拂雪,这回的语气更加严肃郑重:“在我允许之前,阿雪你什么刀都不可以碰,就算木刀都不行。” “可……” “在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想一想。”柳风骨不想听她辩解,直接打断她的话,道:“我霸刀山庄刀法冠绝江湖,,以‘刀’为名,铸刀为生。之前是我的疏忽,你既已开始学习我霸刀山庄的刀法,那便该从头学起——你有没有想过,刀是什么?刀要用来做什么?吾辈手中之刀要为何而挥?待你想明白这三个问题,我便允你带刀。” 柳风骨在柳拂雪跟前向来是慈父,难得见到父亲如此严肃冷淡,柳拂雪也不敢再嬉皮笑脸,又思及父亲虽疼她宠她,却也是说到做到,所以她要想重新拿到新亭侯,就必须想明白父亲说的三个问题。 只是父亲说得这般严肃,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定然也不好想。 也不知何时才能想明白。柳拂雪心里苦,面上却还是做乖巧状,点头应好。 看出柳拂雪并没有把这事真正放在心上,柳风骨又语重心长道:“阿雪,江湖人皆说刀乃凶器,但刀绝不仅仅只是杀人的工具,刀客也绝不仅仅是杀人的屠夫。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你当初习武的初衷、你拿起刀的目的,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是刀。” 屠夫?柳拂雪心头一沉——自己那般杀人,岂非就像屠夫? 见柳拂雪若有所思,柳风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了句“你还伤着,先好好休息养好病”,便准备离开。 在柳风骨走出房门前,柳拂雪总算及时回过神:“对了,阿爹,新亭侯真的没事吧?”——她隐隐约约想起昨晚她阿爹好像一来就把新亭侯夺走扔了。 “目前没事。”柳风骨站在门口,背对她道:“但你若一直想不到答案,拖得久了,就不好说了。毕竟,再好的刀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块铁,锻造不易,毁起来却是简单的很。” * 四周一片寂静。 夕阳余晖耗尽,夜色笼罩四野,十六的月亮仍然很圆很亮,即使屋中没有点灯,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柳拂雪也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一边看着木制床顶木材的纹路,柳拂雪一边想着柳风骨方才给出的问题。 刀是什么? 刀是红袖刀,是新亭侯。 红袖刀她只仔细瞧过一次,不长,刀身绯红,一侧有刃,又薄又利,能轻易划破人的血肉骨头。 新亭侯她最近一直带着,很大,竖起来甚至比她还要高,幽蓝玄黑的刀身,同样是一侧有刃,同样锋锐…… 那样锋锐的刃,是不是可以顺着这木材的纹理滑入,轻而易举地将这块木头拆开呢? 她的思绪忽又飘到还在红袖刀中时,苏梦枕第一次使着她杀人时的场景。 她当时看得很清楚,人的身体割开后,也能看到一层层肌理纹路,若是能使刀刃沿着这些纹理滑入,她挥刀的力度是不是小一些?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思考多么可怕的事情,柳拂雪就这样闭着眼睛一边想着,一边慢慢陷入睡梦中。 不知睡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丫头!丫头快醒醒!” “新亭侯!”柳拂雪骤然惊醒,愕然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这马车比起霸刀山庄给她安排的马车差远了,十分颠簸,好在此时她应该又入了梦,身体健康,无疾无伤,所以虽然难受,倒也能忍受。更令柳拂雪惊讶的是新亭侯也回到她手里了:“新亭侯,你没事吧?” “……还是有点事的。”新亭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洋洋:“所以只好做做梦了——不过现在有事的是你——” “我?”柳拂雪正待问,忽听马车厢后面木板发出“夺”地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钉到了上面,随后车子一个摇晃,车外传来一声马的惨叫嘶鸣,随即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了。 柳拂雪连忙伸出一只手抓住车窗:“这什么情况?” “小爷也不晓得。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在梦里受伤的话,醒来以后也会很疼的,所以小心别受伤……也别让小爷受伤!” “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不受伤啊!” “唔……先把马停下?这么个跑法,我总觉得咱们要落个经典死法——虽然死不死得看咱们是不是主角,不过你个病秧子大概率不是主角,小爷就一刀,连话都说不了,肯定也不是。” “什么主角不主角?”柳拂雪运气真气稳住下盘,慢慢往车门挪去,想要先去把马停下……虽然她没骑过马,但是听小夕说过怎么骑马。结果一打开车门,就见马身上插着好几支箭,此时正发狂地冲向…… “……果然是悬崖。这也太经典了。”新亭侯吐槽:“见证你是不是主角的时候到了!出来吧,见义勇为的大侠!” 话音落下,马儿已经冲出了悬崖边,眼看他们就要马车带人带刀一起冲下悬崖,一道青影倏然飘来,银光一闪,马车缰绳应声而断,同时一脚踢向车顶,直将车子踢了回去。 “咳咳咳……”柳拂雪在车里被撞得七荤八素,一边揉脑袋一边咳,然后便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没事吧?可要在下搭把手?” 柳拂雪还没来得及回应,一只带着粗茧但干净的手便递到了跟前。 新亭侯:“卧槽还真的有人来救……丫头你不会是哪里的主角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7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柳拂雪一手仍抱紧怀里的新亭侯,另一只手搭上这只伸来的手。她本想着自己仅靠一只手,大概要费点力气,不成想那只伸来的手力气却极大,看似不过轻轻一扯,她连带着新亭侯轻而易举地就被从后翻的马车中被拎了出来。 完全没做好准备,柳拂雪被扯的一个趔趄,好容易再次稳住身形,目光所及之处,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锦靴,鞋底很厚,鞋面绣着精巧的暗纹,再往上,是一件简单的青衫,但以柳拂雪的眼力,还是能看出材料、剪裁皆是精良。 直到仰起头,方才看清对方的相貌。 然后柳拂雪就被惊得大大地后退了一步,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人也太黑了!其次是,这人也太不修边幅了!一脸络腮胡子,头发也是乱糟糟乌蓬蓬地背在身后,若非那一身讲究的衣着,活脱脱一落拓浪子,然而配上那一身衣裳,是否不伦不类暂且不说——没准是此地的流行打扮,却能笃定此人定是家底殷实之辈。 见柳拂雪明显面露惊色,这虬髯大汉也丝毫不意外,似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头发,随即拱手道:“在下胡一刀,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又为何会仓皇出现在此地?若是遇着了什么麻烦,不妨直言,在下不才,在此地却也算小有名气,或可帮上一二。” 对方声音带着北地汉子特有的粗犷响亮,虽然听得出他话语里的关切和热心,也能感觉到他在努力说得温和一点,但柳拂雪还是被这高嗓门震得本就不甚清楚的脑袋愈发涨成一团浆糊,只下意识地抱紧了新亭侯,摇摇头表示不知。 隐隐约约间,柳拂雪似乎听到新亭侯喃喃了一句:“我好像知道这是哪里了……” 早在柳拂雪看胡一刀的时候,胡一刀就已经把柳拂雪全身上下暗暗打量了个遍。 柳拂雪身上穿着的还是睡前的那一身秋装,因为在梦里无病无伤,自然也没裹一身止血的麻布,肩头却仍搭着两条貂皮披肩,毛色光亮整齐,一瞧便非凡品。再看对方抱着刀,又试探了一番内力,并不算十分深厚,但以对方这个年纪来说也算十分不易了,属于既有天分又勤奋才有的结果。 柳拂雪始终是茫然懵逼的状态,没什么防备,胡一刀只一眼便已做出大部分推测,最后便一直盯着对方怀里的刀,直到看到刀柄上嵌刻的三个字:新亭侯。 新亭侯?那不是传说中三国名将张飞张翼德的佩刀么?原来竟是真的?可为何他胡家习刀百年,却从未听过新亭侯现世的消息? 于是,正当柳拂雪想要问新亭侯这是哪里、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时,胡一刀也刚好脱口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姑娘你拿的当真是新亭侯?” “当然是真的!”听到自己抱了很久的宝贝被怀疑,柳拂雪顿时头也不晕了心也不慌了,眼睛一瞪几乎是立刻给了回答。 “抱歉抱歉。”胡一刀抓了抓头发,倒是一点也不端架子,道歉得飞快:“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虚长二十多岁,竟是连名刀新亭侯都未曾听过。在下冒昧,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将新亭侯借予在下一观?” “可以吗?”胡一刀这态度倒是不赖,再加上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虽说死了就醒了,但是她现在本就受着伤,若是在梦里再伤一次醒来,那着实不好受,所以柳拂雪还是很感激对方的,便小小声地询问新亭侯的意见。 “你随意。”新亭侯回得轻松。对于他来说,只要刀客对于他没有轻贱侮辱的意思,他也并不介意被人使用,更何况对方非但是个爱刀之人,也是个擅刀之人,使它一次并不算什么。 “哦。”既然需要自己拿主意,柳拂雪便又认真打量了胡一刀一眼,最后郑重地将刀递给胡一刀:“你也可以耍一下试试。” “多谢多谢——对了,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柳……” “那便多谢柳妹子了,还要麻烦柳妹子帮在下看顾一下刀。”胡一刀说着,一边接过新亭侯,一边将自己的佩刀递给柳拂雪。 柳拂雪结果对方佩刀,这刀对于柳拂雪来说,感觉上比新亭侯还要重,好在梦里她可以自如使用内力,身体也不错,拿着这刀倒也并不费力,同样抱在怀里。 而胡一刀拿到新亭侯后,一个后翻与柳拂雪拉开距离,随即挥出一式。 胡一刀的刀法不同于柳家大开大合霸气十足的霸刀刀法,也不同于柳拂雪之前见过的红袖神尼迅捷凌厉的红袖刀法,更是不同于苏梦枕那看似衰败无力却暗藏杀机自成一派的黄昏细雨红袖刀法,甚至于这一刀与胡一刀的相貌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缓慢柔和,丝毫不见刀法该有的猛烈攻势,反而有种收敛的平和。 然而下一招,气势却是陡然一变,迅疾而又猛烈。 接下来的几招,也是忽快忽慢、时缓时急、有柔有刚,令人捉摸不定。而等柳拂雪看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的看法是大大的错了,胡一刀的刀法,看似攻,实则守,看似严守,实则猛攻,若以为这一招是守,却暗藏杀机,当以为对方猛攻而来时,对方却将自己防守的滴水不漏,所谓虚虚实实、虚实互用,这对于柳拂雪来说又是个新奇的体验——她学习霸刀刀法几乎招招都是实招,而在苏梦枕手中学会的苏式红袖刀法又是招招为虚,如此虚实结合,以后倒是可以试试。 胡一刀一套胡家刀法很快使完,酣畅淋漓地收势,回到柳拂雪跟前,将新亭侯双手奉上:“果然是好刀!” “你的刀法也很厉害。”柳拂雪真诚地回夸了一句。 “谢柳妹子夸赞。”胡一刀将刀配至腰间,又瞅了一眼翻在崖边的车子——这车子十分宽敞,装饰也十分华丽,看起来至少能坐六个人,如今却只有柳拂雪一个……遂又问道:“柳妹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你的家人呢?而且马上连车夫都没有。” “车夫应该是被乱箭吓跑或者射中掉下马了,至于你在这个梦境里的身份,小爷也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便不清楚了。”新亭侯简单地帮忙分析了一下。 “哦。”柳拂雪抱紧新亭侯,将对方对车夫的分析重复了一遍,至于……“我家人……” ——提到家人,柳拂雪不由想起自己这次是带伤入梦,本来受伤就已经很让家人担心了,倘若再在梦里受点伤,醒来后难受,岂不是让家人更加难受?而她现在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先来了拨追杀,不受伤的可能似乎很小。 想到这里,柳拂雪不由地叹了口气。 而胡一刀却明显误会了柳拂雪这一声叹息。 在他看来,这出身不差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抱着传说中的名刀被人追杀至这深山老林里,她的家人甚至她的家族都处在危险之中,一个很大的可能便是有哪里的江湖宵小觊觎人家的名刀,为了夺刀、屠人满门。 这样的江湖故事,他听了太多太多,亲眼看到的也并不算很少。 胡一刀向来侠义,当即便道:“妹子你别伤心。妹子既然如此信任在下、大方地将宝刀借予在下使用一番,那在下便定会护妹子周全。” “诶?”我其实也没有特别伤心啊……而且我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说什么护我周全……不待柳拂雪问出话来,数枚冷箭已自四周树林中疾射而出。 胡一刀毫不犹豫地一把揽住柳拂雪的腰,腾身而起,轻巧地躲过几枚铁箭,随后将柳拂雪往车厢中一塞,嘱咐了一声“躲好”,随即长刀出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8章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胡一刀长刀一亮,不消片刻,那些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刺客便尽数斩除了,只留下一个活口,拎到柳拂雪跟前,喝问道:“是谁令你们来的?” 而那刺客的表现却很奇怪,本来冷酷肃杀的神态在听到这句问话后愣了一下,随后便浑身抽搐着口吐白沫,再一查,已然死了。 胡一刀检查了一番,没查出什么中毒的迹象,不过他本也不擅医毒,又听闻江湖上有一支药王传人,医毒双绝,若这些刺客吃了药王门下的毒药,此时查不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胡一刀只略略疑惑了片刻,便放开了,又问柳拂雪:“刺客们都已死了,柳妹子你如今应当也安全了,不知妹子是如何打算的?可要在下护送你回家看看?” 柳拂雪愣了一会儿,摇头:“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不知道怎么回去?胡一刀诧异了一下,又瞅了柳拂雪一眼,见她面色茫然确实不像撒谎,不由地便脑补了一番:这柳妹子莫不是什么隐居深山避世不出的大家族? 也不是胡一刀脑洞大,由于家族渊源,胡一刀虽是个粗人,读书不多,可对于百余年前的历史却是知之甚详,当初先是闯王举旗造反并攻下京师,而后是鞑子进关入主中原,一来二去这天下竟是有数十年是处在战乱下,不堪战乱困扰而躲入深山的大家族自是有的,看柳妹子这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显然鲜少出门,若是大家闺秀足不出户倒也正常,可她身怀武艺显然是江湖儿女,普遍却并不会太过拘束。再加上她所拿的名刀新亭侯一直不被世人所知,更加佐证了胡一刀的这个猜想。 不过既然她的家族一直避世不出,又明显突逢变故,这些事想来即使问她她也不知道,胡一刀便没有多问,只继续道:“既如此,却不知柳妹子之后如何安排?若是无家可去,又信任在下,不妨暂且去在下家中落脚,待日后妹子有了去处,再另寻他处?” “这……”柳拂雪犹豫了一下,自小的家教让她知道不好随便在陌生人家中留宿,但此时荒郊野外的,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压低声音问新亭侯:“方便么?” 胡一刀却当柳拂雪在问自己,爽快道:“方便得很——我家便在山下的村子里,家中别的不多,就空房多。只要柳妹子不介意,房间你随便挑。” 新亭侯也懒洋洋地回她:“看你自己——不过这位胡大侠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磊落大侠,你拿不定主意之后怎么办,暂且随他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柳拂雪又考虑了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柳妹子不愧是咱们江湖儿女,与那些忸忸怩怩的管家大小姐就是不一样。”胡一刀豪爽地笑了笑,又抬手打了个呼哨,一匹神骏疾踏着便跑了过来,他一手做请的动作,一手做撑,要扶柳拂雪上马:“柳妹子腿儿短些走的慢,这马还是你来骑,我来牵马。” 柳拂雪知道如此两个人才能走得快些,也知道胡一刀是故意这样说好不让自己觉得不好意思骑马,便没有推让,只道了声谢,扶着胡一刀小心地爬上马。 好在这匹马性情倒也温驯,胡一刀牵马走得也不快,柳拂雪在马上坐得极稳。 两人一边走着,胡一刀一边给她说着此地情况——山下村落名为胡家庄,也是一处远离喧嚣繁华城镇的所在,但因土地肥沃、赋税不重,村民们人人安居乐业。 等两人下了山,走在田垄边,看着两边忙忙碌碌的村民,柳拂雪确实感受到一派祥和美满富足的生活气息。 不过有一点令柳拂雪挺诧异的,就是这里的人的头发——远远看着,女人的头发还是很正常的,但是男人的……似乎把半边头发全剃了,将剩下头发在背后结成一条辫子,倒是跟她曾经在长安见过的异族人的头发有些相似,但看这些人的面容,又是明显的汉人。可汉人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损”,他们怎么会剃了头发呢?这岂不是对父母不孝? 实在过于疑惑,柳拂雪忍不住问了胡一刀。 胡一刀却是先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情——他觉得自己猜测对方出身隐世家族的想法更加接近真相了,口中却只是简单解释道:“当今天子皇家乃是异族,依据律令百姓均需剃头结辩。” “那你怎么不剃?”柳拂雪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胡一刀笑道:“我这不也是悄悄不剃么?不教官老爷们瞧见便是了,我会打架,其他人打不过我不敢说。”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然后柳拂雪才意识到胡一刀确实没有吹嘘,他是真的挺有名的——等走近了,路上遇到的村民们全都乐呵呵地喊着“胡公子”打着招呼,也有些不忙的叔伯婶子笑眯眯地向胡一刀打听柳拂雪: “啊呀胡公子从哪里弄来这么俊俏的小姑娘呀?” “莫不是准备带回家做童养媳的呵呵呵呵?” “说到媳妇啊……胡公子,婶子前几天给你介绍的河西的姑娘你相中了没有啊?” “胡公子这次准备在家里住多久啊?我嫂子家的侄女儿您要不要见见啊?” “胡公子,最近新得的杏子,酸甜的,好吃的嘞,您带走点……” …… 听到“童养媳”的言论,胡一刀愣了一下,连忙看了柳拂雪一眼,见她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回道:“婶子别开玩笑了,这小丫头在山里头迷了路,我把她带回家暂且安置下来……李家的姑娘我去瞧过啦,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怕一出现就把人吓着了。赵大娘您说的侄女儿多大啊,上次您给介绍的丫头可还才到我腰呢,也太小了点,您怕不是拿我寻开心呢……哟这杏子看着就好吃,谢谢大娘了——来柳妹子,尝尝!” “瞧不出来,这大哥还挺受欢迎的么……”趁着胡一刀跟村民们搭话,柳拂雪凑近新亭侯,小小声地嘀咕着:“我看他长得又黑又粗鲁,还以为没人愿意将姑娘嫁他呢。” 哼,待将来你知道他娶了个如花似玉还武功高强的老婆,岂不是更要惊掉大牙?新亭侯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你们人类的想法不是向来都是这么奇奇怪怪的么?” “我觉得你这个刀才奇奇怪怪。”柳拂雪继续小小声地怼了一句,然后就发现手里多了几个杏子,转头冲胡一刀道了声谢。 胡一刀带着柳拂雪,穿过一拨拨热情的村民,走到村尽头方才停下,然后伸手将柳拂雪扶下来。 柳拂雪这才知道胡一刀所说的“家中别的不多,就空房多”是什么意思——胡一刀的家看起来像是个大庄园,柳拂雪个子矮,虽然坐在马上也看不出来到底有多大,只能看出来有好几个院子,但人却不多,就连门口也就只有两个看门的家丁,而且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也不甚警觉,胡一刀都把柳拂雪扶下来了两个人才反应过来,急忙迎了出来牵马打招呼:“公子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胡一刀道:“这位是柳姑娘。我不在的时候,家中没什么事吧?村里呢?” “一切安好。”家丁回了一句,又问道:“那公子带回来的这位柳姑娘……?”眼睛试探地看向胡一刀,显然是有些怀疑自家公子第一次带姑娘回家,是否暗示着是胡家庄未来的女主人。 胡一刀也看出家丁的意思,连忙摆手,道:“柳姑娘家中突逢变故,无处可去,暂且在咱们家中暂住些时日,你且去喊吴大娘,让她带柳姑娘去挑个房间,挑好以后记得找人给柳姑娘打扫一下。“ 那家丁领命而去,等胡一刀带着柳拂雪踏进大门后,家丁已经领着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妇人等在了前厅。那妇人一见柳拂雪便露出一张笑脸:“这就是柳小姐吧。庄中人少房多,看您喜欢哪个,请随老身来。” 说着,在前引路。 柳拂雪抱着新亭侯,下意识看了眼胡一刀。 胡一刀点了点头。 柳拂雪这才跟了过去。 等柳拂雪走出前厅院子看不见背影了,胡一刀这才郑重吩咐家丁:“这位柳姑娘来历成谜,又身怀异宝,倘若传到江湖上定会在江湖中引发一场血雨腥风,恐连累村中百姓。你最近务必留意进出村中的外人,也包括去山上的人,同时也尽量让村民们不要谈论柳姑娘。另外,我在山上悬崖边杀了几个追杀柳姑娘的人,你带人悄悄上山将那些尸体还有马车的痕迹处理干净。” 那家丁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低头领命而去:“是。” * 这吴大娘着实是个古道热肠的絮叨人,一边引着柳拂雪将整个庄子都逛了一遍,一边也将这胡家庄的故事讲了一遍。 原来这整个胡家庄皆是因这座胡家庄而有的。据说胡公子祖上曾做过大内侍卫,好像是当初世祖皇帝入关的时候立了什么大功——不过立了什么功他们至今没打听出来,胡家人也向来不爱说,总之因为立了大功,蒙祖荫又出了几代大内侍卫,再后来不知怎的,就辞了官,来此地起了这座庄子,但毕竟祖上当过大内侍卫,胡家刀法又是一流,自来了此地后,当地府衙便鲜少过来找麻烦,甚至连这胡家庄附近二十里的土地赋税都不要了,时间久了,便吸引了不少百姓来胡家庄定居,等人多了,便形成了这个胡家庄。 “不过胡公子经常出门,听村中偶尔出去采买的小伙子们说胡公子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人称甚么‘辽东大侠’。”提起胡一刀,吴大娘口中满满的都是敬意。 柳拂雪这才意识到这个胡一刀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 不过似乎也正常,毕竟方才看他舞刀便能看出刀法精湛,若是那般精湛的刀法也只是平平的话,这个江湖未免也太厉害了。 转了一圈后,柳拂雪最后选定了一座朝南向、带池塘的小园子。不过这庄子确实人少,虽然有院子有池塘,却没怎么打理,院中杂草丛生,池塘中也没多少水,鱼似乎也没多少,让柳拂雪怀疑这池子里的鱼本来是不是也并不少,只是都饿死了。 听柳拂雪选定了这里,吴大娘便带着柳拂雪回去了前厅,让柳拂雪在前厅稍待,她去找人收拾柳拂雪看中的院子,说等收拾好了,自会来请姑娘。 此时前厅没什么,胡一刀大概是回自己房间换衣服了,整个前厅便只有柳拂雪一个,她坐在桌前,不由陷入沉思。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茫茫然地进入梦境。 之前是进了杨青月的梦境。杨青月的故事,她零零碎碎也都听说过了,所以没什么茫然的,而且很快就会醒来;而上一次她虽然是进入一个陌生的梦境,但毕竟在红袖刀里面,即使甚么都不知道,也不至于无措,更何况待在红袖刀里慢慢观察,该知道的也全都知道了。 而在这个梦境里……她就连胡一刀的各种疑问都无法应付,也就是人家是个好人,乐于助人,非但没有就某些问题刨根问底,还给她提供住处。 只是……这个梦,之后要怎么办? “现在你有手有脚,这个梦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啊。”新亭侯懒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也就是小爷始终是把刀,没法自己决定,不然早就到处浪了。” “那你想去哪里浪啊?”柳拂雪问他。 “唔……也可以先不出去浪——先跟这个胡一刀打一架,然后再去找那个甚么‘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比试比试。这片江湖还有不少高手,再过十年,又会有更多的高手,逐一比试过,看看小爷的刀法是不是够快,锋刃是不是够利。” “哦。”柳拂雪认真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不用比的,胡一刀肯定比我厉害——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昨晚一战之后我醒来就没见到你了,问我阿爹,他也不说,他到底把你放到哪里了?” “……一个就算你知道了也没用的地方。”亭侯不在意地道:“你知道你阿爹为什么把小爷拿走了么?” “他觉得我被你控制了神志。”柳拂雪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也不避讳。 果然听到新亭侯一声嗤笑,讥笑道:“你个小丫头杀起来比小爷还狠,还用得着小爷控制你?” 当初他看到江湖话本说主人公被魔刀控制了之类的时候就挺不屑的,柳拂雪倒也没觉得新亭侯的话刺耳,只道:“不过他说我想明白三个问题后,就许我重新拿刀——到时候我一定会让阿爹把你给我还给我。” 新亭侯瞬间来了兴趣:“什么问题?” “第一个。”柳拂雪竖起一只手指:“阿爹要我好好想想,刀是什么……” “刀是什么?这确实是个好问题。”柳拂雪的话音未落,胡一刀的声音便突然插了进来,随后他才一脚踏进大厅——看他身上,果真是换了身一副,只是胡子仍然没刮,头发也未曾好好梳理,他一把抽出腰间佩刀,刀锋雪亮,仿佛一泓秋水,他轻弹刀身,道:“这刀不过是胡某行侠仗义的家伙什——柳妹子,你可知我为何名为胡一刀?” “不是你爹娘取的么?” “是我自己取的。”胡一刀道:“我姓胡,生平只要遇到做坏事的,立时一刀杀了,所以名字叫做胡一刀。所以刀对于我只是一个工具,杀人的工具。即使没有刀,我也会用剑、用锤甚至不用武器,用掌用腿,也皆是无差的。” “别拿小爷跟劳什子剑还是锤的相提并论!”新亭侯在刀里面大声呐喊,奈何也只有柳拂雪听得到。 柳拂雪强忍笑意,继续问道:“所以对于胡公子而言,刀便只是一个用来杀人的工具?” “不错。”胡一刀点头:“我看柳妹子应也是学的家传刀法,妹子你还小,我也不知你家人有没有教过——但这其实应该在每个孩子第一次那刀的时候便该明白的一件事。刀是凶器、是利器,等闲不能轻易碰触,只是这世间总有不平事,有些不平事嘴巴说一说、浪费些口水便足以解决,可总有些不平事,需要用某些人的鲜血祭奠方才能抹平这其中的不平。杀人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易事,可总有些人得死,所以也总得有些人拿起刀,杀死该死之人。” 柳拂雪垂头看着新亭侯:要我把你只当成一个工具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