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长安》 第1章 初初 那一年,塞北的雪下了整整大半年。牧民们的牛羊找不到放牧的草地,所以一直流窜在广袤的冻土之上。 也是那一年,我来到这里,捡到我的康奘大哥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穿着奇怪的外族服饰,倒在雪地中奄奄一息。 康奘大哥把我背回他的羊皮帐子里,我昏迷了整整八天,康奘大哥险些以为我活不成了,和吉婆大娘商量着把我埋在冰雪之下。 第九日时,一直昏睡的我被一股浓郁的羊汤味唤醒,睁眼时,看到了吉婆大娘讶异的目光。 我寻着那目光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卧在羊皮毯子中,帐中灯火昏黄,温暖的篝火灼灼地闪着微光。 吉婆大娘问我是哪里人,怎么沦落在荒漠之中。 我摇头,些许记不清以前的事情,头有一点隐隐作痛,大娘忙说,别想了,小心又厥过去。 在羊皮帐子中躺了三日,羊膻的汤肉饼吃得我口发干,我问大娘可又什么瓜果,大妈笑我以前一定是汉人,游牧的荒漠之上,哪里来的农耕的瓜果。 我依旧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仿佛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康奘大哥看我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试图想起以前的事情,有几次想得头又要痛了,便索性给我取了个名字,唤作阿鸾。 他说鸾鸟吉祥。 自我醒来,塞北的雪就开始消退了,仿佛那场大雪把我带来一般,它离去时,又带走了我全部的记忆。 从此,我便跟随着康奘大哥和吉婆大娘生活。 每日,康奘大哥外出放牧,大娘在羊皮帐子里外忙活,我帮大娘做油茶和馕,清扫一下毡帐,做一些琐碎的杂事。 吉婆大娘说我什么都学得快,似乎天生是塞北人一般。久而久之,我做馕的手艺渐渐赶上了大娘。 再后来,准备吃食的活都由我来负责,大娘只是坐在火炉前笑我,细胳臂细腿,模样也似个贵族小姐,做起事来倒十分麻利。 我笑,想必原先也应是个苦命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得来应手。 大娘笑,说,阿鸾,大娘老了,游牧惯了,身边早也没了镜子这玩意,不然定要你仔细瞧瞧自己的模样,长得着实叫人心疼。 我当大娘说笑,直到康奘大哥从南边回来,他用一只羊羔子,换回了一面汉人的铜镜和一只银钗,说是送我做礼物。 我欣喜接过,在镜子中第一次那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相貌。 眉若青黛,目若皓月,唇红齿白,虽然稚气未脱,当真是一副小姐的模样。 大娘拿着牛角梳子帮我梳头,一边梳一边说我的头发真是漂亮,仿佛汉人的丝绸一般。 我问大娘,汉人真的有那么好吗 大娘说,汉人有美妙的丝竹之乐;漂亮的衣袂;高贵的谈吐。汉人的女子不似漠北这般粗犷,她们温柔婉转,说话的声音宛若莺啼鸟语。汉人的男子也全都风采翩翩,气质卓绝。 我说,这世上再好的男子,也定不及我康奘大哥一分。 大娘笑着说,你这丫头,才见过几个男人,这世间的好儿郎,怎就及不上我那傻儿子了。 我当时并不全然懂得大娘的话,总觉得这样一辈子守着大娘身边甚好,跟着康奘大哥逐水草迁徙,每日在他外出的行囊里放上我烙的馕和前夜里炙好的肉。白日陪大娘唠着家常,一起忙活些家中的琐事,看着日头攀高又落下,盼着我大哥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晃,竟也有两年之久。 直到我遇到阿青。 我们原本随着水草一路南迁,似乎因为湿度和气温的原因,越往南行,水草越是丰茂。 直到有一天康奘大哥说我们不能再往前行。 大娘告诉我,我们已是到了漠北与大汉的边界地带了。 那一日,吉婆大娘头风发作,康奘大哥从汉人那里换来的草药却又恰好用完了。 我扶大娘躺下,尝试骑着家里的马去找康奘大哥。 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独自外出,行走在这广袤无垠的荒原之上。我骑马的本领并不好,原本也是几次和大哥嬉闹时,他把我抱上的马背,在帐子周边的空地上遛遛,因此纵马狂奔我是万万不敢的。 踩着凳子,费了半天的力气爬上了马背,结果身下的家伙似乎并不买账,跑得比羊还慢。一路衔头晃脑,好不容易走了几里地,却也浪费了我个把时辰。 不知过去了多久,遥遥地,我在慌忙间猛然望见一片白茫茫的羊群。远远看去,仿佛草原上洁白的云层。 羊群之中伫立着一个隐约的人影,我心中喜悦,急忙撵着马儿走过去,却发现羊群中的人并不是康奘大哥,而是一名异族少年。 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却是十分好看,比起康奘大哥粗犷豪迈的面容,眼前的少年显得眉目清秀,一身朴素却干净青色的布衣,服饰的样子与我们是那么的不同。 他转眼看见我,先是一怔,既而用他乌黑发亮的、仿佛汇聚着星辰一般的眼睛打量了我一番。 我也直直地望着他。 由于见识实在是浅陋,我心中的男子,都是如康奘大哥一般粗犷豪放的硬汉模样。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那玉琢一般的面孔,星目剑眉,才恍然。 所谓男子,竟然也有这般清秀隽美的。 回想着我曾大言不惭地跟大娘说,这世间再好的男子也不及康奘大哥的话,心底一阵发虚,顿时觉得自己当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最后,还是他走至我都马前,仰着头,有些忐忑地望着我说“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我回过神来,抬起头望着草原茫然四顾。 仔细想了想,兴许他说得没错,若是我再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寻下去,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大哥,便急忙冲着他比划道“我是寻我大哥,大娘病了,你可见到一个大约有马这么高男人赶着一群羊从这里经过吗” 少年一脸似乎也仔细思索了一下,但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眉眼真是好看,我坐在马背上,竟望着他,竟然有些出神。 他突然开口,声音也出奇的温柔。 “若姑娘不嫌弃,我把羊与我兄弟,带你去寻一寻。” 我心中当然喜悦,我原本就对他这样漂亮的男孩子有好感,再说了,自己这骑术,可能找到明天也找不到大哥,于是便欣然点头同意。 他莞尔一笑,转过头,跑向远处放牧的伙伴。那些人仿佛并不太愿意他随我去,纷纷不安地望着远处马上的我。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男孩子还伸手拉住那少年的衣袖,他温柔地扶着那小孩子的肩膀游说了好一阵子,这才匆匆朝我赶了过来。 他到我马前,扶着马背端详了好一阵,来回抚摸马的鬃毛,反手一扯缰绳,引得马儿喘着粗气忿懑地撩起了蹄子,吓得马背上的我连忙抱紧了马背。 “你做什么”我怯生生地问道。 半晌,他才抬头看我,脸上竟带着欣喜之色,那好看的模样,竟叫我半点也生不起气来。 “胡人的马,当真是好。姑娘,你家的马都是这样的吗” 一直听大娘说汉人的东西如何的好,恍然听他夸我们的马好,我竟莫名地心中一喜,腰板也硬了起来,信口说道“这匹马不是最好的,我大哥把它留在家里,帮我大娘驼些粮食货物,算家里的劳力。真正好的几匹马儿,都跟着我大哥放牧去了。” 他听我这样一说,仿佛更兴奋了,来回掰着马嘴仿佛想要看清马的牙口“我家的马多瘦弱,比不上姑娘家的马这样健硕。” 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漂亮的眸子转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抬起头问我“姑娘,在下可否骑你家的马载你去呢” 我被他问傻了,怔了半晌道“你不是说要载我去寻我大哥吗你不骑谁骑” 他听我这样一说,简直喜出望外“我爹是不许我骑马,您家这样好的马我还是第一次见,多谢姑娘。” 说罢他松开马,拱手向我行礼,我愣得不知道该如何。 这便是大娘常讲的大汉风骨吗他彬彬有礼、眉眼温和的样子,看起来温润如玉,倒是让我心中不明缘由地一阵悸动。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身手矫捷地侧身上马,一把将我挽进他的臂弯之中。 他的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气,低下头呵气如兰在我的耳边。我的耳根一下就软了,脸也跟着烧了起来。他握着缰绳引这马儿在原地转了两圈,低声问我“姑娘的大哥可是沿着河川向东” 我红着脸,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轻轻地随口轻声应了一声。 “那你坐好。”他突然扬起缰绳抽在马背上,身下的马立刻像得到了不可违背的号令一般,在草原上飞奔了起来。 风从我耳边猎猎刮过,速度之快是我平生从未有过。 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抬头看他,他竟是一脸的意气风发,目光清澈发亮,风采烁烁。 他被我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吸引过来,也低头下头来,灿若星辰的眼眸望着我。 我那颗方才悬在嗓子眼的心,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脸怕是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只觉得双颊滚烫,立马埋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怯生生地说“你能骑慢些吗我感觉喘不过气来。” “失礼了”他赶忙勒了勒缰绳,让马的步伐放缓了些许“许久未骑马了,一时意气,让姑娘受惊了。” 我故意把头向他怀里靠靠,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就在触手可及处,差不多已经把此番来意抛却到了脑后,只是享受着在他臂弯中的温暖。 这个少年和康奘大哥实在是太不相同。 康奘大哥的身上总是带着粗砺的草莽气味,而他的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气,让我忍不住心中悸动,想要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听着他胸口的笃笃的跳动声,不明所以地会心一笑。 “姑娘在笑什么”他低下头发现我在他胸前想入非非、满面桃李的样子,不由也跟着我失声笑道。 “你好好骑马。” 我立马收起嘴角的笑意,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却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也没有再言语,只管策马奔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突然勒住了缰绳,马儿也跟着缓了步伐,他指着前方低头向我问道“姑娘,那边的人可是你大哥” 我抬起头,看见远处羊群之中,骑着高头大马胡人服饰,身影熟悉的男子,兴奋地对少年点了点头。 他莞尔一笑,侧身下马,双臂对我伸展开来。 看着我半天没有反映,他又温柔地说了一声“来。” 我立马会意,他是要我跳下来,好抱我下马。脸上一红,便侧过身子,闭着眼睛忐忑地向下一滑,随即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我睁开眼睛望他,他的眼睛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眉眼清隽,煞是好看。 我又一次看出了神,胸口又噗通地一阵乱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冥冥 “阿鸾。” 还是康奘大哥先看到了我们,朝着这边高喊一声,骑着马,踱着步子慢慢过来。 我这才缓过神来,轻轻地挣开少年温暖的怀抱,回过头去,朝着大哥的方向跑去。 “大哥,大娘头风又发了,可是家里的药好像都用光了,阿鸾找不到了。” 康奘大哥闻声下马,只见他粗砺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低下头却也认真思索了一阵,抬起头来望着我道“那些药是平时我去市集给娘买的。市集上有个姓刘的汉人大夫,医术很好。娘的药都在他那里抓。只是现下,我还得把羊群赶回家去只是这样折返,怕是傍晚时分也赶不回来。” 我听他这样一说,也不由低头思索了一番,忽然豁然开朗,抬起头说“不如让阿鸾去求求那位小哥,让他带阿鸾去吧。” 康奘大哥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又望了望我身后的少年,沉默了几许,方才开口说“让这位小哥带你吗他可是汉人。” “汉人又如何好人就行。方才我迷路了,就是他带我来找你的,阿鸾信得过的。”我急忙笃定地答道。 康奘大哥听我这样一番极力推崇,又仔细打量了少年一阵,估计是他眼下也没有想好更棒的方法,领着我的手,向着身后的少年走去。 “这位兄弟,我家里有些紧急的事,可我一时又脱不开身,烦请你帮忙,把我妹子载去市集寻一位刘大夫,帮我母亲开几副治头风的药。” 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些散碎的银两递给少年,又急忙道“这是抓药的钱,剩余的就留给小兄弟你,当作我们的答谢。” 我第一次听到康奘大哥这般和缓的语气说话,他平时都是豪迈放声说话,放肆大笑。此时的声音却比平时温软了许多,语调带着一丝婉转之意,似乎字字斟酌,显得格外谦逊有礼,倒是和眼前的少年说话的方式有了几分相似。 少年微怔,转眼思索了片刻,恭敬地抱手还礼,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康奘大哥手中的银两,正色答道“市集离这并不很远,在下带着姑娘去,马跑得快的话,来回定用不了两个时辰。” “那就多谢小兄弟了。我就把我这妹子交给你了,还请兄弟路上多加照拂。”康奘大哥也学着他的模样,抬手还礼道“请问兄弟名讳。” “在下,郑青,唤我阿青便是。”他温柔地朝着我一笑,转身去牵马。 康奘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叮嘱了句叫我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叫大哥放心,转身朝着已经纵身上马的阿青,跑了过去。 他见我过来,急忙伸出手来,坚实的手臂一把就将我拉起。 比起清晨我踩着凳子反复笨拙地爬上马背,他握住我的手这样一拉的力道,竟一瞬间让我的身体腾空而起,随即便又落入到他的怀中。 松木香气习习而过,温软的气息又厮磨在耳畔。 他调转马头,我依在他怀中,望着马下的康奘大哥担忧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他的珍宝一般,无奈之下,才被他交到了阿青的手里。 我心里一震,突然远嫁他乡的小娘子灵魂附体,鼻子居然不由地一酸。 阿青带着我骑了好远,才发现我一直在他怀中小声啜泣,着实被我吓了一跳,急忙关切地问道“姑娘哭什么” “你好好骑马。”我扯过他的衣袖擤了擤鼻子,声音还透着喑哑。 他沉默了片刻,实在被我这个,总是在他怀里又哭又笑的人,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错了起来,思索了半晌方才说“姑娘,又是我骑得太快了吗” “我叫阿鸾。”我抬起头望向他。 他也正好低头看我,清澈的眼神撞入我的眼眸。我的眼角还挂着泪滴,眼眶和鼻头也定是红红的,被他这样盯着不觉脸上一阵发烫“叫我阿鸾。” 他忐忑地望着我,愣了半晌,又重新问道“那阿鸾你为什么哭呀” “你好好骑马。” 其实,我只是小女孩心思,故意闹他,却也只是想听他唤我的名字罢了。 阿鸾,阿鸾。 第一次竟觉得,我的名字被人叫出来,也可以这样好听了。 就这样,我偎依在阿青的怀中,乘着马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之上。直到水草稀疏之地,我恍然看到了错落有致的房屋和街道。 听吉婆大娘说,汉人是不像我们住着羊皮帐子,一直随水草迁徙。他们会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修葺自己房屋,装饰自己的院落,养着茂密繁盛的花草。 他们管那个地方。就叫做“家”。 我对“家”的概念如此模糊,实则源自于我对自己记忆的迷茫无知。 自从被康奘大哥捡回一条命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们逐水草迁徙,不断地变换地方。久而久之,家在我的眼里就是吉婆大婶和康奘大哥,还有家里的那些羊群和马匹。 如今,当我真正看到汉人的院落,一颗“家”的种子似乎才在我的心里落地发芽了。 原来这世上也有人会如此精心修葺收整这样一栋房屋,日日夜夜,朝朝暮暮,与另一人就在这里生息繁衍,一世安稳啊。 “阿青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吗”我指着途中我们所经过的一桩院落问道。 阿青朝着我指的方向遥遥的望了一眼,半晌才说道“我并非和父兄同住,但也算是有一方草庐,不用风餐露宿,四处游离。” 他赶着马逐渐深入,这一路上的人也变得逐渐多了起来,四周的景象也愈发繁华了。 直至我们的马蹄踏上了一条还算宽阔的街道,我才惊奇地发现,离我们不远的这个地方,原来聚集着如此之多的人。 大大小小的摊贩在弯弯曲曲的街道边上沿街叫卖,大多数东西都是我见都未曾见过。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冒着热气,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路上的行人大多都是悠然之色,其中也有些显得步履匆匆。 有几个约摸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穿着美丽的汉人款式的衣裙,梳着精巧的发髻,云鬓上嵌这几朵珠花,美丽如画。伴着几个似乎长阿青些许的少年,结伴从我们的马边经过。他们穿着绸缎的长衣,衣袂如云,十分好看。 我侧过头望了望身后的阿青,仔细打量了一番,对他说“如果阿青你穿那样的衣服,一定比他们好看许多。” 阿青笑了说“那些都是富家的公子,像我们这些平时做粗使的人,穿那样好的衣服就没法做活了。” “可是好看的衣服不就是应该留给好看的人穿吗” “你说的倒也没错。”他温柔地笑了“像阿鸾你这么好看,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看的衣裙。” 他笑的那样好看,语气又那么温软,说的我的脸又红了,心里却欢喜的不得了。 我发现我一见便倾心的这个少年,不仅自己长得帅,眼光也很好,至少比康奘大哥好。 大哥总说我是细胳臂细脚的傻丫头,在他那套马汉子审美情趣中,女孩子当然要丰腴一点才好,这样才体面,省得显得他连自己的媳妇都养不起。还说若我还是吃不胖的话,草原上不会有男人敢把我这样的弱脚鸡娶回家做老婆的。 我此刻望着阿青,心想,不嫁给草原上的那些莽汉也罢。 “到了,就是这家。”他似乎没有在意我在他怀中想入非非,只是注视这街边的门面,在一家写着“浏氏医馆”的房屋面前停下来。 我读着上面的字,默念了一遍,不解地问道“为何是浏,而不是刘” 他惊讶地看着我,半晌才说“怎么阿鸾姑娘认得我们汉人的文字吗” 我眯着眼睛想了半晌,以前的记忆仿佛被人用黑糊糊的东西封死了一般。我越是想得深入,却只能被它囿于原地、止步不前。不由的脑门又一阵眩晕,差点掉下马去,还好身后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恍惚,坚实的手臂一把护住了我倾斜的身体。 “这是怎么了”他紧张地问道,手臂将我的身体箍紧,温软的气息又在耳畔浮现,把我的心绪也拉了回来。 我揉了揉方才有些钝痛的脑门,轻声说“没事。方才有些晃神了。” 他在我背后松了一口气,纵身下马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朝着我伸开双臂。 我冲着他怀里一跳,落入他温暖的怀抱。他瘦削的下巴恰好印到我的额头,离他的唇边就差一点的距离。 我的心噗通地跳了一下又落回原地,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如我这般,去在意我们之间微小的身体接触。径直转身指着身后的牌匾又顺着方才的话解释道“刘是国姓,所以要避讳。” 说罢,又转身去把马拴好在旁边的木桩之上,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向里面跑去。 刚一进门,就嗅到室内一阵浓郁清冽的药草香味,好像是从那一室的,由些许暗格组成的老木柜子里散发出来的。 那柜子上的一格一格,都写着草药的名字。上面的字,除过有一些笔划甚是怪异的,其余的我竟然也认得不少。 一个一头苍然白发面目慈祥的老先生,穿着黛青色的长衫,望向站在门口我和阿青,不由眯着眼睛笑道“这是从哪掉下来的金童玉娃啊,正好掉在我这寒酸的药庐里来。” 阿青拉着我上前,抱手作揖。 我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也不由学着他的模样抱起手来,躬下身子。 “大夫,我带这位姑娘,来向您求一些治疗头风的草药。”阿青的恭敬地说。 刘大夫仔细打量了阿青一番,不由捋了捋花白胡子,侧过身来又端详了一阵,方才眯着眼睛笑道“这位小少爷,眉宇间似乎藏着天地,目如星辰浩瀚。虽然小小年纪,但举止谈吐不凡,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官侯之相啊。” “大夫谬赞了,郑青乃平庸之辈,只愿平安顺遂,哪敢有那番非分之想。”阿青谦逊地笑道,依旧低着头。 老先生摆了摆手说“老夫看人,从来不会有错。” 转头又望了望阿青身后的我,微怔片刻,慢慢走过来围绕着也打量了好一阵,方才轻叹道“今天是怎么了,怎的这世间的妙人儿都落到了老夫这茅檐下来了。” “看姑娘的容貌,等到了及笄之年,提亲的人怕是要在门前排上好几里地了嗯再仔细一瞧姑娘的面相,又却并非凡夫俗子可以匹配。” 语毕,他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挑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屋顶。 我不禁顺着他手中所指抬头望去,只听他说“怕是只有陪伴在王侯将相身侧,才算是和了这天意冥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繁星 我有些纳闷地看着眼前这位胡子花白,面目慈祥的老先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汉人的眼光都比较好,或是他们的嘴巴特别的甜。不光是阿青,连这初初相识的白发苍苍的老者,竟也这样直白地夸我美貌像仙童,不由地脸上一红,浮现出一抹虚荣的笑意。 阿青看我被人夸了两句便忘乎所以,只自顾自地傻乐,连忙偷偷伸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这才晃神,想想自己方才那副痴傻的样子,极其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他的肩后。 老先生似乎并不以为意,他向后退了一大步,眯着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着我们俩,忽而朗声一笑“不错,不错,这样合起来一看,就更显得老夫所言不虚了。” 说罢笑吟吟地转身,拿起桌上的几副包好的药包,递到阿青手里“三碗水煮成一碗,老法子,不必老夫再多讲了吧。” 阿青连忙恭敬地接过,从怀中取出大哥方才给他的银两,递给老先生,又过来拉着我上前道谢。 取到草药后,我们便匆匆告辞,退出了药庐。 阿青望了望天色,径直便过去木桩旁牵马。伫立在一旁等待他牵马过来的我,被街边叫卖瓜果的小贩吸引过去。 “姑娘要吗这瓜可甜了。”小贩见我好奇地望着他摊上奇形怪状的果子,忙热情地招呼道。 我痴痴地望着那瓜果,咽了一口唾沫。想起前些日子一只想要瓜果不得,寤寐思服的样子。 阿青牵马过来,看见我迟迟挪不开的目光,摸了摸怀中的康奘大哥给剩下来的散碎钱币,问了句价钱,便伸手递过去,拿了一个甜瓜递到我怀中,然后,把剩余的钱币一并塞进我的手中。 我抱着瓜,连忙推却说“不可,这是我大哥给你的酬谢” “这点小忙,怎么敢收你们的钱财呢何况姑娘的长兄相信我,把银两马匹,还有他的小妹都交给我,郑青更不能辜负了。”他坚持道。 他伸手轻轻地合起我握着钱币的手掌,叮嘱了一句要小心收好,便侧身上马了。 就这样,我怀里抱着甜瓜和钱币,还有大娘的头风草药,又被阿青带回到了广袤的草原之上。 我胸中忐忑,仿佛一只小火炉在胸中灼灼燃烧,想起他刚才把甜瓜递给我的样子和话语,只觉得胸中怀揣着暖暖的火炉。 他的胸怀,散发着温热之气,熨帖在我的身侧,怀中的瓜,仿佛是我惴惴不安的心一般。 那时我还未及笄,并不懂太多男女之事,心绪自然也清浅些。 但即便是如此少不经事,我仍不能抵御阿青这样的俊美的少年郎,对我这般的温柔以待。 虽然他只是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制布衣,乌黑漂亮的头发,也用只是用一根简陋的青色的布条束在脑后,与我们市集上看到的那些戴着精致的玉冠,神采盎然的有钱人家的公子相比,他显得是那么的普通。再加上他的性情,也总是低眉顺眼,语气谦恭。 然而这样的举措,却并不使他显得卑微低贱。反而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仿佛总是萦绕着一种清风朗月的气息,如玉一般温润亲厚,触手生温。 他的眼眸永远熠熠生辉,仿佛夏季漆黑的夜空中闪耀的萤火。眼神也总是清澈如溪,缓缓淌过。 他悄无声息地看着我的样子,就足以让我脸红心跳。他的笑容那样明亮温暖,如同冬日里灿烂却又不会灼伤人的暖阳一般。 吉婆大娘说我,是得了什么癔症了。 那日阿青送我回来后,就赶忙走了。 我要把马给他让他骑上回去这样快些,他坚持不肯,说跑着回去就好了。 说罢我就看着他向着我摆着手,挥了挥衣袖,一路奔跑着,消失在日落之处。 也是从那天以后,我时不时抱着那只甜瓜一个人愣神,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唉声叹气。 吉婆大娘看着我的样子直笑,跟我说,马就在那儿,实在想他,便骑马去寻他玩好了。 我仿佛一下被戳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嘴硬起来和大娘置气地说“谁想他了” 结果那天晚上,馕和肉都是烤糊了。 我望着那盘中的一片焦糊,沉默不语。 康奘大哥拍着我的肩膀说“阿鸾,你这样细胳膊细脚的,在我们草原也不会有人能看上你了,要是那日那个小兄弟喜欢你,我看他为人正直,品性也温良,你也是真心中意他,大哥挑几匹马,算是陪嫁,赔钱把你嫁给他了。” 第二天,康奘大哥就叹着气,背着糊了的馕和肉出门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日头东升西落,我似乎从未发觉日子打发起来竟也这样漫长起来。 往日里和大娘一起忙活着,聊着天,一眨眼就天黑了。康奘大哥回家把羊群赶入羊圈,我和大娘端上热腾腾的饭菜,似乎一天也就很快结束了。 可是现在就算康奘大哥回来了,我也觉得似乎还在期盼着什么,抱着甜瓜,倚着门框,眼前居然是阿青那日站在落日下向我摆手的样子。 心中却很懊恼,想着他若是也像我一般思念着他,定会先找我吧。 康奘大哥这个一家之主看我也不似往日那般欢喜地去迎他,便和大娘说,这丫头是不是真的傻了。 大娘笑,冲我说道“阿鸾,你那甜瓜可都要蔫掉了。” 我低头看看,阿青送我的那颗甜瓜当真蔫的不像样子了。 他把瓜放在我怀中的时候,甜瓜的皮还是洁白莹润,饱满光滑的,而现在却皱皱巴巴的,色泽也灰暗了。 可是我仍旧不舍得吃它,仿佛吃了它,就和阿青彻底断了联系一般。 最后那只甜瓜终究还是彻底的坏掉了,它的皮不再洁白如玉,而是皱皱巴巴,生出幽深的黑斑,散发出一股腥甜的气味。 也是直到那一天,我才发觉,我是真的非常想念他,想要再见到他。 那种叫做思念的东西,仿佛一直怪兽,在我的心底里,掏出一个洞来,寄居在里面,纹丝不动。时间越久,它就越是强大,逐渐爬满了我整个心中。 吉婆大娘看我整日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给我一些散碎的钱币,让我再去帮她抓些治头风的草药备着。 我知道了大娘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阿青去,便也没有再像前几日一样扭捏不前,立马把大娘给的钱揣在怀里,跑到屋外,把拴在木桩上的马牵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背。 我胸口那只怪兽已经膨胀到极限了,它张牙舞爪得仿佛要把我的心撕开一般。我压抑着这份悸动,想着马上就能见到阿青了,欣喜地根本无暇去顾及沿途的风景。 我依旧不会骑马,但是比起那次去找康奘大哥,我不再忐忑,想要见到阿青的心,打败了我的怯懦。 我一路催马,马虽不大听话,走走停停,但是看到骑在他身上的人一直催促着,倒也通晓些人性,随着我的催促,步伐比那日快了不少。 大约多半个时辰,我又看见了那群沿着河川放牧的汉族少年和他们白茫茫的羊群。 我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朝着他们骑了过去。 其中几个年纪小的看着我过来,胆怯地躲在羊的身后,其余几个年纪大些的直愣愣地望着我。 我的马似乎比他们的马要高大许多,我骑在马背上俯视着他们,一个个分辨他们的面容,最终没有看到我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 “你是来找阿青的吧。”其中一个男孩子怯生生地问我。 我朝着他的声音望了去,那个男孩子个子很小,也很瘦弱,眼睛怔怔地望着我,带着恐惧和不安。 “我要找郑青。你知道他在哪吗”我冲着他问道。 一个稍微年长的少年将那个孩子护在身后,仔仔细细地把我连人带马都打量了一番,方才冷冷地开口“你还来找他做什么,就是因为你,他被他爹狠狠地打了一顿。” 我心中一惊,不由追问道“为什么他爹爹为什么要打他”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胡女。”另一个男孩子也跑上前怒气凶凶说道“他带你去找你大哥,还送你去买药,结果回来晚了,被他爹一顿板子” 年长的少年将那男孩拉了一把,冲着我道“他爹可凶了,经常打他,他那几个兄弟也都欺负他。”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满是愧疚和担忧,思忖了半天,才忐忑地问道“那我,怎么才能见到他” “你见他做什么,你们匈奴没有一个好人。” “对没错,匈奴到处烧杀抢掠,打家劫舍。” 几个少年看起来群情激奋,手中拿着赶羊的皮鞭,怒气冲冲地朝着马上的我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男孩子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冲着我的马狠狠地一鞭,那一鞭也恰巧打在我的右手腕,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不由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用左手捂住。 身下的马也似乎被惊吓到,竟然愤懑地起身扬起了前蹄,我忙松开手,慌乱中竟没有抓住马的缰绳,身体直直地向后仰去。 身后响起一声响亮的马哨,一只手从背后托住了我的脊背,一把拽住我没能拽住的缰绳,使劲一扯,稳住了受惊的马。 我吓得脸色苍白,背后发凉,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双手抱住我的腰,硬生生把我抱离了马背。 我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悠然的木质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样亲切又熟悉。 “马儿发性了,让它也静静。” 那人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声音温柔得仿佛河水缓缓,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惊恐和颤栗。 我转过头去,又遇到那双璀璨如同繁星的眼睛。他的目光仿佛黑暗中的火把一般,照亮在我心底。 我这些日子的所用担忧记挂全都随着眼框中恍惚的泪水缓缓流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切切实实握着的手臂,依偎的胸怀,那感觉比梦中还要好上几分。 那人望着我,既而温柔地一笑,仿佛春树生出花朵一般。 他说“阿鸾,你又为什么哭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悦君 那日的阳光格外好,仿佛自我来到这个世上以后,就未曾这般好过。 阿青拉着我的手,沿着河川漫步,阳光中他的面庞仿佛被染上了金色的光晕一般,轮廓清晰,棱角分明。他薄而坚毅的嘴唇上挂着轻柔的笑意,仿佛软软的微风一般,让人心里暖意融融。 他就这样一直牵着我,在河川边上坐下,听着溪流缓缓流过的声响。 微风吹拂他的额发,乌发拂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鼻梁那样隽秀高耸,眉眼中透着繁星一般的光辉,低眉浅笑的样子仿佛初开的花苞,让我怦然心动。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手掌却也宽厚温暖,上面却零星生有坚硬厚实的老茧,或许是他常年做粗使杂役喂马放羊的生活造成的。 我也并不觉得被咯得难受,想起方才他们说的,阿青因为我又被他爹一顿毒打,心中难免涩涩地生疼了起来,眼眶一下又红了起来。 他回头看我,嘴角依旧带着轻柔的笑,伸出手轻轻拭了拭我的脸颊,柔声道“阿鸾你就不要再生他们的气了。” 我低下头正准备止住泪水,却看到他手腕上的淤青。 那淤青已经有些发深的紫色了,看着伤痕的日子也久了,边际已经散开有淡淡的黄晕,好似淤血已要散开来了。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便不由地去想,他身上到处,说不定也都是这样的伤痕。 只是那些伤痕被衣服盖着我看不到罢了,听方才那些孩子说,那些伤多半是因我而起,顿时间泪水又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被我突如其来就如雨下的泪水,搞的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难看,可是泪水就是象开闸的河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他想用自己的袖子拂去我的泪水,但是看看自己的袖子上沾着尘土,又怕脏了我的脸,便用手指不断地为我擦拭这眼角和面庞。 可是我的眼泪流得太快也太多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倒是他更加不知所措了起来。 最后,我一把抓过他的衣袖捧在脸上,捂着哭了起来。 那衣袖上有着他身上的气味,熨帖着我的眼泪那般温热。 他紧张地抚了抚我的脊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半晌才忐忑地开口说“阿鸾,不要哭了,我同他们都说好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阿青的衣袖上被我搞的一片狼藉的样子,抬手拭了拭眼泪,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喑哑地说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被我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我问的是方才那些放羊的少年们,纳闷地思考了半晌,依旧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啊。” 我拉过他的手臂,把他的衣袖挽起来,露出他坚实的手臂。 上面果真布满了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鞭痕,我看着那些伤痕布满了那条坚实的白皙的手臂,想到就是这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挡住险些从马上掉落的我;也是这条手臂,屡次把我从马上一把抱下;仍是这手臂,把我环在他的臂弯之间,带着我翻山越岭一路护我周全。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打湿了几道伤痕。 他看着我的样子,眉头轻蹙了起来,从我手中抽回手臂,低着头,用袖子把它们都掩好,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但声音依旧轻柔地安慰我说“没有关系的,很快就会好。” 我泪眼婆娑,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胸膛。 他没有阻拦,看着我的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我再次听到那胸腔内,笃笃的血脉流动之音,依旧那样澎湃激昂,带着温厚的热气熨帖着我的面庞。 我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他问道“那你这里的伤,也会好吗” 他温柔地一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声音伴着缓缓的河水,柔软无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如此温润。 像一块璞玉,也像草原上柔柔的软风。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好的男子。 我喉头不由一紧。 或许错过他,我一辈子都再也遇不到这样能让我喜痛交加的人了。 后来,阿青跟我说起了他的父亲和兄长。 他的父亲名叫郑季,曾在平阳侯府做事时结识了同样在侯府做使役的他的生母。 生母与从前的丈夫育有三女一子,皆都姓卫,而他在别人眼中是母亲与父亲私通的私生子。 很小的时候,他便被母亲托人送到亲生父亲家里。父亲在家里还有几个长兄,因为他是私生子的关系,经常欺侮戏弄他。 父亲也曾是一个小小的县吏,家中有几幢房屋和宽宽的院落,养了些许牛马和羊。可是他只能睡在柴房边上的一个小小的破败的瓦房里。 几个兄弟也瞧不起他,指使他做粗活也是寻常,有时不高兴了,也会像对下人一般厉声责骂一番。 他整日也只能与羊群马匹为伴,待他年纪稍长,父亲干脆就遣他出来放牧了。 对他来说,能够成日纵身于草原之上,也算是一件幸事,在这里结识了其他放羊的伙伴,避开了家中嫌弃自己的兄弟,也算有了舒解之处。 傍晚赶着羊群回家以后,再被无端责骂几句,心绪也平稳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日子难挨了。 他字字句句,对他的父兄言辞恭敬,没有半点埋怨他父兄对他苛待的意思。 可是他的眼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弱了下去,仿佛星辰陨落,石沉大海。 我知道,他的处境并没有他说的那样好。只是他的性情是那样的沉静温柔,仿佛能够将这世间一切的痛苦与愤恨都包容在他广阔的心胸。 我脸上的泪也逐渐干涸了,望着他沉默地望向远方的侧脸,感觉到身边坐着的少年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却迷人的光晕。 我虽是离奇地出现在这草原之上的一个没有来由、没有姓名,甚至没有过去的人。 但是比起阿青来说,我是幸运万分的。 捡起我的大哥和大娘,一直把我当作他们的家人一样对待,仿佛我是老天爷对他们的赏赐。 在这样荒兵乱马的年月,胡人与大汉纷争不止,草原上屡屡险象环生,马贼土匪横行,生活本就十分不易,却又平白白多了我这么一张嘴要养活。 可是康奘大哥和吉婆大娘从未把我看作是他们的负累。 大娘待我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大哥把我视为小妹。虽不能锦衣玉食,但是他们已保我不用风餐露宿,飘零于草原之上自生自灭。 何况并不只是如此。 他们已经给了我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多。 所以,我无法理解阿青的父兄为何如此地对待他。 他们明明流着相同的血液,亦有着相同的过去,代代相传的姓氏,如此亲厚的相连血脉,却不及大娘、大哥那般,对待我这样一个不明来历陌生人的善意与包容。 我开始慢慢了解到,这世上的太多无可奈何,也体会到了最不愿参透的人情冷暖。 而这一切的一切,在阿青的身上,也似乎都被他的温柔与坚毅化作乌有。 他似乎永远不会轻易地愤恨。 他豁达的的心胸,可以包容他父兄对他的苛待,亦可包容像我这样的无知少女在他面前捣出多少乱来。 只是我隐隐突然觉得,他的心胸,并不只是容纳如此天地而已。 但我还是问了他,为何不恨他的父亲。 我终究是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他浅浅地看着我,嘴角笑意消失了。低着头思忖了片刻,轻声说,他并不知道父兄这样苛责他的缘由,他曾尝试了解,想要讨他们的欢心,但还是不得要领。 最后,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淡然,声音清清如风。 他说,也许这世上,就是有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招身边人的喜欢。 我想不到他的答案竟会是如此,但想想这样的回答,似乎也和他谦卑温厚的性格如出一辙。 河川上的清风柔柔地拂过我和阿青的面颊,他目光温柔凝视着远方草漠尽处。 然而我心中寂寂无人之处,仿佛悄然生出了一朵无人问津的小花。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我恍然想起了一句遥远的曲子,默默念道,想要追着记忆的微光思索再多,只觉得脑门中又传来一阵钝痛。 阿青被我扶着脑门的动作警觉,忙过来扶着我的肩膀说“阿鸾,你怎么了” 我缓了口气,安抚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慢慢的,疼痛感也缓慢了下来。 我喘了口气,轻轻地说“没事的。” “怎么觉得你总是头疼要不要去给大夫瞧瞧。”他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只有一想起以前的事才会头痛。过去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有时候回想起只字片语,便会觉得头痛欲裂,不想也就没有什么了。”我答道。 他有些吃惊地望着我,目光游离在我身上半天,忐忑地开口“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吗” “记不得了。” 我开始跟他讲述,我是如何在一个漫长的冬天,离奇出现在了草原之上。 过去的事情仿佛已然隔世,我只是一个没有过往的身世飘零的孤女,被康奘大哥这个好心的人捡回家去,从此跟着他们一起过着平凡安定的日子。 阿青被我的故事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我,半晌伸手抚摸我的头说“没想到,阿鸾你的身世这般坎坷。” “所以,即使我这样的人,依旧能被人捡回家去,好好爱护。所以阿青,你不可以再说自己天生就不招人喜欢这种话,因为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我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望着他认真看我的眼神,那句“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硬是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开始鄙视自己,既然都骑着马追他而来,为何又不敢跟他直抒胸臆。 他的目光灼灼,微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伸手拉起我的手,仔细地端详着问我“还痛吗” 我摇了摇头。 我们就在这清风朗日之下,在草地上坐了许久。 我靠在他身畔,感觉几天来的心绪波澜都逐渐平复了。 远处白白的羊群低头悠闲地吃草,倒映在缓缓的河川之上,水天一色,暖风徐徐吹过,在耳边拂过,身体也竟有些发软了起来。 “阿青,你可不可以教我骑马。” 我问他,自是知道他不会拒绝。 但是当他允诺时,我依旧喜不自禁。 “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在草原上驰骋。”我仿佛有了困意,眼睛也朦胧了起来,缓缓地呢喃着“阿青,阿青”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何时何时 吾心悦君,君方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青葱 那日,仍是阿青骑着马把我送回的家。 他走天时色还早,我倚在帐口,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期盼他能够早点到家,这样便不会被他的父兄责骂了。 大娘看着我心满意足,却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在我的背后,默默无语地伸手安抚我的肩头。 我痴痴地望着阿青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天际与草原的尽头,轻轻地问大娘“大娘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大娘笑了,用手轻柔地抚了抚我被草原上的风吹乱的额发,轻柔地说道“像你这样漂亮的丫头,除了我那个痴傻的儿子,这世上但凡长着一双好眼睛的男人,都会喜欢你的。” 我心中狂喜,但仍是忐忑。 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望了去找阿青的正事了,不好意思地说“大娘,今日没能买来药,等我跟阿青学好了马,便可以自己骑马去市集里给你买药了。” 大娘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显得那样温暖和慈祥。 我想,她定是懂我的心意的。 从那天开始,我就喜欢缠着大娘让她跟我讲汉人的事。他们是如何穿衣戴物,又是如何交流谈吐,反正只要是汉人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大娘说,汉人的女子,到了十五方能及笄,及笄之后,便可以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我问大娘,我看起来有没有十五岁。 大娘笑我,你这小丫头还早呢。你那个小哥哥看起来,也不过舞勺之年。 我开始纳闷,为何我年龄这样小,便开始饱受相思之苦了。比起同龄的女孩子,此时应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而我的心中,却已经过早地买下了忧郁的种子。 我开始发觉,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非常伤人的事情。 这就像面朝这一束光亮,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地莽撞追逐而去,却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巨大的黑影随后而来。 一旦那束光从眼前骤然消失,便就只能跌回浓重的黑暗里去。 当然,我并不是认为遇到阿青以前,我的生活就是是黑暗的。若是这样以为,便太没有良心了。 只是遇到他以后,就会觉得,什么都没有他在时候明亮了。 大娘说,我是一个早熟的小丫头。 不管如何,我还是会想念阿青,也管不住自己的腿要跑去找他。 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好,可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 每天清晨,我骑着马晃悠悠地上路,走上大半个时辰,去河川边上寻阿青的踪迹。 他的那些小伙伴看见我,起先还是畏惧与厌烦的。但是后来因为阿青的关系,他们也并不像第一次那样,对我有那么多无名的愤怒了。 看着我每天骑着马晃悠悠地来来去去,久而久之,倒觉得我有几分执着可笑。 有时候还会拿我打趣道“仲卿,你的小胡女来了。” 当然有些时侯,我是找不到阿青的。他们中年长的几个,还会帮我牵马带我到阿青那里去。 我逐渐发现他们和阿青一样,都是十分善良又温柔的人,只是匈奴这些年与大汉边境纷争不断,烧杀抢掠,已让他们对胡人的女子也害怕了几分。 可我终究只是一个女孩子。 看着我一副细胳膊细腿怯生生的样子只影前来,倒也并不会给他们构成什么威胁。时间久了,他们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对我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冷淡了。 当然,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青。 阿青在他们之中,确实显得那样显眼。 身材颀长,面貌隽秀,笑起来的样子恍若暖暖冬阳,并不是其中年龄最长的,也不是最高大健壮的一个。只是他看起来确实最最稳重练达的一个。 他对人说话的声音总是十分轻柔,对年龄小的孩子甚是爱护,对年纪比他稍长的少年也甚是恭敬。 总之,他的一颦一笑,都显得那么备受瞩目。 他的伙伴都会因为他温柔的笑容感到放松和喜悦,亦会因为他沉默着轻蹙的眉头,而感到莫名的紧张。 他的温润儒雅,似乎对谁都不会发怒一般,但同时亦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令谁也不敢也不愿在他面前肆意轻慢。 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夹杂,却丝毫没有抵触,融合成他身上一种极为特殊的气息。 他说的话,总是温言细语,但旁人总是愿意听。即使有些话有违他们的意愿,但只要是阿青说的,他们也都会仔细思索一番,再做斟酌。 每一个人都喜欢他。同时,也敬畏他。 只有我的感情,比较复杂。 那些日子,我每天被阿青扶上马背,仔细听着他在我身边告诉我纵马的要领。很快便从一个骑马和骑驴几乎无差的傻瓜,逐渐变成了一个可以骑着马一路小跑,勉强还算熟络的骑手。 他教我吹马哨,学着去摸马儿的脾性,试着去感觉它们的心声。 他是真心喜欢马,看马的眼神如同看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般。有时候,让我居然也会突然开始嫉妒一匹马。 但马确实是通人性的,每次阿青温柔地摸过它,我在一边“妒火中烧”地瞪着它,待我骑到他身上去时,它便也不似往日那般和顺,总喜欢尥蹶我几次。 显然,阿青比我更懂他们的性情。 久而久之,反倒是让我更加习惯了马各种脾气时的反映。 我骑马时候,阿青总是跟在我的身后一路跑步,每当送我回家后,他也都是徒步回去。 我问他为何不骑上自家的马来,这样便不用再徒步回去。 他只说,他父亲不许他骑家里的马,怕他玩心重,误了正事。 我说,你爹又不来这里,他看不到的。 他答说,君子一诺,如守千金。既然答应了父亲,不论他在与不在,都不能骑。 从那天起,我就私心盘算着,如何让阿青答应我些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好让我们之间总有这没完没了的牵绊。 如若那样,我便可以为了许许多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骑着马找他。 他是把承诺看得如此重要的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我与他之间的诺言不屑一顾。 起初我觉得,他是因为善良和过分的忠厚老实,才会被我这种鬼主意多的小女孩利用。后来时间长了,我又发觉,其实他是一直包容着我这个总是内心戏极度丰富的小丫头。 当然,又或者是他胸中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情愫。 我曾也这样傻傻地期盼过。 我夙兴夜寐地执着于追逐阿青的脚步,每天骑着马在草原上来回。 有时要帮大娘料理家里的事,抽空也会骑上马,跑上半个时辰,却只为了见他一面。 逐渐的,我骑马的技艺也长进了不少,可以像阿青一样,单手扯着缰绳,在草原上疾驰而过了。 阿青说我看起来那样纤细娇弱,骨子里却有着与一般女子大相径庭的不羁,似乎从不在意繁文礼节,只去心之往,也只衷心之所想。 我不知道汉人的女子都是什么样子。 听吉婆大娘的描述,她们多是温柔婉约地陪伴在父母膝下,渡过她们的豆蔻年华,待及笄之年,又奉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良人。婚后恪守本分,侍奉公婆夫君,照顾孩提。 一辈子的时光寥寥而过,所剩已矣。 然而我并不是这样的女子。 我始终觉得,此生既然有限,自然更应该凭心而骋。 世事无奈本已太多,无伤大雅之处,自是要奋力追逐自己的本心。 就像我如此执着地喜欢阿青这件事情。 我不想伤害别人,亦不想为了别人的眼光,而伤害自己。我心中所系之人就那么两三,更不会去太多在意别人的绯长流短。 可是,即便我心中如此辽阔,仍不敢像阿青吐露心中隐瞒的情愫。 对于这点,我和汉人的女孩子一样有着自己的骄矜和扭捏。 我日日来找阿青,却日日装作一个平常的玩伴,生怕告诉了他心中所想,会被他当作我只是童言无忌讲了一个笑话。 我开始恨自己为何这样小,若是与阿青年纪相仿,说破倒也没有什么了。 可是我这样小,但胸中的情谊却是比一般这样年纪的女儿家成熟,别人心中喜欢着那个少年郎,也只是懵懵懂懂,在闺阁之中无聊时候想来暗自偷乐一番。而我却成日骑着高头大马,追逐着我心中所想之人而去。 有时候想想,也会为自己的奔放感到脸红。但是转念一想,若我不去找他,他便也不会来找我,这样一假设,我又只得乖乖骑上马朝着河川奔驰而去。 后来阿青告诉我,最近有匈奴的马匪在这一带出没,打家劫舍,不是那么太平。 他说我马已经练得不错了,让我少来一些,莫在路上出了事情。 他只要一说这话我便哭,他一哄我,我便第二天又骑着马徜徉而来。 许是我运气好,来来往往从未遇到过什么马贼。 我这样贪玩,对吉婆大娘,是心中有愧的。 她带我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平日里康奘大哥出去放牧,大娘一个人在家里,终于有个人能陪她说说话了,而这个小丫头却又成天只知道骑着马向外跑。 虽然每日我都是早早起来,做好家事才离开,但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娘。而大娘显然比我深谙世事,并没有阻拦我去找阿青,还总说和汉人的孩子一起玩也好,汉人的孩子知礼数,懂分寸,不像胡人的孩子,动辄厮打杀伐。 然而大娘不久却又头风发作病倒了。 我把大娘安顿好,做好吃食,也打好水,放在她的床头,便急匆匆地骑着马,向着市集的方向奔去。 如今我已然能够熟练地骑着马在草原之上一路狂奔,不出半个时辰,我已经到了阿青他们经常放牧的河川。 远远地看见阿青的影子,便不由停了下来。他亦看见了我,见我喘着粗气形色匆匆,立马向着我跑过来拽住我的缰绳,问我怎么了。 我说,大娘又病倒了,我要去市集刘大夫的医馆买药回来。 他见我神色有些慌张,放心不下,要和我一起去。 我说不用,我已经知道了路,自己也会骑马,若他陪我前去,耽误了时间,被他父亲知道了,免不了又要责罚他一番。 我见他眉头紧锁还是放心不下,宽慰了他几句,便匆匆策马,朝着集市的方向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汉匈 一路上,风不断呼啸过耳边。我心急如焚,心中尽是对大娘满满地愧疚。 我受大娘恩惠不是一星半点,她一直是把我当作亲生女儿养在身边,而我自己却只顾着日日追逐着阿青贪玩,忘了曾答应在学会骑马之后,就替她去市集上帮她买些草药来备着。硬是等到这病势汹汹而来,这才心生悔意。 想想平素与大娘之间的过往,心中更是如刀绞一般,扬鞭马策得也比起往日更要快了几分。 约摸一个时辰的样子,我骑着骏马到了市集边境那些残破的、用土瓦随意堆砌的、矮矮的城墙之下。 望着眼前纷纷绕绕的长街和繁华鼎沸集市,竟也无半点初次随着阿青到来之时的新奇之心了,只顾着慌忙地赶着马朝着刘老大夫的医馆寻去。 我一路循着牌匾,终于在医馆门口下马,急忙胡乱把马栓好在木桩之上,便冲进医馆。 刘大夫正巧在整理药柜,听见我风尘仆仆匆忙而来的声响,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即刻认了出来。 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上不由露出会心的慈祥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老夫似乎还记得姑娘,是上次和那个生的像玉琢一般的小公子前来,跟老夫求治疗头风的药的吧。” 我急忙跑上前去,气喘吁吁地朝着刘大夫比划“大夫,是我,是我。我大娘她的头风又犯了,我要买上次的那些药。” 刘大夫见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不觉皱了皱眉头,忽而又抿嘴笑道“多日不见姑娘,样貌竟已然更加出挑些许,独自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看起甚有担当与气魄,倒真是一般的男子不堪匹配了。你先别急,药是有的。只是这次可没有现成包好的了,老夫现在就给姑娘配,只不过要稍许等上一盏茶的时间了。” 我顾不得为老大夫的前边的称赞之词沾沾自喜,只听说要等上一盏茶的时间,心中虽然焦灼,但也无济于事,只得连忙点头。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便去一旁的药柜里开始抓药。我虽心急如焚,但也无计可施,只好坐在外面的栏杆上等待。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我面前匆匆而过,心中也无心再像第一次来时一样,去赏味他们的衣着与谈吐,心中满是在床褥之上昏昏沉沉的大娘。 自然,没有人会在意我这样一个小姑娘,而我在这人流其中,也只是众多形单影只的孤影之一罢了。 我开始有些害怕,也开始想念想阿青。 想着他第一次带我来到这汉人寄居的集市时,在我身后,用手臂轻轻环着我的身体。我们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骑在高头大马上,我被他温暖的气息微微地烘着,那时侯,总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一般,心中却是十分的安然。 想着想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我心急,竟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正等得我也有些心急,想要进去问刘大夫药配好了没有,便看到远处长街上人群霍然涌动开来。 密密匝匝的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头破血流衣衫褴褛的大汉,他连滚带爬,一直手还捂着自己不断淌血的脑袋,一路急跑朝着刘大夫的医馆而来。 旁边的行人见他狼狈的模样,也纷纷避让开来,面色狐疑地交头相闻。 他跑到医馆门前,突然顿住脚步,望着坐在栏杆上望着他一脸惊异对我,不知为何,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明显包扎伤口更加要紧些,便也不再睬我,径直冲了进去,大喊着“大夫啊,快来帮我看看啊,要出人命了。” 刘大夫急忙从几排药柜后面探出头来,看到这形势,赶忙放下手中的忙碌,上前来帮他检查伤势,仔细检查了几遍发现,发现他脑门上破了大一个口子,身上也全是硬物击打的伤痕。 “你这是怎么弄的”刘大夫一边帮他清洗着伤口,一边涂抹着药膏,几圈白布缠绕包裹后,才不慌不忙地问道。 “杀人了杀人了,我们几个兄弟在外面遇见了匈奴的马匪,他们抢劫完财物,还要杀人,其余几个兄弟全被他们打死了,我拼着老命才跑了出来。”那人一边解释着,一边不断地叫喊着痛。 “哦这可是大事。他们有多少人,你有没有去跟县吏老爷禀报,那群人会不朝着我们镇上而来”刘大夫听了他的讲述,似乎也紧张了几分,连忙问道。 “没有没有,他们人并不多,不到三十个的样子,杀完我的兄弟们后,就朝着西北的方向去了,应该不会来我们这里来的。” 刘大夫听完倒是舒了一口气宽了心,而我的心,却被他的话硬生生揪了起来。 西北方向便是河川,是阿青他们放牧的地方。再向西北就是我们的帐子,大哥外出牧羊,大娘还在帐子中昏沉着,等着我拿药回去。 想到这我便坐不住了,冲上前去,急忙拉着刘大夫的衣袖央求道“大夫,麻烦你赶快帮我把药抓好” 谁知还未说全,竟被人狠狠一脚踹在腰上,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鼻息中满是地上扬起尘土的气味,腹部一阵隐痛,却浑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茫然之间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个受伤的大汉正愤恨地看着我,他的鼻孔向外翻着,喘着粗气,怒气冲冲的样子,让我背后生出一阵寒意。 “你这个胡女还敢到我们汉人的地方求药你们杀害我们的兄弟姐妹,抢劫我们的金银财物,现在生了病倒想起我们汉人的医馆了,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猪生狗养的东西。” 语罢便又朝着我一脚踹了过来,我双手急忙抱着头埋下去,随即而来地便是连续一通拳脚,结结实实如雨点一般紧锣密鼓地落在我的身上。 刘大夫想要阻止他,一直劝说,但似乎是硬生生被那大叔一把推开,那大汉还未站稳,转过身来又继续对着趴在地上的我拳打脚踢起来。 说来奇怪,我胸中竟毫无愤恨之意,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只觉得浑身痛楚,然而平时爱哭的眼睛,却未挤出一滴泪来。 我抱着头躺在地上,一心只想着,他能尽快泄愤,放过我,我便能赶紧拿药回去给大娘治病。 可是他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一丝,降临在我身上的痛越来越重,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咳出血来。 来往的行人见到一个我胡女被打,也都纷纷围了过来,互相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但也没有一人上前来阻止。 最后还是那大叔打累了,喘着气,双手插着腰,停了下来。 我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喘过一口气来,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硬是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对着一脸懊悔与担忧的刘大夫,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钱币,递给他说“大夫,求你把药给我吧,我大娘她当真等不得了。” 大叔见我这样无视他的欺凌,眼中的怒火又重新燃起,怒吼一声“你还有胆子要药。” 说罢抡圆了胳臂,一个巴掌带着风凌空而起,重重地又朝我的脸上儿来。 我闭上眼睛,等着它重重落在我的脸上,可等了半晌,竟也没有落下来。 我听到了人群攒动纷纷议论之声,不知为何,竟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味使我觉得安心了些许,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胸中猛跳,忐忑着睁开了眼睛。 他逆着光挡在我的面前,孑然而立,光晕映衬这他的身影,颀长又俊美。虽是身量还未长成,可是挺拔之态,却有着一番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气势。 他一手稳稳地抓住大叔向我打来的那只手,挡在我的面前,另一只手微微向后伸展,轻轻地把我护在他的身后,把我和那气势汹汹的大叔隔开。 他侧脸的的轮廓坚实,表情坚毅,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大叔怎能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动手如此行径,又和那些匈奴的强盗野兽有什么区别若当真是我大汉的男儿,但凡有一丝血性,都应当立马奔赴前线,束发从戎,逐敌千里,一血国耻。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一个小姑娘拳打脚踢,逞一时英雄。” 他的声音那样铿锵有力,与他往日的轻言慢语截然不同,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响,让周遭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躲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何,他身量并没有那大叔高大,却让我感到了足够的安全感。 那大汉似乎被他的气势震慑了,再看我瘦瘦小小,已经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也已经泄去了心中大半的愤懑,轻哼一声,甩开阿青的手拂袖而去。 阿青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头拉我的手,而我却早已经越过他,捧着钱币跑到了刘大夫面前,对他说“大夫,求你把药给我吧,我大娘她当真等不得了。” 刘大夫望着我,眼中全是怜悯,推了推我的手说“不要你的钱了。” 转身把桌上的药包递给阿青,还附了一瓶方才给那大叔涂抹的药膏,对阿青说“老夫方才实在是拦不住那莽汉回去帮这位姑娘好生涂涂。” “多谢大夫。”阿青抱拳还礼,接过刘大夫的手中的药。 “公子顶天立地,看来老夫那日所言,并没有错。”刘大夫也拱手回礼。 “先生抬爱了。”阿青恭敬地鞠躬,转身拉住一旁的我,冲开咿咿呀呀的人群,朝着边上拴马的木桩走去。 热闹完了,观望的人群也哄然散了。 我才发现,我的马边上还停着一匹马,仔细一瞧,似乎是阿青家的马,顿时心生暖意。 他定是想了半天终是不放心我,才忍不住骑着自家的马急忙追我而来。 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此时却为了我,把对父亲的承诺抛在脑后。想到这里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一阵心痛,自己总是要给他添那么多麻烦。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坚持陪你来的”他把药拴在马背之上,系好绳子,转头看我着身后的我。 “不怨阿青的” 我的声音微微弱弱,像是自己闯了大祸一般。 此刻我定是头发凌乱,身上到处都是伤和尘土,定是难看死了。 但也顾不得羞怯,见他牵出马来,连忙自己跑到自己的马前,想要踩着马蹬上马,一用力,浑身竟一阵疼痛,又跌了下来。 还好阿青在背后一把接住了我,用力一托,把我扶上了马背。 见我已经抓好马绳,他也翻身上了马,拉过我的马缰绳,拉着我的马走。 一路走着,他不时转过头来,眼中既是担忧,也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 他的眉头皱着看了半天方才默默地开口“阿鸾,你今天和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样。” 我有些恍惚,脑子中还尽都是方才那位大叔所说之话,听他这样一句,恍然抬起头来,问他哪里不一样。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骑着马,走在我前头。 半晌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今日居然没有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行险 阿青说完那句话,便开始后悔了。 他那一句“你居然没有哭。”引得我的鼻子一酸,随着马被他牵着缓缓的慢行,身体跟着马震颤,到处都酸痛异常。 我虽只是一个流落在草原的上的一个没有过去的孤女,但康奘大哥把我捡回家去,也是一直把我当作小妹一般好生对待,大娘更不必多说,平素连重话都舍不得多说上一句。 虽然不是金衣玉履地供养着我,但也确实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像今天这样,被人恶狠狠踩在脚下粗言秽语肆意欺凌,打骂,自然在我有限的记忆中,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阿青微笑着转头来看我,我看着他的脸上的表情,由马上就脱口而出的赞许,变成诧异,最后变成担忧和懊恼。 我看着他的样子,就更加忍不去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哭声,在原本就寂寂无人的小路上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间或,有零星路过的行人,一个个都匆匆朝着我和阿青的方向,露出好奇的窥视的目光,忽而转过头去,用袖子掩着嘴,跟身边的人调侃上几句。 然而马依旧前行,我也依旧哭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感到一丝羞愧。 阿青应该是脸红的,但是他并没有出声制止我,也没有喝令我立马闭嘴。 他只是转过头去,依旧牵着我的马,默默地走在我前面。 我望着他的背影和肩膀的轮廓,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样子,那样宽阔又坚实,值得我去依靠。 我的哭声随着力气的示弱,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我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了擦哭红的眼睛,看着阿青沉默的背影,哽咽道“阿青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阿鸾果敢,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得。”他没有转头看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如同无风的湖面一样平静。 那声音让我瞬间仿佛被安抚了一般,竟也觉得想哭的欲望没有方才那般浓烈了。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却依旧喑哑“可是方才若不是你及时赶来救我,我可能会被那个大叔活活打死,也取不回药来。” “恃强凌弱又怎么能算是大丈夫所为。”阿青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平静中却夹杂着一丝冷意。 这样的语气是他少有的,他平时总是那样语意暖暖,如同拂面春风一般。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平稳却冰冷的声音是那么容易让别人起疑。 我知道他此刻定是有一丝愠怒,或者说恼怒,只是他隐忍不发,默默地把那把怒火,压回自己的心胸。 他心胸广阔,自然容纳得下这些不平。 只是我并不能全然明白他发怒的缘由,倒对他的样子生出几分敬畏来,怯生生地在他后头,硬是不敢接他的话。 然而他却并没有沉默太久,忽然平静却又铿锵有力开口,声音透着豪阔凌云之感。 “何况,他是一个会在同袍兄弟被胡人马匪屠戮时,趁机逃跑的懦夫。未曾想到,竟也有此颜面在医馆里殴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举凡君子,都做不出这样厚颜无耻的事来。” 我听着他的话,方才敬畏的寒意,竟然渐渐在我的心中化为一道温暖的浅流。 他的语气那样坚毅,说话的方式却又让人有如沐霁月清风一般的爽朗与酣畅。 与往常一样在耳畔的暖语慰藉相比,反而更加让人胸中激昂,心中生出许多安慰来。 他似乎不再把我当作一个只会哭哭啼啼每天追着他跑,给他生出无端祸事的小姑娘了。 他的言辞,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像是一个只能承受温言细语,经不起一点雨打风吹的鼻涕虫。 于是,我用方才哭的喑哑的声音怯生生地试探性地问他“那我呢”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语气明显没有方才那般坚硬,语调温柔带着暖暖的春意“你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为了你大娘孑然一身,跋涉至此,面对他胜之不武的欺凌却也一步未退。他又怎能和你比” 我心中被他这几句话说的融融暖暖,竟然觉得身上的疼痛也比方才轻了几分,但心中仍不免忐忑,默默问道“可是,我还是只会对着你哭。” 阿青背对着我爽朗地一笑,那笑声让我心中的愁郁疏解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会儿,柔声答道“世道无常,如若当真情难自持,我倒是希望,你只会对着我一人哭。” 他如此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让我的脸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层红晕。 他转过来,看着我,露出清风朗月的一般的微笑,声音温暖如同缓缓的河水“终于明白你大哥和大娘为何这般疼爱你了。阿鸾,像你这样好的女子,值得被人好好对待。” 我心中的苦痛尽消,身上灼热的伤痕也只剩淡淡的隐痛了。 这便是我喜欢的阿青。 他永远像是我在岁弊寒凶,雪虐风饕中恰巧盼到的霞光万道,春意暖融。 我无法控制自己去接近他,喜欢他,就像我无法控制自己在雪窖冰天中把手伸向一簇温热的火种。 哪怕这种奋不顾身的莽撞,常常伴随着彻骨的疼痛。 我在那个年纪里,哪里知道何为痛彻心扉的感情,也未曾料及竟会成为一生的牵绊,痛苦的源头。 只知道,我心已矣,夫复何言 “阿鸾,你的心情如果好一点了,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阿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我九霄云外的思绪,我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他,他亦回过头看我,眼睛中满是凝重与担忧。 “方才你走以后,我的伙伴在西北的方向发现了有马匪出没的踪迹,似乎他们是朝着那边去的,我心中放不下你,便叫他们帮我把羊都先赶回家去,自己先骑马去找你。” 我这才想起,方才打我的大叔也是这样说的。 可见他们确实朝着我们落脚的方向去了,胸中仿佛悬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千钧之重随时都会落下把我砸入无底的深渊中。 大娘一个人在帐中沉沉地睡着,大哥外出放牧又不知道是走去了哪里。万一他们碰上那群凶悍的马匪,我又该怎么办 我此时心乱如麻,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住缰绳,马“吁”地长叫一声,顿住了前蹄。 阿青因为手中突然向后的拉扯而惊觉,他慌忙停下马,诧异地转头望向身后的我。 我也怔怔地望着他,用一种复杂却近乎诀别的坚决的语气对他说“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回去的路我都认得,你快回家去吧。” 阿青显然被我的反应惊住了,但他很快就识破了的我的意图。 他望着我,沉默着久久不语,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却又愠怒的神色。 半晌,他才缓缓地轻声说“阿鸾,你究竟把我郑青,当作是什么人了” 我鼻子一酸,喉头一紧,眼眶也跟着发红。 你是我每次身陷囹圄时都会在我身边伸出援手的人。 是我短暂的生命中所有莫名其妙不明缘由的情愫的源头。 也是我一辈子都不舍得去伤你一分一毫的人。 更是我成日期盼待到及笄之年,便可以凤冠霞帔,娶我过门的人。 你对我来说,就是这么重要的人,所以我怎么忍心让你再陪着我一再涉险。 我压抑住胸前的涌动,那份疼痛却似乎就要从胸口中喷涌而出。 我用尽我所有的意志与力气,让自己可以平淡地说出这样一句简短的话,再多说一个字,似乎我就会控制不住颤动的喉咙,既而跟着泪如雨下。 我说“阿青,你以后都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凝重地望着我,没想到我这样一个每天追着他跑的鼻涕虫,此番竟如此决绝。 他久久地望着我,方才长舒一口气,叹道“阿鸾,不管你把我看作是什么人,今日我若舍你而去,又与方才那位有何区别” 他甚至不愿提及那位大叔,只用了“那位”二字。我知道他心中的愤懑与不屑,可依旧不舍得他再为我蒙受不白之灾。 之前被他父亲暴打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我不忍伤他一分,自然也不愿看到别人去伤害他。 何况,如今已是关乎性命,危及生死。 我说“阿青,你为何这般执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很讨厌你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夸我果敢的话竟都只是骗我。此刻还不是把我当作一个一无是处,除了会哭什么也不会的小丫头,没有你我连个家都回不去了吗阿青,我就想问你,你能守着我一辈子吗” 我想不到,我鼓足勇气,竟一股脑说出来这多的一番伤他的话。 自认识以来,我从未用这样凌厉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如今我眼睛发红,眉头紧促,身上的毛发似乎都炸起来,在阿青眼中一定像一只斗鸡一般暴躁又丑陋。 可我顾不得那些,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不要再因为我又落到水深火热中去。 阿青跳下马背,走过来,手扶在我的马背上,抬起头望着我,那样近的距离,他的目光坚定又透彻,似乎想要撕开我所有的伪装。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很轻,却显得那般掷地有声,震耳发聩。 他说“我能。纵是此去当真身首异处,到去了阴曹,我都守着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式微 我望着他真诚清澈的眼睛,被他的话语弄得悲喜交加,但还是拼尽全力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我不许你跟着我去。” 他望着我,轻柔地一笑,趁我还在晃神中,一把抓住我的马鬃和缰绳飞身上马,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身后,轻轻地把我拢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快下去”我急忙想要挣脱他,却被他坚实的手臂箍得更紧。 他一只手束住我单薄的肩膀,把我死死扣在马背上,温热的气息在耳鬓厮磨。 他附在我耳边,呵气如兰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将他那匹马的缰绳系在我的马身上,扬起手中的缰绳,凌空扬起使劲抽打了马背,马儿鸣叫一声,立马风驰电掣地飞奔了起来。 我一如从前,被他拥在怀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那么轻柔,却如同片片飞刀凌迟着我的心,最终我忍不住淌下泪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痛彻心扉地绝望地哭喊着,声音在风中被嘶鸣而过。 我说“阿青,如果我害死你怎么办如果害死你,我要怎么办” 我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这句话,身上的伤又痛了起来,泪水早已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方才的哭泣也未有这般痛心过。 “阿鸾,如果你出事了,我又要怎么办” 他的声音在我不知所言的哭声中显得那么沉静幽寂,仿佛一条婉转的小河,默默无言地汇入大海之中,如此平淡无奇,却又造就着如此的波澜壮阔。 我总算是哭得筋疲力竭了,靠在他怀里,眼眶红肿,声音也喑哑了。 “好,你说要一直守着我,如果你死了,我也定会去地府阴司找你兑现承诺。” 我的语气,仿佛素日里,为了能够天天与他见面,而逼他承诺的繁琐的诺言一般轻易。 只是今日我与他的约定,已经不再是“教我骑马”、“教我唱汉人的歌”一般的琐碎的小事了。 我知道阿青是什么样的人,我更知道我心中对他的执着。 既已盟定生死,此生必不相负。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我轻声吟了两句,已经记不得这是哪来的歌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疲惫与困倦一起汹汹来袭,眼睛红肿又干涩,不自觉地就阖目在他的怀中,昏昏沉沉地犯起迷糊起来。 阿青的呼吸和心跳似乎就在耳畔回响着,伴着我一路踏着马蹄声安然而过。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感觉到身下的马突然停了下来。 阿青没有出声唤我,我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破败不堪的一地狼藉。 好几处的栅栏被马蹄践踏,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羊皮帐子被人用刀狠狠地划开许多满目疮痍的口子。地上深深的车辙印旁落下了几个被踩得脏脏的馕饼,和几件破烂的衣衫孤孤单单地落在路边。 一看到这样的景象,我走以后,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便可想而知。 我终于知道,为何阿青迟迟没有叫醒我的原因,我想他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急忙下马,脚下没有踩稳马蹬,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阿青急忙下马把我扶起来,我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衣衫上的尘土,急忙连声喊着大娘,一刻也等不得地冲进帐子去。 帐子中自然也如帐外一样,一片狼藉,平时收好的东西四处散落,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也顾不得这些,踩着那堆乱物往进走,因为我看到大娘就孤零零地倒在离我不远的地上,我帮她准备的食物和水也都被打翻在地。 她就躺在那堆水迹中,身上的衣物和头发都被浸得湿透了。 “大娘。” 我连忙过去扶起昏死过去的大娘,发现她的身上和脸上有许多伤痕,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失声哭喊了起来。 大娘似乎是被我的哭声惊醒的,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我,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地一笑,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她悠悠地说“丫头,你回来了啊。” 那一声仿佛往日我贪玩,骑着马跑出去找阿青,回来时候,大娘倚在帐子的门帘上朝着我温柔地唤道。 我哭得哽咽,感觉心中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大娘,是阿鸾回来晚了。都是阿鸾回来晚了。” 大娘轻轻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一字一句地说“还好晚了,还好你晚了不然,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可怕的事情。” “大娘。”我痛哭流涕,伸手想要把大娘从地上抱起来,一鼓劲身上似乎像散了架一般的酸痛,但我也顾不上这些,拼命使出劲全身的力气。 可是我的力气终究太小,始终没能抱动阿娘的身体。 正懊丧时,一双坚实的手臂从我身后伸出,它托着我的手用力一提,帮着我一把搂起了大娘老迈的身体。 那温暖的气息如此熟悉,我不回头看,也知道那手臂的主人是谁。 阿青帮着我把当娘抱到到床上,我看着大娘,理了理她凌乱的额发,伸手先要解开大娘的身上弄湿的衣服,却被她一把制止住了。 她布满皱纹的粗糙却温暖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混沌的眼睛望着,轻轻地说“不用了,阿鸾,大娘快不行。” “不会的,不会的。大娘一定会好起来,阿鸾把药带回来了,阿鸾马上给你煎药。”我突然想起,阿娘的药还拴在马上,急忙想要出门去拿药,却被大娘伸手一把拽住。 这一拽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用力咳了一声,竟咳出了血来。 我又不敢走了,连忙回头扑回到床边,她望着我,声音已经轻得听不大分明了。 她说“阿鸾,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我不敢离开她,用衣袖拭干他嘴角的血迹,拥着她尚且温热的身体,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就和往日一般,我倚在她的怀中听她讲故事。 她轻轻地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发,声音变得悠远又飘渺,她说“阿鸾我可怜的阿鸾,大娘走了以后,你可要怎么办” 她说着,轻轻抬起眼来,望着我身后的阿青,不由一笑,又轻咳了两声,才缓缓地说“去跟着汉人生活吧,不要再来草原上了。去过安定的日子,有自己屋子和院子,不用再四处飘零。” 我哽咽着,今日已哭了太多,声音喑哑“好,我们以后去汉人的城镇里生活,我们也盖一幢房子,修一个院落,有大娘,有我,还有大哥。” 大娘似乎被我提醒了一般,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我抬起有头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最后一束光芒从那幽深的混沌的眸子中闪烁出来。 “你大哥去找找你大哥” 她用尽力气说完,手便垂了下去。眼中的颜色也暗了下去,方才的那束光消失殆尽。 “好,我去找大哥,我这就去,大娘,大娘,你再看看我”我轻轻晃着她的身子,感觉到她的身体逐渐冷了下来。 大娘她就这样,一直没有再应我。 我知道大娘已经离我去了,但是还是忍不住轻轻去摇晃她的身子,口里喊着大娘、大娘,似乎这样就能把她从那个冰冷的世界唤回来一样。 阿青在边上看我如痴狂了一般,心有不忍,一只手搂住我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大娘已经没有的光芒的暗淡的眼睛,让大娘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他这样轻轻一拂,仿佛关上了我心上的一扇门。那扇透着温暖光芒的大门赫然紧闭,再透不出一丝光来。 我痴痴地望着已然阖眼长逝的大娘,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她却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我轻声唤她,生怕惊动了她一般。 “阿鸾,我们让大娘入土为安吧。” 久久,阿青在我身后温柔地轻声说道。 匈奴人是没有入土为安这样一说的,这是汉人的习俗。 没有阿青在我身边,我是不知道要怎么办的,还好他一直在我身边柔声为我提醒着,他的话那样少,语调却那样和缓,很多时候也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我望着大娘默默地流泪。 大娘她一直向往汉人安定的生活,想必死后自然也不想再做草原上的孤魂游灵,终日浪迹,居无定所。 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为大娘换下了她被打翻的汤水浸湿的衣服,把帐中散落在地上,还仅存的几件还算干净的衣物帮她换上 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我帮她换衣服时,触摸到她僵硬的手臂,感到心头一阵疼痛。 我特地搜寻了屋内的衣物和布料,把她的身体裹得厚厚实实。待到一会儿葬到地下去,难免被蛇虫鼠蚁叮咬。 我怕它们伤到大娘的身体,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大娘裹了好多。 阿青在帐外的一棵树下挖好了一个坑。他掀开帘子进来看我,我已然趴在大娘身边默默地握着她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眼中的眼泪干了又流,心中全然是我们在一起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阿鸾,我们送大娘走吧。”他在我身后轻声一唤,把我拖回现实中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隔世 阿青在埋葬大娘的坑中洒满了草原上初开的野花,他跳进坑里伸手接住我在一旁扶着的大娘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抗在肩上,慢慢地放在坑中的繁花似锦之上,他的动作十分温柔,似乎生怕伤到她一般,安置好大娘,他似乎伏在大娘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便单手扶着土坑的边沿翻山上来,独留大娘一个人躺在繁花中,安然地沉睡着。 他掘起一柸黄土洒下,惹得我不由潸然泪下。 想起她亲切地唤我的名字阿鸾,想起她夙兴夜寐地在昏暗的油灯下为我缝制新衣,想起她抚摸着我的额发教我唱大漠的歌谣,想起平日里与大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我的心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绞痛了起来。 那个不大的土坑被阿青一柸一柸地填满了,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土丘。阿青找来一根半尺宽的木板,插在了那土丘之上,咬破手指,挤出血来,抬手在上面写上几个汉人的文字。 我悠悠地望着他的背影,眼泪似乎也干涸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诡谲,一阵冷风吹过,蛰得脸颊生疼。 他立好墓碑,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站在原地目光游离的我,默默地走过,轻轻地拉起我的衣袖。 “跟我走吧阿鸾,我来照顾你。”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和缓,仿佛生怕刺伤我一般,我抬起头望着阿青的脸,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答应大娘,得去寻我大哥。”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望着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定是面如死灰一般的难看,但声音却冷淡如冰“你不许再跟着我。” “你觉得,你能甩得掉我吗”他怔怔地望着我。 我的手趁着他不注意忽而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银光一晃,阿青还没反映过来,那把匕首已经被我自己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那把匕首,是康奘大哥留在帐中给我的和大娘防身用的,方才帐子被那些马匪践踏,这把匕首却仍被至于地上无人理睬。 我把它悄悄拾起时,胸中已有了要弃阿青而去的想法,一直将它收在腰间。对于那些凶悍的马匪来说,这柄匕首是那么短小,那么微不足道,而置于我的颈间竟显得那样致命。 我抬起头,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望着他“比起死,我更不能忍受再看着你也离开我。你若执意再跟着我,就把我和我大娘葬在一处吧。”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似乎从未对着谁这般语气冰冷地讲话。平日里,我只是一个天真浪漫,温柔怯懦的小姑娘。如今我决绝都抵着这样冰冷的匕首在喉间,用这样比匕首还要冰冷的语气对着阿青,而我心中的绞痛已经因为大娘的离去而不能再痛一分。 阿青望着我,眼神从一瞬的惊诧变成了深深的悲凉,他似乎从未想过我会如此在他面前威胁他,与往日软言细语的小姑娘大相径庭。 他默默地望着我,似乎想用目光来融化我的坚定。后来发现我并不只是脑子一热才做出的疯狂举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方才开口“阿鸾,我方才在你大娘耳边告诉他,就算你找不着你大哥,我也会像你大哥一样好生地照顾你。” “我有我自己的大哥。”我冷冷的语气不近人情地让我自己的心中都揪得生疼了起来,赶忙扭过头去,转过身一路跑到帐子外拴马的木桩旁,解下拴在木桩上的绳索,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踩着马蹬,使劲一跳,便上了马背。 我知道阿青在我背后望着我,我不敢回头去看他,我怕再看他一眼,便看到他被我冰冷的话语刺痛却又对我满心担忧的复杂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抵御他那样的眼神,我若再去看他,哪怕就一眼,我的坚持可能就会倾覆坍圮。 我赶着马,一路催马扬鞭,让自己尽快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朝着康奘大哥素日放牧的东边而去。一路上马蹄声笃笃,一声一声仿佛就踏在我的心上,我心中仍然是最后望向阿青的那一眼。 倏忽一眼,说不定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想到这里,方才已经痛得麻木的心,又传来中一阵闷声的疼痛。 好想回到第一次见到他时无忧无虑的时光,那天阳光正好,暖风轻习,那个眉眼清隽的少年走到我的马前,用他星河一般的眼睛打量着我,温柔地问我“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他说“多希望你今后,只会对着我一个人哭。” 他说“就算身首异处,到了地府阴曹我也会守着你。” 他说“如果你出事了,我又要怎么办” 他说“阿鸾,就算你找不着你的大哥,我也会像你大哥一样好生待你。”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随着我这一路的飞驰,变得渐行渐远。我曾一万次想过等我长大,一定要嫁给他。和他修一处自己的房子,伴着他,像那些书里写的那样“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到老。” 如今那些愿望都沦为了泡影,我想阿青心中定会恨我,让他沦为一个他最不愿变成的薄情寡义、贪生怕死之人。可我亦顾不了许多,大娘的死已经让我再也不想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面前就那么阖眼长逝,变成一具冰冰冷冷的僵硬的遗体。 我宁愿他心中带着怨念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如此便可以长长久久地,对我一直怨恨下去。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沿着康奘大哥素日放牧的河川一路向东,夜幕已然低垂,乌云遮住了满天的星月。 而我依旧没有寻到大哥。 他赶着几十只羊一路向东,此时不论是羊还是人,居然都不见了踪迹。我心中不由生出一种不详的感觉,心也跟着骤然跳动了起来,但又被自己狠狠地把那不详的揣测压回到心中。 我已经沿着河川骑着马奔驰了很久,竟终也一无所获。 我在河边停下马,跳下马背,牵着马到河边饮水,自己也蹲在缓缓的小溪边上,掬起几捧河水,大口地喝了起来。 河的对岸,远远的一束光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静静地望着那束幽幽的火光在远处闪烁,随着夜幕的逐渐低垂,在漆黑的夜中显得愈发醒目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人生起了篝火。 我将马牵到一棵矮脖子树下好生绑好,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着河道前端的一条水浅的河段迂回到了河的对岸。到了河的对岸,我蹑手蹑脚地趴下身来,仔细听着那篝火方向传来了人说话的响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如此远的距离我也听不分明,暮色低垂漆黑一片,更是看不清楚。如果那篝火闪烁的地方正是康奘大哥该多好,可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那些白日里暴虐成性的马匪也未可说。 还好我身量不高,身材也瘦小,这样趴在茂密的草丛中一路匍匐着靠近,轻微的“簌簌”拂草而过的响声被晚风习习掩盖了起来,我听着那边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近,火光也雨来越明显。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隔着草丛中稀疏的缝隙望向火光所在的地方。 个喘着匈奴服饰的男人围火而坐,风中弥漫着火烤着肉的香气,身边有几匹马也没有栓绳子,自由地信步在一旁低头吃草。 他们互相交谈着,声音模糊不清,有时又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让我觉得如同野兽的嘶嚎一般,令我毛骨悚然。我心想那群人中定不会有我的大哥了,便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想要爬回到河边的小路上去,可谁知我的手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那东西嘶叫了一声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一时被它惊吓到,捂住被咬伤的手,竟也失声叫了出来。 我那一声并不大,但在如此静谧空旷的夜中显得那么引人耳目,身后的人立马闻声朝着我的方向寻了过来,我趴在地上,慢慢地想要匍匐逃走,却被一只手从地上狠狠拽了起来。 我看到了几个狰狞的面口,他们借着火光打量着我,突然间又相视开怀的大笑,那笑声让我的腿也跟着软了几分,抓着我的马匪手一松,便浑身瘫软到地上。 “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女娃,是专门跑来给大爷们解闷的吗” 说话的马匪蹲下来,粗暴地一把扭过我的脸,他丑陋蛮横的脸靠近我,一股难闻的牲口气味弥漫而来,他用力一扯,把我的衣襟领子扯开了一个口子,温热滑腻的舌头在我的脖子上一舔,我顿时觉得心中的恶心盖过惊慌和恐惧,本能地伸出一巴掌朝着他丑陋的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耳光,在寂静的夜中显得那么响亮。 他身后的几个马匪先是一怔,不由地哄堂大笑了起来。被我打了的马匪捂着脸,看着身后的伙伴因为我而嘲笑他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雨点一般的疼痛落在我的身上,我不吭一声,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他打了一会儿,又一把抓起来我来,如同饿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我的领口,粗砺的手掌摁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摁回地上,扑在我的身上,粗暴地亲我的脸颊和脖子。 我的肩膀被他摁得生疼,伸出手悄悄移向腰间的匕首,抬起手来,狠狠地朝着他的脖弯出刺了下去,随着一股腥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我看着他捂着脖子仓皇地从我身上跳起来,像牲口一样嚎叫着,嘴里骂着粗言秽语。 我也迅速爬起身来,双手握着匕首对着他们,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那个受伤的马匪被他一个同伴扶到一旁,急忙包扎着伤口。剩余三人虎视眈眈地等着我,围了过来。 不远处的夜幕中凛然响起一声响亮的马哨,划破了寂静的夜幕。 狂奔的马蹄声一路逼近,我与几个马匪正忙于对峙,谁也未曾注意不远处的夜幕中已经有人骑着骏马默默逼近。 忽而马哨再响,手中马鞭一扬,朝着我们快速奔驰而来。 那马一跑近我,马上的人便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臂,我也跟着他的力道用力一跳,跃上了马背,落入他的怀中。 耳边响起一个温柔又平静的声音,恍若隔世。 他说“若不能看着我先你而去,便一同归于忘川之上,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契阔 我与阿青在草原茫茫的夜色中踏着生死一路飞驰而奔,身后不停地传来紧跟不舍追逐着我们的马匪粗犷高昂的叫骂声。 这一夜怕是也不会再平静了。 我倚在阿青的臂弯中,他沉着稳健的心跳离我这样近,让我竟在这样间不容发,命悬一线的危急险境中,感到一丝久违的平和。 我转过头去,再一次去仔细端详阿青的脸,他的样貌与我和他在草原上初遇到时相比,显得更加成熟清俊,下巴的轮廓也显得刚毅,已然显露出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了。 “阿青,我终是害苦你了。” 就像我知道那些马匪绝不会放弃对我们这两个的围追堵截一样,我也知道我们终究会落入他们的魔爪之中,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望着他,心中不只是悲伤还是安慰,在穷途末路之前,我还是想再好好地记住他的面容,那张我此生都铭心刻骨的面容,生怕漏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目光坚毅地盯着前方,一路催马扬鞭,搂着我的臂膀也没有丝毫的松懈。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痛苦的事在我的身上,我也已经像耗尽了毕生的力气一般,若不是他这样不遗余力的搂着我,我随时都会从马上跌落。 他的手那样暖,衬得我的心却那样的寒。 康奘大哥说,鸾鸟是吉祥的神鸟,所以给我取名阿鸾。如今看来,我倒是没有给身边的人带来什么幸运,反而招致许许多多的无端祸事。 我不知道我们在草原上沿着河道被那些马匪们追逐了多久,我只感觉我们身下的马奔跑的速度逐渐缓慢了下来,我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我只是不舍阿青跟着我一起离去。 “阿鸾,你的匕首还在吗”阿青突然在我的耳边呢喃道,他的声音很轻缓,似乎在叮咛一件平常的事。 我摸了摸身后腰间的匕首,那把沾染了马匪鲜血的匕首。 我把它抽出来,用衣袖抹干上面的血迹,端详了片刻,回阿青道“在。” 阿青望着我的手中短小的匕首,轻轻地在风中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用下巴疼爱地摩挲着我的头顶,声音依旧如春风细雨一般轻柔“好,这个就留给你,我会想其他办法。” 他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说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本以为今天我的泪早已经流干了,却未曾想到听到他这样缓缓地交代,仍能让我心中一绞,泪如雨下。 我不是为自己生命即将结束在手中的刀刃上而哭,而是因为,直到最后,阿青都把更容易的那条路留给我走。 我只要把刀抵在脖颈上轻轻一挥,生死不过相隔一瞬,阖眼而逝后,便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可是阿青呢他被那些马匪活捉以后又会遭到怎样的虐待,才能在绝望与痛苦中艰难地闭上双眼 我不敢去想象,却又不得不去想那些鲜血淋漓的惨烈的画面。 我最最温柔的阿青,会被那群野兽一样的人,像面对猎物一般肆意,折磨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让我曾经那般依赖的温暖胸膛和坚实手臂,变成一具冰冷且残破的身体。 大娘阖眼时,阿青在我的身旁,温柔地用手轻轻地拂过吉婆大娘的面庞,帮她安然瞑目。 若真到了到那个时候,那双我最深爱的宛如最晴朗夜空中,揉碎了星河一般的温柔的眼睛,那双总是温柔地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我的眼睛,最终又有谁能去帮他合上呢 那些马匪终于追上了我们,他们疯狂地在我们的耳边吹着刺耳的马哨,一路欢呼雀跃着引吭高歌。 叫嚣而过,其中一个骑着马跑到了我们的前面,勒住缰绳,顿住马蹄,等着我和阿青逼近。剩下两人缓缓地跟在我们后面,相互交谈着什么,既而又如同野兽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像在诱捕两只想要逃出他们股掌之中的无知的兔子,而他们自己则是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群。他们如今这样穷追不舍,只当是饭后的消遣,想要玩弄自己的猎物一般。 我看着他们的嘴脸,想起他们中的那个被我刺伤的人,曾用他滑腻的舌头舔过我的脖颈,心中就觉得恶心万分。 面对这样一帮恶人,心中隐隐地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那种情绪甚至盖过的恐惧心,让胸中悄然燃起了一片灼热的火花。 那是我此生有限的记忆中从未对谁有过的一种情绪,也是后来我知道,那种情绪,就叫做憎恶。 阿青望着前方的马匪,也勒住了手中的缰绳,,马儿听话地停了下来,在原地顿足。 他跟我一样,也早已知道此时的我们已是无路可逃的笼中之鸟,釜底游鱼。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平静,不卑不亢,眉宇之间毫无惧色。 他与那个马匪对视了片刻,低下头来缓缓地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的眼泪却被他的话语,惹得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他说“阿鸾,我答应守着你,若你还在这世上一刻,我都绝不会咽气。” 说完他跳下马去,沉着面色,向着前头的那个马匪无畏地走去。 我坐在马上,在他的身后望着他脊梁笔直,他就像一位准备赴死的宁折不弯的战士,在他身上我看到一种波澜壮阔的气势,那种气势气逾霄汉,让我的心中的寒意也尽数消解。 他走至那个马匪的马下,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 他说“如果你和你的兄弟还算是男人,就放了这个姑娘,她只是个小女孩。你们如果想玩,就跟我玩好了。” 那马匪听完不由仰天长笑,我身后的两个马匪似乎也被他逗乐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那样丧心病狂,让人害怕,如同草原上的野兽发出的饥肠辘辘是嚎叫。 在我眼里,这群人早已不算是人,他们就是草原上奔跑的野兽,残忍暴虐,卑鄙无耻。 为首的马匪笑了半天,方才饶有兴味地打量这眼前的阿青,故意使劲向后猛然拽动缰绳,手中的马鞭很劲一抽,身下的马长“吁”一声,愤懑地扬起前蹄,距离如此之近,扬起的马蹄甚至快要踩在阿青的脸上。 他没有闪躲,那马蹄擦着他的前襟落下,我揪起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阿青似乎并没有被他惊吓到,他只是眉头紧锁地面无惧色地沉默着望着马背上自顾自沾沾自喜的马匪,似乎并没有被他突如起来的举动惊吓到半分,神色也依旧如常。 那马匪看着他如此反映,竟也露出愠怒的神情,弯下腰来,附在阿青的耳边,恶狠狠地说道“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们汉人就是自大,还自诩什么礼仪之邦,面对我们匈奴人的大军,你们大汉的军队简直不堪一击。到了这草原之上,还是我们胡人大马和弯刀的天下。你这话,对着你们穷酸文弱装腔作势的汉人说说,可能还有点用处。对我们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老子就是喜欢玩这种年纪小的姑娘。尤其是性子这样烈的小姑娘,兄弟们玩起来才带劲。” 阿青没有答他,只是抬起眼来望着他蛮横的挑衅的脸,沉默了片刻,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电光火石的瞬间,猛然伸手用胳臂肘对着为首马匪的马脖颈处的某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一击,他自己的身体敏捷地向后一闪。 马匪身下马似乎受到了致命地打击和惊吓,愤然扬起前蹄,尖锐地对着天空厉声长啸。 事情发生得那样快,马起身得太过迅猛,几乎双蹄站起直立在地面之上,马背上的马匪也跟着向后倒去,手一时没有抓紧,被身下的骏马硬生生地甩下了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只知阿青素来爱马,摸得准马的脾性和习惯,谁知他竟连马的命门也摸得这样清楚。 只见他猛然扑到倒地的马匪身上,盯准了他腰间的匕首,想要抢夺过来。 那马匪也毫不示弱,死死地摁住腰间,跟阿青在地上撕扭起来。 我身后的两个马匪骂着脏话,赫然跳下马背,冲向扭打在地上的两人,一把摁住压在马匪身上想要抢夺匕首的阿青消瘦的肩膀,猛地拖开他。 他被拉开始时仓皇地朝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还没有与我焦急的眼神交汇,便被几个马匪一顿拳打脚踢。 他们发疯了一般殴打着他,在他的身上、脸上,背上肆意踩踏。 他嘴角挂着殷红的血,脸颊一片红肿淤青,咬紧牙关望着马背上的我,轻轻开启带血的嘴唇,比了一个“快走”的口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聂翁 可此时,我又怎么能走呢 我抽出匕首跳下马背,急忙冲上前去,死死拽住一个马匪的衣角,扬起手来,想要一刀刺他,好让他放开阿青。 谁知我的力气还是太小,他很快便也发觉了背后偷袭的我,一把就把我推倒在地,转过身来,一脚踩在我的背上。 “死丫头,你的花招倒还挺多。看老子们一会儿怎么玩你的小哥哥。” 他们又在我面前围着阿青拳打脚踢了一阵,直到阿青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才把拖过去,绑在马后。 方才被阿青压在地上的马匪飞身上马,扬起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凌厉地一抽,那一鞭如此之响,似乎就抽在了我的心里。 那样火辣辣地划开了一个口子,血肉翻滚,鲜血淋漓。 我哭喊着叫他们住手,可是无济于事。 马拖着阿青原本也早已被他们殴打得残破不堪的身体,在草地上奔驰了起来。 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否则以他素日的本领,本是有办法让马停下那不断奔跑的马蹄的。 可是他此刻却一动不动,死气沉沉,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被马匪踩在脚下的我,任由马拖着来回一路地飞驰。 夜色还未散去,我看不清那草地上是否沾满阿青的血迹,我也不敢仔细去看,心中如同被千刀万剐了一般绞痛。 踩在我身上的马匪跟着欢呼雀跃地嚎叫着,我在他身下却只能眼看着阿青被他们这样活活地折磨。 他被马匪拖拽了几个来回,再回到我面前时候,已经满身是血。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他也望着我,眼睛依旧睁着,身体衰弱,气若游丝。 他不肯闭上眼睛,我方才想起他下马前对我说的话,他说为了不让我伤心,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走在我的后面。他如今咬着牙,撑着一口气望着我,只为兑现我与他之间最后的承诺。 我用手慢慢摸向就落在手边的匕首,扬起手来,正欲挥手与阿青作别,谁知被踩着我的马匪发觉,一脚踩在我的手腕上,狠狠地碾了几下。 “想死啊你死了,大爷们还玩什么” 他用他的脏手抬起我的下巴,端详着我的脸不由笑道“方才夜黑没有看清楚,倒还真是个小美人儿。 我听见身后阿青用尽最后的力气,痛苦与虚弱交杂地声音喊道“放开她”。 我从未听过他这样从肺腑之处发出的嘶吼之音。 那个平时里总是轻言细语的阿青,那个我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最温柔的少年,就这样凄厉的一嘶吼,似乎抽干了他全身最后的气息。在那之后,我的身后归于了一片沉寂,再没有半点响动了。 我不知阿青是否已经离我而去,被马匪的脚狠狠碾着的疼痛比起心中的苦痛简直不值一提,奋力地用另一只手去够那刀刃,只想追赶着他的脚步随他一起离去。 没有阿青的这世间,我总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攒动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二三十人的马队在暮色渐浅的薄夜中举着火把向着我们而来。 到底是什么人是马匪还是汉人 情况似乎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我希冀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火把,仿佛他们能够照亮我的心一般,不断地祈祷他们能够救救我和阿青。 那马队也如愿逼近了,他们似乎早已发现我们,只听几声简短的交谈声音,几只利箭在风中呼啸而来。 踩在我身上的马匪惊呼“快跑”,却已然被一箭封住了咽喉,在我身边重重地倒下,我望着他惊慌的眼神,此刻已然没有了方才戏虐我和阿青一般的娇纵。 在一旁折磨阿青的两个马匪见到同伴倒地,急忙爬上马背想要逃走。可是此时奄奄一息的阿青还被他们紧紧地拴在马后。 我连忙捡起地上的匕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过去,飞身扑过去一把抓住阿青的衣襟,顺着他被拉扯的身体爬向前,一把牢牢地抓住绑在他身上的绳索。 马却已经开始拖着我和阿青的身体在草地上飞驰了起来,我死命拽着捆着阿青的麻绳,用手中的匕首来回地割。 绳索很粗,韧性也很强,半天也割不断,身下的被推拽得生疼,但望向旁边奄奄一息的阿青,却也顾不上许多,拼命地来回割着绳索。 终于绳索在刀刃的摩挲中断裂了,我松开手,抱着阿青的身体被留在了原地。 我缓过一口气来,立马哭喊着轻轻摇着怀中的阿青,他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望着我,淌满鲜血和泥泞的脸上,竟忽然露出如同暴雨初晴,枯树生花一般的笑容。 “阿鸾我答应你的,没有食言吧”他声音那样衰弱,后面的话越来越轻,以至于后来在唇边呢喃的声响我都已经听不分明,脸上依旧挂着温和安详的笑意,一双原本灿若星辰的眼眸光亮却也越来越暗淡了下去。 这情形让我想起了吉婆大娘离开我时的样子,她的眼睛里的光也是这样暗淡了下去,逐渐失去的了往日的光彩,就再也没有醒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我急忙摇晃着阿青的身体,哭喊着说“阿青,你不能死,你答应我要一直守着我的,我还在这里,你怎么能离我而去呢。” 可是阿青似乎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他的神情已经开始恍惚,那样子如同大娘走时一模一样,眼皮也跟着逐渐沉了下去。 身后的追上来的马蹄声已经渐渐地逼近了,是敌是友还并不分明,而我却置若罔闻,只顾抱着阿青,旁若无人地哭喊。 那一刻我根本来不及去辨别敌友,我只知道不论是敌是友,阿青生,我生,阿青死,我亦不独活。 “阿青,阿青”我似乎是使尽全身的力气摇着怀里的阿青,他盍眼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浓稠不堪的黑暗泥沼中,我的眼里只有阿青,而他却看不见我。 看着他就这样睡去,丝毫没有反应,我恫哭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阿青染血的衣襟,眼泪浸湿了我们的衣襟。 可是阿青还是没有应我。 我绝望地趴在他的胸前抱着他的身体哭泣,我与他邂逅时的情形充满了脑海,站在草原上清秀好看的少年,看着茫然四顾孑然一身的我,缓缓走到我的马下,用一双皎如星月的眼睛望着我“姑娘,你迷路了吗” 我的阿青,我在这世上最后的眷恋,难道也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 我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我把头狠狠地压在阿青的胸口,放声地大哭,口中不断地叫喊着阿青的名字。 “很痛诶,阿鸾。” 猛然间,我感觉到身下的阿青似乎动了一下,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又浮现在耳畔。 我抬起头看着阿青睁开疲惫的眼睛,一脸苍白的笑意看着满脸泪痕的我,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吃力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我潮湿的脸颊“刚才只是懵过去了,听见你叫我,不停不停地叫着我。我说过,就算我去了地府阴曹,只要听见你叫我,也会立刻回来的。” “如果你骗我,那你记得,就算是九泉之下,我也定会去寻你,跟你讨个明白。”我哽咽着说完,强压住猛烈跳动的心脏,看着阿青对我莞尔一笑,鼻子一酸大颗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好好。”阿青赶忙擦掉我脸上的泪,说话的声音似乎比刚才强了几分,我忙扶起他的身子,让他靠着我坐起来喘一口气。 这时我们才看清方才射杀马匪,在我们后面紧紧跟来的人,已经在我们身后默默地端详了许久,而我却一直熟视无睹。 他们穿着汉人的衣服,纹饰华丽,看着就来历不俗。他们的腰间都佩着长刀,马背上挂着弓箭,方才就是那箭贯穿了踩着我的马匪的咽喉。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大叔,气宇轩昂,看起来像是达官贵人,穿着素雅的长袍,披着玄色的裘绒的大氅,腰间别着一块纹饰奇怪的玉佩。 他望着我和阿青,轻声问道“你们两个还好吗” 我怔怔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心中满是感激和疑窦。 他对着身后的一个看起来略文弱的先生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立即下马,抱着一个木匣子,一路小跑过来,我生怕他要做什么,急忙用身体护住怀中虚弱的阿青。 那人见我如此,淡淡地笑了一声说“我是一个郎中,我家老爷叫我给这位小兄弟看看伤势。” 我狐疑地望向坐在高头大马上,目若高山流水,月朗清风的大叔,抱着阿青,仍不肯把阿青交给他们。 他看着生疑的样子也被逗笑了“姑娘,此人当真是个郎中,不然我聂壹带着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白衣,来这茫茫北漠里做什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倦鸟 他身后的人听他这样语意缓缓地开解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跟着不由发出一阵笑声。 他们笑声听起来那么爽朗酣畅,与方才的马匪恐怖凌厉的交头接耳的讪笑相比,他们的笑声显得那么和缓,犹如滚滚江水一般坦荡,没有一点要嘲讽戏谑被马匪折磨得浑身是伤的我和阿青。 我打量了那个自称郎中的人一番,他长得也算慈眉善目,身上也不像他身后的那些人一般背着匕首或者长刀,我半信半疑地把阿青交给那个“郎中”,他伸手抓住阿青瘫软的手腕,拉在耳旁仔细听了半晌,方才解开阿青的血染的衣襟,阿青的胸膛全是幽深的紫色的淤青,臂膀和手肘的皮肤也被磨得血肉模糊,我看到心中一纠,眼眶也跟着红了。 那“郎中”了我一眼,连忙要将他的上衣尽数褪去,我吓得一把松开阿青,阿青被突如其来的莽撞的举措震得沉吟了一声,原本被我撑着的身体瞬间跌了下来,还好被那个郎中一把扶住。而我只顾捂着眼睛,抱着自己的腿,躲到了一旁,半点也不敢朝那边望去,生怕亵渎了什么一般。 “没想到胡人的女子还知道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你方才那样紧紧抱着这位小哥哭时,倒未见姑娘有半分羞涩。”那郎中一边给阿青上药,一边还不忘笑着揶揄我,身后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阿青在的时候我才算女儿,若他不在了,我只当自己是男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脸红的如同晴朗夜空来临前的晚霞一般,只想在他们哄堂大笑前找个地洞钻进去。 谁知他们竟没有哄堂大笑,反而是一阵发人深省的沉默。 我抬起头看向为首的马背上的大叔,他听了我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居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开口“可惜可惜,姑娘性格果毅,却偏偏是胡人。若我大汉的女儿,都能有姑娘这样的胆色,那也不用再惧怕这漠北的豺狼了。” “先生不知,从今日起,他就跟着在下一起去我们大汉生活了,从此以后,便也算作是汉人了。”阿青也轻轻地笑了,气息虽然衰弱,但比方才要平稳了几分,对马上的大叔缓缓地答道。 “如此甚好。”那大叔似乎提醒到了什么一般,目光居然沉了下来,幽然地望着远方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想想胡人的儿女竟都归于我锦绣大汉,而且我聂壹却要奔走在这漠北蛮荒之地。” “先生气宇不凡,胸中辽阔,定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得,身在大漠,也定是要做常人难及之事。心中纵是故土难舍,乡情再切,也尽被化作做心中气吞山河的豪情了吧。” 阿青的声音很衰弱,语调浅浅,但是一字一句让人听得真切,我从来不知道阿青这么会说话,不知是因为大叔救了我们还给阿青治伤,还是被阿青的话语打动,胸中竟莫名升腾起一阵澎湃,抬头又仔细端详了马背上的大叔几眼,只觉得他当真气质凛然,并非他身后的那些男儿可以比得,形象似乎跟着高大了几分。 大叔似乎和我一样,被他这一番话语,也搞得胸中激昂澎湃了起来。他望着阿青的目光满是赞许,不由地点了点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屏息长叹,眼眶微红,眼中竟渗出朦胧地热泪来。他看起来像一个被迫远走他乡的文人骚客,又像是一个戎装万里思念故土的将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却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凛然之气,正如阿青所言,他身上仿佛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一般,让人觉得虽然悲壮,但又气势如虹。 他望着阿青,柔声赞道“小兄弟不仅谈吐不俗,心中气节也非常人比得,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 那郎中帮阿青擦拭着伤口,打开方才一直携带在身边的木匣子取出一个白玉罐子来,倒出一些膏状的东西仔细的涂抹在阿青的伤处,有用手指按压了一下阿青的胸膛,点了点头,向着阿青说“肋骨没有断,皮外上而已。”然后扭过头来,冲着一旁捂着眼却从指缝中偷看的我喊道“姑娘也可放心了吧。” 我耳朵一红,连忙合拢指缝,捂着脸,转过身去。身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方才我们过来时,斩杀了两个马匪,其中一个脖子上似乎还淌着血,看样子像是方才欺凌二位的马匪的同伴,他身上的伤可是小兄弟你的手笔小兄弟当真是英勇。”马上的大叔又笑着问道。 “先生谬赞,不是在下,是阿鸾刺伤他的。”阿青和缓地答道。 马背上的大叔显然一惊,望着我打量了半天,不由笑道“姑娘如此,当真是寻常男儿也比不得。” “那个时候阿青不在。”我脸红着回答道,听着我的回答,他们有面面相觑,想起我方才说“阿青在我这才算是女儿,阿青不在我就是男儿”的话,又笑了起来。 “在下替这位小哥包扎好了,姑娘可以转过来了。”身后的郎中提醒道。 我闻声转过去,看见阿青的身上被用白色的布条补丁好,上了药膏,脸上的血渍也被擦干净了,除了额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又变成了我记忆里那个温柔干净的少年。他冲着我温柔地一笑,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我心中的喜悦近乎做的眼泪,顺着脸颊,滚滚地流了出来。 “姑娘可还满意,是否也要我帮你看看伤势”那郎中冲着我饶有兴味的一笑。 我想起不久前舔我脖子的那个恶心的马匪,立马伸手捂住领口的衣襟说,连忙退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身上的伤没有事的。” 那郎中会心地一笑,起身来走到马匹上,从一个包袱中取出一身干净的布衣,走过来递给阿青,帮他换上。 阿青换好衣服,忙起身想要向救下我们的大叔行礼,正欲起身,可是身上伤势疼痛,半天也没有爬起来。我见状急忙跑过去,一把扶起他来,他虚弱地朝着马上的大叔恭敬地鞠了一躬,像往日一般文质彬彬,礼数周全,我也跟着他弯下腰,朝着马上的大叔鞠了一躬。 “蒙先生搭救,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在下郑青,携阿鸾谢过先生了。” “小兄弟唤我聂翁即可。” 马背上的大叔转身命人牵出我们的马,我扶着阿青过去,大叔的随从走过来帮着我扶他上了马背,把一个白玉的瓶子塞在我的手中。 “我们老爷给姑娘的药,此药神效,姑娘家在外不方便,回家自己敷上便可。” “多谢。”我紧紧地握着那白玉瓶子,玉质细腻,触手生温,让我心中也不由一暖。 “前路山高水长,我身上也确实还有着非比寻常之事要做,平日里若是依着我的性子,定是要把这小兄弟接回府上,小酌上几杯,好好聊一番天地,只可惜有要务在身,不能再多,就此别过了。”叫聂翁的大叔朝着我一笑,抱起拳来,他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跟着他抱起拳来“若是有缘,我们定会再遇上。两位一路向西,往集市的方向去便是,我们打从那一路过来,现在那一路还算是安全了。” 阿青也向着他们拱手拜别,他声音很轻,语气却恭敬又真诚“若真如先生所言,有日还能机会再见,阿青定不遗余力,万死不辞,报答先生今日救命之恩。” 我也向着大叔深深地施礼,心中满是感激。如若不是他,我和阿青此时当真在忘川河上相会了。 大叔朝着我们挥了挥手,说“举手之劳,都是我们大汉的兄弟,怎能看着二位蒙难却又见死不救呢,小兄弟不必记在心上。” 我们与大叔和他的马队拜别,我牵着马,带着阿青沿着河岸,朝着他为我们指的方向走去。走出还未有多远,便身后又传来起一阵仓促纷乱的马蹄声,那声音渐行渐远的声音,我知道是大叔带着他的马队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尽头,回头望着去,只剩一片苍茫空旷的草地。 此时浓稠的夜色已经褪去,草原尽头已有朝阳升起前的浅浅的红晕,河川上的暖风缓缓,倒映着细碎的日光,我与阿青都如沐新生。 我牵着马和阿青不知道走了多久,眼看着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生气,斜斜地挂在了头顶,温暖地照在我们的身上,我的身体也渐渐发软,奔波了一夜,倦意来袭,步履也渐渐有些蹒跚了。 忽而阿青在我身后温柔地唤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去,看到他一如往昔的温柔的笑脸,眼中的星辰又重新闪烁出了昔日的光彩,他朝着我伸出手来,声音如同身边缓缓流过的河水一般温柔地流淌而过,让我身上的疼痛也尽数消解了。 他说“上来吧,阿鸾,我带你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于归 大娘离开我的那一刻,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会愿意给我一个家。 我又变成了草原上流离的一个孤苦无依的灵魂,像一株随波逐流的摇摆的水草,随着湍急的河水从身边冲刷而过,不知道何时,它就把我连根拔起,丟到不知所踪的、山陬海噬之地,任由我慢慢枯萎腐烂,自生自灭。 我自记事起,就有了大哥和大娘,虽然对过去一无所知,记忆苍白,茫然四顾的模样,但终究不知道何为失去,自然也从未被掠夺得如此干净。 如今我的记忆中已经有了那么多残破的往事,不再是彼时那样一个单纯的没有来由的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过去而难过伤心。 我曾经有过一个家。 也有爱我的赖以生存的家人。 我体会过这世间至亲至爱的情感,只是却再一次被命运玩弄践踏,让我拥有过后,又把它从我手中硬生生地剥离了,让我重新回到最初,一无所有的时候。 我仍然记得,在吉婆大娘家刚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懵懵懂懂的那些时日,大娘和大哥知道我记不得过往时的诧异与忐忑的神情。 但很快他们便宽慰我说“过去未必都是好事,不记得也罢。不是所有人都有阿鸾你这样重生一回的机会,你真是个幸运的小姑娘。” 我那时总觉得,记忆空白,平白冒出的自己,与他人比起来,显得是那么残缺不全。也曾努力回忆自己的过去,誓要找出个究竟来。但每一次记忆的面纱刚要被我掀开的时候,就被头痛欲裂搞得戛然而止。 没有一次,不是以失败告终。 后来我也逐渐看开来,开始坚信,我就是阿鸾,我有我的家人。就是大娘和大哥。 是他们让我在这世上有了存在的一点依据和理由,这便就算是我的来历。 也是因为他们,“阿鸾”不再是一个苍白的、不知所谓的名字。它承载着一段记忆,一段的温馨的岁月和美好的时光。 如今那段回忆已经戛然而止,无法再延续,被硬生生地狗尾续貂了如此一个惨痛的结尾。 而我,只是从一个无处可依的孤女,又变成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 如此而已。 这世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所以阿青跟我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本是以为,他是要带我回到被那些马匪糟蹋得破败不堪的羊皮帐子。 毕竟就在那旁边不远之处,还葬着最爱我的大娘。那里才算是我的家,才是我所有往事和记忆的源头。 我虽然有些害怕,害怕回去后看着被搬得七零八落、空空如也的帐子;还有那些马蹄践踏的篱笆;那葬着我最爱的大娘的矮矮墓堆。 更加让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以后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可我的人生似乎再也不会有白天。 大娘在我为没有记忆而懊丧的那些日子里,曾安慰我“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开心。” 如今,那堆矮矮的墓堆和破败的帐子就是我全部的过去,而我即将和过去长相厮守。 我甚至去想,若大娘真的能化作鬼魂上来陪我,那我也倒不害怕了,也不用我一个人去面对难熬的寂寞的夜与终日的死寂。 我就这样思忖着,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阿青赶着马,竟朝着另外的方向而去。 我大概猜到,他说的“带我回家”的意思,是要带我去他的家。不是在我们那草原上四处飘荡逐水草而行的羊皮帐,而是那个大娘和我,都心心念念的用砖瓦修葺的安定的所在。 我心中确实向往,但也的确慌乱。 虽然那个家残破得让我难免伤心,却无法回避,但那才是我真正的所在。而且,不知道大哥还会不会回来到帐子处找我,或者他已经回来了,看到了家里发生的惨剧,正等着我回家,或者是发现我不在,又开始四处找我。 我心中一片慌乱,忙抬头拽了拽阿青的衣袖说“阿青,放我下来吧,我要回家。” 阿青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停住马,依旧前行,轻声道“我走时在羊皮帐子上留了字,如果你大哥回来,他会知道去哪里找你。” “可是” “阿鸾。”他打断了我,声音似乎沉了下来。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让我心中不由地一紧,竟也不敢反驳,听着他讲。 “昨夜我们都行了不远的路程,终也是一无所获。你大哥赶着那么多的羊,究竟能行多远,我们都心中有数。那样大的一片羊群,不可能我们一路过来,两个人都没看到。如果我们看见了,那些马匪自然也看见了,不是我故意要伤你,阿鸾,只怕你大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感觉到,我的眼泪无声地滴在了他紧紧拽着缰绳的手臂上。 他低头看着我,停了片刻,方才柔声说道“阿鸾,我不能送你回去,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么危险的草原之上我终是无法安心的。方才逃走的那些马匪若是回来寻我们报复,你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我知道阿青说得有道理。 但是若这世上的事,大家都可以按道理而循,倒也不会再生出那么千奇百怪的祸端来了。只因心中情牵之人尚生死不明,我的心中自然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跟着阿青走了。 大娘临终之前,只有我在她身边,答应她要把大哥找回来。纵是现在大娘已经不在了,我也必须要把大哥带回到她的墓前。大娘在酒泉之下,方才能瞑目。 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拒绝阿青。 经过昨日,我知道他是不会舍我而去的。若我再像昨日那般坚持离去,不知道又会给他招来什么祸事。 方才他昏死过去的情形仍然让我心有余悸,我是不能再让他因为我涉险的,如果他执意要陪着我守在那幢危险的羊皮帐子中,若真遇上什么危险,那我不是又害了他一次 我长久地沉默不语,低垂着头悄悄流泪,眼泪不断地滴滴答答地淌在他的手臂上。 他望着我,叹了一口气说“阿鸾,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他的声音那样轻缓,一句“和他一起生活”,倒是说得我心生向往了起来,可这终究不足以盖过 我对大娘和大哥的愧疚与担忧。 但阿青的语气中,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歉疚,让我不敢冒然开口去拒绝他。 我一个要被他捡回去的人,此刻倒生怕伤了他一般,只能哽咽着喃喃地说“没有。” 他望着我,突然噗哧一声笑了“那你为什么还一直哭啊” 我说“我没有哭,我只是在流泪。” 最终我还是被他带出了草原。 我想,也许有天,等我长得再强壮些的时候,他或许就不会再坚持不让我独自回去找大哥了。 可是我看起来那么瘦小,似乎比阿青要小上许多,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他骑着马走了许久,经过了一片片瓦房,最终带着我在一座整齐地围着灰墙的院落前停下来。 那座院落不大,只有一间大房和两间小小的侧房,但已经比我们在草原上扎起来的羊皮帐子要好太多了。 它有着高高的木门,两把泛青的铜锁手柄镶嵌在木门之上,虽然看起来有些古旧,但比起我们那四面透风的羊皮帐子上的门帘,它看起来是那样坚固,能把一切危险与寒冷挡在“家”的外面。 他把我抱下马,拉着我的手,推开门去。 里面的院落不算宽广,倒也算是十分的整洁。里面种着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树、一些栽在盆瓦里面没有见过的五颜六色的花朵,树下有石桌石凳。 这便是汉人的“家”。 院落的东边一个极其僻静的角落里,有一个围着羊的牲口棚,牲口棚旁有一件小小的木屋。阿青指着那栋小木屋对我说道“阿鸾,委屈你要跟我住在这里了。” 我不知道何为委屈,虽然那栋小木屋看起来那么的小,和旁边的房屋比起来确实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可是它俨然已经有了一个”家“的样子,一方遮蔽风吹雨打的屋檐。 而且那屋里还有阿青,只这一点,让那“小”,也显得如此温馨。 阿青引着我进了那个小木屋里,里面一片干净整洁,不像我们的羊皮帐子,总是散发这羊身上的膻味,这座小木屋散发着木头的香气。 我才恍然明白,这便是阿青身上永远幽幽散出的木质香气的源头。 木屋中有一张铺得工工整整的木床,上面的棉被打了几个补丁,阿青拉我过去在床上坐下,对我说“以后这张床就是你的。” 那张床上散发这阿青的气息,那样轻,我却闻得出来。我用手指摩挲着床沿,忐忑地看着阿青 “若是我睡这里,阿青你要睡到哪里去” 他望向身后一个看着像是炉子的东西,里面还有着炭屑和一些未来得及清扫干净的灰烬“我在火炉旁边打地铺好了。” “可是你浑身是伤,怎么可以叫你睡在地上”我急忙从床上站起来,跑上前去,拉起阿青的衣袖,把他向床边引“我的伤没事的,我来睡地上。” “阿鸾。”他一把抓住我拉着他跃跃欲试的肩膀,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我答应过你大娘,在你找不到你大哥的这段时间,我就是你的大哥。如果你大哥在,他也定是睡在地上,把床让给你睡。” 他这句话又让我想起了我杳无音讯的康奘大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安然地活在这世上。 阿青见我愁眉深锁,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眉间的结仍然没有解开“如果是我大哥,被那群歹人欺负得差点去了半条命,我也定是要把床让给他的。” “阿鸾” “阿青。”我打断了他的劝阻,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摇着他的胳臂,用娇嗔的语气说“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换过来吧。” 阿青被我撒娇的样子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鸾,你平素虽然爱哭,但是从未像小女儿一般爱娇。总是想什么便去做什么,从来都是理直气壮。若我不同意,你便哭起来威胁我,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软言劝服我。你是只跟我这样,还是跟你大哥也是这般,又或是你只对着你的大哥撒娇” 我未想到我在阿青眼里,竟会是一个如此蛮横的人。 可是想想我们相处的过往,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是在理。脸上不由的一红问道“你只说,你觉得我怎样才好” 他转睛煞有介事地想了很久,方才认真地答我“真的好难抉择阿鸾什么样我都喜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篱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是玩笑,心中骤然一声花苞初开般砰然的声响,喉头不由地发紧,目光望着他久久不能移开,脸颊也跟着一阵滚烫。 他见我傻傻地望着他,似乎并未觉察出我心底隐隐泛出的涟漪,只是自顾自有说“这样,反正我现在就算是你的大哥了,你看起来那么瘦小,这木床虽不大,但睡我们两人,勉强还算是过得去,我们一人一半好了。就是委屈阿鸾你” 见我目光呆滞半天没有反应,他眸子一亮,又轻声唤我“阿鸾” “什么” “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这床我们一人一半。” “哦” “阿鸾。” “啊”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眼中仿佛星海一般斑斓。 他在我孤苦无依之际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 也是他说,不管我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他把他的床分我一半, 他说,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阿青” “什么” “等我再长大些以后” 我鼓足勇气想要告诉他,我长大以后想要嫁给他,可是我正要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却被屋外一声厉吼打断了。 “仲卿”那声音从院中传来,声音的人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但又似乎并不想进木屋来说,见我与阿青愣了半天没有出声,便又吼道“你还知道回来吗” 阿青闻声向窗外望去,眉毛轻蹙,撇下站在原地语塞的我,径直走出门去。 只听见屋外传来他对方才高喊之人人,恭敬地说“大哥。” “昨晚你去哪里野去了还叫别人帮你把羊赶回来,少一两只怎么办马也被你骑走了,我看方才马厩里的不是咱家的马,你是不是有偷偷骑马出去,把咱家的马弄丢了,怕爹爹责罚,跑去偷了别人家的马” “大哥,咱家的马我确实弄丢了但是另有隐情,我会向父亲请罪的。这是我一位朋友的马。”阿青急忙解释道。 “少胡说了,你哪里有这样的朋友,这马看起来比咱家的马还要好几分。还有,你自己打盆水去照照自己的脸,是怎么回事,一副市井泼皮的样子,是不是去偷马叫人家给打了”那人依旧对着阿青不依不饶,声音中也满是不屑。 “大哥,仲卿不是那样的人。”院中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温和的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溪水潺潺一般。 “你懂什么,你看他那副熊样,定是偷了谁家的鸡,摸了谁家的狗。他娘也是偷人的贱货,他的手脚自然也不会干净到哪去。” 屋外的阿青沉默不语,我倚着窗沿,心中莫名地揪起。 我从未见过如此刻薄的人,阿青毕竟是叫他一声大哥的,他却能说出如此一番尖酸刻薄的话语来羞辱他。 我听着激愤,但又不敢冒然冲出去,生怕再给阿青捅出什么篓子来。 “你倒是说啊,你昨晚究竟去了哪”那人依旧逼问道。 “有些许缘由我不便跟大哥细说。总之,大哥只需知道,我并没有去偷别人的马就是了。”阿青的声音依旧谦恭,不急不忙地解释道。 我心中一颗石子轻轻落地。 这便是我喜欢的阿青。 即使面对他兄弟这样莫须有的指控以及刻薄的谩骂,态度依旧是这么恭敬有加。面对伤害我们的马匪那般的凛然无畏,可面对自己家里的兄弟,纵是如此的无礼之徒,却又如此温和的以礼相待。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书中所谓君子,大概讲得就是像他这样的男子吧。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一会儿爹来了,要他信了你的鬼话才算作数。方才听邻家的大婶说,瞧见你带了一个胡人回来,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我闻声立马缩下身子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被屋外的人察觉了。 “她是我的一位朋友,以后就跟着我住在木屋里。”阿青似乎想要回避他大哥咄咄逼人的问题。 我恍然。 之前总在想自己跟着阿青到他的家里生活,对大哥和大娘究竟算不算是一种背弃,可是却从未想过阿青做这样的决定,又要背负他家人怎样的责难。 他的父兄本就对他并不疼爱,何况他还要带回我这么一个什么遭人嫌弃的胡人女子。 “这么说,你真的把胡人带回来,我看你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匈奴你也敢招惹了人在哪里,是不是在你屋里” 那声音怒骂着径直朝着屋里冲了进来,我蜷缩在墙角,本来就不大的小木屋根本无处躲避,被他撞了个正着。 我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 看起来比阿青长四五岁的样子,身量已然成型,个子却只比阿青差不了多少,容貌却远远没有阿青那般温润好看。 他用一种看见老鼠的眼光看着我,眼珠子翻动着,从头到脚把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跟着他脚后冲进来的是阿青,他看见我抱着自己的腿蜷缩在地上,忐忑地望着他,眼中划过一丝忧虑,但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哥。” 随后一声轻柔的呼唤,第三个人挤进了这间小小的木屋。 我低着头,扫到了她的藕色的裙角,不由地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她也用着诧异的眼神打量着我,但却没有她大哥的表情那般嫌恶。 她长得和卫青看起来也不太相像,但眉眼还算干净清秀,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汉人女子的衣裙,头发的发髻也梳得简单,却一丝不苟。 这便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汉人家的女子,她和我是那么的不同,看起来温婉秀丽,而我头发乱糟糟的,一夜的奔波和遭遇,又让我显得灰头土脸,衣服也脏兮兮的,像个街边的乞丐一样。 阿青的大哥看到我这样子,明显是动了怒,但似乎他也不敢碰我这个他嘴里不敢招惹的“胡人”小姑娘,压着脾气对着阿青恶狠狠地说“看爹爹回来怎么收拾你” 说罢便转身拂袖而去。 那女子却没有跟着他离去,她慢慢地走到我跟前,蹲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我。我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她身后的阿青,他的面色有些沉重,但却没有阻止她靠近我。 我想这人定不会伤害我,但心中还是有点害怕,身子往后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你不要怕,你才多大呀一个女孩子怎么弄成这样”她说话的声音有如潺潺的溪水,那样轻柔又甜美。 我没有说话,抱着膝盖,抬头怔怔地看着阿青。 “她叫阿鸾,是我放羊时候结识的一个胡人朋友。她的家被马匪毁了,她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我这才把她带回来。”阿青皱着眉解释道“阿姐,你就帮我劝劝父亲和大哥吧,你看她这么小,只要一口饱饭,有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便可以了。” “你只当你捡回来的是一只小猫小狗吗阿青,你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和父亲的脾气。”那女子转过脸去望着阿青,一脸严肃地问道。 “阿姐”阿青被他问得眉头锁得更紧了。 “不管怎么样,你先去生火去弄些吃食来吧。另外烧些热水来,我来帮这位姑娘梳洗一下。”她转过身来,轻轻地一把抓住我的手,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女孩子家,这样子可不行。穿着这身胡人的衣服,难免叫别人看了去,又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阿青的眉头轻解了少许,连忙答是,看我了我一眼,连忙跑了出去。 不出半个时辰,水就烧好了。 阿青帮我搬来一个大木桶,把热水倒进木桶里,又续了些许凉水,望了她阿姐一眼。阿姐朝他点了点头,他恭敬地向她阿姐到了一声谢,便合上门出去了。 阿姐转向我,看着我望着木桶中的漾着腾腾热气的水出神的样子,不由笑了。 她的笑声很轻,如同泉水叮咚一般,大汉的女子似乎都是这样的娴静端庄,一颦一笑都有如春风拂面,溪水潺潺一般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她说“姑娘发什么呆,把衣服脱掉吧。” 说着她走过来,轻轻地解开我早已凌乱的发髻,见我望着她无动于衷,又伸手帮我解开衣襟。 我感到一丝皮肤裸露的冰凉,她望着我满脸都是诧异的神情,我知道,是因为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救我们的大叔给我的白玉瓶子从她手中的衣襟中掉了出来,滚到了我的脚边,我连忙捡起来,仔细看了半天,幸好玉质温厚,并没有摔坏。 阿姐也没有再多问我,避过目光去,只说“快进去吧。” 阿青把水烧得很热,他似乎生怕不够,又在门口放上了一桶。隔着门跟她阿姐说了一声,便又不知忙什么去了。 我在氤氲的热气中被阿姐轻柔地揉着头发,身上的伤痛因为泡在热水中反而变得轻了几分。 我感觉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众多疲乏与酸痛渐渐散去,阿姐在身后帮我反复擦洗着,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痛我。 我泡得正舒服,泛起了迷糊,身后阿姐带着笑意轻声说“方才灰头土脸的,未看清姑娘的容貌,这洗干净一看,虽然年岁看着还小,但却是个美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地把脸往水里掩了掩,呢喃道“阿姐取笑我。” 阿姐在背后依旧温和地微笑着说“我取笑你做什么。话说回来,从未见过阿青对哪家的女孩子这样上心过,他天生性情恬静温厚,不像一般这年纪的男孩总是上蹿下跳,姑娘们都喜欢和他亲近,我们这附近人家也有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喜欢他,可是也从未见他当真过。但若说是像对姑娘这般细致周到处处维护的,也是头一遭。” 我一听阿青被很多女孩喜欢这话,不由觉得心里一酸,喉头发紧。 可又听她说,阿青待我与其他女子不同,心中竟又隐隐生出几丝甜意。 不知是桶内的水太热还是怎么,脸也跟着发烫起来。 “阿青是看我可怜。” 我终究是说了一个,自己都不愿去相信的谎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镜花 我原只想着,阿青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阿青。一直在他面前耍些小无赖,闹些小脾气,也并不觉得他就会为此而讨厌我。 他又与我经历那么多波折,几番生死,我自然是最知道他的好。 可如今发现,这天下的女子都不是瞎子,像阿青这样的俊朗好看的男孩子,性情温和有礼,为人重情重义,自然女孩子们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阿姐的这几句话竟让我喜欢阿青的心情变得矛盾了起来,一方面我希望阿青永远都是那个身上永远笼罩着让人想要靠近的、和煦光芒的阿青。而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不要太好了,光芒不要太亮,省得招惹别的女子惦记。 我心中是非阿青不可的,若是有姑娘要跟我抢阿青,我也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了手的。 正在我自顾自地左右犯难时,阿青在门口又隔着门冲里面的阿姐轻轻唤道“阿姐,我又烧了一桶水,就放在门口好了。” 阿姐扑哧一声笑了,低头对我说“正说着他,他就来了。” 说罢对着屋外的阿青说道“哪用得到那么多热水,你是想淹死阿鸾吗” “让她多泡一会儿吧,她身上有伤,热水可以化瘀止痛的,烦请阿姐等她泡好后帮她擦写药膏,那药在她身上的一只白玉瓶子里。” “好了好了,知道了。”阿姐佯装烦躁,嘴边却依旧是轻笑,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待你,还真是细致周到。” 我的脸一片羞红,心中却似乎被这一桶的热水蒸得暖暖的,轻声道“若有谁嫁给阿青,定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阿姐被我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在我耳边小声说“那你想嫁给我们阿青吗” 我脸红着,忐忑了一下说“想。” 阿姐显然是被我的话惊得怔住了,估计她本是想戏弄我一番,却未曾料到我倒是这般的坦荡,一点也没有平常小女儿家的羞涩,竟一口承认了下来。 她被我搞得竟半晌说不出,最后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这份心思,阿青他可知道” 说实话,我当真不知,阿青究竟知不知道,但又觉得,他定不会一点也不曾察觉。 我曾日日追逐在他的身后,像一只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又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生死时分,他都未曾舍我而去。一路全力护我,对我百般呵护,体贴温柔。 我已经没有了大娘,也没有了大哥,没有了我那个在苍茫无垠的草原上唯一温暖的小窝。 而他,又恰在此时允诺我要有一个家。 与我而言,阿青已经成了我生命不可割舍的部分,亦是我往后人生的全部。 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阿姐的眼睛,一字语句说“我不知他是否知道,但我长大后,就是想要嫁给他的。” 阿姐望着我,淡淡地微笑,回过脸去不再看我,我只是听着她在我身后若有所失地说道“你还这么小,就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吗说不定有一日遇到更好的男子,家室性情都远胜于阿青,你便也不会这么想了。” “不会的。我心中有阿青,只要他不离开我,我心中就再不会进任何人来。”我急忙摇了摇头,笃定地答道。 “若是如此,便再好不过。只是有时候,人的心,连自己都搞不明白。”阿姐用手轻抚在我的肩头,我看不见她的脸,自然也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总觉得她的语气中夹杂这一丝怅然若失的意味。 语罢,她走出门去,又把阿青烧好的热水提进来,倒在我的木桶里。 我感到身边簇拥着的热意有浓了几分,热气蒸腾中竟生出几分昏昏的睡意,正在我朦胧之际,她轻轻地在我耳边我说“我去准备一下给你换上的衣物,阿青说的没错,你得再泡一泡热水,你身上的淤青才会散得快。” 我意识模糊地点了点头,便又听见了门吱呀作响的声音。 我知道是阿姐出去了,倦意来袭也不容我睁开眼睛去看得再分明些,我的头一沉,竟倒头睡了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听到阿姐又在耳边轻声唤我的声音。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阿姐的面庞,她说“阿鸾,出来吧,我帮你上药。” 我从木桶里爬出来,身上湿漉漉的,水珠落了一地。阿姐用棉布把我抱起来,又帮我把身上的水都尽数擦干,细细地帮我在周身上了好了药,把白玉药递给我叫我仔细收好,又递给我一身鹅黄色的干净整洁的汉人女子的衣裙。 “这是我以前穿的,现在小了些,不过给你这么大的女孩子穿刚好。”她一边帮我系着衣带,一边温柔地笑道“一会儿再帮你梳一个汉人的发髻,这样就没有人再看得出你到来历了。” 我望着镜中被她一点一点收整的自己,我曾不止一次期盼着自己能够穿上汉人女子的衣裙,当我第一次把它穿在身上,总感觉比起我曾穿过的那些衣服,它显得我是那么的纤纤弱质,却又恰如其分。微湿的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鹅黄色的衣裙让我显得仿佛高挑了些许,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犹然生出几分翩然之姿来。 或许,大娘说得对,汉人的衣裙才是最最适合我的。 阿姐在我的身后帮着我梳理着头发,轻理我的鬓发,挽出了一个精简的发髻。虽然没有半点珠玉钗环,但我已经觉得,镜中的自己已无往日的荒蛮粗砺,看起来竟完全如同一个汉人家的女子一般温婉窈窕了起来。 大娘是想要看到我这个样子的吧。 她总是说,汉人的女子是如何的纤柔玉质,她们的衣裙是那样翩然美丽,举止仪态谦谦。 不知道她此时在天上,是否也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若是她看到了,布满细纹的慈祥的面庞也定会舒展开,欣慰地笑出声来。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地发着呆,阿姐在身后双手抚在我的肩膀,轻声唤道“阿鸾,我们去吃些东西吧,阿青大概已经把吃食准备好了。” 我被阿姐牵着走出屋子,赫然在碰上原本就在院中等待着我们的阿青。 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微微怔了片刻,方才开口笑道“阿鸾这样,看起来竟就和我们汉人的女孩子如出一辙了。” “除了这些,你就什么也看不出了吗你又在哪见过咱们这的哪家女孩子有阿鸾这般漂亮的” 阿姐轻笑道,领着我走向摆着热气腾腾食物的石桌前,轻轻摁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在我耳边的轻声说“我们家阿青有的时候就是有些傻,你不要嫌弃他” “阿青怎样,我都喜欢。”我转过去望着阿姐,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阿姐朝着阿青噗哧一声笑了“你给她下什么迷魂汤了” “我煮的迷魂汤,姐姐还没有喝。”阿青也笑着过来,连忙帮盛了一碗汤递到我和阿姐的手里。 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温热,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指那样纤细修长,带着淡淡地温暖,如同他脸上朝着我的笑意一般“我不大会烧饭,不要嫌弃。” 我抱着碗边,咕咚咕咚地喝下。那汤的味道倒是很淡,还夹杂着一些蔬菜的腥气,但不知究竟是因为已经一天滴米未进,还是因为这汤是阿青烧的,我竟甘之若饴。 阿姐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低头呷了一口,眉头立马纠结在了一起,仿佛如鲠在喉,艰难地咽了下去。 “阿鸾,你真的觉得好喝吗” “阿青做的,阿鸾都觉得好啊。”我放下已然见底的碗,望着阿姐认真地说道。 阿姐把汤勺放回碗中,不由望着阿青,呵呵笑道“以后阿青做的汤,我是不敢再喝了,省的变得和你一样了。” 阿青自己也盛了一碗,低头喝了一口,不由地皱着眉头苦笑道“阿姐就别再取笑阿鸾了,她只是饿坏了。” 说罢拿起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吹了吹方才塞到我的手里,趁着我伸手接过馒头,一把夺拿走了我面前的碗说“还是吃馒头吧,馒头不是我做的,汤就不要喝了。” 馒头躺在我的手心,我如同捧着一颗温热的心脏一般小心翼翼。 这不是阿青给我的一切,可阿青给我的,竟都成了我的一切。 我似乎是于漆黑无垠之夜中遇见你,不知是谁顷刻间点燃了所有的灯火。所以又何必再去追问这火是否全是为我而燃 正在我望着阿青的温柔的笑脸,鼻子一酸,眼中正要氤氲起不知是喜悦还是伤悲的泪光时,便听到院子的门口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的巨大的响声,随即传来一声女人的震耳欲聋的怒骂。 “你这个混小子竟然还知道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祸兮 我在惊愕中收回目光,望向那声音的方向,只见院门处,赫然立着一个面带凶色的女人。 她先是气势汹汹地望着阿青,见我也愣愣地望着她,捎带着用鄙夷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 我错愕地转过头去,望向阿青。 他的脸上依旧不露半点声色,只是闻声站起身来,眸子却一直低垂着,回避了那女人直直投射过来的、怒气汹汹的目光。 我茫然间又望向身边的阿姐,见她一脸的凝重,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门前的女人身后又突然冒出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我方才恍然大悟,那人便是方才对着我与阿青破口大骂,被阿青称之为大哥的男子。 此刻,他站在那女人身后倚着门框,用一种看戏的眼神望着我们,鼻息下隐隐地发出一声冷哼。 门前的女人用她刀子般的目光凌迟了我们半晌,冷哼一声,摇晃着身子径直走向阿青。 她的身形臃肿粗壮,全然打破了我对汉人女子婀娜聘婷的印象。 她看起来倒是不比草原上的女人秀气几分,蛮横地上前来,盯着沉默不语的阿青,甩开手来,狠狠地就是一个巴掌。 “啪”得一声,我心中骤然漏掉一拍,急忙想上前,却被身后的阿姐拽住了。 响亮的掌掴声回荡在本就不大的院子里,门前的大哥倚着门框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阿青依旧不露声色,从他脸上看不出愤怒与惧怕。 他只是不去看她,脸颊有些微微地红,映衬在他本就挂着的嘴角的淤青之上。 “听说你还带回来一个匈奴人。”语毕,眼前的女人目光灼灼地望向我,一把推开阿青单薄的身子,朝着我走来,上下仔仔细细地把我打量了一番。 阿姐把我往后拽了拽,似乎想要护住我,对着眼前的女人说“娘,阿青他” “你闭嘴。”她的阿娘冷声喝住了她。 那个女人冷冷地望着我,唇边轻哼一声讽刺的笑意“你倒是穿得人模狗样,一个小娼妇,才这把年纪,就敢跟着男人回家还真是个自己送上门的烂货” 我那时并不知道她所说的“娼妇”究竟是什么,但总归是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怒骂的嘴脸,心中激愤信口说道“我为何不敢” 她听我这样说,抡起胳臂,一手打掉我手中捧着的温热的馒头,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小贱货, 穿着我女儿的衣服,吃着我家的东西,还敢对我这么嚣张” 我看着那颗圆滚滚的馒头粘着土,滴溜溜地滚了出去。 那可是阿青给我的。 我立刻扑过去,半跪在地上一把捡起了那个已经沾满泥泞的馒头,心中不由一阵发疼。 阿青见状立马过来,一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他轻轻地握住我紧握着那个脏兮兮的馒头的手,在我耳边温柔地呵气道“来,阿鸾,把它给我,脏了不能吃了。” 我被他这样的温柔,不知究竟是委屈还是心疼,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究竟是为何,阿青为了我,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竟也一口气也由不得他喘息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苦了阿青。 我只是自私地想着,他是我的依靠,他的臂膀之下便是我可以修筑的暖巢。 可我却忘记了,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与我的无助也并无二致。 我未曾体会他在家中的境况,也未曾想到自己竟会给他添这样大的难处。 他为了我被马匪打得险些去了半条命,好不容易捡回的半条命,又带着一身的伤马不停蹄地奔波,带我远离北漠荒茅之地。 就连阿姐给我沐浴梳洗时他也不曾清闲片刻,一直帮我劈柴烧水,还准备吃食给我。 他为了我一刻也未曾停歇,即便如此,还要被他的长兄刁难,被他的继母掌掴。 我心中郁结,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哭声,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馒头,怎么也不愿还给阿青。 那女人不知为何,突然又一把抓住阿青,愤怒地狠狠把他一脚踹倒在地上。 她像一只凶悍的母狼,和草原之上的马匪别无二致,和她的女儿却没有半分相似。 她不知从哪儿扯来的马鞭,抡圆了胳臂,使劲地抽打着坐在地上的阿青。阿青似乎并不想理会她,任由她一通发泄。 可这一声一声鞭子在空中猎猎作响的声音,仿佛一下下抽在我的心上,着实是让我无法置若罔闻。 我奋不顾身地跑上前去,扑在阿青的身上,想要把他挡在自己的身下,任由鞭子应声落在我的脊背上,腿上,还有手上。 每一下,我都感觉自己皮肉就要绽开一般的疼痛。 那一刻,我才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阿青所隐忍的究竟是什么了。 身下的他感觉立马到了我趴在他身上的分量,惊呼一声我的名字,立马翻过身来,一把把我护在怀中。 鞭子的响声霎时间停了下来,我喘了一口气,转眼看到阿青一手死死拽住了不断袭来的马鞭。 他紧紧地握着,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和那个女人凶悍的目光对峙着。 我在他怀中,感觉到了他似乎是真的愠怒了。可是他的表情却十分隐忍,竟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他只是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地盯着的女人。 女人似乎被他的眼神激怒了,她似乎是无法想像,一直回避她目光的阿青,竟会如此直直地与她对视。 这似乎是冒犯了她一般,于是她死命地想要拽回手里的马鞭,可是费了半天的力气,却怎么也无法从阿青的手中,把马鞭夺回去。 她有些气不过,抬起脚,狠狠地揣在阿青的身上。阿青收回目光,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抱着着我,岿然不动。 那女人似乎也闹累了,插着腰喘着粗气,一把松开了被阿青死死拽着的马鞭。 “你这个死东西,翅膀还硬了是不是,竟然敢还手了方才回来我已经告诉你爹,等他回来再好好地收拾你,还有这个小贱货,通通都从家里给老娘滚出去。” 阿青没有理会她喋喋不休的粗俗的谩骂,只是低着头,望着我,突然淡淡的开口唤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遇上他温柔的眼眸,第一次我觉得他的眼眸原来也可以那样的幽深,我竟无法看清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说“阿鸾,对不起。无法给你一个安定的家了。” 我骤然感觉到浑身的冰冷,仿佛来自黑暗深处的那只手又要把我拖回到黑暗里去。 可这一次我没有挣扎,我也不能挣扎,就任由它拖着我的身子进入那浓稠冰冷的黑暗之中去。 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阿青在这个家中的处境,他已经为了我承受了太多的苦难。 我望着他满身的伤,心中不由地揪疼,也无法去想自己以后究竟要沦落何处。 我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抚着他的脸颊,佯装信誓旦旦地说“阿青,我可以回去的,没有关系,说不定我大哥已经回来了,说不定” 不知为何,我伪装了半天的坚强,在与他目光交错的一刻,竟然瞬间坍塌了,只觉得喉头一紧,哽咽一声,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世上最残酷的,便是在你以为就要拥有时,又被命运夺走。 若没有遇到阿青,我可能已经在命运如此恶意的玩笑中屈服,葬身于黑暗之中。 可是因为阿青,我有重新开始渴望光明,也曾热切地希冀它定会再一次落在我的肩上。 我不用一个人再在黑暗中哭泣,在广袤草原独自踟躇。 然而,阿青却似乎也不想听我的话,他只是伸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唇边荡漾出一丝苦笑,轻轻地在我耳边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是说一起,去找一个能够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我竟不知他居然是这个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青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也没有意识到大颗大颗的眼泪正从我的眼中不断地落下来,打湿了我们的衣襟。 他宁静地望着我,脸上的微笑有些苍白,伸出手来轻轻地帮我擦掉脸上的泪痕,轻轻地说“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就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漂泊在草原之上我知道你倔强,也知道你害怕” “不可以,我已经没有家了,我不能再害得你也没有了家。”我拼命地摇头想要制止他这个疯狂的想法,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你让我回到草原上去吧,我本来就是从那里来的,有什么可害怕的。我还要去找我的大哥,我还要回去守着大娘,她一个人埋在地底下,如果寂寞了想有人陪她说说话要怎么办,我” 他一把摁住我的肩膀,把我扶起来,我的泪流满面的表情终究还是袒露在他的面前。 他望着我,目光宁静又温和“阿鸾,我心意已决,你愿意跟我走吗” “阿青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真的要为了这点事就离开家吗你好好和爹娘求求情,兴许爹娘会准 你把阿鸾留下来也说不定啊”阿姐见阿青这般对我说,急忙上前劝解道。 “阿娘今日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可是,我既许诺要给阿鸾一个家,就断不能看着她因为我而无辜被责难,我是男子,有些事情,尚可不去计较,可是阿鸾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阿姐,就不要再劝我了。” 阿青抱着我,他的怀抱很温暖,手却很冰。 他温柔地把我的头摁会他的胸口,不让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却在我的耳边柔声轻叹“是我不好,让你平白空欢喜一场。” 我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都是我不好,阿青,我给你阿娘道歉,我们一起求他们,你千万不能因为我” “嘘。”他抬起手指比在我的唇边,硬生生地打断了我哭喊,我抬起头,怔怔地望向他,他的眼中全然是一湾平静无风的湖面,他望着我,温柔地一笑,眼中似乎蕴藏着星海一般。 他说“阿鸾,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新生 我心中怦然一动,抬起望向阿青那澄澈如同湖泊的眼眸。 我知道他虽然生性和柔,却不是一个不敢做决定的人,他既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纵是我再怎么劝服也都只会是无济于事。 就像之前,我以性命相逼叫他不许再跟着我,最后,还不是跟着我在生死边沿走了一遭。 我知他心中若已有了执念,便就不轻易再更改了。 看着他望着我认真又温柔的面庞,问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我的心中便只有一个声音在剧烈地回响。 我冲着阿青点了点头,知道我如此的自私,就了断了阿青所有的退路。 我心中钝痛,却又希冀,我的世界早已是四面紧闭,阿青是我溯流而下抓住的最后一棵水草,哪里有阿青,哪里就是家。 他见我点头,唇边露出温暖的笑意,倒像是释然一般,轻轻松开我,站起身来,走向身后的阿姐,扣手行了一个礼,毕恭毕敬地说“我曾留字给阿鸾不知所踪的阿哥,若尚在人世,可于这里来寻阿鸾。可现在我要带着她离开,若她大哥有日寻来,阿姐只需告知阿鸾和我一同去了平阳的侯府。阿青在这里谢过姐姐了。” 阿姐望着阿青面色凝重,转眼看了看他身边的我,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你知道,今日你倘若离开了郑家,阿爹阿娘必不会再让你踏进郑家的门了。阿青你想好,你生母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在郑家,阿爹阿娘虽对你严厉些,但毕竟你也算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可你若去了平阳侯府投奔的你的生母,那便是去做” 阿姐似乎也说不下去了,眼眶一红哽咽了起来。 阿青的眉头轻蹙,但表情却非常平静“方才所求之事,阿青先谢过阿姐了。这些年若无阿姐照拂,阿青断是承受不住了。从今日起,阿青踏出郑家的大门,以后纵是饿死街头,也定不会再到郑家求取一分嗟来之食。” “你这个傻丫头劝他做什么人家啊,是宁愿去做王侯将相家中养的一条狗,也不愿做我们这样贫寒人家的人。”继母走到阿姐的身边,一把把阿姐拉到自己的身后,望着阿青眼中全然是嫌弃与不屑“你要走便赶快走好了,趁着你父亲还没回来。若是听了你今日这番话,把你打成一个瘸子,再撵你出去,到那时就不好看了。” 阿青望向那个女人,眼神不卑不亢,他弯下身子,朝着继母恭敬扣手鞠了一个躬,声音平静又干脆“郑夫人,保重了。”说罢,便转身拉着我的手,朝着马棚走去。 他把我一把抱上马背,把马牵了出来,正欲上马,却突然被他的大哥从身后一把拽住。 他一脸蛮横地望着阿青,又鄙夷地望了望马背上的我,眉毛一耸,怒声说道“你这小子,把家里的马弄丢了,还想牵马出去这匹马你不能骑走,必须留下来抵债。” “大哥,这马是阿鸾的,我是必须要牵走。”阿青的声音依然是毕恭毕敬的“以后,等我安定了,定会还一匹马于郑家来。” “你连自己都喂不饱,哪里还有闲钱买马还给我们你当我和阿娘是傻子好糊弄吗说什么也不许你把这马骑走。” 他说着想要去夺阿青手里的马鞭,阿青侧身闪过,喊了一声“阿鸾,抓紧缰绳“ 我闻声连忙抓住手边的缰绳,双腿加紧马肚。 只见他反手轻轻敲击马脖颈处的某处,如他当时在匈奴马匪面前所击打之处似乎一样,只是手法稍微轻巧些,身下的马似乎立刻被戳到了痛楚,长啸一声,扬起前蹄。 还好他手法较突袭马匪那次轻些,还提醒我抓住缰绳,我才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是马扬起的前蹄,却擦着阿青大哥的前襟,他大哥吓成一滩软泥,迅速跌在了地上,怪叫了一声,身后传来郑夫人的一声惊呼,马蹄落稳,阿青纵身上马。 “你拦那个小王八蛋做什么,那马就让他牵走以后我们也眼不见心不烦,还少养活了一张嘴不是。快给娘看看,有没有受伤。”继母一边愤懑地骂着阿青,一遍检查他大哥身上,此时此刻的她的眼神倒是满是温存,不再面目可憎,倒像是一个母亲的样子了。 阿青的大哥似乎才回过神来,愤恨地盯着阿青,吼道“你你竟敢这样对我” 阿青居高临下,望着马下搂在一起惊魂未定的母子,神色平静又冷漠,赶着马在原地踱了几番,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根本不配骑这样好的马。” 我觉得我身后的人,陡然生出一股凌人的傲气,和以往那个温厚恭谦的阿青截然不同了起来。 说罢,他又冷冷地丢下一句,保重,便赶着马带着我出了院子。 身后的人也在没有追来,我想他们也是当真被吓到了。 他们应该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阿青吧。 他平素那样恭顺谦和,任由他们欺辱打骂一,也不吭不响。 可是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马,也懂得马,面对马,却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与它们相交时,如同和自己的之心好友一般。 而非如他大哥一般,全然是主人对自己牲畜的占有欲。 他上了马背,便意气风发,从此再可与他抗衡了。 “阿青,你方才那样戏弄他们,心中可有畅快些许”我轻轻地问身后的阿青。 他叹了一口气,久久才怅然若失地说“看我大哥阿姐都比我年长,你便知道,父亲在和母亲在一起前就有了家室终是我对不住郑夫人。她那般对我,全然也是对爹曾经不忠,撒解满心的怒气罢了。为人子女,我可以理解。只是方才,大哥不分青红皂白,硬要你的马,我断不可允他的。” “阿青,阿青。”我点点头,为了不让他再为方才的事情心绪难宁,便在他怀里仿佛要讨他欢心一般亲昵地唤他的名字。 他低下头来用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声说“怎么了” “你心胸宽广,忘掉他们吧。往后我也再不说自怨自艾的话,从今天起,我们便都是新生,这样可好” 阿青笑了笑说“这可是你说的。从今天开始,我们都不许去想以前的烦心事,毕竟谁不能和过去长相厮守。阿鸾,我还想你回到我们最初遇到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浪漫的样子,我喜欢你那个样子。” 我被他说得眼眶微红,轻声回答好,把自己深深埋进他的臂弯之中,让他身上的温暖和味道包围着我,把那些悲伤与痛苦远远地隔离。 历几番生死,经几度离合。 如今我对阿青的情感,似乎已与当初懵懂地喜欢一个漂亮的少年郎时的心境早已截然不同。 那种情愫,好比让我这棵枯树生出红花。绚丽在苍凉中盛放,苍凉在绚丽中生长。 即便是,从此我要跟着他,踏上一场梦幻旑旎却又担惊受怕的旅程。 我与他两人,一马,浮沉于这世道之上,我与他之间,从此再无旁人。 我把怀中的那个一直舍不得丢,滚得脏兮兮的馒头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把上面一层粘到灰的撕掉,慢慢剥开,成了一个干净的崭新的馒头,抬手递到阿青嘴边。 他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又把馒头推到我的面前。 他在我耳后轻轻地说“阿鸾,对不起,等以后,我们若是有了钱,就给你漂亮的衣服和履。” 我听他说,方才想起我给大娘买药时,刘大夫退给我的那些钱币,慌忙地把剩下的一般馒头收起来,又掏着怀中。还好都在。 我兴高采烈地捧出来给身后的阿青说“你看,我们有钱的。” 阿青用下巴靠在我的脑袋上,笑着说道“呵,你可仔细收好了。” “我们可以拿它换些干粮带在路上。” “我们抄山林近路的话,到平阳不过两三日的路程,总能想些别的办法。”他把我捧在手中的钱币又摁回到我的怀里。 就像他说的一样,他骑着马带我离开了他的家乡,踏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大漠以外的景致,茂密苍翠的树林之中鸟啭莺啼,清冷的溪涧淙淙流过,阳光透过密林间的缝隙斑驳在我们的身上,马蹄踏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们骑着马在林间奔驰着,行至一片茂密的竹林前,阿青突然停下了马,望着高耸又苍翠的竹子仔细端详了半天,若有所思地想了些什么,忽而低头问我“阿鸾,你大哥给你的匕首,还在吗” 我低头冲腰间摸索,拔出那把匕首递给了他。 他接过匕首,跳下马去,抬起脚一脚,把一根竹子踩倒,反复地掰扯了半天,竹子的韧性似乎很好,他费了半天力气,方才把那根竹子折断,硬生生地掰断一根竹子。 他又截了一段大约有我这样高的,用匕首仔细地反复削着竹竿的一头。最终,他把那一头打磨得甚是尖锐。 他似乎很满意,朝着马上的我一笑,跑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竹竿说“阿鸾,把你半个馒头给我。” 我狐疑地把怀中的半个馒头递给他,他接过冲我一笑“投我以桃,必报之以李。” 说罢牵着我的马朝着河边走去。 最终他选了一处水流不再湍急之处停下。 林间的清涧与草原上的溪水不同,它透着一丝清寒之气从布满青苔的石头上上缓缓流过,发出叮咚的响声,深浅不一,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几条游鱼在涧底来来回回。 阿青把马拴在溪流旁边的一棵树上,把我从马上抱下来,叫我在附近去拾一些容易点着的干柴和树叶来。 说罢,他脱下脚下的履,挽起裤脚,蹑手蹑脚地拿着我那半个馒头,和哪只他捣鼓了很久的竹竿,赤着脚踩着石头,慢慢晃悠到了溪涧的正中。 我看着他把手中的馒头掰下一小块来,捏得细碎,抛至涧中,目光灼灼地盯着水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忽而见他猛然出手,动作迅猛倒我都还没有看清楚,只见他扬起手中的竹竿,上面赫然插着一只 被他的竹竿一杆刺破的游鱼。 他一把将鱼从鱼竿上拔下来,扔向岸边。 我赶忙跑过去,看到那鱼的腮还一张一合的眼睛瞪大地望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鱼,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也曾在河川中看到过,可是也都是在岸边远远地看着。 “用这个,换你的半个馒头可好”他站在溪涧之中,脸上全是比阳光还要明亮灿烂的笑意,冲着我喊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西子 我从未见过阿青这样笑过。 彼时见他总是笑意浅浅,温润如玉,但总觉得他清澈如溪的眼底,总是隐藏着什么不愿提及的哀愁,他的身上没有同年龄的男孩子的率直和任性,待人接物总是小心翼翼,礼数周全,完全没有显露出在他这个年纪常有的莽撞与不羁。 像现在这样,他对着我放声爽朗地大笑,却是那样一副抛却一切顾忌之后如释重负的爽朗的模样,如此的酣畅淋漓。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样爽快得笑过了,他自然也不知道,他这样的笑容会让我的心如何“笃笃”地跳动了起来。 这便是我和阿青新生的开始。 我围坐在阿青的身边,看着自己拾来的干树枝与枯叶堆砌成的小小的“山丘”,在他的指尖,被燃起一道温暖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已经渐渐暗去的山涧。 那丛篝火,在光线已经昏暗的凉风习习的树林间显得那样温暖明亮,它的余晖点亮了我的眼眸。 篝火的光火染红了阿青的面庞,他似乎发觉我一直在看他,转过头来,冲着我粲然一笑。 一切似乎并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突然觉得,那丛温暖的篝火,就点在我的胸中。 阿青用几根较长的树棍戳穿鱼的身体,放在篝火上来回翻滚着烤。 火花簇拥着鱼的身体,发出霹雳啪来的油脂的轻微迸溅的声音,香味随着他手中的转动,袅袅地飘了出来,引得我瞬间感到饥肠辘辘。 “以前小时候在侯府的日子,和锦师傅一起,他骑着马偷偷带我来山林里玩,总能打些野兔什么的。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弄给我吃。” 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在回忆十分久远的事情,眼睛中闪烁着微微的光晕“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托着腮帮子,眼睛直直地望着火上的鱼,又转眼望着阿青“好了吗” “没有。不熟的话,吃了会坏肚子。”阿青冲我温柔地一笑。 过了没一会儿,我又问“那现在好了吗” “再等会儿。” “好了吗” “喏。”他轻轻地把手中的鱼从火上拿下来,递到我的手里说“小心烫。” 我一把接过,或许是我饿了太久了,上面的香味让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了出来。 一口咬掉一块,鱼肉细腻滑嫩,边缘烤的焦香,我猛吞一口,去感觉嗓子眼一阵刺痛,连忙咳嗽起来。 “是卡住了吗”他赶忙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还好,那枚鱼刺还是被我咳了出来。 阿青说吃鱼要把刺挑出来,不然就会咽下去,卡住喉咙。我是第一次吃鱼,当然不知这些。 阿青拿过来,帮我把肉掰开,顺着鱼刺抽出一块鱼肉来,递到我的嘴边,叮嘱我要仔细咀嚼,把小刺都吐出来。 我便听他的,慢慢地、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地咀嚼,聚精会神的样子,倒是惹得他笑了。 他伸出手指温柔地帮我擦掉脸上和嘴角上沾上的炭黑,便着手串起另外一条我已经洗好的鱼,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知是林间的风还是什么,不远处的茂密的灌木丛,突然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与阿青定睛望去,响动声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来愈大了。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鱼也掉在了地上。 阿青连忙放下手中的鱼,握起一旁的匕首,抽一根燃着的柴火,警觉地朝着那片茂密的灌木走去。 谁知灌木丛中颓然发出一阵耸动,一个黑影从中站了起来。 “二位莫怕二位莫怕在下不是坏人。”草丛中的人影连忙疾呼道。 我惊魂未定,赶紧跑向阿青的身后。 他把手中的火把伸向灌木丛中的人影,火光照亮了幽暗的灌木丛,只见一个头发凌乱,衣着褴褛地白衣男子。 他的模样倒是非常斯文,面容虽然沾满了泥泞,但仍然看得出几分清秀。 火光照耀之处,仔细看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是比较讲究的丝线织就的。 比起我和阿青身上的布衣,他的衣着算是十分光鲜的了,只是似乎经历了几番波折,搞得满是尘土,泥泞不堪。 “在下是一个乐师,要去长安投奔我大哥的。路遇歹人,把我的坐骑和身上的银两都抢去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师,在这荒山野岭徘徊了大半天,未曾想到还能遇到二位仙童,可否能分给在下一点吃食,在下已经饿了一天了。”他向满面狐疑的我和阿青解释。 看着我们还是疑窦丛生地望着他,又连忙把背后的一个被黑布裹着的包袱摊在我们的面前,从中取出一柄雕花的榆木琴来。 那琴身上有几道刀斧的刻痕,几根琴弦也断了,看起来与他一身的狼狈倒是相得益彰,他赶忙解释道“在下没有骗你们,在下当真是一名乐师。需要在下为二位演奏一曲证明所言不虚吗” 阿青望着他,沉默了半晌,伸手指向我们燃起篝火的方向,恭敬地说“不用了。先生请吧。” 那人欣喜地抱着木琴跑到篝火旁,捡起阿青方才烤好的鱼,吃了起来。 我躲在阿青的身后打量着他,他的手指十分修长,周身之气斯文又有些阴柔,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似乎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阿青拉着我的衣袖走过去,在那人的旁边坐下,串起一串鱼,默默地在火上又烤了起来。 那人似乎吃得差不多了,抬起头看向躲在阿青的身后的我,沾满灰尘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姑娘,可走近让我瞧瞧” 我抓着阿青的手臂冲着他摇了摇头,眼睛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来吧,我没有恶意的。”他又朝着我笑笑,招了招手。 阿青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不为所动的我,对着我温柔地一笑,说“没事的,就过去叫先生瞧瞧。我看着你,不要害怕。” 我忐忑地了阿青一眼,站起身来,走到那个琴师的身边。 火光映着他望着我的眼神,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望着我久久才说“姑娘再转个身来让我看看。” 我顺着他的意思转了个身,他望着我惊叹道“姑娘年纪虽还小,但倘若多加些时日,总是西子在,也比不上姑娘的容姿。” “谁是西子”我不由地问道。 “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据说西子貌美,在溪边浣纱之时,游鱼也因为想要一睹她再水中的倒影而忘记了游水,沉到了湖底,便被相传有沉鱼之姿色。后被商圣范蠡看中,献给了吴王夫差。”那人似乎津津乐道。 我狐疑地看向阿青,只见他也望着我。 他沉寂了半晌,伸出手来,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对着那琴师轻声道“吴王因沉迷西施的美色而误国,后被卧薪尝胆的越王所灭。先生这样的比喻,当真是不妥,我的阿鸾,定不会和她一样。” 白衣琴师听到阿青这样说,便望着阿青浅笑道“西施只不过仅凭自己一人,不费越国一兵一卒,只侍奉吴王在侧,便倾覆了彼时强大的吴国,如此手腕,就是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也比不过她嫣然一笑的力道。最终越过铁骑兵临城下。西施却随范蠡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旖旎的身影供后世评说。如此的奇女子,小哥怎就也看不上眼” “倒不是在下看不上眼,只是在下每每读到这段传奇,心中便不由会想,一个女子,只因为惊世的美貌,就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从此常伴敌国君王之榻,朝夕相对,却只能低眉顺眼,曲意逢迎,将国仇家恨独自饮下,最终在后人的评说中却也只是自古红颜多祸水的下场,何等不幸。都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坚韧气魄,却不想他进一步是一国之君,退一步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将复国大任系于一女子的腰间,功成之后,又怕过往侍奉夫差的丑事远播,既而杀其夫人,又杀文种,可谓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实在是没有一个君王该有的风度,更没有身为帝王海纳百川的气魄。”阿青的声音很轻,可在静谧的林间却显得格外清晰。 白衣琴师听完阿青的话连忙摆摆手笑道“小哥此言差矣,我大汉与匈奴虽战事不断,但两国之间不也常有和亲,有时候,用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去劳动千军万马呢” “高祖自登山之围后便遣人和亲,每年奉于单于冒顿大量的金银财帛,可高祖刚刚驾鹤西去,冒顿单于竟就修一封求亲信递于高后,如此羞辱,我大汉却只因兵疲马弱,只得忍气吞声,依旧定时送公主去蛮荒之地和亲,毁了女儿家的一生不说,但凡是还有一丝血性的男儿,都应当觉得面上无光,羞愧难当。”阿青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没有一丝暴戾之气,但却也字字铿锵,让人不敢轻视了他话语的分量。 他说着把我的手紧紧地攥进他的掌中,他粗糙却温热的手掌,把我轻轻拉到身后,让我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烤得已经差不多焦熟的鱼递到我的手中,一双被篝火映照得灼灼生辉的眼眸温柔地望着我“我的阿鸾,我只希望她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厮守一生,做一个自在快活的女子。守家卫国从来都是男儿担当,我不希望她的一生被卷进这些痛苦中去。毕竟对一个女子来讲,能被人真心疼爱和对待,就是最大的幸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倾城 我怔怔地望着阿青的眼睛,不知道他所说的我“真心喜欢之人”,是否就是他自己。 他温柔地笑着看着我,却没有会意我的意思,仍举着递给我的烤鱼,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说“怎么已经吃饱了吗” 我心中有一点偷偷的失望,但也只得低下眼去,点了点头。 阿青不再看我,转而又把手中的鱼递给那白衣琴师“先生可再用些” 琴师摆了摆手柔声推却道“多谢小哥方才的鱼,在下已经吃饱了,敢问这位小哥带着这位姑娘是要到拿去,看看在下与你们是否顺路,好结伴同行,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我们去平阳县投奔亲戚,方才听闻先生要去长安,怕是与先生不能同路了。”阿青收回手中的鱼,放在火边,缓缓地说道。 “同路同路”那琴师不知为何,急忙高兴地惊呼道“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在下,毕竟长安路途遥远,而这里离平阳县却很近。” 他顿了顿,仔细盘算了一番,才缓过神来对我与阿青说“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在下虽不才,却与平阳侯府现在的女主人平阳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也算是认识的。前些年,她府上的那群舞姬所用的几支舞曲,皆是在下所做,在府中也算住过半载。现下被盗贼洗劫一空,身无分文,食不果腹,在下愿同二位一起去,看是否能把最近新做的几首曲子,与公主讨一些上路的盘缠。二位既然是去平阳县,那在下就与二位搭伴而行。” 阿青听完,眸子一亮,思忖了片刻,抬头对他拱手道“若真是如此,到了侯府,还烦请先生替我们引上一引。” “怎么小哥要去的,也正是平阳府”琴师诧异的脸上忽而一笑“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我母亲是平阳府的下人,兄长和姐姐也在平阳府做使役。我有个小姐姐,名字唤作子夫,似乎是被选作侯府的舞姬了。先生既然于侯府献过乐,可曾见过家姐” 白衣琴师仔细回想了一番,忽而笑道“你说的那个姑娘,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好像是姓卫,生得唇红齿白,青丝如绢,性情也温和谦恭,几个舞姬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好苗子。这么想来,小哥生得如此俊俏,倒也是和她有几分相似之处。” 阿青喜出望外“先生说的,大概就是家姐了。希望到了侯府,先生能帮忙给我姐姐传个话,就说郑” 他突然被什么卡住,突然眉间紧蹙了起来,思忖了片刻,方才说“就说他的弟弟阿青,来投奔母亲了。” “好说,好说。”白衣琴师似乎并没有察觉阿青的异常,倒是颇有兴味地问道“在下方才一时好奇,二位的名讳,可是源于青鸾神鸟” 我原本只知道,康奘大哥给我取名叫阿鸾,是因为一种吉祥的神鸟,却从不知道我与阿青的名字连在一起,竟然也是一种玄妙的鸟儿,不由好奇地问道“先生,可讲来听听吗” 白衣琴师轻笑,仰首道“这青鸾鸟,传说五凤之一,羽翼青如晓天,在碧空中翱翔时,周身的羽翼都散发出华丽清辉,声如天籁,舞若谪仙。不过,这青鸾虽美,却非常孤独,一生只为寻找另一伴侣而活。传说曾有人寻得一只青鸾,饰以金樊,飨以珍羞,可它始终不为所动,每日郁郁寡欢,三年也没有鸣叫一声。” 他故意顿了顿,饶有兴味地望着我,稍停了片刻方才开口“后来,那人听闻青鸾高傲,不见同类,便不鸣也不舞,于是找来一面镜子对着樊笼中的青鸾鸟。哪知道,那只青鸾看到镜中自己翩然的身姿,竟以为是另一只青鸾,欣喜地靠近,却又发现只是镜花水月,慨然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一舞长安。” 我有些开始后悔逼问他这个故事了,这听起来并不算是一个好故事。 康奘大哥一直说鸾鸟吉祥,我原以为鸾鸟会是像花喜鹊一般的喜庆欢乐的鸟儿,未想到它居然蕴藏着这样悲伤的故事,不觉心中生出一份哀愁的情绪,拉住阿青的手臂,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我找到了阿青。” 没想到那琴师听我说完竟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姑娘真是说笑了,这青鸾舞镜的故事原是指男女之间的情愫,姑娘用在自己和兄长身上,甚是不妥啊。” 我听他这么说,脸不由地红了,把面半掩在阿青的胳臂后面,低声说“先生弄错了,阿青不是阿鸾的兄长。” 白衣琴师讶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一旁的阿青“怎么莫非在下猜错了二位并不是兄妹” 阿青似乎也被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沉默了半晌说“阿鸾来自大漠,身世飘零,孤苦无依,我也只是想带她,去寻一个安生的所在。” 白衣琴师看着我和阿青,不知暗自思索着什么,良久方才苦笑道“恕在下眼拙,只觉得二位宛若金童玉女一般,还以为是兄妹。”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对,抬头问道“但二位若欲一同投奔侯府,这位小哥倒还好说,只是这姑娘的身世,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平阳侯府那样的地方,何等的显贵,又怎么会随便收容来历不明的人的” 我心中一怔,忧虑地把阿青的手臂抓得更紧。 阿青虽然眉间紧蹙,但见我这样紧张,便温和地拍了拍我的手臂,转头朝着白衣琴师说“在下也知道,但凡事总要尽力一试。如若此事当真难成,我必会与她共同进退。” 白衣琴师听完阿青的话,沉默了许久,又不知思忖着什么。 大家都不言语,除了篝火炸裂的扑扑声在林间作响,气氛有些凝重了起来。 忽而白衣琴师盯着我,仔细端详了许久,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突然他站起身子向我走过来,轻轻地拉着我的衣袖,朝我招呼道说“姑娘,你来,你来,你再转几个圈来给我看看。” 我被他拉起来,心中狐疑,但也按着他的比划,原地转了几圈。 他一只手拖着下巴,仔细地打量着我,忽而眼中灵光一闪。 “虽还年幼,但却是美貌不凡,身姿也算翩然,倒是活脱脱的舞姬的料子。在下有一大胆提议,姑娘既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如我们就杜撰一个身世好了,就说你是在下的妹妹。在下便谎称是把妹妹献于公主,备做侯府的舞姬。” 他见我和阿青都没有作声,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忽而一笑又解释道“侯府的舞姬,虽都是侯府精挑细选,从小差人培养、仔细雕琢的,但若论道,真正如姑娘这般宛如谪仙一般的璞玉,还真是未见到一个。公主素来重视府中舞姬,一直欲寻出类拔萃的好苗子,我想,定会愿意收下姑娘在府中了。” “那样阿鸾便可以留在阿青身边了吗”我听他说得胸有成竹,想到若是能成,便可以和阿青再也不分开了,便不由欣喜地问道。 “若学着唱几只曲儿,会一点基本的舞步,那便更好了。公主见到,定会喜欢得不得了。”他冲着我眯着眼睛轻轻一笑“说来倒巧了,在下这有首新曲儿,词也简单,现仔细想来,也却与姑娘的处境极其相似,罢了,就只当是因缘际会,就赠与姑娘好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从黑布中拿出他的那把断了弦的琴来,拨弄着剩下的几根残弦。琴声在静谧的林间悠然响起,如泣如诉,空灵之感犹然而生。 抚了一段曲后,他突然跟着琴曲悠悠地唱了起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曲毕,他的手指离开了琴弦,望着我说“姑娘可记住了” 这歌曲倒是简单,但是曲调却透着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的凉薄之感。歌词也并不拗口,简简单单的三句,却让我觉得甚是沉重,不由问道“这歌似乎与阿鸾并不相投,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样的女子不知得是什么样。” 琴师笑着摆摆手说“非也,这首歌虽然在下即兴玩笑之作,可但凡长了一双眼睛的人,见姑娘唱此曲,必不敢有所异议。” 我转身望阿青,他的眼中有些犹豫不绝。 但他似乎也想不到别的好办法,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朝着白衣琴师叩首鞠躬谢道“多谢先生绸缪,如此大恩,还请问先生大名” 白衣琴师也立刻起身,对着阿青还礼道“若不是遇到二位,还供篝火取暖,在下现在还不知在哪里飘摇,忍饥挨饿呢。在下姓李,名延年,中山人士。只是在下出身倡家,祖辈都是伶人,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先生言重了,在下与阿鸾都是苦命之人,哪还敢去嫌弃他人。先生才情过人,在下是山野莽夫,不懂音律之事,但也听得出先生此曲不凡,千金难求。先生把此曲赠与阿鸾,又答应冒风险帮我和阿鸾向公主引荐,实属在下与阿鸾恩人。” “山野莽夫”白衣琴师轻笑了一声,抬起阿青的手道“在下闻小兄弟谈吐如此不凡,若是山野莽夫都有小兄弟这样的见识,在下也不必奔走去京城投靠家兄了。” 说完,他又转眼,目光幽深地望着我“还有这位姑娘怕是以后飞黄腾达,到时倒是在下沾了姑娘的光呢” 阿青听完他的话,也蓦然转首,望向站在他旁边的我。 他的目光在漆黑的夜中伴着篝火的光芒显得那样幽深,望着我眉间轻颦,久久不语。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担忧什么,但他似乎也不想解释给我听,转而抚着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跟着他担忧。 那一夜,我睡在阿青的身侧。 他仰着面,双手垫在脑后,面朝着林间茂密枝蔓缝隙中仅仅透出的一星半点的星月之光,阖目而眠。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侧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听着他温热沉稳的鼻息声。 阿青怕我冷,又怕夜半会有走兽出没。他让我睡在离火堆近的地方,他自己则在我的外侧躺下。睡前他还打趣说,若是狼来了,定是先把他叼走。 如今他安然地睡着,我却久久不能睡着,想想这两日的纷纷乱乱上演的悲欢离合,如今我还能躺在阿青的身畔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这世上再有怎么残酷的事,都不能再把我从阿青的身边拖开。 我把身子不自觉地凑近他,似乎他才是能够温暖我的那簇冉冉的篝火。 我的额头轻轻碰到他的衣袖,感觉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正当我闭上眼睛,享受在着片刻的温馨与安宁时,旁边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山有木兮木有枝,姑娘的心思,这位小哥他知道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篝火 我知道那一声,来自靠在旁边石碣上,一直闭目养神的琴师。 他定是在一旁,一直眯着眼睛,看到了我偷偷地靠近阿青的奇怪举动。 我脸上一阵火燎起,坐起身来,想要跟他对视。可他却假装闭着眼睛,半晌才缓缓地睁开来望我,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姑娘倾世容姿,心中却只挂着身畔俊俏的少年郎到底是年龄小,心中还能保持着清澈如溪。”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也不想惊醒一边的阿青,只是对着我一人说。 我被他这样一说,脸上烧的更加厉害,还好身边的阿青鼻息生依旧平稳,似乎依旧沉沉地睡着。 于是我转过头去,朝着白衣琴师轻轻地开口“先生又拿我取笑,我这样普通,境况又凄惨,所系之物,也就只有阿青了。” 白衣琴师望着我,嘴角依旧挂着一丝不知是苦笑还是嘲讽的表情,忽而长舒一口气轻叹道“等你到了平阳侯府,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 “为何” 他的眸子幽幽地望着我,浅笑一声“虽说是侯府的舞姬,侯爷怕是连一个指头都碰不上的。像阿鸾你这样的妙人儿,平阳府怕是困不住你的” 他轻轻抬眼,似乎看出来我的迷茫又道“我赠你的那首曲,原本只算做是我闲暇之时,对空吟作的呓语罢了,原本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忽而的他眸子一闪,篝火染红了他的瞳孔,在这样漆黑的夜中,如萤火一般熠熠生辉“直到遇到了你,我便觉得,此曲未必就不会价值连城,百世流芳若在下不幸言重,真到了那时,经历过朱轮华毂,纷华靡丽后,恐怕姑娘你的心境,也定会和现在大不相同了吧。” 我原本平静的心中竟被他莫名地搅动起了波浪,低头仔细思忖了一番他话中的意思,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乌黑中隐隐闪烁光辉的眼眸,笃定地答道“先生忘了方才青鸾舞镜的故事了吗我心中只有阿青,也只要阿青,等我长大一些,也想要嫁给他。” 他望着我淡淡一笑,便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轻声喃语道“阿鸾如此心念是好,只是有时,若你无法想象失去一个人,反而多半会真的失去他时运无常,最怕的便是身不由己” 他似乎也乏了,一边说着,一边发出发出缓缓的鼻息声。 我想他是入梦,静坐着想了一阵,便也躺下身来,望着层层密林中露出的零星散发出微弱光芒的星空发呆,心中仍被 他最后一句话,搅得难以平静下来。 我曾无法想象,若我失去大哥与大娘。 可最后,我还是失去了他们。 那种感觉,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我的心上,活生生地剜去一块。 我无法再去想,若我失去阿青 若我失去他 我正一筹莫展,患得患失,忽然间,旁边的灌木丛又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开始原本极细微,我没有在意,可慢慢地,却变得愈发大了起来,灌木也跟着抖动,我也再无法熟视无睹,惊觉坐起,直勾勾地看着向那片漆黑。 那灌木丛中发出一声动物的嘶叫声,虽然不大,但甚是凄厉。 我背后一凉,只见丛中猛地一颤,一团黑影迅速地朝着我,直直地扑了过来。 我愣住,根本反映不及,刚想要大叫,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身影,翻身挡在我的面前。 他的动作十分迅猛,双手摁着我的肩膀,指尖扣入皮肤的力道硬生生把我摁倒在地上。 他也很快跟着我,伏下身子来,那团黑影擦着他的脊背,迅猛地掠过,一头撞进另一边的灌木之中,消失了。 我睁大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火光映射中,一双比星光还要璀璨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地盯着我。 他的脸与我的距离如此之近,身上的气息迅速弥漫,包围在我的身畔,让我不由竟觉得安详。 脑中还在不断回响,方才慌乱之中,把我压在身下之际,他的薄唇轻轻地擦过我的脸颊。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嘴唇也是那样软若无骨。 他就那样望着我,离我只有咫尺的距离,我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眼眶竟莫名地湿了。 “没事,一只山猫,可能是嗅到了气味。”他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发,静静地望着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放心睡吧,我在你身边的。” 说罢,他起身,在我旁边又重新躺下。我的心口砰砰乱跳,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听到了他似乎熟睡中的温柔的鼻息声。 琴师似乎睡得很死,并未被方才的事情惊动,翻了个身,眼皮也未动一下。 惊魂未定的我怔在原地,心中乱撞。 不知他方才那样起身护我,是否其实一直都未睡熟。 若是他一直半醒着,那方才我跟琴师说,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他的话他岂不是,也全然听了去 想到这里,我的耳根不由一阵发烧,心中忐忑难歇,半晌,才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他。 他依旧闭着眼睛,安然地睡着,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一般。 “你到底有没有睡着”我望着他,轻轻喃语道。 旁边的人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声响,鼻息声依旧均匀有序。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很轻,都快要化作晚风中树叶簌簌的嘤咛。 他始终没有应我。 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心中某处突然有些许的酸楚。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希望他听到,还是没有听到。 渐渐地,倦意来袭,我的意识有些开始迷糊了,篝火暖暖的光辉随着眼皮的轻阖而变得逐渐朦胧了起来,我似乎呢喃了一句“阿青”,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一夜安宁又冗长,不知是不是因为阿青就在离我那样近的地方,我在氤氲的睡梦中依然能分辨出他的气息,温暖静谧地熨帖在我身侧。 只要那气味依然在,我就能在这荒山野岭安然地阖目而眠。 只要阿青在,只要阿青在 待到日头已经高挂在头顶,从密林的缝隙间偷偷地透出来,倏忽间晃了我的眼睛。 我被刺目的光芒弄醒,依稀感觉到了林中的虫鸣鸟叫,还未睁眼,就感到身边阿青的气息不知何时消失了。 我急忙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此时篝火已然熄灭,剩下一簇燃尽的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炭灰,我身边的阿青躺着的地方,已经赫然空了。 “阿青。”我茫然地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林间飘荡,却没有回应。 我赶忙起身,也顾不得拍干净身上的尘土,一边慌忙地四处张望,一边呼喊着阿青的名字。 “怎么了吗”身后传来白衣琴师的声音,他似乎是被我吵醒的,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我根本顾不上他,朝着灌木之后的溪涧跑去。 溪涧上流水淙淙,我一路踩着碎石寻找着阿青,我们骑来时的那匹马,还被拴在河边的树上悠闲的吃草,完全不理会我心中的慌乱。 我的胸中悸动的厉害,喉头也仿佛被打了死结,茫然四顾之间却还是看不到阿青的影子。 我明知他不会离开我,可我依旧莫名地害怕。 “阿鸾,你慢一点。”我听见身后白衣琴师追随着我,不小心趔蹶的声音。 这河滩凹凸不平,确实难行,可我心中念着阿青,跑得倒是飞快。他在后面追我,难免被沟沟壑壑的路面绊了脚。 我顺着河道不知道究竟是跑了多久,河水也逐渐渐深,转过一个巨大的岩石,峰回路转间,之见溪水的尽头汇聚成了一个幽潭。 潭水清冽,清澈见底,潭水中一个乌发少年着上半身,背对着我站在潭中。 他的背影虽然清瘦,可手臂和脊背的线条显得格外坚实,散发着生机勃勃的男儿英武之气,白皙的皮肤上还隐约有着紫青色的伤痕,皮肤上不断簌簌滚落的水珠被阳光映射出夺目的光彩。 他身边的石碣上搭着换下的衣物,那些粗布缝制的青色的布衫我再熟悉不过。 他似乎听到了身后的我脚步渐近的动静,仓皇地回过头来,看到我站在他背后,怔怔望着他的我。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我的脸立马红到了耳朵根,双手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抱着自己的脸蹲了下去。 听到身后白衣琴师渐近的声音,他似乎也被眼前尴尬的情况搞的不知所错。 我捂着眼睛,忙朝着阿青喊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知道阿青是在以怎样的眼神望着我,只顾羞得把脸埋进在腿里,却只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既而温柔地调侃我道“看见也没有什么,阿鸾你又不是没有看过。” “我没有”我把头埋在腿上,却还不住地摇头辩解道。 “你居然连这都看过阿鸾。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了。”身后的白衣琴师也不由地跟着他调侃我。 “我没有”我想到脸上定是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脸上感觉更加的滚烫了,却仍然埋着头,不知道都该怎么办。 一双手从后面拉住我的肩膀,用劲地把我往后拖,一边拖还一边不忘了调侃我“你还想在这里看多久是要哥哥我把昨天烤好的鱼拿来,让你坐这儿边吃边看才算是尽兴吗” “我没有,我没有” 我就这样,一面捂着脸慌忙地反驳着他那些让我面红心跳的话语,一面被他就这样像拖牲口一样拖走了。 我从指缝中偷偷去看阿青的脸,他的身上被一层和煦的光晕笼罩着,望着我们浅笑。 我心中不知为何竟然也随着脸滚烫了起来,胸腔伸出仿佛传来花朵挣脱花苞时“噗”得一声轻微的炸响。 最终我被琴师气喘吁吁地拖出了那个幽潭的视野范围。 他一把松开我,我才微微地把头从腿上抬起来,放下了遮在眼睛上的上手,可是脸上还挂着一层温热的红晕。 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在我身后突然轻笑一声,我以为他是要调笑我,却未曾想到他却只是在我身后轻叹道“你要是长得丑一点就好了,或许阿青就敢喜欢你了。” 我被他这么一说搞得错愕,转过头去看他,真好也遇上他像我头来的目光,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那样深邃,竟让我觉得有些摸不出深浅。 “先生是什么意思”我不由红着脸问道。 他既而云淡风轻地一笑,俯下身子来,朝我伸出手来,只见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皮肤也光滑白皙,比阿青的手似乎还要好看几分。 我顺势把手放在他的掌中,他诡秘地一笑,把我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弯下腰来,拍了拍我衣角的尘土,既而望着我说“你若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缘由。” “哥。”我忐忑了半晌方才开口叫道,心中不由地想起了我那杳无音讯的康奘大哥。 “冒姓可是大罪,你现在不练熟了,到了侯府,怎么办。” 我听他说得有理,心中却仍有芥蒂,我有一个救过我命,疼爱我的康奘大哥,最多也只能唤他一声二哥了,便开口叫道“二哥。” 他似乎很是满意,背着手立起身来,没有转过来看我,轻声道“你当真想知道” 我跟在他后面急忙点头道。 “我昨天说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他突然停下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忽而失声苦笑道“其实二哥昨天骗了你,阿鸾,你若是生得平凡一些看你对阿青那般喜欢真不知道生成这个样子,究竟是不是你的福气。” 我并不全明白他的意思,傻傻地问道“那二哥知道,怎么能让阿鸾变丑一点吗” 二哥看着我苦笑不得,最后也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或许你最让人在意的地方,正是你心中对自己的美貌,认识的如此的浅薄,如此的不屑一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习舞 以前,吉婆大娘也曾夸我长得好看。 在茫茫草原之上,所能见到的人实在是有限。偶也有赶着羊群迁徙时,遇到别同样拖家带口的牧民,也因大娘不喜我与胡人家的孩子多来往,说他们大多生性野蛮,恐会伤了我。所以即使是这样的萍水相逢,都不过是须臾间的点头之交。 若是貌美的女子,便更是寥寥。 我对这世间女子的品貌,究竟该如何评判,着实是并没有什么概念。 康奘大哥又成日取笑我细胳膊细脚,在他的审美品位中,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是必须要他赔羊赔马才能嫁出去的。 那时,我还一直以为。我的康奘大哥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世上的好男儿,也皆应如他一样。 豪迈的笑声,爽朗又坚毅,在他坚实的臂膀下,是我与大娘日日守着的那个在广袤荒凉的草原之上小小的羊皮帐,也是我们的家。 然而现在,我的心中却有了阿青。 二哥看似平静的眼神中,有着一丝淡淡的忧虑,但那忧虑只是在他的眼中稍纵即逝,却又像把一滴墨沉入汪洋大海,迅速消散得一点痕迹也看不出了。 我心中却不禁忐忑了起来。 “莫非美貌也会是一件祸事”我望着他,喃喃地问道。 他突然莞尔一笑,那笑容中有一种独特的意味,却叫我难以琢磨他真正的意图,他沉默了一下,对我说“史上多的是仅靠着一副天赐的好皮囊就飞黄腾达的主,他们多半也是不会像你一样问这种问题。” 我恍然“方才听你的语气,倒觉得你口中的美貌二字,却是一把刀子,随时都会误己伤人。” 他轻笑,抚了抚我的头“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我是没有办法教你怎么变丑的。” 他直起身子来,轻拂了又伸展衣袖,如云的衣袖在空中灵活挥舞,袖间灌起风,宛如鸿雁振翅欲飞一般,他的手腕轻柔灵动地舞动着,随着脚步的轻移,身形摇摆,风韵窈窕。 他唇边轻笑,朝着我轻轻抬眉“毕竟你哥哥我,从小习得的本领也只教人如何变得美起来。” 我怔怔望着他,我见过的男子,不是像康奘大哥那样粗犷雄壮的威武汉子,便就是如阿青这般清俊挺拔却英气勃然的少年郎。 像二哥这般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平时的样子斯文清秀,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可是跳起舞的样子,却甚是柔美,本就生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自然显得更加有几分女子的妖娆之气。 阿青虽也算是是面如冠玉,清新俊逸的少年郎,但他却没有一丝二哥这般的阴柔之气。他如同冬日中融融的暖阳,举手投足之间,全然是一派雅人深致、果敢坚毅。 他是翩然君子,他有时的隐隐霸道,却也让人心暖。 二哥说,若是到了侯府,在公主面前,若是我能显得一两点本领,留下的胜算便也更大了。说着,便开始教我和着昨天夜里那首曲子,指导着我照着他的模样学。 舞步也确实非常简单,定是因为他亦是知道我没有什么根基,专门捡了些容易的教我。 我倒是几乎看一遍就能记住,并费不了什么功夫,也学着他的样子,哼唱着他教我的唱的那几句歌谣,随着歌谣的韵律,轻移脚步,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在我身后叹道“哥哥我果然看得没错,果然是做舞姬的好胚子,若是再多些风韵” “那怎么样才会有你说的那种韵味呢” 他想了想,轻笑说“说来也简单,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只需想,若看着你翩然起舞的人,是阿青。” 他如此一说,倒是真让我的脸红了,心中不由地紧张局促,脸颊也滚烫起来,胸中轻轻颤动,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似乎谁在我的胸中燃气了一把火种。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一曲跳完,我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眼中竟也有些氤氲的雾气。 二哥突然在身后拍手笑道“阿鸾,你这样双眼微醺,面色微红,欲语还休,含情脉脉的样子,别说阿青了,这天下的男子看了都会喜欢的。” 我望着他,把情绪收了收,方才轻轻地开口“我只想要阿青喜欢” 我话还未说完,却发现二哥身后牵着马慢慢走来的阿青。 他乌黑的头发还微湿,依旧被那条青布的发带束起,似乎也听到了我方才叫了他的名字,诧异地望着我和二哥“是在说我什么吗” 我的脸更加红了,不知道阿青有没有听到方才我们之间的谈话。 二哥倒是未觉察到我的尴尬,随即转过头去朝阿青笑道“是啊,阿鸾一直在问,你怎么那么慢还不来。” “我看那边林间有些野果,顺手摘了几个,来,阿鸾。”他并没有太去纠结方才我和二哥方才对话的内容,只是从衣襟中掏出几个青色的果子,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冲我温柔地一笑,递给我来。 我从他干净的掌心接过他递来那颗最大、也最饱满的沉甸甸果子,心中不由地温暖起来,他又将剩余几个递给一边的二哥。 二哥一面道谢,一面接过野果,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口,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转眼看着阿青说“你怎么不吃啊” “先生费心了,方才摘的时候吃过了。”阿青淡淡地一笑,既而用他明亮的眸子望着我“阿鸾你怎么不吃啊” “或许阿鸾她舍不得吃吧。”二哥一边咬着野果一边揶揄道“只要是你给的,她都” 他没想到,我踮起脚一把拿起手中的果子塞进了他的嘴里,还使劲地往里面又摁了几下“二哥,你刚才不是说好饿吗,你多吃一点,不然一会儿上路,没走几步就又说饿了。” 说罢便一个人捂着脸急忙跑开了,身后只传来他抱怨的声音“阿鸾,很痛好吗” 我不理他,心中愤懑,觉得这个二哥嘴巴真是不牢靠的。 我对阿青的心事,还要等我长大了,才能亲口告诉他。 忽然一直手轻轻地打上了我的肩膀,一股悠然又熟悉香气。 我知是他。 他温柔地轻轻抚了抚我的肩膀,慢慢转过我的身子来,一双繁星落入春水的眼睛,如此认真地盯着我,既而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他轻启薄唇,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声音清澈,如同脚下淙淙流过的溪水,他说“看到你又像以前的一样跟我闹小女孩脾气,真好。我原本还一直担心,我心中那个阿鸾,会再也回不来。” 我心中一动,说话声音细若蚊音,甚至盖不住自己羞赧的心跳声“我并不是跟阿青闹。” “可我喜欢你跟我闹。”他莞尔一笑,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向他是身侧,下巴温柔地搁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摩挲“阿鸾,我就怕你不哭不闹,不吭不响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心中就是放不下你,却也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我心中就是一块石头,也被他这样脉脉温情的样子给融化了。 更何况,我心中本就是那样喜欢他。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 他低头浅浅,温柔如斯的微笑,眼下隐隐仿佛置于平静湖泊之下的忧愁。 他踟躇。 他凝视。 他仰起头来问我“姑娘你迷路了吗”,漫天星河都只融在他的眼中。 他一颦一笑,甚至每一声叹息,都能让我心动。 我抗拒不了,也无法回避,只要他还在我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就是谁也不能再让我去有心思驻足。 我就是这样喜欢着阿青。 我忍不住把头也轻轻地靠进了他的怀里,我想要靠近他,就像无畏追逐光明的飞蛾一般,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生在我的耳畔,世界上一切声音都在瞬间湮灭。 我轻轻地在他的胸口呢喃“阿青,阿青若你不嫌弃,我就跟你闹一辈子好不好” “若我与你,能有一辈子的时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他轻轻地说,却触动了我心中最深是哀伤。 经历至此,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满腹心事的小姑娘。 尽管如此波折,我竟终也是个小姑娘。 我深感命运庞大,而我只不过是从一个困境,辗转到另一个困境。 我与阿青之间有没有一辈子,我们谁也讲不好。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能等着我长大,等着我亲口告诉他我心意的那天。 “二位可说完了我们可还赶路吗”身后突然传来二哥的声音,打破了我逐步趋向深渊万丈的思绪,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阿青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松开我,转生对着身后的二哥说“这里离平阳县,骑马的话也并不算远,只是我们只有一匹马,这样吧,先生带阿鸾骑马,我跟在你们身后便好。” “可我不会骑马”二哥抱着他的琴,面露难色。 我有些吃惊,以前听闻汉人的男子并不像草原的男子从小长在马背上,但是长到像二哥这个年纪,居然也不会骑马便问道“那二哥之前是骑着什么” “驴啊。我那驴子虽然脚程慢,但性子温顺,不像你这高头大马,看着性子就烈,我是万万不敢骑的。”二哥连忙摆手。 “没有关系的,我扶先生上马,阿鸾会骑马,就让她带着你吧。”阿青走过去接过二哥手中的琴,走到马边。 二哥却迟疑地看着我,估计是不相信我这样的小丫头竟也可以驾驭这样的高头大马。 “二哥你不要怕,就算阿鸾骑不好,也还有阿青在。有他跟着,我们不会出事的。” 说罢,阿青将我抱上马背,我接过手中接过缰绳,调转马头,骑着马走向二哥的身边。 起初,二哥还有些忐忑,可是他越是嫌恶,我身下的马似乎对他愈发好奇,凑上前去对着他嗅了好几下,吓的他连忙躲在了阿青的身后。 我眼神认真,煞有介事地向他伸出手来。 他只得无奈地对一边的阿青道“还劳烦小哥帮我一把,我怕把阿鸾那样纤细的手臂扯断了。” 说罢他学着我方才的模样,狼狈地抱着马背,拼命向上爬,阿青在下面撑着他,这才勉强算是爬了上来。 “阿鸾骑的慢,有我跟着,先生莫要害怕。”阿青接过我手中的琴,一边把它绑在马上,一遍劝慰道。 “你扶好了吗”我转过头去问他。 “嗯嗯。”他心中仍有几分畏惧,忐忑地冲着我点了点头。 “当真扶好了是吗” 语毕,我猛地扬起马鞭,猛拽缰绳,狠狠地抽打在马背上,身下的马惊觉,突然愤蹄而奔,朝着密林飞驰而去。 “你干什么你骑慢点二哥害怕” 身后是二哥的声音呼啸的在风中,他惊颤地抓着我的衣袖,身上不住地颤抖,手足无措间口中不断地惊呼。 而我却不理他,故意想要捉弄他久一些,依旧纵马一路飞驰,一路上马蹄踏着落叶,他在我身后着实叫得惨烈,最后只得把头扎在我的背上,哭喊着“阿鸾,你是不是还在生二哥的气,你跑这么远,要是回去找不到阿青了,该怎么办” 我听他这样一说,迅猛地拽住缰绳,马儿前蹄扬起顿住,带起地上翻飞的落叶,只听身后又传出一声嚎叫,我转过身去说“我的心意,自是由我自己来说。若二哥再与阿青胡说,我可要生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翡岚 直至茂密的山林被我们彳亍的身影抛在了的身后,日色已渐渐西沉,三人一马在原野间羊肠小道被拉长。 远离了林涧的这一路上,也逐渐开始有了人烟的痕迹。遥地可以隐约看到炊烟袅袅的院落,密密匝匝地竖着藩篱的园子,偶尔也能遇到几个在田地中穿着粗麻布衣的农户正在挥汗劳作。 他们不时抬起头来打量我们,眼神看起来恭顺又卑微,谨小慎微的样子,似乎对陌生的旅人总有些许的畏惧与怯懦,却仍然忍不住好奇抬起头好奇地张望一眼,可我一想要与他们四目相对,他们却又赶紧把头埋了下去,佯装忙着劳作了起来。 这点倒真是与草原上的人不同。 坐在我身后二哥倒是欣喜,若是遇上挎着竹篮子,来田间中出来采摘果实的农户人家的女儿,他便显得更加忘乎所以,朝着人家姑娘家挥舞着衣袖,还吟唱起歌来。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那些姑娘家们,看着他在马上手舞足蹈的风流样子,起初倒也一个个都好奇地向着我们张望过来。 二哥似乎是天生的戏子,这样的关注,倒像是激起了他的兴致似的,简单的 芣苡似乎已经不够过瘾了,于是又改吟起了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惹得那些姐姐们连忙羞红了脸,扬起手中的篮子,遮挡住了面容。 他如此放浪形骸,我是不知牵着马走在前面的阿青作何感想。反正与他共乘一骑的我,倒是觉得有些羞愧难当。 “未想到,几年不见,平阳这边的女孩子还是这般的质朴可爱。”他在我的身后略显轻浮笑道“看样子是离平阳县城不远了,这片院子是方圆十里最大的一片院子了,我记得应该就是平阳侯府的园地了” “先生说的不错,要到侯府,应该是还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天黑之前,许是可以赶到。”阿青牵着马有些忧虑的说“只是天黑了去侯府叨扰,也不知道是否合适但若不能直奔侯府,今夜我们又要宿在哪呢” “你这一声二哥可是没有白叫。”身后的二哥突然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我的脑袋“平阳我也来过不少次了,这里几家倡伎馆子,我也都去为姑娘们作过曲儿,也算有些熟识。让我们三人借宿一晚,再安排些吃食,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阿青兄弟说的没错,这暮色将至,我们又都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直接去平阳侯府确也莽撞。侯府毕竟是个顶体面的地方,我们这样不知道会不会被当作难民轰出来。还是找个地儿盥洗一番,休整一夜,明个再干干净净地去侯府吧。” 我心想这样再好不过,可是看着阿青的脸上却面露难色,他沉默了片刻,轻轻颦蹙了一下眉头,方才淡淡地开口“我一人倒是无所谓,只是阿鸾” “我知你担心什么。”二哥的声音也淡淡的,似乎早已一眼看出了阿青的心思“我们这些伶人多是命苦,倡伎馆子也确是个顶卑贱的去处。可我们做伶人的,除了姿容过人,精通技艺,也算是靠着自己一身的本事与才情谋生。虽然身不由己,沦落为此,做着博人一笑的营生,却也是孤梅冷月,含冰傲霜,光明磊落,断不是外头传的什么下流胚子。” 阿青赶忙停住了马,转过身来朝着我身后的二哥,恭敬地鞠下一躬“阿青明白,方才所言也并无轻薄先生之意。只是担忧阿鸾年纪小小,就出入风月场所,先生莫怪。若阿青方才所言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念在阿青无知,原谅阿青吧。” 我回头看二哥,只见二哥拂袖伸出手来,抬起阿青的扣拳的手,温和地说道“阿青兄弟救了在下一命,一路照拂,还让我认了这样好的妹子。我李延年也不是鼠肚鸡肠的小人,又怎么会怪你呢” 我转过头去,分明瞧见他的眸子颜色赫然一深,唇边漾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苦笑“何况,你为阿鸾做出的牺牲,我又何尝掂不出其中分量。你为了她来平阳府,抛却了什么,阿鸾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清楚,难道我也不清楚吗我心中自然是知道,阿青你并非是那种。看不起我们这些身份卑贱的伶人的势利小人。只是眼下,我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阿青听到二哥这话脸色稍沉,眉头也跟着轻锁了起来,我正欲问,他却开口打断了我“先生处处为我和阿鸾考虑,阿青若再多言,当真是却之不恭,有负先生美意了。先生说的没错,君子应胸中坦荡,方才经先生点播,阿青心中已再无疑虑,只是要麻烦先生帮我们游说了。” “哈,我们虽是出身风尘中人,其实也多具仗义之辈,这点小忙何足挂齿。”二哥轻笑着摆了摆手“大丈夫不拘小节,这地儿离县城也并不远了,若再耽搁,只怕天黑前还到不了,就不要再为借宿这种小事拘泥了” “先生说的极是。”阿青抬起头看着我,把马鞭递到我的手中,温柔的微笑如同夕阳照在身上一样温暖,似乎想要安抚我的不安。 说罢他牵着马,大步流星地领着我们向前赶路,天色渐渐暗下去,夕阳西下,似乎要燃尽天边最后一丝光晕一样,我们朝着残阳落处而去,身后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和马蹄哒哒的回响之音。 渐渐地,那片田野也被我们抛却在了身后,一路上两边的房屋开始密集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我们也逐渐远离了村野,行至一条相对而言宽阔繁华的街道。 比起阿青带我去买药的汉人的集市,这里的房屋显得似乎要高大气派一些,街道也显得宽阔有序。 暮色将至,街上的人烟已经稀少了,零星路过的行人,也都是面色匆匆,无心顾及我们。四周的灯火逐渐燃起,华灯初上,那些闪烁着油灯光芒的木格窗棂中,传出悠悠地饭菜香气,低垂的暮色,让这条街道显得格外静谧和温馨。 我目不暇接地望着周围已经闭门的店铺,上面错落着各种各样的牌匾,门外前挂着描画着各种画面的纸灯,想象一下白日,这些店铺定是门庭络绎,整条街道也定是热闹非常了。 比起大漠上荒无人烟月色清冷的夜晚,除了虫鸣声,便什么也听不到,四周全然是漆黑一片的广袤无垠,与天上的星河赫然相接。 而平阳的灯火让天上的繁星也失了颜色,一整条街道仿佛永远燃不尽的星海长河,而我也不再是仰望繁星的孤寂草原上的小姑娘。 如今的我,置身于繁华之中,却也想念草原上清澈的星河。 阿青沿着二哥指的路,穿过一座石桥,石桥下流水淙淙,月色灯火都倒映在水中,那河水中漾着有几只零星的白色莲花灯,远远望去,倒真像是生在河面上的菡萏一般,悠悠地随着流水飘向河水所去的尽头。 二哥告诉我,这是有人离去,寄托哀思的方法。 他说完这句,我便开始想,不知这蜿蜒的河水是否可以流到草原之上,若是可以,我也想每日送一盏花灯,让湍湍的水流把我的消息,带给草原之上独守在孤寂夜色之下的大娘,这样也能了以安慰我心中对她的思念了。 渐渐地,远处似乎传来了嘈杂鼎沸的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骑在马上极目望去,只见前方的街道上有一家楼阁在清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的灯火通明,隐约地传来人声鼎沸的欢笑和袅袅的丝竹管乐之音,二哥也望着那边,欣喜地说“今晚就宿在那里吧。” 阿青牵着我们逐渐走进那处灯火闪烁的楼阁,里面欢声笑语,丝竹之音绕梁三日而不绝,间或也能听到有人唱曲的声音,灯火融融,余香袅袅。 门口进出的多是穿着华丽衣服的男子,比起我之前去过的集市,这里似乎要热闹得多,即使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这里依旧是如此门庭若市,而一路上奔波的风尘仆仆,一身落魄的我们,显然和这样的灯火阑珊的闲逸之情极其不搭调。 那里仿佛对我们而言,已是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一个我们从未触碰的却想着我们敞开的,透着璀璨光亮的大门。 “这老板娘我熟的,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我想求她给我们安排一间厢房出来定也是不难的。”说罢二哥扶着马背,左右笨拙地移动着身体,不知该如何下马。 阿青见状立刻上前,搭出一把手来,这才扶着他,从马背上爬了下来。 二哥下了马,不知是不是骑行了太久,走起路来倒也有些一瘸一拐的,他仔细拂了拂自己衣袖,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这才从马背上取下自己抱着榆木琴的包袱,背在肩上,对着我和阿青说道“我这就进去游说,二位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面色欣喜地朝着那幢焕然如昼的阁楼跑去,身影也渐渐消失在攒动的人群之中。 我望着他的身影,突然想起今日清晨,我一时意气,骑着马故意要戏弄于他,载着他骑着马狂奔于林间。 他一边告饶,一边说“原以为你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却未想到如此外柔内刚,阿青兄弟会喜欢吗” 见我不答,他又补上一句“你既叫我一声二哥,那二哥就想告诉你,不是所有事都会依照我们的初衷最终开出漂亮的花来,恰恰很多时候,我们精心呵护的花却只能结出无疾而终的果。” 我直言,那又如何。我喜欢阿青,阿青自然也喜欢我。 可他却只是轻笑,俯下头来看我“我也很喜欢阿鸾,那阿青兄弟对你的喜欢,可与二哥我一样” 我愣愣地望着他,慌张地别过头去,赶忙呛了一句“你不许喜欢阿鸾只有阿青可以。” 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阿青的呼唤声。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让我想到了清晨于林间的那场玩笑般的话语。 “阿青,阿青。” 我突然发声,轻唤着,朝着二哥去向怔怔遥望的阿青。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走到马前,抬起星辰一般的眼睛望着我。 我俯下身子来,把脸侧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在他的耳畔低语道“我喜欢这儿,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阿青会意地浅笑,沉默的眼波中却全然是一池温柔的春水,于这月白风清的沉沉夜幕之中,缈缈笙歌里,我与他就这样四目相对凝视着彼此。 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好我有些凌乱了的额发,他的眼神那样温柔,仿佛我就是他的珍宝一般,我鼻子不由地发酸,眼中竟莫名地闪起了泪花。 生死契阔之后,我还能这样看着他,会有什么比这更好呢。 也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二哥呼唤的声音。 我和阿青仓皇地回过头去,看见他正遥遥地向着我们招手,身后是一派璀璨的灯火阑珊。 我转身正欲下马,却见阿青向着我张开了怀抱,目光温和地望着我。 夜风习习厮磨在我的耳鬓,我望着他明亮的目光,喃喃地说“我已经可以自己下马了。” 他望着我,唇边荡漾出一丝浅笑,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澈澄净。 “只要我还在你身边。这辈子,我都抱你下马。”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仿佛也被习习夜风拂过一般,迫不及待地转身跳入阿青温暖的怀中。他坚实地手臂稳稳地接住我滑落而下的身体,我在他的怀中,轻轻地把耳朵贴近他的心房,听着他沉着的温热的心跳声。 “阿青,你答应我的,这辈子,可都要记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绿曜 初见绿曜,她宛如一朵青莲,静静地盛放在锦衣华服、灯火阑珊之间。 我被阿青拉着,忐忑不安地穿行在声色犬马之间。人声喧嚣,觥筹交错,这样的世界,是我有限的记忆中未曾有过的。 阿青把我的手攥得好紧,他的掌心温暖又潮湿。 他似乎也跟我一样忐忑,却未曾自察,握着我掌心早已生出了一层薄汗。 可即便是我我知道阿青与我是一样的不安,却仍觉得自己仿佛被温热的火炉熨帖着。 沸反盈天、熙熙攘攘之间,却有身处铜墙铁壁之感。 阁楼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琴音袅袅,曲曲婉转。 我不由抬头张望着四周,只见那些络绎不绝的锦衣宾客,攒动间,皆望向尽头是一抹瑰丽的身影,随着琴声起伏,如泣如诉,不断地拍手称绝。 我也好奇了,想要从拥挤的人群缝隙之间,去看个分明。奈何我身量不足,人影绰绰间,还未看到一星半点,仓皇未定之际,就已被阿青地拉出了人群,沿着侧面的扶梯悄然沿扶梯蜿蜒而上。 于是,我终于掠过喧嚣的人群,看到了她。 美貌如花,眉眼如画。 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一袭水绿底子、青白花色的外裳,身下青黛色的裙摆铺开,宛如乘与青莲之上。 她抚琴低吟,顾盼生姿,眉间轻颦,双眸如晓月秋水,似能勾走人的心魂。 时而低眉浅吟,歌声清寒,时而又如冰雪初化,曲意回温。 她似是在诉说着一个让人着迷的哀愁故事,让这些宾客为她沉默,也为她欢呼。 我于阁楼之上,遥遥地望着她,险些要被她把心魂摄去了。 许是我见识浅陋,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无法不去注目凝望的美丽女子。 可阿青紧紧抓着我的手,把我带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他转过头来,看着有些晃神的我,一言不发,却暗自把我的手攥得更紧。 我望着他宛如漫天星辰一般明亮又温柔的目光,不自觉碎步上前,靠近他的身侧,只觉得他的气息立刻将我包围,隔绝了耳边一切喧闹,让一切都又宁静了下来。 二哥领着我们径直穿过一路隔着雕花的木窗棂不断传出的温香软语,觥筹交错,直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方才停下脚步,轻轻地敲了敲门,恭敬地说道“姐姐,我带他们来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婉转却透着慵懒的女声。 二哥推开雕花的门,示意我们跟着他进去。 阿青拉着我走了进去,进门的一刹那,一股香脂气息扑鼻,几乎呛得我轻咳了几声,方才抬头望见一室的景色。 紫色的纱帐中的柔软的被衾,青铜的香炉中檀香袅袅,烛盏辉辉,房中花梨木的圆桌前,正襟危坐坐着一个身着绣着色彩斑斓的彩蝶的紫色华丽衣裙的女人,猫一般的眼睛,打量着呆呆伫立在原地的我和阿青。 “姐姐,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我老家里的小妹。旁边这位小哥也是我的朋友,想在您这借宿一晚,明个一早就离去,绝不会再多叨扰姐姐的。”二哥笑意盈盈望着面前的女子,柔声说道。 “这都是小事,只是啊,你家的这个小妹妹”那女子明亮的眼眸将我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又落在了我与阿青紧紧相握手上,娇艳欲滴的红唇不由一抹轻笑“延年啊,你家几代都是伶人,怎的这坟头上突然冒出了青烟,竟也会生出这样的妹妹来。你就不要骗我了,老实说,这姑娘你究竟是从哪弄来的” “姐姐,女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不然,这脸上可是容易生细纹呢。”二哥讪笑着急忙上前,轻轻地站在那女子的身侧,弯下腰去,一双修长的手轻轻地按摩着那女子的肩头“她管我叫一声二哥,自然也算作是我的妹妹,姐姐你就不要多心了。” “算了,你行事素来诡谲,我向来也都不过问的。只是你带着这样的妙人出入我这风月场所,可要当心那些不依不饶的看客,别给我生出什么事来。昨个琴萱还因为不愿陪酒,被一个无赖拉着闹了好一阵子,免了他的酒钱,这才肯离去呢。”说着,猫一般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唇边的笑意却不减“你带着这样的女孩子来我这里,若是被那些混子看了去,过来纠缠,到时候姐姐我可管不了。” “姐姐放心,定不会给姐姐生出什么乱子的。”二哥笑着又轻轻地帮着女子捶着肩膀,抬起头用眼神招呼着我和阿青说道“还不过来谢谢岚姐。” 阿青忙拉着我上前朝着岚姐作揖道“多谢岚姐收留。” 我抬起头,发现岚姐如同猫一样的眼睛依旧打量在我的身上,不知为何,眉宇间竟轻轻地一颦,转首望向身边的二哥说“收留你们一夜可以,不过姐姐我有个要求。平阳县里的伶人馆子也就那么几处,你也大都熟络,你若是想要你这妹妹将来也做咱们的营生,可不许送到除了我翡岚阁以外,其他伶人馆子去。以她的色貌,若是送去别处营生,假以时日,怕是我翡岚阁的营生就要做不下去了。” 二哥轻笑,俯下身来,一边望着我,一边低头在岚姐耳边低语道“姐姐多虑了,延年怎会恩将仇报呢,再说了,姐姐看我这妹妹,年纪虽还小些,但假以时日,这平阳县中又有哪家伶人馆子容得下她。” “呵,你还是这般油嘴滑舌。要不自你走后,绿曜一直想你想得魂牵梦绕的。总是唱这些叫人没法欢喜的曲子。你听听”岚姐佯装愠怒地翻眼瞪了二哥一眼“都是出自你的手笔。” 二哥只是浅笑,似乎并无意接话,低头不语。 岚姐又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我“话说回来,你这妹妹,这偌大的平阳,怕也是只有一个去处了你不会真是打这份主意吧” 二哥沉默了半晌,忽而轻笑,附于岚姐耳边小声说道“姐姐聪慧,自是猜得透我的心思。作为兄长,自是有责任为她指一条明路,才不至叫她明珠暗投。” 岚姐也轻哼了一声,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但着实让人难以看透她的心思,她转过头来,幽幽地望着我身边的阿青,半晌才说“你既是打这份心思,我也就不再多言了,只是延年啊,你这样的打算,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了” “姐姐心慈,但也是在这世道中浮沉多年,自是晓得,咱们这种营生的大多都是身不由己。”二哥没有顺着岚姐的目光看向我和阿青,只是低着头轻声附语道。 “罢了,我管不了你的事,自然也管不了你这神仙一般的妹妹。”岚姐轻轻地拂袖摆了摆手,轻声叹道“只是,你当真就一定要去长安吗我这翡岚阁虽跟长安那些伶人馆子没法比,可在这平阳侯国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你若留下,姐姐我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又有绿曜这样的红颜知己伴你左右,醉心曲舞,衣食无忧,不也快活吗你若是留下,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做我们这样营生的人,又有几个能有好的归宿。绿曜真心喜欢你,我知道你也是喜欢她的,又为何就这般执拗,定是要去长安呢” “姐姐美意,延年怎会不知。只是姐姐与延年也算是多年故交,知道延年的本就是不安于室之人。我只会负了绿曜这样的好姑娘,也负了自己一身的抱负。”二哥眼中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平时总是有些玩世不恭的云淡风轻顿时烟消云散了。 岚姐也被他说得只能淡淡一笑,轻轻地长舒出一口气来。 我望着他的样子,想起他那时对我说,不是所有事都会依照我们的初衷,我不懂他是何缘由非去京城不可,只是觉得岚姐口中那位绿曜姑娘,便是他自己所说的那个,曾精心呵护,却无疾而终的果。 或许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其中的无可奈何,自是我这样的年纪所不能懂的。 我心中正暗自庆幸,阿青还握着我的手。 我不自觉地又把身体向着他凑了凑,心中觉得也不由温暖了些许。 那些令人幽怨、心寒之事,皆已蔽之。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似乎是几个女子之间在争辩着什么,紧紧关闭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阿青急忙转过身来,将我挡在身后。 “绿曜,你冷静一些,王公子还等着你去陪酒呢。”只听一个婉转如莺啼的女声急切地唤道。 我定睛一看,夺门而入的人,竟然是她。 方才还在楼下台上吟唱,让我与宾客都如痴如醉的绿衣女子。 她气势汹汹而来,美丽的脸上带着微愠的神色,眼睛却有些微微的红晕,似是哭过了,可这微醺的明眸,让她显得更加凄楚动人。一身水绿色的绸缎广袖长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她的身姿纤细婀娜,亭亭玉立。 我越过阿青的身侧,偷偷地用艳羡的目光望着她。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我心想若是我长大了,也想要变成她这样子美丽。 绿衣女子身后急忙跟进来一个身穿胭脂红色舞裙的女子,那女子一脸担忧地忙拽住她的手臂,想要把她拉出去。 可是她不为所动,怔怔地望着我们身后的二哥。 岚姐抬眸,瞪了她一眼,轻声喝道“把客人甩下,就这么直愣愣地闯了进来,还有没有规矩” 绿衣女子闻声向着岚姐行礼,眼睛冷冷钉在了二哥的身上“先生不告而别,至今已有两年,怎么还记得这翡岚阁吗既然来了,也不打算见绿曜了吗” 原来,她便就是方才讲的绿曜了。 二哥面色凝重,并没有抬眼与怔怔望着他的绿衣女子对视,只是低着头,半晌才幽幽地开口“方才看姑娘在演奏,这才没有上去和姑娘搭话。” 绿曜美丽的脸上一抹冷冷的笑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阵凌人的寒意“怎的不过分开两年,先生见了绿曜,竟也只是叫一声姑娘了吗” 见二哥依旧不说话,绿曜又冷笑道“方才听闻,先生此次前来,身边跟着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我这样急着前来,也是想看看,能入得了先生眼的,究竟要是怎样的美人” 说罢,她的目光冷冷地在屋中仔细寻觅了一番,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口中所说的“天仙一般的姑娘”。 迟疑了片刻,回眸间方才注意到躲在阿青身后偷偷望着她的我身上。 我惊惶的目光与她清冷的眼光交汇的那一刻,便读出了她眼中的诧异。似乎我还是太小了些,离天仙什么的还是有些差距。 她怔怔地望着我,朝着我走上前来,我吓得忙把头瑟缩进阿青的背后,阿青依旧稳稳地攥着我的手,不卑不亢地望着眼前向着我们步步逼来的绿曜姑娘。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突然试探一般地开口“难道,是你吗” 本以为是一场即将来临的疾风骤雨,谁知就这样轻易地被化解了。 她的声音出乎却意料的轻柔,仿佛细风暖雨一般,倒是像害怕吓坏了我。 我忐忑地伸出头望了望她,双手还是紧紧地抓着阿青的衣袖。 “是方才彩韵她们几个商量着作弄你。”身着胭脂红裙的女子连忙上前来一把拉住望着我怔怔发呆的绿曜的胳臂“跟李先生来的就是个小女孩,哪有什么妙龄女子,你别听她们瞎说了。” 绿曜依旧怔怔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从惊诧变成迟疑,最终又变得有些懊恼。 她转身望向站在岚姐身后的二哥,含着眼泪问道“红衫说的是真的吗就只是这个小姑娘。” 二哥轻轻地叹了口气,面色依旧有些凝重“是的,这是我家里的妹妹,名叫阿鸾。” 绿曜美丽的眼中泪花闪烁,却如释重负地叹息了一声,转眼望向阿青身后的我,眼中满是歉意,正欲说什么。 忽闻门前几声纷乱,一个醉醺醺的高亢的声音喊道“绿曜绿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红颜 阿青握着我的手些许收紧了,他的掌心似乎比方才还要潮湿许多,下意识把我向后掩。 我透过在他侧身,只隐约看到了一个满面酒气,华服玉冠的锦衣公子赫然立于门前。 “绿曜姑娘,你让我一通好找,不是说好了,要陪着我喝三杯吗” 我躲在阿青的身后,听见他步履蹒跚地朝着我身边的绿曜姑娘而来,他们之间似乎纠缠着片刻,绿曜方才不情愿地开口说“王公子在楼下等着便是,绿曜马上就过来。” “你这丫头可不要骗我。”王公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向前半步,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竟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袖,一把将我从阿青身后拽了出来。 他的力气很大,我与阿青都始料不及,硬生生被他扯了出来。只见他面容微红,望见我的一刻,满面酒气的脸露出让我毛骨悚然的笑意“哪来的小丫头,翡岚阁还有这样的货色,岚姐你怎么早不说” 阿青急忙上前,一把死死摁住他拽住我衣袖的手,横亘在了我和王公子之间。 我咬着嘴唇,死死地低着头,惊慌中只记得颤抖着抓住阿青的衣袖。 那王公子打量阿青,脸上赫然升起有一丝愠怒,正欲发作,却只见旁边名叫红衫的女子,急忙抓住阿青摁住王公子的手臂,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阿青面色阴沉,踟躇了片刻,终究松开了手,但仍一步未退,挡在我和王公子之间。 那红衫女子的手轻轻抚上王公子的衣袖,柔声道“王公子,这还是个小姑娘,要是伺候不好您,惹您不高兴了,我们可担待不起的。” 那王公子似乎并不以为意,拽着我的手迟迟没有松开,脸上的愠色也未褪半许。 一旁的绿曜这时上前来,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手,一把握住了王公子死死拽着我的手,目光镇定自若,语气不卑不亢说“公子不是说好的要与绿曜喝上三杯吗现在却拉着这个小丫头不放手” 她忽而抬手,佯装愠怒道“以后若再来翡岚阁,就不要找我了。” 王公子赶忙松开了我,一把抓住了绿曜的手,阿青见状连忙把我藏在身后。 只见那王公子开怀一笑,握着绿曜的纤纤素手,仔细的摩挲了一番,讪笑着开口“绿曜姑娘你这是吃醋了我当然是最喜欢你了。” 说着便轻抚绿曜的肩头,又朝着胆战心惊的我眯着眼睛望了一眼“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绿曜面色依旧冷淡,没有转头去看身边的王公子,反而轻轻回头向着二哥的方向斜斜地望了一眼。 二哥低眉垂眼,不发一言,就看着她这样半推半就地被拉出了房。 “红衫,你把这女娃带去哪个房里去藏起来。”岚姐微愠,转眼望着身边有些若有所思的二哥“我就说,这丫头若是在这里被人撞见了,必会要有一番纠缠的。好在这王公子一直痴迷绿曜,也还算是好说话的主,这才好收场。要是换了旁人,今天还不知要弄成什么样。” “给姐姐添麻烦了。”二哥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向着岚姐扣手拜谢到“都是延年考虑不周。” 岚姐长舒了一口气,猫一般的眼睛,转而望向一旁被阿青死死攥着护在身后的我。 她似乎是仔细端详了阿青一番,阿青也被她盯得有些忐忑,似乎也不知岚姐看他的意图,只是更加握紧了我的手。 只见岚姐朱唇边突然露出一丝苦笑“瞧你这样子,倒是和绿曜来这翡岚阁的年岁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她没有你有福气,遇见的都是方才那样不依不饶的客人,还有像你二哥这样负不起一点责任的臭男人。” 说罢她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这么多人在这里闹了这一通,着实是吵得我头疼。” 我被红衫姑娘安排在了绿曜的房间,怕我记挂兄长,二哥与阿青就住在绿曜隔壁,以前他在翡岚阁做琴师时住的老屋子就在隔壁。 岚姐一直给二哥留着,据说是因为她一时也未找到比二哥更称心的琴师,总想着有一天,二哥还会回来。 红衫姑娘轻轻阖上了门窗,我心中竟恍然焦灼了片刻,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红衫,她的脸上依旧是温暖的微笑,望着我,眸子突然一亮,轻轻地笑到“这么仔细看你,彩韵她们方才也不算是胡说,确实是个妙人。” 我有些羞涩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她便也不再多说,拉着我到一副榆木雕花框的铜镜前坐下。 她端详着镜中忐忑局促的我,我亦透过镜子端详着身后绯衣若霞的她。 她忽而浅笑道“若是再过几年,怕是绿曜也赶不上你。” 我听她这话,脸上羞红,轻声道“姐姐莫取笑阿鸾了,阿鸾怎么可以跟绿曜姐姐那样的大美人比” “你不信啊”说着,她把我已奔波了两日,略显得凌乱的发髻解开来,让我的头发轻轻地铺在背后,拿气桌上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绿檀木梳,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 她的手很巧,帮我盘起了一如彩蝶入鬓的发髻,系几缕烟青色的丝带,用桌上的青黛淡淡地扫了扫我的眉宇。 她轻轻抚着我的肩膀,望着镜子中我焕然一线的模样,本是满意地一笑,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颦说“绿曜就是那个性子,只要是李先生的事情,她总是如此较劲,你可不要怪她。” 我转过头来望着红衫姑娘的脸,轻声问道“绿曜姑娘不是喜欢我二哥的吗” “说来绿曜身世可怜,家中原本也是出身商贾世家,只是家道中落,方才沦落到翡岚阁来。那时李先生恰在阁中编写乐谱,绿曜给他房中送茶,先生觉得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便像岚姐引荐,从此便也只作曲给她一人。绿曜本就貌美,先生慧眼识珠,为她做了许多美妙的曲子,每每她上台时,先生也都亲自抚琴。于是,这翡岚阁谁都压不住她的风采。绿曜一直视先生为她的知己,可是谁知神女有梦,襄王无意,自先生走后,她心中一直放不下。这些年来,到翡岚阁的商贾中倒也是有几个公子,不嫌弃绿曜出身低微,想要纳了她回去。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本事算是莫大的福气了。可是她不依,姐妹们都在背后笑她痴傻,可是她也就这样痴痴地等了两年。方才那番,也是心中积怨,情理之中。” 我不知道二哥为何不愿接受绿曜的心意,却知道他心中并非没有绿曜。 虽然相识不过两日,但却太熟悉他那玩世不恭的模样,似乎从来也不把什么事、什么人放在心中,脸上总是带着略显轻浮的笑意,拂袖轻舞,抚琴演歌,便似乎就是他人生追求的中最怡然自得的状态。 可是遇到绿曜后,他整个人都像是是变了一个模样。 他不敢正眼去看着她的眼睛,似乎与她四目对视,会带给他更大的无力感一般。他的面色也变得深沉了许多,平时登徒浪子一般的举措也全然不见了踪影。 我想他并非是拿绿曜全然不当一回事,可是更不理解,他又为何要这样决绝,执意想要去长安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和红衫朝着门口望去,看到一身水绿色广袖长裙,亭亭玉立的绿曜伫于门前。 她望着我,周身的气质依旧清冷如月,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我望了一会儿,转眼望向我身边的红衫,轻启朱唇问道“你们两个在我这房里做什么” “你把王公子打发走了”红衫姑娘站起身来,冲着门前的绿曜一笑“先生宿回他原先的房子了,我带阿鸾到你这来住,离先生也近一下。” 绿曜美丽的有清冷的目光有慢慢落回到我的身上,我望着她美丽的面庞,心想二哥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如此美妙的女子向他表白,他居然也可以忍心拒绝。 “这么看来,彩韵那帮人也不算是胡说。”她的声音很轻冷,却犹如林籁泉韵,噀玉喷珠一般悦耳。 轻轻走到我身后,纤纤玉手重重地我的肩膀摁住,望着镜中的我,淡淡地说“就是这身衣服,当真是难看。” 说罢,她抬眼望了望身边的红衫姑娘,面孔依旧冰冷“去到我那箱子里,找几身衣裙找来给她吧。长得这般容貌,却穿得如此落魄,着实糟蹋了上天的美意。” 红衫姑娘掩面轻笑,转身走向身后被青色的帷幔隐着的内室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却又被绿曜姑娘硬生生地掰了回来。 我望着镜中她冷若月光一般的眼神,面容那般美妙,可是周身之气却散发幽幽的清寒。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的我,许久才抬眼轻哼一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确实长得好看。” 我只觉得她握着我肩膀的力道似乎加了几分,忐忑地说“阿鸾初来乍到,要是惹得绿曜姐哪里不高兴了,姐姐看在阿鸾年幼,就多担待我一些吧。” “她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对谁都是冷言冷语的。”身后的红衫姑娘轻拂帷幔,笑意盈盈而来,手中举着一套十分素雅却好看的月白底子青色花样的罗裙,对着我说“你不要理她,来穿上试试吧。虽然不是什么新衣裳,可是绿曜的东西,就算是我们这翡岚阁里最好的了。这些衣服都是她以前的,虽然现在都小了,可也一直舍不得给阁中那些小丫头。” 绿曜也不由我反应,伸手就一把扯落了我的腰带,解开了我的衣衫。 她的动作干脆却也不至粗鲁,慢慢把阿青的阿姐帮我换上的衣裙尽数退掉,让我之着一身纯白的儒裙,时不时抬眼用她清冷的目光打量着我一脸的窘迫,漂亮的嘴唇冷哼一声“你和先生究竟哪里像了” 说罢一手接过红衫姑娘手中的罗裙,峨眉轻挑对着红衫姑娘说“去给她弄点吃的,瘦得像跟柴一样,你那个小情郎又怎么会喜欢。” 我喉头发紧,脸也跟着红了起来,错愕地抬起头来,遇上她清冷的目光。 她说的是阿青吗 红衫姑娘拂袖掩面轻笑,便转身阖上门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绿曜两人,气氛沉静的可怕。 绿曜面无表情,宛如明珠一般黑亮的眸子盯着我。 我红着脸望着她,两个人久久地僵持着,后来还是她打破了沉默,冷哼一声说“怎么,当真觉得我们都是白长了岁数,看不出你这丫头的小九九吗” 我咬着嘴唇,所幸也认了“姐姐眼明心亮,只求姐姐不要说于他听。” “我才没工夫管你们的事呢。”她几乎没有正眼瞧我,把手中的罗裙展开,披在我的身上,又仔细帮着我收整了一番,系好裙带,这才抬起头来帮我整了整领口,冷冷地望了我一眼。 “你既然生成这副模样,又为何落到这种人家来真不知道老天是垂怜你,还是故意要折磨你。” 她的语调中却透着淡淡的哀愁,像极了二哥也曾是这番满面疑虑地望着我说“阿鸾,真不知道你生成这副模样,究竟是不是你的福气。” 我忙一把握住绿曜想要帮我系好衣襟的手,她的手指纤细又冰凉,似乎怎么也捂不热一般。 我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望着她也凝视着我的美丽的眼睛,轻声说“姐姐,那我还是穿回我原先的衣服吧。” 绿曜狐疑地望着我,怔了半晌,方才明白了我的意图。 她撇开我的手,依旧自顾自地帮我把衣带系好,方才抬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你以为这世间的男人都是瞎子,除非” 只见她突然伸手,抽出我一直别在腰间的那把康奘大哥给我的救命的匕首,纤纤玉手握着银晃晃的冰冷的刀刃在空中一晃,便贴在我温热的脸颊之上。 我心中一惊,错愕之间仓皇地抬起头,只见她望着我的脸笑意渐冷,目光幽深。 只听她冷冷地在我耳边叹道“除非你肯舍得,让我刮花你这张小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知己 我望着她似乎并不是玩笑的神情,沉默了片刻,鼓足勇气抬起手来,轻轻抓住抵着我的面颊的匕首,轻声说“你慢些,我怕疼,自己来好了。” 说罢,紧紧闭上眼睛,一咬牙,便握住她手中的刀刃,朝着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摁下。 她见状赶忙一把夺了过去,一把将匕首插回我腰间的刀鞘之中,望着我惊诧的脸,冷笑一声说“你疯了吗还真是不禁逗,居然当真了” 我恍然错愕,半晌才哑然道“逗我” 她见我的表情,像真是当真了,叹了口气,轻轻抬起手指,推了推我的脑袋“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方才我可是真下了狠心,刀割在脸上毕竟也不是儿戏。可方才我确实被那个王公子上把我从阿青身后硬生生拽出来,确实吓到我了。 这才真的明白二哥以前那席话的用意。原来美丽的皮相,也是一件极易惹来危险的东西。 我算是鼓足勇气下了决心,如今泄下气来,不由眼眶立马朦胧了起来,鼻子一酸,倒觉得是受了委屈一般,哽咽道“我只想和阿青在一起,不给他再添麻烦。” 绿曜望着我,久久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犯傻,才叫不给他添麻烦。” 说罢她转一把摁住我的肩膀,重新把我推置铜镜前。我从迷蒙的泪眼中窥见镜中自己的身影,月白绸缎底的衣裙上青墨色的菡萏,腰带前襟都是一抹淡雅的绿色,与我发间飘零的青色发簪相互映照,看起来格外的协调。 我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裙,望着镜中的自己久久移不开视线。 绿曜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薄如蝉翼的面纱,覆在我的脸上,半遮住了我的面孔。 “这样不就好了,这条面纱你以后常带着便是。” 红衫姑娘端着食物推门进来,看见起身坐在一旁梨木桌前神色如常的绿曜,还有仓惶之间转过头看向她,眼睛发红的我,怔了一下,方才轻移莲步走到桌前,把手中端着的食盘重重地放置在桌上,对着一边的绿曜厉声道“你又怎么她了你多大的人了,怎的还要欺负一个小丫头撒气吗” “这丫头就像水做的一样,我也只是随便逗了她两句,她就眼泪汪汪的了。”绿曜并不抬眼看她,表情淡漠,声音也冷淡。 “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吗若你还是气不过,他就住在对面,你拿小姑娘撒什么气。”红衫姑娘走过来一把拽住我的手,把我引到桌前,让我坐下,顺手盛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粥递到我的面前。 我忐忑地望着不敢吃,抬头望着对面绿曜,她似乎并没有在意,俏丽的脸上依旧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没有半点神采,忽而抬眼望着我,冷哼一声说“你不吃饭看我做什么要我帮你吃吗” 红衫把食盘中的几个碟子取出来放在我的面前,里面的吃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腹中饥饿,轻轻地打着小鼓。 红衫又把筷子递到我面前,见我不敢接,忙转头对旁边的绿曜说“你冷着面孔坐这里盯着她做什么,就不会去别处凉快吗,别再这里倒了人家的胃口。” 我原本以为绿曜的性格听了这话是会生气的,谁知只见她神色并没有变化,似乎习以为常,并没有被激怒,倒是十分听话,站起身来让到一边去,继续用她清冷的目光凝视着我们。 我倒觉得她冷冷望着我的模样,煞是憨直可爱,不禁破涕为笑。 绿曜不知道我笑什么,纤纤玉手拖着香腮,怔怔地望着我,唇边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傻丫头,你笑什么” “姐姐美貌,我二哥他配不上。”我凑上前去,直抒胸臆,想要讨好她。 “你知道什么”她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喜怒,说话的声音感觉都是从鼻下冷哼出来“若我说,今日一直牵着你的那个小情郎也配不上你呢” 我微怔,听她这样一句,对她的敬畏与喜欢立刻烟消云散,心中不免微愠,怫然作色道“他怎么能和阿青比” “大言不惭。”她似乎也有些被我的直言不讳激怒了,平静冰冷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神色,横眉轻挑,对着我冷冷地说道“先生的惊世才情,整个平阳都容不下他,你那小情郎又会什么” 我听了不由怒气填胸,疾言道“若没有阿青,你那身怀惊世才情的先生早就在半道上活活饿死了。会弹琴唱歌就很了不起吗我的阿青不光懂骑马,更懂驭马之术。二哥他堂堂男儿,连马都不会骑,比阿鸾都不如,又怎么可以跟阿青相提并论” “骑马你出门看看这翡岚阁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怕是有一大半都曾鲜衣怒马、策马风流过,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成日纠缠于本姑娘。”她也冷笑一声,对着我横眉冷目,疾言厉声道“若不是翡岚阁是做这营生的,当真觉得唱先生的曲给这种粗莽武夫听,都是对先生的一种侮辱。” “山野莽夫”一听这四字,我的嗓门也不由地大了起来,面色也跟着一阵潮红,激忿填膺道“就算阿青是你说的山野莽夫,可是几次险象环生生死之际,他都对我不舍不弃。我的阿青,断不会像二哥那般,为了追名逐利,就可以狠心舍下姐姐你,执意要去长安。” 我一脱口,便觉得自己方才失言了。 她突然哑然失声,原本一双愤怒的眼睛中的火光渐渐熄灭,久久地望着我,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终于她长舒一口气来,仿佛将那份怨气咽了回去,转过头去不在看我,也不再作声了。 我确实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失言刺到了她的痛处,心中有些愧疚,觉得绿曜姑娘也并非是真正对我有什么恶意,胸中的怒气也消解了大半。 她心中只是恋慕二哥,就像我喜欢阿青一样。 倒也是我挑起头先说二哥配不上她的,都是我不对,不由地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身边的红衫姑娘倒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她硬把勺子塞进我的手中,俯下身来对满脸羞愧的我说“再怎么拥有惊世才华,若是薄情寡性,便算不得好男儿。方才见你文文弱弱、低眉顺眼的样子,还以为你是个柔和的性子,未想到你竟也是这样能言善辩。” 说罢她朝着一遍闷不吭声的绿曜望了一眼“这识人断物的本事,怕是比某些自以为阅人无数的还要高明几分呢。” 我低着头不敢看红衫姑娘的眼睛,拿着勺子的手有些颤抖,轻咬着嘴唇喃喃地说“方才是阿鸾失言了,都是阿鸾鲁莽,不懂礼数,胡言乱语惹姐姐伤心了,还请绿曜姐姐看在阿鸾年少无知,不要怪阿鸾了。” “怪你什么怪你一句骂醒了她吗”红衫姑娘轻笑,把桌上乘着热粥的碗朝着我面前推了推“这些话,我们跟她说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可是她就是不听。如今从你嘴里说出来,她只怕才当回事呢。想想连你小小年纪都看出其中端倪,她却只愿自己是个睁眼瞎,成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还真是讽刺,只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白白为她担心一场。” “我才不用你们为我担心呢。”绿曜在一旁冷哼一声。 “你闭嘴。”红衫一口喝住了她,绿曜也没有再多言,依旧别过头去冷着面口。 红衫姑娘转过头来对着温柔地笑着说道“吃吧阿鸾,再不吃粥都冷了。” 我舀了一口碗中的粥,抿了一口,这粥有一股淡淡的清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又连着喝了两口,抬起头望着红衫姑娘说“姐姐,这是什么粥啊,真香。” 红衫望着我莞尔一笑“这是桂花糖粥,是绿曜用去年秋天采摘的金桂,放上糖和蜂蜜腌渍了半年,煮粥的时候往里面加一点,怎么样,好吃吗” “嗯。”我点了点头,低下头又扒了几口,忽而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问她“阿青他们也有吗” 红衫姑娘轻笑“自然是少不了他们那一份的,你就不要操心了,自己吃好就是了。” 我确实饿得饥肠辘辘,仰起头来,一碗粥下了肚子。 “真是一点都不像先生,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一副没见过市面的下里巴人的模样。”许是我吃相着实不雅,一旁的绿曜冷哼了一声。 “姐姐说对了,我本就是穷乡僻壤里来的。”我知道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置气,便也没有去看她。 “嘴巴倒是厉害。所以,以你浅薄的见识,是觉得我该阻止先生去长安吗”她突然激愤,拍案而起“我既然知道他有惊世的天赋,却还要因为一己之私劝他留在平阳县这样一个小小的伶人馆子里吗你如今言之凿凿,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见识,若有日你羽翼已成,也见识过这世间的繁华,想要给自寻个高枝攀附,到那时,你对你的小哥哥,怕也如同先生对我一般吧。” 我不理她,只管埋头猛喝了几口粥,方才把险些被挑拨起的情绪咽回肚中“姐姐何必问我” 没想到听到我这一句话刚落,绿曜竟猛然站了起来,走上前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碗。 我以为她要动手打我,或是跟我高声理论,立刻犯怂,向后缩了缩身子,不敢抬头看她。 谁知她突然像是来了兴致,一把揽过我的肩膀说“你怂什么跟我喝上两杯如何 我一个踉跄,惊慌中方才稳住身子,直勾勾地望着喜怒无常的绿曜“喝喝什么” 冰清的玉壶中,宛若琼浆玉液一般剔透的清流置于桌上摆着的两个精雕细琢玉樽中。我低头去看那杯中的酒,竟散发着微微的殷红色,酒香四溢,顿时让我想起了在草原之上的日子。 那时候,康奘大哥总会在马上拴着一个牛皮的酒囊,他每每去汉人的集市上,总要讨一些汉人的酒回来。 我曾好奇偷偷尝过大哥酒囊中的酒,辛辣呛喉,惹得我眼泪都险些要掉下来。 大哥只在旁边笑我,拿起酒囊一饮而尽,似乎那当真是这世上极好的东西。 他喝完酒后,心情似乎总会非常舒畅,常脸色微红地手舞足蹈地搂着我与大娘,唱起草原上不知名的歌来。 大娘望着他醉酒的样子也只是悻悻地在他背后笑骂几句,而我则是坐在一旁,看着他虽然颠三倒四却十分开怀的样子,莫名地心中也跟着他高兴起来。 我曾问大哥,既然酒是这样难喝的东西,又为何要喝酒。 大哥脸色微红,眼神迷离地望着草原上闪烁的星辰,草原上的风吹拂着他刚毅粗犷的面庞,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酒解千愁,对你这样无忧无虑的傻丫头来说,确实是难喝又没有用的东西。所以啊,你就不要再偷我的酒喝,浪费东西了。” 我望着他被晚风习习吹动的额发,他苍毅的轮廓,胡渣下嘴角上挂着的苍凉的笑意,总觉得喝完酒的大哥,也并不算是真正的快活。 康奘大哥,你如今究竟在哪儿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出现在冰天雪地之中被你救起,醒来以后什么也记不得,依旧可以嘻嘻闹闹无忧无虑的傻姑娘了。 大娘在我怀中阖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一颗悲伤的种子已经在我的心中生了根。我在也回不到从前去,回不到那时依靠在你背上,绕在大娘膝下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我已经开始初尝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苦痛,也开始明白大哥你脸上,为何会有那样沧桑的笑容。 可是大哥,你现在又在哪里 是仍和阿鸾一样活在这世上,仰望着同一片苍茫的星空,。还是早已堕入轮回,去向新生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想起大哥曾说,酒这种东西对我这样的傻丫头没有一点用处。不由心中一阵酸楚,如今,怕是我也能品得出这酒中的真意了吧。 于是,我抬起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嘴边,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我张开嘴猛然一饮而下,酒入愁肠,滚烫地刺痛了我的咽喉。 我闭上眼睛,直到饮尽最后一滴,方才睁开眼,心中却不免失落。 我已懂忧愁,却似乎并没有因为吞下它而变的开心起来,也证明了原来我曾经的直觉并没有错。 大哥他一直都在骗我。 可是他说对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傻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微醺 绿曜当真是喜怒无常。 她自顾自一饮而尽,不断在我俩的杯中斟满,红衫姑娘拦也拦不住她。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对饮了三杯,我并没有太多的感觉,眼前的绿曜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绯红了起来。 她眼若游丝,目光迷离地望着我,轻轻地说“没想到你还算是个有种的丫头,是和你哥哥还真的一点都不像。” 我也借着酒劲附和道“对对对,我二哥如此没种,怎么姐姐还不快些忘了他,另觅良缘。” 她抬起手,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以为忘记一个人那么容易吗我说的可是你二哥啊你这丫头究竟有没有心肝” “你今天是当真要在这闹笑话了是吗”红衫姑娘厉声道。 “难道我不喝就不是个笑话吗”绿曜似乎已经醉了,她面色绯红地朝着身边的红衫吼道,脸上也没有了清醒时候的清冷孤高之感。 转过身来看着我,眼中的泪水簌簌地落下来,淌在桌上的酒杯之中“我在问你,丫头。” 我望着她的眼睛,身上似乎也开始发热“我或许能忘记阿青,不过也是在我死了。到了忘川之上,喝了孟婆汤。但若我能选,我也定是不会愿意去喝。今生今世不够,来生来世,我也还是想和阿青在一起。” “我曾经也这样想。”她突然轻笑,抬手狠狠地拍在我的肩头,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流“可如今,却不这样想了。我绿曜来生来世,已再也不想要遇到他,再也不想。” 说完又猛吞下一口,咬着牙握着拳头,狠狠地攥着掌中的酒杯“倒地为何要去长安,为何就一定要去既然要去,又为何不肯带上我呢。难道他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意吗” “阿鸾觉得二哥是喜欢姐姐的,只是他没有阿青那样的担当。”我望着她醉酒的模样,心中不由一揪,轻声说道“或许他是怕此去凶吉未卜,怕连累了姐姐。” “你这话可当真。”她听我幽幽的眼眸中突然一闪火光,即刻拍桌起身,冲出门外去。 红衫姑娘惊呼,却没能拦住她,只听见隔着门窗便是绿曜不断敲打着隔壁房门的声音。 红衫姑娘跟着冲了出去,我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既而是悲戚的哭声。 我赶忙起身,也跟着跑出门去,只见二哥扶着醉意沉沉,只顾埋在他胸口痛苦的绿曜姑娘,瘦小修长的手轻抚她瘦削的肩膀。 绿曜什么也不说,只是趴在二哥的怀中哭。 “你怎么喝这么多,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吗来来,我们到一边去,这让大家都看着呢,会闹笑话的。”二哥的语气非常的轻柔,他搂着半倚在自己肩上的绿曜,急忙扶着他走下楼去。 他刚走不久,阿青便闻声从房里出来了好奇地向着愣在门前的我和红衫姑娘张望,疑惑地问道“方才是怎么了”语罢定睛望向我,眉间一抹担忧“阿鸾,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想起绿曜方才醉倒在二哥怀里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也是脸颊也滚烫了起来。 这酒确实没有像大哥说的那样,让我忘记心中烦恼的事情,似乎还让我心中的烦恼更盛。它像是把平日里可以隐藏的忧愁撕开了一个小口,所有的心烦意乱神智不清,都随着这个小口倾泻而出。 它壮了我的胆魄,让我更想要把心中隐匿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此刻我双颊滚烫,看见阿青,他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关切的望着我。 往日羞怯骄矜的遮掩,仿佛在此刻被自己内心真实的欲望撕扯地粉碎。 我想要跟他吐露衷肠,把我心中的憋闷的缘由,都与他倒个痛快。 我如法炮制,学着绿曜方才醉酒的样子,一头扑上前去,轻轻地点起脚尖,伸手环住阿青的脖子,扎进他温热的胸 怀之中。 “你怎么可以喝酒呢”他似乎已经嗅到了我身上的酒气,轻轻地抚着我的脊梁。虽然是苛责的话语,可是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倒是有些宠溺的意味,当让我更想要依在他的臂弯之中,不愿松开。 “阿青,阿青”我踮起脚来,把嘴唇靠近他裸露在衣襟之外的颈弯之处,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问道,鼻尖似乎轻轻刮过了他的皮肤,喃喃地在他的耳畔低语道“我想大娘,想我大哥我想你。”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轻声在我的耳边抚慰道“是不是喝醉了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我抬起头,双颊的绯红潮热,望向他璀璨闪亮的眼眸。 方才那些酒不足以让我神智不清,但确实有些恍惚。我心中还是怀揣着,想要和阿青撒娇的小小的私心,眼神迷离地望着他轻轻叹息道“一直都在,一直都在阿青,你真的会一直都在吗” “我会。”他的声音如此肯定,仿佛一只强而有力的打手,硬生生地按住我胸中的起伏不安。 他温暖的手指轻轻地捧起我的脸,柔软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我发烫的面颊,眼神坚定、没有丝毫游移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阿鸾,阿鸾,你是真的喝醉了呢。” “阿青,你那你”我听着他这样重复地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心中有些喜悦却也愧疚。 我是骗了阿青,我并没有真的像绿曜那样醉得神智不清。我只是借着酒劲,想要跟他撒娇,想要他这样抱着我,温柔地唤我的名字,认真地听我跟他说我心中一直按捺着的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我鼓足勇气,盯着阿青的眼睛,强压住胸中的忐忑,轻声问“你喜欢阿鸾吗” 他平静地望着我,眼中已然是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拍了拍我脑袋“我当然喜欢,你这个傻瓜,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说罢他转身,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言外之意,只是望向红衫姑娘,抱歉道“叨扰姐姐了,实在是抱歉得很。” “都是绿曜那个丫头,自个心情不好, 却要一个劲儿地闹她。”红衫姑娘一脸歉意的苦笑,走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把我向绿曜的房中引,一面对着阿青说“小兄弟,真是不好意思,我会照顾好她的。” 我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跟着红衫姑娘回屋,门缝逐渐合上,阿青也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们不要管绿曜了,我扶你梳洗一下,到她床上去休息吧。” 红衫姑娘说着把我引到绿曜的床边,她的床帷是碧青色的纱幔,桃粉色的松软的棉被却是让酒劲有些上涌的我有些想要昏昏欲睡。 红衫姑娘帮我褪下外衣,扶着我坐在床上。我只觉得帐中香气幽幽,气氛温软异常,不由睡眼也惺忪了起来。 她帮我松开发髻,扶着我躺下身来,帮我盖好棉被,叮咛了两句,便熄了房中几盏晃眼的灯火,悄然掩上门出去了。 我在昏暗的房间中睡意逐渐深沉,几日来,不是没日没夜地在马背上跋涉,就是昏睡在荒郊野外冰冷的草地之上,我确实觉得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得所剩无几了,一沾上这松软馨香的床榻,不由分地就睡意惺忪。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身体也似乎轻飘飘的,仿佛回到了那日在阿青家中,阿姐帮我梳洗,我睡熟在温热的浴桶之中一样放松。眼中似乎还能看得见屋中幽暗的光火,可是思绪却早已经沉静到了湖底。 仿佛听到了吉婆大娘唤我的声音,那声音幽幽地,仿佛来自湖水的深处,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却只觉得那声音让我安稳,我随着那声呼唤沉入温柔的湖水之中,越沉越深,湖水封住了我的耳朵和眼睛,我被沉在了湖水深处,心中一派的平静安稳。 不知何时,我听到门框响动的声音,我艰难地从睡梦中睁开眼来,似乎听到了门口传来啜泣的声音。 我爬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急忙掀开被褥,朝外跑去,看见绿曜一个人趴在桌上幽幽地抽泣。 屋内灯火昏暗,她侧对着我,我看不清的面容,确定听到她小声地哽咽。我的睡意醒了几分,踌躇了片刻,怕她还怪我方才与她斗嘴,会不想要看见我。可是心中还是不能置之不理,便咬着牙跑上前去,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身旁。 沉默中,我用眼角瞥见她脸上零星的泪痕,屋内的灯光虽然昏暗,但我依旧能辨清她美丽的眼底闪烁的悲伤的光芒,她不看我,我也不敢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与她对坐着,始终也不发一言。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却又觉得也无需劝慰。只想这样陪在她的身边,也算是对我方才意气用事惹她伤心的一点愧疚。 我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的气息吸引,没有缘由。 她抬起头,与方才和我横眉冷对的样子相比,眼波之中仿佛揉碎了坚冰一般,只剩下一池温柔的秋水。 她目光噙噙地望着我,突然轻声开口,声音虽小,但在安静的房间中,也有如把一颗细小的石子,投进平稳如镜的湖面。 她说“方才我想问他,是否能留下, 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来。我知道他最终还是要走的,我也始终没有办法,出言勉强要他留下。” 我轻轻捧起她置于膝上的冰凉的手,似乎想要让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可是她的手似乎太冷,“既然姐姐这么喜欢我二哥,为何不再努力一试呢既然这么喜欢他,又为何不说”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眼中挤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在那双美丽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忍不发的绝望,似乎早已窥视到了一切,也知晓了结局。 她的手突然从我手中抽出,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我温热的面庞,我不由轻颤,谁知她之后的话却更冷。 “反正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也好。”她说“这世上总有一种情感,是你不屑去启齿去挽留的。” “情真至此,若还要以言语勉强,才能圆满,那就算是得到了,又还有什么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最初 在绿曜闭眼前,我躺在他的身边轻声问道“姐姐方才是否是真的喝醉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向上轻翘,轻声沉吟道“我原是十分不胜酒力的,只是这三年来,也并没有原先那么容易醉了。我以为喝了酒,便有勇气说出那些话,可是最终还是没法说出口来。” “反正我这辈子是忘不掉他的,可也不代表,我就一定非要忘掉他不可他休想再要我再为他浪费一丁点儿力气。” 她说的如此轻巧,像是能轻易就了断了过往。 只是割舍必然伴随着疼痛,她的这份疼痛,定是不亚于我曾想要割舍掉阿青。 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我便知今夜无论我怎么罄尽自己体温,也是无法将她的手给暖回来了。 那天夜里,我终究是在绿曜的身边睡着了,不知道她是否也和我一样进入了梦境,只知道我醒来时,旁边的床褥已经冷了。 我忙起身,也顾不得披上外衫就去寻绿曜。 清晨的翡岚阁没有了夜里的喧嚣嬉闹,宾客散尽之后,仿佛褪尽了繁华,又回归了沉寂。 隐约听见琴音袅袅是从楼下的方向传来,我慌忙地沿着楼梯跑下去,方才看到绿曜正站在昨晚她唱曲的台子上,领着几个比她年纪小上许多的女孩子排舞。 她看起来神采飞扬,似乎昨夜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落幕的闹剧,不值得半分的留恋。她翩然轻跃,脸上的表情却又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舞袖微漾,宛如一只振翅的蝴蝶一般,琴音徐徐,我看着她破茧成蝶,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美丽都释放了,心中竟莫名地一阵酸楚,不由眼角一红。 不知是谁,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抓住了我的手,向后轻轻一扯,我身体立即被嵌进一团温暖的气息中去。 我不回头,便知道是他。 除了他,没有人能在我心头忽冷的时候,如此恰巧地就送来温暖。 “怎么赤着脚就跑出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柔,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慢慢地转过我的身子,一双如同月光落入秋水的眼睛凝视着我。 见我颦着眉不言语,眼眶还有些微红,他的眉间轻蹙,转而掠过我的肩头,望向我身后台上轻歌曼舞的绿曜,神情也凝重了几分,久久地沉默着。 “先生呢”我轻声问道。 他微怔了一下,收回了目光,转眼又看我“还在房中休息,我没敢惊动他。” 我心中像被火灼了一般,红着眼眶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阿青,心中觉得“二哥”未免也太过绝情,愤愤地对着阿青说道“怎么他这种时候他还睡得着吗” 阿青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睡起,还未仔细梳理的凌乱额发,目光幽幽地望着,却什么也不说。 我低下头去,心绪正乱,晃神中,只觉得一只坚实的手臂拦住我腰,稍一用力,我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我一惊,不由轻喊了一声,才发觉原是他一把将我横抱了起来。 “你还要赤着脚在这里站上多久”他的声音温柔,却又有些恰到好处的霸道,似乎是懊恼,可又像是怜惜。 我喉头一紧,方才心中的悲戚顿时消散,只觉得心口猛然跳动,双颊微微发红,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手臂那样结实,将我紧紧地箍进他温暖的胸怀,如星光一般璀璨的目光一丝不漏,全然落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着实烧得厉害,忙轻声唤他“阿青,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他没有理会我在他怀中娇羞的喃语,径直抱着我,走进绿曜的房中,把我轻轻地放在绿曜的床上,拿过旁边的鞋袜想要帮我换上。 他修长温暖的手指一触碰到我冰凉的脚心,我便觉得有一些发痒,脸上跟着愈发滚烫了起来,不由身子轻颤,连忙想要推开他的手“阿青,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并不理会我的阻拦,自顾自帮我套上了鞋袜,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脚上的履出神。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脚上的履有一处被磨破了洞,急忙用裙角挡住“没有关系的,只是破了一点,补一下就好了,以前大娘她都” 我哑然,才恍然意识到大娘已经不在了的事情,胸口仿佛被人拿着刀子豁开一道口子,有鲜血从里面慢慢地渗了出来。 “阿鸾。”他忽然打断了我逐渐落入深渊的回忆,我回过神来,只见他也抬头凝视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中星光旖旎,唇边温暖的笑容融化了一切想要偷偷向我袭来的幽寒“你配的上这世上最美的履。日后,我定会买一双这世间最美的履来送给你。” 我方才心中因想起大娘,而周身乍起的寒意,被他这几句话就尽数消解了。 阿青,你究竟知不知道。 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你更好。 红衫姑娘挑帘进来,看到正坐在床上的我,笑道“方才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往外跑,衣服都顾不上不穿,这不是让阿青兄弟笑话你嘛。” 我脸上一红,才意识到自己之穿着薄薄的儒山,低下头去不敢看红衫姑娘和阿青的眼睛“方才我” “还好没有开门迎客,若是被那些客人看到你方才的样子,又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来了。”红衫姑娘走上来从床边把昨天绿曜给我的衣裙拿出来,对着阿青和婉地一笑说“我来帮她梳洗,阿青兄弟你放心好了。” 阿青见状也急忙扣手行礼,转身就出门去了。 红衫拉着我到镜前,用檀木梳仔仔细细地把我的头发梳理整齐,每一丝每一缕都梳得通透,一双巧手轻挽起发髻,用简单装饰了一几番,便让我整个看起来都焕然一新了。 她望着我镜中的样子出神,叹了口气说“绿曜遇见李先生时候恐怕也就你这么大。” 一听到绿曜,我便竖起耳朵,等着她说下去。 “那时她还在一位姐姐房里伺候,那位姐姐脾气暴躁,绿曜天生也不是个讨喜的脾气,几次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忍冻挨饿。有一次她躲在后院的枯井旁边哭,先生恰巧路过听到,便把她引荐给了岚姐,特地请人给她做了新的衣裙。喏,就是你现在穿的这件。” “她与先生之间,亦师亦友,也算是世间难得的红颜知己。先生是她的伯乐,她仰慕他在曲乐上的造诣。我原以为,她俩都是足够幸运,像我们这样的人,竟也能遇到真心所爱之人,可是没想到” 我原本是想要去听绿曜与二哥的这段过往,可是听了心里又害怕起来。 这让我不免想起阿青。 想起他如何对着身处深渊的无助的我,一次又一次伸出手来。 所以,我也能想象,绿曜当年衣衫单薄地蜷缩在枯井边的绝望,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一般。 是如何一双温暖又有力的手,才能把她从那样寒冷的无间地狱中,一把拉了出来 她方才翩然起舞的样子,翩若惊鸿。这世间再华美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都不会显得喧宾夺主。 这让我想起阿青方才说,要给我这世上最漂亮的履时,脸上的表情。 二哥那时,是否也正是用如同阿青一样温柔的眼睛望着绿曜,才让她周身的寒戾之气才能尽数散去。 她又如何能抗拒 他为她挑选她那苍白的生平中最华美锦绣衣裙,以那样温柔赞许的眼神,见证着她破茧成蝶的新生。 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肯为她认真驻足,揭开她被命运无常残忍埋没了的惊世芳华。 这世上,每一个女孩子,恐怕都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 他就在这样恰好的时机出现,不早也不晚,从此便没有人再走得进她心里最深的地方了。 红衫姑娘帮我带上了绿曜昨夜给我的面纱,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竟恍然间觉得 那就是初初邂逅二哥的绿曜了。 我却只能在心中,与她默念珍重,再见。 刚下楼去,看见阿青站在后院的马槽, 他轻抚着马背,那马一路跟随我们,虽然有些怪异,可在阿青身边,倒是极其温驯。 他忽然意识到我正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转过身来望向我,眼神若同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一样和煦地洒在我的身上。 我突然情难自持,跑上前去,没羞没臊地一头撞向他的胸口,扑进他的怀里。 他愣了片刻,可没有言语,伸手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膀。 趁我还能抱着阿青。 趁我还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理直气壮地抱着他。 “阿鸾阿鸾”他轻轻的抚摸我的头发,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也不问我为何这样莽莽撞撞地跑上来就扑进他的怀里。 我知他虚怀若谷,定能包容我此刻患得患失的心绪。 “可都准备好了” 我闻声松开阿青,转过去,看到的是站在我们身后一袭白衣如雪,玉冠束发,梳洗的焕然一新的二哥。 他的神情依旧是那样风轻云淡,仿佛昨夜之事只是我一人的梦境罢了,在他脸上,竟瞧不出一丝的痕迹。 他黑亮的眸子打量着我,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表情笑着说“女孩子要矜持一些才好,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往男人怀里钻” 我望着他,目光灼灼地说“像绿曜姑娘昨晚那样矜持吗我怕是学不会的。” 他一下子就明白我这话的意思,眸子一暗,转眼避开我的目光轻笑了一声,又成了那样一副昂然自若的模样。 “所以你以后要多多学学规矩,可别叫人给从平阳府里撵出来。” 他似乎并不想与我再多说,转身正欲向正门走去。 “先生且慢。”我在他身后轻声唤道。 他闻声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狐疑地看我。 “先生从正门出去,此时撞见绿曜姑娘,真的不会尴尬吗” 他望着我,夷然不屑地一笑“我与绿曜姑娘之间,光明磊落,又有什么尴尬的” 我走上前去,望着他的眼睛怔怔地说“先生既然心中无愧,又为何要不告而别” 见他不语,我又自顾自地咄咄逼人道“先生说在这平阳县熟识的伶人馆子,可不只这翡岚阁一家,可怎的就偏偏带我们来了这儿既然先生不愿被儿女情长所牵绊,又为何不自行避过呢” 他被我这样一番直问,搞得咋舌了半晌,眼眸中的光明明灭灭,突然弯下腰来,轻轻地隔着面纱拍了拍我的面颊,忽而笑道“你刚才叫我什么不是说了吗,以后叫我二哥,进了平阳府,可别穿帮了。” 说罢起身,望着我身后的阿青,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她的嘴巴这样厉害,你竟也喜欢” 我心中惊颤,断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阿青这样的问题,不由的脸颊一红。 还好身后的阿青并没有在意,只是轻轻一笑,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来吧阿鸾,我抱你上马。” 最终,我们还是从后门悄悄走掉的,也是“二哥”又一次对绿曜不告而别。 我终是不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人生倥偬,倏忽而过。或许直至尽头的时候,也不会有谁再会提起那天夜里的事了。 想想,其实这样也不全然算是坏事。 十年,二十年,抑或是更久更久 当你回忆往事时,仍会记起。 在你所有记忆的源头,终是有那样的一个人。 他以如此绚丽的方式,在你的冗长又琐碎的一生中,一闪而过,比天上的流星还要迅速。 你想要握起手来抓住,他却又漏过你的指缝,跌进碎得斑斓的星海之中去了。 这一生的尽头很快就要到了,可只是想起他来,仿佛一切还仍在最初。 我坐在马背上望向身边牵着马的阿青,他意识到我在看他,转过头来,望着我温柔地微笑,眼中的一片星海斑斓。 那一刻我便知道。 不管以后经历多少,纵使我的心会被折磨成怎样的一副铁石心肠。 只要再看见他,我就还是会立刻回到草原上那个懵懵懂懂、一瘸一拐地骑着马,分不清方向的小姑娘。 只要他目光重新降临在我的身上,我身上所有的伪装与防备都会被尽数缴械。 而我,终究无法闪躲。 因为他,便是我的最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平阳 我们终于穿过一整条清晨时分,逐渐开始川流不息长街,行至到平阳侯府那嵌着烫金门环,高大巍峨又气派华贵的朱门之前。 白玉台一尘不染,金匾高悬,庄严肃穆。院墙高深,隐约有一枝杏花影探墙而出,墙檐上的琉璃金瓦,在日光的照耀下炫彩夺目。 我方才知道,同样是“家”,地位悬殊,竟也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不同。 门前红缨薄甲,寒枪凛凛,见我们三人停在侯府门前,踟躇不走,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我们的衣着,其中一个侍卫走下玉阶来,对着我们冷声喝道“这里是平阳侯府,你们几个速速闪开,切莫在这里探头探脑。” “这位大哥,斗胆借一步说话。”二哥急忙上前将那侍卫拉到一边,小声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有将一只钱袋瞧瞧塞进了那侍卫的腰间。 侍卫抬头打量我与阿青一眼,转过头去跟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人立马转身,一路小跑,进了府里去了。 不久,朱门之内,宽阔的青石长道之上,一个白发苍然,丝锦深衣的老者,徐徐而来。 他踏过门廊,似乎因为上了年纪的缘由,先是眯着眼睛,远远地仔细地端详了我们一番,迟疑了片刻,方才慢慢走近来。 “许多年不见了,老朽年纪大了,竟一时认不得了。原来是你啊。”陈叔说话的声音轻缓,又围着二哥打量了几番,方才缓缓地说“前些年似乎是来过府里,怕还是我引你去的吧。我记得先生不是个乐师吗怎么听人说,你是来献什么宝莫不是老朽听错了” “陈叔,你可还记得我吗我是阿青啊” 二哥正要接话,阿青却忽然上前,打断了他。 只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陈叔叔说,脸上的神情喜不自胜“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在侯府的时候” 见陈叔一脸疑惑,他又急忙补充道“母亲卫媪,长兄长君,我还有三个姐姐也都在府中,陈叔您可还记得我” 我看出了阿青的迫切,顺着他的目光转眼望向面前的老者。 陈叔又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身边的阿青,仔细思忖了半天,方才恍然道“你是那个郑青吗” 阿青喜出望外,急忙欣喜扣手向着陈叔深深鞠了一躬“是我,是我。您可想起来了。” “你不是被你父亲领走了吗”陈叔连忙一把扶起阿青,又仔细地端详了他一番,脸上全然心疼又惋惜的神情,直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跑回来了啊你知道你母亲当时为了求你父亲把你带走,费了多大的功夫吗若是她知道你终究还是回来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啊” “陈叔,情非得已,阿青也是走投无路,不然,也断不会打投奔母亲的念头。陈叔,我母亲她可还好吗”阿青急忙问道。 “年纪大了,是有些伤病的,还好主子们体恤,平日里做些轻简的活,你兄长和三个姐姐都算孝顺懂事,情况也并不算坏的。” “阿青不孝,这些年都未曾回来探望过” “唉,谁不了解你的难处,想必在郑家,日子也不会好过吧。既然来了,快随我去见见你母亲和姐姐吧。” 陈叔说罢,抬起头望向二哥,还有身边蒙着面纱、始终不发一言的我,皱了皱花白的眉头,又仔细瞅了瞅我“这丫头是” “这是在下的小妹,带她来,也是为了见公主的。”二哥急忙解释道。 “呵呵,这便是你要献的宝贝你这后生,还跟老朽我卖关子。”陈叔眯着眼睛望着我,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笑道“不过,这样的女娃娃,公主是喜欢的。公主与侯爷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跟几位大人去城南的郊区狩猎去了,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府呢既然是你引荐的,让她跟着进来也无妨,只是侯府算是皇亲国戚居住之所,规矩礼仪也是颇多,你们也要懂得分寸才好。” 陈叔说罢,便朝着一旁走去,阿青一把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牵上马,正欲跟上,却发现我在原地僵持不动。 他仓皇间回首才发现,原来是一旁的二哥也一把牢牢地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手,站在原地一步未移,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阿青轻轻蹙眉,立刻会了二哥的意思,沉默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我的手,转身牵着马,默默而去。 我的手被二哥攥着,心里却急着想要跟上阿青的脚步,谁知二哥在我身后轻声说“可还记得来时跟你叮咛了什么了,你现在可不再是他的小尾巴了。” 我心中一紧,脚步停住,眉间不由紧锁起来,望着阿青徐徐渐远的背影。 “阿鸾一时忘了,对不起,二哥。” “没关系,总要慢慢适应的。先从学会跟着我做起。”他语罢轻笑,拉起我的手阔步向前,我被他拽回急忙跟上,心中却有些莫名地不安。 我看着眼前的不远处牵着马徐徐走着的阿青,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奇怪的错觉,似乎从踏进平阳侯府,我怎样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我们随着陈叔从一个偏门进去。 陈叔先命人将我与阿青的马先行牵走, 这马似乎有些高大,性子也不羁,只有在阿青和我在身边时才温驯。不过,它载着我和阿青从草原一路来到平阳,确实也受了不少的累。我心中对他也有别样的情愫,若不是它不听话,在我初骑着它去给大娘买药时,一路摇头晃脑,故意为难于我,我也遇不到阿青。 只见闻声赶来的几个下人见状,试探了半天,才方敢接近。 马儿似乎还不是很服气,愤懑地跺了跺蹄子,似乎有些不悦地斜眼望了我们一眼,衔了一口侯府的花枝上的翠叶,方才跟着几个下人,极不情愿地被牵走了。 陈叔摇摇头说转身问道“这是哪来的野马怎么脾性这样的暴戾。” 阿青轻笑,却也没有言语。 陈叔边也没有再多问,转身引着我们像侯府深处走去。 侯府之中,亭台楼榭交错,绿水青石,富丽堂皇,花开似锦。 府中的下人衣着虽朴实,但也都整洁如新,看起来各位谦恭素雅。 几个婢女模样的姐姐,身着鹅黄色的裙衫,眉黛典雅,妆容俏丽,梳着漂亮的发髻,衣袂如云,打量着从我们的身边飘然而过。 可见到阿青和二哥向她们行礼,不由纷纷都低下了头,掩面浅笑着小步跑开,互相之间有交头嘀咕着些什么,偷偷抬起头来朝着我们又望了几眼,既而发出黄鹂一般的笑声。 “她们在笑什么”我小声地问身边的二哥。 “呵呵,大约是这侯府的姑娘,许久没有见过像二哥我这般俊秀的男子了。”二哥嘴角一扬,轻笑道“你的阿青,似乎也很讨他们喜欢呢。我看你以后的情敌会很多呢,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我被他这么一说,胸前似乎燃起了一把火苗,不由抬起头怒目而对“阿青才不会理她们呢。” “这话你只对我说便好了,旁人面前可不要去说,不然大家都会讨厌你的。”二哥的脸上依旧是如同春风一般的笑意。 “为何” 二哥低眉浅笑一声说“因为最毒妇人心。” “嘁,有什么了不起,阿鸾也是妇人。” “你哪算什么妇人,一个小丫头罢了, 你看看那些姑娘,等你长得像她们一样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二哥依旧笑的云淡风情的样子。 “那绿曜呢,是不是绿曜长成你说的那样时候,你这盘黄花菜也凉了” 他不由一怔,面色沉了半晌,方才平复,又恢复了他那一副春风拂面般的笑容,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丫头,我知道你嘴巴厉害,所以我们之间必须要约定一下。以后我们兄妹之间玩笑的话,你不要动不动就扯上别人可好” 我不说话,他望着我,无奈地长舒一口气,叹道“看来那日我在溪边跟你讲的那番话,你并没有真的听懂。” 说罢,拉着我快步跟上。 穿过花荫小道,在繁复错杂的假山与长廊之间蜿蜒,侯府里的景致时而气派恢宏的楼台,时而又是精致秀美的亭榭,一弯绿水映着两岸红花,色彩斑斓的鹅卵石铺就的蜿蜒曲径,抑或是随处可见的白玉石柱青玉台阶,无一不显示着,这座府邸的主人显赫的身份。 我一时间根本无法记住来时的路,只是被二哥牵着,好奇地四处端详着周围的景色。阳光璀璨,如同撒下了一把金色的粉末,湖面波光粼粼,遥遥望去湖心处一座白色的亭落,纱幕缱绻,风吹帘动,宛如蓬莱仙阁,隔着碧透的湖水,传来袅袅的琴声。 我一路痴痴地望向那边,二哥见状,忙笑道“那便是侯府的平日里舞姬们练舞的地方,也是为兄我要送阿鸾你去的地方。” 我忐忑地转过头,望着二哥说“二哥为何这般有信心我明明就是滥竽充数啊。” 二哥轻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我望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觉得既然已经进到这侯府,便也只有依着他的方法一试了,既而心中一宽,又望向湖心那美丽的亭落,心想能在那样的地方跳舞的,必定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二哥看着我,轻声说“我知道你心中担心些什么,我可以跟你保证,就算你这盘黄花菜还没有热透,也会有人愿意等。” “你们兄妹两个在后面嘀咕什么呢”前面的带路的陈叔转过头来望着我和二哥,厉色道“这里是侯府,不要东张西望的,让人看了笑话。” 阿青也闻声转过头来看我,春风拂过他的额发,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身形格外的清隽挺拔,眼神如同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温柔又婉转,不由地让我心中一动。 他是如此美好,即便是在这样侯府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陈叔也并没有再责怪我们,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向前阔步而去,我们急忙跟上,又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大概算是绕到了后院,富丽堂皇的景色逐渐被矮矮的朱红色的院墙和灰蒙蒙的青石板路取代。 我们远远地跟着陈叔,一直行至其中一间瓦房前,只见他停住了脚步,拍了拍阿青的肩膀,轻声说“进去吧。” 阿青的面色有些凝重,他久久地望着眼前的院落,始终不发一言,也不迈出一步。 忐忑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走了进去,陈叔也跟着他后面进去,我见状急忙扯着二哥快步向前去,刚行至院门,便看见阿青直直地跪在瓦房前,双手抚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踟躇了片刻,方才高声唤道“母亲,阿青回来了。” 我甚至听见了阿青这一声才刚刚落地,屋内便传来器皿落地的声音。 轻掩着的门帘掀动,走出来一个身穿粗布衣的清瘦的女人,她的眼窝有些深,眼眸似乎也有些许浑浊了,梳得一丝不苟的乌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被一柄木簪轻轻挽起。脸上虽然已经布满的岁月遗留的痕迹,但是身段却没有寻常上了年纪的妇人的臃肿之态,十分清瘦,从面容的轮廓仍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定也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眼角眉梢的神态和阿青竟有些许相似之处。 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阿青从小离开的、血脉相连的母亲了。 她似乎并不相信眼前的景象,瞪大着眼睛望着眼前直直跪在地上,低着头的阿青,凝视了许久,方才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弯下腰来,双手扶上了阿青的肩膀。 阿青始终低着头,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你说你是谁”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浑浊的眼眸突然闪动着光芒,嘴角颤抖着,瘦削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阿青的肩头。 阿青低着头背对着我,我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却听得分明他的声音在颤抖,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得连喘息声都听的分明的院落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他说“母亲,我是阿青,儿子不孝。” 我看见阿青娘的脸上两行泪水从她泛红的眼光中掉落在阿青的肩头。 她颤抖着也跪坐下来,瘦削的手从阿青的肩头轻轻抚上阿青的脸,双手慢慢地捧起他的头,眼中的泪水不断地渗出来,手指不断地摩挲着阿青的面庞,哽咽着说“没错,是阿青,是我的阿青。” 忽而她又失声痛哭,一把将阿青抱进怀里,埋怨又心疼地哭喊道“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回来啊,为什么就算再怎么不如意,你也不应该回来啊” 阿青也一把紧紧抱住他的母亲瘦弱的身躯,却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 身边的陈叔也一直哀声叹息,轻轻地拍了拍阿青娘的肩头,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才好。 我被他们这样母子重逢的画面搞的鼻子一酸,但是心中却也疑惑,转头望向身边的二哥,见他的面色竟也少有的凝重,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衣袖,低声问道“二哥,我明明觉得阿青的娘亲甚是想他的,可为何一直哭,说他不该回来究竟是为何,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走呢难道当真不想回心痛吗” 二哥转眼望我,只见他眉头紧锁,眼神突然不似往日那般清浅,深邃得让我难以捉摸。 他顿了片刻,方才苦笑一声,轻声对我说“我早该知道,阿青他从未认真告诉你,舍弃原来的家,投奔远在在平阳侯府为奴的母亲,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罢,他又仰首叹道“是啊,他将你保护得这么好,自然什么都不会让你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青鸾 子夫姐探门而入时,我正坐在桌前发呆,心中仍在想着方才二哥,在门廊之前,将其中缘由与我道了个明白。 他说“从前,阿青兄弟他追随生父,纵是再潦倒,也算是个自由之身。如今投奔侯府,却是卖身为奴。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出身为奴意味着什么了。他的母亲定是不愿意他和她一样,出身为奴,就像方才陈叔说的那样,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劝服阿青的生父把他带走。可是没想到” 他望着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眉间一凛,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忍心再说下去。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阿青那日执意要带我走时,阿姐红着眼睛哽咽着,也明白了为何继母会说什么“宁愿去做侯府养的狗,也不愿做郑家的人”这样难听的话了 我终是明白了,阿青为了我,割舍了什么。 胸中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突然在胸腔之中轰然崩裂,粉碎湮灭。 “你不要哭了,哭于事无补。他不是那种没有担当的男人。你这样哭,叫他瞧见,也只是惹他难过罢了。”二哥在我身边轻声叮咛道。 经他这样一说,我才恍然发觉,自己的脸上的面纱,也已被大颗的泪水浸湿了。 “其实你完全不必太难过,虽然阿青他现在沦落为奴,但好歹也是在平阳侯府这样的豪门。你看我,出身倡伎之家,祖辈世代皆是伶人,不照样逍遥快活。”他说罢眸子一暗,怔怔地望着我“只是要你跟着我姓,也确实是委屈了你。” 原来出身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即便是在他清风晓月,怡然自得的笑脸背后,原来也隐忍着不愿与旁人倾诉的忧愁。 “不管阿青是何身份,都是我的阿青。”我红着眼睛望着他,轻声道“二哥也自然是二哥。就算这世间人,以权势地位,硬要把你我,斗量出个高低贵贱。阿鸾卑微,我只能保,我所珍重之人在我心中,始终如故。” 我正惆怅着,忽而门帘轻动,只见一个身着月白红襟裙摆如云的女子掀帘而入。 她唇红齿白,生得十分漂亮,尤其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一柄青白色的玉钗轻轻挽起,自上而下流动着芳芷汀兰、出水芙蓉一般的端庄高雅之气,眉眼之处和阿青倒是有几分相似,双眸轻闪,眉若青黛。 她一进来,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就望着眼前的阿青,怔在原地,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是青弟吗” 阿青也凝望着她“子夫姐姐,是我,我是阿青。” 那女子眼中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走上前来一把把阿青抱近怀中,哽咽着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姐姐不要哭了。”阿青轻轻松开子夫姐,伸手轻轻拭干她面颊上的泪水。 “方才路上碰见陈叔,都听说了。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子夫姐眼中闪着泪光,轻轻捧起阿青的脸,两个人相视一笑。 “卫娘您当真是好福气,孩子各个都出落的如此漂亮。”身边的二哥突然轻声笑道。 听他这样一说,我再看去,方才觉得他说的没有错。 阿青自不必说,第一次遇见他时候,我就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郎,现在看着他和姐姐站在一起,一个清俊挺拔的翩然少年,一个清雅美丽的妙龄女子,也确实让人旁人看了觉得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纵是偌大的平阳侯府,这一路而来,也未见过有比他姐弟二人,型容更加出色的了。 “先生面善子夫是否见过先生”子夫姐闻声看向二哥,眉间轻颦,若有所思地问道。 “三年前,恰逢府中乐师回家省亲,便在府中代职了几日,姑娘那时便是侯府歌乐坊舞姬中的佼佼者了,延年倒都还记得。”二哥扣手笑道。 子夫姐姐乌黑明亮的眼眸一转,不由欣喜地向着二哥微微欠了欠身子,行礼道“子夫失礼了,这才想起来,您是李先生吧,府中现在饮宴还多在用先生那时留下的曲子,一直仰慕先生才情。只是先生一别三年,相聚的时日又太少,子夫一时没有想起来,还请先生不要怪罪子夫。” “三年不见姑娘,姑娘倒是出落得更加标致了,感觉这偌大的侯府都快要留不住姑娘了。”二哥的脸上依旧是那样云淡风情的浅笑。 “先生取笑子夫,侯府中能人辈出,才貌皆备之人比比皆是,子夫寒微,只想守着母亲,做好份内之事,未曾想到弟弟还能回来团圆,已是了了子夫的一桩心愿,其余的都不敢奢望。”子夫姐姐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语调温婉,措辞恭谨得体,这点倒是和阿青十分相似。 忽而她漂亮的眸子落在我的身上,眼中忽而一亮,不由轻抿红唇一笑“倒是先生身边的这个小妹妹区区一条面纱,实在难掩其蕙质。” 二哥听了子夫姐姐的话,不由会心一笑“舍妹还小,这次来,也是想将其托付与侯府,若是事成了,还需要姑娘多多照拂。她年纪太小,又还未涉世,只怕是要给姑娘添上不少麻烦的。” “姐姐自幼在侯府长大,对侯府的规矩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若是由您照顾阿鸾,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阿青见子夫姐姐只是看着我默声不语,急忙也附和着二哥说道。 子夫姐转眼望着阿青,又沉默了半晌,忽而笑道“倒是不知,青弟你在外多年,都是这样直接唤人家姑娘家的名讳的” 阿青一怔,才觉得自己方才说漏了嘴,却也不敢看我的眼睛,急忙退却说“是阿青一时情急,失礼了。” “阿青兄弟也是热心,姑娘莫去怪他。”二哥连忙摆了摆手,急忙也帮着阿青搪塞说。 “那子夫就要怪先生了,明明自己藏着这样一颗明珠在身边,却还要取笑子夫。”子夫姐朝着我浅浅一笑,朝着二哥行礼道“两位远道而来,子夫和母亲这便去准备些吃食来。” 转首搀扶着旁边的卫娘,又朝着阿青温柔地说“弟弟也休息一下吧,有我帮着母亲,你就不要担心了。” 二哥方才松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一碗水,抿了一口,自言自道“才三年而已现如今以子夫姑娘的才貌与气度,公主又对她如此垂青,侯府虽然显贵,但也并非算做是什么金屋,怕是平阳侯府也会藏不住她的。” “金屋”我不解地问道。 “坊间趣话,说说也无妨。”二哥皱了皱眉,扬手对着天轻扣道“相传圣上还是胶东王时,曾见到窦太主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陈后,惊为天人。窦太主戏言若将陈后嫁于圣上可好,陛下大喜,便说,若是能娶得陈后,定要建造一座金房子把她藏起来。陈后闺名是一个娇字,于是就传出了金屋藏娇这样一段佳话。” “言下之意,好像是要拿个鸟笼子把漂亮姑娘都装起来,怎么大汉都是这样的习俗吗”我有些纳闷“不过如此别出心裁的溢美,但凡事女子,想必都是愿意听的。想必也是一对琴瑟和谐的比翼佳话吧。” “那倒也未必” “先生还是慎言的好。阿鸾她心思单纯,若是听了先生的故事,出去和别人学,到时候只怕也是惹祸上身。”阿青急忙打断了二哥,温柔地冲我一笑“都进到屋子里来了,面纱可以摘掉了。” 说罢伸出手来,轻轻地揭开我的面纱,如春水一般温柔的眼睛望着,淡淡地说“不过,阿鸾说的对,姐姐不是侯府里豢养的一只金丝雀我的阿鸾,就更加不是了。” “是我一时失言了。”二哥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眼睛突然变得深邃难测“不过,你若是能这番打算,那便最好不过了。” 卫娘张罗了一桌的饭菜,我们围桌而坐,倒像是融融乐乐的一家,当让我恍然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和大娘与大哥,住在草原帐子中的好时光。 子夫姐告诉阿青,他的长兄和其余两个姐姐已经不在府中居住,侯府在外的田地和农园需要人照看,便派了他们兄妹三人过去,每逢节庆时,方才回来团聚。侯爷、公主体恤郑娘也算是府里的老人,身边的孩子也各个都乖巧懂事,吩咐的事办的也都非常妥帖,侯府自然是显贵非常的地方,也并不在乎多养一两个侯府的老人,基本上也并不叫郑娘做什么重活了,平日里也还算是清闲的。 卫娘在一边沉默不语,不时帮阿青夹着菜,怔怔地看着他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似乎正以她温柔的目光,帮他梳理着羽翼,拭去一路上的疲惫与伤痛。 这样的神情,吉婆大娘也曾有过,我心中明白,那便是一个一个母亲,期盼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的欣喜。 饭后,阿青扶着卫娘进去里屋歇息,仔细地帮她遮好被褥,一直守着她睡着。 子夫姐向我们暂别,说自己也是偷偷溜回来的,前面还有些事情,便也匆匆走了。 二哥一人坐在桌前,有些倦怠地眯着眼睛,似乎酒足饭饱之后,也泛起了迷糊,单手撑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阿青从里间出来,看到我一人百聊无 赖,走上前来对着我恍然一笑说“阿鸾,我带你去见一人,可好” 我点了点头,还不等二哥阻止,阿青一把拉着我的手,便向外跑去,身后传来二哥的惊呼“你们两个这是要去哪” 阿青拉着我,顶着灿烂的阳光,一路飞奔。后院的晌午异常清净,只听得到悠长的走到上,传来我和阿青爽朗的笑声。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时光,他拉着我的手,沿着淙淙的河川一路迎着骄阳奔跑,他此时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我,仿佛洗净了铅华,笑容清澈如溪,比素日里似乎平添了一些少年应有的的稚气,竟让我觉得煞是英姿勃然,俊朗动人。 我虽然心中欣喜,但仍不免被这一路的奔跑搞得气喘吁吁,冲他喊道“阿青,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要带你去见我的师傅。”他望着我笑道,跑了这么远,他的气息却一直非常平稳,气定神闲,说话声音也并没有想我一样打颤,“小时候在侯府的时候,有一位锦师傅教我骑马的,我想带你去见见他。论骑射,他算是一流的高手,知识也十分渊博,小时候还教我读书习字,授我君子之道,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 我方才明白,原来阿青的马骑的那样好,驭马之术如此奇特,原来并非是无师自通。既然能被说是自己最敬重的人,我想必然是英姿勃勃,气宇不凡,再想想,平阳侯府,皇家贵胄的居所,确实能人辈出,心中也不免好奇了几分。 他一路上拉着跑到似乎是马厩的地方,只见能容下几十匹骏马的硕大的马房,我们的马也在其中。 它看起来确实要比周围的马强壮高大几分,低着头吃着马槽中的草,似乎也并没有察觉到我和阿青渐渐地逼近。 “原来你在这里。”我欣喜第急忙跑上前去,那马似乎认出了我,抬起头来,黝黑发亮的大眼睛一转,对着我嚏了一口热气。我急忙用袖子遮挡,不由失声笑道“你这马还真是让人讨厌。”说罢,伸手轻轻第抚摸了几把它的鬃毛。 “却不失为一匹好马,就是性子烈一些。”阿青闻声走过来,和我一起轻轻抚摸着马浓密的鬃毛“说到底,经历了这么多,还是它一直陪着我俩。” “也是它带我遇见阿青的。”我望着这马,想起往事,竟觉得它也有些可爱了。 若不是它,苍茫的草原,如此辽阔。 差一点,差一分,我都遇不上你。 “不如我们给它取一个名字吧。”阿青双 手抱住马的头,凝视马的眼睛“还记得李先生跟你讲的那个故事吗就叫它青鸾,如何” 这名字也确实是妙。 举目四望,“青鸾”似乎要比周围的马都要高大,看起来确实有鹤立鸡群之感。且它的性情那样傲慢不急,吃软不吃硬,倒也是像极了青鸾舞镜中的那只孤鸾。 细想,“青鸾”二字,各取自我和阿青的名字,“从今天起,你就有名字了。”我抚摸着马颈轻声唤它的名字“青鸾,青鸾。真是个好名字。” 不知它是否听懂,又朝着猛第喷出一口热气来,我急忙抛开躲在阿青的身后,惹得阿青直笑。 似乎听到了我们吵闹嬉笑声,槽枥间走出两个下人在刷马,看着我们两个,打量了半晌才问道“两位来这做什么” 阿青上前扣手行礼恭敬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可知道,原本在侯府照料马匹的锦师傅,他人现在何处” “锦师傅你是说姜锦那老头吧。”那人思忖了片刻才恍然,反手一指身后的马厩“喏,在那后面醉生梦死呢。” 阿青眉宇轻颦,有些惊异,拉着我朝着马厩深处寻去,路过七八个马槽了,最 终在马厩的深处看到一个瘫软在一堆酒摊子中的落拓的大叔。 他的衣衫比起这府里的恭谨整洁的下人们看起来要褴褛一些,似乎许久没有洗过,头发也有点凌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但眉宇之间,却似乎有着常人没有的锋芒。 他根本没有在意我和阿青,或者根本就没有听到有人走向他,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自顾自地单手抓着酒坛喝着。 阿青颦着眉望着他,愣了半晌,方才松开我走上前去,单腿跪下,一把抓住那大叔正要送向唇边的酒壶,轻轻地叫了一声“锦师傅。” 大叔没有抬头,眼下迷离,一把夺过酒坛,他的力道有些迅猛,硬生生地把阿青都拽得身子一斜,险些摔倒。 但他似乎并不以为意,眼也没抬,只是冷声道“懂不懂规矩有事去外面找他们,来烦我做什么。” 阿青望着他,皱着眉,似乎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向我说的那个骑射一流,见识远播的他最敬重的老师。 他怔怔地望着自顾自一饮而尽的大叔,眉宇紧锁,半晌才有唤了一声“锦师傅我是阿青啊。” 那大叔听到“阿青”两字,似乎才有些反应,他慢慢地抬起头,迷离的打量着眼前的阿青,沉默了半晌,狐疑地问道“你说你是谁” “是我啊,我是阿青啊,卫家的那个阿青。”阿青双手一把抱住大叔的双肩,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小时候您教我骑射,还叫我识文断字,您忘了吗” 随着阿青的呼唤,大叔混沌的眼眸中似乎折射出一道异样的光芒,手中的酒坛哐啷掉到地上,洒了一地,伸手有力地紧紧扣住阿青的肩膀,打量了他许久,方才唤道“郑青” “是我,您想起来了”阿青欣喜地喊道。 那大叔的眼中本是惊喜,可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猛地用力,把阿青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心中一惊,急忙冲上去扶起阿青,只见他厉声道“你这傻子跑回来做什么” 阿青似乎并不在意,脸上仍是方才被大叔认出时候的欣喜之色,急忙爬起来,跪正身子,深磕一头“阿青这次回来匆忙,心中惦念母亲,没有先来见师傅,还请师傅不要怪罪阿青。” “怪你个头,说你回来到底作什么”他一把拽住阿青的领口,从我手中扯过阿青单薄的身子。 他若再用点力气,似乎真能把阿青的身子扯散一般。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强壮,可是力道迅猛,着实让人心惊,我不由用劲抱住大叔的袖口,大喊道“大叔,你轻些好吗你这样会把阿青扯坏的。” 大叔似乎从刚才就没有注意到外婆,睥睨地望了我一眼,皱着眉说“哪冒出来的丫头” “没有事的。”阿青冲我浅浅地笑道,抬手拂开我紧紧拽着大叔的袖口的双手“锦师傅是不会伤害我的。” 我顺着阿青的意思松开了手,默默地抱着膝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大叔,眼中满是不悦和警惕,生怕他又突然发性,做出什么伤害阿青的事。 那大叔也一直盯着我打量,终于是忍不住开口笑道“丫头,你似乎很怕我的样子。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我和阿青显然都没有大叔健壮,但若大叔真是方才来时,阿青跟我所说的君子,那我是自然不怕的。”我望着大叔,正色道“阿青说,以大欺小,倚强凌弱,都算不得君子所谓。” “呵,好高一顶帽子。牙尖嘴利的怪丫头。”大叔一把松开轻的领口,望着我,却似乎是对阿青说“你这小子走都走了,又跑回来作什么怎么外面也不好吗” 阿青沉默着低下头,锦师傅转过头,目光凛然地望向他,厉声道“为何不回答我” “走头无路你到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天生就是块软绵花枕头,什么事情是你忍不了的。”锦师傅的目光如刀子,见阿青低头不语,转过头来望着我“回来就回来,还带着这么个怪丫头” 他望着我,目光如炬,仿佛要将我看穿一般,冷声道“我只问你” 他突然眼眸轻抬,原本混沌的眸子忽然清澈起来,死死地盯着我,却对着旁边的阿青问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今以后,我是叫你郑青,还是卫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君子 阿青听着他的话,久久凝神不语。 锦师傅不再看我,转过头去,深邃又锋利的目光怔怔地望着他。 两人看起来都面色沉重,相视无言,忽而,锦师傅又冷声逼问了一句“回答我。” 阿青颦着眉,依旧毫不言语,似乎这当真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 我看着他面露难色,心中不忍,也着实不知道这位他最最敬爱的锦师傅,为何总是要这样为难于他。 我鼓足勇气,转过头去,目光凛凛地向着锦师傅,厉声正色道“大叔您休要逼他,不管他究竟是郑青,还是卫青。都是我的阿青。” “屁话。”他斜眼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满脸的不屑一顾。 “姓什么有这么重要吗阿鸾不也没有姓吗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阿鸾依旧是阿鸾呜呜” 我正滔滔不绝、大放厥词,身边的阿青慌忙间,扑过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把我缓缓地拖进他温暖的怀中,用他坚实的下巴抵住我的头顶,急忙对大叔解释道“师傅休要听她胡说,就只当她是童言无忌您看看她,根本还是一个小孩子,她什么也不懂,您千万不要当真。” 锦师傅如同刀刃一般的浓眉轻横,方才因酒意浑浊的双眼又变得清澈,既而炯炯有神了起来。 他狐疑地看了看阿青,又转眼盯着我,沉默地打量了半天,方才正色道“什么也不懂我看她懂的挺多,方才还跟我谈什么君子呵呵,君子之道,你这丫头又懂些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我目光灼灼地盯着锦师傅,想要与他争论,可是阿青制着我不得动弹,只得张牙舞爪地在他怀中拼命地挣扎,伸手想要掰开他紧紧捂着我嘴巴的手。 阿青只好拼命地抱住我的身子,更加用力地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我咿咿呀呀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说不清楚一个字来。 锦师傅看着我们俩奇怪的举动,脸上的神色似乎更加狐疑了起来。 他把手中的酒坛子撂在地上,俯身蹲下来,斜着眉毛,轻瞥了阿青一眼,伸手指了指他怀中的我,厉声说道“你把她松开,我倒要听听这丫头说什么” 阿青皱着眉,怔了半晌才缓缓地松开了我。 他温暖的手掌一离开我的嘴巴,我立马直面锦师傅,脱口而出道“孔夫子说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反躬自省,无所愧疚,便是君子。孔夫子都自谦说他自己算不上君子,为何先生就敢自居君子,来教训我的阿青。我的阿青顶天立地,有情有义,不过被人情世事捉弄,无奈之下更名改姓,如此便就算不得君子那请问,先生方才那样的粗鄙之举,可又算得上什么君子呜呜呜” 我还没有说完,有被阿青一把捂住了嘴巴,死死地摁进怀中。 我像一只被惹恼的猫,虽然挣扎了半天也嘶吼不出个究竟,但依旧瞪着眼睛,气鼓鼓地望着眼前的锦师傅。 他似乎也对我方才的举动颇感些诧异,怔怔地望着我,沉默了半晌,方才转眼望向阿青说“你以为我是那种鼠肚鸡肠之人吗难道还会在乎一个丫头的言语,你小子捂着她做什么,松开。” 阿青皱着眉头,应声松开了我,对着锦师傅说道“阿鸾她只是小孩子,师傅您就只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若真要责怪,您就责怪阿青好了。” 锦师傅似乎并不想理会他,逐渐幽深的眼眸仔仔细细打量着我,似乎要将我看穿一般。 他沉默了半晌,方才轻声道“究竟是谁教给你这些东西。” 他这样一问,反倒是让我胸中一怔,头皮发麻起来。 方才一时义愤填膺,脱口而出的话,连我自己终究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学得的。 那样一段听起来似乎是高深莫测的圣贤之言,并不属于我的那贫瘠又有限的记忆。 那扇记忆的大门的缝隙中似乎又透出了些许的微光,我聚精会神想要拼命去追溯那光亮的源头,它似乎被霍然死开了一个裂口,可是那扇门有突然被赌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了起来。 不禁额头深处又传来一阵隐痛,我正欲抬起手来扶住额头,却被身后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捂住了眼睛。 他的嘴唇就在我的耳畔,温柔滴轻声呢喃道“不要想了,阿鸾。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如同一剂良药,让我瞬间如释重负一般,屏息凝神。 我深深地长舒一口气,脑中的郁结慢慢散去,杂念摒去。 我轻轻地抬手,拂去阿青捂着我眼睛的双手。 “这是怎么了”锦师傅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和阿青。 阿青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颔首不言。 我知道他是不会说假话的人,自然是不知道如何去回答锦师傅,毕竟这关乎着我的来历,现下还未得首肯能够留在平阳侯府,我的真实身份,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这些话,我也记不得究竟是谁教的了。师傅只说,我说的是否在理。”我望着锦师傅,佯装一本正经地正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有韩信,能忍之辱,亦能与张良、萧何,并称大汉三杰。” “阿鸾”阿青在我的身后轻声呢喃道着,似乎想要止住我,却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的气息熨帖着我,温暖又温柔,用袖口轻轻地拭去我方才因为头痛而微微渗出的薄汗紧张地问道。 “又是谁教你的这些怪话”锦师傅的脸色有些阴霾,他幽幽地望着我,忽而玩味地一笑,冷声问道。 我轻声道“是我自己听来的故事罢了阿青曾说他敬仰韩将军。” “你说得倒是很好,可是韩信并算不得什么君子。你可知,你所说的那个韩将军,最后的下场吗堂堂战神,为高祖打下汉室江山,却只因帝王心中猜忌,妒其功高震主落得身首异处,殁于妇人之手。韩氏一门,满门抄斩。” 锦师傅望着我轻笑着摇了摇头,握起手边的酒坛,饮了一口,目光炯炯地盯着阿青,轻笑一声“大汉三杰好一个大汉三杰怎么你这样的寄人篱下的草包窝囊废,也会敬仰那份金戈铁马,铁骨豪情吗” 阿青低着头,面色深沉,轻声道“只是心中崇敬罢了。” “阿青他生性宽厚,张弛自若,自是不会落得如韩信那般的下场。” 大叔望了我身边的阿青一眼,不由又猛呷一口酒,冷声道“你也是看得起他。不先说说,这小子有没有韩将军那样战无不胜的本事,倒先说他不会落得韩将军那般的下场呵呵,你所说的生性宽厚,其实就是低眉顺眼,奴颜媚骨嘛。” “师傅”阿青低着头,轻吟了一声。 锦师傅突然放下手中的酒坛,抬起头,一双眼眸明亮如炬,正色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既然都被送出去了,又为何缘由一定要回来,究竟有什么事情忍不了做了平阳府的家奴,我教习予你的那些东西,究竟还有何用处为师对你,又还能指望什么” 阿青沉默地片刻,头依旧低着,避开了锦师傅刀刃一般的目光“锦师傅教于阿青的,纵使一字,阿青也不敢忘却总是为人奴仆,也必当一生受用。” “屁话,你少跟我扯这些” 正在两人对视之际,马棚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锦师傅率先惊觉,即可松开阿青,伸手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马棚的栅栏猛响,有人狠狠地摔开来马棚的门,马蹄笃笃落地,似乎有人引马出栏。 我也仓皇回首,只听一声马啸,那声音有些熟悉,比一般的马儿长啸的声音要高亢几许。 似乎是青鸾。 阿青皱着眉头,凑过来,从栅栏的缝隙间,默默地观察着外面是否有异动。 “侯爷,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先出声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探过头去,从稀疏的栅栏的缝隙处,隐约看到一个身穿金粉纱衣、锦衣玉服傲然而立女子的身影,栅栏太密,距离太远,并不分明容貌。 只觉得,无论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婷婷而立的仪态,与我所见过的女子都不相同,似乎天生犹如神助一般的威严庄重之气。 她的身后,一群侯府中婢女奴仆模样的人紧跟其后。 只见她昂首,望着怒气冲冲地牵着青鸾从马棚中走出的男子,沉着地悉心劝解道“侯爷何须与灌夫那样的老儿置气,谁人都知道他就是那个样子,口无遮拦,不知惹出多少祸来。前些日子,酒后打了皇祖母的母家兄弟,要不是陛下有意保全,命他去做燕国宰相,他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侯爷又何须与他那样的莽夫计较呢。” “我曹寿堂堂七尺男儿,祖上也是出自将门,居然被他数落成,只敢躲藏于公主的裙摆之下的懦夫,叫我怎还有颜面面对先祖。”那男子云冠玉爵,裘袍雍容,他昂着头,似乎对女子的话语并不理会,拂起如云的衣袖怒喝道,想要翻身上马。 谁知青鸾这马似乎太过高大,他并不适应,第一次翻身竟然未能上去马背。 只听马声愤懑不满,长啸着踱了踱蹄子。 “连你这畜生也敢戏弄本侯。”那男子似乎火气更大了,硬拽着马缰,使劲地往青鸾背上攀爬。 终于跨坐在了马的背脊之上,便急急地抽出马鞭来,狠狠地抽打身下的青鸾。 青鸾那怪脾气似乎也上来了,气得直跺脚,愤懑地短啸几声,开始摇着尾巴原地打转,似乎要把背上的人,从身上撂下去。 “侯爷,这马看着有些蹊跷您还是快下来把。”旁边的马奴急忙劝道,马上的人似乎也有些心虚,死命拉住缰绳,想要将马停下来。 但青鸾似乎并不理会,愤懑地踱步顿蹄,原地打转,愤懑地长啸,愣是让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 “废话,快快来人,帮本候拉住这畜生快啊”马上的华服男子似乎也有些慌张了,没有了方才的盛气,他慌忙地喊叫着,周围的马奴却都敢靠近。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马稳住,把侯爷扶下来。”方才一直对男子好言相劝的女子似乎也有些情急。 但她的声音依旧沉着,只是比方才严厉了几分。 “公主,这马看样子不是侯府的马” “不管是哪的马,若是弄伤了侯爷,你们又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待。” 谁知话音更落,身下的青鸾似乎更加愤懑,朝着华服女子的方向踱来。 马背上的男子急忙想要勒住缰绳,青鸾发出尖锐的一声长啸,竟莫名地几番想要扬起了前蹄,朝着女子逼近。 马背上的男人叫喊着,却无一人敢靠近“来人呐,姜锦,姜锦” 如此情急之时,我只觉得耳边一阵风闪过,心中立马漏了半拍,赶忙转过头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方才一直在身边的阿青,已然不再了。 我赶忙从马槽中站起身来,只见他纵身飞奔了出去,我胸中不禁一紧,不由站起身来惊呼道“阿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帝姬 只见他迅如闪电,电光石火间边冲到了公主的身畔。 一把夺过缰绳,用力反手一扯,挡在了青鸾的面前,把青鸾的不断扬起的前蹄按回到地上,另一只臂膀向后伸开,将公主死死地挡在了身后。 “马儿一时发性,大家莫怕,有我拽着,各位趁现在,赶紧把侯爷请下来。” 他的声音很平稳,在这样的惊心动魄的时刻,似乎也不着一丝的波澜,仿佛酷暑之夏天,划过耳际的一阵清风,让人惊躁的心绪,也不由跟着和缓了下来。 公主微怔,轻颦眉宇,沉默了片刻,抬手轻挥,衣袖如彩云幻雾一般。 身后的奴仆见状急忙蹑手蹑脚地绕上前去,只听阿青又在身后小心叮嘱道“切记,不要绕到马后去。马儿正发性,从后面靠近会让它紧张,莫误伤了几位” 那几位差点要绕到马后的奴仆听他这样说,赶忙停下了脚步,几个人都有些心虚,急忙把骑在马上吓得面色苍白的平阳侯急忙扶下了马背。 侯爷着实有些狼狈,本就苍白清瘦,经过这一惊,似乎是要散了架一般,连走路都有些颤抖,公主紧忙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这才稳住了他慌乱的心神。 阿青伸手抚了抚青鸾的鬃毛,侧头在它的耳边呢喃着说了些什么,青鸾似乎听懂了一般,哼哼地喷出几口热气,马蹄渐渐稳下来,温顺得任由人牵着它朝着马棚走去。 阿青对着惊魂稍定的平阳公主与侯爷跪下,抱拳低头行礼道“青鸾难驯,脾气有些怪异,方才惊到公主和侯爷了。” 原来这衣着华贵,前呼后拥的两人,就是这座赫赫威名的侯府的主人,平阳侯曹寿,和他的夫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当今陛下的亲姐姐平阳公主。 “你说,这这马,是你的你是何人”惊魂未定的平阳侯似乎想起了自己方才盛怒之下,错牵青鸾方才闹出的洋相,不由觉得面上无光,对着阿青厉声说“来,来人,把那匹野马给本候宰了。” “侯爷” 阿青急忙抬头,正欲辩解,却被平阳侯打断。 他似乎比方才镇静了许多,脸上的也回了几分血色,拂袖咆哮道“你你是哪来了的小子,居然带这样不懂礼数的畜生来侯府。幸好没有伤到公主,若是真弄伤了公主,你有一百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来人啊,捆起来拖下去,给本候重重打三十棍,然后撵出府去。” 身后的两名奴仆闻声急忙上,其中一名上来,一脚便踩在阿青的脊背上,将他摁在地上,另外一个不知从哪里掏出的麻绳,三下五下就要把他捆起来。 他就跪在那里,纹丝未动,弯折腰低着头,任由那人往他的身上把他捆起来,往后死命地拖拽。 若是阿青因为青鸾被他们打伤再扔出府去,那他这一路的跋涉,为我受的苦,不就都没有了意义 我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冲出马棚,飞奔到阿青的身边噗通一声跪下,向着公主和侯爷恳求道“求公主和侯爷饶过阿青吧,那马是我的,如果侯爷要罚,就罚我吧。” “你又是谁怎么这府里的人,本候现在竟一个个都不曾认得了都招了些什么狗奴才,陈叔呢叫他给我过来。”平阳侯愤懑地大声叫喊道。 “侯爷莫恼,可否听平阳一言。” 我惊慌地抬起头,看到了平阳公主眼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方才的事情她已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皎洁的光芒,看起来似乎要比子夫姐姐还要年长些许,但确实生得美丽,眉眼间尽是皇家的持重典雅之气。 衣着发髻都那么富丽堂皇,可是在她身上竟一点也不会显得庸俗,反而更显得她出身高贵,雍容万千。 那是一般女子没有的神采。 侯爷虽然还是有些愠怒和不忿,但听到公主的请求,似乎也刻意收敛了几分盛怒,声音也比方才训斥我和阿青地要和缓了许多,对着公主恭敬地说道“公主客气了,公主所言,曹寿必然洗耳恭听,公主但说无妨。” “侯爷是何等尊贵,这平阳府家奴如此众多,侯爷又怎能个个都认得我平阳侯府马匹众多,良马自然也不少,可是侯爷却恰恰选中了这一匹马。平阳方才仔细看了下,确实就数这匹马最为高大健壮,可见侯爷盛怒之下,选马的眼光也是分毫不差,那灌夫老儿今日在马场上诋毁侯爷不懂马,实则是胡言乱语的疯话。” 公主一边柔声说着,眼角轻轻扫了一眼被捆绑在地上的阿青的阿青“侯爷是伯乐,选得出千里马,自然这识人断物也不会差了分毫。姜锦这些年也愈发懒散疲软,这位小兄弟方才的身手,倒是不凡。看他人也算是长得清秀漂亮,御马有方,又知礼数。家中的那些马仆各个粗笨,若是侯爷出去带着他,倒是显得我平阳侯府能人辈出,如此一个小小的奴仆都如此体面,也好叫那些自恃有些军功,就敢口无遮拦的老儿再也不敢在侯爷面前吹嘘自己的马术了得了。” 天下还有这样聪慧善辩的女子。 她语意缓缓,和颜悦色,句句都向着平阳侯说,可又句句话稳妥,硬生生把方才的尴尬悄然无声地化解了。 既让侯爷面上过得去,也替阿青巧妙地开脱了罪责。 只见侯爷的愠怒顿时消减了大半,打量着阿青,脸色顿时也好了几分。 “本候今日确实是被灌夫那个老儿气糊涂了,还是公主聪慧镇静,宽宏仁德,为夫真是惭愧。”他说罢便牵起公主的手,疼爱地轻轻安抚,长舒一口气来,对着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阿青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过头看向阿青,只见他面露难色,思忖了许久,才轻声回答“在下卫青。” “为何本候在侯府从未见过你你是何时来侯府做事的” “侯爷侯爷” 只闻一声疾呼,我抬起头,看见陈叔风尘仆仆地匆匆赶来,跟在他身后的紧跟着的,是我那白衣如云的二哥。 陈叔看见被下人五花大绑起来的阿青,急忙上前来。 他在我和阿青前面,向着公主和侯爷跪下叩首,行了大礼,方才起身,徐徐说道“禀侯爷。公主,这是卫媪的小儿子,小的时候,在咱们侯府长大的。侯爷可能记不得了。他很小时候,就随着他父亲出了侯府。现在因为家中生了变故,回来是来投奔卫媪。这孩子品性温厚,少年时又长在侯府,是懂得礼数的好孩子,老奴便做主将他留下。不成想还没有安排好,就先惊动了侯爷和公主。公主、侯爷念在他还年少,又在府外沾染了些习气,还请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卫家的孩子”平阳公主眉首轻敛,有转眼仔细打量了阿青一番,不由轻声笑道“那就怪不得了,卫家的孩子都是顶懂事的好孩子。侯爷可还记得长君和阿儒,哪一个不是言行恭谦,做事麻利的。再说子夫,更是百里挑一的伶俐人儿。本宫看,倒确实不是一般的山野市侩之人,似是读过几年书的样子。原不想是从小长在咱们侯府里的,要不说我们侯府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就连侯府的下人,也都是知书达理的,断然是某些匹夫莽汉所比不得的。” 说罢,她浅浅一笑,命身后的婢女上前去,扶起跪在地上的陈叔“陈叔莫要紧张,方才只是一些误会,侯爷怎么会和这孩子生气呢。只是方才在马场,有些鲁莽之人,扫了侯爷的兴。不过咱们侯爷向来海量,定不会跟那种人一般见识的,是吧” 大汉帝姬,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姐,这份尊贵的皇室血脉,当真是不只是随口说说。 不仅人长得格外美丽,说话谈吐,张弛有度,语气温软,但却透着力道,任谁听了她方才那一番言语,都会觉得仿佛是被恰到好处地推拿了一番,只觉得颈骨酥软,甚是舒畅。 她语意周全,胸怀眼界更不是寻常女子所能及的,举止仪态,雍容大度,不失大家风范。 这让我不禁都觉得,她身边的夫君,纵使也是王侯将相的高贵出身,却根本无法与她匹配。 平阳侯听完她这样一番宛如春风的话语,方才的暴躁与愤懑似乎也都尽数平息了。 他望着公主凝望着他的温柔美丽的笑脸,不由也露出了抒怀的笑容,凝望着平阳公主的眼光,也是格外的喜爱,急忙应声说道“本候自然是不会跟那老匹夫见识了。公主说的没错,卫家的人本候用着放心,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卫青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本候,做本候的马仆。” “阿青,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谢侯爷。”陈叔急忙转身望向一边脸色稍沉的阿青,催促道。 阿青沉默了片刻,轻声应道“诺。” “你们还绑着他做什么,快给他松开吧。”平阳公主轻声道“叫人给他做几身得体些的衣裳,以后跟着侯爷出去,总要穿得体面一些,莫要丢了咱们侯府的颜面。” “诺。”陈叔急忙应道,几个奴仆也赶忙把阿青身上的绳索尽数卸除干净。 “公主事事为本侯思虑,得公主这样的贤妻,夫复何求我曹寿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娶到公主。”侯爷面露喜色,伸手挽起公主的玉手,轻叹道“方才是为夫失仪了,让公主担心了,为夫在这里跟公主赔罪了。” “侯爷这是什么话,夫妇之间,侯爷怎还这般客气呢。”平阳公主轻笑,抬起手腕,用衣袖轻轻拭去侯爷而头上方才因惊慌而冒出的还未散去的冷汗“侯爷先随他们去沐浴更衣一番,瞧今儿在这外边沾的这一身的晦气,定要尽数洗去才是。等我哄好襄儿,侯爷梳洗好了,便陪侯爷用晚膳,再小酌一杯,如何” 平阳侯听罢大悦,急忙松开公主的手,笑道“好。公主可不许反悔,本候这就去了。” 说罢转身阔步朝而去,对着他身后急忙跟上的一群奴仆大喊吩咐道“快去取本侯最喜欢穿的那套藤灰锦缎的狐绒大氅来。” “诺。” 平阳公主一直望着侯爷的影子渐远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她低垂下眉头,慢慢地转过头来,脸上方才的笑意也渐渐浅了下去,怔怔地望着跪在地上一直沉默不言的我,语气也变得清冷了几分。 “你们几位,究竟是谁来与本宫一个说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念卿 “殿下,殿下。” 只见二哥急忙上前,跪在了我的面前,把我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向着平阳公主深深地扣了个首,说道“舍妹顽劣,还请殿下赎罪。” “你是”公主轻垂眉首,目光沉沉地望着二哥。 “殿下可还记得在下姓李,命延年,原先为府上的舞姬做过曲子,还在府中充过几日乐师的。”二哥赶忙答道。 平阳公主抬眸轻瞥,思忖了片刻,方才想了起来“啊,本宫近日来的记性是不大好了。翡岚阁的李师傅,曲艺一绝。” “能被殿下记得,延年死而无憾了。”二哥欣喜道,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延年来府上,原本是想为公主再献几曲的。谁想舍妹出入侯府,不懂规矩,惊了殿下,还请公主饶恕。” 公主听了二哥的话,又望着我,沉默着打量了几番,娇艳如花的唇瓣挤出一抹轻笑“原来是李师傅的小妹可又为何原由,倒是要护着卫家的这位小兄弟” 见二哥面露难色,一时不能不言语,平阳公主意味深长地一笑,冲着跪在地上的我道“本宫倒是很想知道,这匹难驯的野马,究竟是你们俩谁的” “这二人今早是一同进府的,这李先生说他要献曲。老奴告知他公主和侯爷一早就出府去了,便把他们兄妹二人安排在卫媪那里。”陈叔在公主身边低声道。 “一同”公主眉间轻蹙,语意生疑。 “殿下容禀,在下带舍妹到平阳的路上,遇到悍匪,劫了全身的财物。恰巧遇到这位卫家兄弟,伸以援手。攀谈之下,才发现恰巧都是要来侯府,便结伴同行。” “哦,那倒是巧。”平阳公主的声音缓缓,却字字都充满了分量“初初相识,倒是能舍命相互,丹诚相许确实难得” “都是阿鸾不懂侯府礼数,惊动了公主。”我急忙应道,俯身下去朝着公主猛磕了一头“求公主放过阿青吧。” 一阵沉默后,只听她轻声地吟了一句。 “你叫他什么阿青” 我急忙抬起头望着平阳公主的脸答道,谁知她的面色突然因为我脱口而出的话一怔,眉宇轻颦,久久地望着跪在他面前的阿青,眼波也变得朦胧了起来。 我狐疑地跪在原地,不知公主究竟何意。 她似乎正欲开口对着我说些什么,忽然身侧不远处的马棚中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这丫头也不过是替卫青求个情,又有何稀奇赤子丹诚,公主向来冰雪聪慧,洞悉世事,怎的这嫁到侯府都不过三年,竟也已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推诚相见了吗” 我侧目,看见锦师傅晃晃悠悠,一只手提着酒坛,扶着栅栏从马厩中走出来,昂首又扬起手中的酒坛饮了一口,轻笑着望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方才恍惚的心神,似乎被他的一句话便收了回来,抬起头看见他,唇边漾出一丝冷笑,轻声道“平阳侯府可是皇亲贵胄频繁临门之地,怎可让不明来历的人随意进出,既然本宫主持侯府诸项事宜,自然要盘问个清楚。倒是你,姜锦,方才侯爷在马上差点遇险,你又在何处” “姜锦老弱昏花,不比以前眼明手快了。只是这卫青,也算是我姜锦半个徒弟,有他在,我倒是乐得清静。” 锦师傅似乎并不像我们这样在意平阳公主尊贵的身份,言辞语气也显得漫不经心,斜着身子单肘倚在栅栏之上,提着酒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平阳公主默默地望着他,脸上根本看不出喜怒他忽而转身,轻移莲步,亦步亦趋地慢慢走向锦师傅。 她的眼神似乎像是千百把刀子,偏偏凌迟在锦师傅的身上。锦师傅望着她,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比方才要淡了几许。 平阳公主走到锦师傅的面前,方才停住了脚步。 她背对着我们,我瞥不见她的神色,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冷淡又轻蔑“你当真是老眼昏花了姜锦,你这个样子,又怎么配得上她又有何颜面一直怪母后,命她替我妹妹隆虑公主远嫁” 锦师傅的面色慢慢地沉了下来,似乎被平阳公主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的解开了伤疤。 他沉默了许久,一言不发,忽而抬起手来,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双眸又恢复了我初见他时候的醉意醺然。 他抬眸望着平阳公主,唇边撇出一抹轻笑,轻声道“我姜锦确实配不上她可我也只有丹心一颗,这生都已予了她。这辈子,我姜锦不会再娶其他的女人为妻。不像公主,心有七窍才能与侯爷这般,天造地设的般配。” 平阳公主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本宫与夫君之事,又岂是你一个马夫能随意去评判的” “阿卿他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公主与侯爷这般琴瑟和睦,想必也能安然遁入轮回了” 锦师傅的声音很轻,但我确实听得分明。 阿青。 阿卿。 想想公主方才,因为听到叫”阿青“时的诧异,或许那是公主的一位早已远去的同名的故人。 方才我那样无意中一唤,勾起了她对已逝故人的追忆罢了。 如今锦师傅又提起这个名字,只见平阳公主久久地凝视着他,沉寂了半晌,方才冷言道“你说的没错。” “他既已经遁入幽冥,自然是应该安心轮回的。只愿他来世投胎到安稳人家,只做凡夫俗子,只管壶中日月,朝歌夜弦。莫再碰兵戎刀戟,莫再要轻谈家国,莫再要遇上像我这样的女子。” 锦师傅望着她美丽的面庞,久久方才冷哼一声“姜某想,他若是知道,当年所倾慕的阳信公主,如今却只能依附于王侯身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当真是会想要,像公主方才所言那般,忘却此生,期盼来世去了。” “先帝既然重赐本宫封号平阳,本宫就不再是以前你所认识的那个阳信公主。本宫是当今陛下同母一胞的姐姐,大汉朝的公主,更是平阳侯国的主人。本宫所言,句句都只会是为了侯国的安定,大汉的社稷,未有一字,有愧于心。若是百年后相会九泉,本宫自是不怕把今日此番话,一字一句再说与他听。”平阳公主拂袖转过身来,不再去看身后的锦师傅。 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般女子少有的坚毅的神情,只闻她又轻启朱唇,虽没有回头,但却是对着身后的锦师傅冷言道“本宫虽为女子,可也深知斯人已逝,存者未矣的道理,本宫放得下,你一七尺男儿,也定然放的下。本宫不想再看见你成日醉生梦死的样子,墨阳从小跟在本宫身边,她的心性,断然是最最看不起像你这样窝囊的男人。” 说罢她拂袖走至我的面前,垂下眼来,稍稍打量了我一番,转眼对着一旁的二哥说“不是说要向本宫献曲吗带上这丫头,随本宫移步偏厅吧。” 平阳侯府偏厅。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缩着身子低垂着头,不敢抬起头来去看座上的一直盯着我默默审视的平阳公主。 她用一种自上而下的倨傲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虽然不敢抬起头来看到她脸上的神色,但依然感觉到她目光所及之处的力度。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皇家威严,在她的面前,我显得那样的渺小衰微,她却是一切都怫然生愧不敢与之披靡璀璨的日光。 而我,只能算是在阳光之下弥漫在在空气中,隐隐折射着微不足道光芒的上的尘埃。 我心中惧怕无助,也忐忑万分,开始想念阿青。想到我被二哥从他身边拽起来,急忙拉走时,我仓皇之间回望阿青时,他眼中担忧的神情。 许多事情似乎都在不露声色地悄然变化着,这样的变化让敏感的我有些害怕,仿佛身若蝼蚁蚍蜉,深陷樊笼桎梏,手脚尽束,动辄已由不得自己。 座上的平阳公主一直沉默着,然而着无声的沉默却也叫我心中发虚。 她看起来是那般的高深莫测,又大气持重。方才一席话间就化解了所有的冲突,她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如此的陌生,叫我无端去揣测。 她似乎已经把我打量清楚,突然慵懒地开口“既是献曲,先生便奏起吧。” 二哥向着平阳公主叩首,起身缓缓道“延年确有一曲献于殿下,只是早启了坛中的美酒,酒香散了,美酒却尚未成熟,便是浪费了延年为公主苦心独酿的这一坛琼浆玉液了。” 平阳公主沉默了半晌,似乎也没有意外,她只是摆了摆手,只留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其余的下人便纷纷退出了大厅。 “李师傅这样一说,本宫就更加好奇了,怎样的美酒” 见到人尽散去,二哥先想着平阳公主深深叩首道谢,起身对着我身边轻声说“阿鸾,就由你替为兄向公主献曲吧。。” 我心中一沉,顺着他说的,抬手拂去脸上的面纱,却依然怯生生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座上平阳公主的表情。 “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她轻声说,可是语气却让人着实不敢违逆。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终于与她的目光相接,我看到她眼中的倏忽间闪过的惊异的神色,可是却又被她很快地隐藏了,她就这样目光幽幽地望着我,美丽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这样的审视却让我不由地有些惧怕,又低下头去。 平阳公主轻笑“质如白玉,貌若晓月,虽然年岁还小,却也已是见微知著了。你这盛酒的坛子就已如此美不胜收了,那坛中的美酒本宫倒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窥究竟了。” “公主抬爱。” 我听她这样一说,急忙弯下腰,向着座上的平阳公主深深地叩首,提起裙摆忐忑地起身道“民女李鸾,斗胆向公主献曲一首。” 说罢便轻拂衣袖,移步而舞。 绿曜赠我的这身美丽的广袖舞裙,着实与平日里所穿的衣裙不同。轻舞衣袖时,只觉得广袖中灌风,恍如振翅,裙摆顺着脚步的轻移,仿佛流动的云霞。 我轻敛眉首,低声吟唱着,和二哥与我说好的那样,只当座上观舞之人只是阿青。 我就像一朵想要努力绽放的花苞,多想在他面前绽放出我自己的颜色来,期盼着他那样温柔的目光带着惊艳的神色,落在我轻抬的指尖与扬起的裙角。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我胸中却也惊惶,更是生怕自己这样半路出家的路数,在平阳公主面前,会贻笑大方。恍然抬手间,她一双沉静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我,着实莫测,赶忙低下头去。 恰好一曲已毕,我落袖收步,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低着头朝着座上的平阳公主跪下,叩首道“阿鸾拙计,献丑了。” 平阳公主沉默了半晌,方才莞尔一笑,轻声道“倾国倾城的美人确实妙若不献此曲的不是你,本宫还当真是觉得,就算是有什么倾覆城池的美人,也定然是像妲己、褒姒那般的祸国的妖姬。走上前来叫本宫再瞧瞧” 我低着头,应声向前。 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的身上“果真是楚楚无瑕,沉鱼之姿” 说罢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了二哥的身上“这好酒确实要藏起来,待到好时机再拿出来,方能艳惊四座,不至明珠暗投,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美则美矣”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我的身上,轻声叹道“只是方才马厩之事,本宫看你这性子,似乎并不适合留在侯府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守株 我心中咯噔地响了一声,心想公主是否还因为方才我维护阿青的失仪之举不满,大有如坠冰窖之感。 “殿下,若是好酒,自然值得等的。”二哥听了急忙道“小妹她自幼长在偏僻之所,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更是不懂侯府的礼数,还请殿下海涵。” “李师傅莫急”平阳公主的声音缓缓的,却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像是吊着我的心脏,让人不敢轻慢。 “本宫知道你的心意。礼数自然是可以慢慢教习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懂礼仪,知进退的。只是,人的心性高低是由天定” 二哥赶忙俯身叩首,起身道“延年不才,还请公主明示。” “平阳侯府,虽是高门贵胄,但毕竟算不上是北斗之尊。李师傅可知,本宫这府中教养的舞姬众多。可又有几人,是生来就堪匹瑚琏之器,有望常伴于万乘之尊” 二哥似乎即刻领会了平阳公主的言下之意,大喜,急忙叩首道“延年多谢殿下,愿意收下阿鸾。” “本宫方才说了,千金易得,妙人难求。既然李师傅献上妙人,自然赏赐是不会少的。”平阳公主对着身边的侍女轻轻点头,那侍女立刻会意,弯腰行礼,便匆匆而去。 “殿下如此客气,着实是让李某惶恐了。”二哥急忙拽了拽我的衣袖,拉着一旁茫然的我一同叩首,起身又道“延年有意还要去长安,寻我家中兄长,便将舍妹托付于侯府,蒙殿下抬爱,延年心中总算是安心了。” “李师傅志向不俗,又身负才华,纵使到了京师之地,本宫相信,也是绝不会逊色,必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语意缓缓,垂眼看我“倒是你,李鸾。女子容色虽然最为重要,可是作为我平阳侯府的舞姬,方才见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稚子之气。” 平阳公主说罢起身,裙摆轻移到我的身边,停了稍许。 我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看她,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样怔怔地望着我,忽而一笑,对着身边的婢子说道“往后就让她跟着子夫吧,子夫是本宫在侯府中最看中的一个孩子,她在府中年月也久了,让这丫头跟着她吧。” “诺。”身边的女婢应声答道。 “本宫还要去陪侯爷,你们的事情,修蓉自会安排的。” 平阳公主轻声说罢,便缓缓地轻移莲步,屋外候着的家仆急忙蜂拥跟上,恭敬地鞠着身子,跟随而去。 我在原地晃了许久,才被二哥拉起来来,我这时方才发现,偌大的偏厅中,除了我和二哥,还有一个身穿青纹曲裾,眉眼秀丽的姐姐。 她看起来和阿青的年纪相仿,已经及笄之年,发髻倏梳理的精致得体,似乎也是常年生于侯府,举手投足都带着恭谦之意,朝着我们欠了欠身子行礼道“二位之事,就由修蓉来安排。” “劳烦修蓉姑娘了。”二哥轻声道。 我们跟着修蓉姑娘又回到了侯府的后院,这里与前院富丽堂皇的景象相比,活脱脱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前院是主子们起居的地方,侯府皇亲贵胄,礼仪纷繁,素日里来往的门客自然也是多的,闲暇之余,也要尽量少去前院走动。若是冲撞了贵人,便不好了。”修蓉姑娘走在我们前边,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楚。 “是”我忐忑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问道“姐姐,那我能去找阿青吗” “谁是阿青”修蓉姑娘狐疑地转过身来望了我一眼,转念一想,不由笑道“啊想起来了,便是方才那个制服烈马的卫姐姐家的兄弟吧。怎么你们如此熟识” 我心中郁结,沉默着把险些脱口而出的实话要回到肚子里去。 二哥对着修蓉姑娘讪笑道“姑娘见笑了,她小孩子家贪玩,在侯府又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便就只想到了一个卫青了。” 我与阿青的过去,却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之前在草原上的种种刻骨铭心的回忆,仿佛只不过是我独自做的一场梦罢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我与阿青所期盼的新生,却是要从这里开始。 “卫家的人都是懂礼数的,你与他们亲近些也是好的。只是总讲究个男女有别,姑娘还是慎重些好。”修蓉姑娘姐轻声道。 “是” “你这答应时,说是的毛病也要改了。若是主子吩咐你什么,你要答诺。” “是。” 我居住的地方,在一整片连排的瓦房的尽头,挑帘而入。 室中整洁如新,梨花木的桌椅,雕花的妆镜上面琳琅的胭脂粉黛,榆木的衣柜中散发着紫檀的幽香,通铺的床榻上铺着柔软的被衾。 屋中却空无一人。 修蓉姑娘指着一处未放被褥角落里的空地儿,对我说“她们这时候都去练舞了,最近在排一只新舞。” “哦”二哥倒是好奇“可是府里要来什么贵人” “据说是过些时日,陛下要亲临侯府。”修蓉姑娘轻声道“她们一直都在加紧练习,每日都到很晚,不敢懈怠。” 语罢转身,抬手轻抚我的肩膀“时间久了,这府里的许多情况,你自然也就熟悉了。公主把你交给子夫姐,她自然是会教习你侯府的礼仪的。你的被褥晚些时候会有人送到,舞服要到明日找师傅来量体定制了。若是今后若有什么吃穿用度上的琐碎事情,也尽可以直接来找我。” “多谢姑娘费心安排了。”二哥冲着修蓉姑娘扣手谢道。 “分内之事,先生客气了。”修蓉姑娘欠身行礼道“先生在府中的居所公主还与先生三年前来侯府教琴时多处之所一样,只是离府上舞姬居所相距甚远一些,毕竟男女有别。” “在下明白。”二哥应道,转身来双手抚摸着我的肩膀,轻声说“阿鸾,你先在这安顿一下,二哥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二哥你放心去便是。”我应声答道。 二哥望着我轻轻一笑,眼中有些许不放心,但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我交代,他转过身去冲着修蓉姑娘轻声说道“烦请姑娘带路。” “先生客气了,请随我来吧。” 我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空旷青石板长道上。偌大的院落,如今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我自然是想到了阿青。 我急忙跑出去,空旷的长街上没有半点人影,我举目四望,只见这里的院落围墙从外面看起来样子也都相差无几。 我心中有些慌乱,朝着方才来的方向一路跑去,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寻找方才与阿青匆匆分别的马厩。 可是跑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 我也只是从一间又一间朱墙灰瓦的院落,跑到了另一座朱墙灰瓦的院落罢了。我又不敢像在草原上一样高声呼喊阿青的名字,只能一间又一间地驻足观望。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背后刚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一怔,急忙转过头去,看见身后不远处,一身落拓长衫,单手挂着酒瓶的锦师傅,醉意微醺的样子望着我。 我望着他,一时间没敢说话,想起方才在马厩的一幕,低下头去不敢看他那总是醉意微醺的眼眸。 他慢悠悠地朝着我走过来,一身酒气渐渐地逼近来,最终他在我的面前停下来,望着低着头的样子,久久才言语道“方才那个把你带走的油头粉面的小子是你什么人” 我想他如此形容的定是二哥了,便低头支支吾吾地答道“锦师傅说的那人,应该是我的二哥。” 他突然蹲下身来,粗糙的手指轻轻第摁住我的下巴,把我一直低垂的头慢慢地抬起来,一双仿佛被拨开迷雾的澄净又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那他把你送给公主,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我不懂他说的意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不知为何,我从他的眼中察觉到了与二哥同我说起这事时,同样惆怅满面的神色。 “你找阿青”他突然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 “像你这样的丫头,既然进了平阳府,就应该仔细绸缪自己以后的出路为何偏偏去纠缠那个傻子”他的声音很轻很浅,似乎没有了在马厩时候初见的锐气,带着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意味,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 我望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那锦师傅知道阿青在哪吗” 他抬眸忘了忘我,嘲讽地一笑“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不懂。可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不想懂。” “呵掩耳盗铃。” “只是不杞人忧天。” “牙尖嘴利。”他轻轻松开我的面庞,落拓不羁的脸上浮现一抹轻笑,站起身来,扬起袖子指着路尽头的一处分岔路口示意道“前面那个弯朝西边走,第三间瓦房后面,你要找的傻子就在那里守株待兔。” 我一听到这话,也顾不得他言辞中的嘲讽,还有那声不易察觉的叹息。即刻道谢,赶忙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此时此刻,我心中只想着要怎么样见到阿青。 我径直顺着锦师傅指着的方向,一路极力奔跑,裙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望着一座座灰色瓦房的尽头隐隐约约已可以辨认而出的马厩。 这条路仿佛突然间被拉长了,我望着那尽头,仿佛那就是我要奔赴的归宿。 我气喘吁吁,似乎已经看窥见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他倚在马厩之下,夕阳洒在他身上,为他青色的布衫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就如同我第一次与他在草原上相遇时候,他清俊的眉眼落入我眼中,让我再无暇去顾忌其他。 他就是我的阿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湖心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一路飞奔、逐渐逼近的我。 他转过头来,望向我跑来的方向,温柔如湖面的眼波中,似乎总蕴含着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忧虑的复杂神色。 他就这样望着我微微怔了片刻,急忙站起身来,迎着我跑了过来,见到我正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未曾想到我一头就扎进了他的怀中。 我才发觉我竟是这样害怕离开他。 当他这久违的温柔又隐约透着淡淡木质香气的怀抱,轻轻抚着我后背的坚实的手臂。我心中只想着,此刻我终于可以不再和他分开,不用再患得患失总想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分别。 这场悬心的等待,我竟觉得也已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公主说,我可以留下来。”我把头埋在他的怀中。轻声呢喃道。 “嗯,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我耳边的一声嘤咛。 我松开他,抬起头来看他琥珀一样宁静的眼睛“怎么阿青你早就知道了吗” 他望着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也只是猜测,觉得殿下定然不会难为你我。” “嗯,公主她还安排子夫姐姐关照我,还记得我们来时看到的那个湖心的亭子吗兴许以后我也能像子夫姐姐一样在里面跳舞。”我兴奋地说。 “姐姐蕙质兰心,性情宽厚,你跟着她再好不过。”阿青说着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了抚我额头上的汗珠“阿鸾,以后平阳侯府就是我的家了。” 我抬起头来举目四望着东边正院中夕阳如火下富丽堂皇楼宇顶上金光闪烁的琉璃瓦,不禁笑道“我知道阿青是君子,一诺千金,可却未曾想过,竟是这样一座赫赫威名的侯府。” 他久久地望着我的侧脸,沉默着思忖了片刻,突然开口说“你快别取笑我了,我知道是我没有用,只能让你寄人篱下” “谢谢你,阿青。”我打断了他,此刻远处的夕阳正寂静无声地燃在我的眼波之中,转过头来冲着他灿然一笑“谢谢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家。” 阿青望着我,久久不语,忽而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那天晚些时候,他顶着早已西垂的暮阳,坚持要送我回住所。 一路上他都紧紧地牵着我的手,默默不语。我被他这样牵着,只想着来时,这条路怎就那样的长,如今,阿青牵着我回去,它竟又变得那样的短了。 到了屋门口,他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我,似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迟迟不愿离去。 我问他,究竟是有什么放心不下 他只是淡淡地微笑,轻抚着我的头说“你一个人进去,莫要害怕。” 未想到他竟这样轻易就看穿了我的忐忑。 屋子里头已经燃起了灯火,里面不断传来女子间闲聊的婉转莺啼之音,想必早上出去的那些侯府的舞姬此时依然归来。 看着初来乍到,又完全陌生的我,也不知她们会做何反应。 “我看着你进去。”阿青轻声温柔地在我的耳边附语道。 “那我们明日见。”我抬起头望向夕阳之下,他宁静如湖泊的眼中,闪烁的温柔的潾光。 “嗯,明日见。”他浅浅地一笑,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我的手。 我转过身去,朝着屋门走去,掀开门帘的一刻,仍不禁回首去望向身后的阿青。 他仍站在那灯火阑珊处,漫天的星光似乎都被揉碎在他的眼眸里。 他如此沉默的注视,让我觉得没有一片温热,鼓起勇气,走进屋里。 屋内原本一室的温言软语,却似乎被我的莽然闯入儿打断了。 我举目四望,只见一双双漂亮的眼睛都用打量的目光望着我,方才谈笑间的话语都僵在了嘴边。 “这就是子夫说的那个新来府上的小妹妹吧。她只说年纪尚小,却未曾想到,竟然还是个孩子。” 我循声望去,只见正对着我的梨花木的圆桌上,一个妙龄女子,手轻轻第托着腮,倚在桌前,看起来比阿青还要你年长几许,一双美妙凤眼盯着我打量了半晌,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长得倒真是十分漂亮,怪不得殿下就见了一面,便愿意收在府里了。” 不知有是谁从身后走上来,一双纤纤玉手轻轻地搭着我的肩,我一惊,仓皇地转过头去,有看到一张秀美的面庞。 她拉着我来到桌前,在凤眼女子的身边坐下,推了推桌上的一盘精致的点心给我“你这回来的可不巧呢,方才膳食都已经被收走了,就剩这盘子,就都给你吧,快吃吧。” “谢谢姐姐。”我轻声应道,觉得似乎也真是有些饿了,伸手接过盘中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只觉得唇齿之间一股荡漾的花瓣清甜之气。 “这是桃花糕,殿下赏赐的,可还和你的胃口” “甚好。”我又呷了一口,轻声答道。 “倒真是长得玲珑剔透,这样的容色,再过上几年,怕是连子夫也赶不上了。”女子伸出手来,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端详了半晌忽而一笑,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地擦了擦我沾着糕点碎屑的嘴角,松开了我,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们叫我阿鸾就好。” “我叫清棠,这位是长琼姐姐,听说子夫姐的小弟今日回来了,她请示了上面,今日可回家里与兄弟母亲团聚,明日便回来,今日先有我来照顾你吧。” “劳烦姐姐了。” “快些吃吧。”凤眼的长琼姐又拿起一块点心,放在我的掌心“一会儿我们还要去湖上练舞,你今天才来,还没有吩咐你的事情,一会儿可随我们一同去,算是先见见教舞的洛白师傅。” “姐姐是说前院里湖心上的那个亭子吗”我忽然想起来时路上,那个伫立在碧水蓝天之间,那个宛如琼廊仙苑般的亭子,不由欣喜道“阿鸾当真可以去吗” 长琼姐见我这般,轻笑道“那僻静的地方也值得你激动成这样” “湖上宁静避世,倒是适宜练舞的,只是去没有廊桥,只能行船登岛。”清棠姐附和道。 “我今日来时,遥遥听见姐姐们在湖心上余音袅袅的丝竹之声,倒是觉得甚是美妙,还以为是湖中仙显灵了呢”我急忙说。 “你这丫头,嘴巴还真甜。”长琼姐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姑娘,几个人都跟着她的眼神哄然笑出了声。 “阿鸾只是实话实说。” “听说今日,进到侯府的新人还真是不少呢,其中还有个漂亮的少年好像就是子夫姐姐的弟弟” “是啊,我也听马厩那边的说了,据说还是个翩翩少年,听说是卫大娘和一个县吏的私生子,虽然是同母异父,但相貌眉眼和子夫姐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若是说和子夫姐姐有几分相似的,想必定是个极俊俏的男子了” “还不止是这样呢。据说那少年凉的身手十分了得,懂得御马之术,今日在马厩里,还当众降住了一匹发性的烈马,在场的几个丫头都说,那马可是凶极了,差点把侯爷从马背上摔下来,还好有那小哥在。” “瞧你说的,脸都红了” “我才没有呢,我看倒是你有些想要一睹那少年郎的风采了吧。” 她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讲了起来,似乎姑娘们只间总是对府中这些新奇的事情乐此不疲,她们眉飞色舞地讲着阿青。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既觉得胸中温暖,毕竟我一直痴痴喜欢的阿青,确实是如此一个招人仰慕的男子。可是看着她们又用那样兴奋的神色讲着我的阿青,又觉得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有些懊丧和酸楚。 毕竟阿青的光芒着实难以遮掩,初见他时,我便有这样感觉。 他是那样的不同,即便是粗布简衫和他自觉低微的出身,依旧遮不住他身上的君子轩昂之气。 我总觉得,就像在集市上医馆里的刘老大夫,初初见到我们之时,说的那样。 简衣粗食确实难掩其质,他终究不像是会成为沧海遗珠,只得明珠暗投的人。 来了平阳,他似乎也有了更加广阔的天空,他的美好也再也不用浪费在那样广袤无人的草原之上,而是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然而我却开始有些害怕,不知如何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那日,我终究是随着她们,伴着朦胧的月色,登上那湖心上的小亭。 湖水在月色中升腾而出一层薄如蝉翼的的雾气,隔着湖面遥遥地望向岸边璀璨的灯火阑珊,恍如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般。月光遥映在微微荡漾的湖面上,星辉斑斓,恍如仙境一般。 我不禁想,若是岸那边的阿青也能看到这般的景致又该有多好。 我独自倚在石栏望着对岸侯府的灯火,夜风凉爽有温柔,轻轻第吹拂着我的面庞,我忖度着阿青此时又在干什么,身边丝竹弦乐之音靡靡,倒是让我有些许的倦意来袭,心中念着阿青,眼皮却越发有些发沉。 不知何时,一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微微一怔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年长的一身素色月白罗裙的美丽女子,月色之下,宛若月宫仙子。 “你可就是阿鸾吗”她的声音如同丝绸一般柔软细腻。 我有些迷糊,身子也有些倦怠,不知自己是否是在梦中,只是望着她点了点头。 “你为何一直盯着岸那头张望”声音依旧比习面的晚风还要温柔。 “因为我心中记挂之人,正在那灯火阑珊之处。”我有些昏沉,竟将实话就这样轻易地脱口而出。 “哦”她在我身边坐下,美丽的眼睛也与我一样望着对岸闪烁的灯火,轻叹道“那倒是巧了,我竟与你一样。” “姐姐心中记挂之人也在对岸吗”我转过头来,看着她美丽的侧脸,轻声问道。 她也转过头来看我,美丽的唇边一丝浅笑,一双如湖水一般澄净的目光幽幽地望着我“你说的没错,可是你着实不该叫我姐姐,而是该叫我师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师傅 那便是洛白师傅了。 自那日起,我便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习舞。她说我未曾启蒙,自然是跟不上侯府中的其余舞姬,不能一起练舞。但也好在我年纪小,一切又都从头开始教习,倒省却了拨乱矫正的步骤。 洛白师傅说,我算是学得极快的,只是年纪尚小,许多舞曲的奥妙之处,尚还不能全然领会。 湖心僻静的小岛上,除了凉亭,还有一处清简的小木屋。湖心岛上除了白日练舞时,还能热闹几分,其余时候倒是一派的清冷,洛白师傅似乎就一直住在那里头,仅有一只日夜啼鸣的青雀,陪着她度日。 那只笼中的青雀,日日挂在她屋檐之下鸣歌,听姐姐们说,那只青雀原本是受了伤,落在了洛白师傅的屋檐之下,本也以为活不成了。 谁想到师傅拿一个鸟笼将它好生养着,一日日下来,羽翼也逐渐丰盈了起来,鸣叫的声音也愈发的清脆动人了。 自我来到侯府的数月中,却也从未见她到对岸去走动。都是船伯每日送些吃食,或是府中赏赐之物到岸上来。她的用度十分清简,也总是收拾的素净又清丽。眉目间总是透着一尘不染的高洁之 气,似乎当真并不是属于尘世的人。 师傅在我的眼中,倒像是月宫的仙。 自我随着阿青来到大汉,见识了市面,才知道,这世间美好的女子实在是甚多。 有如绿曜一般长袖善舞、明艳动人;也有如子夫姐姐那般楚楚温婉、蕙质兰心;抑或是像侯府的女主人平阳公 主那样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可是我的洛白师傅,与她们都全然不同。 她十分美丽。 却又不仅仅是美丽而已。 侯府虽然豪奢,但却始终是红尘凡俗之地。我总觉得,像师傅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是万万不应该出现在平阳侯府,这样一个膏粱锦绣、钟鸣鼎食之地。 可是,洛白师傅有的时候,也会一个人坐在岸边的石凳上,遥遥地望着对岸繁华的景色出神。 湖面上清风缓缓,吹拂着她美丽的面容与如云的衣袂,青丝微漾,那景象不觉让我看呆,恍若仙人下凡,有难以明说的惊艳之感。 我总是想着,与她初初邂逅之时,她对 我说的话。 她说,她是与我一样,心中也有记挂之人,恰巧也在那湖的对岸。 后来又听旁人讲,洛白师傅向来十分神秘。 虽入府多年,但却可以一直恍若无形。 进侯府有几年的老人也都说,她也有许多年未曾离过湖心了。 也许是笑言,她或许真是个湖中的仙人。真真假假,却也难以辨得清了。 只是我趴在一旁,观看洛白师傅跳舞的时候,总是一面被她惊为天人的曼妙舞姿所折服,一面却又总觉得,她的舞中有着别样的难以言表的别样的情愫。 或许真是如二哥初初教我习舞时说的那 样,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师傅翩然起舞时,心中可曾有想着谁吗 洛白师傅的舞中,似乎总是缱绻着一个隔世的梦。 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也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了。 阿青总是这样说我。 自入侯府的数月以来,我与阿青的见面也不似在府外那么多了。 每天清晨起来,仔细一通梳洗,换上舞裙,便又急匆匆地随着子夫姐她们登岛练舞。 传闻大约在开春时节,当今陛下要亲临侯府小住几日,公主和侯爷自然也是颇为重视,命舞姬加紧练习,吩咐切不可在登台之日,出什么差池。 尤其是子夫姐,她是侯府舞姬中的佼佼者,不论容貌气度,都让人看了心悦诚服。大家心中也都知,殿前献舞,子夫姐姐被陛下选中的机会极大,公主平日中赏赐自然也是最多。 然而,洛白师傅却没有为子夫姐安排独舞。 据说她修书一封叫人带给公主。大概是写了些,孤注一掷不如春色满园,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说辞。公主似乎更相信洛白师傅的眼光,便也没有再做过多的要求。 我与清棠姐闲聊时,曾不解地问她。 究竟被陛下选上,有什么好的为何大家都想在这次为殿上献舞中被选中呢 清棠姐笑道,伴于君王之侧,富贵荣华,谁人不想。 后来我又问过洛白师傅同样的问题。 洛白师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轻声问我,怎么难道阿鸾你不想吗 我想也不想便答道“阿鸾已有心悦之人,当今陛下也已有结发爱妻。” 师傅抬头望着我,眉眼间有了些许难以揣测的意味。 “那你好奇什么” “只是我不懂,原本听闻,陛下与其结发妻子,相交于总角之年,竹马青梅,无猜两小,难道原本不应该是伉俪情深吗”我凑上前去,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师傅。 洛白师傅的神情依旧淡然,语气也轻轻浅浅。 她说“你一个小丫头,就莫要好奇这些皇家宫闱之事了。但若你当真没有侍君的打算,这舞,不勤些练习也可。” 说罢,她抬眼静静地审视着厅中翩然起舞的舞姬们,又淡淡地说“不过,许是你年纪还小在你眼前的这些女孩子中,已经没有多少,还有你这般澄净的心思。为师我倒是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的初心就好。” 我的初心,自然便是阿青。 只要和阿青在一个园子里生活,便就心满意足。对于学舞之事,我全然未放在心上,只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只是我与阿青,也并不能像以前一样常常见面了。 我总是早出晚归,他亦然。 似乎因为马厩的事情,侯爷十分赏识他,总是带着他出去。公主还命锦师傅教习于他弓射武艺,免得陪侯爷去围猎时候丢了平阳侯府的面子。 洛白师傅似乎也懂,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湖心的小岛上。 有时候,她总是佯装不经意自顾自忙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这也给了我足够的时机,偷偷跑去湖边,央求船伯带我过岸去找阿青。 侯爷外出访友,或是在府中休息之时,阿青倒是可以闲暇的几日的。与府中寻常的马奴一样喂马,最多是被锦师傅带去场上操练几番。 可是每次见我气喘吁吁地从湖上偷跑出来,锦师傅总是刻意地给阿青一个开个小差的机会,摆摆手,嘴中不知嘟囔着什么便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不过,他自己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人才走开不久,便拎起酒坛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青总是说,阿鸾你这样乱跑,若是被上头撞见了,可是不好 我叫他放心,我机灵着呢,定不会叫人瞧见我摸鱼的。 阿青笑道,侯府这么多双眼睛,又怎会没有察觉呢大家只是看着你年纪小,偏偏阿鸾又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好看的小姑娘的要求,人们总是难以拒绝的,所以才一直帮你瞒着。 我问道,既然如此,阿青是不是也觉得阿鸾好看呢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那是自然,阿鸾是我见过的姑娘里,最好看的一个。 我心中欢喜,挽着阿青的手臂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我的师傅。” 在侯府的那段时光,算是无忧无虑的。 阿青说,他总算看到了我的脸上开始绽放他在草原上初见我时的那种神色。 那是继大娘走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一份鲜活的童稚之气,娇憨,又有些许的刁蛮,却又天真浪漫,无拘无束的模样。 阿青说,他就喜欢看我这个样子。 我想这大约与我看到他的笑容时,便会觉得舒心万分,是一个道理。 可是二哥走的时候,我还是有短暂地回到过去的悲苦的阴影中去。 他最终选择不告而别。 他住过的屋子自他走后,便仿佛从未住进过人一般,空空如也。 只是在桌子上留了一小只竹签,上面刻着几个简单的字“吾妹勿挂。” 他还留下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锭金锭子,还有几张,蘸了墨水,写在丝绢手帕上写的乐谱。 宫商角徽羽,我是不怎么看得懂的。 后来拿给洛白师傅看,洛白师傅说二哥留给我的乐曲,曲曲精妙,定是二哥的心血之作,要我好生收好。 他似乎是在夏末的一个清晨离开的,就这样悄无声息,甚至让我未来得及与他说一声道别。这让我不禁想起,我与康奘大哥也未曾好好告别过,还有我那可怜的大娘,不觉潸然泪下。 我终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我无忧无虑,有喜无悲的那段时光。 人生所有的悲苦,自懂得生离、死别,始。 似乎也是自二哥走后,天气似乎也渐渐寒了起来。秋风萧瑟,绿曜给我的裙子也收了起来,放进了柜子的深处。 似乎关于二哥的一切,就只剩下他所留下的这几张曲谱了。 洛白师傅突然开始教我抚琴。 她说,山水总相逢,若是阿鸾你有一日,能够弹好你哥哥给你留下的曲谱,怕是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卫大娘帮我缝制了一件厚些的布衣,藕粉的底子,月白的腰带。 阿青帮我送来时,还附带了一双,他趁着出门得空时,帮我买了一双光滑缎面,用丝线浅浅绣着藕粉色菡萏的履。 那双履看起来那样精致漂亮,与卫大娘的衣裙配起来相得益彰,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此生穿过的最好的履了。 可阿青让我坐在石阶上上,他自己弯下腰去帮我换上的时候,却只说,若是以后,他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定会买更好的履给我。 我心中仿佛一壶酒下肚,寸寸肝肠,也皆被他温暖了。 他似乎与以前也有些不一样了。 许是做了许多了骑射上的功夫,他的身量也有了变化,原本略显的单薄消瘦的身板,也逐渐变得强壮结实起来。就像是枯树中抽出的新芽,经过了雨露浇灌,正以最焕然一新的姿态,日渐蓬勃茁壮了起来。与我最初时候遇见的草原之上,那个眉眼和顺的少年,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他的光芒,似乎终究是无法被隐藏的。 闲暇之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侯府的书库中。据说以前在侯府的时候,是府中一个夫子教他识的字,后来又来了锦师傅,叨陪鲤对,引导着他读了些许的书。 不过这短短的多半年间,他似乎自己一个人也翻过了许多书了。 我来寻他,总是见他盘坐在窗前,围在一堆简牍中聚精会神的样子。 青色的布衣墨色的发带,青丝乌黑如瀑,眉若远山,目如幽潭,远远看去仿佛与雨景融为一体的一副画卷。 他察觉到我来,抬起头望我,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逆着窗棂上透出的蒙蒙的光,乌黑的眸子中仿佛融入一片星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雪霙 他不知,有几次我都被他抬眸一瞬的样子,勾住了心神。 他与府中那些同样身为马奴的男丁,是那样的不同,容貌气度,宛如诗书之中描绘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若非出身坎坷,我想阿青他定是谁家的醉心诗书的翩翩公子、富贵闲人。 见他专注的样子,我也不敢叨扰,只有坐在他的身边,随手拾起地上,那些他翻动的竹简,轻轻靠着他坚实的脊背,也默默地看了起来。 他似乎对我的样子有些好奇,偏过头来问我“阿鸾在看什么” 我捧着手中的竹简,轻声念道“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他略微一怔,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竹简,端详了半晌,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你竟都认得”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竟都大多认得,有些字确实也拿不准的,全然靠猜测。怎么我读得有什么不对的吗”我偏过头问他。 “一字未错。”他浅浅地一笑,把竹简递到我怀里“可懂得其中的意思” “似乎是说,先秦时期,诸子百家战国纷乱,秦国便开始有了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后来到了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制六合,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大将军蒙恬却匈奴七百余里,筑长城守藩篱,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只可惜后来”我回忆着书中的字句,向阿青复述着。 阿青惊异地望着我,眸子中闪着星月之光“这是贾太傅的一篇十分好的政论,你竟真能无师自通,阿鸾以前说不定真是出自什么书香门第让你跟着我一起沦落到侯府为奴,我着实心中有愧。” “你又在瞎说什么”我紧紧地把头靠在阿青的脊背上,感受着那份独属于他的气味“分明是你跟着我沦落至此,你这样说,摆明就是叫我心中过意不去。” “阿鸾,我决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就闭嘴。” “哦。” 他没有再反驳我,只是听话地回过头去,捧起手中的简牍,我不禁偷偷地一笑,不叫他听见。 平日里,那样一个虽不爱争辩,却也并不讷于辩解的人,只有面对我时,甘愿做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我知道这是阿青对我的一份特别的宠溺。我心中感激,却依旧是小女孩心思,屡试不爽,乐在其中。 秋末的时候,阿青的时间,便不如以往多了。秋末水草最为茂盛,侯府的高朋故戚,总是络绎不绝。侯爷总是带着他出去,似乎因为阿青长得俊美,办事也妥帖,带出去倒不失体面。 看着他这样得到侯爷与公主器重,我心中欣喜,可是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也逐渐少了起来。 洛白师傅看我也似乎闲了下来,不再成日想着怎么偷跑去对岸了,便开始认真地传授我舞技和琴艺。我虽然心不在此,但也不敢怠慢。 一是因为我对师傅心中敬仰,不敢轻慢。再来,我始终身为侯府的舞姬,练好舞,却也是我的本分。 洛白师傅手把手教我,我学得也渐渐有几分像那么回事了,但仍远赶不上子夫姐姐与府中其他舞姬那样的娴熟,年初献舞肯定是赶不上了。 洛白师傅说我还算有慧根,年纪也还小,启蒙也并不算晚。假以时日,勤加练习,定能和她们跳的一样好了。 我心中确实感激师傅,她似乎真正明白我心中所想,只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只想守在阿青身边,安生度日的小女孩。 我如此不堪的、平庸的人生观,她倒是十分赞成的。 用她的话说,攀龙附凤未必是什么好事,阿鸾心中没有那样的觉悟,送你去,无疑是自投死路,羊入虎口。别到时候再连累了侯府。 我不知她口中所谓的“觉悟”究竟为何物,只是看着同住一寝的姐妹每日都忘我地练习,仿佛就我是一个好吃懒做的闲人。 不过侯府人丁众多,多那么一两个闲人,一时半刻也察觉不出来。 可毕竟是寄人篱下,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是闲得那么突出,我只好央求洛白师傅,也教我跳子夫姐姐她们一直苦练的羽纶踏歌曲。 我也常听着府上的舞姬之间闲聊起关于初春时节,殿前献舞的事情。 相传陛下会于年初,到霸上祭祖祈福,回宫时,顺路来侯府小住。陛下还为胶东王的时候,便就常来府上做客的,登基之后,国事缠身,便也许久没有来府上看望过了。 也自然有人说起那些宫闱诡秘之事。 据说,皇帝与皇后不睦已久,皇后身份尊贵,是长公主窦太主最疼爱的女儿,亦是太皇太后的嫡亲的孙女,早些年,皇后的母家却也是为皇帝取得皇位有所助益,自然有些骄横,惹得陛下不满,鲜少再去她的宫中。 皇后常年无子,眼中又容不得其他女子侍奉圣驾,皇帝子嗣单薄,太皇太后把持朝政,陛下在前朝受制,后宫中,却也不得安宁。就为陛下这一句,公主精心筹备了大半年,希望能趁此机会,献上自己府中的舞姬,送到宫中去,也算是让陛下身边有个妥帖的“自己人”。 这与二哥之前与我说的“金屋藏娇”的美谈听起来却也是大相径庭。 原本想着是海誓山盟,神仙眷侣的两人,竟会是这般如临仇敌,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有许多让人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的。 “若是殿前献舞能够一鸣惊人,便就很有可能被陛下选中了。” “那倒也不尽然了。但自古女子,容色皮相最为重要。舞跳得再好,若是这容貌上逊色了,陛下也未必看得上呢 若要是长得像阿鸾你这样漂亮的,纵是不会跳舞,但被招幸的可能也是极大的。” “阿鸾还是小孩子,你在瞎说什么呢” “我也就是说说嘛,只要她在府中,来日方长,也总是有机会的。” 我睁大眼睛问“招幸是什么意思” “你们跟她讲这些事情做什么”子夫姐在一旁听见了,急忙将那些逗我的舞姬们驱散开来,转过头来,悄悄地附在我的耳边,对我说“阿鸾,你只需记得,若是你只是想守在阿青身边的话,殿上献舞那日,你可离那正殿远远的。切不要靠近。” 我听着子夫姐姐的语气,像是在诉说一件极险恶的事情,急忙拉住她的手说“姐姐难道不想守在阿青和卫大娘身边吗殿上献舞那日,姐姐非去不可吗” 子夫姐郑重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我卫家受侯爷和公主恩惠不是一星半点,许多事情,也并不是我能够随心所欲的。” 说完,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发,温柔地微笑道“好在,阿鸾你还小” 自那日起,我又跟洛白师傅说,我还是安分守己的好,像羽纶踏歌曲这样的深奥精妙的舞,我还是不学的好。 洛白师傅望着我,终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抚着琴,低眉轻声道“你这孩子还有没有个常性了。” “可是师傅不是也赞成我,不要痴心妄想、自投死路、羊入虎口吗” 她不看我“油嘴滑舌,我就知你终是没有那样的觉悟。” 我说,师傅貌美如谪仙,舞技琴艺,皆非寻常女子所能比的,却也甘愿躲在这平阳侯府的湖心之上,是否也是因为没有那样的觉悟 洛白师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轻声说“你这丫头,说你木讷无知,却又牙尖嘴利,说你不会讲话、招人嫌恶,可这嘴巴,却又像是灌了蜜一般。罢了,你既不想学,我也省得一点一点教给你了。待你想学的时候再说吧。” 从此,我又变成了一个吃闲饭的了。 但我心中依旧忐忑,几天之后又问师傅。若我一直什么都不会,我会不会因为吃闲饭吃得太明显,是否会被撵出侯府去。 洛白师傅拨弄着她那只笼中青雀,瞥也不瞥我,轻声道“那你就不会吃得稍微低调一点吗” 后来她又说“若我是你,既来之则安之,就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于是经过一番折腾,我终究还是回去老老实实,跟着洛白师傅练舞。 寒冬来临的时候,南山的围场草木凋零,侯爷与人去狩猎的时候也少了。他整日里拥裘围炉,鲜少外出走动,阿青清闲了许多。 卫大娘为我赶制了冬衣,她说阿青的衣服,她以前估摸着做了些许,再加上他素日出去都是穿府中安排的衣服,早已不缺衣物鞋履了。 “倒是阿鸾你,生得这样漂亮,更应该穿好看的衣服了。” 她说这话时,眼角浅浅的笑纹,和我的吉婆大娘一模一样。我呆呆地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卫大娘织布缝衣,心中不禁想起了我的大娘。 她虽没有卫大娘这般汉家女子的那灵巧娴熟的针线手艺,可在我与她生活的那些年,却也为我仔细缝制了不少的衣裳。我身量瘦弱,康奘大哥又是男儿,家中也没有小女儿的衣裙了。大娘她都是叫大哥拿家里的羊去集市上换来的汉人的布匹,量着我的身形帮我赶制的。 她总是望着衣袖上略显粗糙的针脚叹息说“阿鸾你若是沦落到汉人的家里,你这模样,穿上汉人的衣裙,定是极好看的。” 我如今已是穿上了她常常念叨的汉人家的衣裙,身边也有人为我悉心赶制冬衣。 只是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油灯微弱的光芒恍惚间,我盯着卫大娘手中针线的眼睛,竟也有些沉重了,恍惚间半合上眼睛,似乎听到梦呓一般轻柔的呼唤声。 阿鸾,阿鸾。 像是大娘在叫我。 我感觉她把我已经发软的身子抱起来,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我趴在案头望着她穿针引线,密密细缝,不自觉地睡着了。她把睡去的我,抱回到床上,再仔细地掩好被角。 “大娘。” 我不禁叫出声来,身子不由一颤,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正负在阿青的背上,身上披着毯子,被他背着,向着平时住的房走去。 寒风瑟瑟,凌霜四散,长道之上,积雪森森。我负在阿青坚实挺拔的脊背上,却未曾感到一丝的寒冷。他的身体很暖,散着淡淡的、令人舒适的热气,熨帖着我的脸颊。 那条路似乎比往常要长了许多,我默默地听着阿青的脚下的鞋底踩在积雪之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心依然回荡在方才迷糊的梦境之中。 “我来的时候,也是下雪天”我猜想他定是也听到了我方才的呼喊,轻声在他的耳后叹道。 “是吗可你来到我的世界时,已是春暖花开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雪花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一样。 “你看,你一醒来,雪又要停了。” 他扬起头来,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刚才还漫天的雪花,已然变成了纷落而舞的飘絮,落在他乌黑的发间,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星空湛冷,月色幽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长安 等我再次醒来,枕边已经放上了一件缝制好的冬衣,衣服上附带的还有一柄白玉芙蕖簪,像是子夫姐姐平日里带的那支。 那只玉簪,虽算不上什么上好的玉料,但它在子夫姐姐茂密的乌发间,总是显得那样熠熠生辉。子夫姐的头发乌黑如瀑,她梳妆时候卸下来头发来,总像是上好的乌黑绸缎。 我曾无法移开视线地注视着她梳理青丝时的样子,那柄白玉芙蕖簪引入她黑丝瀑布一般的发髻间,犹如隐约可见的一朵小花于发见绽放,美丽不可方物。 我身边的女子,都是如此的美好,她们年长于我,身上已然有了瓜熟蒂落一般成熟的风韵。 这是我怎么追都追不上的。 我一直盼着有一天,我能长成如她们一般美好的女子。便可以对自己喜欢的人,说出那些一直隐藏在心中的话了。 说起来,日子倒也是过得飞快。年关很快将至了。 府中一直在采买,四处张灯结彩,登门送礼之客也是络绎不绝,倒也算是十分热闹。 可是眼看就要到了年关,府中却说,公主和侯爷怕是要回长安的府邸去住,陪着太后和陛下一起守岁。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还在湖心, 一整天的都心不在焉的。练完舞乘船回到对岸,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阿青。 一问之下,他果是要跟去的。 “长安也算不上远的,初春时候就会归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礼物。”他看着我低着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你和娘还有姐姐一起,府中这么多人,定也是十分热闹的,不会叫你落单的。” 我没有再坚持,也知道他是非去不可的,自然是不想不懂事,让他再生出无谓的烦恼和担忧来。 他或许不知道。 若是他不在,这偌大的繁华的侯府也让我觉得只是幽深的空巷。阖府再如何热闹,怕到时候也只是剩下了我自己一个人罢了。 很快,阿青便随着公主与侯爷向长安去了。他不在的除夕之夜,我跟着子夫姐和卫大娘们一起守岁。 阿青的两个姐姐和大哥也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坐在温暖的桌前。 阿青的二姐少儿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男孩子,名字唤作去病,听说是一出生身体就有些弱。天气冷些的时候,总是爱伤风咳嗽。卫姐姐四处求了许多大夫,最终才寻到一位大夫的药对了症,这才稳住了病情,身体也一天天健康起来。 为了避灾祸,去凶病,卫姐姐就给他取名为“去病”。 去病长得和阿青竟有些相似之处,眉目清秀,一双乌黑的眼睛明亮的仿佛蕴藏着星辰。可是他的性情却似乎要活泼得多,看人总乐,身上倒是不带一点病气。 他看见我,尤其高兴,总是咯咯咯地傻笑,咿咿呀呀,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小手,要我逗他玩。 也许是因为他和阿青竟长得又几分相像,我对他也不禁生出几分喜爱来。握着他的小手一直逗他,他咯咯咯地笑着,那样小,眼睛却那样的清亮,仿佛碧透的湖水。 阿青是还没有机会见到他的,我想若是见到了,肯定会喜欢的 去病不姓卫,而是姓霍。 我想,约摸是和阿青不姓卫,差不多一个道理。但其中缘由零零总总,更是不便细问了。是他生得早些,今年已然两岁了,虽然是舅甥,但却也只比阿青小十余岁。等他长到阿青这般大时候,也定会是一个像阿青一样好看又挺拔的少年郎了。到时候,许是看不出是舅舅与外甥,倒像是亲哥俩也未可知。 除夕夜里,卫娘的小屋中一团暖意。大家欢声笑语,围坐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觥筹交错的响动。 我跟着她们一起其乐融融,心却悬挂在遥远的长安城之上的那片清冷的星空里。不知道那里的星辰,是否也像阿青的眼睛。 不知为何,我又突然想到,此时湖心之上的洛白师傅。 她此时也定是一个人吧。 如此热闹的夜里,一个人守在那寂静的湖心,恍如隔世一般,顿时觉得甚是凄楚。 我向卫大娘要了盛吃食的篮子,讨了些热气腾腾的年食。子夫姐听说我要去看师傅,特地帮我各样多装了许多。我提起食盒一路小跑,便朝着湖边去。 夜空如洗,星月皎皎。 我拎着食盒,一路上步伐轻快,未曾想,半道上竟碰见了许久未见踪影的锦师傅。 他拎着酒壶,与往日无异,步履蹒跚,彳亍在挂着红灯的空巷中。 我老远只看到那模糊的身影,还未看清楚,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便知道他。 “丫头,你这是要去哪”他醉醺醺的眼睛望着我。 “我想送些东西去给我师傅,她一个人在湖上,也太冷清。”我应声答道。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闭上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以为他又有些昏沉,自己一个人发了怔,正欲离去,他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的酒壶,放到我的篮子里。 “没想到,这偌大的侯府,竟只有你还记得她这酒甚好,是我跟厨娘那讨来的,原本开了坛给侯爷宴请宾客的,谁成想他们去长安了。” “所以便便宜了锦师傅你吗”我低下头望了望篮中的酒壶“只是我的师傅,是那样谪仙般的人物,未必会饮酒的。” “她会的。” 他带着酒气,如此轻轻一句,却仿佛在我的心上轻轻地敲了一声。 我抬头望向他的眼睛,他总是浑浊的眸子之中,仿佛骤然间,拨云见日,在灯火闪耀之中,映衬出明亮的光来。 月色冷冷映衬在他的容貌上,他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孤单的样子。第一次发觉,在他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表象背后,却是一张落拓潦倒也遮掩不住的、成年男子独有的英俊的面容。 只是他与我喜欢的阿青那样的青葱少年,是那样迥然不同,之前却一直没有仔细去端详。 “你不去看你师傅,盯着我做什么”他呷了一口酒,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没什么。以前不曾仔细看过你罢了。”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撇过头去,提着篮径直朝着湖边走去。 “怎么着,是想说,你还从未正眼瞧过我是吗小丫头,年纪虽小,嘴巴却能毒死人。” 我听着他在背后,混混沉沉地叫喊声,不由一笑。 这就是锦师傅,笑怒嗔痴,都全然不必记挂在心上。反正他几杯酒入肠中,便什么都忘了。 除夕时分,船伯自然也回去阖家团圆了。湖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隔得亭子倒也看不清了。我蹑手蹑脚踏上船去,放下手肘的食盒。好在距离并不远,我便学着船伯往日泊船的模样,摇起冻透了的船桨,朝着对岸划去。 亭子的影子在薄雾中渐渐近了,亭子后的小木屋中,与往日一样透着微光。我泊好船,提起食盒,急忙上岸,朝着那小小的木屋快步而去。 恰巧,洛白师傅也正坐在屋外的石椅上,煨着一团炉火,一阵桂花的清甜迎面飘来。 她抬起头来,看着踏霜而来的我,轻声道“这怪热闹的大年夜的,你一个人,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我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急忙挤在她的身边,伸手烤火道“因为师傅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 师傅不说话,在火炉上不知熬着什么,桂花香气浓郁。我凑在她微醺着昏暗灯光的屋檐下,看她一直养在笼子里的那只青雀。那鸟儿羽翼长好了以后,白日里整日鸣啼,倒是这样静的夜里,它却又睡得这样的早。 我轻轻地拨了拨笼子,它动了动爪子,眼皮也不睁开,拒绝看我,继续睡着。 “你总是闹它做什么”洛白师傅并没有看我,继续搅动着熬在炉上的石锅。 “它看起来似乎已经习惯了我闹它了,现在都不正眼看我了。”我又轻轻推了推鸟笼。 “或许它也知道,困于这笼中,固步自封,十分安全。” “哈”我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的洛白师傅,她美丽的眼睛也望着我“师傅可是在讽刺我吗”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舀了一碗递给我“吃碗暖暖吧。秋天采的桂花,腌渍的蜜糖,煮粥正好。” 她不经意间,抬眼望向我提来的食盒,怔怔地忘了许久说“怎么还带酒来的” “我来的时候遇上了锦师傅,我有告诉他我师傅不喝酒,可是他硬要塞在我的篮子里。” 洛白师傅沉默许久,却道“天寒地冻,喝些暖些身子也好。” 酒足饭饱,身体也暖了起来。我坐在石栏之上,望着透亮的闪耀的夜空,不知道阿青在长安此时在做什么,是否也和我一样,正望着同样的星空。 忽而一道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晴朗的夜空中转瞬即逝,随后紧跟着,又有几道星光坠地,我抬起手来,指着宁静如湖水的夜空大喊“师傅你看,有流星。” 洛白师傅不说话,站在我的身边,顺着我指的方向,静静地望着。 星光映在我眼中,我久久地凝视着,仿佛想要看到那斑斓的星河的尽头一般。今夜的夜空如此炫目又深邃,星河闪耀,月辉皎洁。 “可惜阿青不在”我望着星海出神,不由轻声叹道“好可惜” 身边的洛白师傅沉默了许久,突然轻声说“公主和侯爷暂时是不会回来了。” 我一惊,急忙转过头去看她“为什么” “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年初去霸上祭祖,届时会直接去平阳侯在长安的宅邸。昨个殿下差人来了信,叫这几日就把舞姬们都送去长安。”师傅望着星空,轻声说。 我急忙拽住师傅的衣袖说“我也要去。” 师傅回眸,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的眼睛,许久,才轻声说“你究竟懂不懂,身为平阳侯府的舞姬,此去长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微怔,湛冷寒星映入我的眼中,像是遇上了阿青注视我的目光。 我的脸颊微烫,不知是不是被这湖面上的冷风吹得了,耳根子也跟着渐渐热了起来。 “可是我想见阿青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雾霭 我与洛白师傅讲,我个子小,若是藏在马车上装载衣物的大木箱子中,定不会有人察觉的得到。 那一天,侯府的舞姬各个忙碌地收拾着自己的行装,只有我一个人,抱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偷偷溜进了后院的马厩,蹑手蹑脚地钻进了一个拴在马车上,硕大的装着杂物的木箱子里,急忙掩上了木箱的盖子。 我问过锦师傅,他说去长安不过一天多些的路程,并不会太远。 木箱里黑漆漆的,散发着木头的气息,我蜷坐成一团,默不作声,静静等着他们装载好货物上路。 渐渐的,我的眼皮有些发沉,不知何时,既然昏沉地睡着了。待我再醒来时,便听到了周围稀稀落落的低语声音,也感觉到了身下,马车轱辘转动的震颤。 我想,侯府的车队怕是要出发了。 谁知我正欣喜着马上就可以见到阿青了,身下的马车突然停下,木箱的盖子突然被人一把掀开,刺目的阳光灼伤了已经习惯了一片漆黑的眼睛,我不禁伸手挡住那道强光,心中咯噔一声,身体骤然凉了半截。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我睁开眼睛,便迎上了师傅清冷的目光。 我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倒是她先开了口。 “平阳侯府的舞姬,要去盛京也应该乘着马车,大大方方地去,畏首畏尾地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很清冷,但是语气似乎并不像是责备。 她伸出手,我愣了一下,搭着她的手从箱子中爬出来,跳下马车,便看到了随后而来的锦师傅,一脸诧异地望着我。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丫头躲在箱子里”他狐疑地打量着我,向着一边的洛白师傅问道。 “我自己的徒弟,我自然了解是什么样的人。”洛白师傅不去看他,声音依旧清冷,从他们简单的两句交谈中,我隐约觉得他们是认得的。 难怪他知道洛白师傅是会喝酒的 “你这徒弟,倒是顶机灵的小丫头,不像我那个傻徒弟” “你的徒弟,自然跟你像些。” 洛白师傅这样一句云淡风轻,却活活要噎死人的话打断了锦师傅。站在一边被揪出来的我,仿佛都忘了自己的过错,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了声。 只见锦师傅横眼扫过来,冷冷地说“对,像你,都是一样的牙尖嘴利。” 洛白师傅既不言语,也不理会,径直拉着我的手,把我牵到一边“我已经叫子夫把你的东西收拾好送上马车了,到了长安那边,见到人躲着些,别没头没脑地撞上去。长安那种地方,声色犬马,什么权贵都有,若是” 她突然不说了,低眼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光,沉默了半晌,又重复了一句“总之,就是躲着人些。” “师傅不一起去吗”我不禁问道。 “我才不像你,明知是虎穴还向里面闯。”她的声音依旧清冷“还好子夫在,她会照顾你的,只是她也有她的事情,不能时时盯着你。你素来贪玩,我也一直纵你,容你,可是到了长安那边,有些事情,切不可由着性子来。” “师傅” “什么” “您今日踏岸而来,是专程为了来叮嘱我这些吗”我抬起头望向她“您曾说过,这湖岸上有您心系之人,您可曾去见过他” 洛白师傅的表情依旧那样清冷,可是我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变得幽寒起来。 “见过了。”她的声音很轻,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 “那他好吗” “他很好。” 我望着师傅美丽的脸庞,心中似乎有一块石头,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不知为何,鼻子却莫名地一酸。 “师傅一直纵我,容我,平时也都由着我去找阿青,追求自己心之所往可是为何师傅您” 洛白师傅听完我的话,目光却也未被融化,我看着她冰却美丽的模样,心想着这样的美丽却只能在等待中枯萎,若是我们都离去,她又成了那湖上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我只是觉得师傅您这样,也太冷清” “你莫要操心我的事情了。”她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颊,弯下腰来,伸手擦了擦我眼角渗出的泪痕,目光深邃地对着我呵气如兰道“你这个丫头,有些时候,真不能,只把你当做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喑哑,望着她美丽的眼睛“师傅这是夸我吗” “是,也不是。”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笑意。 最终我还是被塞进了马车里,跟着子夫姐姐和其他侯府的舞姬一起被带离了侯府。一路上我靠在子夫姐的身边,抱着自己打包的小包袱,昏昏沉沉地睡着。 同行的还有锦师傅,他带着马队,骑着高大的“青鸾”走在队伍的前面。 我不知,锦师傅是否就是洛白师傅说的那个人。如果是,我更是不知道,究竟是有什么缘由,让两个人隔着浅浅的湖面,终年也不见上一面。 我开始想师傅。 也开始想阿青。 我们随着马车颠簸了大约有两日,直到第二日,暮落下西山许久,马车放慢,才听赶车的人说,到了长安城了。 车中的姐姐们听到,都欣喜万分,凑在一起,撩开马车的帘子向外望去。我倚在子夫姐姐的身边,从缝隙中仓皇地一瞥到了长安的夜色。 华灯初上,灯火辉煌。 我想起我与阿青还有二哥最初踏进平阳县的那个夜里,我与二哥骑在马上,被阿青牵着,一路踏着灯火,缓缓而过。 还有那灯火阑珊处的翡岚阁 时光荏苒,竟已过了如此之久。 我无心去和他们一起欣赏窗外盛都繁华的夜色,只想着身下的马车能快些,便能快些见到阿青了。 马车一路辗转,终于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我想大约是到了,正欲起身,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见马车门帘轻动,从外面被挑开来,露出的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青。 我欣喜地率先起身冲出去,阿青他显然有些错愕,许是未曾想到我竟然会跟着过来,一把箍住我的手臂,把我抱下了马车。 “阿鸾怎么也跟着来了”他那一双比星海还要沉静的眸子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却也有些欣喜。 “想你,所以就来了。”我凝视着他,脸颊莫名地有一些发烫。 “方才锦师傅说,我还以为他又戏弄我。”阿青温柔地笑道。 “我戏弄你这个傻子做什么这个丫头为了来看你,藏在拉行囊的箱子里,被逮出来,没有办法,这才给带来的。”锦师傅牵着青鸾晃晃悠悠地过来,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看着我和阿青。 我听他说阿青是傻子,虽没有言语,但立马冷眼瞪了过去。 他看着我的表情,不由轻笑道“你这样子还真是这府中这么多练舞的丫头,就只有你,倒是和洛白越来越像了。你跟着她,怎就不学个好的” “我师傅从头到脚,处处都是顶好的,只是您不懂欣赏罢了。”我冷声道。 “真好,阿鸾来了,姐姐来了。”阿青急忙把话题岔开,抬起头望向锦师傅,不由温柔地一笑“嗯青鸾也来了。”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怎么你说了这么多人,唯独就不说我” “嗯,还有锦师傅” “你,滚蛋。” 侯府在京城的府邸并没有平阳的府邸那样恢弘,但且也不是侯门的气派。整个年下,公主和侯爷几乎都去了宫里渡过。但是为了筹备开春的时候陛下的来访,府中的家丁却也没有闲暇地忙碌着。 府中的舞姬练舞的地方,在府中庭院西南角落里,花荫缭绕后的一座桥上的廊亭,虽比不上平阳的侯府里的湖心亭,倒也是一个幽静清新的去处。 说来时间倒也是过得飞快,或许是因为有阿青在身边,日子也变得不再焦灼了,晃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殿前现舞的日子。 那日的清晨,不知道为何我醒得格外的早。 从床上爬起身来,迷糊中望了望,屋里的人还都睡得熟,没有丝毫的动静。 我望着窗外的逐渐清亮起来的阳光,听着屋外冰雪消逝的响动,发了一会呆,也比方才清醒了几分,便下床要穿上鞋子,自己先去梳洗。 谁知脚刚一伸进鞋子,突然间脚心传来一阵刺痛。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但又怕吵醒别人,没有叫出声来。 我捂住脚,低下头仔细一瞧,不知为何,鞋中竟然斜扎着一枚比绣花针要粗些的钉针。 我按了按被刺伤的脚,转眼间,不巧就瞥见睡在我旁边的子夫姐姐的履中,隐约也有竖着几根这样的钉针,泛着微弱的寒光。 那位置藏得靠前,甚是隐秘,我心中不由漏了一拍,悄悄地蹲下身去,屋子中的人,似乎没有人发现我的举动,依旧是一片的宁静。 我轻轻地把子夫姐姐的鞋子拾起来,蹲在那里,伸手慢慢探进去,把触碰到的针一根根地拔了出来。我握着那些针,心中忽然有些发毛,赶紧掀开被角,轻声退回到床上,把头掩得死死的,心中却狂跳不止。 究竟是谁把这些针放进子夫姐姐的履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长亭 落在我鞋中的那一根针,分明是斜斜倒像一边的。我细心想来,这或许并不是针对我的,只是在偷偷往子夫姐姐鞋中插针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根在我的鞋子中。 谁知我今日,突然早早地就醒来,若是等到子夫姐姐先醒来 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平时朝夕相处的那些面孔,一个个浮现在我的面前。我手中握着钉针,仿佛握着烫手的烙铁一般。 等了许久,屋里才隐约有了动静。我掩着头,听到旁边的子夫姐姐起身的声音,她下床穿上鞋子,轻轻地拍了拍我说“阿鸾,该起了。” 我忐忑地掀开被角,望着房中每一个正在忙碌着的,与往常别无二致的面孔,心中着实跳得厉害。 “愣什么呢”子夫姐姐望着我温柔地一笑,轻轻地抚了抚我凌乱的头发“快起来梳洗吧。” “是。”我轻声应道,攥紧手心,生怕这屋中纷纷各自忙碌的人看出了我的异样。我想在鞋中放钉子的人,此时定也心中疑惑,为何子夫姐姐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她也定是佯装无恙,暗地里却在偷偷窥伺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神情。 我试图像往常一样爬起身来,穿衣,梳洗,但似乎还是心有余悸。 最后,我坐在镜前,等子夫姐姐帮我梳妆,呆呆看着镜中自己略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子夫姐姐在身后帮我挽好发髻,将她送我的白玉芙蕖簪帮我簪入发中。 我手中握着的钉针不由更紧了,却咬着嘴唇,不敢说出一句话来。 待子夫姐姐帮我收拾妥帖了,我吞吞吐吐地跟她说,今个不想跟她们去了,我本就不会跳的,还是躲在房里比较好。 “当真不去吗”她帮我正了正衣襟,又问道。 我点了点头。 子夫姐姐大概多少能领会我的心思,便没有再追问。待她们走后,我一个人抱着腿在床上,反复思索,究竟是谁将那些钉针放在了子夫姐姐的鞋中。 想到日上三竿,我终究是没有思索出个源头。 突然想到,万一那人还在别的地方动了手脚又该如何若我这样一直藏着掖着,子夫姐姐却浑然不知,若是再被人算计了,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我赶忙向着平日里练舞的桥上跑去,一路上,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待会儿见到姐姐,要怎么跟她讲才好。 可是等我到了桥上,姐姐们已经不在了。 空无一人的廊亭,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想必她们此时应该是去了前面,为了今晚的晚宴准备舞裙和梳妆了。 我有些恍然,突然觉得脚下有一点痛,许是早上不小心踩上那个钢钉的缘故吧。便坐在廊上,把鞋袜脱下来,仔细端详了半晌脚上的伤势。 还好钉子扎得不深,我正欲穿上鞋袜,却未注意到,一个人影已然晃晃悠悠到了面前。 “脚怎么了” 我恍然抬头,遇上的是一双望着我的炯炯有神的、宛如墨玉一般的眼睛。 鼻梁挺拔俊秀,眉宇间仿佛藏着山河天地的磅礴,一双薄唇荡漾着轻笑,饶有兴味地望着我。 他的年纪似乎比二哥要长许多,一袭玄色的长袍华丽堂皇,光滑的丝绸上用丝线密密绣着的精细的纹路,襟前朱红火德,乌发上束,带着金冠,腰间挂着一枚图案奇特的白玉玉珏,整个人的气势,甚是贵气。 看他的样子,定是侯府的客人了。 我心中一紧张,倒也忘了礼数,急忙提起鞋袜要跑,却被一双手狠狠地抓住,一把摁回到廊上。他弯下腰来,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看着我,仔细端详了我好一阵子,低眼瞅了一眼我手中的鞋袜,一把扯了过去。 “先生”我心里扑通一声,感觉自己好像是摊上了大麻烦。 谁知他却蹲下身去,一把抓住我的脚,帮我把袜子仔细套好,再帮我把履穿上。我吓得完全不敢动,任由他帮我穿好鞋袜,抬起头来,一双墨玉一般,黝黑深邃的眸子笑盈盈地望着我“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却光着脚到处跑。” “是因为脚” “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先生。”我急忙从廊上站起身来。 “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平阳侯府的舞姬,就是年岁小些。”他把我自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脸上满是春风一般盎然的笑意“怎么前面那么热闹,今日圣驾莅临侯府,大家都到前面,想要以瞻天颜。府中的舞姬也都去了殿前,就你一人在这” 我想了想,忐忑着不知道要如何与他解释“因为” “不要怕,但说无妨。”他的声音倒是温柔,方才的举动倒似乎也对我没有什么恶意,不由地叫我放卸下了心防。 “我就是想躲着陛下不叫他瞧见。” “陛下又不是豺狼、虎豹,难道真能吃了你吗”他似乎被我的回答搞得有些惊诧,见我没有回答,又忽而一笑“再说了,今日这么热闹,陛下也未必会注意到你一个小姑娘。前边那样热闹,你当真不想去看看吗” 我捻着袖角,咬着嘴唇说“不了,我师傅说,叫我避着人些。” 他被我的话搞得摸不着头脑,剑刃一般的眉毛轻蹙,思忖了片刻,走进我,弯下腰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我“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我也不是很懂师傅说我没有觉悟,不能太扎眼了,省的羊入虎口。”不知为何,我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依旧捻动着衣角,轻声道“屋里的姐姐也都这样说,若是不想被皇上临幸,就躲着人一些。前面的地方,是万万不能去的。” 他听见我的话,似乎一惊,望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你新来的啊” 我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来,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仔细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你们在背后都怎么议论当今陛下陛下他是九五之尊,又不是什么登徒浪子,怎么会随便临幸人呢” “先生,您见过陛下吗”我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 “当然。”他想了一下,轻声答道。 “那陛下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陛下他“他转眸想了想,收回手去,转而又道“九五之尊,自然是手掌乾坤,雄才大略,英俊潇洒。” 他见我不太明白,狐疑地望着他的样子,又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头说“简单说就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看到他便会喜欢得不能自持” “既然如此”我不由心生疑惑“那又为什么要到处找姑娘临幸” “谁告诉你,他到处临幸人了再说临幸人这种事情是到处都可以的吗”他抬手轻轻地敲在我的头上,我吓得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望着他被我搞得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丫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临幸” “那到底,什么是临幸” 其实我也一直十分好奇这个问题,不知为何,房中的姐姐们每每谈及到此,都会不好意思地闭语浅笑,有的还会拂如避过。所以至始至终,我也未曾明白,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问这做什么小孩子家不要去好奇这种事情。”他起身,眼角扫了我一眼,唇边依旧是春风般的笑容“你既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不要成天把临幸挂在嘴边,省的被人取笑。” 我不由点了点头。 他看我也不争辩,不知思索着什么,沉默了半晌,斜目道“这府中的人还是这么爱嚼舌根,金屋藏娇的事也听过了” “嗯。”我有点了点头。 他拂袖冷笑,久久才道“就是有一些,觉得自己命太长的人,喜欢到处去说这些宫闱之事,偏要把当今陛下形容成一个凉薄寡恩的皇帝,倒是衬了他们个个忠信孝悌,似海长情。” “先生方才说见过陛下那陛下可是你说的那种人”我轻声问道。 “我这我倒是不好说了。”他目光灼灼地转眼望向我“那你觉得呢” 我想了想,答道“我没有机会得瞻天颜,但书中读到君王,确是各不相同。贤有三皇五帝,大多都是交口称颂的圣人的模样。当然也有不好的帝王,夏有夏桀,时日曷丧;商有商纣,酒池肉林;周有幽王,烽火诸侯。楚灵王穷奢极欲,秦二世残暴昏庸。与他们比起来,如今大汉,山河秀丽,百姓安居,我想陛下他定也不会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他眯着眼睛望着我,不由冷笑一声“呵呵你如此比较还真是会夸人若是让陛下听到,说不定会把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先生是见过陛下的,都说不好说了。我来长安时日尚浅,又没有见过陛下,自然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先生既然问我,我也只能就我看到的就事论事,不能惘心而论。若是一味吹嘘,歌功颂德,不也没了意趣。”我捻动着衣角说“阿鸾只是觉得,说出要盖一座金屋子把心爱的女子藏起来,若说不是真心喜欢,怎又会说出这样话来。” 他听完我的话,目光幽远,忽而叹了一口气道是啊,那时候也只有七岁罢了呵呵,或许当真只是童年无忌吧。” 说罢,又抬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继而望着我的眼底,轻叹道“说你不会说话,偏又生了一双巧嘴。不知说你是胡搅蛮缠,还是能言善辩,若不是看你长得这么可爱” 我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先生平白戏弄我做什么” 他却凑了过来,靠近我,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半晌才开口“你长得这样好看,又这般聪慧,难道就愿意当这侯府中的一小小舞女。从来未想过一日,可以鸢肩火色,花逢时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初露 他如此认真地问,倒使我不得不仔细想想,才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答道“先生看我的样子难道猜不出来吗” 他墨玉一般的眸子平静又深邃,仿佛潮起之前宁静的海面,沉默地望着我,不发一言,似是等我说下去。 我望着他,胸中忐忑,不知为何他身上总散发着一种,让我有些惧怕的威严之气,虽然他与我说话,倒也是平易近人,但却不像阿青那样,让我可以心无旁骛地靠近。他似乎高高在上,目光审视之处皆值得留心。他虽未言明身份,但这种贵族所特有的疏离感,让我平白生出些许畏惧之心来。 我咽了口唾沫,他专注凝视的目光让我觉得喉头有些发紧,继而颤抖了起来“自古位极人臣者、宠冠后宫者,不论归宿如何,都是担得起大风大浪的奴婢只是寻常女子,只于寻常人家,只求桃李满园,善始善终就好。” 他听完我的回答,脸上不知为何露出苍白的笑容,似乎也并不意外于我的答案,拂袖起身,缓缓叹道“若是大汉子民,人人都能像你所说一样,桃李满园,善始善终倒是好了” “长安繁华富庶,百姓安居,莫不正是先生所说的桃李满园吗” 他沉静地望着我,唇边漾出一丝缱绻的苍凉笑意“长安乃帝都,自然所有这世间繁华之景,皆汇聚于此,又有何稀罕那些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的惨状,无一不是被奏本上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轻易就遮掩过去了” 语罢,他眉头轻动,目光也沉了下来“漠北动乱,匈奴人屡屡犯我国境,挫我国威,破我山河,伤我百姓。每思及此,始终如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我望着他的目光,那样清澈悠远却又锐利如刀。他这样的表情,还有语义后隐藏的阴霾,让我不由想起那些匈奴的马匪所做的那些人神共愤之事。 “匈奴虽强悍但是不像大汉”我无意地嘤咛一声,竟也被他听去,一双墨玉一般幽深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让我不觉地低下头去,欠了欠身子“奴婢失言,先生只当童言无忌,莫要责怪。” “既是童言无忌,说说又何妨。” 我慌张地抬起头,碰上他不可违逆的深邃目光“说。” 我硬着头皮,只得直言道“北上幅员虽辽阔,但胡人更多是漫无目的地逐水草而行,游牧民族,时常居无定所,没有农耕保障,所以只能以不断地骚扰大汉边境,以掠取财帛来平衡内需若说国力,我大汉的兵强马壮,粮草丰沛,军纪严明,睿智神武之将领数以百计,身先士卒之猛士更是不计其数。若说战争,无非就是国力之间的抗衡,大汉于国力而言,早已胜出匈奴百倍,只是排兵布阵上还未想到,抑制匈奴的好法子。匈奴狂妄自大,长此以往,未尝不会自食恶果” 我正要说下去,抬起头来,遇上了他望向我的错愕的目光,不由一怔,想必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心里一虚,把头低了下去。 他望着我久久地出神,我脸上羞红,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 “我大汉受胡人欺辱多年,寻过多少猛将勇士,却也都只说匈奴悍猛如虎,无法战胜,吾等只能坐以待毙,任人鱼肉。倒是你这丫头,如今对我说了这样一番厥词”他突然开口,语气有些诧异“你当真是只想桃李满园,善始善终而已吗” “当然。”我赶忙答道,抬起头来,又正好遇上他玩味审视的目光,不由地又把头低了下去,心中砰砰乱跳,忖度着方才是否当真说错了什么话。 “既然如此,那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锦师傅还有阿青。他们曾聊起这些事,我在旁边听来的。”我急忙抬起头,解释道。 “姜锦还以为,他已经没了这份心思”他的声音有透着一丝意外,转而又问道“你说的那个阿青,又是谁” “您怎么一个人溜到这里了,公主”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少年爽朗的呼喊,打断了我们之间的谈话。 我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俏的贵家公子从桥头翩然而来,身边的先生,见我转头望向石桥那头的少年郎,也跟着我的目光望去。 待那公子走近,我才看清他的面容。 同样是难得的俊美少年郎,明眸皓齿,面如冠玉。可是他的相貌比起阿青平日里刻意收敛锋芒的样子,眼前的人倒是显得神气十足,明艳张扬,举眉抬眼,竟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横眉轻挑,一双清澈的眸子,波光粼粼、神采飞扬。 他看到我,也微微一惊,不由向身边的先生问道“这是谁” “一个有趣的小丫头罢了”先生转过头来望了望我,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这位俊美的公子“公主和平阳侯等急了吧。”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眼中,飘过一种异样的神色,瞬间与身边的男子交汇,两人都迟疑了一下,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公主她听说您悄悄进的府叫我过来问问”面如冠玉的公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忐忑,支支吾吾地望着我,又望着身边的“先生”,又言道“十哥您是现在过去呢还是在这儿再呆一会儿” “过去吧。皇公主她费心搞这么热闹,定时要去看看的。” 说罢两人又相视一眼,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俩人在我面前打什么哑谜。但是从他们的谈吐和衣着便可以看出,非富即贵。心想师傅让我躲着人些,可是我这却越来越招人了,不由赶快欠了欠身子,行礼道“二位大人在府中自便,我是新来府里的,照顾不周,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拔腿就跑。 只听身后响起一声“哎,别跑啊” 然而我的脚步却没有因此放慢。 “算了,王孙。就由她去吧。” 我过了桥,急忙慌不择路地拐入旁边的花园,想要避开方才的两人,谁曾想跑得太急,竟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你吗” 我看清面前的人,才定住了方才慌乱的心神。 是阿青。 “方才遇见个先生好像是府里的客人,跟我打趣了半天,后来又来了一个我害怕”我气喘吁吁地答道。 阿青听见我这样说,朝着亭子的方向匆忙地瞥了一眼,随即拉起我的手,转身朝着后院跑去。 我被他这样紧紧攥着,方才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自然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 他一直拉着我跑到四下无人之处,才停下脚步。我因为这一路的奔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抬头望向回过头来有些许忧虑又慌张的脸,突然想起了方才的正事。 “阿青,方才正要找你的我今天早上发现了这个”我喘着气,伸出手从袖中掏出手中的钉针,递到阿青的面前“在在子夫姐姐的鞋里” 阿青一怔,抬袖从我掌心接过,面色有些凝重,目光盯着那掌中的钉针沉默了片刻,抬眸望着我的眼底,轻声说道“姐姐可知道” 我摇了摇头“当时大家都在房里,我不知道怎么说。后来她们走后,我思来想去,心中还是放不下方才是要去找子夫姐姐才撞上那位” 阿青将那些钉针收入掌中,抬起头来,攥住我的手,轻声说“走吧,先跟我回去。” 我的手被他攥在手中,正要随他去,却不料脚下一阵刺痛,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踉跄了一下,迟疑了一步。 他茫然转过头来,一把扶住了我微斜的肩膀,急忙问道,怎么了。 “脚”我低着头,轻声说。 “脚怎么了” “让针扎了一下。”我抬起头,支支吾吾道。 他的眉毛一耸,沉默了半晌,转过身去,躬下身子说“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 “上来。”他轻声打断了我,虽然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总觉得他似乎有一点不悦。 他平时温润如水,我怎么闹他,他也不会生气。可是,他若是生气起来,总是闷声不语,话比平日里仿佛更少了,但是总让平时长牙五爪的我,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我趴上他的脊背,他把我背起来,向着回去的路走去。我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衣领上裸露出来的后颈。他身上的气息温柔又厚重,像湖水一般,迅速地把我包围。 他不说话,背着我沿着长巷一直默默行径,我贴着他的温热,忍不住心中的忐忑,轻声唤他的名字“阿青,阿青” 他轻轻应了一声,却又陷入了沉默,依旧不说话。 我想他是真的生气了,不敢再说话,趴在他的背上,一路沉默着。 无法否认,阿青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我的情绪。他开心,我自然喜出望外,可他一颦眉,再色彩斑斓的都变得索然无味。 “阿鸾”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突然缓缓开口“这件事情,就不要告诉姐姐了。” 我趴在他肩头,疑惑地轻声问道,为何 “人总是有一念之差,想那人此刻也定然是心悸难平了吧。既然姐姐无碍,有些事情,就没必要计较得太清楚。”他沉默了须臾,轻叹了一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如此伤的是你,我不知是该求你去原谅” 我听他这样说,方才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不过是小伤,三两日便能好彻底了” “阿鸾”他突然打断了我,声音轻轻浅浅,像严冬故去,暖春初还,缓缓化开的河水“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人心诡诡之处。” “这与你何干” “总之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把我送回到了门前,把我放下来,吩咐我擦好药膏,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头,说前面侯爷还吩咐了事,说罢便又匆匆走了。 我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转身回到黑黢黢的屋子,没有燃起灯火,只是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日光一点一点地下垂,直到熄灭。 远处早已燃起灯火,繁华通明宛如白昼,袅袅地传来婉转的丝竹之乐。寂寂的深巷却恍若无人一般,平日里届时沿路点起的灯火,今日也被忘却了。 不知为何,这样熟悉的昏暗,竟让我莫名地有些害怕了起来。 我于黑暗之中,久久地凝视着那片遥远的光亮,忽然想起了与洛白师傅,在平阳的湖心亭上,度过的那个同样黑暗却星光坠地的夜晚。 我想起师傅对我说的那些欲言又止的话。 她问我,究竟懂不懂,身为平阳侯府的舞姬,此去长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说,我作为侯府的舞姬,仅仅如此的觉悟,无疑是羊入虎口。 我终于开始明白那些话,背后所隐含的深意,就有如那灯火阑珊之外,所隐匿的巨大的黑暗。如今我蛰伏于这黑暗中,静静窥视那光亮,才明白了那些始作俑者的感受。 是谁把灯火置于你眼前。 它照亮了你,亦暴露了你。 又是谁心中生出畏惧,起身吹熄了那灼灼的灯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入宫 那一夜,子夫姐姐终是没有回来。 我独自守在门前,望着月色渐浓,远处的笙歌罢了,才看到那罗衫轻裙,踏着春夜中柔软的风,翩然归来。 我望眼欲穿,却唯独没有看到子夫姐姐的身影。 “说到底,还是子夫有福气。” “公主看重她,自然多推荐些。献舞的时候,明摆着陛下原本谁都没瞧上么,怎么后来又传人来唤子夫去” “许是公主引荐的吧。” “你怎么了,清棠这么快便睡下了吗” “实在是有些乏了。” 那天晚上,子夫姐的床铺空空如也。我侧过头来,呆呆地望着白月光从窗棂的缝隙中漏出,斜斜地落在她的床铺之上,心里莫名地空落落的。 不知是何时,我睡着的。 当我再醒来时,已是早晨了。身边的床铺依旧整洁,子夫姐姐果真是不会来了。 大早起来,我就神志幽幽,自己随意梳洗一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屋中的人收拾好了,也都纷纷赶去前面了。不知为何,自打出了那件事,我因为害怕,一直都在避免和她们交流。 突然门框“笃笃”地被敲响,我晃过神来,心想这个时候前来,会不会是阿青,便欣喜地跑过去拉开门,谁知看到的是一个陌生面孔的侯府家仆小哥。 “清棠在吗”他望见是我雀跃地跑来开门,脸上却转瞬又是失落的神情,多少也有些意外。 “姐姐们都去前面了。” “可否帮我把这个给她,她说,她的一双履开了掌,我才记起来,送几个给她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剥开,掌心露出的东西不由让我心惊。 “姑娘你怎么了”他望着我略微有些惨白的脸色。 我略微怔了一下,赶忙收了收神色,一把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忙说“我知道了,我会把东西带给她的。 说罢,正欲合上门,谁知他又一把从外面摁住门框,望着我又笑言道“怎么姑娘你不去前面看看吗听说前边今天可热闹了。昨个陛下看上了府里的卫家的姐姐,今儿陛下回宫,要把卫家姐姐也带走呢哦,还有卫青,方才听说,公主力荐,说是一并跟着入宫了呢。姑娘好像平日里和他们走的亲近些,不去送送吗” 我听完仿佛如临五雷轰顶,什么也来不及想,急忙破门而出,身后的小哥惊叫一声“姑娘”,却见我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朝着前院跑去。 我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样,脑海中全是阿青,我才绞尽脑汁从平阳赶来与他相聚,为何他却又要与我别离。 一路的狂奔中,我的内心全然是恐惧,视线全黑,唯独留有那长道的出口,透一丝光亮,我奋力循着那唯一的透光口奔去,却不知是谁一把拦住了我的腰,把我硬生生地拽住了。我茫然间回首,遇到一双昏沉中透亮的眼睛,幽幽地望着我。 “晚了。”他望着,脸上看不出表情,一把将我拽向自己身旁“他已经走了。” 我感觉心中那最后一道衰微的光火,骤然熄灭,不由眼前氤氲,脸颊两行热流滚滚而下。 “哭什么对他来说是好事。还要多谢公主,看得起他,帮他美言。”锦师傅见我只顾着哭,却一字不发,他蹲下身来,叹了一口气道“你总不希望他永远都是平阳侯府里的一个小小骑奴吧。你是个极聪明的丫头,你知道他在侯府,实则是屈了他一身的本事。他是我的徒弟,人虽然有点傻,但是” “阿青他不傻。”我哽咽着打断了锦师傅的话,泪眼汪汪地望着锦师傅,可是想到阿青要离开我,又不由地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不傻不傻”他轻轻扶着我的肩膀,苦笑不得,连忙帮我擦干眼泪 道“你这丫头,说你像洛白吧,可是眼里的猫尿怎么就这么多呢他又不是去了天边,只是随陛下进了宫里,总还是有机会出来看你的。” 见我的哭声渐渐小了些,只是低着头呜咽,他又轻声说“方才事情突然,他也想来找你,与你见一面的,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这不,只能叫我带话过来,让你安心。” 我突然想起,在草原上,我逼阿青离开的那次,我歇斯底里地对他吼叫,问他难道真能守着我一辈子吗 他先是沉默,随即下马而来,伏在我的马背上,一双湛夜星空一般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我,半晌,才轻柔却有笃定地说出一句“我能。” 那时,我只觉周身的血脉之处,都开满了温暖的红莲。 阿青虽然出身坎坷,但依旧瑕不掩瑜。他身上的光芒,总有一天是会被人看见的。他一路扶摇,我一路紧跟,总觉得,终有一日,我会再也跟不上他的脚步。 锦师傅望着泪噙噙的我,半晌也不知怎么办好,他素日里,总是收拾像阿青那样的豪气的男儿,面对我这一个爱哭的小姑娘时,却也束手无策了。 我自己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前襟,都被泪水打湿了,便哽咽着道“锦师傅说的对,是我不好,是我一直绑着阿青,还害他沦落为骑奴。如今他有平步青云的机会,我该替他高兴的” “你这么想就对了。” “可是我”我说着突然又语塞,鼻子一酸,又嚎啕大哭起来。 锦师傅估计背后也冒汗了,只见他等了半天,我依旧不闭嘴,最后终于失去了耐性,一只手把泣不成声的我扛起来,往回去的路上走。 “你这丫头确实像极了了洛白。”我在自己哭声中隐约听见他轻声的叹息“道理都明白可依旧是拗不过自己的性子何苦呢” 那一日起,有两三日,我都未怎么出过房门。后来渐渐地出去走走,不知怎么地,就自顾自到了后院的马厩。 或许我是想见到锦师傅,看他能否带来阿青的消息。 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探出一些消息哪有那样的容易。反倒是听说,春闱之后,公主和侯爷打算回到平阳去,这府里的舞姬,自然也是要尽数跟着回去的。 “怎么你不想你师傅吗”锦师傅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去回答他。 我心中自然是想师傅的,可是一想到,即便是在京城的侯府府邸,我要知道阿青的消息,已经是如此的难了,若是真跟着回了平阳,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到他了。 “青鸾,阿青他不在,你一个人会不会闷”我时常坐在青鸾的身边唉声叹气,可是它眼睛也不眨一下,只管盯着槽枥间闷头吃草。 “你猜猜,阿青现在又会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想你会不会想我” “你说,那皇宫里究竟有什么好的大家都想要进去。” “皇宫里自然好。” 我闻声回过头去,看到一身轻装简从的侯爷站在我的身后,我见状急忙转身,跪下来行礼。 他不理会我,走到栅栏前,一股浓烈的酒气漫漫袭来,他的脸色微醺,盯着栅栏中,低着头吃草的青鸾看了半天,轻声道“怎么本候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匹怪马” 见我没敢搭话,他又转首看我,眼神有些迷离“姜锦不在,卫青也不在,明个春闱,本候想找个人练练骑术都不行,怕是又要被那群老匹夫笑话了。” “骑术并非一朝一夕,侯爷切莫心急。”我赶忙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你说的是。”他沉默了半晌,转过头去,抬手摸了摸青鸾的鬃毛“可是,本候仍是不甘心不想让公主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抬起头来,只觉得往日里,那个威风贵气的平阳侯,背影突然竟有些落寞。 他仔细地抚摸着青鸾的鬃毛,仿佛抚摸着自己爱骑一般,眼睛中的光明明灭灭,微愠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是否觉得本候很没用,靠着祖上荫德,做这个名不副实的侯爷,还娶了公主”他自顾自沉吟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罢了只是苦了公主,跟着我这样一个废人。” “侯爷” “你知不知道,公主为何如此看中卫青这孩子”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的光仿佛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他是那么像那个人啊相貌像,身手像,性情像,就连名字阿青阿卿都这般的像”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跪在那里半晌不敢吭声。 “本候知道公主喜欢那孩子所以本候也喜欢只要她高兴就好只要她高兴,本候就高兴”他喃喃地朝着我不断地絮语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我的公主更好的妻子,她真心待我,不嫌弃我是个窝囊废,事事帮我绸缪我从没想过,我曹寿这样一个废人竟娶到了公主她不知道,我与她初次邂逅时候在未央宫里她从垂幕之后缓缓走出来,恍如神女下凡一般,我当时心中便想,若是我能娶到公主又该有多好” “侯爷,侯爷。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公主到处寻你的。”远处似乎有下人跑过来,急忙搀扶着醉酒的侯爷,我不敢抬头,就那么跪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仍能听到侯爷不断的呓语。 “公主我的公主” 那声音渐渐弱了,他们似乎是走远了,我方才守住心神,抬起头来,偷偷地张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似乎没了动静,赶忙快步跑回房去。 时候还早些,只有清棠姐一个人倚在床上,她这两天不舒服,终日歇着,炉子上煨着药罐,她抬起头来看我,轻轻地蹙了蹙眉。 “能不能把炉子上的药给我端来,碗就在那桌子上。”她轻声对我说,一双眼睛寂寂地望着我。 我心中忐忑了一下,便走到炉子前,倒好药给她端了过去。她轻笑了一下接过,刚抿了一口,便不由一阵咳嗽,汤药撒了一身。 我急忙接过碗,掏出手帕想要帮她擦拭,她却轻声说“算了,帮我去衣橱里,再拿一件换上吧。” 我闻声,把药碗放在一边,走上前去,打开她衣柜,一阵幽香传来,我略微一怔,随即赶忙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衫,“啪”地一声关上柜门,低着头,赶忙把衣衫递给她。 她轻笑接过,我转过身正欲走,她却在我的身后幽幽地开口“你果然是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金丸 我只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更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只听见她在我的身后,慢慢地从床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我的面前,一把打开虚掩着的柜门,将一双完全炸开了掌的履从里面取了出来,置于我的面前。 我隐忍不发,心中倒像是做了坏事一般,忐忑不安了起来,试探着抬起头,正巧碰上她那双锐利的眼眸也正望着我,那双眼中再没有了往昔的温柔和婉,全然是一派肃杀的寒意,让我的后背不由生出一层薄汗来。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早晚会知道是我的。可未曾想到,你竟这般隐忍着不说。” 那双履上的钉掌的钉子,全然被一个个卸了下来。 其实阿青走到那一日,我收到那位小哥送来的钉子时,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阿青的突然离去,让我根本无心去想这些事情。阿青曾叮嘱我,此事既然未伤及大雅,我们便也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定要寻个究竟出来。好在子夫姐姐己然出府,我应了阿青不会再寻此事缘由,自然当遵守承诺。除此之外,我心中也着实害怕,若是知道了这些背地里的鬼祟之事,实在无法面对这张平日里温柔的面孔,以后在这幽深庭院中,我又该如何自处。 倒不如当个傻瓜,充作全然不知,更为妥当。 她见我久久不言语,面容有些苍白,缓缓地向我逼近,猛然间一把拽住我的衣襟,缓缓地把我拉过来。 我仓皇抬起头来,只见她苍白的面庞上,漾出一抹轻笑,声音冷若冰霜“可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说罢,突然使劲一挥手,我便被她狠狠地推到在了桌子上,一不留神,撞碎了桌上的几个茶杯,我的心也哐当一声,差点掉了出来。 “卫子夫现在不在了,你喜欢的那个卫青也不在了。你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丫头,在这侯府中,究竟能活上几日”她的声音又在背后冷冷地响起。 “姐姐为何要这么做难道被选中入宫,就真的这么重要”我爬起身来,正了正身子,方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向她一脸冷冷的笑意。 “说你聪明,你竟也能问出这样痴傻的问题来。”她伸出手来,一把扯住我的头发,我被她扯得有些痛了,忍不住失声叫了一声。 “若是论容貌,我并不输子夫,为何,偏偏是她那般受到公主的器重。还有你” 她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冷声道“以前我还对自己说,若是子夫在我的前面被选走,我便也算是有了出头的机会。就算是不能入宫,至少也能碰上个王侯将相,可是谁知道又来了一个你女子的好年华,究竟能有几日,而我沈清棠究竟又要等到何时” 说罢,我看见她眼眸中闪烁的火花,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拽得我的头皮生痛“看见你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就讨厌,平日里练舞,也从不上心,可偏偏这样,洛白师傅竟还高看你几分。你是否知道自己靠着这副天生的好皮相,就可以坐享其成,后来居上你知不知道,所有人其实都很讨厌你们” 我心中轰然一声,一想到平日里朝夕相处的那些佯装温和热情的嘴脸,就感到胃里一阵恶心,整间屋子也顿时一阵肃杀的刺骨的寒气朝我逼过来。 我抬起头,望向她苍白又略显癫狂的面容,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幽幽地望着她说“你把手放开,你讨厌我,我走还不成吗” 她微怔,轻轻地松开了紧紧抓着我头发的手,狐疑地望着我“你说的,可当真” “我是断然争不过姐姐们的,还不如就离开,也免受以后的言语折磨和皮肉之苦了。”我不卑不亢地望着她,轻声说道。 “呵你倒是敞亮” “比起姐姐我自然是敞亮些的。” 我不理会她,只顾着转身麻利地收拾了行囊,浅浅的行囊中,只装了二哥临行前,留给我的所有东西,再来便是绿曜给我的舞裙,一身卫大娘帮我缝制的春衫。 还有一件,就是子夫姐姐予我的那柄白玉芙蕖簪。 我正欲收入行囊之中,谁知道她见状一把将那柄发簪抢了过去,我还未来得及抢回来,她抬起手来一挥将发簪摔在地上,碎成了两段。 “你也配拥有这样的好东西”只见她冷笑一声,轻瞥地上的玉簪“这玉簪乃是公主赏赐给卫子夫的,如今,她不靠这玉簪,也可飞上枝头,以后怕是什么佳宝珍馐,都已不放在眼里了,怎会还惦记这一只小小的白玉簪子。既然你要离府,就此告别这高门阔府,那你自然更是用不着了。” 我着实有些气愤,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又看着地上的玉簪残骸,鼻子一酸,硬生生把一腔的愤怒和委屈,咽回到肚子里去。 簪子碎都碎了,我若是与她理论,定也是寻不得个好来,只得红着眼眶,转过身去收拾自己的包袱。 她在我的背后冷哼了一声“真是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隐忍得很。” “是阿青叫我不要和姐姐再就此事论个长短,此事到此为止,我会悄悄离府,也请姐姐手下留情,莫要再纠缠了。不然最后,大家弄得都不好看。”我稳了稳心中的情绪,抬起头望她。 “卫青”清棠冷笑一声“他倒是和他姐姐一样,宅心仁厚只是瞧他平日里低眉顺眼,乖巧听话的样子,与一般的马奴无异。怎就是他得到了公主的垂青,送子夫也罢,竟然将他也送进了宫里去,真不知道,他们姐弟俩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手段。” 听她这般抹黑阿青,我心中顿时气不过了,直言道“姐姐与子夫姐相交,怕是比我要深上许多了,怎么她的手段,相处这些年来,你竟未能学得一二吗” “你” “姐姐莫要再恶言相向了,卫家姐弟此次能够进宫,全然是天命。若姐姐改了这善妒的性子,动心忍性,有一日天命重顾也未可知。” 她冷笑一声“好厉害的一张小嘴,平日里我竟没有发现。” 我不理会她,自顾自将行囊先行藏入柜中,转身学着阿青的样子向她作揖道“我是侯府的奴婢,出入自然没那么容易,还烦请姐姐安排了。” “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难侯府的奴婢,又有几个愿意离开侯府这样好的地方。你说自己要去探个亲戚,门口的自然也不会多想。”她似乎也不想看我,别过脸去“只是你一个小女孩,你这样一个人出去,又要去那儿” “我想去寻我二哥,他好像也到了长安。阿鸾只求姐姐一件事,若是阿青回来找我请你告诉他我是去找我二哥了。” “这个容易。” 整件事情挑明以后,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总是觉得这屋中的姐姐们不似往日里那般亲厚了。盘算着离府之日渐近,我心中放不下的除了阿青,便是我的洛白师傅。我这一出府去,多半是再找不到阿青了。虽然清棠姐答应我,若是阿青还回到府里来,会带话给阿青。但这也是我自己安慰我自己,毕竟经过那件事,这府中的人,我是一个都不敢信了。 后来我想起,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那便是锦师傅。可是若是告诉他我要离府,他多半是不许的。我允诺阿青此事不会再去追寻,若是锦师傅问起缘由,我终是无法解释的清。 那几日我成日跟在锦师傅身边,似乎想要从他身上寻得阿青的一丝气息一般。 他举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酒坛子一边饮酒,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一卷竹简,我凑上前去想要看看他究竟在看什么,竟被他一把收了起来。 “我说你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最嫌弃我这个一身酒气的糟老头吗”他斜眼瞪着我“这几日是怎么了跟个尾巴一般,跟在我屁股后面” 还没等我开口,他似乎恍然大幅,又言到“你是想问阿青的事情吧,能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不是,我是想问大叔你”我是想问他,若是我出了侯府,阿青再找到我的可能性还有几分。可是话到嘴边,有咽了回去,改问道“我是想问你,我师傅她还好吗” “谁不好,她都不会不好。成天在那个破岛上摆弄个破鸟,没了你这个烦人的死丫头,成天围着她转悠,那侯府中的人,怕就数她快活似神仙呢” 我狐疑地望着他“锦师傅怎知道我师傅养了一只青雀于窗前莫不是那湖心的岛,您也登上去过” 他被我的话呛住,佯装轻咳了几声,一会避开我的目光“那事侯府里的人都知道” “侯府里的人哪有那么闲,会知道我师傅养了只鸟” 他猛然伸手弹了弹我的脑门“君子坦荡荡,你这样疑心,最易生暗鬼了。人小鬼大,不要自恃聪慧,就肆意忖度大人们的事情。赶快滚蛋,不要因为阿青不在了,就像苍蝇一样,整日围在我旁边,搞得我头疼,都没有一点私人的空间了。” 往日里,对他如此粗鲁的举止,我定会一个白眼翻过去瞪他了。可是如今,我知道自己快要走了,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见锦师傅,自然也生不起气来了,连他身上熏人的酒气,也显得那样亲切了起来。 我沉默了半晌,方才捂着他弹过的额头,轻声道“若我走了,锦师傅当真会高兴吗” 他不看我,自顾自又摊开了书卷,轻哼一声“那是自然。” 我便也没有没再说下去,悻悻地起身独自离去了。 又过了几日,趁着府中的下人都开始纷纷地告假回家探亲,我也如约装作一副要省亲的模样,便背着行囊跨出了那间屋子。清棠姐也没有拦我。就像她说的一样,门口的守卫看我一个小姑娘家, 也没有多想,开了侧门,叮嘱了声门禁前回来,便放我出了府。 我望着茫茫的长安,车水马龙,楼宇纵横,繁华却又陌生。这里自然是比平阳要繁华数倍,我顺着大道向前走去,人流越来越多,侯府的大门渐渐远了,我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滴水,瞬间汇入了湖海,很快变得茫然无踪了。 我独自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之上,心中想着二哥究竟会在哪里,他走的匆忙,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长安这么大,找到他的希望却也渺茫。可是他留给我了几锭金子,也够我在这城中辗转些日子了,我想他也定是去了什么伶人馆子里,二哥琴艺妙绝,若是我一个一个去问,兴许有人会知道二哥的下落。 我正思索着,便觉得身后的包袱被人翻动,我转过去,除了来往的人群却也什么都没有看见,忽然有人从背后一把扯过我的包袱,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子,夺了我的包袱就跑。 我急忙追上去,他的脚似乎有些跛,身子也十分瘦弱,渐渐地还是被我追上了。我一把从他的手中扯住我的包袱,气愤地望着他。 他也不示弱,跟我撕扯了半天,终究是敌不过我的力气,包袱被我夺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抢我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了就跑吗”我盯着他,怒目而视。 他也丝毫不惧怕我,朝着侧面的背街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我顺着望去,只见七八个与他一样衣衫褴褛,污秽不堪的少年朝着我跑来。 我见势不对,抱起包袱急忙想跑,却被身后的少年一把抓住,我与他撕扯了半天,挣开他的手,转身拨开人群就跑。 身后的那群少年追着我,他们打着响亮的哨子,就像我与阿青在草原上遇到的那群马匪一样野蛮。他们似乎是盯准了我是一个人,手里面还抱着一个包袱,十分容易得手。 他们一路追逐着我,不知跑过来几条街道,身后一直回想着野蛮的口哨和呼喊的声音。终于,他们中的几个跑到了我的前头,我抱着包袱与他们对峙着。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听见远处传来一片喧哗,那几个少年正向我扑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几枚金色的弹珠直直地射向他们的脑门,他们扶着脑门吃痛地喊了一声,金丸落地犹如沉石之声,周围人群惊呼,纷纷向着金丸滚落处涌去,那几个被金丸砸破了头的少年也顾不得我了,急忙随着蜂拥的人群逐金丸而去。 我仓皇间转眼望去,只见一驾华丽的马车朝着我们直直而来,我隐约看到马车的身后,遥遥跟来一队人马。 我慌乱中回眸,刹那间遇到一双光彩照人的清亮的眸子。俊俏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横眉轻挑,眼神中有些诧异,又有些欣喜。他的手中握着弹弓,方才的金丸似乎就是从那只弹弓中射出来的。 他朝着我伸出手来,目光交错的须臾间,不知为何,我竟也信赖地伸出手去,被他一把拽住,身子跟着腾空而起,瞬间登上了那架华丽的马车。 只听他万分惊诧地问道“怎么会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王孙 他忽而扬起手中的缰绳,漂亮的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浅笑,丝毫不理身后传来的嘈杂的哄抢的喧闹声,自顾自驾着车,载着我在哄闹的长安街上肆无忌惮地绝尘而去。 我扒着车沿,心绪还未平息,只知道知道自己似乎是获救了,望向身后那些厮打在一起争抢金丸的平民和乞儿。 他们互相撕扯着彼此的衣袖乱作一团,丑态百出地争抢着不知道滚落到哪去了的金丸,有的甚至钻进路边的小贩的摊子下满寻找,差点掀翻了人家的营生。 “那帮贱民就是这样。”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冷淡又不屑的低语。 我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乘着一辆马车向着不知何处驶去,忐忑地望着身边驱车直奔的少年。 他似乎也发觉到我在看他,俊美的嘴角露出一抹厌弃的神色,横眉轻挑“要不是我今天有事在身,非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我听着他的话,又回过头去,怔怔地望向被马车远远甩在后面的、为了哄抢金丸争得头破血流的的人潮,喃喃自语道“看起来倒像是池塘的鲤” “什么”他似乎没有听清我的话语,转过头,一双萤石一般明亮的眼睛望着我,正巧遇上了我回过头看他的目光。 我望着他的眼睛,片刻竟失了神,晃而避过他的眼神,低头轻声应道“难道不像吗那些在池塘里的鱼儿只要投一颗饵,便群起哄之,挤个头破血流。” “呵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纵是湖里的锦鲤,翻腾起来倒也是漂亮得紧。可你看他们,一群贪得无厌,粗鄙不堪的贱民。你这比喻也太抬举他们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对于他那一枚金丸引发的骚动充耳不闻,漂亮的嘴角轻撇“你没伤着吧” 他这一问,我才恍然伸出胳臂,挽开袖子看着上面的青红的抓痕,轻声道“没事,只是破了些皮方才真是谢谢你了” 他却猛然间一把拽过我的手,仔仔细细地定睛一看,原本面无表情的俊俏的脸上,突然怒色上涌,怒喝道“刚才真应该拿金丸射烂那些硕鼠一般的家伙的脑袋” 说罢他一把抓住我挽起袖子的手,又仔细地审视了半天,在我裸露的手臂上轻呵一口气“十哥若是知道了,肯定是要不高兴了” 我赶忙一把抽回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臂,一脸狐疑又警惕地望着他。 他也抬眼望我,脸上方才还有些愤恨的表情刹那间被一抹玩味的笑意取而代之“就是上次在平阳侯府,亭中你遇到的那位先生。” 我微怔,没有回答,大约想起了殿前献舞那日,在侯府西南角的亭廊中,那个帮我换上鞋袜的器宇轩昂的贵族男子。既而也想起了身边这人究竟是谁来。 他便是那个后面匆匆赶来,唤那位先生“十哥”的俊美异常的少年郎。 “怎么你这丫头竟然忘了”他轻笑,见我没有回答,自顾自又说“本来想和公主直接要你的,可是又怕让公主难堪。毕竟公主她会错了意思嗯,反正,若是十哥知道我这半道上捡到了你,定会十分高兴。” 我望着他俊美的面容上一脸飞扬雀跃的欣喜,狐疑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他冷笑了一下,转眼望我,沉默了片刻,嘴角突然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你说还能做什么” 我看着他那坏坏的笑容,觉得这个人虽然长得虽然俊美,但举止轻浮,确实有些邪肆,不若阿青那般中正,着实不像什么好人的样子。 心中暗自忐忑了片刻,赶忙避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故作镇定轻声说“那什么公子可否把车停下来我要下车。” “下车干嘛”他根本不理我,继续赶着马车在长安街上义无反顾地奔驰。 “我要下车。”我觉得自己像是缠上了什么麻烦,心中慌张,这一次我故意提高了嗓门,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 “别闹。” 见他丝毫没有停下车放走我的意思,心中着实慌作一团,咬了咬牙,猛然转过身去,扑上前死死扯住他拽着缰绳的胳臂,奋力撕扯高声大喊道“你放我下去,我要去找阿青,快停车。” 他眉毛一耸,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我看自己势单力薄,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转念一把抱起他的胳臂,一把撸开他的袖子,正欲一口咬在那裸露的手臂上。 他正巧瞥见,立马会意,手臂愤然扬起,从我的怀中抽出,手中的缰绳一颤,马车颠簸,我立马被闪到了一边。 “你这丫头吵死了。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你做什么”他有些烦躁地吼了我一声,一脸嫌恶地瞥了一眼东倒西歪的我“我韩王孙也是有头有脸的任务,岂会掳你一个侯府的小丫头。一会儿办完事,就叫人把你送回侯府去。” 我一听他说要把我送回侯府,急忙 说“不不不你把我丢在大街上就好,不用送我回侯府去。” “为什么”他明亮的眼睛狐疑地扫了我一眼“我刚才还奇怪,你一个侯府的舞姬,怎么会出现在这长安的闹市之上” “我” “你不说,我才不会停车。”他激将道。 “我只是想找阿青我一个人在府里害怕。”我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阿青阿青是谁”他的眸中仍旧是一片狐疑,见我不答又说“你若是不说清楚,我就不” “阿青是”我心中思忖着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你这丫头好不痛快,你若不说清楚,我才不会” “我喜欢的人他出府了,我想去找他你有完没完,放我下车”我脸上一红破口而出,急忙打断了他。 谁知他听完我的话,嘴角竟然扬起一抹不屑的轻笑“人小鬼大,这么大点儿人,就成日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上,姑娘家家,羞不羞人” “要你管。”我赶忙回过脸去,不敢看他。 “不过”他忽然轻轻地颦了一下眉毛,眸子一暗道“你有喜欢的人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狐疑地望着他。 他笑得神采飞扬“你告诉我,他在长安哪条街上混。我办完事就找人去砍了他好了敢抢我韩王孙要的人” 我一听这话,立马扯住他的衣袖奋力威胁道“你敢你若是敢伤他一根汗毛,我就” 他嫌恶地一抬手,又轻松地把纠缠的我晾到看了一边“跟你开玩笑而已,我韩王孙才没那个功夫跟无名小卒一般见识。” 我有些羞愤,别过脸去不看他“那你又为何要平白戏弄我这个无名小卒” “因为你”他转过脸来,正欲说什么,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句话硬生生地又被咽了回去,明亮的眸子望着我,眼中带着莫测的笑意,转过脸去,望着远处长叹一声“算了,还真是没错,你果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这脾性,却也是他喜欢的。” 我见他语意和缓了许多,仿佛看到了曙光,眼巴巴地望着他“所以,你会放我下车吗” “不会。” “你” “嘘。” 他忽然向我比了一个闭嘴手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路之上,另有一驾华丽的车辇迎面而来。见我们的马车急速行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对面的车辇急忙停下来,避让到一边。 车上衣冠华丽的人急忙下车,险些一个踉跄,方才站稳了身子,与其随行的一行人纷纷朝着我们的马车跪拜下来。 我顿时有些心慌,急忙望向一边的韩王孙。 他脸上不知为何竟洋溢着一抹意气风发的笑意,却也不去看路边朝我们叩拜的那群锦衣华服的人,驾着马车,领着身后的马队,丝毫不停歇飞驰而去。 可是不出百步,当那些叩拜的人被甩在后面,他自己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完全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欣喜地扯着我的衣袖,笑得前俯后仰道“你刚才看见了吗江都王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我不知道他又在抽什么疯,反正这个人除了长相俊美以外,实在是不怎么正常,却佯装呵呵呵地陪着他笑了半晌,既而道“呵呵呵呵呵呵王孙你既开心了能放我下车吗” 他眼睛一撇,转过脸说“不能。” “韩王孙,你是不是男人,你说话怎么就不作数呢” “无毒不丈夫。” “你放屁。” “女孩子说话不要这么粗俗。这样就不美丽了。” 我被他气得背过脸去,不看他。他径直驾着车,带领着身后的一行马队,在长安街上晃晃招摇而过。 “喂,喂”见我与他置气不理睬他,他有用胳膊轻轻地戳了戳我的后背道“丫头,你都还未说,你究竟是叫个什么名字” “告诉你,你会放了吗”我转过眼来望他。 “不会。”他摇了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你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找到你那个什么阿阿猫嗯不对不对阿狗”他仔细思索了一番,但终究还是没能想起,转眼到“方才你说叫什么来着” 我一听,心中不由欣喜。 看他的样子,锦衣玉服,又能出入侯府,还驾着这样的马车在长安行走无所避让,想必定也是个非同凡响的达官贵人,说不定真的可以帮我找到阿青, 于是急忙转过身拽着他的袖子“阿青,他叫阿青。你当真能帮我找到吗” 他轻挑地瞥了我一眼,脸凑过来,薄唇差点就要蹭到我的脸颊了,他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样的距离太过暧昧,仍旧对着我邪魅地一笑,语气轻浮地说“那要看小妞你的表现。” “啪。” 他一手松开缰绳,错愕地捂着自己方才挨了我一巴掌的脸颊,怔怔地望理我半天“你干嘛” “你再放屁我就从车上跳下去。”我冷冷地冲他吼道,被他这样三番戏弄,着实是让我有些愤懑,正欲起身却被他一把死死拽住。 “你居然敢打我我娘都没有打过我”他依旧捂着脸,怔怔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俊俏好看嘴角微微撅起,双眼一片委屈眼巴巴地望着我,不由心也软了下来,觉得自己方才是有一些过激了。 但为了显得自己有底气些,我仍是煞有介事地对他吼道“你就是欠打,你娘若是知道你在街上这样肆意诓骗、轻薄戏姑娘,肯定会把你往死里打。” “我娘才不会像你那么粗俗成天屁屁屁地挂在嘴上。”他一撇嘴别过脸去“你可知你这一巴掌打的是谁可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找不到阿青,我和死没两样有种你也带人来砍死我啊” 我正欲跳起,虚张声势地想要跟他耍彪,却被他一把摁了下来。 他的力气其实很大,方才推来我的几次也是,对我来说完全是压制的。 但他却并没有对张牙舞爪的我动武的意思,脸上依旧是一种纵容却又有些嫌恶的表情“你到底是哪来的纵使翻遍长安城,断也找不到一个寻常汉人家的女孩子,能泼成你这样的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位” 我看他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方才躁动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沉默了半晌没有吭声,思忖了半天才喃喃道“那你不砍我了” “砍了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容易。”他转过来冲我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突然间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梁“可是遇见你这样好玩的小丫头很难。” 不知为何,我竟被他这几句话弄得脸上有些羞红,急忙转过身去,不敢看他萤石一般熠熠生辉的眼睛“那你是愿意帮我找阿青了。” “这是两回事。” “可是” “我韩王孙再大能耐,可你托我找人”他打断了我,眼睛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城门,嘴角一抹轻笑,转眼望向身边的我“也总得给我个线索,让我去觅个踪迹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上林 王孙一路驾着马车带我来到了长安城外一片广袤却又起伏的原野之上,他停下马车,身后的马队也跟着停了下来,我不觉朝后望去,方才只顾着与他嬉闹,竟未曾注意,身后的跟着的已不仅仅只是几十人的马队而已,成百上千的金戈铁甲、严阵以待的士兵,头上顶着红缨,前排者骑着高头大马,士卒扛着鲜艳军旗,一个个横眉冷对,好不威武。 或许是王孙方才赶车太快了,甩了这部队整整一段路程,我竟一直未发现,身后居然跟着这么多人,瞬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卷入了什么离奇事件,一阵心悸,不由瑟缩着脑袋。 身后一个身着凛凛银甲的英武男子从马背上跳下来,向着我与王孙乘坐的马车走来,朝着王孙扣手道“韩大人,羽林已集结完毕,听侯差遣。” “老规矩,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吧。”比起那人毕恭毕敬的语气,王孙的态度倒显得有些轻慢“驻扎营地附近多屯些人手,闱场周围的封锁要严密,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进来。” “那上林苑的行宫那边” “陛下吩咐过,春初农忙,虽然狩猎祭祀是礼法大事,但还是一切从简。此次狩猎,不想耽搁太久,住行帐即可,行宫那边估计是不会去了。你只需要在行帐处,多下些功夫。” “诺。” “还有就是,猎物找些活蹦乱跳的,别像上一次,那鹿不经追的,跑了才多远就跑不动了,好是扫兴。” “这次的猎物,卑职都派人仔细挑选的,保管活蹦乱跳,生猛着呢。” “听说了,陛下就爱这个。还有差点忘了”王孙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瞥了车上忐忑不安的我一眼“给我的行帐里多加床被褥,多送一份膳食。” 那银甲男子微微怔了一下,抬起头来匆匆打量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抱手行礼道“喏,卑职告退。”说罢转身匆匆向着身后的部队而去,指挥调拨着那些兵士们去了。 王孙转过身来看我,唇边一抹轻笑,转身又跳下马车,向着无动于衷的我伸出手来“莫非,你打算睡在马车上了” 我忐忑了半晌,伸出手去,谁知他却一把将我拽了过去,一把搂住我的腰,把我从马车上硬生生地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才放在了地上。 我慌张中扶着他的臂膀才站住脚,抬起头看他,他脸上依旧是那红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如同宝石一般璀璨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我。 “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他的唇边带着飞扬的浅笑,眉眼动人,似乎比原野上习习而过的温暖的春风还要妩媚。 不知为何,我竟不敢这样直视着他的眼神,低下头去,半晌才轻声说“阿鸾。” “什么” “我叫阿鸾。青鸾鸟的鸾。”我抬起头来,遇上他璀璨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狐疑的光。 “阿青阿鸾你们俩这名字倒还真是有趣。”他轻笑了一声,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朝着原野之上走去“我带你四处逛逛,这两日我们都在这里了,陛下叫我来着巡视一下安防,还有行帐与猎物的情况。” “陛下要来这里”我一听赶忙惊慌地望向他“那我不能在这里” “怎么怕陛下临幸你啊”他一脸坏笑地望向我“十哥都跟我说了,你这小丫头,脑子里面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污秽的事情” 我被他说得,脸上不由一阵羞红,自子夫姐姐走后,我大约是了解了,所谓“临幸”大约就是一些不可言说的羞羞的事情。之前在侯府的园中,与那位先生那样大谈“闺房之事”,着实是十分失礼又丢脸的。 “我不知指那个我是说我还要找阿青”我支支吾吾地任由他牵着我漫步在原野之上。 “那件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待这段日子忙过去,本少爷得了空,自会帮你去找找的。”他转过头来,嘴角依然是意气风发的笑容“你这丫头是从侯府里偷跑出来的,若是被抓回去,免不了一顿杖责的。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我也不放心,刚才你也看到了,长安城虽然繁华。但城中鱼龙混杂,尤其那些个肮脏的乞丐贱民所以,你就跟着我,做我的丫头,伺候我起居就好了。” 我突然顿住了步子,侧过头去望向王孙,他一怔,也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我“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我忐忑地犹豫了半天,方才轻声问道“王孙为何对阿鸾这样好” 谁知他抬起手来,迅猛地在我的额头上响亮地一弹,我赶忙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前额,只见他一脸坏笑地望着我说“你现在倒是知道我说要对你好了方才在马车上不是还蛮横得要和我打架吗” 我捂着额头,心中却也不烦他总是这样逗我,轻声说“方才事发突然,毕竟是在慌乱中被你掳上车的,我心里难免害怕,而且你方才又那样戏弄我算是阿鸾有眼无珠,分不清好赖了。” “掳上车”他微微一怔,突然撒开我手,望着我啼笑皆非道“要是让十哥知道,他肯定是要气死了你可知你方才上的那是什么车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他笑得前俯后仰,那样子确实与阿青太不相同。虽然他们都是那种极其俊美的少年郎,阿青总是一副谦谦君子循规蹈矩的持重模样,若不是他穿戴清减,定也会有人以为他是个世家公子。 而眼前的这个人,衣袂华贵,神采飞扬,可是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间,却似乎丝毫不被繁文缛节所拘泥,形骸放浪,倜傥不羁。 我见他笑得似乎就差在地上打个滚了,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他如此,只能傻傻地愣在一旁,看着他或手舞足蹈,或仰天大笑。 “十哥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傻丫头”他似乎也笑够了,脸上竟莫名地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神色,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我,嘴角的笑容也淡了,浅笑了半晌,对我说“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对你这么好吗” 我望着他,等他说个究竟。 他走过来,又缓缓地牵起我的手,朝着我浅浅一笑,明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只要是十哥喜欢的,王孙便喜欢。只要他高兴就好只要他高兴,王孙便高兴。” 我心中不由一怔。 他如此一番言论,竟跟今日在马厩,侯爷趁着酒醉,与我诉说的对公主的倾慕之语如出一辙。 士为知己者死大抵便是如此吧。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你这傻丫头肯定是听不懂的。”他抬手轻轻地刮了我的鼻梁一下,我往后一瑟,惹得他又笑了起来。 王孙的笑容十分璀璨夺目,他就是那种,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之中也会闪耀出独特光芒的人。他衣冠楚楚,容颜俊美,可是却透着赤子一般爽朗不羁的稚气。 这点与我喜欢的温润如玉的阿青实在是不像。虽然我一直觉得阿青身上也隐隐地笼罩着一种有别于他人的独特的气息,可是与王孙夺目耀眼的明媚璀璨相比,他身上的光芒是那样的柔和又恬淡,仿佛清晨时分第一缕的朝阳,带着淡淡的温度和幽幽的清凉。 “你在想些什么”王孙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既而问道。 我微怔,轻轻地说“在想阿青王孙究竟何时帮我去寻阿青。” “怎么你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阿青啊”王孙望着我一撇嘴“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家伙,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低着眼说“若是没有他,我早死了千百回了。我必须要找到他的。” “原来是救命恩人啊。” “哥。” 王孙正要与我玩笑,只听闻远处一声呼喊,我与他都抬起头,便见着远处有一骑着白马的锦衣少年。 他敏捷地跳下马背,朝着我们跑来,模样也还算清俊,年纪似乎比王孙略浅几岁,倒是和阿青年纪相仿。 “可找到你了。”他一上来就佯装微愠道“你说的,这次陛下围猎,要带我来见识见识的。谁知道一大早竟一个人偷偷跑了。” “我奉陛下之命坐着他的副驾来审视一下兽物的情况,你从哪得到的消息,倒是耳聪目明啊。”王孙眉毛一挑,轻轻抬手握拳,抵在少年的胸口上,佯作猛烈地轻锤了两下。 “我自有我的门道,你休想甩了我去。”那少年笑道,转眸看着我,诧异地打量了半天,又望着王孙道“这丫头是你从哪弄来的” 王孙望着我满面狐疑的我,唇边一抹轻笑“半道上捡的。” “大哥,你到哪儿能捡到这样好看的小丫头,我也去捡一个回来给我当个贴身婢女啊。”那少年朝着我,眸子一亮,伸出手来似乎要抬起我的下巴,却被王孙眼疾手快一把打落。 他瞪着他说“臭小子,有多远滚多远,这可不是给你玩的。” 少年佯装被打痛的样子,捂着手噘着嘴说道“得,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反正家里的好东西都是给哥哥的。就连陛下” “韩说”王孙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扯着他的袖子到一边去,嘀咕了好一阵子,韩说才一脸狐疑地望了又望我,倒像是我脸上长出了什么怪东西。 他中规中矩地走上前来,望着我说“阿鸾姑娘,方才韩说失礼了,我是不知道你是陛啊啊十哥的朋友,你可别记恨我。” 我望着他,方才轻浮顽皮的样子当然无存,狐疑死说“怎么你们说道那位先生,都好像怕怕的样子。他能自由出入侯府,身边又有你们这样的贵公子陪着,究竟是什么大人物吗” “十哥他总之就是身份贵重,有了他给你做靠山,你以后在长安横着走都可以。” “横你个头。”王孙上前来,猛地敲了韩说的脑袋一下“别胡说八道,教坏小孩子。” “哦。”韩说捂着自己的头,悻悻地说道。 “若我一会儿忙起来,脱不开身,你只帮我看好阿鸾,让她待在我的营帐里,别叫她乱跑。今天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别生出什么乱子来。” “什么啊”韩说一脸抱怨地望着王孙“不是说好让我和哥哥们你一起骑射的吗让我看着一个姑娘,算是个什么意思啊” “你当真是要去的吗”王孙眼睛一眯,坏笑道“我可是听上林苑的太仆说了,这次的猎物可凶猛的紧,别说什么野猪什么的了,据说还有一只老虎呢。” “不会吧。”韩说听了目瞪口呆。 “所以说,你那骑射本事,还是看家吧。到时候等陛下他们猎了猛兽,再逮只鹿来给你玩玩。”王孙说罢,一把把韩说搂过来“还有,我捡到阿鸾的事还没有跟十哥讲,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你可把人跟我看好了。” 韩说望了我一眼,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王孙走到我面前,对着我一笑,俯首过来,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你若是乖乖的,不给我添乱子。今日围猎之后,本少爷便帮你去你的救命恩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兵营 我与韩说跟着王孙彳亍在巍峨的行帐前,与我在草原,我们自己搭的羊皮帐子不同,我也是一次看到这样巨大的行帐,一个个错落有致,画着奇怪图案的战旗迎风飘扬,周边竖起了藩篱,边上都安排了穿着银甲的威武的侍卫把手着。 我们随着王孙进了其中一个营帐,走进去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偌大的一个行帐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的全是寒光凛凛的兵器,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韩说似乎很喜欢那些弓箭,拿起来摆弄半天。 他看起来虽然和阿青一般大,却没有阿青那样的稳重练达,大约是因为生在王侯之家,素日里从不用考虑衣食住行、寄人篱下的滋味,他看起来天真又顽皮,虽没有王孙身上的飞扬之气,但其他的地方,倒是与他哥哥极像的。 他撑开一张弓,抵上一柄白羽箭,眯着眼睛,对准一个烛台,瞄了半晌摇了摇头说“哥,这是你命人新制的弓吗似乎是比以前的轻些。” “弓虽然轻了,但是我改良了弦,强度也远远大于从前,还有这箭的头也是换的新炼制的钢做的,淬了火炭进去,比以前可坚硬多了。”王孙说着一脸骄傲地拍了拍韩说“你勤加练习练,拿着你哥我设计的弓箭,百步穿杨不是梦。” “哥,你真是这方面的天才。”韩说抚摸着弓箭爱不释手,欣喜道”以前,你做的弹弓就比别人做的好使,你记得我们那时候” “额,这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了。”王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毕竟哥哥我现在也是堂堂的上大夫,以前玩泥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可是王孙你自己明明都还揣着弹弓的,方才在街上,你还拿着金丸”我正要说下去,也被王孙一把捂住了嘴巴。 “不是吧,哥,你又去干那种事情了。”韩说一把扯开王孙的手“上一次你拿金丸射那些乞丐,被那些大臣们弹劾,说坊间流传着苦饥寒,逐金丸的歌谣,盖了一个骄奢淫逸的罪名。太后听说很不高兴呢,要不是爹还发了好大一通火,你忘了是不是。” “我今天完全是因为看到这丫头被那群小流氓追,才贸然出手的。还有你不要再跟我提那群老家伙给我安的那个王八蛋的罪名,那些人是什么苦饥寒啊,全是一些肮脏又好吃懒做的乞丐。”王孙朝着他吼道。 “可我听桑弘羊说,若是长安都有那么多乞丐,那只能说明,是朝廷的赈济出了问题,往远了说,便是国家的经邦济世” 王孙抬手猛地一拍韩说的后脑勺,怒喝道“你成天和桑弘羊那个只会算算数的傻子在一起讨论什么” “我觉得他有些话,讲的还是有道理的。” “有你个头。”王孙朝着韩说的屁股上就是一脚“成天在陛下面前叽叽歪歪,我上奏陛下,若想要推行文治武功,便要加强军防守。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要改进咱们的兵甲,可是我一提这事,他就拿个破算盘跟陛下谈钱” “按桑弘羊的说法,积贮是国家的命脉。财力充裕,凭借它去进攻取守固,国与国只见的武力对抗,其实打的是金钱仗。只有充足的国力,才能战无不胜。使敌人归降,使邻国顺附他那段咬文嚼字的原话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这么个意思”韩说思索着挠了挠头。 “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像是贾太傅的论积贮疏。” 我想抬起头,只见他们兄弟二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脸上一红,不由捻起衣袖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这些都是阿青教我的。” “大哥,这姑娘你究竟是从哪个坑里给刨出来的呀。”韩说狐疑地望向一旁的王孙。 “你的那个阿青,难道也是个算算术的”王孙也疑惑地问道。 “才不是呢。他平素里不练骑射的时候,喜欢看些书罢了。” “男子汉,不看兵书,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王孙撇了撇嘴,拿起手边的一直弩,扔给身边的韩说,韩说立马接住”看看哥哥我研究的臂张弩,是不是比以前要改进了许多。最近我还在研制一种强弩,针对胡人的铁骑再好不过了。” “弩是比弓好,可是就是填充的太麻烦,没有弓快。”韩说摆弄着说。 “你说是,但是弩的射程远,力度也大。像你这样的弓术不佳的,用起来倒也简便了许多。”王孙说着拿过韩说手中的,对准了半天才插在弩中“实战中通常都是需要两人协作,一人负责填充,另一人负责瞄准射击。” 门帘突然被掀起,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说“韩大人,各行帐已准备就绪。传令官说,陛下的龙辇已经从从未央宫出发,往上林苑来了。” “命所有羽林严阵以待,我马上就过来。”王孙转过头来对韩说道“我要去忙了,丫头就交给你了。去的我的行帐里待着,别叫她出来乱跑。” “那我的鹿,哥你可不要忘了。”韩说听罢,放下手中的兵器。 “记着了。”王孙说罢,掀开帘们,转身而去。 我随着韩说到了王孙的行帐中,他似乎轻车熟路,命人准备了瓜果和点心,就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自一旁摆弄着王孙案几上的几张草图。我好奇地凑过去看,上面画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兵器。 韩说见我似乎也感兴趣的样子,指着其中一柄长刀说“你看,这就是环首刀,是在马上斩敌人首级于马下的。这玩意骑兵才用,利于在马上砍杀。若是步兵对峙,多还是用长剑。” “这些都是王孙画的吗”我转眼望向他。 “陛下命我哥研究对抗匈奴时的武器,我哥从小骑射皆精,对于兵器更是颇有研究。” 见我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案上的草图,韩说有些疑惑“怎么姑娘也喜欢这些” 我摇了摇头,直言道“是阿青喜欢。” “就是那个教你背贾太傅论积贮疏的人吗” 我点了点头。 韩说又问道“听起来倒像是个有趣的人。他是做什么的到可以介绍给我,认识一二。” “他是侯府的骑奴现在我也找不到他了王孙答应我说帮我找,若是公子你不嫌弃我们出身低微,等我找到他,倒是可以介绍给公子认识的。” “骑奴”韩说似乎有一些讶异,但很快就收住了神色,笑言道“只听说公主养了一群美貌如仙的舞姬,却未曾想,就连侯府的骑奴,也有这样的见识。俗话说的好,英雄不问出处,我自然不会嫌弃了。” 我又低头看着案上的草图,韩说倒是一直侧脸看着我,沉默着不说话,半晌,突然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阿鸾,侯府的舞姬,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好看” 我脸上一红,转眼望向他清澈的眼睛,又赶忙低下头去“你不要学你哥那样作弄我。” 韩说莞尔一笑道“我就是听说,前阵陛下去公主府,也在府中挑了一位美貌的舞姬带进宫里了。听说皇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呢,估计那位姐姐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我知道他说的那位貌美的舞姬,便就是子夫姐姐了。 韩说见我没有反应,有继续说“皇后是陛下的发妻,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窦太主最宠爱的女儿。陛下七岁封胶东王,先帝更宠爱栗姬和栗太子的。原本上,陛下是与储君无缘的,若不是王太后和窦太主攀上了儿女亲家,现在的江山还不知道是谁的。皇后自恃母家有功,在后宫里刁蛮惯了,眼里最容不得别的女人了,这些年来一直无孕,于是就更加忌惮了。所以,你说,那样漂亮的一位姐姐进了宫里,能不受她的排挤吗” 我听完不由地眉头一蹙,沉默不语。 原来,即便是进了那座那没多人挤破头都想要进去的皇宫,过上了宫外之人以为的衣食无忧的生活,竟仍然还是有这样多的无可奈何,无法与人诉说。 不知道子夫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性情温顺又善良,不知道在那巍巍宫墙中,究竟能否捱得过去。 阿青呢他又会怎样。 “瞧你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在想什么”韩说伸出拇指来,轻轻地熨过我的额头,既而望着我粲然一笑“听我这样一说,阿鸾是不是不敢进宫了” 我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为何要进宫去我要在宫外吗,等着阿青出来。” 韩说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似乎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久久才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盯着手中的草图“那就当是我方才胡言乱语了。” 我忐忑了半晌,轻声说“公子,王孙他真的能帮我找到阿青吧。” 韩说偏过头看我“我哥说帮你找,定能找得到。你放心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