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之妻（快穿）》 第1章 第1章废后江妙 大楚，天乐七年。 天极宫今日披红挂彩，一片喜气洋洋。 宫人们得了上面的旨意，许她们在这一日穿着黄绿这等艳色，一个个装扮得花枝招展，将一盏盏彩线流苏的宫灯悬挂起来，衬得肃穆宫城都添了几分喜气。 天子立后，普天同庆。 然而九重宫阙深不可测，总有皇恩也无法普照之处，那就是位于宫城西北角的冷宫。 江妙坐在颓垣断壁与累累衰草之间的乱石堆上，隐隐听见了渺远的乐声。 那乐声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曾听过，陌生是因为她上回听见，已是七年前了。 礼记曰“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 那是帝王册立皇后时所奏的大乐凤鸣朝阳。七年前，她也是伴着这曲庄重韶乐，经历种种繁复礼仪，从忍辱负重的临川王妃变成国朝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的皇后。 江妙忍不住站了起来，于乱石堆上眺望东南方向。可惜宫墙高大，宫门深深，阻断了她的视线。 但看不到，不代表她猜不到。今日，应当就是他立新后的日子了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就像是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前仰后合，没一会儿就撑不住，捧着肚子重新跌坐在了乱石之上。那笑声也低了下来，渐渐染上无尽的凄凉之意。 七年前，她也曾这样风光过。 少年夫妻，又在患难时相互扶持近十载，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站在了这天下最顶端。 那时她以为，他们之间永远都会如此。即使他身边不断增添新人又如何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与他一同走过最艰难的岁月，备受爱重，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她的地位。 然而不过短短七载光阴，他们就走到了这个地步，猜忌，争吵，冷战，最后她这糟糠之妻才被打入冷宫不到两个月，他却已经要纳新人了。 却不知道是后宫哪个贱人趁机上位，还是又从朝中采选了聪慧美丽的官家女入宫 但于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十数年的夫妻情分早已消磨殆尽，而今她心中剩下的，唯有无尽的屈辱怨愤。若不是惦记着家中老父，早已无颜苟活于世。 也不知道这位新人能风光多久 江妙在乱石堆上出了一会儿神，便收敛思绪，爬下来继续搬运石块。她素洁，即便是住在冷宫之中，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居处如此杂乱，只能自己动手清理。如今这座小小宫殿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只剩下院中杂草与这一对院墙倒塌之后留下的乱石。 她打算将石头重新砌回去，将庭院彻底清理一遍。 两个月的劳作，已经在她的掌心磨出了薄薄的茧子，江妙机械地搬动着石头，却突然忧虑起将来的日子。 她这样下力气，固然是因为喜爱洁净，却也未必不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当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时，精神似乎也被束缚起来，不会多想了。但这些事情做完了，又当如何 或许江妙自嘲地想，到时候可以让掖庭宫的人给自己带些蔬菜种子，在这院子里种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那曲凤鸣朝阳，心神有些恍惚的缘故，在搬动一块大石时，江妙手一滑，没有托稳，那石头就滚落在地。虽然她让得快，却还是被砸到了脚趾。 钻心的疼痛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蜷缩在杂草之中。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冷宫之冷，不单是因为地方荒芜、宫殿倾颓、衣食寒素，更因为此地少有人至，是宫中距离天子至尊居处最远之地，被隔在所有繁华热闹之外。 江妙立刻忍着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挺直了脊背看向门口。 虽然已经到了这地步，自己也知道如今的样子恐怕不会好看，但江妙还是强撑着一股气，不愿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但来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她强撑出的仪态，视线匆匆在这院中一扫，立刻发现了她，几步赶过来，慌慌张张道，“庶人，外间传来的消息，华国公没了” 仿佛晴天一道霹雳直打在头顶，江妙呆在原地，努力想要给出反应，做出表情和动作，却都只是徒劳。 心上也是一片茫茫然，似乎还未完全能听懂对方的话。或者说，是不愿懂。 “庶人”来报信的内侍担忧地看着她，上前两步，试探着叫了一声，又伸出手打算去扶她。 但是在他的手触到江妙胳膊的瞬间，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眼睛里重新有了神采。但也只是一瞬间，那神采便以更快的速度熄灭下去，再难寻了。 “你说咳咳咳”江妙张开口，想再确认一遍，然而才说了两个字，便觉得肺腑之间一片绞痛，不由自主地咳出两口鲜血。 她的身体旋即失了支撑，软倒下去，慌得内侍连忙伸手托住。 江妙的思绪在一片黑暗之中飘荡，这里没有前后，没有时间，就连自己似乎也是虚幻的。若不是心口的疼痛断断续续提醒着她，她几乎要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怎么会来到这里的某个瞬间，这念头倏然出现在脑海里。 然后眼前有了光，她也想明白了一切事情的根由。 她和谢铮的关系，其实这两年一直都很紧张，谁都不肯低头，就这么僵持着。其实江妙很清楚，宫内宫外恐怕早就已经知晓她与帝王夫妻不睦，但她还是费尽心思地撑着自己身为皇后的威仪与体面。 至高至尊帝后，至亲至疏夫妻。 从古至今，鹣鲽情深的帝后毕竟少，只要她能恪尽职守，就谁也挑不出错来。虽然没有孩子是她心中最深的痛，也是旁人最喜攻讦的点，但皇家毕竟不比民间，从来没有因为“无所出”就废后的先例。 她自己心灰意冷，也失了讨好谢铮的心，但父亲却比她更着急。 谢铮虽然是金尊玉贵的皇孙，但是襁褓之中就因为罪人之子的身份被贬河西，在当地长大。父亲骤然被贬，心情抑郁，只知饮酒买醉，家中财物又被夫人把持，用不到他身上，所以谢铮是在饥寒之中长大的。 到十几岁时，他已经自己在街面上觅食，并且机缘巧合结识了江妙的父亲。 江氏是河西望族，家资丰厚。但是江父却看中了这个少年郎，主动将女儿许配与他，又倾尽家产助他成事，才有了现在这个睥睨天下的帝王。 这是江父生平最骄傲的事，每每自夸眼光好，挑了个天下第一的女婿。 然而自从谢铮登基之后，与皇后的关系却越来越恶劣，又叫江父存了一段心事，总想设法助她夺回帝王的心。 年初时徐婕妤产子，江父便想让江妙将这孩子抱到膝下教养，一来可以聊慰寂寞，二来也是终身有靠，三来可以缓和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有了孩子，许多事也就可以转圜得过去了。 然而这个提议，却遭到了谢铮的反对，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将江父训斥了一顿，骂他干涉国事，要他在家中闭门思过。 帝王终于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不再优容江氏。江父彻底蒙了，又惊又怒又怕之下，回府之后就一病不起。 江父只有一女，江妙忧心老父，向谢铮请求回家探视，却又被斥责了一番。 而那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之内，江妙的种种“罪名”都被翻了出来，弹劾她和江氏的奏折摞起来有一个她那么高，仿佛她真的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全世界都容不得了。 然后就是废后。 江妙那时已经知道自己或许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了，所以在圣旨下达之前，她便去太极宫求情，请谢铮看在当年共同患难的日子，看在父亲曾为他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的份上，将此事拖一拖。 外面传来的消息，华国公的病情十分沉重，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 只要拖过这几个月，江妙情愿自动辞去皇后之位，从此青灯古佛。 可那封诏书到底还是下了。 虽然江妙让人瞒着华国公，不许叫他知晓，可是 可是他可以不知道皇帝废了一任皇后，却不会不知道皇帝又立了一位新的皇后。帝王立后，普天同庆，官府会着人在每一条街巷鸣锣通报，昭告天下。 一股强烈的、几乎能将自己烧起来的怨恨不甘从江妙心底涌出。 谢铮可以轻视她，践踏她，侮辱她，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可父亲做错了什么 他亲自将谢铮带在身边教导，告诉他官场中的弯弯绕绕，指点他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倾尽万贯家财助他收买人心，积蓄力量他待他比自己这个亲女儿还要好，几乎是一手将他托举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这就是谢铮给他的回报。 她、不、服 世间或许没有果报，可是凭什么谢铮踩着他们江氏上位，最后还要反过来捅上一刀，却还能稳稳当当坐在那皇位之上 叮，意念能级达标，糟糠之妻系统启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富商之女（1） 眼前忽然有了光。 江妙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处在无前屋后无上无下没有尽头之地。 事实上，这一处空间是有限的，而且比她想的还小，最多有一个屋子那么大。只是空空荡荡，除了自己和悬浮在空中的一团璀璨金光之外，什么都没有。 正是那一团金光将此地照亮。 而方才的声音，似乎也是来自那个方向。 这一切都出乎江妙的预料，她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开口询问，“谁在说话” 正有规律地闪烁着的金色光团似乎停顿了一瞬，而后江妙耳畔响起了一道板正得有些诡异的声音。 叮还在为丈夫发达之后就与自己同床异梦而担忧吗还在为自己被丈夫弃如敝履而痛恨吗想要复仇解恨，糟糠之妻系统欢迎你 江妙先是因那怪异的语调和断句一愣，而后才听清话中的内容。 这说法似乎是要蛊惑人去做什么，而且针对的还是她这样被结发之人抛弃的女子。 糟糠之妻。 这个词语还真是贴切得仿佛在人的心口插了一刀，叫江妙切切实实地看清楚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没有半点侥幸。 只是那声音说要助他们报仇雪恨，江妙却是一百个不信的。 她记得自己骤然听闻父亲的死讯，惊怒悲痛交加，因此晕死过去，一睁开眼却出现在了这里。虽然那是冷宫，却也在重重禁宫之内，能将她挪移出来，这份手段着实令人心惊。 即便身手再厉害的人，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江妙更倾向于对方是超出人力的存在，有可能是邪神之类，虽然，她从未听说过叫“系统”的邪神。 如果是在从前，这样的怪力乱神之语，早就被江妙斥出去了。朝廷一向是不允许民间祭祀淫祠的，一旦查实就会捣毁，只有得历代朝廷敕封的正神，才能够享受香火。 所以传说这些野神为了增加信徒，会将信奉自己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其实不过是要害人罢了。 可是如今她落魄到这个地步，已经摆不出皇后娘娘的谱了，至于个人生死，于江妙而言更是完全无所谓。唯一的执念，就是谢铮，她决不允许这个男人在江家家破人亡之后继续风光下去。 若是眼前这个野神真能帮她，就算出卖自己的灵魂，又有何惧 “你能帮我”这样想着，她不由开口问道。 叮我不能帮助你，能帮助你的只有自己。那声音仍旧一板一眼，透着怪异。 这回答大出江妙的预料，叫她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接话，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这是何处，我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叮这里是系统空间，宿主目前是以精神体的方式出现，本体仍旧在原处。因为宿主意念能级达到系统开启标准，所以才能进入此地。 “系统空间”，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从字面意思上，也勉强可以理解，是这邪神自己制造一处地方，而她似乎只是灵魂入内，并不影响身体。 它的能耐，似乎比自己设想的要大。 但系统并不打算留给她更多观察和思考的时间，很快又发出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符合系统绑定标准，是否绑定糟糠之妻系统与此同时，一个半透明状的面板忽然出现在江妙眼前，上面有“是否”两个大字，正微微闪烁着光芒，吸引她的注意力。 “就算要绑定，总得让我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妙略略犹豫，便问道。 经过系统的一番解释，虽然还有许多不甚了解之处，但江妙大致知晓了，这系统专为她这样的女子，也就是“糟糠之妻”存在，旨在帮助她们夺回自己的人生。 只有意念能级达到某个标准才能激活系统，而绑定之后，系统便会将她们送入各种各样的世界之中锻炼培养，直至她们能在自己的世界中与抛弃自己之人抗衡，改变既定命运。 听起来似乎都是好处，但江妙没有被迷惑，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叮系统会在整个过程中搜集各种意念能量，这不会对宿主造成任何伤害。 “意念能量”这个词，让江妙想起自己很在意的“意念能级”，她想了想，问，“所谓意念能量，是在在一瞬间情绪爆发时产生的能量” 叮是的。 “吸收能量之后，系统会变得更加强大吗能否为我更多帮助”江妙又问。 叮是的，可以。 “我同意绑定系统。”江妙抬起下巴，一双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渐渐明亮起来，仿佛其中有火焰在灼烧。她抬起手，用皮肤已然有些粗糙、指腹还带着薄茧的手指在那虚实不定的“是”字上轻轻一点。 半透明的面板立刻化作一片炫目的白光，裹挟着江妙真个人投入到金色光团之中。 耳畔还隐隐听得系统板正的声音。 叮绑定成功，系统启动 江妙做了一场十分奇异的梦。梦里她只是个旁观者，站在一旁看着另一个同样名唤江妙的女孩的一生。 女孩家中经商，是镇上数得着的富庶人家。本朝商人地位不低，因此江父在镇上很有脸面，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员外”。 他本人也乐善好施，这些年来捐资为镇上修桥铺路，建设学堂和善堂，着实做了不少好事，因此江家在当地的名声极好。自古皇权不下县，乡镇都是依靠当地耆老和里正村长管理，江员外面子大，凡事也会有人找他商议。 在这样的环境下，江妙的生活可谓是十分滋润。上面有嫡亲的兄长，已经跟着父亲出门历练，将来承继家业，母亲是正房夫人，父亲也不爱女色，一家子和乐融融。最好的是乡间规矩没有城中大，江妙还可以时常出门玩耍。 然而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在认识了一个叫刘天成的人之后，便被彻底毁掉了。 刘天成本是贫家子弟，他父亲早逝，由寡母带大，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因此十岁出头，就开始出门赚钱。江员外怜惜他，便让他在江家做了个短工。 这人倒也有几分聪明，原本只是做些粗笨活儿，但很快就因为脑子灵活，做事勤快而被江父提拔到身边。后来江父见他着实有几分聪明，就这么耽搁了可惜，便连短工也不叫他做了，还自掏腰包送他去学堂念书。 刘天成也果然有读书的天赋，十二岁才开蒙识字，不过七八年光景，竟然就取中了举人。莫说县城，就是在整个府城、省城，也是数得着的大才了。 江父见他有了前程，心下欢喜，便将自己的独女江妙许配给了他。 刘天成无论气质胸怀还是能力都与普通工人大不相同，乡下男女大防也没那么重，他在江家进进出出，江妙自然是熟悉的，也爱他是个与自己所见旁人都不同的俊俏少年，心下对这门亲事千肯万肯。 江员外为了替女儿女婿做脸，还请动了县太爷保媒主婚，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来年二月就是礼部春闱，所以成亲一月之后，刘天成便收拾包袱上了京。这一去，却是惹出了祸事。 这个时代，赶路从来都不是一件轻省的事。虽然江员外给足了银子，还送了两个帮闲，但刘天成这一路却仍是十分不顺，走到中途就突遭大雨，被困在了一座山神庙中。 恰好这夜有另一队人马同样借宿于此，队伍之中有个天仙一般的姑娘，被众人簇拥着，应是主家。刘天成一见之下，一颗心就落在了对方身上。 也不知道是思春太过，还是夜雨寒凉，当晚他就发起烧来。 那边知晓后，便遣人送了药材。刘天成存着心事，自是忙不迭地感激，并自报家门。听说他是上京赶考的举子，对面的戒备顿时去了一半。这场雨下了足有两日两夜，等雨停时，刘天成的烧已经退了，两边的关系也亲近许多，他甚至与那位仙子搭了两句话，并且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当朝大学士之女，高不可攀的大家闺秀。 这一趟是为母亲重病，要回乡祭祖，祈祷祖宗保佑。父亲走不开，所以她才孤身上路。当然，说是孤身，其实身边跟了十几个下仆，等闲人不能近身。 刘天成本以为这样的身份自己高攀不上，只好将心事都压在了心底。 却不想鸿运当头，科场得意，竟叫他考中了虽然是三甲同进士，但毕竟也是一份足以夸耀的功名。最重要的是，一朝登科，便是士人之列，他有足可匹配心上人的身份了。 恰在此时，刘天成打听得那位他至今不知名姓的高姑娘之母病故，本来已经是适婚年龄的她，需得守孝三年。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官员三年一次考评，只要能得到优等便可晋升，若能设法留在京中，到那时也就有了去高家提亲的资本。 可是在那之前，他得先解决了家乡的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富商之女（2） 江妙缓缓睁开眼，就见周围的人一下子全都围了上来，恭维道贺之声不绝，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反应。 还是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斥了几句，才叫众人散开。 江妙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见对方一脸关切地看向自己。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便是“梦中”那个江妙的父亲了。 此刻，江员外目中含着一点担忧，但更多的是快慰欣喜，脸上又带着几分安抚似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江妙的头顶，柔声问，“现在觉得如何” 或许是因为在梦中看到了“江妙”的一生，与她共情，又或许是此刻江员外的神情与自己记忆中的老父有了瞬间的重合，江妙只觉得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地脱口叫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了呢这是喜事。”江员外柔声抚慰道。 江妙将头贴在他掌中，想到父亲已经离开人世，自己身为女儿却没有在病榻之前守过一日，更来不及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想到江员外一家将来会被刘天成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眼泪便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无法对江员外描述自己此刻这种复杂的心绪，只能抽噎着道，“爹，我怕” 这是一向刚强的江妙，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露出的软弱。 “莫怕，有爹呢。”江员外的语气越发柔和，“你便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每天都得高高兴兴的。” “孩子”江妙闻言不由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掌放在了小腹处。 没有孩子，是她心中最深的痛。 可是，江妙并不是一开始就不能生的。跟谢铮成婚的第二年，她就有了身孕。然而那时谢铮刚刚被接回京城，要面对的明枪暗箭数不胜数、防不胜防，她跟他一起日夜悬心，为往前走的每一步反复商议绸缪。 直到失去了那个孩子，她才知道它的存在。 但在当时，她连安心休养的时间都没有。往后两三年里，日子一直很艰难，等到一切慢慢好起来时，她的身子已经酿成了病根。虽然太医们不敢直言，可是江妙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做母亲了。 所以此刻，听到“孩子”二字，江妙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奇异之感。 别的不说，就冲着这个孩子，就冲着自己还有做母亲的机会，她也感激那个叫“系统”的家伙把自己送到这里来。 但她旋即就想到了刘天成，更想到了之后种种变故和灾祸。 无论是眼前面容慈祥的父亲，还是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对江妙而言都是难得的慰藉，是可稍微弥补她悲惨人生的幸运，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算计他们，伤害他们 何况那刘天成，本就是她这一趟过来要惩戒的负心人。 这样想着，江妙心中倒是生出了一点支撑，她慢慢收了眼泪和悲声，对江员外微笑道，“爹说得对，我得高高兴兴的。” 江员外这才放下心，又安抚了几句，就听得外间一阵匆忙脚步声，不一刻这个江妙的兄长江诚就出现在了门口，兴冲冲地问，“爹，我回来时见着张氏送大夫出去，说是妹妹有了身子” 他一边说一边进了门，见江妙也是醒着的，便朝她一拱手，“恭喜妹妹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张氏见状，笑着嗔怪了一句，“听了消息就忙不迭的跑过来，哪里还有半点谦谦君子的仪态现下见着人，该放心了吧” 江妙笑着转头去看张氏，口中道，“那嫂嫂待会儿罚他。” 张氏眼唇而笑，江诚是个端方君子，被揶揄得有些受不住，忍不住瞪了妻子一眼。 只是他受圣人训，讲究“背后教妻”，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因身为哥哥不好在妹妹房里待太久，问候几句，又叮嘱张氏小心照料，便匆匆出去了，说是要写信给刘天成，告知这个好消息。 听到这个名字，江妙目光微微一凝，继而也微笑了起来。 她回头看向江员外，柔声道，“爹，既然身子无事，我也该家去了。” 江员外闻言不由大为意外，而且十分不放心。刘家虽然在他的扶持下，境况还过得去，但那样的日子，女儿哪里能习惯就是成亲之后这段日子，也是住在这边的多。 虽然江员外也知道这样不合适，丈夫不在家，哪有新媳妇不伺候婆母，还住在娘家的道理 可毕竟心疼女儿，也不忍心斥责，就含糊地把人留下了。 这会儿江妙主动提起要回去，他又是惊讶，又是担忧。但是转念想想，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别的事还罢了，既然是他们刘家有后，这消息自然也要通报一声，别人去说，自然不及女儿自己说。 于是便命儿媳妇打点起东西，好生把人送回去。 刘家的屋子距离江家的大宅不远，是刘天成婚前刚刚翻修的一栋小院，虽然只有一进，但屋子是簇新的，又干净整洁，并没有江员外想的那么差。 婆婆戴氏是个一脸苦相的老妇人，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满面风霜，连头发也白了不少，说是五十也有人信。 她虽然独立抚养儿子长大，性子却没有立起来，见了外人，就有些瑟缩拘束的样子。不说江妙，就是刘天成自己心里也有些看不上。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儿子的话，所以上辈子，在刘天成的授意下，没少折磨江妙。 江妙虽然没有大度到原谅她，但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本心，只是随波逐流。 刘天成可以用她，自己当然也可以。 所以见了面，江妙就红着脸，低着头道，“娘，今日我身子有些不适，在娘家晕倒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羞于出口，却用双手托着小腹轻轻摩挲。 戴氏立刻意会，不由瞪大了眼睛，快步走过来，拉着江妙的手，双眼发光地盯着她的肚子，“我的儿，你可是可是有了” “嗯。”江妙微微点头应道。 “阿弥陀佛，这可真是菩萨保佑”戴氏立刻欢喜起来，“我们刘家总算有后，我就是到了地下，也能去见你公爹和列祖列宗了” 大抵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江妙对某家有后这种说法，总觉得非常微妙，不过她没有在戴氏面前表现出来。 戴氏对这个儿媳妇没什么意见，因为她也很清楚，正因为有江家，自家儿子才会那么有出息。即便江妙心里更偏向娘家，她也觉得理所当然，并不介意。眼下江妙肚子里有了孩子，更是恨不得把她供起来，连下床走动都要眼珠不错的盯着。 江妙表演够了“含羞带怯”，也开始自然地跟婆婆说起孩子，又说自己前几日曾做梦，梦见金光祥云之类的祥瑞之物，听得笃信佛教的戴氏惊喜连连，对这个孩子更是重视。 又过了两日，从京中千里迢迢前来报喜的差役终于抵达，带来了一个令整个小镇乃至县城都沸腾起来的消息。 刘天成考中了 虽然是三甲同进士，但也足够令人欢喜。从这一天起，刘家的热闹就没有停歇过。江妙更是主动拿出私房钱来，置办了一日的流水席，请街坊邻里们一同赏光，沾沾喜气。 此外县里各个家族也都派人前来道喜，就连县尊大人也亲自过来慰问了一番。其后，就连府里那边也听了信儿，过来道喜。 直到刘天成回来时，这热闹也未曾停歇。 在原本的轨迹之中，江妙诊出有孕之后便留在了江家，其后各家前来道喜，自然也都往江家去。毕竟谁都知道，这位进士老爷是在江员外的扶持下才考中的，婚后小夫妻也在江家住过一阵，不是入赘，也胜似入赘了。 所以不管是儿媳妇有喜还是儿子高中的消息，戴氏竟都是听旁人说起。她怕自己一个寡妇连累儿子的名声，索性关门闭户，连江家请她赴宴也不肯去。 等刘天成回来，看到江家门庭若市，自家却门可罗雀，心里的滋味自然不会好受，也越发坚定了原本的决心。 但这一回，宾客们登的都是刘家的门，他母亲换下了朴素的蓝布衣裳，穿上了一身绸衣，头上也戴了钗环首饰，正被各家夫人们簇拥着说话，看起来竟没有半点局促之意，叫刘天成几乎不敢认。 还是站在台阶上指挥着丫头们上茶的江妙先看见了她，立刻眼睛一亮，飞一般地跑下楼梯，只是跑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又放满了脚步，整整衣裳，这才朝他走了过来，面色绯红，眼神发亮，娇娇怯怯地叫了一声，“相公。” 刘天成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预备搀扶他，但江妙已经先一步回过头去，扬声道，“娘，相公回来了” 这一声惊动了院子里的所有人，听说正主儿回来了，众人便都热情地围拢上来。有人问京城见闻，有人问会试殿试，也有人问一路辛苦。刘天成眼睁睁看着江妙将母亲推到自己面前，她却被众人挤到了外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富商之女（3） 刘天成这一去足足三个多月的光景，对戴氏这位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从未与儿子分离过那么长时间的寡母来说，实在是太久了。 她日思夜想，惦记不已，此刻见了儿子自然有无数的话说。 宾客们日日登门拜访，就是希望在进士老爷这里留个好印象，这会儿都知道人家骨肉团聚不好打扰，道了喜，报上名姓之后便纷纷散去了。 戴氏拉着儿子，有说不尽的话，江妙则在一边端茶倒水，安排婆婆暂时顾及不到的琐事，时不时红着脸转头去偷看刘天成。 江妙毫无疑问是美丽的。 她的母亲出身并不高，之所以能嫁入江家，便是因为容貌十分出众。据说当年江员外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家中反对将她娶了回来。为了给妻子更好的生活，她卯足了劲儿在商业上奋斗，才攒下如今这份家业。 而江妙的容貌，像足了早逝的江夫人。江员外和江大哥对她如此偏宠疼爱，半是因为她乖巧体贴，半也是为她这副长相。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纵使刘天成不喜欢，笃定地认为她不如自己心爱的高小姐，但当她用信赖的、仰慕的眼神看着自己时，内心深处那一点身为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忍不住膨胀起来。 何况她又是如此的安守本分，不争不抢。 在再次抓到江妙的看过来的视线时，他不由开口道，“娘子也过来坐下说话吧，不必忙活，那些杂务让丫头们去办就是了。” 戴氏闻言也跟着看了过来，点头道，“很是，你还怀着身孕呢，可不能忙活这些事，快过来坐着吧。” 说着转回头去看着刘天成，脸上的喜色不加掩饰，“我儿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前阵子你媳妇才诊断出有了身孕，紧跟着你考中的消息就送来了，这孩子可不来的正是时候说不得就跟话本小说里写的那样，是个有大造化的。” “有了身孕”听到这个消息，刘天成的第一反应是欣喜。 为了把精力都放在科举上，再加上他的家庭条件也不好说亲，预备等高中之后再考虑，他的婚事就一直耽搁下来了，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岁。 在这个时代，与他同龄的人，孩子都有两三个了。对于子嗣之事，他自然也十分在意。 何况这个孩子的确来得很是时候，就在他考中进士时诊出来，没准的确是带着几分好运的，能旺他和刘家。 但随即他就想到了江家，想到了高小姐，这一点欢喜也就立刻被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 孩子再好，可惜是江家的女儿怀上的。 他之前已经受了江家很多的恩惠，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是在江家的扶持下才考中的，他这个进士老爷，倒要反过来被江家压过一头，但凡有一点不好，都是他知恩不报。 对于正春风得意的刘天成而言，这是他强烈的自尊心绝对无法忍受的一点，尤其是从京城回来之后，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在京城，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出身，人人都只知道他是少年才子，二十岁便高中进士，前途无量。 可是在这里，他却始终要生活在江家的阴影之下。 而有了这个孩子，他和江家之间的联系就会更加紧密，再也无法分离开。 何况还有高小姐。 刘天成原本的计划是回乡之后寻机会休妻，然后干干净净上京去向高小姐求亲。可是现在江妙有了身孕，这休妻的计划显然就不能再继续了，他娘盼孙子已经盼了好些年，第一个不会同意。 短暂的喜悦之后，刘天成立刻意识到这孩子来得其实最不是时候，着实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 这么一想，心底的那一点热切就冷下去了。 只是戴氏和江妙看起来都那么高兴，他也不好拉下脸色，只能勉强笑着道，“娘子既然身子重，就更不该忙活这些了，快坐下歇着。” 他神色上这一点微妙的变化，戴氏没有注意到，江妙却看了个正着。 她心中冷笑，口中还要说道，“还有一件事须得告诉夫君知道，因为家里只有我和娘两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待客，所以只有女客是在这边，男客一律都是请到我娘家那边去，由爹和大哥接待的。如今相公既然回来了，是否要过去看看” 刘天成不是不喜欢江家么她就偏要让他知道，即便是考中了进士，在大众眼中，依旧是江家的功劳高过他自己的苦学，这是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东西。 反正就算她不这么做，他也已经足够仇恨江家了。 无关他心爱的女人是谁，在江妙看来，那位高小姐更像是个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却是因为刘天成无法容忍自己不管走到什么样的位置，都会被跟江家联系在一起，然后一句“靠着妻族”“吃软饭的”，就抹消了他的才华和能力。 这才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果然刘天成一听，面色便是一变。只是他隐藏的很好，须臾之间就将其掩盖过去了，脸上的笑容还是如常一般温柔敦厚，笑着点头答应，“娘子说得对，那我就先去岳父家中看看。” 说着就站起身要走，半点没有因为风尘仆仆、旅途劳顿就要拖延时间的意思。 送他出门，江妙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原本的那个江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并不是她的错，只是刘天成掩饰得太好了。 为什么要掩饰，无非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念头见不得人，在真正做成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可是一旦他得到了机会，那就是彻底的 不、死、不、休。 想到这里，江妙心头忽然一惊。不过一个进士就能如此，又何况是帝王之尊 仔细想想，刘天成和谢铮的经历、处境，在很多地方都有相似之处。这么对比着一看，更是叫江妙惊得背后一片冷汗涔涔。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弄错了先后顺序。 也许谢铮对自己、对江家的意见，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只不过登基之后才渐渐显露出来。 不是因为夫妻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谢铮才会对江家产生不满，而是先对江家产生了不满，才会渐渐疏远她这位结发妻子。 可笑她一度还以为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因此狠狠针对过新入宫的得宠嫔妃，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以至于几年来一直在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却根本于事无补。 “原来如此”她忍不住低声喃喃，眼底也露出了一抹疯狂之色。 站在她身侧的戴氏转过头问，“孩子，你方才说什么” 江妙立刻惊醒过来，意识到现在不是计较谢铮的时候。再怎么恨，她也必须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才有机会回去处理自己的事。 就当做是一场磨练吧。 原本江妙还对自己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排斥，但从此刻起，她开始积极地应对一切，主动寻求解决刘天成的办法，以求能够积累经验，早日脱离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的第一个策略，是讨好戴氏。这个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因为这个女人太好说话了，江妙不过多与她说几句话，多夸她几句，她就满脸不自在，任由江妙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再加上肚子里还有个护身符，戴氏就更是对她言听计从。不过几天功夫，已经被江妙洗脑得相信这孩子天生带着祥瑞，能够增旺刘家的门楣了。 至于第二个策略，就得等跟着刘天成到任之后再行动了。 刘天成离京的时候，已经授了官职。同进士通常都是授县丞或者教谕的职位，刘天成在朝中没有多少人脉，最后被派遣到了西北肃宁县为县丞。这里不但是下县，还临近边境线，时常有草原部族前来掠边，这个官自然不好当。 知道他他授了这个官职，大部分人都很同情，但刘天成有自己的想法。 不是这样需要力挽狂澜之地，又哪里显得出他的能力和手段呢想要三年考满之后升官回京，他必须要做出足够亮眼的政绩，而肃宁无疑就是个好地方。若真去了江南上县，也没有他施展的余地，只能安分守己。 只是这样一来，对于他要带着妻子和母亲上任的做法，江员外就不能赞同了。 他们所在的府县，虽然比不上江南，却也是人杰地灵，商贸发达，繁荣富庶之地。而西北苦寒，人人皆知，江员外哪能让自家宝贝女儿去吃苦何况江妙还有了身子，不宜路途跋涉。 但是江妙自己同意了。 刘天成去当官，必然要有人跟在身边打理内宅，与同僚的夫人们结交往来才行，若是她不去，就只能为他抬举个姨娘了。用这个理由，江妙轻松说服了江员外，让他松口。 前世江妙也主动跟着刘天成离开，却根本没有好好与父亲沟通，惹得江员外和江大哥都气她女生外向，关系一度陷入僵持。但这回，她说得那两人回心转意，又怕她到了那边日子不好过，着实替她准备了不少东西，起行时车队都排了半里路长，叫围观者赞叹不已。 刘天成冷眼看着这一切，心想这也是江妙自己的主意，那就怪不得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富商之女（4） 因为西北地处偏远，所以任命书上要求刘天成到任的时间放得很宽，加上考中进士之后回乡祭祖的一月假期，总共有四个多月。 既然时间充足，江妙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她爹和哥哥怕她到了西北吃苦，更怕她受不得路途颠簸，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衣食住行色色皆考虑到了，除了没有逾制的东西之外，御驾出巡也不过如此了。因此一路慢行，她几乎感觉不到旅途疲惫。 只是刘天成看着她这副排场，越发不满意。 虽然自己也是受益人，但想到外人会如何评价自己，他心上就像是扎了一根刺。 这根刺当然是江妙故意扎下去的，她就想看刘天成这种愤恨不已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反正已经不可能修好，那么，让刘天成不好过，她就好过了。 期间刘天成也不是没想过要与她交流，但江妙也有办法应付他。 羞涩真是个好人设，她心里不耐烦刘天成，根本不愿意理会他，索性一见他就红着脸低下头去，也就不需要说话了。 刘天成虽说被她的态度弄得通体舒畅，但又嫌弃她木头人似的，还不如婚前活泼灵动，更不用提跟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高小姐相比，也就渐渐不再来寻她了，安心在属于自己的那辆马车上看书。 是的，江妙以有孕后身体反应大，而且时常需要躺着休息为由，独自占了最好的那辆马车，刘天成就只能跟戴氏去乘另一辆车了。 她十分感谢原身在这个时候怀孕，省了她许多应付刘天成的功夫，尤其是晚上，可以以担忧胎儿为由，让他自己去睡另一间房。好在刘天成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要这个孩子，但面上总不能露出来，再说也有几分为高小姐守贞之意，很痛快地答应了。 而且这一路上，以静养为由，她将婆婆和刘天成安排在了一辆车上，就是为了看好戏。 戴氏这个人，是个完完全全遵守三从四德的可怜人。如今儿子成年了，她心里想着“夫死从子”，对刘天成自然是无限宠爱。只是她又不是那等情绪外露之人，表示自己的关心，只会拼命叫人吃东西，或者说些实际上并不讨喜的话去讨好他。 江妙见的人多，对戴氏这种真诚的善意并不排斥，纵然有不妥之处，也只是一笑而过。 但刘天成就不行了。戴氏是他的母亲，以后肯定要带去京城见人，甚至高小姐过门，也要跟这位婆母相处。想到那个场景，刘天成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一开始，他还试图给戴氏讲道理，试图改变她，让她像所有官家老夫人那样说话行事，变得更加体面。然而戴氏能孤身抚养儿子长大，也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准则，而且是被她验证过绝对正确的，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刘天成说不动她，还要日日被他絮叨，心烦不已，只能装作看书逃避，实际上根本看不进去。 甚至在某个瞬间，他忍不住冒出来一个念头，反正要在西北解决了江妙，若是连母亲也出了事，他岂不正好一身轻松 虽然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他狠狠摁了下去，并且在心里自我唾弃了一番，但是已经埋下的种子，又岂有那么容易就被湮灭只要遇着了合适的时机，就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好在肃宁县遥遥在望，路途中的这种折磨，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按照流程，刘天成提前写了书信，让人送往肃宁县，向县令禀明自己即将到任的同时，也好让下面的一应官吏准备好迎接自己。 在他的设想之中，到了肃宁城外，见到了前来迎候的官吏，就该是他这位官老爷大显威风的时候了。 他寒窗苦读十载，为的正是今日这般荣耀 但现实却与他所想相去甚远。这一日，等候在肃宁城外的众人，还没看见新任二老爷长什么样子，就先看到了那拖了一路，几有遮天蔽日之感的车队。 他们一开始甚至不敢认，以为是哪家千里迢迢送亲的队伍，又或是前来西北行商的商队。 直到刘天成主动从车上下来，亮明身份。 然而这时候，众人的注意力却都已经被车队夺去了。 这种排场，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惹眼，但又哪里比得过西北“苦寒”两字不是随意说说，这里的条件的确比别处差了许多，就连官员们的日子，也没有那么舒坦。 这会儿见到刘天成带着那么大一支车队来上任，众人心里各有各的想法。 有羡慕的，觉得他的日子绝不会难过，也有暗暗讥讽莫不是把所有家当都搬来了的。纵然大部分人为官求的是钱权名利，也没几个人会明晃晃摆出来。 到西北来为官，却带那么多行李，哪有好好做官的样子且他的官职不过是个县丞，并不是一把手。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将顶头上司都盖过去了，能得着什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想给个下马威呢 今日李县尊去城郊查看今年麦苗长势了，并不在衙中，回头知道了，焉知不会暗恨在心 不过很快，他们的脸色又变得微妙起来。 原来这不是刘县丞把自己的全副家当搬来了，而是岳家赠给夫人的私产 听到这个消息，不管众人原本怎么想，此刻都统一成了“原来如此”，并且由衷地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这位刘夫人如此张扬，恐怕对刘大人并没有任何好处。而刘大人连自家夫人都管不好，也足见在家中处于弱势，只怕发迹没少了夫人娘家支持。 刘天成费力想要遮掩的底细，一照面就被众人猜出来了。 但此刻，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能在官场混到现在，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更不会把心里想的在面上显出来，都是一派和气热闹，让刘天成原本有些不快的情绪立刻转晴。 迎到了人，刘天成自然要去跟他们应酬。江妙的车队却是被下面的差役引着，穿过城中，进了县衙大门。 自然又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待一打听是新来的县丞刘大人的家眷，这些普通百姓哪里能通那么多内情先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带着这么多家当过来，显然是怕来了西北吃苦，很显然不是个好官。 江妙虽然坐在车里，但这些情况多少也能猜出一点，但她面上没有露出半点端倪。不但妥当安排了跟着刘天成去应酬的人，还特意派人将自己替刘天成打点下的诸多分送上司、同僚的礼物挨家挨户送去。 这些礼物虽然都是按照惯例来准备的，并不出奇，但是也能彰显出态度来。 她自己还没安顿下来，就先把这些事做了，这种态度就让人很舒服，那些往后将会跟她打三年交道的夫人们，暗地里也赞一声周到。 等到自家官人回来，两厢一对。原以为这位夫人是个泼辣的，如今看来不然；原以为那位刘大人是个贤能的，如今看来也不然。众人心里自然各有见地，就等着看他们的表现了。 刘天成自然表现得很积极。 原本的轨迹中，他也是这么做的，一来就摆出以衙门为家，要战斗在工作第一线的态度，惹得原本还怕来了个不懂事的愣头青的县令大人和同僚都赞叹不已，觉得他的确是个做实事的人，又肯下功夫。 西北条件是差了些，但其实人心反倒简单。 因为连年征战，所以这里虽然设了衙门，但同时又设了军镇。虽然县衙只管民生，但是有草原部族这一把利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稍有不慎，他们来打一次草谷，自己一年的辛苦就泡汤了，所有人都生不出争权夺利的心思。 所以那个世界里，刘天成很快就成功融入了这些官员之中，又凭借着几次草原部族来袭时不肯下城墙的刚硬，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称赞。三年之后考评中上，顺利调回京城，成了一位优秀的铁杆御史。 但这回，众人对他的印象不说坏了，至少先打了个问号，见他如此积极抢表现，心里不免有些看不上。 这种排斥是很微妙的，面上察觉不出任何不同，但就是做起事情来处处掣肘，刘天成一腔豪气，在这种氛围之中，也很快消磨了许多，一时甚至连后宅都顾不上了。 而此时，江妙却已经顺利打进了西北的官眷之中，还交到了几个朋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富商之女（5） 在家时戴氏就没什么主意，凡事都听江妙的，而今到了西北，人生地不熟，连语言也不通，她不肯出门，就更是万事都又她做主。 所以江妙一个孕妇，日日乘车出门，说是要与官夫人们交际，她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这夫人交际的用处，江妙也与她细细分说过，并不比儿子在外头当官来得轻松，用处也极大。 至于江妙每天出门到底做了什么，她是一概不知的。 江妙出门交际当然是真的，只是这地方没什么值得赏玩的风景，风气也不似其他地方那样浮躁，众人还是以做实事为主，夫人们的聚会自然也没那么频繁。 她每日出门，其实是出城去了。 二月春试，三月殿试，再加上三个多月的假期，这会儿已经七月了，马上就是可以收成的季节。 也是草原番部南下的季节。 而且江妙知道，今年他们会来得比往年更早些，完全出乎边境守军和百姓的预料，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甚至一度攻破了肃宁县城。 这件事为刘天成带来了一场大功，也带走了江妙年轻的生命，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而这个结果，半是意外，半是人为。 那一夜，虽然县衙的一众官员都忙着组织人手抗敌，但是家眷都在这边，谁也不放心，自然都吩咐下人回去通知。 只有刘天成没有。 江妙不信他想不到，只是也许电光火石之间，让他产生了一个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胆念头他将江妙带到西北来，本就是不怀好意。之前路途艰辛，江妙胎儿本就不稳，若是今晚受惊或是被刺激了，说不准就 而且借了番人的手，他也可以把自己洗白得干干净净。 那些番邦人进城之后，县城和粮仓就成了最大的目标，江妙是在睡梦之中被杀死的。 亏得当时是深夜，黑灯瞎火，那些番人打的也是抢了就跑的主意，否则只怕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倒是戴氏，年纪大了，瞌睡也轻，听见响动就醒了，又不敢出去，索性躲到了床底下，再加上她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竟然幸运地躲了过去。 刘天成立了功，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却没了，不但得到了西北军政两方官员的一致同情，也得到了满城百姓的推崇与尊敬，为他往后三年的为官生涯奠定了一块牢固的基石。 这个仇，自然不能不报。 但刘天成是她的仇人，那些番人也同样是。可江妙一个普通女子，能做的实在有限。所以她想找个可靠的人，将番人会提前入侵的消息传出去，就得先去了解这些。 她每日出城，其实是去了城外军队驻扎之地。 虽然系统给了她很多消息，但都是从江妙或是刘天成的角度来看，并没有其他的内容，所以江妙对当地驻军也完全不了解。之前跟夫人们拉交情的时候，也只打听到驻扎在肃宁县的将军姓石，副将姓穆，别的一概没有。 虽然是城外，但平时并不荒凉。因为不但有绕城而居的村庄，还有一些不便建在城内的作坊，以及驻扎在此地的军营。围绕这些生活在此处的人，也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 驻军虽然训练任务很重，但正因此，士兵们结束训练之后，往往会出来放松一番。 江妙就是在这集市里探听消息。 她不主动问，就只坐在一边听他们闲聊。虽然多是说哪家的女人够辣，哪一种酒味道更烈，还有兵器、食物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但毕竟都在一个营里，多少会说起训练，说起长官们。 几日之后，江妙心里便已经有了决定。虽然石将军才是主将，但事实上，他今年已经五十岁，所以想法越来越保守，本身才能也不出众。 倒是那位穆副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出身，但按照士兵们的说法，应该是个年轻的世家公子，来这里不过三年功夫，就连跳十几级。虽然这也是他在战场上够拼够狠，但朝中肯定也有人提携。 世家出身的年轻人，胆子也大，对江妙而言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有见识，不会一看她的消息就斥为荒谬，而且他想立功，就算觉得不可能，也会宁信其有，提前做好准备。 但要怎么把消息送过去，却让江妙有些发愁。她倒是想买通了人直接把信递过去，但这样中途可能会泄密，而且容易被当做恶作剧，更有可能出现意外，信没有被送到他手中。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动手。 好在那位穆副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江妙在集市里蹲守了几天，终于见到他出来放松。 穆副将看起来倒没有她想的那么年轻，主要是因为他留了一部杂乱的胡子，不但掩盖了五官，也掩盖了年龄。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仿佛刀子一样从人身上刮过，让江妙不敢多看，怕他发现自己。 好在集市不大，没一会儿穆副将就进了一家店。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去别处，而是集市里最大的酒家，而且必然会要雅间。 江妙四处看了看，酒家对面正好是一家客栈。她本来转身就要进去，想了想，却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寻了个有污泥的地方，佯作摔了一跤，这才去客栈订房间。 正对着雅间的那间房已经没了，江妙只好定下旁边那一间，又叫小二送了沐浴的水上来。 进了房间，她走到窗边往对面一看，不由大为失望。对面的窗户是关着的。 不过也未必就是坏事。 江妙想了想，还是决定按计划行事。她从包袱里取出一把相当袖珍的弓，并几根羽箭。 这东西还是她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缠着父兄要来的，因为力气小，也就没有做大弓。这东西射程不远，只供她在院子里玩耍用。好在这集市上的街道也不甚宽敞，应该在射程在之内。 江妙将写了消息的纸扎在箭簇上，而后张弓搭箭，对准对面关着窗的雅间，嗖地一箭射了出去。 她没有看结果，一箭射出，便立刻关紧窗户，将东西收拾好丢进床底，而后又拖了衣裳，进到浴桶之中，当真开始沐浴。 果然不一会儿，楼下就有喧哗之声，随即一群人的脚步上了楼，小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一边总共三间房，这两间订出去了。” 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问，“住的是什么人” “这一间是个行商，带了一个仆人，但上午就出去了，尚未回来。这一间是个女子，因身上的裙子污了，因此过来要了热水说是沐浴军爷您看” 外间安静了一瞬，那个清朗的声音道，“罢了。” 而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下楼去了。 江妙从脚步声出现就停了所有动作，此刻才松了一口气，但她怀疑还有人守在客栈门口，所以没有立刻行动，慢条斯理地洗过澡，又让小二送了饭菜，又要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夹着一个火盆。 她将一直十分爱惜的弓箭都放在火里点燃，然后才开始吃饭。等饭吃完了，那边也就烧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金属融成了一个铁疙瘩，被她揣进了怀里。 然后她才神色自然地下楼。 退房时视线扫了扫，却没看出来哪些人可疑，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了城里。反正证据都已经被销毁了，就是对方当面对质，她也可以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怕被发现身份。 听说那女子是新任县丞的夫人，而且这几日因为刚到不久，所以正在到处熟悉环境，城里已经逛遍了，这才出城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疑点，那位穆副将果然很干脆地打消了对她的怀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富商之女（6） 听了下头的人回报，说那女子最后进了县衙大门，穆亭不由十分意外。 他没有跟对方照面，但按照属下所言，她的身份应当不低，绝不会是县衙的仆役，那就只有官眷了。再一打听，竟是新来的县丞夫人，如此一来，她出现在城郊这处集市，便是古怪至极。 当时客栈里只有她一人在，若说此事与她无干，又颇有疑点，若说此事与她有关，又连穆亭都不敢相信。 他们从关内来，与番人应是没什么交际的。又是今年的新科进士第一次上任，也不像是朝中什么人做出的安排。就是真要对付他，也不该派个女子前来。 不论如何，从纸条上的内容来看，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至少目前还不是敌人。 穆亭想了想，便吩咐道，“既然是县丞大人的亲眷，想来与此事无干。当时旁边两个房间都空着，说不定有人趁隙溜进去，传了纸条之后立刻撤走。”他顿了顿，又说，“叫人盯着集市那边，查一查是否有可疑人的踪迹。另外，传令城中，从即日起，严查进出城的人口，以免叫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 按照纸条上的说法，等这些番人南下时，会先派遣一部分人作为先锋，伪造身份入城。然后里应外合，趁着守军不备，夺取城门，长驱直入。 既然如此，严加巡查总不会错。 纸条上的内容不好宣扬，只能他自己知道，但是这传纸条的可疑之人，就可以用作搜查的借口。 还有派出去的斥候数量要增加，探查的范围也要推得更远，必须要第一时间掌握草原人的动向，方能做出最及时准确的应对。 草原部族南下这种事，那是年年都有的，不过规模大小不同。 年景好的时候，不但关内丰收，草原上也是马壮羊肥，因此不缺吃食，只有一些温饱不足的小部落会组织人手南下，数目通常不多，劫掠一番就走。荒年灾年，那就是大部落纠集附庸的小部落，数万人马南下就食，顷刻之间便是一场血战。 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收成也好，按理说应该不比太过担心，所以营中的气氛也是轻松的。 但现在看到这张纸条，穆亭就忽然想起夏天时收到的消息，说是草原上爆发了好几场内战，消耗甚巨。现在时间过去几个月，估计也该分出胜负了。可一整年都在打仗，就算赢了，又哪里来得及准备过冬的粮食 只能到南边来抢了。 而且这种刚刚经历大战，带着血煞之气的士兵，又与那些饿得受不了才南下劫掠的部族兵马不同。 那张纸条上，明晃晃写着“屠城”二字，虽是猜测，却也叫穆亭不得不在意。 穆亭的命令才传下去，石将军的人就来了，请他过去说话。估计是听见消息，坐不住了。 军队里最是讲究上下尊卑，石将军虽然保守，个人能力也可称得上平庸，但毕竟资历摆在那里，也是战阵里冲杀出来的，哪里能容忍穆亭在他眼皮底下发号施令 穆亭也是看准他一贯行动保守，就算商量了也会被拒绝，这才来了个先斩后奏。反正草原人迟早会来，就算纸条上写的是假消息，也不过提前戒严一段时日。人都已经派出去，石将军亦无可奈何。 果然，他摆出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石将军除了阴阳怪气地抱怨一通，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他滚了。 斥候派出去之后，穆亭自己骑着马在城郊一带转了一圈，然后不免忧愁起来。 地里的粮食这会儿才刚刚由青转黄，其实还不算完全成熟，但是草原人不管这些，他们来了就抢，并不管会损失多少。若不能在那之前将粮食收上来，不但这个冬天百姓的日子难过，还会留下东西资敌。 在敌人还没影的时候，就叫百姓收了粮食，他们自然不会肯。这种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粮食，水分太重，根本不能久存。而若是晒干，则立刻就少去大半分量。最要命的是明年还不能作为种子，须得另想它法。 当然，那纸条上，也给了万不得已的解决方案。这法子十分出乎预料，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正是因为这些，穆亭越发不相信这纸条会是一个女子传出的了。 它应该出自一位隐士之手，或许对方是从他处得知了草原的消息，所以提前过来报信，但又不便现身人前，因此才用了这种办法。就算退一步，真是那女子射出的箭，她背后也必然还有另一个人在。 转眼七月过去了一半，一切风平浪静，田间的庄稼在烈日的照射下渐渐褪去青色，转为成熟的金黄。 就在穆亭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骗了时，派出去的斥候终于回报，说是发现了疑似草原人的踪迹。 说是疑似，是因为在野外，草原人十分懂得掩藏行迹，而斥候也绝不敢凑太近去观察。但是以他们丰富的经验，既然说了疑似，那就九成是碰见了草原人，而且还不是一两个散人，但具体规模如何还要等待后续探查。 即便消息还不确切，但穆亭接到消息，还是忍不住霍然起身，“终于来了” 虽然在大多数大楚人看来，草原上的人可以统称为蛮夷。但事实上，他们内部也是非常混乱的，绝非铁板一块。 这是由草原的地理环境决定的，他们靠放牧为生，而一片草场，再怎么丰茂，能够养活的牛羊都是有数的。而这有数的牛羊，能够养活的人也是有数的。这就决定了一个部族能有多少人。 虽然他们也会联络起来，但因为平时并不居住在一起，所以这种联盟其实也是一盘散沙，很难统一行动。 而且草原人和汉人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内部，往往会分等级。 小的部落依附大部落，就自动比对方低了一个级别，而普通牧民依附贵族，又要再低一个级别，而在普通牧民之下，还有那些已经失去自身部落，被收编过来的散人。除此之外，还有从大楚劫掠的奴隶。 上层的不会在意下层的生命，所以一旦作战，大部落就会让小部落作为先锋，小部落又会赶散人和奴隶在前面当炮灰。 所以草原人出现在边境，一向都是从小股散兵开始。 一旦有草原人的踪迹出现，则大军也不会太远了，现在开始做准备完全有必要。 这一点不但穆亭知道，石将军也知道，所以收到消息，他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立刻提出要将肃宁城戒严，而从这里往草原的几个寨堡，也要加派人手，盯紧番人的动向。 穆亭闻言不由皱眉，“将军这么说，莫非城外的百姓就不管他们了不成” “他们留在城外，能够成为肃宁城的屏障”石将军说，“不是我不管他们，他们既然生活在西北，只是我们这里不过驻扎了五千兵马，据守城池已经很难，还能如何” “可以让百姓搬进城中躲避。”穆亭道。 石将军闻言，却也是大为皱眉，他不赞同地盯着穆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穆亭也同样毫不回避地对上他的视线，“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认为，我们不但要将百姓迁进城里来，还应该派遣士兵出城，帮助百姓抢收地里的庄稼” “你疯了”石将军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坚壁清野，只会把草原人引到肃宁城来” 人人都知道草原人难下是来打草谷的，说白了就是抢劫。但是草原人也不傻，他们知道大楚城墙又高又厚，还有各种守城器械，士兵们也大都悍不畏死，想要攻破一座城池，哪怕只是小县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在他们的部队没有形成规模的时候，大部分草原人会选择绕过城池，在城外抢一抢那些村庄，得到了足够的铁器、粮食、女人甚至被藏起来的银器，也就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只要紧闭城门，严阵以待，让草原人在城外抢够了，他们自然就会退走。这样就能够最大限度避免正面交战，避免战争损失，更不会有城池失手的危险。 石将军从军这几十年来，功劳赫赫，不知道有多少是用这种无辜百姓的性命堆填起来的。 不单是他，这其实也是西北许多中低层将官门获取功劳的不二法宝。到时候只需在上报时写上“力战退敌”即可，军队几乎没有死伤，就可以算得上功劳了。万一侥幸杀了一些草原人，那就已经值得朝廷嘉奖了。 至于平民百姓的性命在西北，这并不值钱。 反正这些百姓傻乎乎的，明知道这里日子不好过，还是会留在这里。有些战乱的时候逃走了，等战事一平，就又回来了，永远都耗之不尽。 这种话，石将军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但他以为穆亭一定能懂，却没想到他懂是懂了，却偏要跟自己对着干 “这种事我们说了不算，既然草原人要来了，防守之事还需肃宁县一干官员出力，城外那些百姓也是他们治下之民，不如请他们过来商议。”穆亭冷着脸道。 和军队不一样，负责治理地方的官员的政绩是按照当地丁口、田亩数量，每年的税收、取中的生员举人数量等等来衡量的，他们绝不会允许石将军把城外成千上万百姓拿去填草原人的胃口。 于是正在跟县尊开会，准备这几日下乡劝农，督促秋收的刘天成，也被请到了军营之中。 并且一听完两方的提议，他立刻意识到这也是自己立功的机会，于是立刻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穆亭这一边，甚至话中威胁石将军若是罔顾百姓性命，他必然要参上一本，完全是一副要为民请命的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富商之女（7） 做官跟刘天成想的完全不一样。 整个衙门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表示对他的不欢迎和不满意，但他就是觉得处处掣肘，想做的事情都做不成。偏偏这种憋屈还发不出来。 下头的那些油滑胥吏，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敷衍他。而刘天成自己虽然出身底层，但因为有江员外庇护，是从来没有跟官府中人打过交道的，更不知道内里的这些弯弯绕绕。 他从前只看到官员的风光，却看不到他们背后的不易，所以总想着自己考中之后，必然会做得比他们更好。 他肯吃苦，知道百姓们的心思，总能比那些出身世家，完全靠着父祖隐荫蔽的家伙强吧 结果却是上任半个月，连衙门里的基础事务都没弄明白，每日手忙脚乱，仓皇不已，至于他自己所设想的恩威并施，整治衙门内务，自然不可能出现。 刘天成一开始或许想不到，但到现在，自然也慢慢想明白了。这些同僚们明面上各个都对自己的到来表示欢迎，拍着胸脯保证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帮他的意思。 这是要看他的笑话呢。 他本来就是个很敏感的人，因为如今功成名就，才将那一点自卑转化成了极度的骄傲。但是现在一切都不顺利，那种觉得人人都看不起自己的敏感就又出现了。 周围的人都成了他的仇人，都是要阻碍他建功立业的小人。刘天成坚信他们是在嫉贤妒能，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自然会一飞冲天。 而现在，机会来了。 所以他甚至没有等李县尊先开口，便迫不及待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各地军政，一向都是分离的。但是通常来说，又都是文官节制武将。唯有西北不同，这里是边境，随时都可能要打仗，所以武将的地位更加超然，话语权自然也更重。 就算朝廷要让文官来节制这些人，也会是从朝中单派遣督军御史、巡抚之类的清贵官员过来，与他们这些浊官毫无关系。 在刘天成看来，既然文官人人都妒恨自己，不如转向武将。只要立下军功，自然能解开自己此时的困境。 而第一个表态支持，总是特殊的，若是落到后面，就毫无特点可言了。 再说，虽然见面的时间很短，但刘天成已经知道，主张坚壁清野，不留一粒粮食给番人的穆亭只是副将，主将石将军其实是不赞同这个提议的。 这不就巧了吗自己身为县丞，也只是二老爷，是县令大人的副手，因此被他压着不得出头，与穆副将的处境何其相似 刘天成相信，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默契，一旦合作，必然能够大大改变眼下的处境。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根本不去看同僚们的脸色，一双眼睛紧盯着穆亭。 这反应是穆亭没有想到的。其实在见面之前，他还想过，那位疑似给自己传递消息的女子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见了面，却是大失所望。刘天成那点心思，在他眼里其实无所遁形。一个汲汲营营于权势的小人罢了。倘若那女子果真就是他要找的人，嫁给这样一个庸人，着实可惜了。 但他如今要争取其他官员的支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以眼神示意李县令。 李县令板着脸斥道，“刘大人不可胡言乱语，石将军召集吾等前来，便是为了商议此事，可见他心中也还未拿定主意，是要集思广益之意，你怎可如此无礼快向石将军道歉” 刘天成立刻瞪大了眼睛，但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无从反驳，最终只能憋屈地低下头，“石将军见谅，小子也是忧心城外居民，因此一时唐突了。” 虽然这道歉殊无诚意，但也没有人在意这个，只要他肯低头就行了。 石将军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李县令便又道，“石将军的意思，本官也明白。那些村寨环绕着肃宁城，正可为一道道屏障。可是将军想过没有若是将他们留在城外，那些粮食和物资，便都相当于是送给草原人了。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草原人一向有驱逐俘虏为先锋的传统，若是他们攻城时，让那些被俘虏的百姓们冲在最前头，咱们又当如何” 儒家讲究的是仁孝，这也是整个朝堂所推崇的。那些百姓虽然被俘虏，原本却都是大楚子民，若是铁石心肠命人射杀，石将军的仕途只怕就到此为止了。可若是心软不管，则草原人便正好跟在他们身后冲上来，说不得就攻上了城墙，石将军同样要为此负责。 石将军闻言，心头果然一惊，已经将这番话听进去了。若执意不管那些细民，只怕到时候反而害了自己。 如此想着，他便闷声道，“非是本将不想管他们，只是若要将所有人都迁进城里，一来无法安置，二来也费时费力，哪得这么多人手去做此事” “这个将军不必担忧。”李县令闻言，立刻将此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将士们只管保家卫国，这些琐事，交给吾等来办便是。这些本就是吾等分内之事。” 其他人听到这里，总算有了自己说话的余地，遂争先恐后表态，一定竭尽全力迁移民众，不叫军队有后顾之忧。 “其实，”李县令此时，却又话锋一转，“我们肃宁县虽然不大，但是城外的村镇也着实不少，想要尽数搬迁回城，几乎不可能。也只有将近郊这些村子先迁进来了。” 言下之意，却又替石将军留下了一点余地。他们总不能把所有的民众都迁进来，而且就算他们迁了，其他地方也没有，所以草原人留下来跟肃宁城死磕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他们来大楚就食，一向都是抢到什么吃什么，这周围抢不到，就会去更远的地方。不太可能吃完了又特意回来攻城。 穆亭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的确是他们能力不足，城里也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他也不能强求。 只是心里总不是滋味。对上位者而言，那些小民的性命微不足道，不过是他们拿出来谈判的筹码。殊不知，整个边境线便是由这些小民组成。 军队里的士兵从哪里来就是从这些人中来。 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再苦也不愿意离开。在大多数人看来如此愚蠢而不知变通。但若没有这些人，朝廷又哪里有人可用 “别的就罢了。”他定了定神，道，“粮食抢收，还是要遣军队前往，尽快将地里的粮食都归仓。” “这是应该的。”李县令也立刻点头答应。 没听穆将军都说了“归仓”二字么这些粮食由军队抢收，大部分都不可能发到百姓手中，必然会收归县衙的粮仓，成为军粮。到时候，对百姓就说冲抵了今年的税收，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些税，平常都是收不满的。尤其是有战事的年份，非但收不上来粮食，还可能要朝廷拨粮安置百姓。这些粮食到了李县令手中，可能要不了多久还是会用在这些百姓身上，他不会克扣一丝一毫。 但这一转手的事，说头可就多了。 首先县里今年的税收就有了，其次赈济安置百姓时，也不用朝廷出那么多粮食。 于亲民官而言，这就是两项功劳。来日吏部考评时，说不得还能得个“强项令”的评价，以后的仕途就更加稳当了。 既然已经议定，时间不等人，自然是立刻开展各项工作。县衙的官员们忙得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焚膏继晷，总算在几日里将这些工作大致落实了下去。 这动静自然瞒不了江妙，猜想是自己送出的纸条起了作用，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肃宁县军政两方都颇有魄力，这一次，情况想来大不相同了。 而她也要开始做自己的准备。 草原人来得很快，前一日斥候才来报说是已经到了几十里之外，而城外才抓住了几个鬼鬼祟祟、伪装成普通百姓来投亲的番人，一夜之间，他们已经逼近肃宁城了。 而此时，城郊一带村落全都空了，莫说粮食寻不到，就连锅碗瓢盆之类的家当，也尽数都被搬走，将这些番人气了个倒仰。 这股草原人数目不少，有近千人。但他们显然并不觉得自己能冲开城门，远远挑衅一番，就调头走了。 但一切却并没有结束。 就连究竟战阵的将士们也没有意识到，草原人竟然会如此记仇。四五日之后，他们再回到肃宁城下时，人数已经扩张了十倍，甚至还带了一些粗糙的攻城器械，对着肃宁城发起了攻击。 李县令等人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按理说草原人跟他们死磕并不值得。但是对方的脑回路也与众不同，觉得肃宁城一早做了准备，居民都迁入城中，紧闭城门，城中必然藏着大量粮食。与其在四周劫掠，不如直接攻下此城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仍旧是十分艰难的一战，从白日一直持续到深夜，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就连县衙里的官员们也上了城墙，要亲眼看看现在的情形。 听说这个消息，江妙立刻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带上自己的器械，同样悄无声息地摸出了门。 刘天成在原本的剧情线里所做的一切，给了她灵感，他能借番人的手杀她，她又何尝不能借番人的手杀了他或者，索性自己动手杀了他。反正乱军之中，刀剑无眼，谁会知道动手的人是她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富商之女（8） 江妙知道，自己身上其实有几分戾气。 从知道谢铮当真无情无义，罔顾近二十年夫妻情分，要置她和江家于死地的时候，就有了。 只是冷宫中的她，没有丝毫能力反抗，所以这戾气深埋心底，并未爆发。 但谢铮代表的是皇权，是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柄与尊崇，她不能对付他也就罢了，一个小小的刘天成算什么从知道他会在西北弄死江妙的那一刻起，江妙就已经在等着一天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正是最合适的吗 江妙靠在城墙下的阴影之中，抬手摸了摸小腹。原本那个江妙从小娇生惯养，一路长途跋涉到西北，刘天成又故意催促赶路，她不能适应旅途风霜，身体也跟着熬坏了，甚至一度胎儿不稳。 戴氏一开始被刘天成挑唆的时候，还有些于心不安，觉得自己压不住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她是苦过来的，什么样的脏活累活没有做过见江妙万事不管，心下自然就不满意。 若是孩子好好的，为了大孙子，戴氏也能忍了，偏又胎像不稳。戴氏暗暗埋怨她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大孙子，心里也就有了芥蒂。 西北本来就人烟荒芜，不比关内繁华。江妙在这里没有半个熟悉的人，婆婆日日挑自己的刺，心爱的丈夫每天睡在公堂不肯回家，她心中郁郁，情况非但没好起来，反而越来越重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这一路江妙缓速慢行，几乎没受什么旅途奔波。肚子里的孩子又乖，她连孕吐都没怎么有过，不但没有瘦，反倒长了几斤肉，身体健康得很。 但她很清楚，刘天成是绝不想要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所以她必须要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这样想着，江妙的心慢慢定下来。 她抬头查看了一下城墙上的情况。从这个她千挑万选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站在城墙上的几位官员。他们身边有士兵簇拥着，正在满脸忧虑地看着战场。 刘天成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与将士们同心同德，所以特意从保护圈里走了出来，十分醒目。 江妙观察了片刻，便开始张弓搭箭。她的手一开始还有些抖，但瞄准刘天成的瞬间，忽然就稳下来了。 她曾经躲在幕后为谢铮出谋划策，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但这是江妙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她心中是怕的，但是想到孩子，想到还在家乡的父亲和哥哥，想到另一个世界自己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她知道，自己只能往前。 但观察片刻，江妙又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不行，距离太远了，而且是从下往上射，不说自己的臂力不够，射程可能没那么远，就算成功了，刘天成身边那么多人，难道看不出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到时追究起来，自己未必能躲过。 要更把稳才行。 江妙虽然复仇心切，但却并不想把自己折进去。她的生活中还有太多值得期待的东西，比如亲手养育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长大，比如奉养家乡的老父寿终。 她的手虽然不得不沾染血污，但在外人看来，一定要是干干净净的。 城墙下有人守卫，江妙自然是不能轻易上去的。所以她继续藏在阴影之中，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城墙上的喧哗声突然变大，喊杀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那是草原人的先头部队，终于第一次艰难地登上了城墙。 虽然上来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这波攻击很快就被打退，爬上城墙的人尚未建功就砍翻，重新坠落在城墙下，但这只是第一波，而下面受到鼓舞的草原人，攻势却越发紧密了。 草原上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 每当一族的粮食不够养活所有人时，他们会组织人手南下，美其名曰打草谷，往大楚就食，但实际上，只有上层贵族才知道，他们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控制部族的人口数量。 也许在大楚抢不到足够的粮食，但只要人死得够多，家里的粮食不就够吃了么 当然，最好是死一部分人，又能抢来粮食，如此，贵族才能够占据更多的物资，继续奢侈的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吝惜人命。 先是驱赶在路上抓住的大楚百姓为先锋，然后是部族豢养的努力，最后是普通士兵、精英士兵草原贵族们稳坐中军，不惜代价也要将这座城池拿下来。 只要带回足够的战利品，伤亡者的家人很好安抚。 而他们仇恨的对象，只会是世世代代在边境与他们纠缠的大楚人，而不是头顶上慷慨仁慈的贵族老爷。 第一个敌人登上城墙，就像是一个信号。四面城墙上防守的士兵们，立刻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糟糕的是，他们已经奋战了很长时间，虽然也尽力在轮换休息，但现实是城中就几千人马，却要防守四面城墙，再加上有人伤亡，休息的时间实在有限，现在手臂已经麻木了，连武器都快举不起来。 就连城中的青壮也早就被组织起来，搬运物资，在城墙上做一些难度不那么高的工作，比如往下扔滚木，泼烧得滚烫的油之类。 城墙上的文官和武将脸色都十分沉重。 能够组织起这样的防守，已经是意外之喜。因为城中趁着抢收的时机将粮食纳为公有，如今根据人头分配，才养得起这么多人。 但他们既不知道仓里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也不知道城墙上的士兵们还能支持多久。 穆亭一刀砍翻一个挥舞着武器登上城头的小队长，低头往下扫了一眼。在燃烧着的热油和滚木之间，他看到了辨不清敌我的累累尸体。 穆亭的眉头更紧地蹙了起来。 不但是因为伤亡，更是因为现在的险境。 登上城墙变得越来越容易，因为填在城墙下的沙袋和尸体越来越多，让后来人可以踩着他们轻易地攀上城墙。照这样下去，一旦草原人全面登上城墙，失守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 穆亭握紧手中的刀，屠城两个字又从脑海中划过。 他现在也说不好，自己听从那张纸条上的说法，提前做好准备究竟是对是错。很显然，这些草原人卯足了劲儿进攻肃宁城，是因为自己的一系列行为带来的改变。 死在这一战的草原人已经太多，如果最后城池陷落，屠城发泄的可能性极大。 但如果按照石将军的说法，只紧闭城门，不去管周遭百姓的死活，留给他们足够的人口和物资，或许草原人抢了就跑，他们根本不会面临这样的险境。 他不愿意用城外百姓的命去换城里居民的命，现在似乎又要用城内居民的性命去换城外居民数日的安稳了。 值不值得穆亭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会怎么选择。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守卫到最后一刻。 即使草原人真的屠城，也只能踩着我的尸体踏进这座城池，他想。 就在这一瞬间，穆亭感受到了一点十分微妙的杀气。而且并不来自身前的敌人，而是在后面 他眼神一凛，立刻从旁边抓过一个亲兵顶上自己的位置，佯装疲惫，不着痕迹地退了下来，眼角余光却开始观察附近这一段城墙。 城里可能有奸细，这是纸条上写的。这段时间，穆亭领着人细细排查，也的确抓出了几个。现在看来，莫不是还有漏网之鱼虽然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但他很清楚在这样致命的时刻，内奸突然动作，会造成多大的混乱和多严重的后果。 必须立刻把人抓出来 江妙再次张弓搭箭。 她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但握着弓箭的手却是稳的，瞄准刘天成所在的方向，就要发出这一箭。只希望自己苦练的箭法没有退步，不要辜负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然而就在她松手的那一瞬间，间不容发的刹那，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她还未发出去的箭支。 江妙的心脏陡然重重一跳，下一瞬间弓箭脱手，自己已经被人从背后制住。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和臂膀处传来，江妙脸贴在冰冷粗粝的城墙上，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却连转头都做不到。 她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耳畔问道，“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这个声音她听过，虽然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江妙最近一直十分关注对方，所以第一时间听出这是穆亭的声音。 她紧紧抿着唇，心下懊恼自己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竟然就这么被这家伙给破坏了，而这局面多少是因为她自己造成，但又不得不为对方的洞察力而惊叹。 他之前明明在城墙上迎敌，什么时候跑到背后来突袭自己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富商之女（9） 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答案想要的答案，穆亭又粗鲁地将江妙翻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正要掐住对方的脖子施压，看清对方的模样，他不由微微一怔。 竟然是个女人 虽然没有见过，但穆亭不知道为什么，竟第一时间猜到了她的身份。那个疑似给自己传递纸条的新任县丞夫人。 可能是因为西北彪悍的女子虽然不少，但是这三更半夜摸上城头下黑手的事也仍旧不是大多数人能做得出来的吧。 但旋即，穆亭想起之前对方弓箭所指的方向，不由又是一愣。 那里站着的人是刘天成。 这是在弑夫 穆亭打听过刘天成的事，也知道这位新来的县丞就任时声势浩大，据说车队排满了半条街，都是夫人带来的嫁妆。但据城中其他官夫人们了解，这位刘夫人却不是骄横跋扈之辈，反而相当温婉贤惠，事事以夫为先。 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这么一愣神，穆亭手底下就松了力道。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几乎立刻就被他对面的江妙捕捉到。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看准地方，抬脚在穆亭脚上狠狠一踩，在对方吃痛、条件反射将注意力转过去时，握住穆亭的手用力一拉一掀，就使巧劲从他的禁锢之中挣脱出来，转身就跑。 穆亭当然不会容许她就在自己的手底下走脱，立刻反身扑了过去。 但在抓住对方的瞬间，他又忽然记起手下人递上来的情报，据说刘夫人已经有孕 伸出去抓人的手一僵，没有当真抓下去。而江妙已经趁着这功夫又跑出去一段距离，融入了夜色之中。 穆亭很清楚，对方跑不了多远，如果自己真的想抓人，总还是能找到的。但此刻，城墙上正在鏖战之中，他不可能当真就这么追着江妙离开。 而只要没有抓着现行，就算他知道对方的身份，问上门去，她也绝不会承认。 他往江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选择了转身回城头上去。 既然不是奸细，就没有必要在此刻追究。 江妙的确没有走远，借着夜色，她躲在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不甘心，她很快又绕回了城墙下。 然而就在她仔细观察，寻找时机时，却听得城外一片马蹄杂沓之声，而后是喊杀声，喧哗声，沸沸扬扬，听得人心惊肉跳。 是草原人的援兵来了 不，是大楚的援兵来了 在开始进行战前准备的时候，李县令就已经给周边各县城和上面的府城写了信，禀报此事，让大家都做好准备。与此同时，穆亭也给自己驻扎在附近的兄长去信，请求救援。 所以县城求援的信件是肃宁被围之前才送出去的，但他的信却提前了几日。 而这一次领兵来援的，正是他的兄长穆东楼。 穆家军一到，就仿佛给城墙上的守军吃了一颗定心丸。那些原本已经累得举不起刀的士兵们，立刻就亢奋起来，刀子挥舞得比体力充沛时更快，不一会儿就将草原人的攻势压了回去，牢牢守护住了城墙。 而城外的厮杀也并未进行太长时间。 鏖战至今，觉得疲惫的不仅是大楚将士，草原人也同样如此。穆家军虽是驰援而来，路途疲惫，但在体力上也还是占据优势。再加上骑兵冲阵，很快就杀得草原人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攻下肃宁已经不可能，而且来的又是声名赫赫的穆家军，草原人毫不恋战，很快就四散溃逃而去。 天还没亮，此时也不是追击的好时机，所以很快，穆家军就收拾了战场，在城外扎营。而穆东楼，这是带着十几个亲兵，轻骑入城。 “大哥”穆亭、或者应该叫穆西亭，从马上跳下来，迎上前去。 穆东楼也下了马，因为甲胄在身，所以兄弟俩也没有太亲热，只是彼此捶了一下肩膀。然后便介绍了肃宁城的一干文武官员，又听了一番他们的致谢词。 众人致谢之余，也不由拿眼角余光去看穆西亭，尤其是石将军。 众人不认识穆西亭，却都听说过穆东楼的大名。这位穆家军的继承人，从小就展露出过人的勇武与谋略，据说曾经被当今皇帝亲口称赞是“将种”。而他本人也没有辜负这份荣宠，今年才二十多岁，已经在西北军中闯下了赫赫威名。 穆亭竟然是他的弟弟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出身世代镇守西北，号称西北军神的穆家军而且还是嫡支弟子 武将和和文官不一样，他们的子弟通常世代从军，虽然将职需要自己一级一级升上去，但是有家族照拂，前期晋升通常都很快。而且本人在军队的影响力，也不会因为官职低微就改变。 现在想想，穆亭的确能力出众，估计是从小跟在长辈们身边熏陶的缘故，对于草原局势、作战部署等等，自有一套方法。 肃宁只是县城，城墙也不如大城那么高，几千人能够守住这么长时间，全都仰赖他从中调度。 要是早知道他的身份，石将军根本不会跟他拧着来。 不过，这也就是穆西亭隐藏身份的原因了，就是觉得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没意思，他才会从家里跑出来。而撇开穆家人的光环，他个人也表现得相当不错，几年间就升迁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跟大哥是比不了，但总算没有丢穆家人的脸。 可惜为了这次的事，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这回肯定会被抓回去了。 见这些人个个都是满脸疲色，穆东楼便道，“总算没有来迟，现在战斗结束，诸位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不必管那些虚礼。” “大哥说得是，都散了吧，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再为大哥准备接风宴”穆西亭也挥挥手道。客气完了，大哥就该教训他了，怎么能让那么多人看着呢 等众人一走，他立刻狗腿地蹭上前，“大哥辛苦了，先回我那里休息一下吧。我还有意见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为了避免被大哥教训，得将那纸条的事说出来了。 若能为穆家请到这样一位高人，绝对能够抵得过自己偷跑出来的过错。 “哦”穆东楼见他严肃的神色不似作伪，便点头道，“也好，回去说。” 江妙此时已经回到了家里。借着夜色，来去都没有被人发现。 她将换下来的衣裳仔细藏进柜子最底下，预备回头找个机会处理了，而后才躺到了床上。 听说是己方的援军到了，意识到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她就在城墙上一片欢欣鼓舞的欢呼声中，转身离开了，并没有继续留恋。 失去了这个最好的机会，而且还被人抓了个现行，江妙心中现在又是惶恐，又是愤恨，又是不甘。这是她能找到最好的机会，在除去刘天成的同时，还能够保住自身。而在其他时候动手，想把自己摘出来就难了。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刘天成若不想要，一定会尽快动手。毕竟等孩子七八个月时，就算早产，也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就在江妙思索着还有什么比较好的机会时，一直十分安静的系统忽然在她脑海中开了口，“杀人不过头点地，请宿主三思呀” 听到这声音，江妙不由微微一愣。 虽然当初问过系统，是否能够为她带来帮助。但是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江妙还没有跟系统交流过，更没有向对方寻求过帮助。 这种心态很正常，在江妙看来，系统的存在，更近于邪神一类的存在。 而众所周知，邪神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而后从人身上夺取他们想要的东西。虽然系统说对她不会有害，但江妙并不相信。邪神之所以是邪神，就是因为他们本质上其实是在害人。 或是夺取人类的躯体为自己所用，或是吸收人类的灵魂力量，或是别的她目前还想不到的方式 所以虽然是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绑定系统，但江妙并不信任对方。她很清楚邪神与人类的交互方式，都是先给予足够的好处，然后再收取报酬。所以她尽量减少与系统的交流，以此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算真有被邪神吞噬的那一天，也得在她复仇成功之后。 江妙对系统的这种隐隐排斥，系统不会不知道。所以虽然对江妙许多做法不了解、不赞同，但它还是努力保持安静，等待对方主动寻求帮助。 但是现在，眼看着宿主不是想搞死任务目标就是想搞死任务目标，它有点忍不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富商之女（10） “什么意思”江妙想了想，问道。 虽然她排斥与对方交流，但是江妙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当对方主动提出要求时，她不能拒绝。 所以，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就没有动静的系统忽然开口说话，她虽然有些没听明白，却也立刻表现出了重视。 相较而言，系统就十分苦口婆心了，“宿主，复仇虐渣并不是只有杀人一个选择啊” 江妙闻言，不由微微一怔。 又听系统循循善诱道，“你想想，如果现在你面前的不是刘天成，而是谢铮，你觉得是一箭杀了他爽快，还是留着他慢慢折磨更爽快” 江妙就当真设想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只一箭杀了，又怎么能叫谢铮知道她的痛苦绝望总要叫他也体验一番，她才能甘心。 想到这里，江妙心下又是一愣。因为她想起谢铮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他没有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了解她的性命，而是选择了废后，还是在明知道她的父亲病重之时。然后，他又叫她在冷宫里，眼睁睁看他立新后。还有父亲的死讯 这一切难道当真是巧合吗谢铮一直留着自己，难道又是因为不舍与仁慈 江妙一瞬间开始阴谋论起来。虽然不知道缘由不，或许她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江家见过他最最落魄的模样，在那时给予了他最大的帮助，后来等他得势，又频频将这份“恩情”挂在嘴边提起，叫谢铮忍无可忍。哈，还真是一份深仇大恨 因了这样的深仇大恨，谢铮心中，只怕早就恨不得把姓江的都千刀万剐才好。 但他偏要留着自己，也许就是为了让自己体验这种一点一点失去一切，陷入绝望、万念俱灰的感觉。 既然如此，自己自然也该如此回报于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慢慢对系统开口。是呀，杀人只是最后的手段，真正的复仇，是要让对方求而不得，痛苦绝望，就算要杀人，也该在那之后。 但是系统为什么要提醒自己 目前而言，系统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江妙无法判断。但她相信，这世上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恩情。既然如此，就不去考虑善恶，只考虑利益。系统忽然开口，也许是因为杀人不符合它的利益。 但它想让自己折磨刘天成，甚至是所有她以后会遇到的背信弃义的男子这对系统有什么好处 江妙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她沉下心来，很快就将整件事情想通透了。 在这一点上，系统并没有隐瞒过她。从一开始，它就回答了她的这个疑问。它说过，它要在她复仇的过程中，搜集意念能量。 这能量，对系统而言，似乎是很关键的东西。自己之所以能够激活系统，也是因为意念能量的等级达到了某个标准。或许江妙大胆猜测，就像是人要吃饭才能活着，也许这种能量，对它而言就是食物 即便不是，想必也相差不远，总归是有用的东西。 而这种意念能量，结合自己激活系统时的状态，还有系统希望自己折磨刘天成的事实，所谓的“意念能量”，应该就是人类的情绪波动吧 刘天成越是痛苦，越是绝望，系统能得到的能量越多。 江妙已经敏锐地意识到，系统想要从自己身上获得的，或许也是这种能量。既然如此，让别人为系统能量，自然胜过自己亲自。而且，她相信，只要自己能够足够多的能量，对系统而言足够“有用”，那么它就永远不会毁灭自己。 她不知道“共赢”这个词，但在推测出了整件事情的面目之后，江妙很快找准了形式方法，心中顿时从容了许多。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向系统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如果是对的，那对系统只会有好处，它必然不吝指点。如果是错的，也避免了自己从一开始走错路的可能。 短暂的犹豫之后，江妙开口问道，“你之前说过，会在这个过程中吸收意念能量，是所有人的意念能量都能吸收吗” “是的。不过某些特定人类的意念能量会更强大。” “比如刘天成” “是的。”系统的语气瞬间产生了波动，“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 江妙瞬间悟了，对系统来说，刘天成就是储备粮，而且还是最优质的那种，怎么好就这么不解风情，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随便动手杀掉好好养着，一茬一茬收获能量才是正理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 她会将刘天成的情绪反复榨取干净，绝不漏下一丝一毫的意念能量 屋外传来了响动声，是戴氏起床了。江妙静静听着，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她跟刘天成的对话。她的瞌睡很轻，对儿子的事更是时刻关注，刘天成回来时的动静不大，但她还是立刻醒了。 江妙听见她烧了热水给刘天成沐浴，又下了一碗面，让他吃饱了好去睡觉。又听见她在刘天成耳边絮絮叨叨，叫他多多关心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这就是一个女人，这就是一个母亲。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自己，每天的生活都围绕着孩子转。可是，刘天成真的领情吗 不见得吧 江妙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系统给予的剧情资料里看见，来到西北的第一年，江妙和腹中孩儿的死，虽然是刘天成有意为之，但还是意外居多。但刘天成由此得了灵感，第二年，他就借着草原部落南下的机会，坑了自己的政敌一把，还为自己捞到了大笔军功。而第三年 他把自己的亲生母亲推向了死路。 因为他觉得高小姐不可能会接受这样一个愚笨无能、上不得台面的婆婆。 真可笑，这就是男人。他们骨子里自私而凉薄，追逐更大的权势、更好的女人，而阻拦他们的，都将被踏平。 既然如此 江妙盯着眼前的天花板，粲然一笑，既然倾尽一切也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那她就索性颠覆从前的自己。什么柔顺体贴，什么三从四德，都不能再束缚她 她要，活成让所有男人都担惊受怕的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富商之女（11） 江妙在城中穿行。 因为之前要备战，所以肃宁城里到处都乱糟糟的。甚至还有百姓想着要跟番人拼命，连自家房屋都拆了一部分，预备送到城墙上去，做守城之用。最后没用上，杂乱的木料堆在一边，暂时没有收拾。 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甚至还有人为了庆祝，将家里贮藏的好酒好菜都搬了出来，与邻里共同庆贺。 这一战得胜，他们又能安安稳稳在这里住上一年了。 还有人舍不得吃这些好酒肉，索性都送到县衙和军营门口去，要犒劳在城墙上抵御敌人的官员和将士。 百姓们就是这样淳朴，战争后面的种种博弈，他们不懂。谁给他们日子过，他们就记在心里。 江妙从小在民间长大，跟着父亲见过不知多少民间疾苦。就因为朝廷从上到下都腐朽溃烂，下层百姓的日子已是民不聊生，父亲才下定决心，辅佐谢铮登上帝位，寄希望于在民间生活过的他能够改变这一切。 可惜，他羽翼渐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过来将江家踩进泥里，少年时代的落魄生活，恐怕是他心中最不能触碰的禁忌。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如父亲想的那样爱民如子 当日错付的，不但是她的一片深情，还有父亲的殷殷期望。 但现在江妙想明白了，最知道父亲种种想法的人是自己，既然其他人靠不住，那为什么不自己来做呢 江妙站住脚步，远远看着挤在县衙门口的百姓，忽然开口问，“系统，你之前说过，能为我一些帮助” “的确如此，但是你不要忘了还有前提。”系统平板的声音似乎都被江妙听出了几分不自在，“要先吸收一部分能量之后，我才有余力帮你。” 江妙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买东西也是先付钱再拿货的多，何况，她总要向系统展示自己的能力。不过 “我们可是打了个大胜仗，你难道没有吸收到能量” 虽然她在其中的参与不多，但也算是因为她的安排，才会有这个结果吧 “咳”系统干咳了一声，“的确收到了。”顿了顿，又问，“那你想要什么帮助” “我想我想知道该怎么治理一地。”江妙想了想，给出要求。 其实在西北，军功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刘天成也好，她也好，都很难插手其中。所以还是考虑本职工作吧。何况前线战斗虽然重要，后方的种种治理也不容小觑。只有将西北治理好，才能为前线将士们最强的后盾。 系统很快就道，“我这里有农书一卷，政书一卷，但是你目前的能量，只够兑换其中一卷。” “农书。”江妙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她想要为百姓谋福祉，自然要先选这个。至于政书，里面的内容目前暂时用不上，等积攒更多能量后再兑换便是。 系统又道，“接收数据时你会有异常表现，建议你回家之后再进行兑换。” 江妙同意了，转身往县衙后门走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系统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它现在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那样平板得不似人声，却不像开始时动不动就“叮”一声，叫人心头一惊了。而且话中的人情味似乎也重了一些，还会给她提意见。 但她也没有多想，急着回去接收农书，然后再考虑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 但转过一个弯，进入偏僻的巷道时，江妙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这位夫人，我家主人有些事想与您商议，还请夫人移步。” “你家主人”江妙抬眼打量对方。虽然这人穿的是普通衣物，但行动间还是能看出某些痕迹，应该是行伍出身。那么他家主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她之前也想过，若是那位穆副将来找自己询问，该怎么办。最后的结论是装傻，死不承认。 反正当时他没揭破自己的身份，现在也没有证据。 所以江妙立刻板起脸道，“对不住，我不认识你家主人，不见” “江夫人不要误会，我这下属不会说话，其实是在下有事相求，还请夫人赏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江妙转过头，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她以为的穆亭。这人眉宇间与穆亭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却更加冷峻成熟，周身带着一股浓浓煞气，叫人不敢逼视。他虽是从后面现身，却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停在三步之外看着江妙，等待她的答案。 说话倒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完全不像外表这么冷。 “敢问阁下是”江妙问。 “在下穆东楼，穆亭正是在下不成器的弟弟。之前舍弟与江夫人之间似乎有些误会，大家无仇无怨，不如坐下来把话说开。”男人沉声道。 江妙其实已经猜到他应该就是之前及时赶到的援军，只是没想到也是穆家人。她对这个世界的朝堂不了解，但想必穆家在西北势力不小。对这样一个势力，自然是结仇不宜交好。 再说，她喜欢这个穆东楼的识趣。刚才第一次还没发现，现在才听清，他叫的是“江夫人”而非“刘夫人”。 女子出嫁从夫，称呼上也是如此。这个穆东楼刻意更改称呼，显然已经知道了她对刘天成的态度，也表明了他的意思至少目前，他是更倾向于她这一边的。 “不知道穆将军想谈什么，在何处谈”江妙想了想，问道。 穆东楼闻言，脸色和缓了一些，抬手道，“就在前面不远处，请夫人移步。” 这是穆西亭的私宅，距离县衙并不远。穆东楼一入住这里，手下的亲兵就自动接管了这套院子里的一切事务，穆西亭这个主人反而像是做客的。 他听自家兄长说要在晚上接风宴开始之前见一个人，却没想到要见的竟然是江妙。 之前他就已经将江妙身上种种疑点告诉了兄长，尤其是她要弑夫的那一节。在穆西亭看来，这女人胆子太大了，不管有什么样的隐情和苦衷，妻杀夫都是犯朝廷律例的死罪，最好是惩戒一番，再审问出她之前的消息来源。 但是穆东楼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将江妙当做贵客来招待，还让穆西亭在一旁陪坐，甚至还主动代他向对方赔罪。 好几次穆西亭都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但被自家兄长的眼神一压，又只能怂下去。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更认为兄长对这女人礼遇太过。但是兄长已经表态，他就算再不满，也不敢对江妙怒目而视，只能转过头去不看人。 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江妙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现在的合作对象是穆东楼，所以也不在意另一个人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穆将军应该是为了那张纸条而来吧” 原本江妙是打算抵死不认的，但发现穆东楼态度微妙之后，她又觉得，知道剧情既然是自己的优势，就该将之发挥出来。若能因此得到一个强力的盟友，对自己更有好处。 反正既然穆东楼抱着善意而来，就不会对纸条的来源追根究底，更不会探究自己身上违和之处。 不但不会探究，说不定还会替自己遮掩。 穆东楼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似乎也被她的爽快惊住，但旋即回过神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江夫人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不知道纸条上的消息，夫人从何处得来” “叫我江妙。”江妙先是强调了一句，才回答他的问题，“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而且保证绝对可靠，但这是我的秘密。” 她抬头与穆东楼对视，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穆东楼很快移开了视线，“应当的。只是江姑娘也知道，西北不是我们穆家的，对外总要有个交代。”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江妙寸步不让。 穆东楼微微摇头，“江姑娘想必并不想总是待在幕后吧那就总该有个说法。” 江妙瞳孔微微一缩。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自己做的事，能领到这份功劳。但她的消息来源是系统，不能说，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微微蹙眉，再次道，“这个可以由你们来定。” “好。”穆东楼微微颔首，同时抬手轻轻拍了两下。 很快就有一个满面风霜、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屋外走了进来，朝穆东楼行礼，然后立在了一旁。 穆东楼道，“这位是我的谋士孙先生，他曾经在草原生活过很长时间，对那边各种局势颇为了解。我也是最近才终于说服孙先生加入帐下，共同对抗草原人，这消息目前还无人知晓。若是江姑娘没有异议，那孙先生从草原回来时，就先偶遇意外，被江姑娘所救，而后由你代为传递消息给在下和舍弟，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富商之女（12） 这个建议完美地补上了江妙所欠缺的部分，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最妙的是孙先生来自草原，以后再有新的消息，也可以借由他来透露。毕竟在那边住了多年，积累下人脉，留下些后手，都是很正常的事。 事实上，穆东楼原本特意将孙先生请出山，目的就是要让他为自己训练细作，送到草原去。 这种事情，短时间内自然是不能建功的，至少要年才能用得上。 没想到，就连这年的时光，江妙也替他补上了。有了她的消息，穆东楼很有信心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占据上风，将草原人死死压制住。等自己的人手能用时，就该进行更深一步的计划了。 这些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用十分笃定的眼神看向江妙，已经预见到了她的答案。 江妙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头涌动起的种种情绪压下去，点头道，“可以。” 她虽然不知道穆东楼的名声，但也看出来了，这个人无论个人能力还是身后的势力，都无疑是最佳的合作对象。就算这次的功劳不给她，江妙也会接受他的安排。 而既然答应下来，她当然也要给出自己的诚意，立刻问，“这里有纸笔吗” 穆东楼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让人送上了笔墨纸砚。江妙站在桌前沉吟了片刻，提笔便开始书写。 穆东楼就站在她身侧，脸上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心底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这表情引得穆西亭十分好奇，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而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张纸上写的大部分内容，他们其实已经知道了。 但这些消息，却是花费了穆家不知道多少人力，才千辛万苦打听到，又送回大楚来的。而江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女子，却能随手提笔就写下。 更遑论其中还有那么一两条他们先前不知道，但是结合其他消息就能轻松推断为真的消息。 她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她背后站着的那个人、那个势力到底是谁，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搜集这些消息又想做什么 到这个时候，穆西亭倒是有些明白兄长为何如此重视对方了。 若真像他说的那样把人抓起来拷问，先不论在毫不了解的情况下能问出什么，一旦动手等于是得罪了她背后的那个势力，万一对方在他们跟草原人作战的时候在背后阴一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但结了个大仇，还有可能损失掉很多重要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又能救下不知道多少普通百姓和士兵的命。 穆西亭捂着嘴坐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江妙。他之前竟然因为她的性别，就如此小看他，实在是错得离谱。而自己和兄长之间，果然还有很多差距啊 等江妙写完了，搁下笔。他便立刻站起来，郑重地对他抱拳行礼，“我错了。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要打要罚，穆西亭绝无二话” 江妙看了穆东楼一眼。 穆东楼忍住扶额的冲动，踢了自家弟弟一脚，“滚下去训练。”然后又回头对江妙道，“让江姑娘见笑了。” 江妙写下来的内容，大都是草原上的局势。明年将要发生的事当然不能说，但是这些内容却是没问题的。 其实她也知道，这些消息大部分穆家应该都知道了，但她相信，他们肯定有遗漏的部分，而且也没有自己了解得这么细致全面。 而这两兄弟的表现，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见穆东楼将那张纸递给站在下首，之前也不方便凑过来看的孙先生，她便直接开口道，“我的要求是，事情还是算我做的，但功劳算到我丈夫头上。” 穆东楼并没有忽视她中间那短暂的停顿，他已经猜到江妙恐怕并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身份，甚至可能与名义上的丈夫有仇，但既然她开了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点头应下了。 江妙一方面觉得他很识趣，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有点莫名的不满。她之前还琢磨了好几种解释，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问，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所以临出门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冲动地问了一句，“穆将军不问我的事，难道不怕我是个十恶不赦、丧心病狂之人吗” 在普通人眼中，弑夫的女人的确称得上丧心病狂了。 穆东楼摇头道，“我虽然不信佛，却相信众生皆苦。纵然外人看来再如何离奇曲折，身处其中的人总有自己的理由。我见人受苦，不可能一个个去帮忙，但若别人在设法自救，我又为何要阻拦” 没接触过江妙的时候，他就不打算管闲事。现在见到了她，更相信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江妙闻言微微怔然片刻，这自救二字，实在是贴切得很。 她低头想了想，也笑了，忍不住回头对穆东楼道，“看在穆将军这番话的的份上，我也给你一个忠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对你们这些守边的将士未必是好事。” 说完便直接出门去了。 穆东楼站在原地，脑海中回响着那句话，如振聋发聩，让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真到了天下太平的那一日，武人的结局是什么不必问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曾经功勋彪炳、手掌重兵的武将们，自然也都要一一处置了才能让人放心。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在此时此地听到这么一个人的提醒，还是十分令人意外。 “她猜到我要做什么了”他忍不住看了孙先生一眼。 孙先生捋着胡须沉思道，“十之七八。” “可惜”穆东楼接过孙先生递回来的那张纸，又从头看了一遍忍不住低声叹息了一声。 可惜她是个女子，只怕很难为自己所用。何况他也很清楚，江妙有自己要做的事，背后又似乎还有个大势力，她没有这样的心，他也不会打这样的主意。 穆东楼并没有思考太久，县衙里的接风宴已经准备好，有人过来请他和穆西亭前去赴宴。 无论官职还是身份，穆东楼都毫无疑问是最高的那个，这又是他的接风宴，所以整个晚上，他都是人群的焦点，备受瞩目。 而他特意举杯向县丞刘天成敬了一杯酒，更是惊掉了在座很多人的下巴。 原以为这刘天成是个寒门出身，在朝中没有倚靠，怎么难不成还跟穆家有关系但是也不对啊，之前穆东楼没来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讨好穆亭，对方却根本不领情，还让他闹了个笑话。 莫非有什么隐情 穆家军在西北声名赫赫，即使是这些文官们，也对他们很有好感。有穆家军在，他们在边境线上做官，夜里也能睡得着，简直安全感爆棚。要是没有穆家军，他们就得自个儿枕戈待旦了 所以李县令心下生了疑惑，虽然不敢问穆东楼，却能小声问就坐在自己身边的穆西亭，“穆将军，莫非刘县丞与你们家有旧”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不光穆西亭听见了，周围几位官员也听见了，纷纷看了过来 首位上的穆东楼其实也听到了几个字，但他假装没听见，让穆西亭去应付，效果更好。他弟弟虽然蠢，但在这种事情上，倒一向拎得清。 果然，他听见自家弟弟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豪迈嗓门笑道，“李大人说笑了，刘县丞出身中原地带，与我们穆家怎么可能有亲我兄长之所以要敬刘县丞，是因为他这一回着实立了大功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富商之女（13） 刘县丞立了大功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由古怪了起来。 要说刘县丞辛苦，这一点他们也认同。因为这段时间，整个肃宁县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刘县丞自然也不例外。但要说这算什么大功嘛，其他人就都不以为然了。 一个李县令，是本地父母，这几天夙兴夜寐，将肃宁城周围的百姓尽数迁入，安置得妥妥当当，又替军队征召了不少民壮，随时补上士兵死亡之后留下的漏洞。此外，他还牵头让肃宁县的大户募捐了不少粮饷布匹和肉类，大大改善了驻军的生活。 一个秦县尉，他负责的是城中治安捕盗等事，掌握着衙门里所有的差役，是文官之中唯一能领兵的人，这段时间他又要配合将军们训练青壮，又要安排差役将肃宁县防守得滴水不漏，甚至还抓到了几个细作。 就算不提其他人，他们难道会不如刘县丞一个新来者做得好 唯有李县令与穆西亭接触最多，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语之下所隐藏的某种情绪。 如果刘县丞真有大功，如果穆家兄弟真的要在这宴席上抬举他，又为什么要否认彼此有旧的说法这“有旧”二字，本来就宽泛得很，但穆西亭却是将之等同于“有亲”并予以否认。 这里头的意思，就值得琢磨了。 至少不是想与之结交的样子。这在“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同僚关系也能成为政治资本”的官场上，可是很少见的。 所以他不由多问了一句，“这是怎么说” “哈哈，诸位有所不知，在下之所以能够及时得知草原人的动向，却是因为一人。他虽是我大楚人，却在草原定居多年，对那边的情形知之甚深。只是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便回返大楚。”穆西亭道。 既然是要归乡，自然要带上一辈子的积蓄。可惜这人运道又不好，路上碰见了劫掠的草原骑兵。莫说他是大楚人，草原上乱起来的时候，大部落劫掠小部落，也是常有的事。他的积蓄颇为丰厚，自然惹得那些蛮子动心。不但一生积蓄尽被夺走，连自己也身受重伤。 好容易逃到肃宁县附近，却晕倒在了路旁。 “莫非是穆将军救下此人，因此他才情愿草原情报”有人问。 穆西亭大笑着摇头，指了指刘天成所在的方向，“那刘县丞又在何处” “难道是刘大人救了人”众人便都看向刘天成，见他一脸茫然，看起来颇为心虚的样子，又觉得着实不像。 再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城内忙碌，谁有空出城去路边捡人 还是刘县丞前来赴任的路上救下的 对了，说到前来赴任，当时刘县丞就是带着一个车队来的嘛，路上救下一两个人，倒也并不奇怪。 果然，就听穆西亭笑着道，“正是刘夫人救下了那位孙先生，又请人延医买药，救下他的性命。孙先生为了报答，便将消息仔细说了。刘夫人知晓此事之后，便遣人将孙先生送到了营中，在下方才得以提前防备，让草原人的突然袭击失效。” 众人想起这一回的攻城之战，若不是早有准备，又请了援军前来，肃宁县多半守不住，心下又惊又叹，对此倒是没有怀疑了。 至于穆西亭事前为什么不把孙先生请出来说服大家，这也可以理解。 这毕竟是机密消息，若是知道的人多了，保不齐就会传出去。这城里当时可是有草原细作的，要是让他们把消息传回去，那就什么准备都没用了 。 这功劳如果是刘天成的，众人心里只怕不怎么得劲。但换成刘夫人，不知为何，许多人心里便觉得很寻常了。他们虽然没见过这位夫人，但听家眷们说起，都说是个温柔贤惠，能体贴人的。她有这样的善心救人，是很正常的。 想明白之后，众人便都笑着拱手，朝刘县丞道喜。 刘天成明知道这些同僚们对自己不甚满意，心里是憋了一股气的。现在见他们个个笑着朝自己招呼，心下不免有几分得意。但这得意很短暂，很快就又转成了惊怒戒备。 在路上救了个人，江妙竟然没有告诉过自己 虽然他当时因为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根本没主动管过车队的事，但江妙没说，就是她的错。若早知道有这样的事，他就可以直接以此功劳跟穆家军联系上了，岂会一直被其他人如此掣肘 此外，想到江妙，他心下也不由烦闷。一时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时想到京城的高小姐，心绪不宁之下，就多喝了几杯酒，最后是被差役扶着送回去的。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听见屋子里的动静，母亲很快就端着水盆进来了。 说起来，这母子俩的相处也很有意思，戴氏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明明是母亲，却是将刘天成当做少爷一般伺候的。到现在，他早上起床穿衣束发的事，都是她在做。 原身最开始跟戴氏出现矛盾，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儿媳妇，怎能让婆婆在自己跟前端茶倒水所以抢着把这些差事揽了过去，让戴氏心下惶恐，生怕自己被儿子媳妇厌弃。后来刘天成把握住她的心思，就总给她灌输江妙不好的想法，教她如何折磨江妙。 而现在，戴氏端了水进来，拧好帕子递给躺在床上的刘天成时，口中絮絮叨叨说着的却是“我的儿，我已经听人说了，这回能打退那些番人，都是多亏媳妇救下了那位孙先生。老天保佑，要不然县城失守可怎么好” 听到这个名字，刘天成的心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从床上坐起来，任由母亲为自己更衣，忽然想起来，新婚时这些事情似乎都是江妙在做的。但自从自己考中进士回乡之后，夫妻二人便再未亲近过了。 他自己是因为心里有了高小姐，不耐烦应付她，但身为妻子，江妙似乎也对他这个涨幅太冷淡了。 这么一想，他便问道，“江妙呢” 他一问，戴氏的话就收不住了，“大伙儿都听说了这件事，有不少百姓聚在衙门外，说是要谢她，媳妇到外头应付这些事去了。” 她说着，忍不住感慨道，“怪道我从前请大师给你算命，说媳妇是能旺你的。你想想，自从结识了江家，咱们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好过了你之前考了两次举人不中，一定亲就中了。成了亲头一年上京应试，也是高中进士多少人考到四五十岁也不得中呢” 到了这里，路上救了个人，竟然又给儿子带来了一桩功劳。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倒是刘天成听着听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先前还在想江妙不懂事，那应付前来道谢的百姓的事，应该交给他这个肃宁县的二老爷来处理才好，正好能够帮助他熟悉本地事务，工作尽早进入正轨。但一听到后面这些话，就把前面想的都忘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明明是他努力养家糊口，努力读书应试，怎么到了母亲口中，就只是因为江妙旺夫 这些与她有什么干系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与无知妇人说不清楚，因此治冷着脸一言不发，洗漱之后，便匆匆出门去了。 他得去把江妙换回来。 对了，回头还得警告她，以后这种抛头露面的事，不可多做。 刘天成可是巴望着江妙能悄无声息消失在西北的，她若是名声太大，对自己而言也是个麻烦。唉，都怪这肃宁县的官员们有眼无珠，不知自己之能，处处与他作对，导致他这段时间都在焦头烂额忙着衙门的事务，根本顾不上此事。 但江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等不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富商之女（14） 刘天成原以为对江妙动手应该很容易，但等他真的开始准备对付江妙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他的机会也没有那么多。 首先，江妙一改之前天天往外跑的习惯，每天就待在衙门里。偶尔出门，也是到门口去跟那些过来致谢的百姓说话。而就算待在家里，也是前呼后拥，总有个仆人跟着。 众目睽睽，他自然不能做什么。 刘天成又想撺掇戴氏摆婆婆的谱，让她折腾江妙。他对女子怀孕的事不懂，但也听说过度劳累容易小产的事，心想或许有用。然而才一开口，就被戴氏撅回来了。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你媳妇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我们刘家的血脉，这时候正要养着，怎能让她做这些粗活累活儿再说她是大家小姐，身边又仆婢做事，本来就不用做这些。” 戴氏十分不解地看着儿子，又自以为好意，半是劝解半是畅想地道，“你媳妇是个旺夫的，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也与我儿一般聪明伶俐，将来参加科举，若也能考中，咱们家就是一门两进士了能在家乡立两块进士牌坊，列祖列宗和你爹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会高兴。” 刘天成不得不承认，自己都听得心动了。 若他还是以前的他，也必然会觉得这样不错。但他现在已经明白，进士看似很了不起，其实不过是仕途的开始，若不能腾身而上，就只能一辈子沉沦于这些浊务之中，成为“下僚”。 而想要入朝，想要得到清贵的职位，朝中没有援引与助力是不可能的。 高小姐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不说在御前替他美言一句能起多少用处，就说大学士本人的提携，就足以让他成功回京入朝。他更需要的是这样的助力，至于孩子，他相信自己和高小姐的孩子，必然会比江妙生的这个更好。 如此一想，心肠反而更冷了。 他意识到，江妙善能蛊惑人心，若任由她这么下去，也许自己身边的人都会站在她那一边。 必须要速战速决。 可是要如何下手，刘天成其实也没有主意。他本来想让母亲撺掇江妙出门，去佛寺拜见之类，自己也可以找人趁机下手。然而西北与中原不同，因为草原人铁蹄肆虐，所以寺庙并不在名山隐刹，多半都建在城中，往来都从大街上走，根本没有机会。 至于家中，莫说他的人安排不进来，就是能安排，估计也近不了江妙的身。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动手了。 刘天成被一种紧迫的情绪催促着，也顾不得筹谋是否细密，只想着要先下手再说。反正是自己家里，到时候总有办法把消息压下去。只要对外宣称江妙生病了，再将她带来的忠仆控制住，剩下的那些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刘天成悄无声息地起床，去了江妙的卧房。 他已经提前打听过了，江妙不知为何从不叫婢女在屋里伺候，都是打发在隔壁的屋子，正好给了自己可趁之机。 刘天成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只觉得一股莫名的热血涌动在自己的身体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然后伸手去推门。 推嗯推不动 门从里面闩上了 这一瞬间，刘天成简直想骂人。身体里的热血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站在门口想了想，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回去，索性敲起了门。 他本来还想，若是惊动了丫头们，就说是落下了东西在这里，要过来寻。 反正这正房本来就是给他们夫妻住的，他过来也是理所当然。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屋子里的江妙先开了口，问道，“是谁” “是我。”刘天成站在门边答道。 “夫君”江妙对他的出现十分疑惑，但似乎并无警惕，直接打开了门。 她披着长长的头发，穿着一身中衣站在地上，声音仿佛还没睡醒一般，问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有点事。”刘天成心跳得飞快，几步走进了屋子里，反手关上了门。 夜色沉沉，但大抵是已经在黑夜中待了很久的缘故，他还是隐约能够看见江妙的身形。那一瞬间，热血重新涌上心头，不等江妙开口，刘天成就两步上前，推着江妙靠到墙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虽然是自己有意刺激刘天成，催促他动手，但是江妙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仓促地选择自己动手 脖子被掐住的瞬间，窒息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刘天成毕竟没有经验，作为除了读书之外万事不管的书生，“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无缚鸡之力”都是他的真实写照，他既不知道该如何杀人，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制住江妙，只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掐住她的脖子就够了。 但江妙很快挣扎起来，力气大得刘天成完全压不住。 她很快就挣脱了他的钳制，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江妙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同时半点没有留力地抓住刘天成，先使了个小巧的劲儿，把人摔到了地上，才欺身压了上去。那一瞬间，江妙其实是有很多种选择的，但她下意识地选择了与刘天成同样的方式，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但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江妙，虽然力气不足，但可以用巧劲，将刘天成死死压制住。 虽然对方濒死的挣扎数次都险些将她掀翻，但也只是险些。 直到刘天成的挣扎渐渐弱下去，变成了无意识的动作，看起来已经厥过去，她才松开了手。 以前江妙是想过杀了他的，但是也没想过做得这么直接，完全无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何况现在她已经不想杀人了，她要留着刘天成的命，让他得到一切，再失去一切，将他送上天堂，再摔下地狱。 他的痛苦，不但能够取悦自己，也能够为系统足够多的能量，何乐而不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富商之女（15） 刘天成是在钻心的疼痛中醒来。 迷迷糊糊中，他下意识地移动身体，想触碰一下疼痛之处，然后发现自己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这一惊之下，刘天成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便才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捆在了床柱子上 而且浑身上下似乎都火辣辣的痛，脖颈处更是仿佛烧灼一般，就连呼吸也会牵动伤处，疼得他连出气都难。 刘天成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适应过来，也总算是回想起了之前的事。 江妙 她竟然敢她怎么敢 刘天成心里全是不可置信，他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妻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在这一刻之前，刘天成虽然觉得要处理江妙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麻烦，但那麻烦主要来自世情和舆论，毕竟他是想干干净净把自己摘出来的。但是刘天成相信，只要自己真的能狠下心动手，江妙绝无反抗之力。 这是男性生理结构给予他的自信。 所以当他决定对江妙动手时，虽然有种豁出去了的愤慨，但心底未尝没有一份痛快。毕竟江妙着实给他添了不少堵，既然没有选择，那么亲手将她送上黄泉路，似乎更能解恨。 断没想到，真的动了手，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对方制住。直到此刻，想起被对方掐着脖子，陷入窒息之中，仿佛生命随时都会消逝的那种感觉，刘天成仍能感觉身体在微微发抖。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江妙。她手边还放着茶盏，看上去非常悠闲自得的样子，半点都没有因为之前的变故而受到影响。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动静，她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刘天成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大喊。 然而江妙的话比他先一步说了出来，“我建议你保持安静，至少不要大喊大叫。相信县丞大人绝不希望满城的人看到你这般狼狈的模样吧” 刘天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是微微一抖。 他此刻的形容，可谓是非常狼狈了，斯文尽丧。 可以想象，若是自己开口叫人，就算能被救出去，以后恐怕也只会成为满城官员和百姓们口中的笑柄。那时，他还如何与同僚结交，如何压制下面的属吏差役，如何管理整个肃宁县的杂务 而且这种荒唐之事，恐怕不只在本县流传，还会传到府里，省里，京城 也许没人会当着他的面讨论这些，但已经丧失了官员尊严的他，以后将不会再有任何晋升的可能，说不定做完这一任官，就会被找个理由随意闲置，只能回乡养老。 想到这里，刘天成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然后在心里安慰自己，江妙不敢杀他。她之前既然没有真的掐死他，此刻自然不会再动手。自己是朝廷官员，她只是后宅女眷，她不敢杀人，杀了她自己也逃不过 这么想着，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他这才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江妙，“贱人，你敢” “啪”的一声，是茶杯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碎瓷片从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弹起来，有一两片落到了刘天成的脚边。他被这声音一吓，后面的话竟然没能说出来，只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劝你说话谨慎些。”江妙站起身，慢慢踱步到他面前，“看来刘大人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没有一个切实的了解。” 她说着，伸手拉了拉捆着刘天成的绳子。 这绳子绑得很紧，刘天成无意识地挣扎中，已经将被捆绑的地方勒出了淤痕。只不过他现在浑身都痛，这种细节处的感觉反而麻木了。 现在被江妙以扯，立刻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的面部表情都扭曲起来。 江妙心情极好地一笑。 动手之前，她心里还有些忐忑。现在才发现，撕破脸皮也好，正好她行事不必顾忌太多。 刘天成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虽然这几年太过得意忘形，但毕竟小时候是苦过来的，看别人脸色的日子早就过惯了，对于“忍辱负重”已经非常有经验。他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瞪了江妙许久，才开口问，“你究竟是谁” 他现在已经不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妻子了。 江妙是什么样的性子，刘天成再清楚不过。当初之所以会同意这门亲事，一来是却不过江家的情面，无法拒绝，二来也是因为江妙性情柔弱，是个自己能拿捏得住的。 绝不是眼前这个黑心的罗刹 “我我是来讨债的厉鬼”江妙闻言笑了起来，并且故意笑得阴森可怕，给刘天成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你之前想对我做什么你想杀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 “其实你成功了”江妙凑到刘天成耳畔，用气声道，“但是老天待我不薄，阎王知道我是枉死之人，我腹中的孩儿更是文曲星下凡投胎，所以不肯收我，特特送我还魂，助我复仇” 刘天成听得毛骨悚然，在这样阴森的环境里听到这么一段话，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袭背心。 虽然他一直不耐烦戴氏的说法，但对方念叨的次数多了，刘天成虽然并不怎么相信江妙能旺夫，孩子有来头，但心里多少也信了两分。 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而现在，江妙的表现，则无疑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但刘天成自然不会承认，他疾言厉色地道，“胡言乱语，难不成你以为编出这等谎话，我就会信” “你信与不信，与我有什么相干”江妙退开几步，用一种怜悯的视线看着他，“虽然我有一百种方法证明自己的身份，能说出无数只有你我知晓的阴私事，但没必要说出来。就算你不信，也不会影响我。” “你要做什么”刘天成见她说得笃定，心下的惊骇和畏惧一点点滋生出来，色厉内荏地问道。 江妙朝他一笑，“你只管看着便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富商之女（16） 刘天成眼睁睁地看着江妙打开门，去唤仆人过来。 他心里先是一喜，觉得只要有人来了，自己就有机会脱身。而等他摆脱了眼下这种境况，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这厉鬼除去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琢磨起该怎么对付这厉鬼了。 也不知她有多少道行，到时候不可自己去接触，最好是调动手下的差役们，先把人捉了，然后去寻个有法力的道士。只是这样的高人，也不知何处才有。 其实若找不到驱鬼的高人也无妨。毕竟高人们往往爱护生灵，抓鬼的同时还会保证江妙本人无碍，到时候他的麻烦仍旧还在。倒不如直接点起火堆，把这鬼物烧死，届时江妙也好，孩子也罢，都不是问题了。 只是他旋即又意识到，这样一来，就要将自己的妻子被鬼物附身之事传扬出去。 虽然他也是受害者，但只怕旁人不这么想，会疑心是否他做过什么亏心事，才叫鬼物纠缠。万一消息再传回京中，必定会影响高家对自己的判断。 他是续弦，要娶高小姐本已是难上加难。若再有这等名声，只怕不妥。 刘天成漫无边际地转着这些念头，在仆人们出现在门口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要大声叫喊救命，但又立刻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而后整个人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所有的念头都消失了。 他突然记起，这院子里人，除了自己和母亲之外，全部都是江妙从娘家带来的 在今日之前，刘天成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毕竟他身为县丞，手下可以指挥的差役为数不少，并不需要动用江妙的人。而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家里的事也几乎没有管过。 但此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他们只会听从江妙这个主人的话。 譬如此刻，两个睡在隔壁的丫头被叫醒，走到门口，看到自己被绑着，不由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但旋即，她们就顺服地低下头去，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更没人想过要来解救他。 刘天成的心彻底凉了。 即便他听见江妙吩咐两个丫头去请老夫人过来，心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戴氏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行动也不会受到限制，但刘天成没有指望过她能够救出自己。毕竟那个女人虽然受了一辈子的苦，但也没磨砺出什么能力，只知一味的依赖他。 唯一能够期盼的，就是衙门那边发现自己几日不曾露面，派人过来询问了。 江妙能搪塞一次两次，但总不能不让自己露面，毕竟县丞作为县令的佐贰官，很多公务都要经过他的手。 只要江妙不敢杀了自己，总能等到那一天。到时候就不必顾虑这么多了，名声、官职，这些固然重要，但若是命都没了，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戴氏很快就被请来了。 因为江妙让丫头们说是刘天成出了事，所以她衣裳都没有穿齐整，就匆匆赶了过来。一见江妙，便一叠声问道，“儿啊，丫头们说成儿出事了，又怎么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妙就站在门口，刘天成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秒进入“泫然欲泣”的状态之中，一边踉跄着迎了上去，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夫君突然疯魔了，娘快去瞧瞧” “什么叫突然疯魔了”戴氏疑惑。 江妙一脸惊慌失措，“他先是要打杀了我和腹中孩儿，而后不知怎么，又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险些窒息而亡。我制不住他，只得匆忙把人绑了起来。”一边说，一边扶着戴氏进了门。 颠倒是非刘天成一听这话，立刻气得咬牙切齿。 而后就对上了戴氏的视线，见对方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骇之色，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自己这会儿因为深恨江妙，表情只怕很不好看，看在关心则乱的母亲眼中，岂不是正合了江妙的话 他连忙收敛起表情，出声叫道，“娘” 他没让戴氏放自己下来，当着江妙的面，就算被放开了，又有什么用 “还好，夫君还认得娘亲。”江妙抢在戴氏面前，摆出一脸庆幸的样子，“看起来应是好得多了。这样也好，否则若是大张旗鼓地去请大夫，找道士，只怕传出去于夫君的名声有损。” “很是。”戴氏是知道儿子多在意官声的，连忙点头附和。 江妙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刘天成，脸上带着几分惊怕之色，但又努力按捺着的样子，“夫君别生我的气，我也只是怕你伤到自己。若你有个什么好歹，叫我和娘该如何是好” 她说着上前两步，转头看着戴氏道，“娘，夫君看起来已经好多了，不如我们先把人松开这样绑着，他想必难受得很。” 刘天成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她要弄什么鬼。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他听见那最疼爱自己的娘亲犹豫着道，“现下看着是好了，只怕待会儿又发作起来。不如把人从柱子上放下来，仍旧束缚住手脚，叫他在床上躺着舒服些” 江妙自然不会反对，立刻就让两个大力的家丁上前把人松开，重新捆住手脚，然后抬到了床上。 整个过程中，刘天成都处在一种失语的状态之中，甚至连呼救都放弃了。他意识到，在江妙的地盘上，不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毫无意义，最终也只是让她看一场笑话。 他甚至更深入地想到，江妙能糊弄住自己，也能糊弄住其他人。 不要太长时间，只需一两个月，然后让自己“病故”，就连母亲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到时候，她是死了丈夫的官家夫人，自己手中有大笔的嫁妆，腹中有自己的孩儿，又得母亲喜爱，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家乡去，都可以照旧风光度日，不受任何影响。 正这么想着，他就听见江妙当着自己的面，与母亲商量起来，“夫君这样子，衙门里的公事只怕也顾不上了。不如先遣人过去告知一声，就说他卧病在床，须得休息几日。也好叫大人们做好准备，免得耽误了事。幸而秋收差不多已经过了，草原蛮子也都被击退，想必也无甚大事” 躺在床上的刘天成本来还在轻轻挣扎，听到这里也停住了动作。 在官员考评的“本等六事”之中，涉及朝廷大计的“催科”一事，无疑是重中之重。而在整个大楚，西北可能是最难收税的地方。 这里的土地本来就不甚丰饶，出产不多，又饱受草原人骚扰，偶尔还有干旱等天灾，有时连百姓们的口粮尚且需要朝廷赈济，自然就更不要妄想收税了。 今年草原人来袭，肃宁县的税估计又是收不上来的，负责具体事务的县丞自然也要跟着吃挂落。刘天成如今立足未稳，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若是这个时候“病倒”，反而可以把责任推卸干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富商之女（17） 同在一个县衙住着，刘天成病了，同僚们自然不能不理会。就算自己不亲自来探视，也总要派亲信家人过来。何况他们跟刘天成关系不睦，家中夫人却与江妙相处融洽，此时自然少不得前来抚慰一番。 刘天成就躺在床上，亲耳听着江妙在外间应酬众人，三两句话间，就给自己编了个面上有恙不宜见客的理由，将探视者都挡在了外面。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竟是这般能说会道 还是死过一次，竟然能令人开窍 刘天成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听着外间的对话，一种叫做无能为力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他的思想。 江妙考虑得十分周到，到目前为止竟然没有露出半点破绽。他之前还想着，利用江妙的借口，正好可以推掉身上的差事，不用去应对麻烦的情况。现在看来，就算他愿意忙碌，江妙也根本不会给他机会。 刘天成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很快，江妙的一句话就让刘天成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顾不上为自己如今的处境烦恼了。他用力挣扎着，希望能弄出更大的动静，好叫外头的人注意到自己。 就在刚才，有来探视的同僚为难地说起他这个县丞不在，秋粮征收的许多事务都难以安排，工作已经陷入停滞。 而江妙竟然敢自作主张，一口替他应承下，让那些人只管将公务文书送来，他虽然不能见客，但处理一下公文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在外面奔波的事，就只能劳烦其他人了。 刘天成都“病了”，竟然还不忘工作，并且主动将这个烫手山芋接了过去，实在叫同僚们十分感动。 不过这与刘天成自己之前竭力打造的一心为公的形象是一致的，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刘天成能不能做到，并没有人关心，反正他答应了，以后有什么问题，也是他来承担责任，其他人乐得轻松。 至于给他跑腿，落实一下具体事务，就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了。 探视完毕，众人回去之后，便立刻将已经摞得厚厚的公文都送了过来。 江妙指挥着两个仆人将装满公文的大箱子搬进屋里，一转身就对上了刘天成愤怒的视线。 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就算嘴巴没有被堵住，也始终没有呼喊过。这会儿见到江妙，怒气勃发时也不忘压低了音量，低吼道，“你在搞什么鬼你知道这些公文都是什么事吗你答应得倒是轻松，我根本无法处置” “谁说这些公文要你来处置”江妙一脸莫名地反问。 刘天成一愣，愤怒的脸上顿时出现一片空白，然后被更大的怒意压了回去，“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以为衙门里的事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吗” 江妙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她让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就在桌上摆好，然后从箱子里一本一本取出公文，开始批阅。 刘天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怒道，“江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知道公文要如何书写，政事如何处置么这般胡闹，迟早闹出大事来”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已经抓紧时间读完了一卷农书，又紧急突击学习了一下如何处理衙门日常事务，江妙现在做起这些来，虽然比不上积年的官吏，但比刘天成却是要强的。 刘天成瞪着眼睛，但亦无可如何。 想到江妙做坏了事情，败坏的是自己的名声，他便觉得心口哽着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 这贱妇好歹毒的心思，这是要堵死他的所有退路，叫他身败名裂 刘天成来了这边，基本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积累到现在，等着处理的公文着实不少。同僚们一开始是故意刁难他，各种设绊子。现在有秋粮的事排在前头，个个都配合得很，就等着刘天成顶上这个烂摊子。 这样一来，倒是给江妙行了不少方便。只是事务既多且杂，江妙很快就忙碌起来，没空理会刘天成了。 刘天成一开始还试图与江妙交谈，对她冷嘲热讽，劝她不要自寻死路。 若只是家里关起门来的事，就算有疑点，估计也不会有太多人追究。可若是她插手政事被发现，甚至酿成祸事，那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了。 可惜江妙根本懒得理会他，若他太聒噪，就直接用帕子把嘴堵了，十分干脆利落。事实上，若不是为了刺激刘天成，江妙根本不想跟他待在一个空间里办公。 不过，应该也不用太久了 这日，江妙正在忙碌，忽然有婢女前来通报，说是穆将军来了。 江妙一愣，连忙把人请了进来。 那日的庆功宴之后，穆家兄弟很快就带兵出发，扫荡城外的草原番兵去了。毕竟草原人仗着骑兵之利，往往来去如风，一个肃宁城的失利，还不至于让他们退回草原。恰恰相反，在这里损失的，都要从别处找补回来。 虽然穆西亭当初就送过信，让各州县小心防备，但未必人人都会相信。即便信了，情况也最多是肃宁县那般，还是需要援军去救。 所以这小半个月的时间，他们一直在城外，只是偶尔有捷报传回来。 这会儿对方主动登门拜访，想必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来拜访的是穆东楼，他是听说刘天成生病的消息，所以特意过来探望，询问江妙是否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 其实他们不过是合作关系，互惠互利罢了，根本没有那么亲近，穆东楼自己也觉得此番来得唐突。何况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江妙的能力，相信她就算跟刘天成有仇，也必然能够处理妥当。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来了。 “有劳穆将军挂念。”江妙十分客气，“不过我这里一切都好，并没有需要援手的地方。” 穆东楼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也没有强求，很快就起身告辞了。 江妙原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却不想，第二日就有差役满脸喜色，跑过来通知县丞大人，说是肃宁城中的几家大户，情愿纳粮为税，补足今年应收秋粮的五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富商之女（18） 夏税秋粮，朝廷规定至少要收到应纳额的七成，才算是合格。像西北这样土地贫瘠，又总是被敌人骚扰的边境之地，要求还要再降一等，只有五成。 但实际上，每一年的税粮，往往只能上交三成。 对于这种情况，地方官的应对方式，一是申报各种灾情和战况，请求朝廷减免赋税，这样多少能交上就够了，就连京中各部考评时一般也不会为难。但也就仅止于不会为难了，想要得到“称职”的考评，转迁更好的州县甚至晋升回京，这远远不够。 二就是让当地大户认捐。 在这个有了功名就有免税额度的时代，大户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能让自己名下的田产店铺不必交税。不但如此，他们名下还往往拥有大批不在朝廷记录中的隐田隐户，自己可以独得所有收益。 但是这种事情，能瞒得过朝中，哪里瞒得过当地的父母官 所以为了大家相安无事，县中有事时，这些大户们往往都会出钱出力，而认捐一部分税粮，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一来，官员的考评就会好看得多，升迁的机会也更大。 刘天成本人也是想让大户们认捐的，在原本的轨迹之中，他因为抗敌有功，兢兢业业，迅速得到了肃宁县上下的认可，也结识了几个大户之家。在这些人的周旋之下，他用种种承诺换来了一笔认捐，替肃宁县衙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而这又反过来使得他和同僚的关系越发融洽。毕竟有能力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但是现在，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才会想借病躲过这份苦差事。 所以现在，刘天成整个人都很慌。 人家说几家大户是冲着县丞大人的面子来纳粮，听听就得了。他可不会真的认为自己人在家中坐，就能有这样的脸面。那么这件事，是谁做的 虽然刘天成很不愿意承认，但最后他的视线还是落到了江妙身上。 “是你”他不甘心地问。 江妙微笑，“难不成还是你” 其实不是她，至于到底是谁，她心里也有所猜测。昨日穆东楼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被她婉拒了，但看来他并没有放弃，还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 以穆家在西北的影响力，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简单。不说会组织商队往草原行商的大户们需要军队保护，就是朝廷在西北开设的榷场，也是完全军管的。谁能入内交易，交易多少东西，全都要过一边军队的手。 “你是怎么做到的”刘天成急急追问。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些，其实还是狭隘了。江妙的能力，远不止自己所知的那一点，那么她的野心，又怎么可能小得了 她把自己囚禁起来，既不是为了慢慢折磨甚至弄死他，也不是为了败坏他的名声让他无地自容。 恰恰相反，她利用他的身份，能做许多的好事，让他的名声如日中天，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与赞扬。 但刘天成并不觉得高兴。经过了这么多事，他自然不会认为江妙这么做是好心，她肯定还有别的目的，而那目的，对自己而言绝不会是好事 即便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妨碍刘天成如此笃定地认定这一点。 但眼下他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她折腾。 不过刘天成也意识到，江妙似乎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意思。 也许，借着这个机会，自己可以从中窥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以后脱困时用 但是江妙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刘天成半晌，忽然开口道，“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作过，夫君的癔症想来已经好了。如此，我和娘也能放心了，回头就叫人把绳子解开。” “你肯放我离开”刘天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江妙疯了，“你不怕我出去之后反过来对付你，揭破你的罪行” “我有什么罪行”江妙歪了歪头，脸上的微笑不变，“是担忧夫君发病，日夜看护有罪，还是知道急夫君之所急，解决了肃宁县的秋粮有罪” 刘天成一时哑然。 是啊，她做的一切都是过了明路的，连母亲也点了头。就算真的闹起来，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他 至于替自己处理公务，现在“刘县丞”已经得到了整个肃宁县上下的敬重，这是他费尽心机也未能达成的局面，现在唾手可得，难道要为了对付江妙而自己揭破，其实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其实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事情到底是谁在做，根本没人在意。 所以大部分亲民官都会在身边带两个师爷，一个负责钱谷，一个负责刑名。任上的杂务交给他们去处置，自己就可以专心跟同僚结交，跟上司往来，跟京中联络，谋求升迁的机会。 江妙不过是替代了师爷的位置，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真的揭穿了，也只会让人赞一句巾帼英雄。 倒是他自己，没有了功劳，只怕又会回到原本的境地里去。而且还会被人暗地里嘲笑，有个精通政务的贤内助，竟然不知道感恩，反倒想打压，简直迂腐无能 原来如此这就是江妙的目的，她就是要让自己心里憋屈，却有冤无处诉，只能接受她的安排。 直到江妙果然叫来了戴氏和仆人，正式将他手脚上束缚着的绳子解下来，人身恢复自由时，刘天成心中的戒惧和种种情绪，也终于达到了顶峰。 但与此同时，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也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江妙这种报复的方式，实际上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损害，反而全是好处。只不过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他心里会很憋屈罢了。但只要能忍得了这一时之气，利用江妙替自己营造出大好局面，就可以坐享其成 他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他已经不复从前的自傲，并且从心里默认了江妙比自己更强这个现实。 这种认知会刻在他的骨髓里，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之下，让他彻底断绝跟江妙对着干的心思。 江妙并不知道他具体的想法，但可以肯定的是，系统又从刘天成这里收割了一茬能量，现在荷包鼓鼓，所以非常大方地替她将政书卷也兑换了下来。 要取代刘天成掌控整个肃宁县的庶务，她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富商之女（19） 刘天成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在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就回到衙门里，重新将自己的差事都接手了过去，不让江妙染指。 江妙也没有任何争权夺利的意思，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政书。 县丞要负责的事务既多且杂，千头万绪。除了要辅佐县令处理各种文书之外，还有管理仓库、粮食、田亩、户籍、马匹，以及征收税粮、兴建水利、缉捕盗贼等事。 就算刘天成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公务上，他还是能够感觉到下面的属吏和差役们的不满。他听到过差役们私底下议论，说是这几日的工作效率远不如之前，也不知县丞大人是怎么了。 刘天成虽然咬牙切齿，但也不会那么轻易对江妙妥协，继续咬牙自己处理。 如今秋收已过，秋粮的问题也已经被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清理人口与各种损失情况上报朝廷，趁着农闲时征发徭役，修补之前被草原人损坏的城墙，疏通附近的河道和沟渠，修整县城往各乡里的道路，以及最重要的，战后重建与恢复工作。 刘天成原以为最麻烦的一件事已经被江妙解决，剩下的自然没什么难度。 然而真的上手，才发现其中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正在发愁时，就见有差役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待刘天成训斥，就大声嚷道，“二老爷，大事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百姓，把县衙围了” “什么”刘天成一个激灵，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官府，对百姓有着绝对的压制。而大多数百姓对衙门的敬畏也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他们竟然敢围着县衙，这就是天大的事了 “这班刁民要造反吗”刘天成丢下手中的笔，又是惊慌又是无措，下意识地问，“县尊大人怎么说” “那些百姓要找的是二老爷，大老爷让小的来请您过去。”那差役道。 刘天成蓦然瞪大眼睛，心下已经凉了一半，那些刁民是专门来找他的县尊大人这个态度，是不打算管他了 但他还是强撑起官老爷的派头，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他倒要看看，这些刁民能说出什么花样来他这几日一直兢兢业业，应该没问题，而之前江妙 对了，江妙怎么把这个煞星给忘了该不会是在她代理公务的时候，给自己惹下的麻烦吧 这么一想，刘天成不由心下惴惴。 但是等到了县衙门口，听得那些百姓选派出来的领头之人将他们的主张说清，刘天成才发现是自己冤枉了江妙。但此刻，他宁可是江妙给自己设绊子，那样至少还有法可想，眼下这件事，却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之前为了应对草原人，驻军那边直接派人去地里收粮，收上来之后就入了官仓，作为军队的后勤储备。 这是肃宁县文武官员一起决定的，但是现在，战争过去，那些百姓们回到家里，发现自家地里的粮食一粒都不剩，却都聚到了县衙来闹事。而且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得这些事情都是他这个二老爷负责，竟是指名道姓，要他给个交代。 刘天成对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你一句我一句吵嚷成一片的百姓，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年幼的时候，才会有这种面对其他人的指指点点无能为力，只能忍耐的经历。等他开始展露出读书的才华，就一直被人追捧，再没有陷入过这种境地。 他心里的怒意一下子压过了畏惧，很快就调整好自己，迈步而出，让身边的差役将众人的声讨压了下去。 “诸位请听我说”见百姓们果然安静下来，都仰头看着自己，他心里顿时又生出几分豪情，上前一步道，“先前草原人来犯，官府组织人手替你们收粮食，也是为了避免被草原人夺取。当时大家住在城中，每日的开销都是官府承担，而且驻扎在城中的守军也需要粮饷收上来的那些粮食根本就不够用，还是县衙用官仓中的粮食补足的” “意思是说我们的粮食没有了”人群里有人高声喝问。 刘天成忍不住皱眉，冷下脸道，“你们好好想想，若不是提前把你们迁入城中，又让军队收了粮食，草原人来时，你们又当如何是粮食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们心里难道没有数” “性命是重要，但没有粮食，咱们也活不下去了”又有人大声抗议，“官府替我们收粮，我们也很感激，但没有把我们的粮食都收进官仓的道理吧我们的日子又要怎么过” 果然都是刁民，半点不念官府的不易。 刘天成忍不住咬牙，但还是解释道，“你们的粮食收入官仓，都是抵了税粮的，官府没有占你们的便宜” 当然了，如果粮食在百姓手里，能不能收上来还是一回事。 百姓们也不蠢，立刻又有人反驳道，“就算要收税，也没有把所有粮食都收上去的道理你们是官府还是劫匪，难道连糊口的粮食都不留给我们，要看着那么多人活活饿死吗” 他们可都听说了，今年的税粮，有大户肯缴纳，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苦命人来出 都怪江妙太给力了，一下子就找到了愿意输粮的大户，让这些百姓没有经过追比的痛苦，丝毫无法领会县衙的为难，只知道自家粮食全部被收走，日子过不下去了。而官府既然让他们活不下去，他们当然也不怕来闹事 眼看群情激奋，再让刘天成说下去，百姓们就该冲击县衙了，李县令连忙站出来，大声保证，一定让刘县丞给大家一个交代，让大家稍安勿躁，回家去等消息。 好容易把百姓们安抚下去，他转过身，立刻冷着脸勒令刘天成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刘大人应该知道，这是在边关真要是激起民变，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刘天成在原地站了片刻，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根本无法解决，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江妙。 “你来了”看见他，江妙便搁下手里的书，微笑着道。 刘天成脚步一顿，终于意识到，江妙这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然而到了眼下，他已经没有办法，唯有求江妙将此事解决掉。因此即便知道这是江妙的计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外间的事娘子可听说了那些刁民着实可恶，还须设法应付了他们。” 他虽然不知道江妙想干什么，但也看出来了，江妙似乎对这些事很感兴趣，说不定愿意接手。 “夫君将衙门里的事尽数接手，想来早就胸有成竹，想好了应对之法”江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反问道。 刘天成明知道她是要自己示弱，但那些话他实在说不出来，想来想去也无法，只能捂着额头往床上倒，“哎哟，本官方才在外头似乎被那些刁民伤着了，现在头疼得很，只怕无法处理公务了” 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做这种无谓的挣扎。 江妙笑了一声，十分宽容地道，“既然夫君无法处理公务，妾就只能暂代了，夫君觉得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富商之女（20） 江妙根本没跟百姓们纠结那仓库里的粮食应该属于谁这个问题。 这是掰扯不清楚的。 入了官仓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再吐出来的。再说，那粮食虽然放在官仓里，可是县衙上下都知道，那已经是充作军粮了的，根本不由他们支配。 但不管怎么说，粮食的确是从百姓地里收回来的，半点都不给人留着，也的确不合理。而且这么多百姓，家里没有半点存粮，还有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要过，难道还能真的逼死他们 一旦为这个掰扯起来，那就没有止境也没有结果，最终只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所以，从刘天成手里拿回所有权柄的第一天，江妙就在县衙外张贴了告示，又让人敲锣打鼓地到各乡里宣讲，主要内容是官府体谅百姓们生活不易，家里若是没有余粮度日，可以去里长处登记，然后由里长带领，到县衙办理手续，从官仓借粮。 借的粮食，可以等到明年夏粮收上来时再还。虽然要收取利息，但十分微薄。 再说，就算还不起，那也是明年的事了。至少眼下这个冬天能熬过去。 虽然仍旧有一部分人对此不满，觉得官府是把他们的粮食收上去，一转手又借给了他们，让他们凭空背上了无数负债，但更多人其实也很清楚，刘天成之前说的那些话，虽然招人恨，却也都是实情。 那些粮食收上去，不是充做赋税，就是抵了军粮，想拿回来根本不可能。 而且江妙这个规矩，定得也很滑头。她给各里都排了办手续的日子，每里两日，若逾期没有登记，那借粮就没有你的一份了。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登记了，领回来白花花的粮食，谁能忍得住 没两天，闹事的百姓就散了。他们饿着肚子在县衙门口闹，还不就是为了有一口吃的。再闹下去，总不成真的冲进县衙吧那就真的成造反了 在这种无声的安抚下，一场大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化解了。 唯一的问题是官仓的粮食也有限，就算税粮可以截留一部分不上交，也还是不够养活这么多人到明年夏天。 所以眼看问题解决了，刘天成重新打起精神回到衙门里，立刻就被同僚们包围了，要他再设个法子，把粮食给变出来。反正是他对百姓们做的承诺，到时候拿不出粮食，也只会算在他头上。 低过第一次头之后，再向江妙求助，对刘天成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而江妙也很快给出了对策，第一是写奏折向朝廷哭穷，就算不能让朝廷拨下钱款赈济，至少要免去这两年的赋税。 如此，不用交税，百姓就能还得起官府的欠粮了。 第二是与军队那边商议，暂且将存在仓中的粮食挪用，等以后宽裕了再补回去。 当今天子虽然不算英明神武，好歹也并不迂腐昏庸，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因为知道边关的重要性，所以在粮饷上从来不会克扣。在粮饷充足的情况下，挪出一点来并不难。 第三则是让城中大户认捐。 当然，薅羊毛这种事，总得等羊毛长出来才行。可着劲儿薅，容易薅秃了。肃宁县的大户已经捐过一次钱粮了，再想让他们主动打开口袋，把粮食掏出来，自然要给出足够的好处。 而最吸引人的好处，无疑就是能够跟草原各族通商的榷场，以及茶引、盐引这类官营的物资。 这就又跟第二点重合了，都需要在军队那边有过硬的关系，才能够办得下来。 江妙亲自给穆东楼写了信。 穆东楼已经决定要回防了，此刻也正忙着。但收到江妙的信，还是第一时间赶过来，跟她见了一面。 这不光是因为江妙之前的功劳，也不单是因为他对江妙的特殊照顾，更是因为江妙在信中写的内容，让穆东楼不得不重视。 系统出品的农书和政书自然并非凡品，有很多内容都超过了这个时代,精妙非常。江妙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优势。 虽然其中涉及军队的内容不多，但也已经足够打动穆东楼了。 一番长谈之后，穆东楼满意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江妙也成功得到了军队这边的鼎力支持。 又解决了一个难题，背后站着江妙的刘天成无疑彻底在肃宁县站稳了脚跟，然后他便在江妙的操控下，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转眼，就过去了两年多。 这两年里，新式的农具、水利设施和肥料，让耕种的效率得以提升，收成也大幅增长。因为朝廷免了赋税，所以肃宁县竟也勉强做到了自给自足，百姓们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得多。 不过最令人瞩目的，却还是县丞大人从关外弄来的新式作物棉花。 这东西又轻又软，絮在两层单衣中间，立刻就有保暖之效，对天气寒冷的西北而言，十分合用。在江妙的运作下，棉衣很快得到了京里的重视。如今肃宁县所产棉花，除了百姓留作自用之外，全部都由兵部出钱采购，直供军中使用。 东西是好东西，所以朝廷已经下令，预备在西北推广棉花种植了。 而在民间，百姓们知道是好东西，自然会主动种植，不过两年功夫，肃宁县的田间地头已经是一片白色。甚至还有百姓打算在种粮食的地里也种上棉花。反正有了钱，就能买得起粮食。 江妙没有遏制这种做法。 这里的土地，再怎么改善，粮食产量还是不够高，反倒是种棉花很好。既然如此，扶持棉花成为经济支柱，也就是理所当然了。如此一来，还能加强西北和内地的交流，吸引更多商队到这里来贸易。 再者说，草原上那些蛮人，年年南下是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劫掠粮食。 如果西北处处都种上棉花，地里没有一粒粮食，他们就算抢回去了也没什么用处。想要粮食，就必须去攻打被高大城墙包围起来的城池，难度必然会大幅提升。 多这么折腾几次，他们就该知道，过往“打草谷”的思想已经过时了，只能设法寻找新的出路。 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而现在，三年考满，江妙要跟着刘天成回京述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富商之女（21） 马车缓缓在城门口停下，不一会儿，刘天成便在车窗外响起，“娘子，京城到了。”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似乎被这声音惊到。 江妙忙轻轻拍抚片刻，等她睡沉了，这才掀起帘子往外看去，一片繁华便落入眼中。 各色店铺，食肆和客栈遍地都是，还有杂耍的艺人撂地卖艺，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跟西北的城池不一样，京城这样的大城市，没有敌人袭扰的担忧，聚居的百姓也为数众多，城中住不下，自然就住到城外来。 有人住，自然就有买卖流通，久而久之，也在城外形成了规模不小的集市，很多不愿意付一两文城门税的百姓，挑了担子来，就会在这里的集市上把东西都卖掉，再采购自己所需之物。城中的小贩也会到这里来低价采购物资，运回城里贩售。 见刘天成还站在车厢外，江妙看了一眼仿佛没有尽头的入城队伍，便道，“我们就先不入城了，在这里找客栈安置，你自去吧。” “我自己去”刘天成十分惊讶。 按照惯例，刘天成身为外官，回京之后要暂时住在驿馆之中。 家属自然是不必去的，可以自己安置。但是刘天成已经习惯了江妙凡事都在自己身边指点，听说让自己一个人去，不由十分吃惊。 紧接而来的就是惶恐和茫然。 这两年多，江妙在西北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刘天成都是亲眼看着的。按理说，他多少应该从中学到一点才是。但事实上，他越是看，就越是惶恐，越是相信江妙有鬼神之能。 若是让他自己来，根本不可能做得那么好。所以整个过程他都浑浑噩噩，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却根本没有半点进益。 刘天成本来就没有经手过具体的事务，又一直被江妙打击，那种“我不如她”的念头已经根植在了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想过反抗和改变。 尤其是他渐渐发现，江妙除了冷淡些之外，并没有半点要对付他的意思。 而有了江妙帮忙，他的名声却一日比一日更好。 刘天成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这两年来，他已经很少想到高小姐了。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外人并不知道那些都是江妙的能耐，只以为是他能力出众。只要能过得了自己心里的坎就行了。 所以此刻，听见江妙让他自己去驿馆住，刘天成自然不敢相信。 江妙微微颔首，“夫君你要去吏部报到，住在城外着实不便。” “娘子不与我同去”到了吏部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心里半点成算都没有，原以为江妙会准备，但她竟然不准备跟自己一起去 江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夫君说笑了，朝堂上的大事我又不懂得，跟去了也无用。倒是娘和孩子需要我留下来照看。” 刘天成听得一头雾水，只是隐约意识到，江妙似乎是要放手不再管自己的事了。 然而想象中的畅快没有出现，他心里甚至涌起了无尽的惶恐。若是没有江妙指点，自己怎么可能应付得来朝中种种关系还有在西北做的那些事，也只有江妙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这两年，就连上奏的折子，也都是江妙代他写的。若没人问就罢了，一问立刻就会露陷。 但江妙根本没有给他反应时间，直接命马车调头，往旁边的客栈行去。 刘天成连忙赶上来，只是城门口本来人就多，他一时追之不及，只能跟在马车后面走，直到江妙找到客栈安顿下来，他才跟了上来。大堂里人多口杂，他直跟着江妙进了房间，才有些恼怒地道，“你若不与我同去，明日到了吏部我该如何应对” “那是你自己的事。”江妙将仍旧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头也不抬地道。 “你的意思是，要撒手不管了”刘天成问。 江妙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不是正如了你的意吗” 刘天成心头一跳，“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恨我把持着公务，暗地里谋划着要夺权吗如今我主动还给你，你心里难道不欢喜”江妙笑着问。 刘天成的确没有放弃过夺权，但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十分隐蔽，没想到她早就知晓。此刻听她提起，顿时心虚不已，连辩解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江妙也不理会他，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刘天成公务在身，肯定是不能在城外耽搁这一夜的。所以虽然满心忐忑，但还是不得不独自入城，住在了驿馆之中。 一整晚他都浑浑噩噩，根本没有休息好，第二日到部听问，许多问题都答不上来，能说的部分也磕磕绊绊。吏部的官员们问完之后，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此人可疑。 就算有师爷襄助，通常而言，作为长官，对自己经手的事务多少应该是熟悉的。再说，吏部问的这些问题又不苛难，师爷们也该替他准备好答案才是。 这一两年，西北折腾得挺热闹，也引起了朝堂大佬们的注意。这个例行询问本来只是走个过场，他的考评上已经写上了“中上”，稳稳地转迁上县县令，或者回京做一任朝官，没想到却栽在了这里。 怀疑是他侵占了其他人的功劳，两位官员便将事情上报。 然后刘天成就被十分客气地留在吏部做客了。 然而派人查了好几遍，竟然都没有找到任何破绽，吏部尚书也有些头疼。正好听说一直坐镇西北，曾经得皇帝亲口赞过“将种”的穆东楼也回京述职，便揣着刘天成的资料去了兵部。 谁知根本不需要拿出资料，穆东楼就十分爽快地交了底，“若是问别人，末将或许还不清楚。这位刘县丞的事，却是知之甚详。” “穆将军与这位刘县丞相熟” “不熟，但我认识他的夫人。”穆东楼将自己替江妙编的那个故事又说了一遍，笑道，“这位江夫人是个女中诸葛，巾帼英雄，眼界着实不凡。或许刘大人能立下大功，就与这位贤内助有关。” 吏部尚书虽然觉得这说法很荒谬，但仔细想想，却又能合上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资料上找不到任何破绽，因为不是刘天成占了别人的功劳，而是有人借了他的手来做事。 心里有了底，他回到吏部，便让人去诈一诈刘天成，果然得到了相同的答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富商之女（22） 对江妙而言，回到京城，这个故事也差不多该走到结局了。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刘天成凭借自己的能力，虽然做不到像江妙这么亮眼，但也颇有可取之处，稍微运作，留在京城并非不可能。 但江妙出现了，而且做到了刘天成绝不可能做到的事，让整个西北风气为之一新。 这两年来，刘天成已经习惯依赖她，仰望她。而她在此时抽身，刘天成就会像每次考试都提前拿到答案的考生突然有一次没有拿到那样，即使卷面上都是他会做的题，也未必能做出来。何况这些题，大部分他本来就不会做。 他的平庸和无能，将最大限度地曝光在所有人面前。 对于自恃能力，一心想往上爬的刘天成而言，这无疑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以后，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摆脱江妙的阴影。 还有高小姐，她的父亲是大学士，位居中书，肯定也会得到消息。 他一向最看重真才实学，所以在原本的轨迹里，刘天成明明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最终还是许了这门亲事。现在知道刘天成的成就都靠妻子得来，印象必然会很糟糕。 刘天成最想要的，无非三样一是彻底摆脱江家的阴影，让所有人知道他靠的是自己而非岳家；二是位极人臣，青史留名；三是处理掉江妙这个糟糠，娶回自己心仪的高小姐。 而现在，这三个目标都已经不可能达成了。 接下来，就是看着刘天成苦苦挣扎，跟系统一起收割能量的时候了。所以她十分干脆地将刘天成打发了，将戴氏安顿在客栈里，就直接带着孩子去了自己在京城的房子。 是的，虽然她没有来过这里，但因为早知道会来，所以江妙早就派了人在这边置产。 至于置产的钱财来源嘛，作为富商之女，又掌握着西北的榷场两年多的时间，江妙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早就写信回家，让父兄将生意拓展到西北一带，赚了个盆满钵满。她只是把自己的嫁妆钱投进去，如今每年的分红都是一笔让人眼红的数字。 可惜父亲习惯了家乡的气候，不愿意搬到京城来居住，所以一家人暂时还不能团圆。 宫中来人的时候，江妙正趴在毯子上陪女儿玩。 之所以要那么快跟刘天成划清界限，固然是因为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但女儿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两岁多的孩子已经记事了，虽然江妙一向把她看得很严，几乎没让她亲近过刘天成，更不让下人们在她面前嚼舌根，但人多口杂，还有戴氏这个亲祖母在，免不了还是让孩子听到了一些。 现在这种印象还很淡薄，江妙就是要趁着这段时间，让刘天成彻底从女儿的世界里消失，免得产生不良的影响。 效果也的确不错，到了新的住处，院子也比从前的更大，小孩子兴奋得很，每天都玩得满头大汗。别说刘天成，就连时常陪伴她的戴氏也很少想起。 江妙一腔柔情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也就懒得再多分神去管刘天成的事，只等着他自己作死。 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惊动宫里那位。 原本刘天成这个级别的官员任免转迁，都是吏部决定之后，报中书和皇帝奏准即可。 但是这一回的情况着实特殊，吏部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要说刘天成不合格吧，他夫人做的事，算在他头上也没错。若说他称职吧，他本人的能力又的确不足。 于是只好写了奏折，上报给皇帝。 大楚皇帝年过不惑，性情温和，应该是大多数臣子最喜欢的那种明君不随意插手具体事务，能听得进去劝谏，不骄奢淫逸，不爱田猎玩乐。所以他自身虽然才能平平，但自从登基以来，朝堂上的人才就跟雨后春笋一般，一茬一茬地冒出来，他只需垂拱而治，便可见天下太平。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楚从朝堂到民间，都处在一种相对开明自由的状态之中。 所以听说了刘天成之事，皇帝第一反应不是下面有人欺君，而是想见见他那位能够将县中诸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治理一地上远胜许多朝廷官员的夫人。 他不但要自己见，还将几位宰相都请了过来。 一见到江妙，皇帝眼睛就不由一亮。这并非是因为江妙姿容有多绝艳，而是因为她态度沉稳从容。 寻常人第一次进宫，多少都会有些拘束。就算是时常出入宫禁的朝臣和命妇们，也时常会被肃穆庄严的气氛所影响，下意识地拿出最端庄的姿态来。 但江妙毕竟曾是一座禁宫的女主人，到了这样的环境，没有半点不适应，相反还难得生出了几分怀念与惆怅来。 这种从容，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大气。他们原本不信西北那些事都是江妙做出来的，而今见了真人，心里便立刻信了五成。 这世间不是没有惊才绝艳的女子，只是她们通常都找不到发挥自身才能的地方。那刘天成虽然是个无能的，倒是娶了个好妻子，阴差阳错，反而让她有了发挥的余地。 但话还是要问的。 一开始还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代为问话，但随着内容深入，涉及到西北的种种新政，问话的就慢慢变成几位宰相了。而江妙侃侃而谈，从容应答，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对象是谁。 虽然有系统作弊，但是这些政策都是江妙自己一条一条带着人实施下去的，所以每个细节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问到这里，事实已经很明白了。 一向被赞有识人之明，平生最得意处就是大楚在自己的治下人才济济的皇帝，在一旁看着江妙与几位宰执对答如流，心下忽然没来由生出几分遗憾来世间男女各半，男子之中，有如此多的才子能人，未见得女子之中就没有。 可惜朝廷没有女子能做的官，否则以这江氏之能，只怕要愧煞朝中大半的人。 所以等那边问话结束，皇帝摸着下巴，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来，“江氏，你可愿意入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富商之女（23） 原本还沉浸在江妙带来的震撼中的宰相们一个激灵，陡然清醒了过来。 “陛下不可”张大人连忙上前一步，肃容道，“这江氏已为人妻，为人母，还有偌大家业不能抛舍，还请陛下三思” 宫里的人都能去江妙的新住处接人的，可见她的事情，根本瞒不住这些人精。 只不过略微照拂一下自己的娘家不算什么大事，而且事事都是照着规矩办的，跟西北的发展比起来，江家从中得的那点儿好处，皇帝和诸位重臣都并不放在心上。 甚至可以说，江妙这种偏心娘家的做法，反倒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偏向就说明有弱点，有弱点就可以掌控。否则像她这种似乎生而知之的能耐，若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中，恐怕是祸非福。 但是掌控也分很多种，直接把人弄进宫，这就有些过了吧 他们又忍不住打量了江妙一番，生得倒也清秀可人，更难得气质出众，卓尔不群，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到皇帝一见就想纳入后宫的地步吧何况自家陛下似乎一向并不好色 这直挺挺的一句不可扔在脸上，皇帝也反应过来，自己这种说法误会很大，脸上的笑意不由一僵。 但好在他性子和善，并不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即使被当廷顶撞，也从不治下臣之罪。此刻反应过来，也只是咳嗽一声，补充道，“朕的意思是，可以留在宫中，充做女史，掌禁中藏书，并教导皇子公主诸事，亦可御前行走。” 虽然朝中没有女性为官的先例，但是宫中的女官却也不少。而且教导皇子公主，这差事分量着实不轻，也可见皇帝看重。 但这跟江妙自己规划的道路完全南辕北辙，留在宫里帮皇帝养孩子，就意味着自己的孩子只能丢在家里，而被束缚在宫中、身不由己的滋味，她已经体会了许多年。 几位大臣也是颇为疑虑，皇帝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这很好。但是贸然把这么一个人放在宫中，也绝非他们所想。 皇帝为什么一定要赐江妙御前行走还不就是看中她在西北三年，又有才干。她要是留在宫中，只怕就会被陛下倚为臂助。对几位重臣宰辅而言，这就是在分他们的权 皇帝善于纳谏，这很好。但如果听的不是自己的建议，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 再说，虽然陛下秉性敦厚，宫中也没有那么多纷争。但随着几位皇子年长，该有的风波还是会有。江妙一脚踏进这个漩涡里去，对她也未必是好事。 只是皇帝这个要求实在合情合理，有这样的人才，本来就该为国所用，他们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好在此时，兼任兵部尚书的傅大人出列了，“陛下爱重，本是江氏之幸。以她在西北所谓，便是封爵赐墓，亦足够了。若能留在宫中，自然是好事。只是臣恐她一向只在民间，熟悉的都是那些治民庶务，入了宫反倒无法发挥其长才，着实可惜了。” 皇帝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她才在西北待了三年，西北就变了个样子，若是五年十年，是否就能边疆永靖了 只是，“朕也有此意，只是我朝素来未有赐女子官爵之事，恐怕于礼不合。”皇帝发愁道。 “这倒不妨。”曾经兼管过礼部，五经之中专门治礼的刘大人出列拱手道，“我朝虽未有这样的先例，但前朝却是尽有的。何况我朝原本也并未有过这等巾帼英雄，陛下若能开此先例，也算是一桩美谈。何况圣人有教无类，这也算是教化之功了。天授此良才于我大楚，正是中兴之兆” 几句话就将江妙说成了“祥瑞”，听得皇帝眉开眼笑。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能混个中兴之主的名号，已是意外之喜了。 “好”他立刻拍板道，“那依诸位卿家所言，该赐江氏何官职爵位” “赐官恐牵扯众多，难以议定，倒是赐爵的好。且既不在官品之列，行事也就自在了许多。至于封地，依臣看来，西北就很好。”傅大人捋着胡须道。 江妙眸光一闪，陡然意识到这位傅大人其实是在帮自己的忙。西北本来就是她的大本营，去了那里，才真正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立刻福至心灵，跪下道，“陛下明鉴，臣愿往西北镇守。西北一日不宁，臣一日不归” 这句誓言说得斩钉截铁，倒把众人都唬了一跳。 不过反应过来之后，皇帝立刻哈哈大笑，“不愧是三年就能让西北变个样子的江夫人你既有此心，朕就允了你” 他沉吟片刻，道，“江夫人虽是女子，豪情壮志不让须眉，这封号，朕倒想了个好的，就叫长缨夫人，诸卿以为如何” 长缨二字，出自汉时“终军请缨”故事，可见皇帝对她的期望与看重。她擅长的虽是民事，但这三年来草原来犯的次数越来越少，焉知又不是她的功劳 说不定，终有一日，这根长缨，还真能将草原上桀骜不驯的番人缚来，“致之阙下”，完成终军都未曾做到的事。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皇帝让翰林院的词臣拟旨，明白写着“赐封长缨夫人，爵同正二品侯，代朕巡牧一方”等语。圣旨是当着宰相们拟定的，中书自然不会封驳，想必不几日，就该有明旨下发了。 江妙谢了恩，从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退出来，这才慢慢吐了一口气。 这个结局跟自己设想的截然不同，但却比自己想的更好。 现在，她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办了。 宫中不能走马，只有上了年纪的重臣，才会得皇帝赐软轿。所以出宫的路，江妙得自己走。送她的两位内侍非常客气，就是半点攀谈的意思都没有，快步走在前方引路。 一路沉默着走到宫门，两人对着守卫交代了一句，朝她一礼，就转身快速走了。 江妙整了整衣裳，也大步踏出了宫门。 然而一出来，她就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在这里看到的人影，“穆将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富商之女（24） 江妙并不知道穆东楼也回京述职了，见到他，不由十分惊讶。 五品以上的官员，回京之后都要先到皇宫门口来登记一番，然后才能回家。另外如果有不上朝的官员需要从通政司递上奏折，也会在此处投递。江妙想了想，又觉得如果对方回京，在宫门口遇见的概率虽小，也不是没有。 只是不知道他是来办事还是等人。 但穆东楼并没有掩饰自己目的的意思，“我在等夫人。”他一双幽深的眸子紧盯着江妙，“看夫人的神情，应是一切妥当了” 江妙先是一愣，继而完全明白过来。他是武将，回京自然是去兵部述职，而刚才替她说话的那位傅大人，正是兼任兵部尚书。那么，他会在关键时刻替自己说话，并且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建议，也就事出有因了。 “是你在帮我”江妙看着穆东楼问。 “只是在兵部时听说了几句，猜想此事恐怕会惊动圣上。”穆东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却没有否认江妙的猜测。 江妙很清楚，这些大人物们，个个都是人精。而且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眼睛里看见的，除了家国天下，也就是自身的利益了。想要打动他们，让他们帮忙说话，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傅大人也可能是出于公心这么做，但江妙还是更倾向于穆东楼拿出了能打动他的筹码。 西北，穆家军，这五个字足矣。 可是穆家军值得傅大人出手相助，而穆东楼这个“将种”的承诺也足够代表穆家，但江妙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穆东楼以穆家军作为筹码来救。 这两年来，他们虽然也算是盟友，常来常往，但基本上没怎么见过面。 江妙一直将彼此的关系定位在互惠互利上，更像是一种交易，钱货两讫，也就不存在所谓的人情问题了。 所以现在穆东楼的做法，让她心情十分复杂。 穆东楼倒是没有多想，态度十分自然地问道，“介意告诉我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封夫人，爵同正二品侯。”江妙道，“封地在西北。” 至于自己对皇帝做出的承诺，她没有说。在皇帝看来，那是表忠心，但在江妙看来，却是为自己找了一个最佳的借口。以后京城再有什么事儿，只要把这面大旗一扯就完事了。 谁都别来烦她。 穆东楼闻言，缓缓笑了，“如此一来，往后又要请阿妙多多关照了。” 江妙点头应下之后，才意识到，穆东楼换了对自己的称呼。 这人从来就乖觉，第一次见面就叫了江夫人而非刘夫人，后来更在江妙的抗议下换成了江姑娘，直接否定了她已婚的身份。现在索性换成了更加亲近的阿妙，这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江妙微微一笑，坦然应下了这个称呼。 确认了她的安危，穆东楼没有久留，立刻离开了，江妙自然有宫中的车驾送回家中。 她回了家才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忘了问，刘天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之前在宫里，大人物们言谈之间根本只当他不存在，但既然有她的面子在，想必也不会为难，应该把人放出来了吧 这么想着，她索性没有下车，直接让人把自己送去了驿馆那边。 刘天成被关了几天，整个人都蒙了。他说不出家在哪里，差役们也只能将他送到驿馆。被送回来之后，也一直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之中。 直到看到江妙，他才陡然清醒过来。 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他整个人都瘦削了许多，看起来面色蜡黄，十分不健康的样子，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但一见江妙，他却奋起了自己最后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娘子，你可来了” 竟然有种小孩子见到家长的委屈。 “我来给你送点东西。”江妙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柔声道。 刘天成神色一动，连忙问，“什么东西娘子你不知道，这几日我” “夫君还是先看看吧。”江妙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他的话，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张纸，她已经准备了许久，今日终于拿出来了。 刘天成一脸茫然地接过江妙手中的纸，打开一看，见抬头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顿时大惊，立刻将那纸扔到一边，“我不同意” “可是我同意了。”江妙道。 刘天成一愣，旋即他才意识到，如今这些事已经不是由他做主了。他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想的是江妙手段厉害，出来之后一定要让她报复回去。却忘了，这两年来，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十分淡薄，江妙对他更从来没有好脸色。 而这份和离书，更是完全表达了对方的态度。 他不同意也没有用，江妙也有的是法子让他签上名字。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见刘天成木愣愣的，整个人都没了反应似的，江妙又放缓了声音，慢慢道，“我跟你说过，我是来找你复仇的。” 刘天成脸上闪过一抹惊恐，整个人瞬间瑟缩起来，不敢去看江妙。 江妙也不理会他，继续道，“我不但知道你杀了我，我还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早已经有别人了，就盼着我赶紧死了好把她娶回来，对不对只要在这上头签上你的名字，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她抓住刘天成的手，将那和离书又塞进了他的掌中，“乖，签字吧。” 刘天成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手，但下一瞬，他又陡然醒悟过来，连忙扑过来抓住江妙的手，哆哆嗦嗦地道，“我错了，娘子，我知道错了” “你错了什么”江妙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下来，盯着他问。 “我不该娶了你之后得陇望蜀，我不该起了歹心要对你下手，我不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娘子饶命”刘天成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边喃喃一边哭喊。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江妙扶着他的肩，让他直起背来，同自己对视，“你错在只有野心，没有能力” 她的声音不大，但刘天成却还是被惊得抖了抖。 江妙又继续说，“因为你只有野心没有能力，所以你故意接近我家，让我父亲扶持你读书。因为你只有野心没有能力，考中了进士之后却谋不到好的官职，所以你就对路上有一面之缘的高小姐动了心，因为她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能给你更多助力” “不”刘天成睁大眼睛看着她，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抗议。 江妙置若罔闻，“你用再漂亮的借口修饰，也改变不了你自私自利的根本你恨别人说你是靠妻族起家，但你想往上爬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却是娶个背景更大的妻子，真是可笑。你以为你娶了我是在报恩，你以为你肖想高小姐是纯洁的感情，其实都是你只有野心没有能力的遮羞布” 骂完了，江妙将人往床上一丢，站起来，用帕子仔仔细细擦过碰到了他的皮肤，又将那帕子丢下，用脚碾上去，才缓缓道，“好叫你知道，我这里也有一架登天梯，只是捎不上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富商之女（25） 刘天成是后来才想明白江妙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在吏部那边就受了惊吓，精神不稳，又被江妙一通抢白，不由又惊又怕。既怕自己的事情交代之后朝中会有处罚，又怕江妙会使什么手段对付他，如此惊悸之下，竟是生起病来。 也亏得他现在还是官身，又住在驿馆之中，差役们不敢怠慢，见他病了便立刻延医请药，好歹给他续着命。 等过了日，见外间始终没有消息，似乎对他的事没有个说法，他心里的畏惧便渐渐淡了，身体也逐渐恢复。 但好起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按照江妙的要求，签下了那张和离书。 他知道江妙的手段，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而且，对于江妙最后那句话，他心中也是莫名的在意。 只是签了名之后，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把东西送去何处，一时有些踌躇。 不过病了这么几天，闷在病房里也无趣，而且他也想打听一下京中最新的消息，因此沐浴梳洗之后，便没有再让差役将饭食送进屋里，而是去楼下大厅享用，听听旁人的闲谈。 京中的驿馆，是不论何时都不缺人的，因为能够免费吃喝，那些身家不丰的低品官员向来都是在这里用饭，倒比寻常酒楼客栈还热闹些。 刘天成下了楼，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要了一份酒菜，就在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众人议论。 然后就听见了进来京中最大的一个消息。 原来听说西北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大变模样，并不是因为西北官员励精图治，却是因为一位神秘的夫人，就是她向朝廷进献了棉花种子，又钻研出那新式的种植法，改良农具，肥料及水利设施，桩桩件件都是造福百姓之事。 只是因为从前这位夫人一直在西北，怕草原人知晓消息会对她不利，所以穆家军才将消息瞒下。而今她的建议都已经有了成效，西北也变得铁桶一般，这才奏禀朝中。 当然，说是那么说，不过大家都猜测，这件事穆家肯定私底下密奏过，得了皇帝允许才会做。只是明面上不让人知晓而已。 而今真相大白，这位夫人的功劳，自然也是要赏赐的。听闻她被陛下敕封为“长缨夫人”，位同正二品的侯爷，着实是无上荣耀，倒比许多庸碌男儿强得多了。 只是最后这句话，也只有其中一人说出口，大多数人都是不会承认的。 他们就是那种庸庸碌碌，沉沦下僚的男子，又岂会承认自己能力不如一个女子但既然是皇家嘉封的夫人，他们自然也不敢贬低，也只好酸溜溜说一句“运气好”。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朝中，话题也就不会太正式，很快就转到了这位夫人的身份上。 按理说，既然是这样的封号，那女子必然是已为人妇了，却半点不曾听说她丈夫的消息，也不曾说是寡妇，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 刘天成原本只当成一个热闹来听，此时才陡然意识到不对劲。 江妙那句“我这里也有一架登天梯”忽然出现在脑海里，他瞬间便明白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了。 之前被江妙点醒，刘天成当时又惊又怒，的确深恨江妙揭破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幻想和伪装。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就能做真正坦坦荡荡的小人了。 即便娶了高小姐，有高大学士扶持，他想要有江妙那样的荣耀，也至少是四十岁之后了。 一样是“妻荣夫贵”，但这些，江妙如今就能给他。 他又忽然想起母亲之前絮叨过的话，说她找人算过命，江妙是个能旺夫的，他也是结识了她之后，才时来运转，年纪轻轻取中进士。 那时他只以为一切是自己的能耐，因此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一个闺阁妇人，又出身商户，能给自己什么助力 而现在 刘天成精神恍惚地回到房间，不由万分懊悔，甚至恨不得立刻见到江妙，向她低头求情。虽然江妙这几年十分狠心，但刘天成还记得她从前在自己面前低头含羞的模样，她心里待自己必定还有情意 但才这么想着，房门就被敲响了，差役在门外道，“刘县丞，有人找。” 刘天成陡然醒悟过来，意识到或许是江妙来了，要去走那张和离书，连忙整理衣冠，匆匆前去开门。 但门一开，出现在外面的，却是自家母亲。身后跟着几个眼熟的丫鬟，都是江妙身边得用的。 她自己却没有来。 丫鬟们不卑不亢地交代道，“姑娘命奴婢等将老夫人安稳送来，还说上回落下了东西在大人这里，让我等顺便带回去。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莫要为难。” 刘天成眼前一黑，几乎立刻昏死过去。 江妙深知刘天成这种人，他的情绪变动或许会很激烈，但未必会真心悔过。若是让她缠住了，反而麻烦。所以丫鬟们将戴氏送回去的时候，她人已经在西北了。 兄长从家乡赶来京城，会代她处置此事。 按理说和离这种事，在家族中应该阻力重重，但是现在江妙的身份非同小可，这事宫中俨然也是知晓的，自然没人会不知趣地去反对，因此很顺利就解除了婚事，恢复自由身。 回西北的路上，江妙是跟穆东楼一起走的，毕竟这一路山高水远，有个照应也好。 路上穆东楼屡次借着商谈之后的规划为由，登上她的马车。江妙一开始没有多想，直到听到队伍中都在议论和打趣她和穆东楼的关系，才意识到不对。 然后她就下意识地避免跟穆东楼见面了，谁知穆东楼这一路不知怎么就讨好了女儿江庭，与她十分亲近。江妙不理他，他也不在意，只是时常带着江庭出去骑马玩耍，一路走了半个多月，把一个白生生的孩子都晒黑不少。 但到了西北，他反倒规矩起来了。 当然，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因为江妙忙起来了，没空应付他。 不过，几日之后，她回到住处，坐下来吃饭时，却见桌上放着的都是家乡特色菜，不由微微一愣。 不是原身江妙的家乡菜，毕竟家中厨子是江家送来的，餐桌上常见那些菜色。而是她本人喜爱的口味，只是家乡、西北及京中均没有多少人喜欢。她原以为在这个世界吃不到了，不想竟有这样的惊喜。 “今日的饭菜是谁准备的”她换来丫鬟询问。 丫鬟答曰，“是穆将军送来的厨子，说知道姑娘的口味与众不同，好容易才寻来的，这里日子这般艰难，让姑娘吃几口喜欢的饭菜，高兴高兴。” “胡说八道。”江妙捏了捏眉心，到底没舍得拒绝。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穆东楼自己倒是很少出现在她面前，每次出现，也是用江庭做借口，并不会到她面前来献殷勤，但该送来的东西，却是源源不断地送，且都是觑着她这里需要的，贴心得仿佛在外头也放了个大管家。 久而久之，江妙也就习惯了。 直到某天夜里，江庭忽然晕厥过去，还发着高烧。江妙立刻叫人请大夫抓药，折腾得声势不小，穆东楼竟也夤夜赶来。直到天明时分，孩子身上的烧渐渐退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江妙浑身劲头一泻，险些直接软倒在地。中途却被人拦着腰捞了起来，让她靠在门框上。 穆东楼就保持着从背后抱着她的姿势道，“其实，江庭很需要一个父亲，你觉得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两斗米（1） 穆东楼也算是抓住了江妙的软肋。 如果是从她本人出发，江妙没有半点在这个世界成家立业的打算。一是因为她吃过男人的亏，不想再在这上面用心思，二是因为按照系统的说法，她到这个世界是来训练的，不可留情。 但她毕竟是人，人都有私心，所以明明在压制住刘天成，让他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之后，江妙的任务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但她却还是选择了用一部分意念能量，向系统兑换了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 为了家中的父亲，也是为了自己还年幼的女儿。 没有孩子，失去父亲，是她心中最大的痛苦，在这个世界，有机会去弥补，江妙自然不愿意错过。 毕竟，等她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就算是没有养过孩子，江妙也知道，对孩子而言，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是非常重要的。父亲和母亲能够对孩子产生的影响，也截然不同。 所以即便她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许多事，却还是免不了心下踌躇，怕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短少了什么。 所以穆东楼这一席话，可算是正好切中了要害。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江妙却无法说出口。 再说穆东楼这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个很出色的人物。而这样一个人，向自己表示好感，也叫人不能不动容。 所以虽然当时没有直接答应，但最后江妙还是在他的攻势之下投降，与他结成了夫妻。 她只是点了个头，穆家那边的事，都是穆东楼一手处理的，没有任何人对她这个再嫁的父寡妇露出半点不敬和轻视。而两人的婚后生活，也平静且甜蜜。 也许是因为规则限制，虽然江妙并没有刻意避免，但是这一生，她没有再生下别的孩子。穆东楼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也一直将江庭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 甚至在江庭年纪渐长之后，便开始把人带去军营，跟大家一起训练，说要培养出一个女将军。 江妙对此没有意见，反正现在的草原人不成气候，边关也没多少危险。 其实穆东楼原本的打算，也是想要对付草原的，彻底将他们按下去，边关的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所以他对于搜集草原的消息非常上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妙就看出了这一点，也给过忠告，让他们小心鸟尽弓藏。 没想到后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却是江妙。她没有动一兵一卒，就轻易化解了边疆的困局，也让大楚安然数十年。 江妙一睁开眼睛，就听见了一阵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贱蹄子，还不快给老娘滚起来干活，养着你可不是为了让你享清福的天天大米白面的吃着，还不知感恩，你东西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喂狗狗还会摇摇尾巴，你能做什么” 伴随着骂声，她身上一轻，盖在身上的被子就被人揭了起来。 温暖的源头消失，冷空气涌入，江妙立刻冻得打了个哆嗦，头也昏昏沉沉起来。 她强撑着睁开眼睛，便见一个身着蓝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正一手叉腰站在床前，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床薄被，跟看仇人似的瞪着她。 见她睁开眼睛看过来，那妇人眼睛瞪得更大，眉毛几乎都要立起来，将手里的被子往床上一扔，提高声音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起来干活，等着老娘伺候你呢” 江妙忍不住皱了皱眉，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这一动，才发现身体半点力气都没有，一种轻微的酸痛从骨头和肌肉里蔓延出来，头部也隐隐作痛。经验丰富的江妙立刻猜到了原因这具身体病了。 完全没有准备的她重新倒回了床上。 “干什么还想睡个回笼觉是不是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是猪吗”那妇人立刻骂道。 “我生病了。”江妙皱着眉道。 那妇人听见她回嘴，眼睛都快立起来了，“你还敢回嘴病了就不用干活，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吗没有那样的命，就别装金贵了。赶紧的，你出去看看，哪家到这个时辰还没有开始烧饭待会儿饿着了我儿，你看我饶不饶你” 一边说，一边上前来，伸手就在江妙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小贱蹄子病了，我看你是装病” 江妙疼得身体又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躲，但还是没躲过去。 那妇人终于转过身，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江妙这才江南地撑着坐了起来，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来之前，已经从系统那里得知了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但真正到了这里，亲自经历了一场周氏的骂，还是不免有目瞪口呆之感。 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了床，江妙踩着虚浮的步子出了门，便将整个院子收入眼底。 眼前是个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只有一进的房屋，用木头篱笆围着，院子前后种了几棵果树，两边没有厢房，而是养着牲畜的圈。圈旁边还搭了个鸡笼，几只散养的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闻着圈里散发出的异味，江妙心下有了判断这是一个还算殷实的农家。 但殷实是真，却不代表原身的日子就好过了。 无他，因为她是这家的女主人周氏用两斗米和人换来的童养媳，在这个家里，是佣人一样的存在。这满院子的杂事，都是她在操持，但成果却半点都没能享受。 说来可笑，原身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低到什么程度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周氏平日里就是贱蹄子、小蹄子的叫，而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徐嘉泽，则一向是用“喂”来指代她，倒是村里人，打招呼的时候会叫一声丫头。 不过原身心里对此是心存感激的。 因为她在自己原本的家庭里，也没有名字，就按排行叫大丫。 而且在家里同样有干不完的活儿，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所以对于买了她，而且让她吃上了饭的周氏和徐嘉泽，她打心眼儿里感激，主动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将这母子二人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样一个人在江妙看来，她的被辜负，几乎是理所当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两斗米（2） 正在沉思间，周氏叫骂的声音又在厨房响了起来。 江妙连忙回神，往厨房走去。 一进门，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只因这厨房里杂乱得很。 厨房不大，中间是一个大灶台，上面架着铁锅，四面留下的空间仅供一人行走。靠墙立着一只黑乎乎的橱柜，柜门上一把铁锁，橱柜对面是一只大水缸，水缸上面是一扇小窗户。糊窗户的油纸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透进来的光线极少，让屋里显得十分昏暗。 屋子本就低矮，屋顶和四面墙壁常年被烟熏火燎，呈一片焦黑之色。 灶前则堆着乱七八糟的柴火和木屑。 江妙本性喜爱洁净，见这里又脏又乱，看着着实难受。 周氏正开了锁，从橱柜里取出米和菜，分出这一顿的分量，又将剩下的锁回去。江妙见状，心下不由冷笑，周氏嘴里说着让原身吃饱饭，但实际上每日的饭食分量都是有限的。 他并不信任原身，所有的食物都是锁在柜子里的，钥匙自己揣着，每次做饭之前开一次，扣着数量取出来，还得先紧着他们母子吃完，剩下的才轮到原身，自然不会有多少。 只看原身这瘦骨伶仃的模样，就知道根本没过过所谓的“好日子”。 周氏重新锁好柜子，又将钥匙塞好，转回头见江妙还站在原地，又不免横眉立目地骂道，“快去生火做饭，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是癞不成戳一下动一下难不成还要我做好了饭菜伺候你吃” 江妙江南地走到灶台前坐下来，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生火。 经过了上个世界之后，江妙原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许多，再没什么能难倒自己的。现在才发现，原本的自己见识还是太少。 “系统，有没有教生火的书”她在脑海里问。 “我找找。”对于这个问题，系统也完全想不到，机械音顿了一下，才给出答案，“有的。” “买下来。”江妙道。 脑海里忽然多了一些东西，突然而来的信息量让她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更加胀痛，江妙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接收完毕。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会用火石打火了。 成功生起灶火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在周氏的指挥下，江妙刷了锅，又开始做饭。 等到忙忙碌碌，将饭菜都做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头一回下厨做菜，虽然在系统那里买了菜谱，但这个家里调料有限，做出来的味道自然很普通。江妙自己尝了一口，忍不住微微皱眉。 结果被周氏看见了，立刻上前用力拍掉了她手里的筷子，尖叫道，“作孽啊你这小贱人，竟然敢偷吃谁给你的胆子” 一早上都在听她吼来吼去，江妙本已经有些麻木了，只当做耳旁风。但看着自己的胳膊被对方拍得发红，一片火辣辣的痛，她心里的火气又窜了起来，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去。 然而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周氏骂骂咧咧地将饭菜端出去，只拿了两副碗筷，招呼着一早上躲在屋里不知干什么的儿子徐嘉泽出来吃饭，半点没有让江妙与他们同桌的意思。 江妙很想取了碗筷就过去一起吃，但她现在身体实在不舒服，没有力气跟周氏抗衡，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忍耐，回到房间里躺下。 直到这时，身体放松下来，那种无法言说的疲倦才重新冒出来。 江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忽然又有了新的明悟。 这世上的苦难多种多样，她曾经以为自己那样的日子就是生活在地狱里了，现在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自己根本想不到的悲惨境地。譬如原身所遭受的这些，虽然是身体上的磨难，但比之她的痛苦，丝毫不逊色。 但是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这么一想，心底那种绝望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似乎都松快了许多。 江妙并未能休息太久，周氏吃完了饭，又过来叫她去洗碗，另外还要喂养家中的牲畜，还要下地干活，全都是她一个人做。 但这一次，江妙没有起来，她躺在床上不动，等周氏进了屋，就直接开口，“娘，我病得很重，得去看大夫。” “看大夫你可真敢说家里哪有钱给你看大夫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就要看大夫，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这么金贵赶紧给我起来干活，今天没做完事，晚上就别吃饭了”周氏说着，又要过来抽被子。 江妙本想不理会，但料想留在家里也不得清净，倒不如出门去，周氏就管不到她了。 这么一想，她立刻就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了背篓和镰刀就往外走，任由周氏在自己身后叫唤着碗还没洗，她只不予理会。 到了村子里，江妙才发现，他们家在村中的确还算富裕，其他家的房屋看起来更简陋破败。 原来这就是底层百姓的生活，江妙从前只是在奏折和文书上看到，总是没有真实感，此刻亲眼见了，心中所受到的震动着实不小。 从原身的记忆里，她知道这几年风调雨顺，地里的收成也不错，即便如此，日子也就是这样了。却不知灾荒年间，又会是何等模样九重宫阙中的帝王，说是治理天下，其实能看到的，也只有朝堂上的纷争，哪里能体会到黎民百姓的疾苦 一路想一路走，江妙很快出了村子。这村子就在山脚下，江妙想了想，索性进了山。 山里能找到吃的，还有草药。请大夫是不现实的，只能自己挖点草药治病了。 在山脚盘桓了一下午的时间，江妙吃了一些野果，又采了不少能治风寒的草药，才慢腾腾地回了家。 远远看见自家屋子，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家门口竟然停着一辆马车 虽然在江妙看来，那马车也简陋得很，但这是村子里没有的。村中唯一的一辆牛车，就是一块板子下面连了两只轮子，不要说车厢，就连顶篷都没有，风吹雨打也只能受着。 家里有客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两斗米（3） 之前发生的全都是琐碎的小事，被周氏压榨苛待甚至带病操劳，对原身而言都是很寻常的事，所以江妙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的是哪个阶段。直到现在看到了马车，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 徐家要翻身了。 虽然居住在这座小山村中，但徐嘉泽和周氏其实另有身份，并非此地的原住民。 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初周氏和徐嘉泽之所以会搬到乡下，是为了避难。 徐家是春城的大户，世代经商，生意遍布整个春城。徐老爷当年也是跺跺脚整个春城地界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号称“徐半城”。 有了钱，自然也就巴望起其他的东西，比如权势。 徐老爷本来是想扶持自家子弟读书，可惜徐嘉泽是个纨绔子弟，没有半点天分，徐氏的子侄也没有格外出色的。若要等下一代出生，就要等太久了。至于从外面挑选出色的士子扶持，徐老爷根本不予考虑。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长女徐嘉婉身上。 跟儿子比起来，这个女儿更像是他的种。徐嘉婉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外面走动，对家里的生意也颇为了解，好几次向徐老爷提出建议，都让家族生意更上一层楼，可谓是聪明又有手段。 最重要的是她本人也很有野心，并不甘于做一个普通的后宅女子。 于是父女俩合计之下，徐老爷设法将自家女儿送进了周王府中。 只是没等徐嘉婉成事，徐家就因为徐嘉泽太过张扬，招惹了不能惹的人，全家获罪。多亏徐老爷在官府一向不吝打点，在抄家之前提前得了消息，便安排自己的妾室周氏带着儿子徐嘉泽离开，避过了这场祸事。 他只有徐嘉泽这个独苗，还指望他继承香火。虽然知道他没能耐，但他给了徐嘉泽一笔钱，足够他安稳生活了。 至于徐家大部分隐秘的财产，则被徐老爷指派心腹，连夜进京，送到了徐嘉婉手中。有这笔钱在手，即便没有家族支持，她也能够在周王后院立足。 徐老爷之所以选择周氏，就是因为她出身贫苦，知道离开了徐家日子该怎么过。而周氏也的确十分精明，虽然手里握着一笔钱，但她却没有留在城中，而是秘密带着徐嘉泽搬到了村子里。 这对母子买下了村子里的一栋小院，又添置了几亩水田，便如同大部分村民那样定居下来。他们的生活虽然还算富足，但也没有显露出特别之处，于是得以安安稳稳地住了这么几年。 要说跟其他人家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这母子二人其实并不会干活。 两人都是细皮嫩肉的样子，从来不曾劳碌过。不要说侍弄地里的庄稼和家养的牲畜，就连洗衣做饭，他们也根本做不好。 但这个问题，周氏也非常完美地解决了。她深知普通百姓的日子有多艰难，只用两斗米就从邻近的村庄中换来了大丫这个任劳任怨的苦力。从此以后，家里的事情全部由大丫一个人操持，他们母子则可以坐享其成。 如此一来，日子也就安安稳稳地过下来了。 只是这种日子，对周氏而言还勉强过得，但徐嘉泽这个大少爷根本受不了。所以他到了这里之后，便一蹶不振，每天喝得烂醉，连屋子也不怎么出。要不是心里还有一点念想，恐怕早就过不下去了。 而现在，他们的念想成真了。 就在去年，先帝大行，周王战胜自己的兄弟们，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成为了这天下的主人。 而后院中备受周王宠爱，并且在他夺天下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徐嘉婉也成为了皇妃，安顿下来之后，便开始派人寻找自己流落民间的弟弟。 这辆马车，带来的就是宫中的使者。 江妙站在远处，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才收敛起表情，脚步沉稳地回了家。 才靠近，就听见了院子里传来周氏爽朗的笑声。一朝翻身，终于不用再过这种憋屈的日子，她显然十分意气风发，殷切地与来人交谈，不断打探徐妃娘娘在宫中的情况。 不过江妙一进院子，满院的欢声笑语就突然消失了，众人都转头朝这里看来，仿佛在看一个意外闯入的不速之客。 她没有理会，直接走到厨房门口，将背篓放下，取了里头的草药，就准备进屋。 周氏见她目中无人的样子，立刻怒道，“臭丫头，你死哪儿去了现在才回来没见家里有客人吗还不快烧水泡茶端上来这么没眼色，我看你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熟练地骂完了，她转过头来，见宫中的使者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立刻意识到自己丢了人。 回到村子里之后，她便没有再掩饰过自己的本性，把那些粗鄙都露了出来。这种粗鄙，让村民们将她视作自己人，也让她们母子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十分顺遂。但毫无疑问，宫中的徐妃，不会需要这样粗鄙的娘家人。 她丢的不是自己的人，而是娘娘的人。 周氏心下一慌，连忙堆笑道，“贵人也知道，这里的日子我一个人伺候不了少爷，所以买了这个丫头回来。只是乡下人没见识，又懒又馋，还总往外头跑，没有规矩。又是个傻大胆，不骂她，她根本不知道害怕。” 使者脸上的惊讶已经收了起来，含笑道，“辛苦夫人了，若是娘娘知晓你们吃的这些苦，只怕也心疼得很。”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双眼无神地坐在旁边的徐嘉泽，眼中的暗色一闪而过。 听说这位小爷从前性子最为张扬，一天不闯下几十件祸事不算完，现在见了真人，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人还好好的就行，他能跟宫中的娘娘交代了。至于其他的事，也只有等回到京城再说。 就在此时，厨房里飘出烟雾，很快，阵阵药香就传了出来。 使者惊讶地转头看了一眼，问道，“家中有人病了” “这死丫头，一早起来说是有些受寒，可是贵人也看见了，她刚才还不知去什么地方浪了，这会儿回来，又装起病弱来”周氏愤愤道，“就只会这般做张做致，叫人以为我们家苛待了她天地良心，这世上还能找到比我们家这般厚道的雇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两斗米（4） 周氏的声音不低，江妙在厨房里也听了个正着。 她本来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是非，但听到她这般污蔑原身，还是没忍住。 药还要熬一段时间，江妙将水壶架在火上，走到厨房门口，扬声叫道，“娘，茶叶你锁在柜子里，我拿不到。” 周氏听到她的称呼，脸色立刻一变，看了一眼使者，连忙搪塞了两句，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江妙推回了厨房里，“杀千刀的冤孽你瞎叫唤什么” “不是娘让我烧水泡茶”江妙故作无辜地看着她。 周氏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但顾虑到外面的人，到底还是没有发火。 不过，也亏得江妙提醒，才叫她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江妙的身份。 当日周氏虽说是用两斗米就换来了一个免费的苦力，但是江家那边虽然因为家中境况艰难不得不卖女儿，却也是盼着她好的，因为没把人卖进城里做工，而是继续留在乡下，所以他们说什么也不肯签身契，只肯写婚书，将江妙算作徐嘉泽的童养媳。 他们并不知道徐家真正的来历，只觉得这户人家殷实，江妙过来之后也必然不会受苦。虽然是买断，但还是替她争取了一个更好的身份。 虽然他们也看出周氏不是好相与的婆婆，但做童养媳，总比做奴婢好。现在能干活，过两年长大了圆了房，生下个一儿半女，日子自然就好了。 周氏手里虽然有钱，但也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要是太惹眼了，反而容易引来歹人。再说庄户人家，买个童养媳很寻常，但从没听说过有买丫鬟伺候的，最后只好写了婚书。 只是她从来也没有承认过这个身份，而原身是个老实人，满心感激的同时，也自觉配不上长相出众、细皮嫩肉的徐嘉泽。而且她性格木讷，只知道低头干活儿，也没有需要跟周氏说话的时候。 所以，今日才是她头一回开口叫人，周氏也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竟然敢直接叫娘。 还是当着使者的面 从前的周氏和徐嘉泽都看不上原身，更何况现在他们已经要翻身了身为徐妃的弟弟，徐嘉泽入京之后必然会受封，到时候就是国舅爷了。国舅爷的婚事，自然有宫里娘娘做主，又怎么可能娶一个村姑 江妙这一叫，却让周氏起了将她处理掉的心思。 绝不能带着这贱蹄子入京，坏了他们徐家的名声 心下打定了主意，周氏反而没有给江妙使脸色，而是打算先安抚住她。 因此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对江妙道，“你知不知道外头坐着的是谁那是宫中来的使者若是说错了话，冲撞了他，那就是万死难赎的罪过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救不得你了。所以你老老实实在厨房里待着，没事别出来，也别说话，记住了吗” 恐吓完了江妙，她有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了珍藏的茶叶。 江妙度量着原身的反应，做出一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样子。周氏对此十分满意，甚至没让她动手，自己亲自泡了茶，端出去了。 宫中的使者到了当地，又是为了这样的喜事，自然不可能无声无息。 这位使者独自乘马车前来，是为了先确认周氏和徐嘉泽的身份。所以江妙的药还没熬好，本地一众官员就簇拥着大部队和仪仗赶来了。到这个时候，村子里才沸腾起来，意识到徐家的身份不一般。 再一打听，原来他们家竟是出了一位皇妃 这是淳朴的村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耀，一时间对徐家肃然起敬。只是他们平日里就与徐家不怎么亲近，现在这里站满了人，更不敢错来凑趣。 只有那些有心向上的，暗暗叹息当日没有好生结交，平白错过了一个鸡犬升天的机会。 也有那脑筋转得快的，想到了江妙身上。 这几年来，江妙的辛苦，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原本还觉得她可怜，说是童养媳，日子过得比长工还不如。万没想到，一夜之间她的身份就变了，成了国舅爷的童养媳 这可真是苦尽甘来，叫人羡慕啊国舅爷他们巴结不上，江妙的娘家却是能结交的。因此立刻就有好事者，将这消息通报了过去。 听说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江家人自然是十分欢喜。 他们这也算是成了皇亲国戚，不说别的，借着国舅爷的光，以后应该就不需要地里刨食了吧 唯有江父脸上不见喜色，反而十分忧虑。当天晚上，在村民们都聚集在江家，设法撺掇着江家人过去认亲时，江父独自从箱子底翻出一个布包，拿着它出了门。 徐家的院子住不下这么多人，宫中的使者也不可能住在这里，所以当天他们就收拾东西进了城。 周氏本来是不想带江妙的，但来了这么多人，她才忽然意识到，想要处理江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当地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事，也知道江妙的身份。若是就这么把她抛下，只怕将来徐家会被本地人戳脊梁骨，说他们嫌贫爱富。万一牵连到宫中徐妃娘娘的名声，那才是得不偿失。 于是她也只能憋着气，把江妙也带上了。心里却琢磨着，等出了春城的地界，再设法处置便是。 总之绝不能带着这么一个祸害上京去，否则娘娘怪罪下来，还不是自己承担 一行人入住春城专门用于接待上官和贵客的宾馆，江妙从头到尾跟在周氏身后，像个隐形人，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也不是没人看见她，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国舅爷绝对不可能娶这么一个可笑的妻子，自然不用在意。 从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有许多人登门拜访。周氏和徐嘉泽忙得一塌糊涂，根本顾不上理会她。江妙自然是不会主动去待客的，也不想闷在屋里，正好趁此机会，溜出去办自己的私事。 跟宾馆里的差役打好了关系，让他们替自己遮掩行踪，江妙这才从后门出了宾馆。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个一直蹲守在这里的人。 其实就算原身的记忆里，对这个父亲也十分陌生，毕竟她已经离开家好几年了。但是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踌躇片刻，才上前叫了一声，“爹。” “哎”江父满脸动容，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脑袋，又觉得姑娘大了不便如此，只能讷讷地收回去，然后从胸口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他是个木讷的庄稼汉，不会说动情的话，嘴唇嗫嚅了半晌，最终也只有一句，“实在不行就回家，爹娘还在呢” 江妙微微一愣，打开布包一看，里头放着的，果然是江妙的婚书。 徐嘉泽亲自签名，加盖了官府的红契，具备法律效力的那种。 江妙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然目前没人会说这种扫兴的话，但她的出身配不上国舅爷，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江父听说这件事之后，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替她担忧。他将这婚书送来，就是为了让她有个保证和底气，关键时刻拿出来，对方便不能轻易将她休弃。 不过，对方是权贵，江妙就算有婚书，也不是万无一失。所以江父才让她实在不行就回家。 这就是他身为父亲，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了。 在原本的轨迹之中，原身并没有见到父亲，拿到这张婚书。这是当然的，因为她那时本来就在病中，又被周氏一吓，不敢跟人接触，浑浑噩噩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满心惶恐，根本不敢出门。 也许那时，江父也蹭徘徊在宾馆门口，等待着见到她的时机，只是被她错过了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两斗米（5） 启程的这一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春城所有的官绅和大户将他们送到城外十里长亭处，有人折柳相赠，有人赋诗写词，也算是一场难得的盛会了，直闹到下半晌，眼看天色不早，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宿头，这才缓缓起行。 从村里离开时，三人几乎没带什么行李，但进了城，除了宫中提前预备的，还有本地各大家族送来的仪程，竟是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车。 江妙就被打发到了这辆车上。 说是看着东西，其实是周氏不希望她总在自己面前转，更不希望宫中的使者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过对江妙而言倒是正好，反正她也不想应付这些人。 从春城到京城，马车也要走上半个月左右。再加上他们现在身份不同，每到一地，当地官员就会主动前来迎接和招待，多少要耽搁一些时间，所以五天过去，也只堪堪出了春城的范围，来到寿城的地界上。 到了这里，周氏忽然提出要走水路，说是陆路太过颠簸，徐嘉泽这位少爷不能适应。 其他人也没有反对，坐船虽然要比坐马车慢些，但更加平稳，而且也可以避开各地官府的招待，免得动静太大，惹人诟病。 皇亲国戚说起来荣耀，但也因此被太多人盯着。徐家要是太高调，败坏的是徐妃娘娘的名声。若是因此被御史弹劾，惹得陛下不满，那才是得不偿失。 宫中派来的使者虽说是陛下指派，但徐妃自然也能插手，他站在徐妃的角度考量，也觉得走水路不错。 船只自然有寿城的官府安排，而在等待安排期间，他们要在寿城逗留两天。 第二天一大早，江妙就被周氏叫了起来。这时候天才刚刚蒙蒙亮，其他人都还在熟睡之中，两人一路出门，没有遇上半个人影。 江妙假装对这些异常一无所觉，跟在周氏身后来到码头上。 这里倒是正热闹，连夜赶来的船只，正在码头上卸货。身强体壮的力工们成群地站在一起，等着船家过来挑人。吵嚷声和吆喝声充斥着整个码头，也让从来没有见过这场景的江妙不由瑟缩起来。 周氏其实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自然不会表现出畏惧，只管领着江妙往水边走。 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很多，但只有一部分是需要卸货的。不需要卸货的那些，停泊在另一个方向。而到了这边，吵嚷声就被抛在了后面，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周氏带江妙出来的理由是他们要换乘船只，所以要提前过来看看。 她本来是走在江妙的前面，但转了几次弯之后，不知不觉就变成江妙在前她在后。江妙“不疑有他”，继续往前走。 到了某个地方，周氏忽然指着前方的水面道，“你看那是什么” 江妙下意识地伸头往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就在这个时候，背上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江妙站立不稳，往前一栽，就落入了水中。 这里能停泊船只，河水自然也很深，江妙只挣扎了两下，就开始缓缓下沉。 而周氏站在岸上，双手紧紧抓着帕子，眼睁睁地看着江妙被水面吞没。她盯着只剩下一圈圈涟漪还在扩散的水面，喃喃道，“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这几年你在我们家也享够了福，到了下面，可别说我对不住你。” 在这样的自言自语中，她也慢慢平静下来，最后扫了一眼水面，然后转身离开了。 等她一走，一道身影立刻破开水面浮了上来，不是江妙又是谁 原身生长在春城的小村子里，自然没有学过凫水，但江妙不同。在知道自己进入各个世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之后，上辈子最后那些时光，她除了陪伴家人，更多的时间都用来演练各种技能。 尤其是逃生所需的那些。 穆东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些技能感兴趣，但对她的选择倒是十分支持，也给江妙了不少便利。 换了一口气，江妙便又再次没入水中，往远处游去。 虽然周氏已经走了，但为了避免她还有什么后手，还是换个地方上岸吧。 往上游游了许久，直到江妙有脱力的感觉，她才往岸边的芦苇丛游去，正要上岸时，眼角余光一闪，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江妙微微一愣，抬手扒开芦苇丛，便看到了一个挂在芦苇根上的黑衣人。 对方应该已经晕过去了，但手中却还紧紧抓着一把匕首。刚才江妙看到的，正是这匕首反射的阳光。 让江妙在意的是，这人左肩上插着一只箭羽，箭头已经完全没入肉里，只剩下尾端在外面。一丝丝红色的血迹从伤口往外扩散，又很快被流水带走。 江妙有些犹豫，按理说现在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看上去自身难保，但其实一切都在计算之中，不过顺着周氏的安排表演罢了。倒是这个人，如果放在这里不管，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真带着他，估计走都走不出去。 所以犹豫片刻，江妙还是重新将芦苇丛合拢，把人严严实实遮住，然后自己另选了一个地方上岸，匆匆走了。只是那根插在左肩上的箭羽，总会从她脑海里闪过。 半个时辰之后，江妙划着一艘小船，又回到了这里。 她出了一身的汗，好几次险些弄翻了船，这才艰难地将人拖到了船上。 盯着船舱里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人看了一会儿，江妙上前扒了他的上衣。看到伤口的位置时，她不由微微一怔。 上辈子，穆东楼左肩上也有一处箭伤，与这黑衣人的伤处一模一样，半分都不偏。 虽然这或许只是个巧合，但只这一点，就足够勾起江妙心中柔软的情绪了。她深吸一口气，抓住箭支，一个用力便将之拔了出来。 躺在船舱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得弹了一下，而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现在的状况太糟，他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像，像是个女子 江妙另一只手已经抓着倒满金疮药的纱布直接糊了上去，将伤口牢牢堵住。药物接触伤口，带来的疼痛更甚。躺着的人一个激灵，倒是慢慢恢复了神智，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聚焦在江妙身上，看清了她的模样。 与此同时，他张了张唇，想要道谢，然而嗓子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他又想坐起来，但身体没有任何力气，根本无法支撑他做出这个动作，只能躺在地上，看着江妙将他的伤处包扎好。 直到江妙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 陡然出现的不妙直觉，让他不惜将自己好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力量动用，按住了江妙落在他裤腰带上的手。 江妙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你醒了” 她没有松开手，而是盯着黑衣人的眼睛，“你的衣服全都湿了，继续穿着说不定会染上风寒。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太糟糕来，再来一样说不定会死。”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那只压着江妙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而那双锐利的眼睛也慢慢闭上，表明了主人的妥协。 唯有红得滴血的耳根继续彰显着他真正的情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两斗米（6） 秦咎是在米饭的清香之中醒过来的。 原本重伤和疼痛降低了他的身体感知能力，让他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感受得很不真切。但是在这香味入鼻的瞬间，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船舱里很窄，睁眼就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舱顶，空间非常局促。秦咎艰难地转动着头颅，很快就看完了整个船舱，然后视线就落在了船舱外的甲板上。 在那里，有一道身影正蹲着烧火，食物的香味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他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伤口被包扎得很好，身体也是清爽的，不知对方是否替自己擦过身，身上穿着的是柔软干净的衣物，除了伤口处还隐隐作痛之外，整个人无一处不妥帖。 秦咎又清了清嗓子，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 虽然这动静很小，但船舱外的人还是应声回过头来，见他醒了，便起身走过来，先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才道，“总算是退烧了，再烧下去，只能想办法上岸诊治了。” 因为这个动作，她离的很近。直到这时，秦咎才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之前在他的意识里，只知道救下自己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女子。这会儿仔细打量过去，看到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不知为何秦咎心下忽然冒出来几分失望。 好像她本来不该长成这个样子。 这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救了他一命，就很值得感激了，又怎么能对救命恩人挑三拣四 不过，她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眸子看过来时，秦咎总有种自己被对方看透了的错觉。 事实上，在他的伤稍微好了一些，能走到甲板上之后，秦咎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其实相当神秘。她架着一艘小船，本人也瘦小孱弱，却并不像是在河面上讨生活的样子。 他们的生活物资相当丰富，米面粮油应有尽有，鱼虾是河里新鲜钓上来的，偶尔还会靠岸采购一些蔬菜和肉类。能供应得起这样的生活，足见她并不困窘。 此外，她懂得的东西也多。厨艺好就不提了，连替他治伤也很有经验，还会操船，看风向，与人打交道也半点都不畏缩。 单从这些方面来看，她绝不是普通人，却不知为何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又过了几天，秦咎才从航行的路线推断出一点东西，“我们这是要沿河而上，到京城去” “不是我们，是我。”江妙道，“伤好了的话，就请下船吧。我储备的粮食只有一人份的，已经被你吃掉许多了。” 其实对方醒了之后，就该靠岸把人扔下了。反正这人看起来来历不俗，应该不至于无法在外生存。但江妙最终没有这样选择，也许是因为这人肩上的伤处实在太巧，总让她想起某个人，心就硬不起来。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某个人也跟着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可能。 但是江妙询问过系统，得知这些世界，其实都是系统为训练她而构建出来的，生活在里面的人看上去再像真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串数据。 虽然某些名词听得半懂不懂，但江妙还是明白了系统的意思。 只是她心里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爱过的一切，竟然都只是虚构出来的幻影。他们那么真实，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怎么可能只是数据 而且，正因为知道或许不可能再见到穆东楼，她才越发对这个与他有些相似的人心软。 左右进京需要半个月左右，也不耽误这点工夫。 但现在，他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江妙也没有要留下对方的理由了。 秦咎听到她的话，不由微微一怔。 按理说，他醒来之后，就应该离开的。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派来追杀自己的人不知走了没有，留下其实非常危险，应该尽早回到自己的底盘。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那么自然地留下了，仿佛自己留在她身边理所应当，根本没想过要离开。 他心里盘算着这些念头，不着痕迹地看了江妙一眼，道，“说来凑巧，其实我本来也是要去京城，既然顺路，只好继续麻烦江姑娘了。”怕江妙拒绝，他顿了顿，又道，“有劳江姑娘一路看护，等到了京城，在下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江妙理了一下鬓发，“既然顺路，就继续留下吧。不过你伤已经好了，可不能吃白饭，得帮我做事。” “自然。”秦咎毫不犹豫地道。 虽然他什么都不会，但他可以学。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等远远看到京城时，秦咎已经成了一个非常合格的渔家子，操船下网无一不精，甚至还能非常潇洒地在河里凫水，抓到跑得最快的鱼儿。 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皮肤在日光下晒成了麦色，但从前身上那股冷肃锋锐的气息，却柔和淡化了许多。 跟江妙待在一起，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甚至宁愿浪费时间，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也觉得满心欢喜。甚至在某个瞬间，他想，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江妙与他并不心有灵犀，她没有进京，而是将船只停在了郊县的码头上，然后对秦咎道，“京城马上就到了，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江姑娘”见她潇洒地跳下船，就打算这么离开，秦咎连忙出声把人叫住。 但等江妙回过头来看他，他又微微一愣，发现自己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不希望她就这么离开。他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开口，“其实在下家中薄有资产，江姑娘救了我的命，不如随在下回家，容在下报答一二” “不用了。”江妙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算算日子，徐家的穿应该也到了一阵子，她忙着去虐渣渣，万一去晚了，很可能会错过最好的机会。 秦咎还想说不管有什么事自己都能帮忙，但江妙已经走得没影了。他站在原地，若有所失，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优柔寡断，进退失据。 不过转念想想，他自己家里也是一堆烂摊子，江姑娘真的去了，或许也只会受到牵连。还是把所有的阻碍都拔除之后，再去找她吧。 江妙站在城门外，仰头去看巍峨高大的城墙，心中一时波澜起伏。 在原本的轨迹之中，周氏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将原身推下水里。原身自然是不会水的，扑腾几下就呛水晕死过去，顺着河流飘下，被一名渔夫好心救起。 但她没有因为劫后余生而欢喜，也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恢复了自由身，而是一门心思想着入京，去找徐家人。她要继续去报答他们的恩情，顺便还要问问周氏为何把自己推落水中。 她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连语言都不太通的小姑娘，竟然真的凭着绝大的意志，一路吃了无数的苦，终于来到京城。 但等待着她的，并不是欢喜的重逢，而是地狱一般的噩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两斗米（7） 原身从小过得辛苦，自然满面都是风霜之色，为了上京，更是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所以到达这里时，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整个人落魄不堪，瞧着与街边的乞儿无异。 新帝登基之后，便要整顿京城治安，给百姓营造一处安居乐业之地。为彰显皇恩浩荡、朝廷清明，不许街上有乞儿之流徘徊，所以京中的乞丐和流浪汉，尽数都被赶了出来。 原身这般有碍观瞻的模样，自然是不可能进得去京城的。 她实在无法，只得表明身份。国舅爷进京，排场不小，城门卫自然是知道的。但国舅爷的家人，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模样所以原身的话，他们半个字都不相信。 幸而当时有一位贵人路过，碰巧听到了原身的话，这才替她解了疑难。 而现在，江妙虽然一样在路上奔波了半个月，但吃得好睡得好，居然长高了一点，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面黄肌瘦的饥民形象。再加上内里换了芯子之后，眉眼展开，整个人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虽然肤色微黑，依旧不太符合时下的审美，但却不会让人觉得丑陋。 交上一文钱城门税，她就顺利入了城。 江妙拎着包袱，直奔国舅府。不过到了这里，她却没有急着上前叫门，而是一直在门口等着，直到一顶青布轿子从府里出来，她才快步上前，拦在了路上。 轿夫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止住脚步。 这一下，轿身猛然一震，惊动了坐在轿内的人，“怎么回事” “回白总管的话，有人拦轿。”轿夫连忙回道。 之所以知道是拦轿而不是意外，是因为江妙扑过来之后就跪在原地，半点让开的意思也没有，而且脸上也不见惊慌，直直地看向他们。 轿中人微微一愣，旋即掀开轿帘看了过来。 见江妙果然跪在路中央，他动作一顿，吩咐道，“落轿，问问是怎么回事。” 在国舅府的门口，拦一个宫中总管的轿子，有点意思。 江妙当然并没有真的跪下，她曾贵为皇后，一举一动都要求合乎身份，这种观念深入骨髓，就算如今身份变了，也不是那么容易跪下去的。她只是坐在地上，但裙子遮挡，其他人也分辨不出来。 见有人过来询问，她便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我知道这是宫中贵人的轿子，我要找的就是贵人。我有冤屈要诉” “你有冤屈，自去京城府衙击鼓鸣冤便是，何故拦咱家的轿子”白总管听了转述，心下的趣味更浓，索性让江妙靠近轿子，细细道来。 江妙道，“盖因我这冤屈，不是替我自己诉，而是替国舅爷诉的。” 白总管眯了眯眼睛，掀起侧面的帘子，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江妙，“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江妙挺直了脊背，直视白总管，“国舅爷是徐妃娘娘的亲弟弟，千尊万贵的身份，但是徐妃娘娘只怕不知道，国舅爷这些年一直被小人辖制，已经是个没有意识的木头人了。国舅府这等尊荣，只怕他根本享不到半分，都便宜了那包藏祸心之人” 白总管闻言，心下忽然生出一点异样。 说实话，他见了国舅爷这几次，也察觉到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对。但只以为是在乡下长大，没什么见识，骤然见了这泼天的富贵，还回不过神来，因此也没有深想。 可若果然如眼前这女子所说 白总管身为宫内总管，之所以日日到这国舅府来报道，便是因为徐妃娘娘不太放心娘家人，叫他这个心腹过来照应的。 若果真有这样的事，而自己未曾察觉，那就是失职了。没人知晓还好，一旦闹开，娘娘那里必然会责怪自己。好在这女子还算机警，并没有直接去敲国舅府的门。 不过也可能是她知道那里如今已经为旁人所把持。 白总管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看向江妙，似是不在意地问，“你是何人，如何得知这些事” “我姓江，是周姨娘给少爷买回来的童养媳。”江妙道，“在春城时，家中的事都是我在操持，我自然什么都知道。只是周姨娘拿捏着管家大权，我也无法违逆她。如今有了娘娘，还请娘娘为国舅爷做主” 听她说出了周姨娘的身份，白总管心下不由点头，确定她果然是个知情人。 他想了想，问道，“你说周姨娘辖制国舅爷，是怎么回事” “自从到了乡下，周姨娘每日给国舅爷灌几斤酒，让他始终醉着，管不了家中之事，她自己才好逍遥快活。”江妙道，“但我曾听一个游方大夫说，这酒喝得多了也会中毒，轻则恶心呕吐、反应迟钝，重则妄语躁动、晕厥失禁，甚至还有因此死人的。” “果真”白总管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位国舅爷的确是十分嗜酒，不管什么时候见到都是醉醺醺的，浑身酒气。他心里还曾为此看不起对方，不过是过了几年苦日子，就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只怕难成大器。 现在想来，见娘娘时他未曾饮酒，整个人也木木呆呆，反应迟钝，叫娘娘一腔爱弟的心思无处发泄，还伤心得哭了一场。 若这其实是人为，就是故意要害国舅爷，那问题就很严重了。 江妙见他已经信了五成，便斩钉截铁地点头道，“的确是真的。贵人试想，平常人就算再嗜酒，也不过小酌一番，偶尔才会开怀畅饮，哪有每日都喝的再说，就算借酒浇愁，在乡下时也就罢了，如今国舅爷入京，有娘娘在，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为何还会如此” 这话说到白总管心坎上了，他点头道，“若你肯指认周姨娘，咱家这就带你去面见徐妃娘娘。” 又不是自己的生母，不过一个妾室，徐妃对周姨娘优容，不过是看在她照顾了弟弟几年的份上。若周姨娘果然做了这等背主的恶事，徐妃绝不会容他。 江妙立刻道，“我愿意当着徐妃娘娘的面，与周姨娘对峙。” 白总管当即带着江妙入宫，又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叫周姨娘，就说宫中娘娘有请。 他自己先走一步，是为了将所有情况都告诉徐妃，让她心中有数。这边话才说完，那边周姨娘也到了。徐妃让人请了她进来，客客气气地奉了茶，便道，“说来有趣，今儿白总管回来时，路上碰见了一个小丫头，在那里嚷嚷什么她是国舅爷的童养媳”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周氏。见她听到这话变了脸色，就知道江妙说的八成都是真的。 竟然被这样一个蠢妇愚弄了徐妃心下不由一阵恼怒。 而且，她将家人接来京城，多少也是指望着增加一点助力，哪知道这个弟弟小时候机灵得很，如今却木愣愣的叫人失望。现下知道了根由，由不得她心里不恨。 “这种事怎么好乱说白总管只好把人带了回来，她说的有些话，有趣得很。我只好请周姨娘过来问问，实情究竟如何”她冷下脸，继续慢条斯理地道。 周姨娘虽然心有成算，但在徐妃面前就不算什么了。 她倒没有想过要害徐嘉泽，只是徐嘉泽根本忍不了乡下的日子，每日里闹腾得他脑仁儿疼，自己又只是个姨娘，不被他看在眼里，索性就让他多喝点酒，安分些。久而久之，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了。 再说当初带走的那笔钱，的确一多半都被周氏私吞，做了自己的梯己，没用到徐嘉泽身上。 她心中有鬼，再加上江妙口舌伶俐，更是半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很快就被定了罪。 见她瘫软在地上，徐妃随意摆手令人将之拖了下去。这种东西，自然不会占据她太多的时间，倒是面前另一个人，有几分意思。 徐妃转动着做工精美的指甲套，打量了江妙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啻于一个惊天巨雷，“这周氏包藏祸心，多亏你机警，才没叫她继续祸乱国舅府。只是本宫实在是好奇得很，你一个出身村子里的乡下丫头，周氏买回来的童养媳，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两斗米（8） 不管是分析内情的鞭辟入里，还是在徐妃这样的贵人面前从容应对，江妙的表现都绝不像是个小地方出来的女子。 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清楚。 或者说，是她刻意露出的破绽。 得到系统剧透的她，很清楚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将徐嘉泽寻回来，一方面是要向皇帝展示自己重视亲情的柔软和善良，另一方面也是需要在宫外有一份助力，替自己办一些事。 原本这个角色是周氏的，她辛苦抚养徐嘉泽数年，徐妃对她自然另眼相待。即便她是个妾，也给了足够的尊荣和体面，还为她向皇帝请了夫人的封号，可谓是风光得很。 现在，江妙弄垮了周氏，自己想要顶上这个位置，就要让徐妃看到自己的能力和用处。 “娘娘明鉴。”江妙闻言，肃容答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与从前不同。” “什么死过一次”徐妃听到这不吉利的话，不由皱眉。 江妙无奈地苦笑道，“娘娘之前未曾在少爷身边见过我，可知是为何周姨娘早已疑心我，因此根本不打算带我上京。在寿城换乘船只时，她避着众人带我去码头上，把我推进了水里。” “还有这样的事”徐妃闻言不由大惊。 她没想到周姨娘胆子这么大。原本对袁宵的话，她只信了七分，猜想其中或许还有别的缘故。现在想来，周姨娘胆敢杀人，难道就不敢害徐嘉泽 江妙之前忍着没说周氏把自己推进水里的事，特意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眼见徐妃已经被自己说动，她才继续道，“幸而我命不该绝，被渔夫救起。上京这一路上，我看见了太多，经历了太多，人也像是开了窍似的，慢慢想得明白了。许是老天垂怜，替我脱了蒙昧，也未可知。”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从来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徐妃就算不相信江妙的说法，但至少这件事证明了，她的运气的确比旁人都好。 左右她需要的只是个在宫外的代言人，更像是傀儡，只要能传话即可。运气好，反而比能力强更重要。至于用周氏还是江氏，对徐妃并没有区别。 心里想明白了，她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拉着江妙的手叹道，“若不是你说起，本宫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还有这等事。你放心，回头本宫必定奏请陛下，替你和嘉泽做主，处置了那个毒妇。往后你就留在府中，好生照料嘉泽，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这是我的分内事，不敢当娘娘的嘉奖。”江妙道。 见她进退有度，徐妃更高兴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好孩子，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江妙是带着一大堆赏赐出宫的，为了安抚她，徐妃也算是大出血了。他没有看见周氏，想来徐妃是不会让她再回到国舅府的。为了避免那边的人不认识江妙，闹出麻烦，她又让白总管亲自送江妙回府，可谓是恩宠有加。 出宫门时，正好瞧见另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入宫。越过宫门处守卫的士兵时，他们没有停步检查，而士兵们也并未上前阻拦。 江妙一直目送对方入了宫门，再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 见她很有兴趣的样子，白总管便解释道，“那是平安侯的马车。” “平安侯” “就是皇后娘娘的弟弟。”白总管道，“陛下也十分喜爱他，时常进出宫掖伴驾，因此早就通籍宫中，进出不必验看。” 所谓通籍宫中，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恩典，他们的名字会被登记在册，让宫门守卫牢牢记住，进出时不必经过各种检查。通常只有皇亲国戚和十分受重视的重臣，才能有此殊荣。 说起这一点时，白总管的语气很复杂。 这是当然的，毕竟这位平安侯，才算是正牌子的国舅，也得皇帝看重，能够通籍宫中。 至于徐妃的弟弟徐嘉泽，国舅爷的称呼不过是自己叫着好听罢了，正式场合没有人会承认。而且他目前才刚进京，也没有具体封号，因此京中权贵都尚未与他接触过。 两厢一比，自然立见高下。 徐妃虽然得宠，但这“正统”和“嫡庶”四个字，就能压她一辈子。 可以想见，如果江妙留在京中，成为徐妃在宫外的代言人，将来她最重要的敌人，便是这位平安侯和他身后的郑氏。 但江妙如此关注这位平安侯，却不是因为这些。 在原本的轨迹之中，那个偶然经过城门处，并好心将原身带进京城的“贵人”，就是这个郑琨。 但他当然不是好心，而是听到原身自陈身份，认为其中有许多可操作的地方，于是才出手帮忙。原身自然不像江妙这样顺利入京，她真正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大半年之后了。那时徐嘉泽和周氏早已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也是郑琨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身虽然经历了很多，本质还是个傻白甜，被他一哄，就真以为是个好人，什么都跟他说了。 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把柄，他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 于是他连哄带骗外加吓唬，让原身以为自己若是就这样登门，必然会再死一次。原身在恐慌之下，便按照他所说的，到府衙去击鼓鸣冤，状告徐家抛妻和杀人两项罪名。 毫无准备的徐妃，简直被这天外飞来的一招打蒙了，因为太过被动，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能咬牙认下这个罪名。 名声受损，导致她在很长时间内只能低调蛰伏，完全无法与皇后争锋。 这么大的损失，全都是因为原身，徐妃自然恨她入骨。虽然在舆论的逼迫下，不得不让徐嘉泽将原身接回府中，却没有善待她的意思。 而进了国舅府，原身就任由周氏拿捏，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江妙到这个世界来，是为了给原身复仇。而原身的遭遇，是由很多人联手造成。其中这位平安侯扮演的，就是一个浓墨重彩的角色。 这样一份大礼，江妙又怎么可能不回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两斗米（9） 这一天的经历，要江妙来总结的话，那就是敌人大集合。 周氏就不用说了，估计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江妙面前。在宫里，她见到了徐妃。出来时又碰见了平安侯，现在回到家里，还有个徐嘉泽等着。 要说徐嘉泽这么木木呆呆的样子，虽然有些不负责任，但欺负原身的事，却都不是他做出来的。他之所以成为原身的仇人，却是因为最终杀死原身的那碗毒药，是他亲自端给原身的。 进京之后，周氏不敢在徐妃面前弄鬼，加上日子也好过了，不需再借酒浇愁，大半年时间，已经足够徐嘉泽恢复三分。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人模人样了。 徐妃能成为皇帝的宠妃，能力和财力不容小觑，但与此同时，容貌自然也不会差。徐嘉泽是她的亲兄弟，同样长得很拿得出手。 徐妃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就想用他的婚事给自己换一门姻亲作为助力，因此已经是好一番考察，为徐嘉泽定下了妻子的人选。 原身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不但不识抬举，坏了徐妃的名声，而且还险些破坏了她联姻的打算。 为了息事宁人，徐妃让徐嘉泽将原身领回了府里。为了给亲家那边一个交代，她又让徐嘉泽亲手为原身端上了一碗毒药，将她送上黄泉路。 原身这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生得不痛快，死也很憋屈。 这些仇，江妙一笔笔的记着，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但此刻，面对酒瘾发作正在吵闹的徐嘉泽，江妙的选择却是让人死死按住他，绝不让他再沾一滴酒。 “瘾头这种东西，咬牙撑过去这一阵，就会好上许多。”江妙命人取了柔软的皮革过来，自己亲自将徐嘉泽仔细地绑好，一边对跟回来的白总管解释，“国舅爷是娘娘的弟弟，往后总要出去见人，若是在外头闹起来，这样子如何能让人看见” “姑娘言之有理，想必你的这份心，娘娘也能领会。”白总管道。 她虽然是徐嘉泽的童养媳，但从来没有跟他圆房过，一直是被当成丫头使唤的。而现在，在徐妃认可她的身份之前，也没有人会将她看成是徐嘉泽的妻子。 但江妙还是在国舅府住了下来，以主人的身份。 在徐嘉泽不能管事，周氏又被徐妃留在宫中的情况下，她就是这做府邸里唯一的主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就在江妙的使唤下，重新调整府中的装潢摆设和花木，半个月的功夫，就让这院子脱胎换骨，消去了暴发户的气质，变得像是世家大族的宅院，雅致幽深。 徐妃一直在关注她的举动，看了那么长时间，越来越觉得江妙绝非普通人。 按照白总管的说法，这些东西她自己也是现学的，但指点起其他人来，却没有半点滞塞，最终出来的成果更是出人预料。 虽说她只需要有个傀儡就够了，但若能聪明一些，自然更好。 毕竟宫中与外面通消息，并不那么方便，很多时候需要她自己临机处置，一个聪明人，自然比笨蛋好用。至于江妙会不会忠心，这个问题徐妃根本就没有想过。 她既然是聪明人，就该知道，现在已经是跟徐家绑在了一起，就算想转投他处，只怕也没人敢收。 再说，徐妃又不确切地知道原身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只以为江妙受了徐家的恩惠，被抛弃在寿城，还自己千里迢迢上京来寻，必然是一片忠心为主。再加上自己能给她的荣华富贵，她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所用 而在用她之前，徐妃还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恩典。 于是趁着皇帝夜宿在自己宫中，徐妃吹了一番枕头风，第二日江妙就接到了圣旨，给她封了正一品夫人的诰命，正式承认她身为徐嘉泽嫡妻的身份。 这是原身凄风苦雨的一声，本该得到的东西，现在终于迟一步到了。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恼怒。 徐嘉泽入京之后，还没有正式开始融入社交圈，而朝堂这边，给他的封赐也始终没有定下来，礼部那些官员们已经炒成了一锅粥。 结果皇帝居然越过他这个正主，先加封了他的夫人 夫人是正一品夫人，那他本人自然只能是正一品侯了。也就是说，级别与平安侯完全没有任何分别，这让皇后和她背后的郑氏如何接受 一个妾的兄弟，竟然还真的正正经经充起国舅爷来了，什么东西 皇后当天就在乾元宫门外长跪不起，请求皇帝收回成命。至于弹劾的奏章，更是雪片一般飞到皇帝桌案上。 反对也要师出有名，皇后一系的理由，一是不合体统，但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前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只要那位妃子足够受宠，皇帝足够坚持，最终也只会是朝臣们妥协。所以他们还有第二点，那就是抓住江妙的身份做文章。 一个出身乡里的村姑，如何担得起一品夫人的赐封 在原本的轨迹之中，徐家不肯认原身，是平安侯和郑氏一手推动，让她的身份成了人所共知的事实。现在不过换一种发展，她得到徐家的接纳，她的身份反而成了郑氏攻讦徐妃的把柄，真是有趣。 更有趣的是，这把柄还是江妙自己递出去，交到郑氏手上的。否则几天功夫，他们那里来得及派人到春城去调查取证 有了切实的正剧，这些官员们写起奏折来也有底气，洋洋洒洒，把江妙批得体无完肤，好似她一旦做了这个一品夫人，整个大郑的江山都要因此而葬送似的。 在这样的波涛起伏之中，徐妃却表现得非常镇定。 皇后一系跳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也就越痛，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那个结果了。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皇后始终不知道，她当初到底是用什么说服皇帝给江妙加封的。 在徐妃的叙述之中，虽然江妙出身不高，却是勤劳朴素，在危难之中挽救了徐家，若没有她，或许徐嘉泽都活不到她派人去的那一刻。这样的恩情，自然不能因为一朝富贵，就将她抛弃，那成什么人了 富贵而不忘本，这正是皇帝一贯以来的理念，江妙的行为，也的确是值得嘉奖的。所以徐妃当初求的只是二品侯夫人，最终却得了个意外之喜。 郑氏原本也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同样是在皇帝登基之后才起来的新贵。而皇后宠爱无多，至今还能坐稳她的位置，靠的就是那一点患难夫妻的情分。 所以，在徐妃眼中，郑氏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掘他们自己的根基。挖得越深，她就越高兴。 江妙出身不高，不配为一品侯夫人，那么郑氏女出身不高，是否也不配为皇后 只要皇帝脑海中偶然间闪过这样的念头，这夫妻间的情分，也就快到头了。到那个时候，郑氏又有何可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两斗米（10） 好容易抓住徐氏一个把柄，郑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卷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地方就不受他们控制了。 譬如送到皇帝手中的奏折，从一开始数落徐氏的过错和失误，渐渐变成了劝诫皇帝，仿佛只要他不收回这项成命，就必然是个昏庸无德的亡国之君一般。 开始他们如此指认江妙时，皇帝尚能忍耐，但现在，这些内容已经触到了他逆鳞，是皇帝绝不能容忍的。 所以这一日，得知皇后再次跪在了乾元宫门口，皇帝面无表情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对身边的内侍道，“请皇后进来。” 那内侍惊得睁大了眼睛，但反应却极快，立刻低头应了，出门去请人。 听说皇帝要见自己，皇后心下一喜，以为是这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于是兴冲冲地提着裙子进了门，一脸殷切地看向皇帝，“陛下” 然而皇帝的反应跟她设想的不太一样，对方坐在桌案之后，看了自己许久，才神色淡淡道，“皇后可还记得你嫁给我时的情形” “自然是记得的。”皇帝难得要跟自己回忆往事，皇后自然不会拒绝。而且这些事，的确存在她的心里许久了，就盼着有个机会能说给皇帝听，重新唤起他对自己，对郑氏的怜惜之情。 可惜皇帝没有听完她细数往事的意思，打断道，“当日朕承诺过你，无论将来如何，你永远都是朕的妻子。” “是。”想到这句话，皇后也一脸舒心地笑了起来。 她是皇帝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妻子，如今就是大郑的皇后，这一点，是徐氏无论怎样都比不过的。 “你还记得就好。”皇帝看着她的笑，脸上却是一片霜寒，“朕一向认为，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做那富贵忘妻的负心人。所以朕给你身份，给你尊荣。可你们又在做什么” “那江氏出身虽然不高，却是与嘉泽共患难过的。虽然是买来的童养媳，可多亏她的照料，一家人才能坚持到如今。这般辛苦，徐氏为她请个封号，怎么就不行了难道徐氏不知道娶一位贵女更好他们尚能知晓不忘本的道理，朕的皇后，只怕是早就忘了” 皇后脸色一白，跪坐在地上。 她没有想到，徐氏那个贱人居然在这里摆了自己一道。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谁都不会伤筋动骨。可一旦动摇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那对郑氏而言，就是穷途末路的开端了。 “陛下”她张了张嘴，还想解释。 但皇帝已经不想听了，“来人，送皇后回宫。皇后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宫中的事，暂且交给徐妃打理。” 收到这个消息，徐妃简直欢喜至极。她跟皇后斗了这么多年，对方仗着对皇帝的恩情，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徐妃就算再得宠，再有能力，也始终只能低一头。现在郑氏掉进自己挖的坑里，她心下怎能不畅快 不过畅快之余，也不能忘了此事的功臣。 正好皇帝那边已经干脆利落地将此事了结，江妙的身份和封号再无人质疑，她也应该入宫谢恩了。 因为皇后被皇帝禁足，所以她只在宫门处行了个礼，然后便去见徐妃。徐妃连礼都没让她行，拉着她的胳膊把人扶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多礼。”她脸上都是意气风发的表情，笑吟吟地道，“这回多亏了你，想要什么赏赐” “分内之事，不敢求赏赐。”江妙道。 这不是客套，而是她的心里话。其实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情是很矛盾的。以自身立场而言，皇帝不抛弃结发妻子的做法，才应该是江妙所欣赏的。可她却用计离间了这对夫妻之间的信任，让他成了她最痛恨的那种人。 虽然她的计谋能够奏效，本就是因为皇帝对皇后的容忍有限，可说到底，是她在其中推了一把。 终于有一日，她也变成了满腹心计的恶人。 这些东西，从前的江妙不是不会，她只是不屑。她相信自己跟谢铮之间的感情，也觉得自己的能力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因此从未想过要与后宫嫔妃勾心斗角。 但是，或许这才是世间的常态，从前她所想的，到底太过理想化了。 徐妃自然不会听她的，问知徐嘉泽如今已经清醒了许多，便给江妙出了个主意，“现在你的身份已经得了陛下金口玉言的许可，也能与京中世家贵妇和勋戚女眷往来了。只是这些人眼高于顶，未必会给你面子。这样吧，既然府中已经收拾好了，回头你就在家里举办一场宴会，邀请京中权贵和官眷前往。到时候，本宫会劝陛下也过去走走。” 有她和皇帝做背书，其他人纵然不愿意，也必须要过去。这样一来，江妙和徐嘉泽在京城社交圈的正式亮相，分量就不会低。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后面该如何维持人脉，与诸人结交，就是江妙自己的事了。 徐妃对她寄予厚望，所以才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明着替这个弟媳妇撑腰。 江妙自知没有拒绝的余地，便痛快地点头应了。 徐妃又要带她去给皇帝谢恩。可惜到了乾元殿，内侍却说皇帝在见客，免了江妙的礼，又赏了许多东西。 江妙是女眷，按理说皇帝不见也正常。但之前他才跟徐妃说过，有些好奇这位义女是什么模样，这会儿能见了却不见，必然是有缘故的。 徐妃拉着江妙谢了恩，又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个时辰，眼看该用膳了，不知陛下是在见谁” “是平安侯。”那内侍低声道。 徐妃险些没有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忍了片刻，才没有当场追问。只是一离开这里，就立刻让心腹宫女去查平安侯来了多久，最好能打探到他跟皇帝说了什么。 在御花园等了片刻，就有了回信，平安侯下了早朝就来的，这会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至于谈话内容，只有御前张总管在，打听不到。 但光前一个消息就足够徐妃炸了，“一个时辰陛下就是接见朝中重臣，也没有单独奏对这么长时间的，谁知道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贱人，一家子贱骨头” 江妙见她脸上的表情都快扭曲了，心下不由一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两斗米（11） 江妙才一进门，徐嘉泽便立刻领着人殷勤地迎了上来。 这段时间，江妙替他强制戒断酒精的效果很好，现在徐嘉泽已经基本恢复了从前的状态，甚至犹有过之。毕竟以前他不过是春城一个小地方的富商之子，现在却是宫中嫔妃的弟弟，大郑朝的国舅爷，身份早已今非昔比。 徐嘉泽从小就备受宠爱，后来在乡下，周氏虽然一直让他喝酒，却也没怎么虐待打击过，更没在言语上留下什么把柄，现在到了江妙身边，她更是只有哄着捧着，再加上身份骤然变化，徐嘉泽心理上重新有了支柱，也没有这么依赖酒精了。 一开始还会觉得戒断有些痛苦，但江妙强制着不许喝，也就这么过来了。后来瘾头下去了，自己都能感觉到头脑一天比一天清明，身体一天比一天松快，他便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了。 他还有大好的富贵要享，哪能年纪轻轻就糟蹋了自己的身体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徐嘉泽对“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江妙，自然是万分信任的。所以虽然他已经恢复，但本人又是个没什么能力的纨绔子弟，因此家里做主的还是江妙这个女主人。 尤其她现在有了正儿八经的身份，那是宫中陛下金口玉言，圣旨册封的，谁都不敢小觑了。 见江妙明明是从宫中出来，却眉头轻蹙，一脸忧愁的模样，徐嘉泽忍不住问，“怎么，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再说。”江妙看了他一眼，简单地道。 这院子里的人虽然大都是从宫里出来的，由徐妃安排，能够信得过。但是想来，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总会往里头掺一些沙子。所以许多事情，也就不适合让这些人知道了。 徐嘉泽见状，也不免忐忑起来，生怕是自家姐姐受到什么影响，才享了没多久的富贵又要消失。 所以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他立刻拉着江妙的手问，“快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也说不好”江妙一脸欲言又止。 徐嘉泽不是有耐性的人，见状再三催促，江妙这才支支吾吾地道，“今日我进宫，娘娘带我去乾元殿请安时，据说平安侯正在觐见。后来娘娘让人打听，才知道他居然在殿里单独跟陛下待了一个时辰” “这有什么问题吗”徐嘉泽不懂这些，一脸茫然地问。 江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是朝中的刘相，也没有在乾元殿单独跟陛下待过那么长时间，你说有什么问题而且我出宫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小太监们说话，据说皇后的禁足就要解了。这才关了几天” 说到这个，徐嘉泽立刻就懂了，“是那平安侯替他姐姐求情” “估计是吧”袁宵一脸古怪地道。 徐嘉泽见状，又忍不住皱眉，“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也知道我不耐烦这些，有什么便直说就是，做什么这样支支吾吾，叫人猜疑” “这事我可不敢说。”江妙这样说着，却凑到他耳畔道，“你也知道宫中的事，大都讳莫如深。娘娘虽然没有名言，但只怕陛下与那平安侯，有些苟且之事。” “你是说”徐嘉泽一脸被打开了新世界打门的呆愣，“南风” “不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在屋里待上一个时辰。”江妙满脸忧愁，“我上回进宫时，正好碰见那个平安侯，听白总管说，陛下跟皇后娘娘虽然只剩下一点夫妻情分，没有多少宠爱，但对这个平安侯，却是看重得很。不但通籍宫中，进出自如，还日就召见一回” “那岂不是对姐姐很不利”后宫嘛，不就是争宠这回事。虽然现在跟她争的是个男子，本质上也没有任何分别。 江妙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再说这种事，又与后宫争宠不同，你们男人之间，不是都常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说句不好听的，姐姐是那个妾，因此比皇后娘娘得宠。可平安侯却是那个偷要不然，我看他容貌还不如少爷你呢，也不知陛下为何这般” 说者未必无心，听者却很有意。徐嘉泽听到她的话，心下却是忽然一动。 他虽然没试过南风，但毕竟胆子一直不小，对新事物也总是抱着好奇心，愿意去尝试，听得连整个大郑最后权势的男人也如此，不免生出许多好奇。 尤其听说那平安侯还不如自己，更生出一股子不服输的念头来。 他出了一会儿神，忍不住问江妙，“陛下是什么样子” “今日没见着呢，不过听宫人内侍们说，甚是英武。”江妙笑着道，“不过，娘娘恩典，说是等咱们家举办宴会时，会说服陛下前来，到时候少爷就能见着了。” “宴会” “是呀，如今我身上的封号，陛下已经认了，咱们家也该跟京中各家往来。举办一次宴会，就是最好的方式。而且，少爷你在人前露了面，封爵的事，朝堂上也就不好拖了。”江妙道。 徐嘉泽闻言，又若有所思起来。 对江妙而言，办一场宴会实在是轻车熟路，没有任何难度。又是半个月后，就到了国舅府的宴会当日。因为宫中一早放出风声说陛下和徐妃会亲自光临，京中权贵之家皆不敢怠慢，就算心里看不上，也只能盛装厚礼前来。 而皇帝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在中午时分赶了过来。 说服他出宫并不难，一是这位陛下其实并不爱被束缚，很喜欢这种能出来走走的机会。二则是因为皇后被解禁太快，对徐妃心怀愧疚，自然也就存了补偿的心思。 徐嘉泽如今打扮起来，也似模似样的，眉目俊朗，风流蕴藉，被江妙拎到门口去迎宾，倒也得了不少人的赞叹。 皇帝来时，他作为主人，也站在第一排恭迎。想到袁宵说的话，以及这段时间不断在自己心里翻腾的那个念头，他忍不住大胆地抬起头，偷偷看去。 对方跟他想的一样身材挺拔，面容坚毅，还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威势，一双锐利的眸子扫过来，就叫徐嘉泽不敢多看。 不敢多看，心却跳得厉害。 尤其是当他看到跟在皇帝身后过来的，不仅有自家姐姐，还有一个十分陌生的英俊青年时。 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一下子猜中了对方的身份。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场合，皇帝也会带着他出行，叫徐嘉泽十分不忿，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他的外貌，确定对方果真远不如自己。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看平安侯看走神了，起身的时候，徐嘉泽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就往前头栽。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御前失仪时，一双十分有利的臂膀将他接住，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耳畔，“小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两斗米（12） 徐妃竟然真的把皇帝带来了，足见宠爱。这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徐氏，对今日这场宴席，更是重视。 而且见了徐家人，他们才发现，跟自己想象的也截然不同。 原以为是从村子里来的乡巴佬，没什么见识，必然粗俗不堪，又不知礼仪，今日一见，才发现徐嘉泽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白皙俊美，见了人也不怯场，侃侃而谈，浑然就似精心培养出来的大家公子。 就是那个据说买来的童养媳，也不过黑瘦了些，谈吐气度却都能撑得起场面，叫人不敢小觑。 再看家中的装饰摆设皆十分清雅，往来仆人进退有度，家风严正，竟半点都不像暴发户。就是这些客人们自己家里，也未必比得上。 自己立得起来，又有徐妃和陛下扶持，这徐家，很快就要起来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众人原本轻慢随意的态度，也都收敛了许多。这种变化，很快就反馈到了他们对江妙的态度上，即便不是十分热情，至少非常客气。 皇帝和徐妃在外面稍坐了片刻，便被江妙请到后院去。 女宾和男客毕竟不一样，所以江妙让徐嘉泽将皇帝领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她自己则陪着徐妃在内院说话。 说是单独招待，但皇帝出行，身边自然跟着许多人侍奉。不过进了二门，他就摆手让其他人退下了，说自己要与徐嘉泽单独说话。至于平安侯，则是被留在外院，与其他男宾一起。 徐嘉泽闻言，心下一喜，脸上也露出几分薄红。 皇帝一看，心下便十分满意。他是在后宫朝堂磨练出来的人精，徐嘉泽那一点小心思，哪里会看不出方才在门口一对上视线，他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但他并不在意。他是皇帝，坐拥天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被人敬仰爱慕更是理所当然。 徐嘉泽的容貌确实出色，皇帝看了也有几分心痒，一个有情，一个有意，接下来的发展自是水到渠成，其他人跟着未免煞风景。 不过，皇帝自诩怜香惜玉之人，自然不会过于鲁莽孟浪，直奔主题。因此还打算跟徐嘉泽说几句贴心话，培养一下感情。因此等人退到了后面，他便拉着徐嘉泽的手，含笑问道，“嘉泽今年多大了” 感受到他宽厚的手掌和灼热的温度，徐嘉泽脸更烫了，“十七。” “才十七，真是年轻啊。”皇帝感叹了一声，“听你姐姐说，你从前吃了不少苦。” “都过去了，再说，我从小家中富裕，因此很是荒唐了几年。倒是家道中落后，才知晓世间疾苦。如今托陛下的福，苦尽甘来，别给陛下和姐姐惹祸就好了。”徐嘉泽道。 这些都是江妙教他的话，说出来的确冠冕堂皇，叫皇帝的眼神更加柔软。 是个懂事的。 到正院并不远，又说了几句，两人就进了屋，仆人上了酒菜便退下，留二人自斟自饮。 气氛正好，皇帝也终于说到正题，握着徐嘉泽预备倒酒的手，轻轻摩挲着问，“阿泽这个年纪，尝过女人的滋味没有” “没有”徐嘉泽涨红了脸，低声道，“只是只是去楼子里喝花酒的时候饮过皮杯。” “哦”皇帝有些惊讶。 但听了徐嘉泽的解释，倒也理解。他十一二岁就家道中落，那时候身体没长好，虽然荒唐，家里倒是拘束着没让他乱来。后来到了乡下，天天醉醺醺的，也就不想这些了。而江妙名义上是他的妻子，其实更像个丫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男人的身体总是比嘴诚实，平安侯也是有妻子的，皇帝说着不在意，平日里也确实不怎么介怀，毕竟他用的是后头，那里没人碰过。 但知道徐嘉泽毫无经验，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兴奋。 “竟然这般纯情么”他的手已经揽到了徐嘉泽肩上，轻笑道，“那朕来教你此中的乐趣可好” 一进内院，屏退了宫女和仆人，徐妃的脸就拉了下来，冷冰冰地回身瞪着江妙，拍着桌子问，“你是什么意思” 她是皇帝的枕边人，既然能猜到平安侯的事，哪能看不出弟弟和皇帝之间的猫腻江妙还特意让弟弟带皇帝去休息，分明就是有意促成他们 “我们也是为了娘娘好。”江妙一脸平静地道。 她没有否认，因为在徐妃这样聪明的女人面前，否认毫无意义。 “为了我好，让我的兄弟去勾引我的丈夫”徐妃已经怒到极点，但顾虑着外头的人，还是压低了声音。 江妙抬起头看向她，“那是陛下，他总是要纳新人的，娘娘又怎么拦得住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自己人上。何况少爷是男子，也根本不会威胁到娘娘的地位，只会帮衬娘娘。” 徐妃咬着唇，胸口起伏不定，但到底还是慢慢冷静下来了。 最初的时候，她或许对皇帝有过感情，但这么多年下来，权势和地位，要比男人重要得多。江妙的话不无道理，既然总要有人分去宠爱，为何不是自己的人 皇后不就仗着有个弟弟与皇帝苟且么打量着谁家没有弟弟呢何况自家弟弟，各方面来说都比那平安侯出色。 关键是够蠢，好掌控。 见她冷静下来了，江妙又道，“娘娘如今该在意的，不是这些。在宫里立足，必须要有孩子。陛下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却仍旧膝下空虚，谁能在这上面拔得头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说得对。”徐妃终于收敛起所有的怒意，只是看着江妙的眼神晦暗难明。 她看重的是江妙的聪明，只是太聪明了，难免自作主张。这件事对自己有好处，那下一件呢 只是如今还用得上，而她一时半刻也不敢背叛自己。这么想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好孩子，难为你了。” “我们徐家的恩宠，都系于娘娘身上，我自然是一切为娘娘着想。”江妙道，“不过娘娘这里，最好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有了此事，陛下一方面更看顾徐家，一方面又对娘娘有愧，自然会更体贴。” “我知道。”徐妃板着脸应了。如今回头细想，每次皇帝召见了平安侯，总会去皇后那里坐坐。 男人啊 可笑皇后至今什么都不知道，但这种错误，她却不会犯。 徐妃看着江妙，嘲讽一笑，“嘉泽现在身上还没有爵位，等回宫之后，我就向陛下提起。不说别人，总不能比平安侯差。” 她说完之后，便摆手道，“你出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江妙知道她就算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肯定还是看自己不顺眼，因此立刻告退。 从内院出来，她想了想，抬脚往客人所在的方向走去。虽然有管家在那边照看，但主人一直不在，毕竟不妥。徐家人还是太少了。 只是走到一半，看到站在路边亭子里的人，她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秦咎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江姑娘，好久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两斗米（13） “温平郡王。”江妙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屈膝行礼。 今日宾客的名单是她亲自拟定的，为此徐妃还特意从宫里送出来一份京中官宦权贵之家的名册，从各个实权人物到他们彼此间的姻亲故旧甚至仇恨关系，应有尽有。 秦咎这个名字，江妙自然也看到了。 她一直猜对方的身份不凡，事实果然也如此。 但在江妙看来，分别之后，回到各自的轨迹上，两个人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了。所以虽然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她却也没有生出半点攀交情的心思。 温平郡王身份尊贵，但在京城里的处境却是有些尴尬的。他是前太子的儿子，也就是皇长孙，皇室正统的继承人。然而现在新帝登基，他这个代表正统的侄儿，就显得比较碍眼了。 秦咎依旧能够站在这里，是因为皇帝要竖一面善待太子遗孤的旗帜，却也是因为他从不得太子宠爱，自幼就被丢在偏远的院子里自生自灭，没有受过一天皇室教育。 这一点，从他的名字便可窥见端倪。 咎者，罪也。没有哪个正常的家长会给孩子取这个名字。 个人资质平平，又没受过系统教育，还跟前太子一家离心离德，对当今皇帝而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坊间一直有传言他得位不正，而他的皇位也的确是在诸兄弟之争中抢夺来的，并不光彩。所以他将秦咎封了郡王，当成摆设好好供在那里。 但要说皇帝心中没有芥蒂，真的想让他这么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自然不可能。 毕竟是正朔，就算他自己没有那份心思，也保不准会有人拿他做筏子。毕竟皇帝自己也很清楚，这块牌子究竟有多好用。 在这种情况下，温平郡王看似尊贵，其实在京中连处处掣肘，还得防备各种明枪暗箭。 江妙是亲自把奄奄一息他从水里捞出来的，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虽然依例送了请帖，但她原以为他不会来。 他现在最忌讳的就是与大臣和权贵结交，尤其徐家还是外戚。 但秦咎看起来倒是很从容的样子，朝江妙笑着道，“这段时间，江姑娘在京中闹出好大的声势。我一听说那些事迹，就猜到是你。贸然来访，唐突了。” “你是接了帖子才来的，怎么算得上贸然”江妙道。 秦咎这才展颜一笑，“我便知道江姑娘不会以身份取人。”他说着，上前两步道，“救命之恩尚未回报，咎实在于心难安。姑娘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有劳郡王记挂，不过眼下一切都好，并没有需要求助郡王之处。” “当真姑娘千里迢迢一路上京，总不会是对徐家感恩戴德，特意前来报恩的吧”秦咎道。 江妙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勿怪，你的事情，京中都已经传遍了，在下也有所耳闻。”秦咎看着她，“外间都言你是飞上枝头，可只有我知道，你本就是九天之上的青鸟，留在此处，才是纡尊降贵。” 虽然这夸赞有些肉麻，但好话人人都爱听，江妙也不例外。她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我的事，就不劳郡王费心了。” “若是哪里唐突了姑娘，还请见谅。我今日前来，本来只为了见姑娘一面，知道你安好便可。只是方才在外面所见之事，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这才贸然开口。”秦咎说着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 “既然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就别说了。”江妙说着，就要继续往前走。 秦咎连忙伸手把人拦住，“你要做的事，我能帮你。” 江妙脚步一顿，转过头去看他，片刻后才道，“跟我来。” 这院子叠石堆景，要找个僻静处说话也容易。江妙很快就挑了个地方，把人带过去，这才冷下脸道，“还请郡王慎言。” 秦咎笑了一声，“宫中的阴私事，没几个人知晓。碰巧，我就是那几个人之一。江姑娘的打算，我就是猜不到七分，至少也有一半。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说，你要对付的那些人，恩宠皆来自于一人。不将这根源除去，难道你就能安心” “郡王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找帮手”江妙眯起眼睛，盯着他问。 “二者皆有。”秦咎坦诚道，“合作共赢，难道不是更好” “为什么选我”江妙又问。 秦咎低头想了想，笑道，“因为你才来京城，身后没有那么多势力牵扯，而我们又有共同的敌人。你的实力无需置疑，现在又有再方便不过的身份，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信你。” “灌迷魂汤也没用。”江妙后退一步道，“我的底牌你已经看见了，既然是合作，那当然也要拿出你的诚意。” “这是自然。”秦咎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 江妙接过来，抬眼看他，等着解释。秦咎见状，摸了摸鼻子，笑道，“皇后娘娘嫁给陛下之前，已经有了相好。这香囊便是二人定情之物，乃是她亲手所绣。可惜郑家棒打鸳鸯，将女儿嫁给了周王。” “此人现在何处”江妙捏着荷包问。 秦咎道，“聪明，此人正是如今护卫皇城的羽林卫副统领瞿胜。皇后娘娘与他已经见过面了。” 皇后嫁给周王这么多年，恐怕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有了尊贵的身份，人自然会怀念单纯的感情。如今皇后处境艰难，不管是舍不得旧情人还是为了多一分助力，恐怕旧情复燃也不远了。 “这消息可算得上诚意”见她满意，秦咎才开口问道。 江妙点头，心下感叹，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就算从来没有接触过权力中心，对这一套也是信手拈来。 其实江妙并不认为这样的他还需要与人合作，但冲着那句“我信你”，她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追究。因为她同样选择相信对方。 秦咎抬头看了一眼前院的方向，“我出来许久，该回席上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非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又上前一步，凑到江妙耳边道，“再附送一个消息，宫中林美人和魏婕妤都已经有孕，只是消息被陛下瞒下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