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重来》 第1章 第一章 江南水乡,傍晚时分。夕阳渐渐隐入地平线,街上的人流渐渐散去。这里只是苏州的一个小镇,没有大城市多彩的夜生活。一旦入了夜,街上就渐渐冷清下来。 但见镇上有一间名为“回春堂”的中医馆还未打烊,大门敞开,有一长发女子正坐在木质的椅子上,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握着一本医书,半眯着眼,嘴里念念有词“血痹,阴阳俱微,或寸口关上微,尺中小紧,外证身体不仁,如风痹状,黄芪桂枝五物汤主之” “啪” 只听一声闷响,女子瞬间清醒睁开了眸子。慵懒的打了一个呵欠,将掉落在地的医书捡了起来放到木桌上,随后起身。 “都这个点了。看来今天不会有病人了吧。” 女子走到了门前,将门向里拉上落了锁。随后便走进了里屋。这医馆,既是她的谋生之所,也是她的容身之地。 要问这名女子是谁她姓赵,单名一个偲si。今年二十五岁。是这“回春堂”里唯一的医生。这“回春堂”是她祖上留下来的基业。据说从宋代开始,祖上便开始行医。传到她这一代,人丁凋零。她的父母在她十岁时便因车祸去世了,她由爷爷一手带大,赵偲从小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医学天赋。她的爷爷非常的高兴,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娃娃便轻待她,生活上对小赵偲是无微不至,医术上更是倾囊相授。可惜赵偲的爷爷在赵偲二十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只留下了这间医馆和一屋子的书。赵偲那时候也还只是一个大三的学生,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后,慌慌张张的赶回了家,竟是连她爷爷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面含着泪一人料理了她爷爷的后事,一人撑起了这间百年的回春堂。现在回想起来,她一人生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五年。 赵偲的医术很好。在镇上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很多西医治不好的病,到她这里几服中药下去,都会有明显的好转,镇上的居民们提起赵偲都是赞不绝口,眼看这从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达的小姑娘岁数慢慢大起来,身边却一直没有男孩子出现,镇上的一些居民们也开始为赵偲着急。尤其是住在“回春堂”隔壁的王阿姨,她是见着赵偲长大的。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半个闺女一样,眼见着赵偲成天沉迷在医书里,她心里也是替赵偲急啊,想着法儿的想给赵偲介绍对象。可这赵偲呢,打得一手好太极,王阿姨又不好勉强她,最后只好作罢。 赵偲也不是不想找个对象一起过日子。小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都是医书,后面上学了,她一边要学习应试教育的内容,一边还得继续看医书。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她大学毕业,回头看,她居然发现自己二十五年感情生活都是一片空白的。可她扪心自问,确实从未生出过想与任何人亲近的念头,无论男女。最后她只能做出一个总结可能缘分未到吧。 接着说她进了里屋,随意的煮了一碗面,之后端着坐到了沙发上,顺手打开了电视机。 不过她并不是想看什么节目,只是希望屋子里有点声响。赵偲低头吃面,一边用耳朵“看电视”,这个点恰好某教育频道正在播放诗词朗读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似乎是触动到了赵偲内心深处的某个部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电视。嘴里默默自喃“ 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她不禁自问,是不是自己也终究是一人在这小镇中老去呢。 “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这话说得真是太妙了。那她赵偲现在的日子就是“生活无意思,恋爱没心情。” 她一边想着,一边自嘲的笑了起来。拿起手机不禁百度起了这首小词。 “原来是李清照的临江仙”。 李清照赵偲是知道的,初中时候读到她写的夏日绝句中“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句时,也被深深的震撼。毕竟在古代,一个女子能写出这样有气魄的诗,是不容易的。 少女怀春时,赵偲也被李清照“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词句深深感动。现在想起来,她离无忧的读书年代似乎太远了,远到心中似乎起了一丝寂寥。赵偲随后起身到后面的大书柜里一通翻找,竟真让她找到了一本易安平生事。李清照,号易安居士。故也常被后人称作李易安。 赵偲如获至宝,饶有兴趣的将李清照的生平悉数的看完了,顺便还将宋史温习了一遍。看完后感慨万千。便是李清照这样的女中佼者,最后也还是超越不了她的时代。这样的才华,若是她生于现代,应是会更幸福的吧。史书皆说赵明诚乃是她的良配,但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婚后举案齐眉了一段时间,但赵明诚终究还是在李清照三十岁后养了大批侍妾和歌妓。尤其是金兵南下时,赵明诚身为江宁地区的知府,居然丢下李清照一人,弃城而逃。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算是良人呢。 赵偲叹着气将书盖在自己胸口,躺倒在了沙发上。由于动作比较大,她脖颈上的玉牌顺着系着的红线滑了出来,掉在了赵偲的胸口。赵偲拿着玉牌,对着灯光端详。 这块玉牌据赵偲的爷爷说,是祖上留下来的,赵家也就只有赵偲这一个孩子,便把这块玉牌传给了赵偲,赵偲从小贴身带着,从前倒也没仔细的看过。现在认真一看,玉牌的正面雕刻着花纹,清晰可见的梅花枝,枝头上盛开着几朵梅花,很是雅致。 “梅花啊。说起来,李清照也很喜欢梅花呢,这可能是缘分” 说罢,赵偲便缓缓的进入了梦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赵偲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有无数场景在自己的脑中交错。场景中的人是她,却又不是她。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直到天明。她缓缓起身,却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熟悉的家中。四周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木质的大床、做工精致的木质家具,房中还点着令人感觉舒畅的熏香,乍看一下,还以为自己到了哪个拍摄古装剧的片场。赵偲揉了揉额头十分不解,莫不是自己还没睡醒正当她想要回到床上去躺着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小郎君,洗脸的水给您打好了,咱进来了啊。” 来人将房门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多岁的男孩,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憨厚。他将装满水的面盆放在了一边的盆架上,抬头便问“小郎君,您早上想吃点什么咱一会儿给您上街买去。您昨儿个身体不舒服,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该是饿了吧” 赵偲愣了愣神,她脑子里转过无数的想法,却是缓缓的对着小男孩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先告诉我,现下是什么年间” 男孩挠了挠脑袋,看似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想就回答了赵偲“现下是宋元祐六年,小郎君,您是怎得了这都不记得了” 赵偲心中大惊,宋元祐六年自己现在居然是身处宋朝么是穿越还是只是梦一场 赵偲也希望自己只是在做梦,可是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了,由不得她自欺欺人,从没想过穿越这样荒诞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若是穿越到大唐盛世也便罢了,宋朝一个历史上出了名的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的朝代。自己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朝代,要怎么生存下去呢想到此,赵偲愁上心头。她身子往左边一转,刚好瞥到了一边的铜镜上,心里又起了一个疑惑。这脸还是自己原来的那张脸,只是似乎回到了自己八九岁时候的样子。可自己怎么是男装打扮听面前这少年唤自己作郎君,难道自己不仅穿越了,还变成了个男人 可是赵偲转念一想,不对,这裤子里貌似没有感觉到男子的某些特征,应当只是女扮男装罢了。 思此,赵偲稍稍安心了一点,但还是有诸多想不通的事情需要她花时间理清楚,她很想问问小男孩她姓甚名谁父母何在为何要她作男装打扮可是又恐一下子问得太多了引小男孩生疑,于是她对着小男孩说道“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你随意买些吃食便可。” 小男孩接到命令,便退出了房间,顺手将门带上。 木门一关上,赵偲便无力的躺倒在床,伴着房内的熏香,竟是又睡着了,这一睡去,这个身体原主的记忆竟都涌进了赵偲的意识中。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叫赵偲,今年九岁,是已故的宋神宗的儿子,当今官家赵煦的十四弟,也是后来继位的宋徽宗赵佶的十四弟。只是现在赵煦还为未去世,赵佶还是个王爷,封号是遂宁王。 至于为什么会被女扮男装,这和赵偲的母亲有关,赵偲的母亲林太妃,是宋神宗朝的婕妤。虽说是宠妃,但宋神宗后宫妃嫔众多,古时母以子贵,林太妃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竟将生下的公主谎称是皇子报了上去。而后为了隐瞒事实,更是串通了当时有名的道人,编造说赵偲出生时便是体虚,阳气不足。想要健康长大就必须和道人一起在外云游修身,也算是为皇家修福。宋代的皇帝大多崇信道教,宋神宗不疑有他,马上答应下来。小赵偲断奶以后,便被道人带出了皇宫,但其实并未云游四方,而是将赵偲放在林太妃在济南章丘小城的一处房产中养大。待到适当时机,再将赵偲召回汴京。 刚才进门的小男孩,是赵偲从小一起长大的随从,名唤,是赵偲乳母的小孙子。如今这世上知道赵偲真实性别的,也就只有林太妃和赵偲的乳母。 赵偲一觉醒来,就被这身体原主的记忆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想这样偶然的一次穿越,就穿到了皇帝后宫的斗争中来了。这身体的原主人也着实可怜,明明是个小女孩,却因为母亲的私欲,都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现在自己占了她的身体,听刚才的说法,这身体的原主,昨天不舒服,怕是夜里突发疾病便直接去了小孩子身子本来就虚,如果是恶性的疾病,基本等不到医生来治就一命呜呼了。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和她同名同姓所以便穿越到她的身上了摸摸脖子,家传的梅花纹玉牌依然挂在脖子上。怎得这玉牌也能和自己一起穿越过来了赵偲正想得入了迷,房门又被敲响了。 “小郎君,咱给您买好早点啦快出来吃饭吧。” 赵偲收回了思绪,起身。喃喃道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便是起身开门,随着用餐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等到赵偲用完餐饭,也已到了未时。 赵偲心想待在房中也无事可做,便想上街走走。于是她和说出了心中所想,也表示赞同,但是他不同意赵偲一人上街。赵偲虽然现在身在民间,但是怎么说也是个皇亲,要是有什么差池,宫中的林太妃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赵偲想了想,她对这个地方也不熟悉,带着不会迷路,便也就答应了与一同上街。 出了宅子,走在宋代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小摊贩,在街上星罗棋布。宋代的经济特别发达,如果不是宋徽宗任用奸相,骄奢淫逸,北宋不至于灭亡。 而现在距离靖康之难还有三十六年,赵偲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 赵偲逛着逛着便来到了书市。她正想翻翻看有什么医书之时,看到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双平髻穿着一件淡粉色的小衫,站在书摊前面。兴致勃勃的看着一本名为古金石考的书。看了一小会儿之后,小女孩对着摊主说“老伯,这书怎么卖” 书摊的摊主是个须发尽白的老者,看着小女孩这么好学,边笑着说“你若是喜欢,那就一百文卖给你吧。” 小女孩摸了摸衣兜,掏出铜钱一个一个算。一会儿,她耷拉着脑袋说道“我只有五十文,老伯,您明天还来摆摊么” 老伯回答道“应该是不来的。” 小女孩瞬间急切了起来,两只小手攥在一起,皱着眉头,似乎在想该怎么办才好。 赵偲在一边看着,觉得这个小女孩着实有趣。这么小的年纪,如此好学,真是不容易。便是走上前去,为这小女孩补上了五十文。 “老伯,把这本书包起来给这个小女孩吧,另外五十文我付了。,给钱。” “诶诶” 忙上前去,将钱递给了老者。老者将钱清点好,便把书递给了小女孩。小女孩紧紧抱着书,眼中却流露出疑惑,轻启稚嫩的小嘴说道“小哥哥,谢谢你。可是翁翁说了不能欠别人钱,你能随我回家么,我取钱还给你。” 赵偲看这小女孩虽然年纪尚浅,但却十分懂事,半点不占人便宜。便笑着问她“小妹妹,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小女孩眨了眨眼,挺着自己的小胸脯说道“我爹爹说,读书是为了治国平天下。虽然我只是一个女子,不能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但我愿用纸笔护佑天下苍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小女孩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两眼撒发出的自信和光芒让赵偲心中赞叹不已。她接着向小女孩问道“小妹妹,你说得太好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姓么” “我姓李,名清照。木子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里的清照。” 小女孩话音刚落,赵偲心中大惊李清照是一代才女李清照么也对她身处的地方确实是李清照的故乡山东济南章丘,这个地方总不会有两个李清照吧而且这样的谈吐,这样的神采,她绝对就是“一代词后”李清照。 赵偲现下既是激动,又是感慨,毕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见到古代四大才女之一的李清照。她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缓缓地念出几句诗文“人动佳色,物含清照。若合璧之无暇,比重轮而有耀。” 只见小清照听后,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道“虽然很多人都认为我的名字是来自于唐时杨发所作的太阳合朔不亏赋,但其实不然。” 赵偲顿时觉得鲁班门前卖大斧。面上一热,摸了摸鼻子,问道“那可否告诉我由来” 只见小清照忽地严肃起来,将双手背到身后,装作私塾里的先生念书一般,在赵偲的面前缓缓踱步,摇头晃脑,慢慢地吟道“后魏郦道元水经注曰夷水,即佷山清江也。水色清照,十丈分沙石,蜀人见其澄清,因名清江也。” 吟罢突然俏皮一笑,继续说道“当我问起我爹爹我名字的由来时,他就是这么与我说的。章丘这个地方,泉水清澈明净,丰盛堪与济南媲美。我爹爹醉心于泉水,便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说着清照又眯了眯眼问“不知小哥哥的名姓” “我名赵偲,走肖赵,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中的偲。” 赵偲话音刚落,小清照一本正经的接道“诗齐风卢令曰卢重鋂,其人美且偲。” 赵偲心中忽然的一暖,对小清照愈发的钦佩,如此小的年纪便能博览群书并过目不忘,真乃神童。忍不住赞叹“清照妹妹真乃大才,方才那句诗便能抵过五十文钱。天色将晚,清照妹妹还是速速回家去吧,否则家里人该着急了。” 小清照看似略有不舍,但确实日暮将至,再不回家翁翁可能就要出来找自己了。便是急急地谢过了赵偲,转身正要离去。忽似想起了什么,悠的转身,夕阳暖暖的余光便是照在了她稚嫩的小脸上,红通通的,说不出的可爱。 “怎么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赵偲疑惑的问。 “后天,赵偲哥哥若有闲暇,申时三刻,大明湖畔溪亭见。” 说罢,小清照便转身跑走了。 赵偲愣在原地片刻,看着小清照娇俏的身影渐渐消失,嘴角也是不住的翘起一个弧度,转身呼唤站在一旁的,回家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赵偲回到宅中,与及乳母用过餐后便回了房,坐在书案前细思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现在是公元1091年,她现今才九岁。靖康之难的时间是公元1127年,也就是还有三十六年的时间让她做准备。虽然时间充裕,但赵偲感到非常苦恼。因为她现下看似衣食无忧,实际却没有多余的银钱做资本来赚更多的钱。在靖康之难来临之前,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找到一个能远离战火的地方避难。而现在她必须要等的,就是回汴京的时机,她相信林太妃应该不久,就会将她这个“儿子”召回汴京。 隔日,赵偲在宅中的书房里闲逛,无意中让她发现了几本到了现代时早已失传了的医书,赵偲如获至宝,便在书房中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这一读,一天便过去了。 等赵偲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不慌不忙的起身洗漱,毕竟距离申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待到吃完饭后,她又看了一会儿医书,后在的催促后,才起身准备去大明湖畔。 一走进大明湖畔的区域,赵偲便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住了。这里不同于赵偲以前住的江南小镇只有狭窄的河道,一眼望去便是开阔的湖面、碧绿的荷叶。真是娇娇莺莺小飞燕,潋潋夏阳照玉船。田田荷叶眷湖面,水光花貌婵娟。 赵偲一路走来,可谓是心旷神怡。待她走到溪亭时,发现小清照已经在亭中等她了,且不止她一人,还有三个小女孩加一个小男孩。皆笑脸盈盈的对着她。 “清照清照,这就是你昨天和我们说的那个小哥哥么,长得真好看。”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小女孩,兴奋的对着小清照问道。 小清照看到赵偲按着时间来赴约也非常高兴。说道“是他了。前个儿我去书市买书,银钱没带够。多亏了赵偲哥哥先替我付了五十文钱。所以便邀了他今天和我们一起划船游湖。” “赵偲哥哥你对清照堂姐这么好,莫不是想要等她长大了,娶她做媳妇罢” 其中有个比较小的女孩子,显然也不是很懂嫁娶是怎么一回事,便是一溜烟儿的问了出来,闹得小清照瞬间羞红了脸,赶忙说道“天色渐渐迟了,我们赶紧上船吧表姐和两个堂妹一艘船。赵偲哥哥便和我与小弟一艘船吧。” 说罢便赶着人上了船。 于是荡起双桨,推开波浪。 赵偲和小清照一人划一边。赵偲第一次划船,动作有些笨拙。 小清照便传授了她一些用桨的技巧,她依法而行,果然船行进的速度变快了。她们便一边划船,一边闲聊了起来“方才我堂妹口无遮拦,她还小其实不是很懂事理。说出来的话希望赵偲哥哥不要介意。”小清照略带歉意的说道。 “没事,童言无忌。”赵偲显得毫不在意。 “哈哈,童言无忌可是赵偲哥哥你明明也还是个小孩儿。”小清照听到赵偲这一句话不禁笑开了。 赵偲却似乎被小女孩娇俏的笑容迷了眼,霎时没了话语,后回过神来问道“ 还没问,这个小男孩是你的弟弟么” “嗯,他是我的弟弟,名叫李迒。今年五岁,还不大会说话。”小清照笑着回道。 李迒坐在两人的对面,咬着手,看着对面的哥哥姐姐,滴溜溜的小眼睛转悠,煞是可爱。 等到船划至湖中央时,她们便停了下来。看着成片相连的荷花,在荷花中嬉戏的蝴蝶,还有在荷叶中隐隐可见的莲蓬,嗅着荷花的清香,几个孩子都不禁陶醉其中。 就在这时,小清照的表姐忽然喊了起来“哎呀,你们快看那些石头”大家转头望去,发现一大片的荷叶下面,若隐若现,有很多形态各异的怪石。小清照顿时兴奋起来了,招呼大家赶忙把船划了过去,她兴奋地指点着湖里的怪石说道“你们看,那块怪石像不像天上的仙女我看就叫它仙女石吧” 堂妹也跟着大声地喊“哎,那边的一块真像一只大钟,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小清照回答道“就叫它金钟石好啦” 大家嘻嘻哈哈地给湖里的怪石逐个取着名字,什么“老寿星”啦、“小绵羊”啦、“大乌龟”啦,嬉闹声回荡在芦苇荡和荷花塘里。 过了一会儿,大家也都玩得有些疲倦了,便也是放任船儿在湖面飘摇。小清照突然起身,神神秘秘的对大家伙儿说道“我今天偷偷带了点好东西出来。” “什么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几个小孩儿都兴奋的问道。 只见小清照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小葫芦,炫耀式的在大家伙儿面前晃了晃。 “这是翁翁平时喝的酒,我悄悄偷了一点出来”小清照满脸得意。 “妹妹,可是大人说过,小孩儿不能喝酒的。”小清照的堂姐满脸的不同意。 “汉时曹孟德有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唐时李太白有云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我早就很好奇酒是什么滋味儿了翁翁平时都不允我喝偷出这一小壶都费了我不少心思呢你们真的不尝尝” 小清照试着劝大家,可是大家都纷纷摇头,表示不愿尝试。 “好吧,那就我自己喝你们可别后悔”说罢,小清照便将小葫芦的塞子拔开,试探的喝了几大口。 “怎么样好喝么”小清照的表姐虽然自己不喝,但是对酒的味道还是好奇的。 “嗯有一点辣、有一点甜,唔还有一点晕”小清照说着便是觉得有些晕乎,赵偲看她身体有些摇晃,赶紧拥住了小清照的肩膀,防止她掉进湖里。 “谢谢赵偲哥哥。”小清照酒量尚浅,虽喝得不多,但也觉有些不胜酒力,便是顺势靠在了赵偲的肩上。小清照年纪尚浅,赵偲本就知自己是个女儿家,故二人皆无男女大防之忧。 便是这样玩着、笑着、闹着、晕着,渐渐也到了日暮时分。晚风轻轻吹着湖面,也给船上的众人带来畅快的凉意。今日的划船游湖,大家都玩得十分尽兴,就在小清照的堂姐提出该回家的时候,小清照的好胜心又突然冒出来了“既然都要回去了,那我们来比比划船的速度看谁先到岸边” “好啊比就比”众人都一致赞成这个比试。于是在数三声后,两条小船都快速的往岸边划动。但不知是赵偲划船技术尚浅,或者是小清照的酒还没完全醒,她们三人的小船划着划着航线突然歪了,往藕花的深处撞去。只听“砰”的一声响动,一群正在藕花间休憩殴鹭被突然出现的船儿给惊动了,纷纷的扇动起翅膀。小清照被这一幕逗得笑了起来,咯咯咯的,清脆的笑声像极了百灵鸟。赵偲被这一幕深深地触动。 清光湖面镜新磨,乐意船头殴鹭多。舟移杨柳阴中过,流莺还笑我,可怜相思蹉跎。玉板笋银丝鲙,红衫儿金缕歌,不醉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又是一个申时时分,明水镇的街道上依旧热闹。熙攘的街道边上有一个小食摊儿,一个小女孩带着弟弟,一个小男孩带着随从,小女孩和小男孩正相对着说笑。 “清照妹妹,你与我打个赌吧。”赵偲突然说道。 “赌什么”小清照突然眼睛发光。她从小便嗜赌,上到棋桌,下到斗草、斗蛐蛐,可谓是逢赌必赢。一说到要与她相赌,她便是精神头全上来了。 “先不说赌什么,但若我赢了,你需答应我一个要求。”赵偲故作神秘。 “若我赢了呢” 小清照歪着脑子问道。 “那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如何”赵偲笑了笑。 “唔,行说吧要赌甚”小清照跃跃欲试。 “就赌你和我谁能将这个水煮蛋放入这个壶中。”赵偲拿出一个水煮蛋和一个瓶口较小瓶身较大的瓶子放置到桌面上。 “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么”小清照又问。 “是的,不过前提是不能破坏这个水煮蛋。”赵偲笑道。 “唔我需要点时候想想。”小清照皱着眉头和赵偲讨商量。 “可,那就明天申时,还在这里见,如何”赵偲的语气像是料定了小清照会输一般。 “那这个水煮蛋和瓶子,我能带回家么”小清照看似斗志都被激起来了。 “可,你带回去罢。”赵偲也不小气,挥了挥手,将东西都给了小清照。 小清照小心翼翼地将水煮蛋和瓶子抱在胸口,领着弟弟便回家去了。 赵偲目送着小清照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嘴里开始小声喃喃“清照,莫怪我这样戏弄于你,我实在不忍你痴心错付,晚年无儿无女孤独终老。 ” 原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赵偲觉得清照着实是个好姑娘。蕙质兰心、知书达理、不卑不亢、天真烂漫,似乎这世上再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赵偲实在不忍她嫁与赵明诚这样看似儒雅风趣饱读诗书,实际上贪生怕死之徒。若能得李清照一个承诺,赵偲在从中周旋为她另觅一个如意郎君,岂不圆满 再者,李清照毕竟是个女子,稍稍改变一下她的姻缘应不会对历史产生多大的改变,赵偲细思了许久,觉得此法可行。她也知李清照自小嗜赌,也亏得她对李清照的喜恶了若指掌,才能这般顺水推舟。只不过赵偲后来才明白,最懂清照的是她,最不懂清照的,也是她。 待到隔天申时,小清照如约出现,只不过憋着个嘴,满脸的不高兴。 “怎得这表情怕不是没想到法子”赵偲明知故问的说。 小清照没有接话,只见她将一个小包袱置于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水煮蛋与瓶子拿出来,说道 “水煮蛋与瓶子俱还于你。唔不过,水煮蛋非是你昨天与我那个,那个被我弄碎了,我让翁翁又煮了个与我。” “这么说,你是认输了”赵偲拿手杵着下巴,老神在在的问道。 只见小清照皱眉鼓腮,仿若被激怒的河豚一般,说道 “若你能将这水煮蛋无损放进瓶中,便当作是我输了。” “好,那你自当信守约定与我一个要求” “自然。” 两人一拍即合。 只见赵偲拿出一个火折子和一张草纸,将火折子吹燃后,引燃草纸并放入壶中,燃烧片刻后,赵偲将水煮蛋置于瓶口。只见水煮蛋忽的就被吸入了瓶中,看得与小清照瞠目结舌。 “这是何戏法能与我说么”小清照忽地瞪大了眼,亮晶晶的。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赵偲故作神秘。 “唔,那便罢了,你有甚要求,说来吧。” 小清照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信守承诺,问了问赵偲有什么要求。 “现在也无甚事需要你做,这约定就先存着罢。可否” “可。但明日,我还要与你赌上一赌,若我赢了,你当告诉我,你使的是什么戏法。如何” “可。那便是明日申时,还是此处见”赵偲心想赌便赌了,她还会输给古人不成。再说她已得了清照的一诺,便是赌输了,告诉她戏法也无不可。 却没想到,今日一别,再会已是八年之后。 少时不懂,最是青梅时候。 绕床竹马堂前戏,歌尽桃花扇底风。 怎知离别苦痛 脸消香,眉蹙黛,悔应晚,别时容易见时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归宅路上赵偲本是心情舒畅,但当她走到宅门口附近时,却看到乳母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来回踱步。赵偲见状便知乳母有急事要告之她。 “小郎君,你总算回来了。”乳母语气中说不出的焦急。 “怎得是发生了什么事”赵偲平静的问道。 “宫里的贵人差人来传了信,说是贵人突然大病,怕是撑不住几日,希望小郎君速速赶回汴京。” “我们何时走”赵偲问。 “我已将细软收拾妥当,差了车马,我们马上便走,贵人怕是等不及了。”乳母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赵偲的手,便要上马车。 赵偲心中想着还和小清照有约定,可是现在情况紧急,先不说这身体原主的娘就要病去了,自己占了这身子,必是要将这孝道尽完。再者,若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何时才能回汴京。罢了,后面再想办法寻个人给小清照传讯吧。赵偲怀着满心的无奈上了马车。 山东和河南距离很近,赵偲一行人坐着马车赶了两日便到了汴京。只是那宫里的林太妃终究没等到见“儿子”最后一面,在赵偲刚到达汴京的时候便仙逝了。所以赵偲到了汴京第一件事,便是进宫为她“娘”服丧。 而当今天子赵煦,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十四弟。他观赵偲身形娇小,确实是阳气不足之相。现下先帝故去已久,林太妃也已仙逝,这十四弟可说是未尝过一日舐犊之暖。赵煦年长赵偲六岁有余,可谓长兄如父,忽地骨肉亲情涌上心头,对赵偲甚是嘘寒问暖,下了圣旨通告了赵偲的身份并加开府仪同三司,授紫衣金鱼,封永宁郡王。并且亲自为赵偲在汴京的一个好地段选了个宅子作为她的王府。 宋代时期的亲王手中是没有实权的,同姓亲王一般一出生就会加封各种爵位官衔,但只能享受该爵位官衔的俸禄,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兵权或者行政权,不能签署公事。等于就是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但并不给你实际权力,但是这正是赵偲所想要的。她需要的就是一笔资金,至于权力,她根本不在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偲可谓是十分的忙碌,服完了丧便拉着在汴京的街头巷尾转悠,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她需要做市场调查。她现下手上虽有些资本了,但毕竟资金有限,要把钱用在刀刃上。经过两三个月的研究,她决定在汴京开上一家酒楼;一家匹帛铺;一家医馆。汴京的饮食业特别的红火,作为宋朝的首都,汴京简直可以说是一个不夜城。民以食为天,开个酒楼绝对不会有错。而衣食住行,衣在前。匹帛铺其实就是卖绫罗绸缎的,宋代的匹帛铺不仅销售绫罗绸缎,还兼营金银兑换等业务,所以匹帛铺又叫“交引铺”,等于是在售卖绫罗绸缎的基础上还多了证券交易服务。赵偲觉得汴京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只要找对人才,用最好的布料、最时尚美观的设计,要赚到钱想必是不难的。至于医馆,赵偲的本职毕竟是个大夫,她学医真的属于个人爱好,治病救人对她来说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一个信念了,就算是现在来到了宋朝,她也不愿意放弃她的信念。她的医馆就开在汴京马行街北,医馆的名字还叫“回春堂”。 将酒店、匹帛铺、医馆诸事张罗好之后,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赵偲这才想起来,还未差人给小清照捎信儿,可她也不知小清照的具体住址,真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赵偲寻思了又寻思,觉得不必着急。毕竟小清照早晚会来汴京的,她的父亲李格非应该不日就会把她接到汴京。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一个正直不阿之人,而且博学多才,是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为“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现今官拜太学博士。 赵偲觉得自己现在根基尚浅,贸然与李格非相交有欠妥当。且自己现在年岁太小,李格非也未必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与小清照重逢之事,还是待以后寻到机会再说。只要小清照来了汴京,总会寻到见面的机会的,到时候她在好好和小清照道歉。赵偲一边这嘛想着,另一边又想,说不定小清照早已忘了她了罢毕竟只是在明水镇几日的相处又会生出多大的羁绊呢可是,自己心里现在这闷闷的感觉又是因为什么呢大抵只是不喜欢被人忘记吧赵偲这样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从别后,音信杳,梦儿里也曾来到。对镜自问到一万遭,不信你眼皮儿不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接下来的几年里,赵偲一边经营着酒楼、匹帛铺、医馆,一边在汴京拓展人脉,以便获得各路的消息。除了“回春堂”她是明面上的东家,酒楼和绸缎庄她都是当的背后老板,没有人知道汴京现下最知名的酒家“遇仙楼”和生意最红火的匹帛铺“织锦”的真正东家是赵偲。赵偲这么掩人耳目,一是不想露财,二是酒楼本就是鱼龙混杂最好收集情报的场所,若是让别人知道这酒楼是她赵偲开的,恐不好收集情报。 再来赵偲研究了一下形势。若后面金兵南下,最安全的地方,其一就是巴蜀,常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巴蜀这个地方地势险且不易进入,但若能入蜀,便有如进了天府之国。思及此,赵偲令差人在巴蜀购买了一些田地和房屋,以备不时之需。其二,若不能往巴蜀迁移,则考虑往东或者海上迁移,日本进入了赵偲的视线。宋朝时候的日本还是相对落后的国家,对宋朝人都是非常崇敬的。若是乘船到日本避过战祸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且宋代造船技术可谓是世界第一。赵偲研究了宋朝的各个港口,最后选定了明州港,并在明州港开了一家造船厂,力求设计一艘大而能远航的船,当然平时也造一些的渔船,贩售给老百姓。 做完这些事以后,足足又过了两年。赵偲长高了一些,经过她自己的医术调养,这具身体已经不像她初到时那么羸弱了。但是身高问题让赵偲很苦恼,她非常担心自己这个身体长不到理想的高度。想她还没穿越时身高是一米七二,在女生中已经是很高了。可她现在身为男子,虽然不是真的男子,但若是太矮感觉面子上过不去。于是赵偲只能嘱咐让厨房熬制大骨汤,还有督促着自己多运动。剩下的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等到荷包渐渐鼓起来了,赵偲开始思考她要怎么和赵佶搞好关系。毕竟赵煦再过几年就会病逝,赵佶才是会影响到她的命运的人。可赵偲不通琴棋书画,平时和赵佶见面时至多打个招呼,赵偲一直找不到和赵佶搞好关系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赵佶病了。 那日赵偲本已经要宽衣就寝,忽然急冲冲地来敲门,说有事禀报。赵偲只得穿好衣服,起身开门。 “何时如此惊慌”赵偲问。 “小郎君,遂宁王病了,据说很严重。” 赵偲现在虽封号是永宁郡王,但毕竟是她的心腹,且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情同手足,故人后唤赵偲,依然唤的小郎君。 “你可知他的症状” “据线人说,遂宁王今晚如厕后突然身体发凉,出了一身的虚汗后便倒地不起。”如实道。 赵偲闭了闭眼睛略作思索,随后道“你到府里的药房去,取四钱干姜,然后随我去遂宁王府。” “诺。”转身便去了药房。 随后,主仆二人趁着夜色赶到了遂宁王府。刚走进府门便看到了许多大夫围在府门前。 “,你过去看看是何情况。” “诺。” 领命去了片刻便回报道“小郎君,据遂宁王府总管说,是宫中的御医来开了方子,但遂宁王服下后病情不见起色。所以遂宁王府发了榜子重金求医,这门口的大夫都是来给遂宁王看病的。” “那我们从侧门进去。” 赵偲说罢便领着从侧门进了遂宁王府。 来到赵佶塌前时,赵佶早已无力说话。双眼紧闭,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低低的喘着气。赵偲看赵佶这副模样,顿时怒上心头,责问总管“宫中的御医是何诊断” 遂宁王府总管怯生生的答道“御医说王爷乃是痧症,用些芳香开窍的药物便可,可王爷服下药后,病情便恶化了,刚病倒那会儿尚能言语,用过药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总管说罢,赵偲眉头紧皱道“庸医误人,我大宋亲王险些就命丧庸医之手,赶快将遂宁王扶起来,吾来替他诊脉。” 遂宁王府总管不敢违令,急忙呼叫两位婢子将赵佶扶起靠在软枕上,并摆好小木案和脉枕,请赵偲为遂宁王诊脉。 赵偲诊过赵佶的脉后,眉头渐渐舒缓,赵偲的脉象和她听到症状时候的判断的病症相差不远,于是对总管说道“遂宁王此乃寒邪入体,阳气不足,险些命丧。你速遣人将我带来的四钱干姜捣碎了,熬成干姜汤,给遂宁王服用。” 遂宁王府总管听后一脸的疑惑,问道“王爷病致此,一碗干姜汤,足矣” 赵偲也并没有因为总管对她的质疑而感到生气,答道“遂宁王此乃寒邪入体,而干姜有暖中回阳之效果,最对此症。总管,此乃药,药不分贵贱。” 遂宁王府总管听后沉吟了一会儿说“小的马上差人去熬药。” 过了一会儿,下人端上了煮好的干姜汤。赵偲亲自给赵佶喂下汤药,只见片刻后,赵佶的脸色渐渐转好,嘴唇也恢复了血色。赵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说道“吾刚才虽目不能视,但你们说的话吾都听到了。十四郎,你此番是救了吾一命啊。” 宋时,皇家兄弟之间都是互称“哥”,无论长幼,哥哥称呼弟弟也称“哥”,按照排行顺序,如果是排行十四,就称“十四哥”,而郎是关系亲昵才会有的称呼。 赵偲听赵佶一番话,便情深意切的回道“吾赵氏得天下,先皇文治武功,后嗣繁衍众多。但皆因先天不足或庸医误治,兄弟十四人实去有半,现仅剩下吾兄弟七人。吾不成器,生而有恙,长居宫外,不能服侍先皇于膝下,但也因此在民间习得黄岐之术。如今十一哥有恙,吾能尽一点绵薄之力,非十一哥之幸,实乃十四之幸也。” 赵佶听后大为感动,强撑着坐起来说道“善大善十四郎,你我二人,血浓于水。今后吾必与你肝胆相照。” 赵偲忙将赵佶扶着躺好,为他掖好被子道“十一哥大病未愈,还是多休息为好。宜静养,勿多动。吾刚才开的方子只是疏通经络之用,若要痊愈,还需善后药。” 赵佶现在是将赵偲当成救命恩人一般,忙说道“一切依十四郎所言,吾病愈前,你等皆听十四郎差遣便可。” 遂宁王府总管听后连忙回答道“诺。请郡王开方,老奴这就遣人去熬药。” 遂宁王府总管说罢,只见赵偲来到案前提笔写下人参、黄芪、白术、炙甘草。 写罢将药方递给遂宁王府总管,叮嘱道“此乃补气之药方,熬成汤药给王爷服下,病自然不日而愈。夜深了,本王先回府,明日再来。” 赵偲说罢,便起身出门。遂宁王府总管不敢怠慢,送赵偲至王府门口,方折返。 隔日一早,遂宁王府便遣人到永宁郡王府传信,来人还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宝,说是遂宁王已好了大半,特送些小玩意儿供郡王把玩。 赵偲看着这些古玩字画,嘴角不禁抽了抽。这些王公贵族都是把古董当成玩具一样送人的么,不过既然赵佶送来了,自己便收下罢,本就是要和赵佶搞好关系的。赵偲于是命人将赵佶的谢礼搬进府库中,让去药房拿了一些珍贵的药材让赵佶派来的人带回去,并亲手写下了一些调理脾胃的药方,让遂宁王府的下人一并带回。 赵佶本就是个无甚城府的皇子,且仅比赵偲大一岁而已。看到赵偲对自己如此好,不疑有他,只当是先皇给他生了个好弟弟。 之后的几年里,赵偲除了要打理生意、替一些没钱请大夫的百姓治病,其他时间基本都和赵佶作伴。赵佶虽然做皇帝不行,但在艺术这方面,可以说是千年一遇的天才。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赵佶对赵偲这个弟弟可谓是逢人便夸,夸他忠孝仁义,但是提起赵偲琴棋书画,赵佶也只得频频摇头。 一开始赵佶觉得赵偲只是因为儿时在宫外,没有好的先生指导,以至于落下了这些功课,便向赵煦主动请缨。 “吾可为十四郎之夫子。” 赵佶说出这话的时候,可谓是满脸的自信。 赵煦看十一与十四兄弟和睦,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便准了。 但是让赵偲学这些,不知道是折磨赵偲,还是折磨赵佶。赵佶让赵偲画鸟,赵偲画得像个野鸡;赵佶让赵偲画牡丹,赵偲给画得像是个四叶草;赵佶教赵偲弹琴,赵偲犹如弹棉花;赵佶拉着赵偲对弈,赵偲直接睡着了。 赵佶最后没法子了,只能是放弃,但是他还是不死心,最后只得拉着赵偲陪他蹴鞠。赵偲其实蹴鞠也不行,但是夸人她是一流的。赵佶一踢球,她就夸,夸赵佶踢得好。赵佶也是个小孩子心性,有人夸奖他就高兴。便是对蹴鞠越发感兴趣起来了,这也为他后面与奸臣高俅的相识埋下了祸根。 赵煦对赵偲学识方面并没有什么要求,同姓王只要听话守本分就好,不需要什么大的才能。但是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赵煦便令赵偲有空多去太学走走,多认识些文人才子,培养些好的兴趣。 太学乃是宋朝的最高学府,内舍生二百人,学生都是从八品以下官员和平民的优秀子弟中招收。 赵佶一听赵偲要去太学听课,便是一定要跟,赵偲没法子,只得带上赵佶一同去。这一去,便撞上了当朝吏部侍郎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 这赵明诚,身高八尺有余,长得是浓眉大眼,却又不似那些个纨绔膏粱般肤细脂凝。只见他身着白细布制成的襕衫,脚着素色布鞋。可谓玉树临风,儒雅非常。 赵偲一边侧目着赵明诚,一边想,这要是没读过史,还真会被赵明诚这皮相所骗。长得好便罢了,长得好肚子里还有墨水,还研究金石,这古时的女儿家哪个能不为之倾倒俗话说得好,不怕流氓,只怕流氓有文化啊 与赵明诚的这一面让赵偲深深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她的小清照处境很危险非常危险在赵偲的心里,李清照现在就像是她的妹妹或者女儿一般,她希望李清照能过得好。这时候赵偲对李清照的感情,还是无关情爱的。 赵偲心里暗暗着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经常到太学来走动,左看看、右看看,想找出个和赵明诚才学容貌都相当的人来与李清照配对。不过赵偲这左顾右盼的还尚未看到个中意的人,跟着他一同前来的赵佶却似乎看出了点什么。这在古代,男孩一般长到十三、四岁便要娶妻了,赵佶十三岁的时候便有了第一个妃子。而且赵佶这人好女色,平时没少往烟花柳巷里面跑,毕竟汴京这个地方到处都是青楼。但是他每次拉赵偲去青楼,赵偲总是诸多推脱,不愿意去,且赵偲现今已满十五,仍未娶妻,王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 平日里赵佶也只是认为可能十四郎身子不好,过于羸弱,不能行房事。可这些个日子,十四郎一来到太学就盯着那赵正夫的儿子看,一边看赵明诚还一边盯着其他的学子。赵佶心里暗想“这十四郎,总不是好南风吧”虽说这好南风也无不可不少王孙公子府上总会养一两个男童,只要不摆到台面上,一般官家也不会管这档子事。 想到这里,赵佶一拍脑袋,说来他还知道几家汴京有名的南风馆呢,下次找个机会,带十四郎去见见世面。 赵佶也是个说到做到的急性子,找了个日子,便拎着赵偲去了汴京城里有名的南风馆。赵偲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赵佶当成了有龙阳之好。气得她在南风馆里当场便给赵佶甩了脸子,拂袖而去,后来更是一个月没有理赵佶。 赵佶心里苦啊,我好心为你谋福利,十四郎你怎能如此狠心 后面赵偲专门设了宴,请赵佶吃酒,好说歹说,才让赵佶相信了她没有奇怪的癖好。但是赵佶虽嘴上说信,却给赵偲送来了两个长相精致的男童,另带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赵偲无奈,又不好将人退回去,便收下了这两个男童,帮她料理府中药圃的事务。赵佶做梦也没想到他花了重金买来的男童被赵偲用作除草了,不过关于赵偲好南风这个事情,总算是暂时平息下来了。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赵偲也到长到了十七岁。这日赵偲照例来到太学听课,忽见得学子们凑在一起互相传阅着什么。她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在传阅一张红色小笺,上书一小词 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太学里的儒生们,一边对笺念词,一边赞叹有加。互相交头接耳询问此词出自谁人之手有人说是苏子瞻,有人说应是秦少游所作。 赵偲见这些儒生如此赞誉李清照的作品,不知何的心中升腾起得意之感,她竟不禁想凑上去说上一说,她不仅认识作词的人,她甚至还在这首词里呐现回想起那天的溪亭日暮,确乎还有暖意在胸口。赵偲想起少时读李清照的如梦令时,也仅是嚼蜡的读,为了应付考试。何曾想有一日她能入得此景真可谓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赵偲正想上前搭话,却见那赵明诚若有所思,似心有所动。缓缓道“此词乃是当朝礼部员外郎李格非之女,李小娘子所作。” 旁人听后暗暗称其,皆道“奇哉,奇哉世上竟有如此才女这李小娘子不日将誉满京城啊” 赵偲看到赵明诚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暗道“这厮竟如此轻易便对清照暗生情愫。” 看来给李清照再寻一个乘龙快婿的计划必须加快了。 赵偲近来在太学里认识了一位儒生,名唤朱梦说,乃是严州桐庐县人。虽出身平民,但才华气魄皆不逊于赵明诚。赵偲有意与其交好,待时机成熟了再将朱梦说介绍与李清照。朱梦说此人虽在北宋时无大作为,但他命中有福星,经历北宋灭亡,南宋建立,遇难皆逢凶化吉。后还成为岳飞将军的幕僚,李清照与这样的男子,当属良配。 赵偲思此,觉得现在是和李清照重逢的时机了。可李清照现在待字闺中,她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与之见面呢。就在她思不得其法之时,礼部员外郎李格非给她递上了一封门状,说是有要事求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且说赵偲接到李格非的门状后甚是奇之,毕竟她平日里与李格非一直是点头之交,不知李格非突然拜见于她有何赐教。 于是赵偲择一日与李格非在王府中坐谈,方知李格非是为了爱女之恙有求于她。 赵偲至汴京,算及时日也已满八年。这八年里她偶陪着赵佶声色犬马,其他时间或行于太学,或行于汴京街巷之间为平民看病。她为平民看病不收诊金,平民百姓见此贤王,无不感恩戴德。有些百姓执意要回报赵偲,赵偲便让他们送一些药草苗子或是果树苗子给自己便可,其余金钱物什一概不收。 赵偲虽然不收诊金,但药钱还是正常算,“回春堂”中的药材皆是平价药材,每月还会发放一些药草供百姓自取,若是家中贫苦的可免费抓药。 因此八年时间,赵偲妙手仁心誉满京城,极受百姓爱戴。 民间有歌谣唱曰 “甘草甘,黄莲苦,晨初咳到日落暮。幸有东都桴材王,妙手回春民依附。” 桴材乃是赵偲自取的化名。 平时在民间行走时赵偲不爱被称作王爷,主要因为带着头衔做起事情来诸多不便。但她又未满二十,不到取字的年纪,于是随意取了个别名。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了赵桴材便是永宁郡王,便也有了桴材王的称呼。 话又说回来,李格非平日里常从他的老同事晁补之那里闻听赵偲的美名,现下他的爱女抱恙,汴京里寻来的大夫皆看不出个缘由来,所以李格非只得拉下老脸,给赵偲的府上递了门状,没想到赵偲隔日便接见了他。 赵偲本就疑惑李格非的来意,听到是清照病了,心上着急,又恐让李格非看出来,便稳住心神,问道“李大人,令爱之恙有何症状” 李格非虽然心上着急,但毕竟是混迹官场数十年,谈吐得当,只见他语气平和的说道“小女一向健康,前日忽感头晕头痛,原以为是风寒之症,但服了两日药后毫无效果。再请郎中亦诊断不出是何缘由,故来求医于郡王。” 赵偲听罢,微微皱了皱眉,道“凭大人数语,吾恐无法断症,还是要上门诊过脉后,方能开药。” 李格非听赵偲这么一说,答道“郡王愿亲自上门为小女诊病,乃下官之幸。” 赵偲看李格非此状,便知李格非的确是真心爱护李清照这个女儿的,便说“李大人无需如此客套,举手之劳罢了。你且先回去,明日辰时,吾便至君宅中。” 赵偲说罢,李格非便起了身道“那下官明日辰时于宅中恭候王爷到来。” 隔日辰时,赵偲如约而至。 李格非早就交代了宅中的下人,今日一早有贵客要到,因此李宅的总管一早便在宅门口候着。待到赵偲携着来到李宅门前,李宅总管赶紧将赵偲引进会客厅。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因着汴京常住人口达百万,是个超级大城市,故寸土寸金。朝廷只给副国级以上的官员安排住处,其他级别的官员就只能在汴京租赁房屋居住。李格非只是个太学博士,朝廷自然没有给他安排住处。他便在汴京城西面租下了一个带院落的房子,亲自手植翠竹,并将房子取名为“有竹堂”。 李宅总管将赵偲安置妥帖后,便让赵偲先吃些茶稍等片刻,他去请阿郎过来。赵偲嘴上称是,却是没坐下来干等。她瞧着屋子虽小,倒也别致,厅后一小门,似乎通向庭院中。忽的心念一动,进了小门,往前走去,果然来到了李宅的小花园。 不入春园,怎知春色几许。 李宅的小花园中正是一派团花锦簇,春意盎然。 园中植有一株江梅,江梅树下有一少女,正蹴着秋千。 少女梳着垂鬟分肖髻,身着素色纱质襦裙,裙子中间的香巾上挂着一枚玉环绶,以做压裙之用。只见少女蹴起秋千,春风如拂浪般吹向她的裙摆,但因有玉环绶压着,却是欲开不开,如在春风中欲开还羞的梨花一般,娇俏可人、清新恬美。 便是春风也不愿意为难这可人的少女罢,但却还是悄悄泄露了她的秘密。原来啊,她竟未着鞋履,小脚上仅穿着一双松垮垮的袜子。表情却是恬淡惬意,好不快活。 猛见她秋千蹴罢,引的人没乱煞。少一枝梅花瓶中插,少一串数珠胸前挂, 少一对化生儿立在傍壁下。人道是罗裙低拂柳梢露,我猜作瑶台池边解语花。 赵偲见此景,竟驻足久久无语。那秋千上的少女仿佛是耍玩够了,悠悠的从秋千上下了来,慵整着小手。 赵偲正想该如何上前与少女搭话,忽地后面传来李宅总管的呼唤声,惹得少女往赵偲这边看来,然后似是被这个不速之客惊到一般,急急忙忙的提着裙摆就往花园旁的门里躲,却不想跑得太急了袜子被刬掉了一只,还有一支金钗也落到了地上。但少女似乎没有察觉,一溜烟地就跑没影了,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似的。 赵偲向前走了几步,将少女遗落的金钗给捡了起来。细细观之,是一支造型别致的梅花钗。赵偲鬼使神差的将金钗收到了怀中,转身便去应对李家的总管了。 总管说着阿郎已在会客厅等候,请郡王过去。 赵偲嘴上说是,但抬步前瞥了一眼小花园边,只见得一少女倚着门儿对着她这边似看非看,却是睨的那么一眼与赵偲对上了,少女慌得用手揪住了门口含苞的梅花枝儿,俯身一嗅。真真是娇憨可人。 赵偲不动声色的掩嘴一笑,便随着李宅总管去了会客厅。 至会客厅,李格非已等候赵偲多时。 赵偲上前先是对自己不请自入李家花园表示了歉意。 李格非哈哈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赵偲便明知故问道“令爱起身否” 李格非答“应是起身了,我差人唤她出来。” 于是让李宅总管去叫。 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李清照便随着一个婢女一同来了。 赵偲观她已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素色的襦裙,上身多套了一件直领对襟长衫,领抹上绣着精致花纹,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翘头绣鞋,身上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面上虽未施脂粉,但因刚蹴过秋千,带着一点自然的红晕。 不过赵偲却没被她这点假象欺骗。她是大夫,望闻问切是她的基本功,其中望诊排在第一位。她观李清照虽似气色无差,但眼底有淡淡的墨色,料想她近来定没有休息好。 李清照上前来,便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个万福,喊了声爹爹。 李格非点点头,对她说道“面前这位贵人,便是当朝的永宁郡王,他今天百忙之中抽空来与你诊病,你可要知好歹。”言罢复而转身正对着赵偲作揖道“郡王,这便是下官小女清照。” 李清照见赵偲,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头乌发用一素色纶巾系着,身着丝质淡绿襕衫,腰间系玉带,脚蹬黑色的翘头云纹鞋;身纤而长,颊消而目有神。薄唇微抿,似笑非笑,倒不似郡王,似是个云游散人。 这郡王瞧着也不过与我年纪相仿罢,怎得爹爹会请这般人物与我治病呢 清照心里犯着嘀咕,面上却是颌首低眉,乖巧的向赵偲作了万福,道了声“郡王好。” 赵偲暗自对比着清照八年前和现在的模样,嘴上说着“不必多礼,到桌边去吧,我与你诊脉。” 说着便来到了桌前,拿出了脉枕,坐了下来。 李清照便也从善如流,坐了下来,伸出纤细的玉手,将手腕靠在脉枕上。 赵偲靠过来,伸出手指,搭在了李清照的脉上。 这一靠,李清照只觉一阵药气扑鼻,清照素来讨厌药味,但这赵偲身上的气息倒有几分让她喜爱。唔,不过还是瑞脑香更好呐。 李清照在心里暗暗比较着,赵偲却是放下她的左手,让她将右手也放上来与她诊脉,清照这会儿倒是乖巧,仿佛是小鹿变成了小兔子一般。 须臾后,赵偲便知道她这病是怎么一回事了,暗暗摇头,这小人儿,当真不乖得紧。 李格非见赵偲诊脉完毕,便问道“郡王,可知是什么病症了么” 赵偲心想着还真不能把病因告诉李清照的爹爹,便胡说道“应只是寒暑交替,有些热邪进入令爱体内。我开个方子,一会儿让人送过来。你命人按嘱煎药,几日便愈。” 李格非听赵偲这么说,放下心来,但又觉得让郡王送药不妥,便说“已劳郡王上门为小女看诊,又怎好一而再三,药让下官自备便可。” 赵偲摆了摆手说“李大人不必客气,都是几味寻常药罢了。” 李格非欲再言,忽地李宅总管上前与李格非耳语片刻,李格非忽地眉头紧锁,与赵偲作揖道“郡王,下官忽有公事,需立刻离开,恐招呼不周。” 赵偲回道“李大人乃朝廷命官,理应如此,你且去,吾稍后自行离开便可。” 李格非确有要紧公事要处理,急急忙忙的便出了门去。留赵偲与清照在会客厅中。 清照依旧微微低着头,悄悄睨着赵偲,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心想着他怎还不走自己要怎么告退才好 赵偲见她这个样子心觉好笑,也意会李家的小娘子大概是希望自己早点离开了,可她偏不只见赵偲走到清照的跟前道“可否请李小娘子,庭院一叙” 清照心下自然是不愿,但受了人的恩情,且对方又是个郡王,又怎好推脱只得是点了点头,随着赵偲去了后花园。 往后花园的廊里,两人一前一后。赵偲在前,清照低着头跟在赵偲后边,看着倒像是做错了事被夫子抓到的儒生一般,直到两人到了后花园,赵偲攸的停下脚步。清照似是不觉,一头撞到了赵偲的背上,连忙点头致歉。 赵偲也不恼,转身抬起手对着清照的额头弹了个脑崩儿,道“你这丫头,还如小时候一般皮” 清照瞬间捂住额头了,瞪大了眼睛,委屈中带着不解道“你你作甚弹我” 小人儿一瞬间竟气得有些礼数全无,连郡王都不叫了。 赵偲笑了笑,答道“这是替你爹爹教训你,方才我与你爹说的病症是假的。你确是热邪入体,但不因天气,而是饮酒过甚导致的伤酒。你近来,又偷喝了不少,是也不是” 清照一听,心中顿时一跳。这会儿真是被先生抓到干坏事了,半天答不上话来。思索片刻,想起方才被弹了脑袋一时恼火,似是错过了什么话小时候这郡王怎知自己小时候偷偷喝过酒难道 “郡王怎知,我小时候偷喝过酒”清照还是如实问出了心中所想。 赵偲却做沉吟状,挤眉弄眼了一番,笑道“约莫是我小时候见过罢,在溪亭湖畔,一小女偷了她翁翁的酒喝,似是后面回家的路怎么走都给忘了。” 清照听罢,眸中具是惊喜与不可置信,颤颤地问道“你名偲是也不是” 赵偲见清照似惊似喜,便也严肃认真起来,答道“是。” 赵偲话音刚落,只见清照红了眼眶,低低的啜泣起来。惹得赵偲手足无措,连连安抚道“你别哭,你笑时方才可爱” 清照用衣袖拭了一回眼,又狠狠睨了一眼赵偲道“那日你为何没来我在摊前等了你一日。” 赵偲现下百感交集,一为清照没有忘了她而喜,二又为惹哭了清照而自责,便软语哄道“我无意背信,那日确实有急事,你听我慢慢道来” 赵偲于是将这八年之事挑着说与清照听。清照听着,便也渐渐疏了眉头。 想那日她在摊前等赵偲至日暮,后翁翁出门来寻她时,只见她早已哭成泪人儿。便是好说歹说将她哄回了家去,她那时心中只觉委屈,却又想许是赵偲哥哥家中有事耽搁了,所以没来。谁知第二日、第三日,直到满了七日,仍不见赵偲的身影。清照这才相信,赵偲是真的不会来了。于是清照怨赵偲,怨他言而无信,想着若是有一日还能相见,定是要找他评理,可如今知道赵偲却是有缘由才离去,并非有意背信于她,这心中的怨怼也散去不少。 但还没待她再开口,赵偲忽地严厉起来对她说道 “酒乃饮多而穿肠之物,怎可过饮你若以酒为浆,以妄为常。则毒热气渗溢经络,浸溢腑脏,而生诸病。可怎生了得” 清照听罢也一脸不好意思道“只是近来闲时无事,多饮了两杯怎知会至此” 赵偲却看出来这丫头在和她打马虎眼,便说“你若不听医嘱,我便告诉你爹爹,你看如何” 清照一听赵偲要把自己偷饮酒的事告诉爹爹便立刻讨饶道“我晓得了以后一定不多喝你可别告诉我爹爹。” 赵偲看她这个怂样儿,也觉得好笑“若我真有意告诉你爹爹,你还能在这耍” “你只会欺负我我还生气呐”清照气鼓鼓的,模样还似她儿时。 赵偲这会儿能仔细瞧瞧她了。确实是长开了不少,小脸蛋尖了,个子也高了些,到她肩膀,雅态轻盈,确实是让太学那票子儒生看了会迷了去的小美人胚子。 赵偲越看越欢喜,心中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你若听话,我怎会欺负你儿时失信是我不对,我自会赔礼。但你不爱惜身体,亦是你的不对。待一会我遣送药过来与你,切记好生吃药,几日便可痊愈。” 清照看赵偲确是长了一双笑眼,喜时便是眯成两弯新月一般,听他这般关心自己,心下极其受用,气便又消了大半,乖巧答道“听你便是,且这头疼一起来,也是恼人得很,早治愈了才好。” 赵偲见她这么快便答应下来,倒是有些不信了“你别是嘴上乖巧,几日后酒虫一上来,又阳奉阴违。” 清照听赵偲此言,倒是忽的心生一计,调侃道“既然郡王如此不信,那多来见见我,这样便可知我是否听医嘱了,是也不是” 赵偲现在听清照唤她郡王,心上倒是有些不适,便回“你我是旧识,往后人后唤阿偲便可。莫要郡王郡王的,我不喜欢。” 清照看赵偲一脸别扭,忍不住笑道“那我唤你一声阿偲,日后你我可否时常相见” 赵偲听清照这样一个要求,心上倒有些疑惑,但也想她入京后,怕是常被李格非束于闺中。官宦家的女子,除了上元、上巳、清明这三个日子外,其余时间,皆是不被允出门的,这也是李清照与赵明诚是在上元节才得以第一次见面的原因。 赵偲思此,倒是有些心疼。 这等才女,出嫁前竟只能束于高阁红墙,便是满心怨怼也只能赋予红笺。一但出嫁后,也不过是从父换从夫,从娘家的囚牢换到夫家的囹圄罢了。 未穿越前赵偲便心疼清照所嫁非人,如今亦心疼她婚前也无半分自由。也难怪,溪亭之游早已是八年前的故事了,而词却是在汴京写成的。世人无不为词中所描之景,所用之辞藻而赞叹。可谁曾真的了解这位少女词人的内心世界有谁问过她是否真的开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都言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是李清照少女时代无忧无虑的一个代表性作品,但赵偲看来,这不过是她在汴京束于红墙绿瓦后的自我排遣罢了,人若生活无忧,又怎有闲情回味过去。或许对李清照来说,汴京这般花花世界,也比不得章丘明水镇的一草一木吧。 思至此,赵偲心上又多疼清照一分,拒绝的话一字也说不出,便说“若能得你唤一声阿偲,便是日与你一见,又有何妨” 清照闻之,顿时喜上眉梢,说道“阿偲可要言之有信,莫要空口白话如八年前一般。”说罢还撅了一下嘴以示不满。 赵偲暗觉这丫头真是记仇,嘴上却赶紧说道“八年前实属无奈,非是我有意失信于你。今后我对你,一定言必行,行必果。如何” 清照要的就是他这番话,听罢便也满意了,但还是故意得寸进尺的说道“如此甚好,甚好。” 赵偲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可爱即是正义。对这样的可人儿,正义也只能是甘拜下风了,心念一动便问“ 那阙如梦令,可是你所作” 清照闻言,一时羞意涌上心头,却又不想在赵偲面前输了阵仗,毕竟在大师伯晁补之面前她也是思路通达、侃侃而谈的,怎到了赵偲面前却别扭起来了。 清照心下一时不解,但仍是挺胸抬头回道“是我,如何” 赵偲见清照一副慷慨赴义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不如何,只觉得写得甚好。京中太学生们经常传阅你的词作,无不叫好。只是啊,他们却是不知了,他们口中的才女李娘子,却是在那溪亭湖畔泛舟时偷了翁翁的酒,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 清照顿时臊意大盛,赤色染腮,忙讨饶道“你阿偲我知错了,你莫要提那日之事了” 赵偲不依不饶道“怎得,李小娘子可是羞了唔可这词写得甚好,无可羞之处啊。” 清照一听便知赵偲有意调侃她,于是回敬道“此词自是我得意之作,确无可羞之处。观阿偲之言,好似词作中之高手,莫不如,现做一阙” 赵偲一听,就知道这小丫头是吃不得亏的,分分钟就要反击过来。自己就那么点墨水,这背背诗词还成,可要她写诗词,那定然是不成的。其实赵偲也可以背背后世的诗词,毕竟南宋的好词人也大有人在,例如辛弃疾之类。 但赵偲确是不愿的,剽窃他人的果实,就算得到清照的青睐又有何趣况且她也不需讨好清照,于是老老实实的讨饶道“不成不成,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不成。清照莫要为难我了,我认输。” 赵偲俯身作揖,连连告饶。 清照看赵偲这便打了退堂鼓,忍不住掩唇一笑。又听赵偲直唤自己的名,自己却也不觉唐突,心想或许因为儿时相识,所以多几分亲昵罢。于是清照也没再为难赵偲。这时刚好拿着几包东西走了过来,给了赵偲,赵偲接过后便递与了清照道“这便是给你的药,怎么煎制里面夹的纸上具写得清楚。你只管将药交给婢女,按方煎药,一日三次便可。不可淘气顽皮,一定要吃。” 赵偲交代医嘱时,十分严肃,仿佛老先生一般,清照听后点点头道“好,我自会按时吃药。阿偲且记着,有空来寻我。” “嗯,既是答应你了,自不会忘。若要邀你,我会让前来送信。今日医馆那还有些病人在等我,便不久留了,我们来日再见。” 赵偲说罢,只见清照点了点头。随后赵偲携着,离开了李宅。 清照独驻在江梅树下,久久无语。 须臾后,清照回到自己房中,坐在书案前愣神。 清照有一贴身婢女,名唤盈盈。乃是清照进京后,李格非配给清照的,是个伶牙俐齿,忠心可靠之人。 盈盈见自家小娘子回房后便出神不语,于是疑惑问道“小娘子你是怎得了,方才那郡王在花园里与你说了甚这般魂不守舍” 清照见盈盈进来了便问“盈盈,你可知他” 盈盈被清照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懵了,却也是心开一窍,回道“他小娘子可问的是永宁郡王自是知的,他在汴京有名嘞” “哦你说来听听。”清照语气平平,其实心下想听得紧。 “这永宁郡王,在汴京城可是个大善人听说医术高超,我娘家舅舅去年犯了病,也是他给治好的,而且诊金分文不取,还给送了药。他在马行街北开了一家医馆,名唤“回春堂”,每个月都会给平民派送药草嘞。民间都不叫他永宁郡王,听说他在民间行医还有一个名字叫桴材,小民们私下都叫他桴材王。” 盈盈一口气便将知道的都说与清照听。 清照听后便若有所思,却是喃喃自语“桴材倒是个别致名字。不过还是唤阿偲更好。” 盈盈见自家小娘子自言自语,更是一头雾水,但不待她再发问,清照便唤她道“盈盈,过来给我研墨。” 盈盈只得收住了话,上前与清照研墨。 只见清照拿出了一张小笺,手执羊毛小楷,在小笺上书下一阙小词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因近来临近寒食与清明,天气愈发乍暖还寒,故“回春堂”这几日人满为患,上门就医的病患可谓是络绎不绝。赵偲平时七日里会在医馆中两三日,其他时候则是其他的大夫轮班。但因为这几日城内得风寒的人数众多,赵偲便只能天天都来“回春堂”报道了。 这日赵偲刚送走医馆内最后一个病患,正欲回内堂休息,不想又被人唤住。 “桴材大夫,我要看病。” 赵偲回头,只见来人身高不过六尺,形消而纤。头戴黑色的平式幞头,身穿浅色儒生襕衫,面若春桃,颈如鸿鹄,可看装束却是个书生模样。 赵偲一看乐了,这哪是个正经书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王孙公子哥养的面首呢。 赵偲于是也不理来人,默默地转身,入内堂去。粉面书生见赵偲不理她,竟也不恼,直跟着赵偲,带着另一个粉面书生扮相的随从进了内堂。 粉面书生入内时,赵偲已经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她进来,便说“李小娘子还不过来坐,站在那作甚” 清照也不拒绝,走上前笑嘻嘻的坐在赵偲对面的座上。 赵偲见她乖巧,也不忍责骂于她,便问“我这几日忙,没空去看你,怎得自己溜出来了” 清照顿时一脸的委屈道“先前你应我日便会来看我,我等了五日,也不见你消息,今天爹爹因公事出门了,我便带着盈盈偷偷溜了出来,又听说你在马行街北开了“回春堂”,于是过来看看。” “只是过来看看你不是来找桴材大夫看病的”赵偲忍不住揶揄她。 清照习惯了赵偲动不动就逗弄自己,便也不恼,只道“唔,说要看病也不假,我也算半个病人嘞” 赵偲听罢还以为她伤酒还未完全治好,便抓起清照的手腕,欲要诊脉。清照却是突然红了耳朵,将手一缩道“骗你的我的病都好了,吃了你开的药,第二日的时便觉得通体舒畅。方才只是逗逗你,不必诊脉了。” 赵偲看清照一脸不自在,心下正疑惑,又注意到她匆匆将手缩回,心中又有些了然。也是,毕竟现在不是八岁,也不是她会不设防的躺在自己肩上的时候了。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自己确实应该注意言行,毕竟赵偲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清照不知道啊赵偲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男女大防”,但面上却还是故作自然的回答清照道“病愈就好,看你今天气色红润,也知你应该痊愈了。” “是啊,阿偲医术好生了得。听盈盈说你时常给汴京百姓看病,且不收诊金。” 清照一边说一边目光柔和的看着赵偲,赵偲倒是被看得有些羞赧,回道“莫有民间传得那么邪乎,只是一点小医术罢了,你知我幼时体弱,且阳气不足。幸得一道人,以医续命,并授我以术。我自知病痛之苦,又怎能旁观别人受病痛之苦。” 赵偲的医术自然不是得之于道人,但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本也就是体弱多病,被道士领出宫后便扔在章丘的明水镇。赵偲也不好解释她的医术从何而来,便也就依着道人编造了这个故事。 清照听罢愈发觉得阿偲是心善之人,笑脸盈盈道“歧黄之书,我也观之,但不得其法。若阿偲有空,能与我讲讲么” 赵偲见她一脸好学,不忍拒绝“歧黄之术乃悬壶济世、救人性命之术,此术非一言一语,亦非一朝一夕可成。你若真有兴趣,就将黄帝内经与伤寒杂病论细细观之,若有不懂之处,可以问我。” 清照听赵偲这么说,忽的燃起斗志,答道“甚好待我返家,定好好研读” 赵偲看她似目中有华光溢彩,竟让人不舍移开视线。想如此女子,配给朱梦说这样的男子似乎也不妥,当是人中龙凤方配得清照啊。自己还是再多考量考量,不急将朱梦说介绍给清照认识。 赵偲收拾了一番医案,想到清照难得出门,若只待在医馆未眠可惜,于是起身对清照说道“看书不急于一时,且你之诗词文皆为佼者。倘若醉心医道,那我大宋岂不少了一个红颜词圣了么。今日不谈医了,现下正是夜市热闹之时,小词人,我带你去逛逛州桥夜市,可好” 清照听阿偲夸她,自是心上一甜,又听他要带自己去逛夜市,更是欢喜,忙跟着起身说道“自然是好,我至今从未逛过汴京的夜市。” 赵偲见她满脸的期待,心中起了浓浓的疼惜之意。赵偲是个亲缘甚薄之人,穿越前无姊妹兄弟,父母早亡,爷爷也是在几年前便去世了,留她一人生活了五年。现下仿佛生活中多了一个妹妹让她照顾,便也是想尽量的对清照好。在她帮清照觅得比赵明诚更好的如意郎君之前,就由她先好好照顾清照,让清照生活中多些欢愉。 思罢,赵偲已将“回春堂”的门窗关好,带上清照、、盈盈,四人一同向州桥夜市出发。 出了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便到了州桥夜市。 唐时的禁夜令,到宋朝时基本全面撤销,汴京变成了个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夜市到了三更才结束,五更后早市接着开场,还有黑市和跳蚤市场。 现正值卯时,州桥夜市内熙熙攘攘、人流攒动,四处都是各种小食摊的叫卖声,一派热闹景象。 赵偲见人多嘈杂,怕清照走丢了,想牵住清照。但又顾及“男女大防”,只能是紧紧跟在清照身后。 后边和盈盈怕跟丢了主子,也是紧跟着赵偲和清照,结果不想竟撞在了一起。见盈盈一身书生打扮,便也不疑有他,俯身将盈盈扶起。盈盈却是初逢男子靠得如此之近,心下怒火大起,扬手要打。自是不解,抬手一抓,便将盈盈的手拽住。盈盈更是生气,大骂登徒子。这才看清眼前的扑朔迷离,却也嘴笨,不知说什么好,便也是默默跟在盈盈后头,两人不语。 前头的清照,初次逛汴京夜市,自觉什么都有趣。赵偲见她如此小孩儿样,心中觉得可爱,便问她想吃什么清照见摊上的吃食有的香气诱人,有的形状极其可爱,竟一时难以抉择。赵偲便说“这街边摊子的爊肉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清照正愁不知道吃哪个好,听赵偲如此说自然点头说好,赵偲便上前买了一份爊肉,递与清照。 “你不吃么。”清照眼睛没有离开爊肉,但看赵偲没有买自己的那份,心上有些疑惑。 “这边的东西我基本都吃过,今天主要是带你来耍,你吃便好。”赵偲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话里有说不出的宠溺。 清照见她不与自己一块吃,心下有些失落。但爊肉太过浓香诱人,便也忍不住小口的吃起来,之后连连称赞道“好吃这爊肉是个什么做法,怎如此外焦里嫩,且还有一股甜味。” 赵偲看她吃得满足,也觉欢喜,回答道“这爊肉,是用煨烤之法做成的。不过这摊子的主人应该是在肉上涂了蜂蜜,所以吃起来肉酥且甜。” “原来蜂蜜还有这样的用法,甚妙”清照听后连连点头,似有所学。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来到了一个挂着“梅”“鹿”二字的摊前。赵偲便向摊主买了三份包子鸡皮和腰肾鸡碎,之后笑着将其中两份递给了和盈盈道“你们两人也吃一点罢,方才买爊肉的时候忘了买你们的份,夜深了也都该饿了。” 道“谢过郎君”,便接过去吃了起来。 盈盈看吃相囫囵吞枣,心里十分嫌弃,又见赵偲态度亲切和蔼,心中对赵偲好感又加一分,于是浅笑着回道“多谢郡王。”然后接过赵偲给的吃食,小口的吃了起来。 赵偲将和盈盈照顾好了,又将手上的那一份分做两小份,然后才递给清照道“夜深了,吃太多对脾胃不好,但这家店的包子和鸡碎味道甚好,我与你一人一半,可好” 清照哪有不允之理,见阿偲与自己分食,便是食物还未入口,心上却已觉满足。 清照也不知自己为何想要常常见到阿偲。 那日宅中别后,她回至房中,忽思如泉涌,即写了一阙小词。之后读了一会儿书,盈盈便将药熬好了端来与她吃。她平日里不喜吃药,这病拖了几日未愈也与此有关。可一想到这是阿偲专门唤人送来的药,想到阿偲百般的叮嘱,也是乖乖的将药服下。饮罢后,盈盈服侍她洗漱入寝。她以往点了瑞脑香后,便能很快入睡,今日却是睡不着了。不禁在床上想,是瑞脑香好闻些,还是阿偲身上的药味好闻一些结果没想出答案,脑里却开始天马行空。一会儿想,适才她让阿偲常来看她是否有些不矜持一会儿又觉,自己向来是敢爱敢恨的性子,想见阿偲,便与他说,有何不可可自己为何想见阿偲呢清照不解,或许是因为阿偲是自己儿时的玩伴或许是因为阿偲是至今唯一赌赢过她的说起来自己还欠阿偲一个要求呢还是阿偲自己已经忘了清照一边想着一边睡意涌上来,终是睡着了。 现下清照看着手上的吃食,心下又开始不禁问起自己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想要常常见到阿偲呢。 赵偲见清照对着两份吃食发呆,心中疑惑,便问“怎么突然不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清照这边仿若大梦初醒,赶紧将包子鸡皮塞进嘴里,却不想汁水烫口,竟一下红了眼眶。轻吐出一截小舌,以手作扇,连连扇风。 赵偲见状,连忙说道“我去给你买点饮子,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赶紧到挂着香饮子招牌的小摊上买了一碗绿豆汤,摊主钱都没找还与她,她便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将绿豆汤递给清照道“慢慢喝,不要着急,我让摊主加了一点冰。” 清照乖乖照赵偲所说,慢慢的将绿豆汤饮下,绿豆汤还有点冰冰凉凉的,入口就觉得极舒服,刚才被烫到的不适感渐渐消失了。 赵偲见清照面色舒缓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包子鸡皮地给她说“喏,我的给你,这次可要慢慢地吃,别又烫到嘴了。” 清照嘴上应是,接过包子来,这次倒也不咬,将包子衔在口中,悄悄抬眼睨着赵偲,见赵偲正吃着腰肾鸡碎,一脸的满足。清照见他孩子吃相,心中不觉一阵暖流划过,只是现在的她尚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莫可名状。 “或许,我只是把阿偲当成兄长罢。”清照心中暗道。 须臾后,四人都将手上的吃食用罢,便又朝下一个摊子进发。 州桥夜市中的曹家小点心做得相当不错,赵偲便打包了一份让清照带回宅吃,还有一摊专卖现煎的羊白肠,现煮的羊杂汤。因为味道过于腥膻,清照不喜,便也没买。 赵偲一边走一边和清照说“这州桥夜市夏日时还有卖鸡皮马饮、沙糖冰雪冷丸子、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冬天到了则有现烤现卖的猪皮肉、滴酥水晶绘等小吃。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来吃。” 清照闻言,恨不得明日便是夏日冬时,这样便能央着阿偲再带她出来玩了,因说道“那说好了,夏天和冬天,你要再带我来耍。” 赵偲笑着回她“应你便是。” 等她们再走回朱雀门之时,已经到了子时,赵偲不敢再耽搁,即刻动身送清照回宅。快至李宅后门时,赵偲对清照说“之后几日我有要事须处理,应不在医馆,你便不要来寻我。七日之后便是清明,你祭奠先人之后,可愿与我一同踏青游玩” 古时寒食前一日称作“炊熟”,用面粉蒸制成飞燕形状的面点,称作“枣锢飞燕”,然后用柳条串起来,插在门楣上,叫做“子推燕”,闻其名便知是用以纪念介子推的。寒食的第三日,就是清明节,百姓们便在这日拜奠祭扫,不过古时候的清明又称“三月节”和“踏青节”,故在清明这一日,人们早早出门去祭奠先人,然后就踏青游玩。对于女子来说,清明节算是女子合法出游日,所以有一句俗语曰“女人的清明,男人的年”。 清照恰年方十六,正是爱玩的年纪,又怎么会拒绝赵偲的邀约,连忙说“自是愿意。清明那日,本就宜踏青游玩,想必要出门爹爹也不会阻拦,只是可能要带上弟弟阿迒”。 说到要带上弟弟李迒,清照面上有些不愿之色,赵偲因问“怎得不愿意带上阿迒小时你与他感情甚笃,便是去溪亭游湖也带上他的,怎现在不喜与他一处” 清照素来爱憎分明,又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便也毫不遮掩,直言道“也不是不喜与阿迒一处,只是那会儿他尚小,且乖巧不语,带着他一同玩也无不可。但现在他年十四了,正是皮的年纪,喜玩蹴鞠,且有些聒噪爱闹,平日在宅里便不堪其扰,现难得出门走走,还要与这厮一处,便有些不痛快。” 清照说着就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姿态,一点点不满,一点点含嗔,衬得她若这二更天上星子一般,虽不耀眼夺目,但也甚是挠人心神。赵偲不禁开口安慰道“你也道阿迒年十四,正是贪玩的年纪。小男孩不蹴鞠玩,难道与你一同绣花皮就皮罢,你便带他一起,我与他耍,你尽可踏青游玩,不耽误什么。” 清照接道“既是阿偲如此说,我若还不愿,倒显得我小气了,带着那臭小子一起便是。”说罢却似撒娇得了糖的孩童一般,笑了笑。 二人当即商量了一下,决定清明那日便去东都城外郊区游玩。 待约好时辰,碰头的地方后,也正好走到了李宅的后门,清照便携着盈盈进了李宅,赵偲见清照的身影消失后,方才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赵偲这几日忙于商铺的打理,虽然她不是“遇仙楼”和“织锦匹帛铺”明面上的老板,但是每月还需去铺子里看看账目,视察一下服务质量。 “织锦”现在算是汴京里知名度数一数二的匹帛铺,由于款式新颖、价格实在,且在“织锦”中量身定做的衣服,需要修改或者缝补都不额外收钱,所以受到王孙官宦女眷的一致追捧。 而“遇仙楼”现在是汴京里最有名的酒家之一,店中的银瓶酒和羊羔酒受到客人极高的赞誉,虽然价格不菲,但由于“遇仙楼”装修陈设高雅、且还有独立的雅间,文人墨客还是趋之若鹜,时常有当世的大儒或大词人在“遇仙楼”中招客饮宴。 赵偲这日将“遇仙楼”本月的账目一一核对,对本月的收支十分满意。离开“遇仙楼”时还顺手带走了一小葫芦银瓶酒。 再看李宅这边,清照主动向李格非提出清明扫奠后想与弟弟李迒一齐去东都郊外踏青,因着是清明,李格非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其实李格非心中清楚女儿平日里时常偷着溜出门去,只因他甚疼惜此女,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明当日,清照寅时三刻天还未亮便起了身,洗漱完后照例点灯先读了一会儿书。直至天微微亮,清照才放下书,起身至梳妆台镜前,盈盈见到这景象,倒是奇了,忙问“小娘子,您平日里都是懒梳妆,今日怎得起了兴致” 清照对着铜镜先是不语,后敷衍回道“今日既要出外踏青,便是随意着些妆粉,你还不过来帮我” 盈盈虽心上生疑,但也连忙应是,上前帮清照梳头绾发。 待髻成妆毕,再观铜镜中人,真是鸦翎般水鬓似刀裁,小颗颗芙蓉花额儿窄。 盈盈为清照施妆完毕后便将台上的各色用品归位,但拉开匣子时发现少了一件物什,因问道“小娘子,你的梅花钗怎不在匣中。” 清照蹙眉道“好似前几日我将钗带去了园中,后便不见了踪影,我想可能是掉在园中某处了,但后来去寻亦不见踪影。” 盈盈想了想,答道“莫不是被人捡了去” 清照素来喜梅,那支梅花钗正是清照的心头好,只是她未曾及笄,还不到戴钗的时候,于是只能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番,此番不甚遗落,若真是被谁拾了去,亦莫可奈何。 清照只能无奈道“若是丢了便罢了。” 随后清照出了房,准备洒扫祭奠先人。 李家祖籍是山东章丘,先人自都是葬于章丘,不在汴京。故清明时祭奠不需去到郊外,只是在家中灵堂祭奠而已。待祭奠仪式罢了,已至辰时。清照赶忙让盈盈去厨房拿些糕点,叫上弟弟李迒,主仆三人一同往东水门外的虹桥与赵偲会合。 赵偲身为亲王,在清明这日需前往奉先寺道者院祭祀诸妃嫔坟墓,一早宫中便有专门的马车前来接送。待祭祀事毕,赵偲便匆匆回府换了身衣服,然后携着往虹桥去,及至虹桥,远远便见两少女携一少年伫于桥上,正在观景。 这虹桥桥身无桥柱,全以巨木凌空架造,再用红色颜料涂饰,犹如天上飞虹,故名虹桥。 赵偲走近以后,清照与李迒、盈盈仍在对景谈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赵偲于是出声呼唤,清照闻声转过身来,只见她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上身系一浅色抹胸,下着米黄翠绿色交织的罗纱襦裙,腰间系香罗带,外再披一件米黄色的对襟褙子,褙子的对襟与边缘上均纹着杜若花纹。因着她平素不怎施以粉黛,今日稍稍用心,倒让赵偲读出了点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味道来。 清照一转身,则是见赵偲头发依旧是用素色的纶巾束起,不过今日未着儒衫,着了件绀青色罗制四合如意云暗纹直裰,腰间束以暗色玉带,脚蹬着黑色翘头小皮靴。立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竟也让清照一时忘了言语。 待李迒拍了拍清照的肩膀,清照才恍然道“阿偲,你来啦。” 赵偲见清照恍恍惚惚的,惯性的又想伸手去把脉,但又想起于理不合,非常不自然的将手收回,讷讷道“嗯,到了一会儿。这虹桥上好景致,看你们看得入迷,竟连我到了都没瞧见。” 清照观赵偲面上并无愠色,但言语中似有不满,便解释道“虹桥上却是好景致。我刚至汴京时爹爹曾带我来游玩过一回,阿迒则是第一次来,我便忍不住将此处之趣味说与他听,故没注意到你来了。” 赵偲本就没有生气,见清照如此认真的解释,不禁笑道“我本就是逗逗你,作甚如此认真的解释,好似我很小气似的。你旁边这位小郎君便是阿迒吧” 清照见赵偲眉目弯弯、笑语晏晏,这才放下心来回道“对,这边是小弟李迒。阿迒,快过来拜见郡王。” 李迒上前一步,对赵偲作揖道“李迒参见郡王,郡王万福。” 这李迒十四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但因着与清照并非一母所出,故与清照长得不甚相像。 赵偲看到李迒也感慨时光飞逝,上次见还是个挂着鼻涕跟在姐姐身后的小娃娃,如今也长成小少年了,于是忍不住拍了拍李迒的肩膀,亲切的与李迒说道“不必如此拘礼,你我小时候也有一面之缘。既然是出来踏青游玩,便不必把我当做郡王,叫一声赵哥哥便可。” 李迒方才已从清照那里听说了这位永宁郡王便是小时一起去溪亭湖畔泛舟的小伙伴,虽那时他还小,记忆不甚清楚,但还是觉得赵偲倍感亲切。于是从善如流的答道“好的,赵哥哥。” 李迒、赵偲这便算是打过招呼,随后清照笑道“好啦,我们赶紧过桥到郊区去,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说罢便拉着盈盈往城外走,赵偲和李迒、,紧随其后。 于是这般越陌度阡,穿过羊肠小道,眼前忽的豁然开朗,到了一个视眼开阔、山清水秀之地。郊外四野正如集市一般,热闹非常,到处都是扫墓过后踏青游玩的百姓,他们或在佳树之下,或在草地上,摆列杯盘,放上清明时节的糕点美食,互相敬酒畅聊。 清照、赵偲一行人在人堆里小心穿梭,随后找了一个树荫坐下。 待众人坐定,清照帮着盈盈将准备好的吃食拿了出来。皆是清明节的特色食品,有麦草捣汁和糯米做的青粉团,乌桕汁染乌饭做成的糕点。 “今天出门时急了些,所以只带了两种糕点,凑合吃罢。”清照说着便拿起一个青粉团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像极了小青蛙。 李迒看到自家姐姐吃东西这般没有形象,忍不住调侃说“阿姊,你这样吃东西。要是爹爹看到了,一定吹胡子瞪眼,说你没有妇容” 清照想开口反驳,但嘴里嚼着东西,便以手掩口,细细咀嚼吞下后方才答道“爹爹现下又不在,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迒接着打趣“那赵哥哥也在呢,你不维持点唔” 还未等李迒说完,清照便拿起一个青粉团塞进他的嘴里,“真是糕点还堵不住你的嘴,你再说这些个,仔细以后你的功课我不帮你看爹爹怎么训你” 李迒一听清照说不帮他做功课,连忙作揖,想开口求情,口中含着青粉团又出不了声,连忙将青粉团吞下,讨饶道“阿姊我错了真的错了” 清照故意拿乔,不理李迒,直到李迒保证不胡说八道了,清照这才拍拍自己弟弟的头说道“嗯,孺子可教也。” 赵偲在一旁,看着这对姐弟打闹,不禁掩嘴偷笑,觉得十分有趣。 清照听到赵偲的笑声,倒是有些臊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老是在阿偲面前丢丑,心下更是埋怨起弟弟来,想着下次李迒的功课,她非要搞点幺蛾子不可。 赵偲看清照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自顾自的从清照的盘中拈起一个青粉团,小口的吃了起来。清照霎时臊到了耳根子,要说那青粉团她倒是未曾吃过,但阿偲的动作也太自然了吧,像是像是他们 “这个青粉团挺好吃的,是盈盈做的么” 赵偲的发问,打断了清照的思路,忙回答“不是盈盈做的,是我娘亲做的,其实配上点清茶或者酒会更有风味,只是今天出门急了,竟忘了带些饮子。” 清照说着懊恼起来,赵偲却是神秘一笑,从身后掏出一个小葫芦,在清照面前晃了晃说“你猜猜这是什么。” 清照先是大喜,忙从赵偲手上接过葫芦道“阿偲居然带了酒么,甚好”可清照转念一想,又道“你不是不许我喝酒么” 赵偲霎的耳根子一热,含糊的答道“我是大夫,我说你能饮便能饮。你已康复多时,且就这一小葫芦,不妨事。” 清照听赵偲这么说,仿佛得了特赦令一般,一下便拔开了酒葫芦盖,酒香忽地扑面而来。 清照平时饮的都是一些口感略甜的米酒,看似贪杯,实际酒量却是一般,可以说是饮少辄醉,可是她偏生就是爱醉时那飘忽的感觉。醉后在案上写上一阙小词,或是雨日里喝上一点小酒,然后卧在榻上隔窗听雨。于她而言便是大乐事了。 眼前这酒,一闻便知是上等的美酒,好似在家宴上曾饮过清照回想了一番,而后成竹在胸的对赵偲道“此乃是“遇仙楼”的银瓶酒,是也不是” 赵偲惊讶道“你这鼻子,也忒厉害了。” 清照听赵偲夸她,洋洋得意“我喝过的酒虽不多,但这银瓶酒在京里名气不小,虽我只喝过一回,对这酒香还有些印象。” 清照说罢便举起酒葫芦来欲饮,赵偲赶紧眼疾手快的从清照手中夺过酒葫芦道“诶我只是说了你可饮,可没说让你一个人饮。你这丫头忒贪心了,这虽就一小葫芦,你全饮了还不醉倒了去要不要我与你说说你当年的糗事”赵偲话语里带着三分打趣一分威胁。 清照最怕听赵偲说她儿时,连忙讨饶“我晓得了我晓得了,我不一个人喝便是了。可也没有盛酒的器皿啊。” 赵偲笑了笑,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五个瓷质的酒杯道“既是我带的酒,怎有不带容器之理。来吧,今日不分上下,不分主仆,甚至不分你我。难得相聚,我们共饮一杯。” 于是乘着清风,五人举杯同饮,就着小食果子,惬意至极。 但因着五人都还年少,酒力尚浅,饮了几杯便都起了醺意,丢下杯子便靠躺在了树边,观它蓝天白云,还有几只风筝,衬着春风在天上飞翔。 赵偲似乎是有些醉了,正倚着树对着天空发懵。因她这身体本就是娘胎里带来的阴盛阳衰,她平日里又需扮作男子,故每个月里,月事毕后总不能好好的调理补血,最后面色成日因血气不足而略显苍白。现下喝了点酒,面色便自然跎红了起来,加上她长着一双笑眼,醉后眯眯,倒生出了些旖旎之意。 清照靠在树的另一边,因她酒量比赵偲好一些,现下虽然有些飘然,但意识尚且清晰。她正想与赵偲闲聊说说小话,回头却瞥见赵偲醉脸跎红,眯眼微醺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偷睨一下,再偷睨一下。要知道她平日里甚少有机会与男子交往,一年到头,除了上元、上巳、清明这几日爹爹允许她出门之外,其他日子基本是待在宅中读书、写词。这样想起来,似乎今年上元节相国寺的灯会上也遇到过几个男子,幞头儒衫,可是他们都不如阿偲好看。唔虽然他们比阿偲要高一些似乎也要健壮些可是身上总有股汗味,而且猜商谜的时候,他们也没赢过自己,阿偲可是小时候就赢过自己一回呢不过奇怪,为什么拿阿偲那些男子作比较呢阿偲他不一样和别人不一样的 这边清照倚树正出神,赵偲转头便见清照痴傻模样,便问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赵偲口中带着淡淡的酒气,攸地扑上清照的面上,清照只觉更臊,随口答道“看前面那片江梅林呢。” 赵偲抬头一看,前方确有一片江梅林,只是刚过了江梅开花的时候,此时江梅树上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喜欢梅花” “嗯,可惜已经过了花季了。” “不妨事,待冬日时节,再带你来。” “当真” “自然。” 赵偲与清照气氛正好时,李迒却忽的冒出来扯着清照的衣袖道“阿姊,我们一起去蹴鞠吧。”李迒指着在前边草坪上蹴鞠的稚子与少年。 清照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指了指自己的裙子嗔怪道“又在说孩子话,我怎和你蹴鞠。” 李迒忽地就失落起来,清照正想开口安慰他几句,赵偲却站起来说“我陪着阿迒去蹴鞠,那边有些女子正在打秋千,清照你与盈盈过去看看” 李迒对赵偲的提议非常满意,于是催着清照与盈盈去打秋千,他好与赵偲去蹴鞠。 清照拿李迒没法子,便携着盈盈到一旁去打秋千,不过她虽是坐在秋千上,目光却没离开赵偲。 赵偲在草地上与李迒和几个稚子一起蹴鞠,只见她将衣摆提于手上,非常有技巧的颠球。平日里她没少被赵佶抓去一起蹴鞠,故而在蹴鞠上她还是有些信心的。 清照远远看着赵偲,见他明明酒意还未消,脸颊还有些红晕,颠起球来看似煞有其事,实际上身子有些平衡不济,仿佛在踢醉球一般。可是就是那一分醉意、三分逞强,在清照眼中却是那么亮,让人离不开眼,也忍不住笑。 盈盈看自家小娘子掩嘴轻笑,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看到永宁郡王在草坪上踢醉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待李迒玩够了与赵偲过来找清照盈盈时,见她们两个正在斗草。 斗草又称斗百草,是中国民间流行的一种游戏,比较常见的玩法就是两人各执一草,将草茎相交结,各持己端向后拉扯,以断者为负。因为玩法简单,所以受到平民百姓的喜爱。 赵偲和李迒过来时,盈盈已经输得灰头土脸了,连连和清照讨饶。 赵偲见清照得意洋洋,也是玩心大起,想要挫挫清照的锐气。她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喜欢欺负清照,总之就是看到她吃瘪露出娇嗔之态的时候,心中总感大悦。可能是大人喜欢欺负小孩子或者是知道清照后面会变成流芳百世的大词人,所以趁她还小能欺负的时候多欺负两下赵偲思此不禁莞尔,于是走到清照跟前道“斗草甚是有趣,你敢不敢与我一斗” 清照正赢在兴头上,哪有不敢之理“若我赢了,何如” “若你赢了,那我便带你去钓鱼,如何”斗草并无百分百获胜的秘诀,确有些气运成分,赵偲便提了一个她能做到的条件作为赌注。 清照甚是满意,又问道“可,但若我输了呢” 赵偲也不为难她“那你便将黄帝内经背诵下来,如何” 清照博闻强记,可以说是京中人皆知的事情,背书于她而言不过小事。 “行,一言为定。”清照说着便要拔草来斗,赵偲却说“诶,不过这草的种类由我来选,可以吧” 清照心想“阿偲这人一肚子神通,小时我便吃过亏,难不成这斗草也能藏有玄机”但她向来自负,不弱人后,亦不信邪,便答道“可,那要斗哪种草。” 只见赵偲到草圃中看了一圈,弯腰拔下了一种三叶带细颈的植物,走回清照面前“喏,就用这种草来斗。” 清照并非第一次见这种草,记得此草名字应是叫三叶草。可她未曾用过此种草相斗,便问道“此草的斗法是甚” 赵偲解释道“将此草根茎的末端部分截取一小段,此草根茎内还含有一丝,将此丝拉到最末端,留根茎末端的把、丝还有其叶,然后将两草的叶子连丝相勾拉扯,谁的叶子掉了,谁就输。” 赵偲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清照很轻松就了解了规则,“那用哪棵三叶草,可自己挑选” “自然可以,我们现在就自己在草圃里选草,一局定胜负。”赵偲自信满满,清照自然也信心百倍。 两人便各自在草圃里寻找符合自己要求的三叶草,须臾过后,两人各执了一叶。清照执的三叶草叶片巨大,且根茎亦是坚韧之相,颇有“大将”之风。而赵偲所选的三叶草就有些不起眼了,叶片较小,根茎也较短。 清照看到赵偲所选,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阿偲怎么会选这么弱不禁风的三叶草,莫不是有心放水 清照当下心里就不乐意了,对着赵偲说“阿偲,你莫不是有意想输给我” 赵偲却说“自然不是,这株三叶草虽然看似不起眼,但是说不定它有大能耐呢”。 说罢将手上的三叶草处理妥当,拿着根茎梗儿“来吧,一决胜负。” 清照便也将手上的三叶草处理妥当,二人将两草相斗。 只见胜负一瞬,赵偲的小叶之草居然将清照的大叶之草的叶片扯下,不禁清照不得其解,在旁观看的李迒、盈盈、皆惊骇。 只见赵偲咧嘴笑道“喏,你输了。” 清照一脸不解,紧蹙着眉头问道“你是用了什么戏法儿你那么小的叶子,怎将我这大叶扯下的” 赵偲看着小女孩满脸的不服气,脸颊还微微鼓起,真是让她想戳戳面前这只小青蛙,可她怕把小青蛙惹急了会跳走,便耐心解释道“叶大,虚也。叶小,巧也。虽然我这叶子看似叶小茎短,但是也因为这样,它使起巧劲儿来非常方便。再看你的叶子,虽然大,但也因此它的根茎就要脆弱一些。这就是所谓的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清照听赵偲说得有理有据,只能是心服口服。虽然她讨厌输,但是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输给赵偲了,她总会赢回来的于是瘪着嘴道“我输了。待我回家,便背书去。” 赵偲见清照这别扭模样,也是极力克制住笑意道“嗯,好好背书。” 其实赵偲想说的是不过逗逗你,若不愿背书便罢,毕竟医书还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但又怕说出来小青蛙生气,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勉励。 李迒在一边看着,心中纳罕。他何时见过姐姐这般模样在他记忆中,姐姐除了偶尔对着爹爹会流露出小女儿家的模样,平日里向来都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可现下姐姐吃了瘪,竟然没一点火气,而且还欣然之,这真是奇了怪了。不过李迒毕竟只是个十四的少年,至多心上纳罕一下,并无多想。 之后到了申时,赵偲见天色渐渐暗下去了,便想唤清照收拾一番,准备回城中。正在她转身欲唤清照时,却见清照正专心看着远处若有所思,赵偲于是顺着清照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的草地上一对男女正放着风筝。赵偲观清照看得认真,便问“可是想放风筝我去买一只与你” 清照确是入了迷,看着眼前一双璧人,正心想着是否有一日,自己也有幸能遇到一个良人,能让她“寤寐无为,辗转伏枕”。谁知正在她神游之时,耳边忽有人一语,吓得她赶紧稳住了心神回道“是有些想放风筝了,可天色已晚,再不回宅爹爹怕是要担心了。” 赵偲见清照如此说,心下以为她懂事,便招呼着和盈盈将带来的东西收拾一番,踏上归程。 因玩了有一日,众人皆有些疲惫,故回来路上并无太多言语。及至李宅门前,彼此方才恹恹道别,“阿偲,便送到这吧。” 赵偲见清照疲惫,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又对盈盈说道“我之后让带些药草和方子与你,你按方煎制,与你家小娘子喝,你也可饮一些,对女子的身体极好。”盈盈连忙应是。李迒也与赵偲拜别,赵偲点点头,让她们赶快进宅休息,有闲暇时来日再约。 之后见清照几人入宅后,赵偲方携离去。 隔日清照醒来,觉察到屋外正在下雨,恹恹的不想起身。等到巳时,清照方才起身洗漱用饭,随后至书房将黄帝内经取回房去,坐在窗边背诵。可不知为何今日身乏且烦,一个时辰竟事倍功半。清照于是放下书,起身行至门边倚着,看着细雨斜打着庭中江梅树下的秋千。 须臾后,清照来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一阙小词 浣溪沙春闺记事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这几日赵煦身体不适,赵偲遂奉召入宫为官家诊脉。 赵偲为赵煦诊过脉之后,心中了然。赵煦此症,乃是“荒淫无度aquot之症。赵煦因登基时年岁尚小,便由他的祖母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对赵煦管教甚严。至1093年,高太皇太后逝世,赵煦方才亲政,再也不受管束。赵煦亲政之后立刻反弹,不只在政治上一反高太皇太后所为,排挤旧党、废止旧法、引用新党、推行新法,而且在私生活上肆无忌惮,纵欲无度。 至今身体早已虚不受补,且暗病无数。赵偲根据赵煦的脉象,推断赵煦至多活到明年春天便会撑不住。这是命数,亦是历史的走向。赵偲无意更改。况中书侍郎范百禄曾上书赵煦,劝诫赵煦应注意“养生身之道”、“福寿康宁之术”。赵煦完全充耳不闻,依旧在后宫纵情声色,赵偲就是想为他续命,怕也无力回天。 故赵煦询问赵偲自己病情如何时,赵偲只说是六哥终日忙碌国事,因而劳累过度,需静养。并开了一些能稍微缓解赵煦暗病疼痛的方子。赵煦对赵偲的医术也是略有耳闻,自不疑有他,令人按方煎药,服之过后身体疼痛果然减轻不少。于是赵煦对赵偲的医术大加赞赏,又赏赐了不少金银,赵偲谢恩后,方才回郡王府,细算来竟在宫中住了七日。 回府后,赵偲先去王府后的药圃走了一圈。 赵偲平日给百姓看病不取金银,但会收一些树苗、果苗或药苗或各类种子。取来后便种在王府中,七八年的时间,居然种出了一个园子。平日里都交由赵佶送给赵偲那两个男侍打理。想当初赵佶送给赵偲的是两个面如傅粉的面首,如今在赵偲的药圃里天天浇水培土的,小白脸都变成了黑粗壮,真不知赵佶若是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话说回来,若是赵偲自己有闲暇时,她便会自己打理药圃。因为百姓们送她的种子里,有很多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植物。所以赵偲经常会发现一些奇花异草,或者有特殊功用的草药。打理药圃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寻宝活动了。 在药圃里巡了一圈之后,赵偲发现林中还有一片空旷之处。不知怎得心念一动,便想在林中植几株江梅。想那日在李宅花园,观江梅树下落英缤纷,俏人儿媚孜孜整素手,可喜煞,巧笔难描画。既然园中还有空缺,便植几株江梅树,待冬春之季便能在林中赏梅,附庸风雅一番,也是一大乐事。 赵偲思此,忽觉也已好些时日未见清照。也不知小少女有没有去医馆寻她。她近来甚忙,也无闲暇为清照物色如意郎君,若再不抓紧,再过一年赵明诚怕是要至李宅下聘了。赵偲想到清照嫁给赵明诚后会遭遇到的种种艰难与坎坷,心中嘈嘈切切之感顿起。赵明诚与清照的缘分她是定要破坏的。可眼下却无青年才俊可选,唯有朱梦说赵偲觉得尚可。罢了,便找机会做一回月老,若清照不愿,再为她另选郎君吧。 随后算了算日子,赵偲暗叫不好怎么把清照的诞辰给忘了。清照诞辰乃是三月十三,如今已是三月八,再不准备礼物将赶不上清照的诞辰。 可是送什么好呢,赵偲只送过现代的女生礼物。这古代的女生喜欢什么,她确实不知。送饰品类的怕不太合适,送书一类的又过于敷衍,若是送医书呵呵,清照怕是不会喜欢吧。 赵偲一边想着一边出了王府,到街上去寻找灵感。 赵偲先去了汴京城内最大的银楼。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双金环”指的是臂钏。又称缠臂金,这是一种古代女性的缠绕于臂的装饰,是用金银带条盘绕成螺旋圈状,有点类似于后来的金手镯。清照是超脱于世的文人,金器一类的俗物她应当不爱。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一双银”指的就是银戒指。古人用戒指定情由来已久,最早至少可以追溯到南朝。可这定情之物,送清照自然是不合适的。赵偲观银楼中各种造型别致的银戒指,不禁涩上心头。穿越之前她便是一人,无依无靠。现今仍是一人。还未穿越时,她也并不是不想有个伴儿,只是觉得缘分未到,还未有与她“约指一双银”的人出现。穿越之后,她未雨绸缪、运筹帷幄,所做之事基本都是为了能在即将来到的乱世之中活下来,可活下来了又如何呢是否终究仍是她一人就算她后面想找个良人托付一生,她这样不男不女的身份,又怎么与人开怀呢可思到最后也不过是休休而已。良人既未有,又何必自寻烦恼。还是先给清照选礼物吧。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耳中双明珠”指的便是耳饰。耳饰又分为耳丁、耳珰、耳环、耳坠等样式。古代女性很早便用耳饰做打扮,山海经中便有写道“青宜之山宜女,其神小腰白齿,穿耳以鎼”。可这银楼中的耳饰,造型都过于浮夸,不大适合清照。 赵偲在银楼巡了一圈,没发现心仪的之物,只得无奈离去。 离开银楼后,赵偲正巧路过了她自己开的“遇仙楼”。心想若是送清照银瓶酒,清照定甚悦。但清照这丫头本就是个酒鬼,且她的伤酒症刚病愈没有多时,此时送酒与她,她定是要偷偷痛饮。送酒定是不合适的。 最后赵偲还是决定去书肆买些孤本当做礼物。儿时与清照初遇便是在一书摊前,送书应是最妥帖不过的了。 计定后,赵偲便欲往书肆去,而书肆正好开在“织锦匹帛铺”旁,铺内的伙计眼儿尖,见赵偲迎面而来,以为他是来店中视察,便主动上前请安。 赵偲正在出神,忽地有人上前一唤,登时心中一跳。但见到是自己铺里的伙计,便也没有计较,且问了问“铺中生意近来如何” 伙计答道“生意非常好,郎君可要至账房对账还有今日送来了一批新布,等着郎君您来验货。” 赵偲本有些不愿,因清照诞辰近了。若今日不能定下礼物,恐时日不多。但既已至店铺,不验货则来日又要再来,也就点头与伙计进铺中货仓验视新布。 伙计将新到的布匹一一展开给赵偲过目。皆是上乘的绫罗,且色泽极好。其中有一匹红布赵偲甚喜,乃朱红色,手感极佳,甚适合做成罗裙。 赵偲忽福至心灵,“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用此布制成罗裙赠与清照岂不美哉且清照平日穿的襦裙皆是素色,今年诞辰过后应当是十六岁了,大姑娘也该有一条华裙。宋时虽与唐时尚色不同,艳色多为歌妓所用,但好看的小裙子,又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呢 赵偲主意既定,便唤来店里最好的几个裁缝师傅,与他们商讨制作什么款式的裙子为好,直到三更才商议完毕。 商议过后赵偲立即令几个裁缝师傅合力赶工,三日之内务必将裙子做好。后又将铺中其他布匹清点完毕,方才回了郡王府。 再观清照近日诸况。 自清明踏青归来后,清照便没有出过李宅。非是她不想,而是这几日李格非无公务需要外出,便在家陪陪自己的娘子和一双儿女,况也有一阵子没有检查过李迒的功课了,正好借此机会督促督促,故这几日李迒苦不堪言。 这日李格非将李迒与清照唤至书房,开始检查两人的功课。李迒玩心本就重,四书都还未读透,故对父亲提出的问题答得有些似是而非。李格非一听便知李迒近来没有好好读书,顿时大怒,将李迒一通训斥,并罚一月不许出宅,好好在屋中读书。 对清照李格非却没有拿经史子集来考,只因他甚是了解此女素来是博览群书、满腹经纶。若自己的儿子能有女儿一半才智,李格非都不知自己会多快慰。遂直接让清照拿近来写的诗词与自己看。 清照拿出了近几日所作的三阙浣溪沙与父亲过目。一阙是清明踏青隔日所作,另两阙则是近来被拘在宅中百无聊赖所作,词曰 浣溪沙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浣溪沙 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沈沈。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李格非对着女儿所作的三阙词,先是舒展了眉头,心中暗道“吾女果真大才。”可这三阙词中,李格非似乎又看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先是不动声色,对女儿一阵赞赏,并要清照多督促李迒的功课。清照应下后,李格非便让姐弟二人回房休息去。 待姐弟二人离开后,李格非对着清照写的三阙词沉吟不语。 及至夜深,李格非的夫人王氏见郎君还未回房,于是来寻。 王氏一进书房,便看到自己的郎君靠在书案前若有所思。 李格非见王氏来了便问“照儿今年几岁了” 王氏答道“老爷怎得连自己女儿几岁都不记得了,照儿再过几日便十六了。” 李格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再过两日便是女儿的诞辰。 “我真是老糊涂了,近来忙于公事竟差点连照儿的诞辰都给忘了。” 王氏见自己郎君满面倦意,不见当年风采,心上一震疼惜,于是上前安抚道“老爷连日忙于公事,想必是乏了。照儿的诞辰之礼,妾身早已备好。老爷不必多费心思,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李格非有如此贤内助,心中倍感暖意,于是对王氏吐露自己的烦恼“适才照儿与我看了她近来的词作” 李格非的夫人王氏,乃是前宰相王拱辰的孙女,甚是擅长撰文。听清照近来又有新作,便也来了兴趣,李格非遂将清照所作与了王氏。 王氏观看后,先是不语,须臾后道“三阙词都写得极好。但观其词眼,不过“惜春”、“伤春”之意莫不是照儿她”王氏说到此,竟有些欲言又止。 李格非叹道“你所思何,直言便是。你我夫妻又有何不可说。” 王氏遂吟了一首南朝小调“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吟罢只见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须臾后,李格非对王氏说“把照儿从明水接到京城来,本就是为了她的婚事所作之考量。如今照儿马上就十六了,纵然她不思,我们为人父母的,也该替她考虑一二了。” “老爷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王氏问道。 “京中青年才俊自是甚多,可要能配上照儿之才的也不过尔尔。吏部侍郎赵正夫家的三郎,我于太学见过几次,仪表堂堂、德才兼备且甚好金石之学。我觉此子尚可。” “那老爷可是要撮合照儿与赵家三郎莫不择一日,与赵大人相商儿女之事” “此事不急,照儿过几日方才十六。我本也有意再留她几年。找个机会先探探照儿的口风,再做打算不迟。” 李格非本就甚疼爱清照,不舍早早将她许于人家。只是今日读清照的词作,竟是读出了些许“怀春”之意。故心里也开始为清照的婚事考虑。 而现正在自己闺房中“倚楼无语理瑶琴”的清照,还没觉察到自己的爹爹已经在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并且都已有中意人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到了三月十三,这日清照一早便被盈盈唤醒。清照恹恹起身,简单洗漱后,便习惯性的靠在书案前看书。 盈盈再入房时看到自家小娘子不急不慢的在看书,便上前急道“小娘子,你怎还在看书” 清照心中奇怪,放下书便问“不看书能做甚,今日又无他事。” “小娘子,今日是你的诞辰啊。你怎得自个儿忘了”盈盈看自家小娘子迷迷糊糊的,还当作她没睡醒。 清照本也不太把诞辰放在心上。去年她年满十五本应行及笄之礼,但因还未许人家,故延至二十岁再行及笄之礼。而行及笄礼所要用的钗她原早以备好,就是不见许久的那只梅花钗。那日她清晨将梅花钗从匣中取出至花园秋千下把玩,后来不知怎得钗便不见了。惆怅之余,亦莫可奈何,但每当想起此事她仍是有些不快。再加上近日阴雨连绵,清照在宅中花园所见皆是惨绿愁红,故她芳心是事可可,诞辰到了又如何,不过再长一岁。 “我确是忘记了。”清照回答盈盈时都是一副恹恹之态。 盈盈可看不惯清照这般,忙把清照拉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发上妆,待收拾完毕后,清照方才有了些精神。 盈盈一边拉着清照往门外去,一边说“阿郎和娘子已在厅堂等小娘子用餐,小娘子还是速速过去吧。” 清照听爹娘正在等她,不敢耽搁,赶忙随盈盈往厅堂去。 至厅堂时,李格非、王氏、李迒均已在饭桌前候着清照。 清照急忙上前作万福礼“女儿不孝,让爹爹、娘亲久等了。” 李格非却是笑脸盈盈,起身将清照领至餐桌前让她坐下。只见桌上摆着各式菜色,最显眼的当还属红鸡蛋和长寿面。李格非向来以俭治家,极其反对铺张浪费,平日里都以粗茶淡饭为主。今日女儿生日,才专门吩咐了厨房加菜。 待清照坐好,李格非更是亲手为她剥红鸡蛋,将剥好的鸡蛋放入她的碗中。清照本对诞辰无甚兴致,但见父亲如此疼爱,心中怎可能不感动,忙说“谢谢爹爹。”然后低头将鸡蛋吃下。 随后王氏拿出了一个锦盒递与清照,清照连忙伸出双手接过。 “照儿,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王氏和蔼的说道。 清照小心的将锦盒打开,里面乃是一个质地上乘的玉镯,清照喜爱不已,忙答道“谢谢娘亲,女儿很欢喜。” “欢喜就好,祝照儿生辰吉乐。”王氏说罢便对在一旁大快朵颐的李迒使了使眼色,李迒这才放下碗筷,忙说道“祝阿姊生辰吉乐。” 李格非看着这双儿女,心下觉得十分快慰。一改平日里严肃的模样,笑着对李迒说“就只有这一句干巴巴的话没给你姐姐准备礼物” 李迒面上颇有些羞赧“有,我作了一首诗送给阿姊。” 李格非顿时来了兴趣“快念来听听。” 李迒深吸了一口气,吟道 北山寻得春一枝,长殢东君未肯绽。 疏影横斜玉骨展,罗浮梦断情叠稠。 借问玉奴何所思,迨其今兮君不至。 顷筐塈之怀望君,翘首以待惜花客。 李迒吟罢后,忽觉四下悄无声息,斜眼睨了一下自己的爹爹,只见李格非面有窘色,李迒心里暗道不好。 李格非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李迒这诗是李格非布置给他的功课。本是想借儿子之口探探女儿的意思,没想到这小子诗写得如此露骨,这让他这个当爹的骑虎难下啊 李格非便也是没了办法,只得先是板起脸来“你这小子,写得这什么诗你爹爹都还没着急呢,你这做弟弟的倒是急着嫁姐姐了” 李迒百口莫辩,心里腹诽着不是爹你让我写的么你那时也没说要写得含蓄啊 但他也只敢心里嘀咕,当下是一言不发了。 李格非转头看了看女儿,只见清照低头不语,但耳根子却红了。李格非此番是箭在弦上,只得硬着头皮道“阿迒这诗虽写得不伦不类、东倒西歪,但也是对姐姐的一片关心。”说着李格非伸手将清照拉至身边,“照儿,你诞辰一过便也十六了,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清照先是沉吟不语,后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爹爹的眼睛说“儿现下只想专心写词撰文,并无其他想法。”说罢后清照眼眸子微垂,待抬起时眸中竟隐含泪光,“况儿至汴京不过一载,儿晓得爹爹将儿接至京城是为了儿的婚事。但儿自小与爹娘便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相聚,只愿多承欢膝下,望爹爹成全。” 清照简单的几句话,却是句句说到李格非的心坎里了。清照自小丧母,王氏乃是李格非的续弦。后又因升迁入京,父女二人近十来年不得见面,只能通过书信得知女儿的消息。清照时常会将自己所作诗文随信寄与李格非,李格非读后心感大慰,更是将女儿当作自己的骄傲。他又怎么忍心将才接到自己身边的女儿草草许于他人呢。 至此,李格非暂时打消了为女儿谈婚事的想法。 赵家三郎虽说不错,但也有待再观察观察。思此,李格非爱怜的为女儿拭去眼中的泪水,摸摸女儿的脑袋说“都十六岁了,怎可随意流泪况今日是你的诞辰。不想嫁就不嫁爹也舍不得你呢。不许哭了” 王氏也赶忙上前哄慰清照。 清照心里却是长吁一口气,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非是她现在不想寻一良人,而是对父母之命,清照心中仍是有些不愿和恐慌的。 待用罢餐饭,李格非因身兼公务又出宅去了。王氏让清照和李迒去做自己的事情,自个儿也回了房。 清照回房后,想出宅的心思动了又动,她已十来日未见到赵偲了。 阿偲答应她会常来找她的,怎最近又无了音讯他在忙什么呢他他知道今日是自己的诞辰么 思此,清照又有些生气,顿时便又不想出宅了。 此时清照也没意识到,她本也就不大在意诞辰,可为何偏偏在意赵偲知不知道今日是她的诞辰少女的心事真是难以捉摸。无怪世人总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清照怀着小情绪,在闺中闷坐了许久,直至日落山头。 这时盈盈拿着一个大锦盒入门,见自家小娘子坐于书桌前,手执羊毛小楷,但并未落笔,似是在出神。 “小娘子”盈盈唤道。 清照若有所思,并没注意到盈盈在唤她。 “小娘子”盈盈又唤,这次将声音提高了一些。 “怎的了为何如此大声”清照如梦方醒,放下了毛笔,嗔怪的问道。 “小娘子你看这是什么”盈盈晃了晃手上的锦盒,一脸欢喜的问清照。 清照转头瞥了一眼盈盈手上的盒子,无甚兴趣的转回头“是娘亲给我做的新衣裳吧放到那边去吧,我闲了再试穿。” 盈盈看自家小娘子一副意兴阑珊之态,便抱着盒子欲放到架子上“奴婢也不知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过这是永宁郡王派人送来的。” “什么”清照瞬间站了起来,眼睛紧盯着盒子,“盈盈快把盒子拿过来。” 盈盈被自家小娘子这一惊一乍的也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小娘子来了兴趣,自然是乖乖将盒子抱到了书桌前。 “当真是阿偲派人送来的你别一直抱着了,放到书桌上吧。” 盈盈将锦盒小心放于书桌上,“是啊,是永宁郡王那个小跟班送过来的。” 清照听是送来的,那这锦盒定是阿偲送与她的不会有错,只是阿偲为了送礼物给她他知道今天是自己的诞辰么 想到这个可能,清照唇角微翘,抬起纤指轻轻地抚过锦盒。 盈盈见清照摸着锦盒不语,自己倒是着急起来了,问道“小娘子,你不打开看看盒子里是什么么” 清照垂眸不语,纤指依旧抚着盒身,须臾后她轻轻的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内放着一条做工精致、质料上称的红色罗裙,还附带着一封信。 清照将信封打开,拿出信笺细阅。盈盈忙凑上来,可无奈她字识得不多,并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而且这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不甚好看。 盈盈便直言道“小娘子,信上说了什么了这是永宁郡王亲笔写的么怎么字迹这么潦草” 只见清照喜上眉梢,将信紧捏捂于胸前,吟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盈盈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正欲开口再问。却见清照将盒中的罗裙拿出,轻轻的抖开。原来,赵偲赠与清照的正是一条石榴裙。 清照将裙子执于身前比划,并问盈盈“好看么” 盈盈自然捧场“好看平日里小娘子着的都是素色的裙子,没想到这红裙也如此合适呐” 清照听着自然心下受用,执着石榴裙来到自己的衣柜前。将各色的抹胸褙子外衫一一拿出来搭配,盈盈也在一旁协助她换衣裳。须臾后,终于搭配出较为满意的一身。清照穿着石榴裙坐到了梳妆台前,盈盈自觉的上前为自家小娘子上妆,由于清照穿的是艳色的裙子,故淡妆有些不合适,盈盈难得的给清照化了红妆,先是仔仔细细为清照描了眉,然后在清照如白瓷般的小脸上涂抹上铅华,唇上再点些口脂。 妆上罢,清照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在盈盈面前转了一圈问“怎样,可好看” 盈盈看自家小娘子的模样也觉好笑,又把清照按着坐回了梳妆台前“小娘子,你今日穿的乃是艳丽的裙子,这发髻还梳成双环髻有些不合适了,奴婢给你梳另一种发髻吧。” 清照自然说好,随盈盈折腾自己的头发。待妆发皆梳整好了,清照方起身,又在盈盈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么” 盈盈连连拍手赞道“好看小娘子简直如天仙一般” 清照咧嘴一笑,拿起一边的长袍外衣穿上。 盈盈见她穿外衣,有些不解“小娘子,夜已深了你莫不是” 盈盈话音刚落,只见清照狡黠一笑,扯着盈盈出了房门,趁着夜色,主仆二人一同溜出了李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赵偲此时正坐在“回春堂”中等候清照,因她让带给清照的信上写着若今晚能出宅,便至“回春堂”来。 不过这信虽然是送出去了,赵偲也不能确定清照今晚是否能溜出来,于是只能在“回春堂”中干坐着,枯等无聊,赵偲索性拿几本医书来看。 夜愈深了,端来茶水与赵偲饮用,赵偲正欲拿起茶盏,忽的传来敲门声。 赵偲于是起身开门。木门由内拉开,入目的便是个俏人人梳着朝云近香髻,上着一件纯白杭罗制的广袖外衣,下着一席朱红罗纱石榴裙,暗纹繁复做工精美,真可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赵偲虽不好女色,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番得见清照明艳如斯,忽的心头一热,顿时没了言语。 清照却是被看得羞了,微微低下了头。 赵偲这才恍然清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嗯清照,生辰吉乐。且这石榴裙很合你。” 清照闻言不禁喜上眉梢“谢谢阿偲,这条裙子我很喜欢。” 这样装扮的清照,让赵偲觉得非常新奇。因为清照平日里都是略施薄粉,如果在现代,都能算是个素颜达人。 赵偲见惯了她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菡萏的模样。所以这次拿这么艳丽的裙子当做礼物,赵偲心中也有些忐忑,怕清照不喜欢,也怕清照穿了不合适。没想到清照穿上这艳丽的裙子,梳上繁复的发髻,精心装扮后竟能美丽至斯。 赵偲如今才懂何为“韩娥价减,飞燕声消”。十六岁的少女果然是最上乘的璞玉,淡妆浓抹都能夺人心魂。赵偲愈发觉得拥有了清照还收妾室的赵明诚极不惜福。如此才貌双全的人儿,怎么爱惜都不过分呐。 不过赵偲未将如此芳姿丽质的清照迎进门,反倒是自己直接走出了门去,待跟出来后,她转身将门户锁好,对清照说“今夜带你去东角楼街巷和桑家瓦子瞧瞧。” 瓦子又称“勾栏”、“瓦肆”、“瓦舍”,是供艺人表演的场所,以极其丰富的曲艺、说唱、杂技等为表演内容,在北宋汴京城里,有桑家瓦子、中瓦、里瓦以及大小勾栏五十余座。 清照一听要去桑家瓦子,又喜又忧,嘟哝了一句“我穿这身,去瓦子合适么” 赵偲看她打扮得成熟妥帖却又露出娇憨的模样来,不禁咧嘴道“送你这条裙子本就是让你参加宴饮之用,没想到你会今夜穿出来。那瓦子里人甚多的,应没人会注意到我们,不妨事。” 清照听赵偲这么说,暂时放下心来,跟在赵偲的背后慢慢踱步。这个时候,清照才有闲仔细打量一番赵偲。 赵偲今天简单的将头发盘成髻子,用造型简洁束发冠系好;穿了一件靛蓝色的细布制直裰外袍,外面还罩了一件浅蓝色的褙子;腰上以丝条为带,脚上穿着黑色布鞋。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的民间大夫或者道士一般。清照心中奇怪,阿偲贵为亲王,可从未见他穿甚奢华的衣服。 似李氏这般勤俭治家,在着装上还是以罗、绸为主。清照自己的衣服就都是罗、绸所制。可观赵偲的衣服,款式不多,且除了粗布之外其他什么材质的都有。这在亲王里可以说是只此一例的。 不过这衣裳样式真适合阿偲,把他修长的体型完全显出来了。清照一边脸红,一边偷偷的想。 赵偲、清照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东角楼街巷。东角楼街巷的夜市没有州桥夜市热闹。临街的小吃也不如州桥夜市种类多,只有酥蜜食、枣饼、香糖果子、蜜煎雕花这些小零嘴。 赵偲命买了一些枣饼和香糖果子,预备进瓦子观杂戏表演时候吃。待买回小吃后,赵偲便带着清照一行人往桑家瓦子走。 桑家瓦子在街的南面,虽然是表演各种曲艺说唱杂技的场所,但进了瓦子里以后别有洞天。除了有供民众观戏的莲花棚、牡丹棚外,瓦子里还有卖药的、占卦的、叫卖旧衣、买卖饮食、剪纸画的各色各样的行当,层出不穷。 清照走进了瓦子里,倒觉得比街上还要热闹。 赵偲带着清照走进了瓦子里最大的夜叉棚中,这棚子能容纳数千人。由于棚中的座位采用的是先到先得的规则,赵偲一行人付了人头费进了棚中后便忙往视野较好的座位走,总算占到了视野较好的四个座。 瓦子里的演出主要有曲艺、戏剧、杂技和武术等几大类。 而今晚的第一个节目是讲经,讲经是归在曲艺这个类别中的。今日说的故事是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清照素喜各色历史小故事,故看得津津有味,台上艺人说到精彩的部分,清照更是连连拍手。赵偲其实不大喜欢这类型的节目,听得直想打呵欠,可见清照目不转睛,心下也觉得满足。 之后的节目是戏剧类的,今日演的是焦仲卿妻。 焦仲卿妻改编于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又别名孔雀东南飞。也算是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赵偲当年高中读孔雀东南飞时,便十分厌恶焦仲卿此人,对刘兰芝倒是欣赏中带着满满的同情和惋惜了。 此时看着台上的戏剧,犹是演到刘兰芝被兄长逼婚,而焦仲卿得到消息后赶到刘兰芝家中,不听兰芝的辩解便是一通的冷嘲热讽。赵偲更觉不耐。 清照虽也在认真看戏,但她时不时的会偷睨一番赵偲。这一睨便瞧见了赵偲上有些不耐之色,因转向赵偲小声问道“怎得不心仪这戏” 赵偲小声答道“是不大心仪,不打紧,你看便好。” 这故事清照早也看过,现下也不过是将故事变成了戏剧,清照见赵偲不耐,也对这戏没了兴致。于是她又问赵偲道“你觉得焦仲卿此人如何” “懦弱、冲动、没有智慧。”赵偲不假思索的答道。 清照低声笑了笑“那若是你,你会如何” “既是如此深爱自己的妻子,自是要与母亲据理力争的。” “那焦仲卿据理力争了呀,可你看,他的阿母槌床便大怒。” “所以才说那焦仲卿没有智慧。身为丈夫和息子,不懂得调和母亲与妻子的关系。说话亦无巧工。说服不了母亲竟就同意将妻子遣返回娘家,既是遣返了,又哪有再娶之理。更可气的就是后刘兰芝被兄长逼迫再嫁,焦仲卿闻讯后上门便是一通指责。” 赵偲最后感叹了一句“实不知如此男子,刘兰芝为何会心悦他。” 清照几乎不曾见过赵偲动怒,更不曾想赵偲会因为一个故事如此忿忿然。此番听他的见解,与自己看书那会儿心中所感更是诸多的不谋而合,于是心中不觉有一丝欢喜,便叹道“若是那焦仲卿如阿偲一般,或许这个悲剧便不会发生了罢。” 不想赵偲却来了一句“我倒觉你像极了那刘兰芝。” 清照心上忽地一跳,她刚说了若焦仲卿如阿偲。赵偲这会子,竟说她像极了刘兰芝,这怎能让清照不乱想一通。清照忙稳住心神,问道“哪里像” 赵偲这次却没脱口而出,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番,答道“多才多艺,傲骨嶙嶙。” 清照听赵偲这个回答,心里的兔子忽地一溜烟的便跑没了去。只觉自己方才都是些胡思乱想。 赵偲忽又道“且” “且” 赵偲低声笑了笑,认真道“且精妙世无双。” 清照忽地沉默了,正当赵偲以为她是否没听到之时,只听清照语气平淡的说“我若是刘兰芝,定不喜焦仲卿这般人物。” 赵偲心中只觉清照此时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怪在何处,便笑了笑答道“如你这般,自当是如此。” 清照却忽无了话,只是对赵偲点了点头便将头转了回去,又认真看起戏来。 此时已唱到“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快到五更时,终于等到了最令人期待杂技,今日的杂技表演是爬杆。表演的艺人在一根几丈长的杆子上缘杆而上,并在杆上作出各种惊险优美的动作。看得清照和盈盈都瞠目结舌、赞叹不已。 后到了散场时间,赵偲清照一行人方出了瓦子。走出来时,清照和盈盈还在讨论着刚看过的内容。 出了瓦子后,赵偲才发现天已微微亮了,在瓦子中真是不知今夕何夕。赵偲心想也该送清照回李宅了,遂问“今夜可尽欢” 清照便是不说,脸上的笑痕亦是藏不住的“嗯,这是我第一次来瓦子,这些艺人当真技艺非凡。” “瓦子中的节目每日都不一样,下次若有机会再带你来。”赵偲见清照欢喜,便想着有机会再带她来。 “嗯,说定了。不过下次我可不要穿成这样来了”清照摸摸裙摆,一脸懊恼。 赵偲却是笑开了“哈哈,穿成这样确实有些不便。方才似是有人把你当成唱曲儿的了。” 清照见赵偲打趣她,顿时懊恼变成了恼羞成怒,微鼓腮道“若不是你不与我说要来桑家瓦子,我我怎会穿着如此你你还笑我” 清照想要拽拽赵偲,可又顾及男女大防,故只能气得跺跺脚。 赵偲见眼前红裙飘飘的小人儿又变成了小青蛙,努力的忍住笑意,哄道“我的错我的错我该在信中写清楚的,别气了。” 清照见赵偲认错态度良好,心下舒服了一些,不过也只是点了点头,答了一声“嗯。” “那李小娘子,走罢,我送你回宅。”赵偲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清照便也从善如流,往回程的方向走。 回李宅的路上沿途碰巧经过了几家青楼。汴京的青楼产业非常的发达,上到皇亲国戚,下到文武大臣乃至普通文人,养些歌妓和侍妾都属正常。由于汴京的夜生活丰富,无论是寻常百姓或者富豪商贾都喜流连各色青楼中,或听听小曲,或纵酒狂歌。 此时楼中的小姐们看到赵偲清照一行人走过,竟也不顾清照盈盈在场,拿着各色的手绢往赵偲身上丢。有些小姐看着清照的小身段还发出轻蔑的嗤笑。清照心下自然不舒服,她抬眼看赵偲,赵偲对青楼小姐们的“投绢”行为毫不在意。径直前行、目不斜视。 清照见赵偲如此,心下更觉阿偲与寻常男子不同。 待赵偲将清照盈盈送至李宅后门,赵偲方想起来“过几日我要去明州,月末才会归来。平日不必去回春堂寻我。” 清照听赵偲要出远门,心里有些不舍,但亦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 赵偲见清照面上有委屈之色,心中亦是不忍,便说“待我回来后,带你去垂钓可好” 清照心中委屈忽去大半,笑容又回到脸上“好,阿偲出门当仔细些还有” 赵偲见清照欲言又止,便问“怎得了但说无妨” 清照绞了绞手指,扭捏的问道“阿偲你诞辰是何时” 赵偲笑道“七月十三,但你不必费心。” 清照嘴上应了,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 赵偲看清照也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主儿,便转移话题道“嗯,这段时间你背背黄帝内经吧,当你背完了,我也就回来了。我回来可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赵偲突然就给清照布置起了学习任务。 清照看赵偲突然一本正经,便也笑着回答“遵命,阿偲先生。我和盈盈进去啦,一会儿宅里人起身便不好了。” 说罢,清照与赵偲挥挥手,进了李宅中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赵偲回府后吩咐收拾行囊,隔日启程去明州。去明州的目的主要是视察赵偲在明州港的桴材造船厂,还有看看靖康之难后可能要用到的远航船制造的进度如何,顺便屯一些后面可能会用到的物资。 明州就是后来的宁波,位于浙江,距离河南的汴京有一段距离,幸而汴京航运发达,赵偲与乘船南下,不过几日便到了明州。 至明州码头后,赵偲与先寻了间干净的客邸安顿,将行囊放置好后,赵偲便带着前往明州港的桴材造船厂。 造船厂中满是木屑的气息,赵偲一走进去便不悦的掩住口鼻。 往斜处看港口停泊着好几艘刚制造好的渔船,几个渔民正和造船厂的伙计讨价还价,四下摆放的都是各类的木材,周围还有忙于手上木活的工匠。 造船厂的负责人朱老三听东家来了,急忙走出来迎接。赵偲向他点点头,询问远航船制作的进度如何。朱老三回道船身刚做好,其他的部件还在制作中,欲要引赵偲前去观看。赵偲点点头,随着负责人走。 绕过一个拐角,没想到造船厂后头还有一片大空地,上面放着的,便是远航船的半成品。船身周围有十来个工匠,都忙着自己手头的活。赵偲俯身拿起一些木板和部件观看,对做工十分满意。于是让朱老三给这些木匠加些工钱,又说不必催促工程,慢慢做便是。朱老三连连点头。赵偲看这朱老三老实巴交,心中也觉放心。于是在造船厂中逛了两圈便离开了。 赵偲没想到才至明州第一日,便完成了这次南下的主要任务。但既然远航船还在制作中,那采买物资的事情自然日后在办。不过难得来一趟两浙,赵偲不预备马上回汴京,寻思着要不要去临安瞧瞧,毕竟从没见过古时候的西湖,且两浙的风土人情与汴京大相径庭,下次再来不知何时,若不好好吃吃当地美食,看看两浙大好河山岂不枉费了此行。思此,赵偲便带着在明州街上吃吃逛逛。 是孩子心性,此地非是汴京,他自不必如在汴京时一般毕恭毕敬立于赵偲身后当个人肉背景。到了明州街上比赵偲还要兴奋百倍,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不一会儿便买了成堆的小吃回来与赵偲分享。 “郎君,这些都是明州这里的特色小吃,咱都给打包来了,你快尝尝。” 赵偲看这大包小包拿了一手赶忙接过几包,“够了够了,别买了。就你我二人,怎吃得完。” “没事郎君你先吃,剩下的咱都包了。”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赵偲一直便将看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看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赵偲自然也倍感心欢。不过不知怎的,赵偲便想起远在汴京的清照了,若是她吃到这些小吃,想必会比笑得还开怀吧。 不知是否有吃食可以携带回京的赵偲便让去瞧瞧有什么放置月余且不会坏的小吃。寻了一圈,除了一些饼类的吃食,其他的小吃隔了夜便不好吃了。赵偲只得放弃食物这个选项,寻思着带些小玩意儿回去给清照。于是带着至售卖小玩意儿的摊上瞧瞧。 赵偲正在小摊上翻看一些小玩意儿,忽地有个老伯神色慌张的走来与摊主说话“老李啊俺的儿俺的儿快不行了啊” 被唤作老李的摊主赶忙回道“京绳子,你先别急。昨儿不是找了个京城大夫么,开的方没效” 京绳子顿时捶胸顿足“没效不止没效俺的儿吃了以后开始浑身发汗,还抽搐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罢便掩面大泣。 老李赶忙安慰“京绳子你先别哭我听说许知可先生正在咱们这个地方教书,要不我们去求求他” 京绳子一脸迷茫“许知可是何人” 老李骇道“京绳子你怎么会不知道呐许知可是咱两浙有名的大夫啊年纪轻轻医术极高而且他看病不收钱好大夫哩” 京绳子一听不收钱,红肿微凸的两眼中瞬间绽出光来“那你快带俺去见这个许知可大夫”说罢便抓着老李要走。 老李忙道“你先别急,我把摊子收一下。”说罢对赵偲致歉,“这位郎君,不好意思啊,我这要带友人去寻大夫。今日生意做不成了,您下次再来吧。” 赵偲听到许知可这个名字,心中一跳,便问“请问这许知可大夫,可是名叔微,字知可” 老李一边收拾摊子,一边回道“是啊,这许知可大夫医术可高明哩” 赵偲心下顿感雀跃许叔微,那可是中医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夫啊他所著伤寒百证歌、伤寒发微论、类证普济本事方都是学中医者必读,若是能拜见本人,想必会有更大的收获。 想到这,赵偲连忙对老李作揖“老伯,在下略通医术,亦对许知可大夫仰慕已久,可否让在下同行” 老李看赵偲衣冠楚楚,且面向极善,于是同意赵偲同行。 老李带着京绳子及赵偲主仆至明州一处小型学堂,找到了在学堂中授课的许叔微。 许叔微,字知可。乃是江苏仪征县白沙人,宋代著名中医学大家。父母皆因病早逝,便发下大愿学医,且终生不收一分诊金。故平日里靠在学堂中授课以维持生计。 许叔微听说了老李的来意,当即离开学堂,与老李一行人前往京绳子的家中。 至京绳子家中后,众人入内。便看到患者蜷缩在床头,浑身抖动,直冒虚汗,嘴里还说着胡话。 许叔微问京绳子“怎会病至如此 京绳子看儿子如此痛苦,老泪又流了下来,叹道“唉,一开始没这么重,只是有点怕风,身上微微爱出汗,后昨日请来位来自京城的大夫,给开了付麻黄汤,服后却未想会至此。” 许叔微遂问病人有什么症状。 京绳子含泪答道“他不停地出汗,身上发烧,总是惊悸不安、说胡话,晚上不睡觉,还有个特殊的地方,就是身上的肉直跳,浑身抖动。许大夫,俺的儿还有救么” 许叔微听了病症后沉吟片刻“老伯您不要吓自己,我先给患者把个脉。” 说罢许叔微便上前为患者诊脉。诊过脉后,许叔微舒展眉头,向京绳子说“我明白了,这汗就是因为误用了麻黄汤的缘故。” 京绳子急忙问道“用麻黄汤是错的么” “令郎君的脉象很弱,像这种气血很弱的人是不应该骤然服用麻黄汤发汗的。因为令郎君体内的正气不足,贸然服用这些药力强烈的药,便导致了身体的紊乱。” 京绳子听许叔微这一番话,瞬间怒火冲天“这王八蛋大夫俺这就去找他算账”说罢便要出门,许叔微与老李赶忙拦下京绳子。 “老伯您先别着急。令郎君的病,若是医者没有好好研习伤寒论,是极其容易断错的。令郎君此症状,伤寒论中有载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主之。只要给令郎君服下真武汤,相信不日便会痊愈。” 许叔微说罢,便拿起纸笔将药方书于纸上,递于京绳子。却见京绳子拿着药方,神色犹豫,“俺的儿如今病成这样,这简单的方子真的能治好么” 赵偲在一旁看了许久,这会儿便走上前来“京绳子老伯,在下亦略通医术,可否让我为令郎君诊脉” 京绳子看这位郎君慈眉善目,便也就应下了。 赵偲于是上前为患者诊脉,片刻后走至京绳子的面前道“令郎君的病症确如许大夫所说。乃是脾肾阳虚,水气内停之症。若是老伯您愿意相信我与许大夫,相信约服三次真武汤,令郎君便能痊愈。明日若令郎君的病症没有减轻,在下愿意出资请其他大夫为令郎君诊治,如此可好” 京绳子听赵偲这么说,心上也信了大半。于是拿上许叔微开的方子,出门抓药去了。 许叔微与赵偲这才得了空闲,互相搭起话来。 许叔微方才一心只顾着患者,没注意到随行人中还有这样一位少年,少年既未加冠,应未满二十,但身型修长,朗眉星目,只是面上较寻常男子来说略白了些,不过仍是让人观之便心生好感的美少年。 方才若不是此少年开口做保证,想那京绳子的郎君还要受几日病痛折磨。且观此少年诊脉之法,绝不是区区略懂医道。思此,许叔微主动向赵偲拱手道“在下许知可,仪征县白沙人,敢为郎君尊姓大名” 赵偲观许叔微,果如医史上所载,医术高超且医德高尚。 再观其容貌,五官柔和,身长八尺有余,头戴黑色布制的平式幞头,身着棕色粗布制的襕衫,脚上穿的只是普通的黑色布鞋。但穿着朴素亦盖不住文人的风骨与医者的仁爱之气。 而且这许叔微长得还颇似赵偲大学时候的某个学长,让赵偲不禁心生亲切之感。连忙也作揖回道“在下赵桴材,汴京人士,久仰许大夫的医术,今日特来拜见。” “久仰不干当,不过父老乡亲抬爱罢了。医术上我不足之处还有很多,还需要多多学习才是。”许叔微本就是谦虚之人。且现方才二十,行医不过几年,不敢自夸。 “许大夫不必自谦,便是医术上还有欠缺,君的医德也是世间少有,医治民众分文不取。桴材久闻之,且乐以循君之法。”赵偲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许叔微听赵偲如此说,便问“赵郎亦行医” 赵偲谦虚的回道“在汴京开有一家医馆。” 许叔微观赵偲应未满二十,如此少年竟然在京城之地有自己的医馆,且还学自己不收诊金。许叔微心中甚是赞叹“赵郎如此年轻,便有悬壶济世之心,真乃汴京百姓之幸。” 赵偲又拱手“在下此番前来乃是想与许大夫探讨医道上的诸多困惑,不知许大夫可愿指点一二” 许叔微学医一直是自学的状态,难得遇到能够探讨医道的友人,自是不会拒绝,“自然愿意,不过在此之前,可否容我为君诊一次脉。” 赵偲心中微讶,没想到许叔微的望诊也如此厉害,便微微点头。两人来到一旁坐下,许叔微当即便为赵偲诊脉。 只见许叔微先是眼睛未眯,后又皱了皱眉头。须臾后,许叔微收回了手说“方才见君,便觉得君的脸色异于常人。可这脉象,却无大碍。” 赵偲轻笑,将挽起的袖口拉好,“多谢许大夫关心。我生来便体虚,阳气不足。故后来自修医术。后自己配药调养了这些年,倒也康健了不少。” 许叔微听赵偲如此说,心下倒是了然了“原来如此,刚才我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生来所带之疾。但既然此症能调理,我觉亦有痊愈之望,赵郎可愿意试试我开的方子” 赵偲自然无不愿意之理“许大夫愿意为我开方,自是求之不得。”说罢便让呈上纸笔。 许叔微细思许久,便提笔写上几个方子,而后递与赵偲。 赵偲观后,忽有豁然开朗之感。许叔微写的这几个方子,与自己配制的方子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份量调配和个别药材有不同。但许叔微选用的这几位药材明显略胜一筹。 赵偲顿时心悦诚服。正开口欲言,却见京绳子买药回来了。便先收回了话语,听许叔微交代京绳子如何煎药,并约好了明日再来复诊。而后京绳子便将许叔微与赵偲送出门去。 赵偲即邀许叔微至她下榻的客邸继续论医,许叔微兴而从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夜赵偲与许叔微以茶代酒,一同探讨各类医书中的理论与自己救治患者的经历。 赵偲毕竟是现代穿越到宋朝的,由于许多古代医书在战火中被毁,并没有流传到现代,所以赵偲所学存在诸多的纰漏。 而许叔微因为家境清贫,所以他能接触的医书并不多,但他刻苦攻读医圣张仲景所写的伤寒杂病论,因此是伤寒论的大家,极擅常用经方治病。 此番畅谈,赵偲与许叔微都各觉有所获。待稍觉疲惫之时,竟到了隔日清晨,天已微微亮。 因今日还要去给京绳子的儿子复诊,于是两人都决定不休息了,待复诊完毕,再做打算。 赵偲与许叔微随后一同起身,往京绳子家去。 走到京绳子家门口,便看到京绳子正在门口煎药。京绳子见到许叔微与赵偲,一张老脸笑出了褶子,赶忙放下手中的蒲扇,迎上前来,开口便是千恩万谢。 原来,京绳子的儿子昨日服下三副真武汤后,身体的热便褪去了,而且不再抽搐,现在已能喝下一些粥。 许叔微听京绳子这么说,就知患者的病已好了七八分。便与京绳子说“听老伯所言,令郎的病症应消退得差不多了,真武汤不必再饮。待我再为令郎诊脉,开些善后的药便可。” 京绳子听许叔微这么说,自是深信不已,忙把许叔微与赵偲迎进房中。 接着许叔微与赵偲各为患者诊了一次脉。 摸完脉象,许叔微便笑着问赵偲“赵郎以为要用哪些药材为好” 赵偲一听便知许叔微是在考她,思索了一会儿道“用清心丸配上竹叶汤,便可清除余毒。” 赵偲说罢却见许叔微已将药方写好,方上写的正是赵偲所说。 “赵郎所思与我不谋而合呢。”许叔微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方交给了京绳子,并嘱咐他买好后如何用药。 而许叔微方才赞许的眼神,竟不知怎得让赵偲脸上一热,赵偲赶紧稳住心神,暗暗称怪。 待许叔微与京绳子交代完用药事项后,便与赵偲一同离开了京绳子家。 两人出门后,心上大石也算放下,都觉得有些疲惫。 许叔微便向赵偲请辞“赵郎,你我也忙活了一天一夜。现下患者无碍了,你赶紧回旅舍休息吧。” 赵偲一夜未睡自是觉得疲惫,便答“好的,在下正有此意。许大夫也赶紧归家休息吧。”赵偲说罢正要离去,而许叔微又叫住了她。 “赵郎且慢,你说你乃汴京人士,请问何时回汴京” 赵偲答道“在下来此地本是有些事务要处理,昨日均已处理妥当。之后便想领略一番两浙的山水,应游玩两三日方回汴京。” 许叔微听赵偲还要留于此地几日,心中竟有些开心,便说“即是如此,赵郎可有兴趣去余杭一游我可为向导。“ 余杭便是后来的杭州。 赵偲本也有去余杭之意,有志同道合之人愿意当向导,自是求之不得。 “如此甚好,那劳烦许大夫明日至旅舍寻我,车马餐费皆由在下负责便可。” 许叔微听赵偲如此说,自是推脱“不可如此。车马在下一路随行还成。餐费绝不可再倚赖于君。我自行买些干粮带着便可。” 赵偲也不让步“许大夫不可如此。桴材与许大夫本就萍水相逢,如此投契实属不易。此番又要劳烦许大夫推辞了学堂那里的活计为我做向导,若是许大夫执意自备干粮,那桴材也不便让许大夫做向导了。” 许叔微听赵偲如此说,也知若再推辞就有些不通人情了,只得应下。两人约好明日碰头的时间后便各自离去。 隔日巳时,赵偲、许叔微与一同乘驴车从明州前往余杭,在驴车上三人闲聊琐事倒也和乐。大约走了一整天才到了余杭。 至余杭时已是深夜,遂就近找了一家旅舍,要了三间干净的客房先做休息。 隔日清晨,赵偲早早便起身,许叔微与亦是。难得来到余杭,自是要品尝一下当地的各色美食,早餐便是吃了各色的包子和糕点。赵偲尤爱灌汤包,将灌汤包先置于汤匙之上,对着包子皮先小小的咬一口,待汤汁流出后对着汤汁吹上几口气,然后便能一口将灌汤包吃下。赵偲吃着灌汤包,脑海里突然浮现在州桥夜市时,清照吃包子鸡皮结果被烫红了眼眶的画面。 赵偲心想清照那个小猫舌头,若是吃着灌汤包,怕是又要烫着了。也不知这丫头近况如何,多日未见,倒是有些想她。 想到清照,赵偲不知为何便弯了眉眼。许叔微见赵偲吃得眉开眼笑的,只觉是这家店的包子对了赵偲的胃口了。 用过饭后,赵偲一行人便一齐上了街,余杭城中景致瞬间映入眼帘,确如柳永望海潮中所言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不过要问余杭比之汴京有何不同,那便是余杭不仅物产富饶、繁华喧嚣还兼有山水之美,来余杭必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西子湖。 于是赵偲一行人领略过余杭城内繁华之后,便直奔了西子湖。 来到西子湖畔,只觉从喧嚣中走入了宁静。耳边再无车水马龙的喧闹嘈杂,只剩青山绿水。放眼望去,是开阔而澄清的湖面。向左,便能看到当代大文豪苏子瞻十几年前修建的苏堤,堤上还横跨着六座拱桥,名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往右观之,映入眼帘的便是白沙堤,而以白沙堤为媒介与陆上相连的是一座小山,名为孤山。西子湖中还修了一座小亭子,名唤湖心亭。 赵偲与艄公租赁了一只木舟。这不是赵偲第一次泛舟,但赵偲庆幸这次不必再由自己划了,给上艄公一吊钱,便能安心的乘舟观景。 今日天气甚是晴朗,且时令又未至夏,四月,正是西子湖春意未退之时。岸边堤垂柳,湖面禽戏水。绿重重叠叠夹着红,红零零乱乱点缀着绿。让人乱煞分不清是绿肥还是红瘦。 赵偲与许叔微对坐于舟上,由于租的这舟是比较好的一艘,故舟身颇大,且舟上还置了一张小桌,小桌上放着一个酒葫芦和两个瓷制酒杯。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衬着春风小酌一番。 赵偲自知不胜酒力,但也忍不住喝了两杯,倚靠在舟上向远处望去,还能看到南高峰、北高峰、飞来峰这些青山。 赵偲乘着醉意说“许大夫,可惜今日无雨。只看得到水光潋滟晴方好,无缘山色空蒙雨亦奇。” 许叔微见赵偲仅酌了两杯酒便醉上眉梢,赵偲本就面若敷粉,喝了酒更似是涂了层胭脂一般,像极了南风馆中的小倌。 许叔微本不好此道,但现今喝了酒也有几分醉意,只觉得赵偲风流得紧,让人心生亲密之意,于是便说“你我今夕得搴舟中流,自是缘分。便不要再唤我许大夫了,唤我知可吧。” 许叔微说得情真意切,眸中流转着淡淡的情愫。 赵偲本也就对许叔微有些好感,换个称呼这般事,自不在话下。便强撑起几分清明来,说道“那知可也莫要再唤我作赵郎了,唤我桴材便可。” 许叔微笑着应是,而后便开始与赵偲介绍起西子湖上的各类美景。 山光如淀,湖光如练,一步一个生绡面。 叩逋仙,访坡仙,拣西湖好处都游遍, 管甚月明归路远。船,休放转;杯休放浅。 赵偲倚靠在舟边,半眯着眼听着许叔微说着三潭映月的故事,但神思却飞去了八年前在明水镇溪亭的那一日。 那一日,有一个小女孩,带着自己泛舟,还教自己怎么划船。后面那个小女孩还喝醉了,倒在自己的怀中。最后她们还把船划进了藕花丛中,惊起了一大滩的水鸟。 思此,赵偲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西子湖,似乎还是不如溪亭湖畔呢。 而许叔微看着赵偲笑若春风,以为是自己故事讲得精彩,便是更加卖力的将自己所知一一叙述。 直至日暮,赵偲醉意退去,方才返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赵偲在余杭玩了几日,游兴尽后也觉该回京去了,便与许叔微拜别。 许叔微自是不舍,古人的离别,经常是一别之后,一生都再难相见。但许叔微又无挽留赵偲的理由,只能连饮三杯,祝赵偲归京一路顺风。 赵偲又怎会感觉不到许叔微切切之意,于赵偲自己而言,许叔微亦是难得的知己,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京中亦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回去处理,尤是清照终身大事未定,她心中总是牵挂,只能把对许叔微那点淡淡的好感埋于心中。 登船前,赵偲最后与许叔微说道“知可兄,若有闲暇,便来汴京马行街北“回春堂”寻我。” 许叔微听到后,笑着与赵偲点点头,双手抱拳对赵偲作揖。赵偲便也双手抱拳作揖回礼,而后进入客舱中,踏上回京的路途。 船在水上走了几日,方才到了汴京。 回到郡王府后,赵偲命将带回来的龙井茶送于赵佶与清照后本想清洗休息一番。不料宫中来人,宣赵偲入宫见官家。赵偲无奈,只得换上正式的衣服,入宫觐见赵煦。 赵煦召赵偲进宫,主要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赵偲为他诊脉。赵偲摸过赵煦的脉后,心中了然,赵煦最近定是服用了一些短期内能达到强身健体,但副作用极强的汤药,所以表面上看着赵煦气色尚可,实际这身体早已虚弱不堪,待时间一到,赵煦定是必死无疑。现今也只能开些续命的药方为赵煦吊着一口气了。赵偲思索片刻,开了个调气理气的方子,并嘱咐赵煦一定要多休息。 赵煦笑着应是,并命人收下药方。正当赵偲想辞去时,不料赵煦开始问她“听说十四郎近来去了余杭” 赵偲观赵煦面色如常,应只是随意寒暄,便回道“回六哥,十四近来确实去了余杭。” 赵煦突然来了兴趣,继续问道“哦那余杭风景如何是否如苏子瞻诗词里说的那般美” “余杭确是个好地方,承蒙六哥治国有方。余杭城内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城外则是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十四此次去游玩了几日,实感不虚此行。” 赵煦看赵偲回答得正正经经,忽然起了戏谑之意“那余杭如此好景致,不知余杭的女子里,可有让十四郎满意的” 赵偲一听便知赵煦要旧事重提,忙回答道“十四只顾着看风土人情,领略绿水青山。确是没有注意其他。” 赵偲一边回答,一边偷偷看着赵煦,只见赵煦长吁一口气道“十四郎,在兄弟里面,你最年幼,如今还未娶妻的也仅剩你一人,真的不要六哥为你指一个女子为妻” 赵煦话语中全是身为一个兄长的担忧,丝毫没有作为帝王的架子。 赵偲也知赵煦一向待自己不薄,虽然赵煦如今纵情声色犬马,但确实是一个好兄长。赵偲见他如此为自己的婚事担忧,心中亦觉得温暖,于是恭恭敬敬的答道“十四知六哥心疼我,但十四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怕是怕是六哥为十四指了婚,十四亦无法尽为人夫的责任。” 赵偲说得如此直白,赵煦自然无法勉强于他,只能是将为赵偲指婚之事再作罢。 不过赵偲请辞离去时,赵煦想起还有一事“你有些日子没去太学了,有时间还是多去太学走动走动。近来太学中有些学子得了风寒,你便去给他们看看,也省得我再遣御医过去。” 赵偲应是后,赵煦突然板起脸来“还有,四月初一是什么日子十四郎可晓得” 赵偲笑答“怎会不知,四月初一乃是六哥的诞辰。” 赵煦听到赵偲还记得自己的诞辰,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四月初三那日,宰执、亲王、宗室及百官都会入宫为我祝寿。你今年可别像往年一般,贺礼到了人却没来。你六哥坐拥天下,还有什么稀世珍宝是我没见过的只有见到至亲手足,我方才开怀。” 赵偲听赵煦如此说,真是推脱不得,可她本就不善官场社交,每每参加此类酒筵歌席都如坐针毡,恨不得时光飞逝才好,故能推脱的都让替她推脱了去。去年赵煦生日,赵偲便赠了一株东海红珊瑚树,但宫中设宴之日她并没有去。那时觉得赵煦祝寿宴上人数众多,少一个自己应不打紧。如今看来皇帝对她去年没有赴宴还是心存不满,便是没法子了,只能对赵煦乖巧恭敬作揖道“十四晓得了,四月初三定会赴宴。 赵煦这才满意,挥挥手让他回府休息。 隔日,赵偲清晨起身,去处理药铺和酒楼的诸多事务,待处理完毕后方才去了太学。 一踏入太学,赵偲便见学子们凑坐在一起,想必现在正是课间休息时间。赵偲于是上前去,却见一学子拿着一纸红笺,对众人唤道“李小娘子又作新词啦 众学子们都颇有兴趣,让他赶紧念来与大家听听。 只见那学子不慌不忙的对着红笺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众学子们听罢后,有的频频点头,有的做思索状。 其中有个学子不以为意道此词不过化用了唐韩偓懒起中的“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的词意。依我所见这李小娘子,不过尔尔。” 此时朱梦说与赵明诚亦坐在人群中,听到这位学子口出不屑之语,两人面上皆是了了之色。 于是朱梦说先笑着开口道“此词虽化用了唐韩偓的懒起,但意境上却是截然不同。此乃”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之别,怎能等同论之。依在下所见,李娘子的词语新意隽,更有丰情。 赵明诚平时素不太爱与人交道,一心醉于金石研究。但此时亦有话要说“此词不仅让人深感一片伤心,且含缠绵泣咽的惜花之意。虽化用前人之语,却是标新立异,在下也认为不可相较之。” 朱梦说与赵明诚也算得上是太学里的优等生。一位虽出身平民,但德才兼备,备受太学中的学官青睐;另一位父亲身居高位,但本人丝毫无纨绔之气,且学有专攻,假以时日必也是栋梁之才。 刚才那位口出不屑之语的学子见朱梦说与赵明诚都替清照说话,霎时变成了斗败的公鸡一般,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了座位。 朱梦说与赵明诚倒是相视一笑,但赵偲从他们的眼中确是看不到笑意的,隐隐还有竞争之意。赵偲未曾想到这朱梦说与赵明诚都钦慕清照之才,这下都不需要她给朱梦说做媒了,只要让清照喜欢上朱梦说便可。得好好找个时机,让他们相识。可这太学,一月中只初一与十五这两日放假,而清照何时能出宅更是未可知,只能尽量安排了。 赵偲顺手拈拈带着的一块玉制手把件,思绪又飞回了刚才太学生念的那阙词中。若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清照所作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她第一次读到这阙词之时应是在初中,那会儿也只是背诵了,并没有深究词意。如今心中默念此词,却百感交集。“昨夜雨疏风骤”,不知是她离开汴京后的哪一夜雨疏而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这丫头又偷喝酒了,不知是不是风声太大刮得她不得安眠,才需要借酒助眠;“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这卷帘人当是盈盈了吧。赵偲都能脑补出清照刚睡醒,迷迷糊糊的问盈盈庭中海棠花怎么样了盈盈定是一脸不在意的回答清照“小娘子,海棠花好着呢,和昨天一样啊。”;“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清照这丫头啊,一定是愠怒的嘟着嘴,呵斥盈盈道“胡说八道,一夜风雨,海棠怎能依旧,定是绿肥红瘦”。然后还会一边生气,一边让盈盈给她研墨,手执着羊毛小楷,就着红笺,写下能流芳百世的一阙。 赵偲觉得自己确是不像朱梦说与赵明诚一般,能说出清照写的词哪里好,有多好。她只能通过这一字一句,去想象词中人一嗔一怒,去感受一个与在她面前大不相同的,饱含诗意的,又带着些多愁善感的李清照。不禁想,清照下笔时在想些什么呢为何一觉醒来,一心挂念的,却是庭中的海棠花呢 赵偲于此陷入深思时,那边太学的学正却看到了永宁郡王在此,赶忙上来行礼。 学正昨日便接到了赵煦的命令,知道永宁郡王会过来给学生们诊脉,只是未曾想隔日永宁郡王便来了。 赵偲忙收起思绪,让学正免礼,并让他安排一下,让学生们都列好队,一个一个按顺序让她诊脉。当然,得了风寒的那几个学生优先。 学正不敢怠慢,马上开始着手安排。 赵偲先为几个伤风的学生诊了脉,确实只是风寒后互相传染,但几个人伤寒的程度都不同,不能用一个方子来治疗,赵偲于是按着每个人不同的病情开了药方,并令学正注意太学内学舍的通风、还有组织学生课余时间给太学做做大清扫。 学正听后面有难色“郡王,这在太学中的皆是朝廷栋梁之才,怎可让他们做洒扫这些活计。” 赵偲自是听不得学正这些迂腐的话语“古人亦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太学子弟,乃朝廷之栋梁。现今如此弱不禁风,区区风寒便病倒了十有其三。若是闲暇之余多做做洒扫之事,不是正好有利于健体么若是学正认为此法不可行,那吾为了这些太学子弟的身体康健,便是每日都来太学做洒扫,学正意下如何” 学正平时见这永宁郡王皆是慈眉善目、弱不禁风之态,何时见过他如此咄咄逼人,赶忙低头拱手连说“下官不敢,是下官失言,请郡王息怒。” 此时站在一旁的朱梦说见此状,便主动出列拱手对赵偲说“郡王息怒,学正只是忧心洒扫活计耽误我等习书知礼。郡王若信得过,学生愿意协助学正一同安排洒扫诸事宜。” 赵偲见朱梦说确是个有胆识之人,心下对朱梦说好感更多了一分,且她本就是威慑一下学官,并不真要与他为难,便说“即是如此,那此事就交由你与学正去办罢。学正,你可听清了” 学正暗暗拭下额边的冷汗,连连应是。 赵偲便也不再多言,继续为太学生们诊脉。 待诊到朱梦说时,赵偲观朱梦说脉象有力,且面色过于红润,应是体内有热。赵偲便交代朱梦说近日应如何调整饮食与作息,并嘱咐他下月太学休沐时来“回春堂”一趟,拿些下火的药材与他,朱梦说含笑应是。 而排在朱梦说后面的便是赵明诚,赵偲搭过赵明诚的脉搏,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暗骇,这赵明诚竟有男性的隐疾,莫怪历史上李清照与赵明诚后面蓄养的几位侍妾均未给他生下孩子,原来是赵明诚本就不是康健之躯。 不过若是赵偲愿意,倒也是能为这赵明诚调理一二的,只可惜她实在不喜赵明诚这个人。且这种隐疾除了会没子嗣之外,并无其他影响。于是赵偲便对赵明诚说“君身体甚康健,平日多活动身体便可。” 赵明诚对赵偲的印象本也就平平,他知永宁郡王乃是贤王,为汴京百姓做了不少事情。但平日里见他来太学听课之时皆是恹恹之态,看起来对学问不甚感兴趣。倒是之前经常与他一起的遂宁王乃是有大才之人,甚善于书法字画。赵明诚乃是一介文人,文人自然更愿意与文人相交。对于自己来说,赵偲像是个圈外人一般,聊不到一起去。 于是赵明诚拱手向赵偲道谢后,便转身离去。 赵偲自然对赵明诚的态度不以为然,依旧是替剩下的学生一一诊脉。待诊完最后一个学生,太阳早已落山。 赵偲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后便离开了太学,回了郡王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深夜李宅中,只见清照的贴身侍女盈盈捻手捻脚地进了厨房里拿出个暖瓶,而后又轻手轻脚的回到清照的闺房中。 “拿到热水了么”清照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手上的书。 “拿到了小娘子,我这就给你冲茶。”盈盈麻利的用暖瓶中的热水将茶冲点好,并将茶碗放在清照清照右手前方,“小娘子,茶好了。” 清照抬起头来,左手扔执着书,右手拿起茶碗至唇前轻轻吹了几下,而后轻嗦了几口茶汤。 随后清照闭目不语,似在品茗。须臾后,她睁开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道“这龙井,果真是好茶。”说着清照放下茶碗,又蹙了蹙眉道“可惜现下茶具不全,真是糟蹋了。” 盈盈看自家小娘子吃完茶后,眸中淡淡的疲惫之感一扫而空,瞬间神清气爽起来,于是对这龙井茶的味道甚是好奇,便问“小娘子,这茶和咱们平时吃的毛尖有什么区别啊。” 清照翘了翘嘴角,将茶盏放回桌上,又低头看起了书“你自个儿去吃一碗不就知道了么。” 盈盈得到清照的特许,自然是不会客气的,赶忙也给自己冲了一碗,猛地牛饮,结果被烫得哇哇大叫“小娘子好烫啊” 清照抬头便看到盈盈眼中带泪、吐着舌头、煞是可怜,忙起身给盈盈倒了一杯冷水让她饮下。 “你慢点吃,又没人与你抢,这么急作甚。”清照一脸无奈的说。 盈盈这会儿方才觉得舌头舒服了一些,捏了捏茶碗,有些口齿不清的与清照说“小娘子,永宁郡王送来的这茶,好似与我们平时饮的茶没什么区别啊。” 清照捏了捏盈盈的鼻子,拿起一旁的茶碗又吃了一口“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货。这龙井茶怎能和我们平时吃的粗茶相比。” 清照说着拿起小茶碗在盈盈面前晃了晃碗中的茶汤,“你看这茶汤,色泽清碧,极具悦目动人之感。” 说罢清照又将茶碗置于唇边再嗦一口,闭眼细细品尝“此茶滋味甘甜,颊留芳香,沁人肺腑。”随后清照露出满足的笑容又道“真若东坡词中所说从来佳茗似佳人。来日定要择一良时,焚香沐浴,备好“十二先生”,好好的点次茶,再不能糟蹋了。” 盈盈见自家小娘子如此怡然自得,不忍心再出言打扰,于是乖乖的伫于清照身后不语。 清照将手中的小茶碗放回桌上,一手托着腮,一手用手指在茶碗的碗口一圈一圈地打转。 现已是子时,房中的蜡烛已烧了大半,烛花微弱地跳动着。盈盈见清照还无就寝之意,于是拿了剪子将长长的蜡芯剪短,房中方才稍亮了一些。 “盈盈,你说阿偲现在在干什么呢”清照突然问道。 “这都子时了,郡王爷应该睡下了吧。”盈盈一边将剪子放回收纳的盒中,一边回道。 “他回京也已七日了,除了送了盒龙井过来,人影都见不到。”清照嘟哝着嘴,一脸不满。 “郡王爷是男儿嘛。小娘子你经常看的书里不也说么,男儿志在四方”盈盈一边回着清照的话,一边拿起绣绷来绣手帕。 清照虽觉得盈盈说的有些理,但是心中还是不快“盈盈你别绣了,和我说说话。” 清照说着便要抢过盈盈手中的绣绷,盈盈赶紧把绣绷藏到身后,苦口婆心的对清照说“诶哟我的姑奶奶啊我好不容易快绣好了,你可别扯坏了,这可是你女红的功课扯坏了,明天夫人过来,我看小娘子你怎么办” 清照一听盈盈是在绣母亲布置给自己的女红功课,瞬间就老实了,乖乖坐回原位讨好道“行行行,你好好绣,我不抢了。” 盈盈见自家小娘子难得认怂,便打趣道“奴婢这手也笨得很,绣的花纹也只能凑合看看,要不小娘子你自己绣一个” 清照看盈盈的眼神就知道这丫头在打趣自己,可也没法子,谁让自己绣工一般呢 原来清照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学习各种文人技艺上了,琴棋书画这类自都不在话下,可这女红,清照也就将将会一些,实在无法拿出手。 清照只得认命讨好盈盈道“使不得、使不得,盈盈你的绣工简直冠绝汴京我就不献丑了” 盈盈瞬间就笑开了,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冠绝汴京小娘子你这也太夸张了不过虽然没有冠绝汴京,总也不会像小娘子你一般,绣朵牡丹绣得像是颗泡菜似的”盈盈说罢继续哈哈大笑。 清照自然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你个死丫头,你看我不打你” 清照拿起一边的书就要打盈盈,盈盈起身要躲,主仆二人便绕着桌子追赶打闹起来。 须臾后,盈盈败下阵来,累得瘫在椅子上,“是是我输了小娘子,我我认罚”盈盈一边说一边喘着气。 清照也就拿着书翘了翘盈盈的脑袋,“这么没用啊这才跑了几圈你就累成这样。” “那是小娘子你太有气力了”盈盈狡辩到。 “那是自然,你看我不是每日都会去园中活动活动筋骨么,若是只一味的死读书,不注意身体康健,这世上也不过是多了个书呆子而已”清照说着翘起嘴角,用力捏了捏盈盈的脸。 “嘶哇小娘子你这么用力的么”盈盈龇牙咧嘴的痛呼,惹得清照哈哈大笑。 “小娘子你就会欺负我”盈盈委屈。 “谁让你好欺负”清照笑脸盈盈,霎的又落寞了起来,“像是阿偲他就一点都不好欺负” 盈盈一边用手揉着被清照捏过的脸,一边又看着清照情绪大起大落,忽地便心有所知。 只见盈盈转了转眼睛,看似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娘子你是不是心心悦那永宁郡王啊” 清照才听到盈盈的发问,便咻地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盈盈道“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我怎么可能心悦阿偲” 盈盈也只是心下猜测,见清照如此矢口否认,便说“奴婢只是觉得,小娘子你对永宁郡王好像太过上心了一点” 清照仿若心事被拆穿一般,瞬间双颊发热,双手不禁互相搅捏着,但嘴上还是否认道“我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和阿偲自小便相识,自然多些情谊阿偲就像就像是我的兄长一样盈盈你莫要乱说了”清照说到后面,倒是越说越小声。 盈盈听罢自是信以为真,毕竟李家的小郎君李迒虽然也是个生性和善之人,但是有时太过顽皮。像清照这般年纪的,喜欢与比自己大些的玩耍,也是极合情理的。 于是盈盈扯了扯清照的衣袖讨饶道“小娘子,是奴婢错啦不该乱揣测您的心意可我这也是也是担心小娘子心悦上那郡王爷。” “阿偲他不好么为什么你会担心”清照有些不解。 “就是就是”盈盈一脸为难。 “盈盈你要急死我么快说”清照黛眉微颦,小手拽上盈盈的袖口,一脸着急。 “我说我说小娘子你别激动”盈盈一脸无奈。 清照便拉着盈盈坐回椅上“快说” 盈盈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而后对清照说“这永宁郡王在汴京是深受百姓爱戴,他也确实是乐善好施、悬壶济世的好郡王。” “盈盈,说重点。”清照一脸焦急。 “好好好小娘子你总得让我慢慢说就是我叔叔,之前路过了汴京有名的一家南风馆,结果看到永宁郡王从里面走了出来” 盈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自家小娘子的表情。只见清照先是一脸迷茫,后又歪了歪脑袋,最终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阿偲他好南风” 盈盈缓缓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是。而且小娘子你看这永宁郡王,长得又是身消体弱、面若敷粉的哪有一点男子的阳刚之气。” 盈盈话音才刚落,清照便有些气愤的反驳道“阿偲他说过,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所以才那么身消体弱。光凭这一点就说阿偲好南风,也太欠妥当了” 盈盈见自家小娘子一脸的不信,便说道“可奴婢还听说,这永宁郡王都年十七了,可别说王妃,连个侍妾都没有小娘子你说说,这还怎么解释” 清照自然接着反驳,且面带厉色“阿偲本就是正人君子,未娶妻可能只是没遇到意中人。至于妾室,就算世间男子皆三妻四妾,也不能以此作为常理来度人。汉时诸葛孔明,一生相伴仅黄氏一人;唐时贤臣魏征,一生至爱也仅有裴氏。”说到这,清照面露些许艳羡之意,“试问有哪个女子不期望与自己的郎君一生一代一双人。若阿偲愿为至爱守节,纵他身消体弱,又有何妨”随后清照转身看向盈盈,“盈盈,这些个空穴来风,你又怎能随意当真。”清照话中具是循循善诱之意。 盈盈听罢自家小娘子一席话,心中惭愧,也做反省之意“小娘子说得对,我不该乱听这些流言蜚语。况且这永宁郡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清照见盈盈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自也不会继续为难于她,于是摸了盈盈的头道“听懂了便好。至于你叔叔看到阿偲去了南风馆说不定阿偲是去给人治病” “有可能,听说南风馆里的小倌是挺容易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的我”盈盈正想说什么,清照赶紧捂住她的嘴。 “好了接下来的话你非礼勿说我非礼勿听” “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奴婢闭嘴”盈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捂住了嘴。 清照也笑了笑,慢慢走到床边,准备就寝。 盈盈赶忙上前伺候自家小娘子更衣,刚帮清照脱下外衫,盈盈又好奇的问道“小娘子,你刚才那番话说得真好是哪本书里看到的” 清照捋了捋头发笑道“这是原著书里可找不到。” 说着清照坐到梳妆台前,面露得意之色。 盈盈很自然的跟了上去,帮清照将发髻解开,并用木梳帮清照顺发,一边梳着,一边又问道“小娘子你希望你的郎君是什么样的你也会希望一生一代一双人么” 清照看向梳妆台上所置的铜镜,见盈盈正认真的为自己打理头发,于是笑答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多问题莫不是思春了”清照语气中尽是戏谑。 谁知盈盈反应巨大,猛地一抬头,清照通过镜子都看到盈盈瞬间瞪大了眼睛“我我没有”盈盈红着脸,看到自家小娘子脸上尽是调侃,只能讨饶道“小娘子你别取笑我了,我我就是问问嘛”盈盈说着又有些犹豫,低头绞了绞手指,而后道“我前些日子路过阿郎和娘子的房间,无意中听到了,阿郎说要给小娘子你择一个良人,所以所以我才想问问小娘子,心仪什么样的男子。” 清照听到父亲要给自己选婿,面上没有一点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她也没有马上回答盈盈的问题,只是将理开了的发丝收拢斜拨于前,一下、两下的用手抚顺,而后面对着梳妆桌上的铜镜,淡淡地启唇道“盈盈,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有一日下了一夜的雨,早晨我醒来时,问了你院子里的海棠花怎么样了。” 盈盈站在清照身后等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自家小娘子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反倒是开始发问了。但盈盈也只能乖乖答道“自然记得,我那时答小娘子海棠依旧后还被小娘子一顿训斥呢”盈盈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委屈,不过她忽地又兴奋起来道“但我后面到院子里看过了果如小娘子所说绿肥红瘦小娘子真是厉害” 清照从铜镜中,看到身后的盈盈是满脸的崇拜。清照心中既是无奈,又觉自己这个贴身的小丫鬟煞是可爱,因转身敲了敲盈盈的脑袋说道“够了,别拍马屁。”说罢又转回身看着桌上的铜镜道“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我又怎会不知岁月易逝,红颜易老。世人皆喜将美人喻作芳华,可惜华者又有几何不过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终究是红消香断无人怜。那园中的海棠,盛开时众人驻足而观,可雨疏风骤之夜,凋零红瘦之时,又有何人怜惜”说至情切处,却见清照起身,缓步地走向窗边,手抚着窗台怅然道“而我,又何尝不似那海棠,花谢花开、日曝风吹,处处不由己。”清照眼中莹然,似有泪光。 盈盈从未见过自家小娘子如此,竟不知如何安抚,但自己与小娘子朝夕相对、情如姐妹,又怎忍她如此伤怀,于是盈盈着急道“小娘子,你怎可如此说自己。阿郎他如此疼惜你,定是会为小娘子择一良人的。小娘子你莫要担心” 清照听盈盈如此说,竟是弯了弯眉眼,可那灵动带着水光的眸中却未有一点笑意。她仍是伫于窗前,摩挲着窗沿,喃喃道“盈盈,若是我生于平凡之家,或可期望一生一代一双人。可我是李清照,是李文叔的女儿。自当嫁得门当户对之婿,成守德持家之妇。”清照微不可觉的叹息一回,“说来,若爹爹未曾接我来汴京,在明水,我择一平凡之人为夫,或也是美事”随后清照又自嘲道“可我又岂是甘于平凡之人这世上之事便是如此罢,美中不足,却又好事多磨。” 清照是个通透之人,又有什么是她看不懂看不明白的。 盈盈无清照心智,清照一番长话她自是有听无懂,只能喃喃唤道“小娘子” 清照怎可能指着盈盈能安慰自己,为了让盈盈不再担心,她悄悄拭去了泪珠,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故作无事的离开窗边,坐回床榻上,并如平时一般,喜眉笑眼对盈盈道“盈盈,我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读书写词,便是什么” 盈盈见自家小娘子忽然又似平时,有些懵然,但仍惯性的回答道“博弈。” “对正是博弈。”清照说着又站起身来,将最后一层衣裳脱去,抛向盈盈道“择婿,亦是一种博弈。而你家小娘子,绝不会输。”清照说罢,便往榻上一倒,“好啦,夜已深了,安歇罢,你也快去就寝。”清照闭眼,作入眠状。 盈盈连忙接住清照扔过来的衣裳,又看自家小娘子已无交谈之意,只得摇摇头,认命的将清照的衣裳整理好,挂到了榻边的小架上,而后在铜制的香炉里点上清照最爱的瑞脑香。 正当盈盈将要离房之时,忽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床榻唤道“小娘子小娘子” 清照本不欲再多言,但遭不住盈盈多次呼唤,便问“还有何事” 盈盈拍拍脑门子说“我忽然想起四月初一乃是当今官家的诞辰,听说四月初三会在宫中举办圣节大宴,到时宰执、亲王、宗室及百官都必须参加呢。想那永宁郡王便是因此才脱不开身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四月初三这日,赵偲入宫朝见天子,往大殿的路上还遇到了许久未见的赵佶,只见赵佶穿戴皆比一干亲王要讲究,愈发春风得意之态。 赵佶见了赵偲,自然是热络的迎上来,先是对着赵偲一番打趣,后又对他悄无声息去了余杭,不带自己一同去表示不满。 赵偲无奈,只得转移话题,问他送去的龙井如何 赵佶自是入套,瞬间就不再谈赵偲出游之事。极力的称赞赵偲带回来的龙井确是极品。他这几日在府中时时饮用,茶饼已所剩无多。 赵偲当即命今日归去后将府中余下的龙井都给遂宁王送去。 赵佶瞬间喜上眉梢,与赵偲说着汴京最近哪条街,哪条巷中又新开了甚店,邀他一同去耍耍。 赵偲想着自己还与清照有约,且并不想与赵佶去声色犬马,便说官家近来命她去太学为太学生们看诊,恐无闲暇。 赵佶听是官家有命,自无话说。 两人一路谈笑,即到了大殿。接着便与其他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一起手执笏版,按礼节朝见天子。 天子寿宴,自是美酒琼浆、玉盘珍馐不必细说。 至众人喝到酒酣耳热之时,赵佶起身向天子献艺。底下众人皆知遂宁王虽平日里好玩痴傻,但论书和画,可谓是冠绝京城。 赵煦见赵佶酒意正浓,正是一派风流韵味衔于眼角,哪有不让献艺之理,忙令众人,协助遂宁王献艺。 只见赵佶大笔一挥,写出好几副字来。宫人们一一将着字的宣纸敞开举起,与天子并群臣观赏,无不叫好。 赵煦龙心大悦,当即就加封赵佶为端王。 后至寿宴即散之时,仍有未了之丝乐。只见汴京凤栖楼的两位名伶“朝云”与“暮雨”,走进殿来,为当今天子奏唱一曲西江月。 那朝云着一蓝裳,长挑身材,发若乌云,面如玉兰,冷凝沉默,无甚表情,只是一味抚琴,让人一观只觉是个冷美人。 而暮雨则着一身粉裳,身材合中,论容貌与朝云不相上下。凝脂砌的鹅蛋脸,仿若吹弹可破,杏眼黛眉,柔情万千流转其中。 赵偲细视下,只觉暮雨较起那朝云来更有些人气儿,且歌声婉转悦耳,唱到情至浓时更是有戚戚切切之意。赵偲虽不谙此道,倒也听得入了迷。加上她今天亦喝了不少琼浆玉液,人越发迷糊了起来,于是直勾勾的看着暮雨。 那朝云见了赵偲目光灼灼直向暮雨,竟怒目而视。 赵偲本就只是醉酒,虽看着暮雨,其实意识早不知往哪里神游去了,此番被朝云一瞪,顿时回了神,赶紧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酒盏。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看。 此时龙椅上的赵煦,也早就烂醉,不管这名伶唱的是西江月还是东江月,一并都给赏了。 而后便因不胜酒力,宣布今日圣节大宴至此结束,众人方各自散了回家。 隔日赵偲醒时只觉头疼欲裂,忙唤将王府药房中治隔日醉的丸药拿来。忙去拿了丸药并温水与赵偲送服,赵偲服过药后方才觉得舒坦一些,又想着今日并无甚事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且从余杭返京后便如一个转动的陀螺一般,未有时间休息养生,遂决定今日就在王府里安歇着。 见自家郎君服过丸药后面色渐转好才放下心来。本欲传膳,但赵偲仍卧于榻上小憩,显染无起身之兆。遂退出房去,至王府厨房为赵偲熬粥。 赵偲难得能酣睡一饷,待醒来时已是午后。此刻较早晨而言,神智已是清明,于是起身洗漱。 一直立于门前,听到房内有响动便知赵偲已起身,便去了厨房将熬好的粥端来,赵偲正是饥肠辘辘,见端粥来,自是欢喜。 用过粥后,赵偲便到府中的药圃散步。赵偲已是一月未曾步至此地,只觉较前次而言,药圃中的植物树木愈发郁郁葱葱起来。原先那块空地上,以命人种上了七株江梅幼苗,现已长出了些叶子来。 负责管理药圃的两个园丁见郡王来了,赶忙上前行礼。这两个园丁原是赵佶赠赵偲的面首名唤“称心”、“如意”的,后被赵偲遣作园丁使用,赵偲嫌“称心”、“如意”太过风尘气,便与他们改名为“赵溱zhen,一声”与“赵洧ei,三声”。溱、洧皆为江名。取意以江名命之,以护园中植被之意。 赵偲对下人向来极好,挥挥手让他们免礼,且问了问园中近来可有长出甚没见过的药草来 赵溱乃喜答道“近来奴于园中确有发现一株未曾见过只药草,请郎君随我来看。” 于是引着赵偲到一角落处,只见一株草生于此。一茎而生出三个叉来,叶为齿状,郁郁葱葱之态,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奴后翻阅了神农百草经,书上竟无此草之记述。便小心养护着,等郡王前来查看。”赵溱眼中具是切切之意。 此时那赵洧却似有些不满,在一边说道“此草神农百草经中确实无记载,但亦有可能因此草只是一株杂草罢了。 赵溱闻赵洧这般冷嘲热讽,面上竟无不悦之意,只是不理。 赵偲此时眼中心中皆是此草,赵洧说了甚,她充耳不闻。只见赵偲俯身嗅了嗅,又小心的摘下了此草的一片小叶,放入口中咀嚼。须臾后,她露出了无比喜悦之情道“此草不是杂草,确是一株灵药赵溱,你立了大功了” 赵溱自是扬眉吐气,但仍谦卑的对赵偲说“奴不敢居功,敢问郡王,此草乃是何物” 赵偲用指尖爱怜的抚了抚这被培植在角落的小草儿,说道此草名为“唤魂”,亦唤“还魂”。乃是在人阳气将尽之时,服下便可还阳复脉之草。不过此草并非起死回生,仅是能护住人最后一点气,以为医者争取最后一点救治的时间,但有此功效已是难得。 说罢赵偲便转身对赵溱说“此草能长得如此好,你功不可没,便赏你十两银子并休沐七日,回去看看亲朋吧。” 赵溱一派欢喜的应下。 赵偲今日于药圃竟能寻得如此神药,心中欢喜自不必说。忙交代赵洧接下来这七日赵溱休沐,“唤魂”便劳他多加照顾。待草药长到一尺之时,可直接来寻她,她亲自来料理此药。 赵洧连忙应下。 赵偲后见红日已近西垂,便离开药圃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后,赵偲即坐于书案前,提笔写信与清照,邀她四月八日至汴梁城外的河滩垂钓。 待盈盈将信送至清照手里,清照甚是喜悦。 四月八日乃是释迦牟尼佛的生日,京城中的各大禅院均会举行浴佛斋会。而李格非的夫人王氏每年的四月八日均会前往寺庙中祈福。故那日王氏定早早便出门去了。 清照现下只盼着四月初八早早来了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于是盼星子盼婵娟,终于等到了四月初八,王氏果如往年一般,一大早便带着几个丫鬟并小厮出门祈福去了。 清照赶紧携盈盈溜出府去,至南郊桥与赵偲会合。 至南郊桥时,赵偲与已在桥上等候。 一月未见赵偲,清照只觉赵偲又高了些,清瘦了些,但气色显胜于前。 清照不由暗忖不知阿偲这一月又有何奇遇 赵偲见清照风尘仆仆状,心中觉得好笑,便调侃道“你赶得这么急作甚,鱼儿都被你吓跑了。” 清照许久未见此弯目笑眉,现忽得一见,只觉心中若玉瓯盛酒一般,将满而出,竟也不与赵偲斗嘴了,只是娇憨笑道“只是怕鱼儿久等。” 赵偲亦是一月未见清照,现观她,仍是顾盼神飞之姿,这才放下心中的许多担忧道“那便莫要让鱼兄久等了,我们赶紧去钓上几尾。今日我还带了酒来,一会儿我们烤鱼配酒,可好” “好主意我们赶快去钓鱼吧”清照一听有酒,兴致马上就来了,拉着盈盈就往河滩走,赵偲与跟随其后。 至河滩边上,潺潺流水叮咚悦耳,更有日上花梢,莺穿柳带之景,让人深深感受到春日的美好。 而且今日河滩上竟无甚人烟,只有一老丈孤零零的坐于一大圆石上,头上戴一草制斗笠,手执一竹制钓竿,双目紧闭,好似在小憩一般。 赵偲与清照先是看了看那老丈,后又转头对视一眼,两人眸中具是不解。 正当赵偲与清照皆以为这老丈是睡着了的时候,只见那老丈眼睛一睁,右腕执杆而起,细细的钓线尾端赫然一条鲤鱼。 清照与赵偲见此不由得瞪大了眸子,而后互相点了点头,默契的走到另一边的河滩上,清照方才说话“那个老丈好生厉害竟闭着眼都能钓到鱼,简直是姜太公转世” “那还是姜太公厉害些,那老丈可不是用的直钩钓鱼。”赵偲似笑非笑道。 清照这下更加开怀“阿偲你又胡说那姜太公虽是用的直钩,可欲钓之物非鱼乃遇。这老丈虽是弯钩钓鱼,却闭眼至酣睡之境,身归于皆空之态,真乃高手” 赵偲胡乱掰扯道“姜太公钓鱼不敢闭眼,恐是因为他怕那文王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浑然不知。若是如此,岂不错失了千古良遇,万世功绩” 只见清照听罢后,凝眉不语,若有所思。 赵偲不过胡言,见清照如此认真,便有些心虚,正欲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清照忽茅塞顿开道“阿偲说的甚是有理似老丈这般,闭目垂钓,确是非常人可及;而姜尚虽有大才,但若非慧眼寻主,毛遂自荐,又岂能开创万世功业。” 清照眼中灼灼,仿若须眉之气凝结于眸;言辞铿锵,尤若汗青兴衰了然于胸。 自明水一别后,赵偲再未见过清照眸中有此璨辉之光。 仿若又回到那年,书摊初见,粉裳稚子,眸含朝阳,欲与范公共谋天下兴亡。 四月的白日本就迤逦绵长。 此刻赵偲竟是抬头望日轮,低头面景光,不知谁靓。 赵偲很想说出能回应那双眸子的话语,可搜尽了柔肠却无语可匹。 正当赵偲苦恼时,忽的清照拽住了自己的袖口,认真的说道“阿偲,谢谢你。” 赵偲忽的不解,问道“为何道谢” 清照见赵偲一脸呆傻,心中觉得他十分可爱,又恐自己认真的态度吓着他了,于是又作娇憨之态道“其实近日来,我心中有诸多困惑。”清照说着行至滩边靠近水流处,赵偲亦随行。 行至水流边上,清照席地而坐,赵偲亦从之。 清照忽抬眸问道“阿偲,你读过我作的词么” 赵偲答道“自是读过。” 清照自得的笑了笑,又问“你读懂了么” 赵偲有些苦恼道“我自认为懂了,可你若要我说出哪里好我却是说不出的。” 清照开怀笑道“哈哈哈,怎会有你这般老实之人那些个学子文人看了我的词,或褒或贬,总要绞尽脑汁的要说出点不同来。” 赵偲听清照如此说,便想到了那日在太学中口出不逊之词的学子,于是道“我素不喜故作风月雅致,也确不甚通文墨。你知我自小长在宫外,记事起学的便是歧黄之术。可虽我未曾参透孔孟之道,却也识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说到这,赵偲忽的认真看向清照,“虽我不如那些学者大儒,一观你之诗词便能说出个缘由来,但你的词,我素来甚喜的,每一篇我都会诵背。你也莫要去听、去信那些恶意诋毁之语,才高之人自能懂得你诗词中的妙处。” 赵偲说罢看了看清照,只见她亦看着自己,眉目含笑。 清照何曾见过赵偲如此认真之态,平日里他皆是眉目似月的调侃自己,如今这般言辞,怎能叫人不心头泛暖于是清照随手摸了块河滩上的小石子,投进河中,以平息心中异动,又觉不能怠慢赵偲,因说道“比起那些附庸风雅、道貌岸然之人,阿偲这般随心自得,我觉更为可亲”说罢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至于那些诋毁,阿偲,你觉着,他们诋毁的,真的是我的诗词么” 赵偲见清照眼中划过一丝怅惘,怎能不心领神会,于是怅怅然道“只因女子无才便是德。” 清照先是低头抱膝不语,后仰头望向河滩对岸的树林,问道“阿偲,也是这么想的么” “自然不是。”赵偲坚定的答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么。”赵偲面上露出怀念之色,也不等清照回答,她便继续说道“卢重鋂,其人美且偲。”说罢,赵偲看向清照,眸中具是笑意。 而这笑,竟暖得让清照眼眶泛热,她咬着牙,没有让这热蒸出泪滴来,一边低低的,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小时,我阿娘很早便去了,爹爹整日忙于公务,陪着我的除了两个婶娘,便是翁翁。翁翁从不因为我是个女娃娃便慢待我,教我读书,还会给我讲故事,我便因这般才如此好看书。后来我向翁翁说,想像哥哥们一样去私塾中读书,翁翁非常开心的答应了。后来爹爹升迁到了汴京,竟是见到一面都难。我于是给爹爹写信,随信还会附上我闲时写的一些文稿或是诗词。后来我便发现,但凡是附上了文稿、诗词的信件,爹爹总会回得勤快一些。于是我便拼命的写直到有一日我发现,诗词早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世人愈是谰言,愈是认为女子写不出佳作,就愈能使我思绪如飞、下笔如神。”说到此,清照眼中复又有了些神采。 赵偲其实早知清照儿时的际遇,却没想到当面听清照诉说,这心痛的感觉竟是成倍,因问道“那你方才说的,诸多困惑,又是为何” 清照此时只觉心胸大开,无不释然“近日爹爹与我看了一卷手稿,乃是张文潜师叔所写的读中兴颂碑一诗。诗中咏怀古迹,雄奇瑰伟之辞诸多,盖凭吊古人,发百年兴废之感慨。但我认为此诗立意过于一般,便想再赋一首与之相和。” 赵偲听清照如此说,更觉迷茫,便问“这个想法甚好,既如此,困惑何来” 只见清照轻笑着摇了摇头道“阿偲,你也知我从小遍观群书,史书上载着的那些人物,哪个不比我厉害百倍他们有的悬首城门,有的和衣东市,有的抱恨湘流,具是去了。而今我不过一介女流,纵是书了千卷万卷,能否留于后人亦未可知。” 赵偲想对清照说“你所作,不论诗词文,在未来都将成为世人称颂探佚之瑰宝。” 可即便赵偲这么说了,只怕清照也只会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罢。 赵偲忽的一股冲动,傻气了起来,同时也忘了“男女大防”之事,握住了清照的手认真道“后世之人,若他们还懂风雅,能得识文断字,定当会晓得你的好处。而现今,虽我不懂,但你所作我定当一一诵背。既然你有与你师叔和诗之意,且好好放手写便是。” 清照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样握住手,瞬间羞红了脸,且赵偲说的这些个,竟让她觉得比那些个司马相如之流所云、所作还要令人心旌摇曳。清照于是羞赧问道“当真我所作你都会一一诵背” 赵偲自觉此事不难,因答道“自然。” 清照听罢先是抿唇不语,后便轻笑道“其实方才,你与我争论那直钩弯钩之时,我便想开了。纵是世人皆白眼,只要我如姜尚般,怀才而目锐,自当遇得文王。”清照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拢了拢头发将红红的耳根子遮住,“好啦,不是来钓鱼的么,再不动手日头归山矣” 而后清照便起了身子,找盈盈、要钓竿去了。 赵偲见清照忽的转忧为喜,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小女孩的心情本就是阴晴难测的,现下她开怀了便好。 于是跟着清照去取了带来的钓具,两人并座在河滩上,开始垂钓。 但从午时枯坐至了未时,两人的钓竿具无半点响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缘故,又观旁边的老丈,早是收获偏多,身边的小篓里皆是方才钓上来的鱼。 清照本就是个静极思动之人。观着静坐无益,还不如去问问老前辈钓鱼有何窍门。于是便起了身子,踱步至老丈身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老丈见了清照,天然一副婉约清扬之态。自是礼遇有加,又问她有何事。 清照即不耻下问,向老丈讨要垂钓的秘诀。 老丈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秘诀,不过万事功到自然成。” 原因这老丈的妻子爱食鲤鱼,而京城中贩售的鲤鱼价格自是不菲,为了满足妻子的口腹之欲,老丈便日日出城至河滩钓鱼,故练成了闭目垂钓之功。 清照听无速成之法,当下有些气馁。 老丈观此女甚是可爱,让她空手而归,心中自是有些不忍。于是还是传授了清照一些初学垂钓时应该注意的各种事项,以及鱼儿上钩后应该如何收杆云云。清照一一记下。 待清照想辞谢时,发现赵偲已站在自己身后。 原来赵偲方才在那边,便一直注意着这里的动向。见清照久久未归,于是过来瞧瞧,顺便也听得了一些技法。 于是不等清照开口,赵偲先俯身拱手向老丈道谢,并将带来的一葫芦银瓶酒做了谢礼,与了老丈。 老丈本欲推脱,可一听所赠之物乃是城中“遇仙楼”才供的银瓶酒,此酒平日里,七十二钱才得一角,可谓昂贵异常。如今此少年一赠便是一葫芦,怎能让人不心动,况自己本也是好酒之人。故说不出推托之词,将酒收下。 赵偲恭敬的将酒递过,而后与清照回了原先垂钓之处。 清照此时干劲满满,将老丈所授之法一一在脑中巡过之后,给鱼钩挂上新的饵料,挥杆落水,不在话下。 随后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清照手中的钓竿开始有了响动。 只见清照双手紧握,不敢乱动,口中低声的喊道“阿偲阿偲” 旁边的赵偲握着钓竿,正是昏昏欲睡,听到清照小声呼唤,转头一察,却见清照的钓竿正小幅度的晃动着。赵偲瞬间睡意全无,忙捻着手脚走到清照身边,双手也握上清照的钓竿。 两人此时话都不敢说,就怕惊动了水里的鱼儿,只能以目传意。 只见赵偲对清照点了点头,清照对赵偲眨了眨眼,两人互相会意,同时用力的将钓竿往后一扯,只见钓线的末端赫然一只大鱼。 清照和赵偲自是欢喜异常,赵偲将钓线拉起,那条大鱼还在扑腾个没完。 清照见状便伸手去抓,只见大鱼扑腾着尾巴拼命挣扎,甩了清照一脸水,顺带着还将赵偲的衣服弄湿了一大块。 但两人哪里顾得这些个,只管着捉鱼。后面两人协力,双手各抓一边,才将鱼稳稳的捉于掌中。 这时两人再看对方,皆是一脸的水渍,又不禁面对着哈哈大笑起来。 春日垂纶,东京河滩,独身钓叟。 娄中不是鲸鲵肉,鲟鲊初熟。 水色山光摇酒瓯,日落残红覆渔舟。 归来后,一竿钓钩,不挂古今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正说到赵偲和清照刚钓起来一尾大鱼。赵偲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尾鱼非是鲤鱼,清照亦不识此鱼是何种类,于是两人拿着鱼去询问了在另一旁垂钓的老丈。 老丈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道“这是鲟鱼,清蒸好吃的哩” 赵偲本想在这河滩上将鱼直接烤了吃,可现今酒已送人,且这鲟鱼清蒸了才好吃。便对清照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遇仙楼,将鱼交予他们料理,然后再点上几角儿酒” 清照久闻遇仙楼大名,但一直苦无前往的机会。赵偲的提议,自然正中下怀。 于是二人将鲟鱼妥善的装进竹篓子里,忙上前来将竹篓子拿好。四人方离开了河滩,往遇仙楼去了。 今日四月初八,乃是佛祖诞辰。京中百姓大多都前往寺庙中参加浴佛斋会,一时街道上竟不似往日般人山人海。赵偲一行四人非常轻松的便走到了遇仙楼。 清照观这遇仙楼,虽是京中现今最大的酒楼,装修潢设却非常淡雅别致。不似那些个“听风”“倚翠”之流。虽名字雅致,实则潢设上皆是贴金敷银,俗气得很。 遇仙楼的门口立着个灯箱,上面写着“遇仙”“正店”四字。这个灯箱就类似现代的霓虹招牌,只不过宋代时是靠在箱内点上蜡烛来发亮,就算是到了夜间,也能通过这个灯箱起到招揽客人的作用。 而“正店”指的是酒楼的等级。宋代时期的酒楼分为正店和脚店,大的酒楼叫正店,小的酒楼叫脚店。正店和脚店的区别除了在规格大小之外还有一点,正店是取得官方酿酒许可的餐饮机构,而脚店是有官方酒水销售许可的餐饮机构。正店可以自己酿酒卖,脚店只能从正店批发酒水来卖给食客。宋代酿酒和售酒都需要取得朝廷的许可,并且要缴纳高额的酒税。私自酿酒和贩酒的都是重罪。 遇仙楼的门楼上还扎着许多彩帛,迎风飘扬。仿佛整座酒楼都似它的名字一般要飞升了去。 清照见赵偲已进了门楼,急忙跟上。 遇仙楼的掌柜见赵偲来了,立刻放下手上的活计来迎,双手正要作揖便被赵偲一手拦住,并对他使了个眼色。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东家今日带了朋友来,应不是来视察,只是来用饭吃酒的,故非常识趣的拱手行礼道“郡王爷好。” 赵偲让掌柜的不必多礼,又问楼中可还有雅间 掌柜的一脸为难道“贵人您没提前交代,今日的雅间都已被人预订了。” 赵偲今日来遇仙楼本就是突发奇想,也早料到雅间可能早已都预订出去了,于是也没生气。她往酒楼堂中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未坐满,左边往里处只坐了个穿着布衫的老丈。 赵偲便让掌柜将布衫老丈右手边那张桌子给收拾了,就在那坐。之后又将钓上来的鲟鱼交与掌柜,让他交代厨房用蒸的,再来几个招牌的小菜,四角银瓶酒。 掌柜一一应是,即刻叫了大伯收拾看座。 在宋代,帮佣的青年男子都被唤作“大伯”。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大伯便收拾好了座,引赵偲一行人入座。 四人方坐下,掌柜的便亲自给送来了刚上市的樱桃。 “今日几位贵客驾临小店,店中刚好没了雅间,扫了诸位的兴致。这是今天早上刚送来的樱桃,权当是赔罪,请几位贵客试试味道。” 原来此月正是樱桃成熟的月份,除了樱桃之外,御桃、李子、金杏等也一一上市。时鲜蔬菜则有茄子与瓠瓜等。 赵偲对掌柜的服务态度非常的满意,暗暗向掌柜投去赞许的目光。 掌柜的收到了东家赞许的眼神,自是欢喜的退下去了。 赵偲将樱桃推到清照与盈盈的面前说“既然是掌柜送的,你们试试味道。” 清照和盈盈看着樱桃红艳艳的,煞是可爱,于是一人拿了一个塞进嘴里,连连叫甜。 赵偲从盘中拿了几个与了。刚咬了那樱桃两口,便被甜的咧开了嘴。 清照见赵偲只顾着照顾众人,自己却不曾吃,便也从盘中拈了一个递与赵偲。 赵偲却说“你吃了便好,外面这些个东西,我什么时候吃不到。” 清照却不依,她见赵偲不接自己递过去的果子,于是眉头微蹙,腮帮子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赵偲许久未见清照小青蛙,突然一见还有些故友重逢之感,于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清照见赵偲不仅不领自己的好意,还笑话自己,于是鼓着的腮帮子是消下去了,嘴却微微努了起来。 赵偲忍俊不禁的将清照手中的樱桃拿走道“好了好了,我吃便是,你看看你,小嘴都快能挂竹篓子了。” 说罢赵偲将樱桃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只觉甜到心里去了。 于是一盘樱桃不到片刻便被四人消灭干净,也算是吃了饭前水果。 随后楼内的大伯将餐具与酒器一并摆了上来。 宋代的高级的酒楼,一般使用的都是珍贵的银器,杯盘碗筷连着酒器都是悉数用银,以竞华侈,但“遇仙楼”的掌柜清楚赵偲素不喜金银之物,故楼中早已备下几套白瓷与青瓷制成的餐具及酒器。 再说宋时由于朝廷对于百姓从事经商非常支持,甚至对商人有许多宽商、恤商的政策,故各个行业都是蓬勃发展之态。其中酒楼饮食行业更是做得精细异常。就如同现代的酒席一般,已经有了一套固定的上菜顺序和套路。 在酒楼中吃饭,按照惯例会先上一份开口汤和几碟按酒果子。 开口汤其实就是开胃的羹汤。宋代的羹汤种类非常丰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而按酒果子并不仅仅指的时令水果,更多是用水果和其他的材料制作而成的甜点。 等喝了羹汤,吃了些甜点果子垫垫胃之后,便可以上酒了。 酒喝过一盏之后,便开始上些正菜,荤素搭配合理。 正菜吃过后还有饭后的甜点,一般是由各种大米制成的糕类点心。 等用过甜点之后,一顿餐饭才算圆满吃完。 赵偲这桌的开口汤是较为清淡的豆腐羹,一碗下去既爽口又暖了脾胃。 喝过汤后,大伯送上了一碟蜜麻酥、一碟糖脆梅、还有一碟薄荷蜜。 清照与盈盈都贪甜,吃得收不住筷子,赵偲忙笑着拦下她道“莫要吃太多甜的,后面还有许多美食呢,仔细你一会儿都吃不下。” 清照听了觉得有理,这才放下了筷子。 那边大伯正好在这时端上了四角银瓶酒,赵偲四人一人执一角,相敬而饮。 这边酒方才饮罢,后面正菜便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还有今日的重头戏豉汁蒸鲟鱼,也端上了桌。 赵偲的饭桌上从来都是不分主仆。于是不仅赵偲、清照,与盈盈也吃得开怀。 待四人酒足饭饱后,仍坐在座上说笑,赵偲拿着块蜂糖糕小口的吃着,正被甜腻得微微皱眉,却见一个小男孩在遇仙楼大门的门槛上玩耍。 赵偲认得此子,正是这遇仙楼掌柜的儿子,小名杆儿,年方四岁,甚是机灵可爱。 赵偲正欲唤杆儿过来作耍,忽然一直坐于赵偲旁桌上的布衫老丈开口道“楼中的掌柜何在” 掌柜的闻声而来,客客气气的问道“老丈,有何吩咐” 只见那布衫老丈抬起左手,指了指坐在门槛上的杆儿问道“此小儿,乃是你楼中谁人之子” 掌柜的客气的答道“正是我的。” 布衫老丈捋了捋胡子道“此小儿不日将病倒。” 掌柜的与赵偲几个闻布衫老丈此言,皆是大骇。 掌柜的先是十分不解,便将杆儿唤了过来仔细端详,却看不出不妥之处,因说道“犬子向来康健,老丈休要胡说” 布衫老丈却道“此小儿现虽无甚显著症兆,但若你不及时用药,不消一日,此小儿必会开始抽搐。” 掌柜的听罢,只当是这老丈在咒自己儿子,顿时大怒“你这老人家好生无礼怎能随意咒人恕本店不招呼你这般坑蒙拐骗之徒”说罢便要赶人。 这时,旁观了许久的赵偲开口道“掌柜且慢。” 掌柜这才想起今日东家在,忙压下怒气对赵偲恭敬说道“贵人,此坑蒙拐骗之徒,竟随意咒毒他人性命,还请贵人处置。” 赵偲没有理掌柜,却蹲下身来唤道“杆儿,过来。” 小男孩听到有人唤他,乖巧的迈着小脚步走到赵偲的跟前。 赵偲仔细的端视了杆儿的面部,又给他摸了摸脉,眉头顿时一蹙。而后连忙牵着杆儿的小手走到布衫老丈跟前,恭恭敬敬的给老丈作揖道“老先生真乃高人,竟连脉都未曾摸就知此子患了病。”赵偲说罢又转身对掌柜道“快过来和老先生道谢,今日若非老先生看出端倪,恐此子凶多吉少。” 掌柜的本就迷惑不解,这会儿东家又让他和那布衫老丈道谢,他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因恭敬的作揖问道“贵人,难道犬子当真有病” 赵偲摸了摸杆儿的小脑袋说“你看杆儿,双目发直,且两腮通红。我方才见他在门槛上玩耍,竟未细视。现今一看,却大有问题。小儿若目直视而腮赤,必是肝心俱热。我又摸了摸他的脉,跳得极快,必是体内有热无疑。” 掌柜的越听越着急,忙问道“贵人可有医治的办法贵人小人就这一个息子啊”掌柜的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此时还不待赵偲接话,只见在坐一旁的清照却忽然开口道“掌柜的莫急,既是这位老丈看出的端倪,想必老丈定有医治之法,掌柜的不如问问老丈。” 赵偲闻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清照,却不想清照也正看着她,两人视线相交,虽无一言一语,彼此心意却皆已了然。 赵偲对清照摇了摇头,眼中皆是藏不住的笑意。 清照对赵偲眨了眨眼,嘴角尽是往上扬的弧度。 掌柜的自是没注意到赵偲与清照的小动作,连忙走到布衫老丈跟前,弯腰抱拳,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先生,适才是在下无礼,不辨好坏,枉费了先生一番好意,还请先生见谅。”说着掌柜的又连连鞠了好几个躬,“还请先生海量大度,莫要与我这愚者计较,救救我息子” 那布衫老丈也不多言,只叫掌柜的拿纸笔来。 掌柜的如临大赦,赶忙拿来了纸笔递与老丈。 那布衫老丈接过笔来,竟是颤巍巍的,落笔书字亦显吃力,写了好一会儿才将笔放下,将药方递与掌柜道“你按此方抓药,一日三次与小儿服下,第三日中午过后,此儿应无恙矣。” 掌柜的如获珍宝般的接过药方,又是连连道谢,然后忙唤自己的妻子,让她带着杆儿去药铺抓药。 赵偲忙唤住掌柜道“掌柜的,让你夫人拿着方子带着杆儿去“回春堂”取药便可。” “感谢贵人,感谢贵人。”掌柜的感激得连连作揖。 赵偲摆摆手说“道谢免了,只是老先生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还不快再拿些酒来。” 掌柜的忙反应过来“我这就去拿”说着便急匆匆的离去。 赵偲则行至布衫老丈座前作揖道“老先生适才只是看了杆儿一眼,便能辨症开方,望诊技艺之高着实令在下佩服。” 布衫老丈却平静道“老朽非是有过人之处,不过行医四十余载,多为小儿看诊罢了。” 赵偲闻老丈所言,心中暗忖道这老先生看着六十来岁,刚才看他写字又那么吃力,应该是身上有痹症。再结合他所说的行医时间难道他是 赵偲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有理,便恭恭敬敬的又施了一礼道“敢问老先生可是钱仲阳老前辈” 布衫老丈登时诧异道“老朽已近十年未至汴京,竟不想还有人能识得我。” 钱乙,字仲阳。宋代著名的儿科医家。亦是中医儿科学奠基人之一。 清照在一旁仔细听着,暗暗疑惑道钱仲阳是何人,我竟从未听过。 又观赵偲眼中皆是对这位钱老先生的敬佩之意,自是想上前寻了赵偲问个清楚。 但清照是个明达识礼之人,自做不出如此失礼之举,故仍就于座上,但耳朵已竖得像只小兔子似的。 那边赵偲刚得知面前的这位布衫老丈果是钱仲阳,喜不自禁道“在下只是听老先生行医已四十载,且多为小儿看诊。方才又领略了老先生高超的望诊之技。故大胆猜测。不想老先生竟真是钱仲阳前辈,请受晚辈一拜。” 钱乙见面前这锦衣郎君竟对自己行此大礼,赶忙扶住赵偲问道“郎君何故行此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赵偲笑道“仲阳先生对我赵氏有诸多恩德,多次救过我赵氏子孙。区区一礼,先生自是受得。” 钱乙一听便知面前这锦衣公子乃是皇亲国戚,方要起身行礼,赵偲忙按住钱乙“先生莫要如此,桴材仰慕先生医术已久。且先生是长,我是幼。断无先生向我行礼之理。” 钱乙从未见过王室之中有如此谦虚之人,当年钱乙任太医院丞时为不少皇亲国威的子嗣治过病,这些个皇亲国戚皆是嚣张跋扈之态,也因此,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归民间,造福百姓。 如今难得王室有此等风度翩翩、儒雅谦和且谙医道之子,是大宋百姓之福矣。 钱乙于是也不再与赵偲客套。 赵偲便向钱乙请教了许多医术上的不解之处,钱乙知无不言。 两人一老一少,竟如鱼得水一般,结成了忘年之交。 后谈至钱乙身患的痹症,赵偲眼中皆是担忧之色“先生所患周痹,乃是风寒湿邪乘虚侵入血脉、肌肉所致。且先生患痹多年,恐难以治愈。” 钱乙却似不甚在意,笑着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道“医者只为救人,非为自救,此症如今被我用药控住已是万幸。”说着钱乙捋了捋胡子,“如今我已行将暮年,只想着能多救治几个人,能将毕生所学著成书,让后世的小儿们能少受点病痛之苦,我这一生,便也圆满了。”说罢钱乙笑了笑,面上皆是释然之色。 赵偲却在一旁好似忖量着什么,而后拿起了毛笔在纸上书了一些字,又涂涂改改了好一会儿,方递给钱乙道“桴材才疏学浅,现今只能想到这个方子,或能稍微减轻先生的病痛之苦。” 钱乙接过方子细细观之,面上笑意渐浓“此方虽不能治本,但应是有降低疼痛之效,甚好。” “先生若现下无事,可愿去我的医馆一视,也可把药拿了。”赵偲恭敬的邀请道。 钱乙却推辞道“非是老朽不愿,只是此次进京本就是为了给老友的孙女儿诊病。方才只是酒瘾犯了,便来饮上一角。现下酒瘾解了,我也该去办正事了。”钱乙说着便颤巍巍的起身请辞。 赵偲亲自将钱乙送至酒楼门口,并邀钱乙若有闲暇定要来“回春堂”寻她,到时候再畅饮畅谈一番。 钱乙老先生笑着应下,而后便缓步离去。 赵偲在酒楼门口目送了好一会儿才罢,随后转身走到掌柜的面前交代道“以后若仲阳先生再来,务必将人留着好生招待,再遣人去王府通报我,以后仲阳先生在店中的花销皆记在我账上。” 掌柜的一一记下。 赵偲交代完掌柜后,方才想起清照来。 适才与仲阳先生谈得太过投机,竟把清照忘了,赵偲忙转身寻清照。 而清照正站在赵偲身后不远处,只见她眼眶处隐隐泛红。 赵偲以为清照恼她了,忙上前道歉“方才我与仲阳先生探讨医理入了迷了,竟忘了你还在,是我千万个不是,你莫要哭。” 清照却不是因赵偲没顾着她而恼了,只见她吸了吸鼻子道“阿偲误会了,你好不容易遇到个良师益友,我怎会因此恼你呢。” 赵偲听清照声中仍带着淡淡泣音,心中一疼,更是柔声哄慰道“那怎么哭了呢” 清照摇了摇头,扯出个笑容道“方才听了仲阳先生的话,忽然心中感触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可普天下有多少人能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呢。我幼时也曾患病,那时年幼尚且连自己哪里疼怎么疼都说不清楚。隐隐记着的便是给我看病的大夫极其不耐,草草的看过之后,随手开了个方子便离去了。这世上愿意为小儿看病的大夫太少,像仲阳先生这般耗尽毕生心力为小儿诊病之人,着实让人佩服”清照说着眼中又有了泪光。 赵偲连忙说“你莫哭,下回待仲阳先生有暇,我们再与他痛饮畅聊一番,可好” 清照见赵偲急切,心下也知自己这会儿甚是失态。但见到钱仲阳先生后,总让她想起已经过世的翁翁,不觉眼泪便掉了下来。可她也不愿让阿偲为难,赶忙稳住自己的情绪说道“自然好,若下回仲阳先生去了回春堂寻你,你可不许不叫我。” “说好的,我怎敢不叫你。”赵偲见清照情绪渐稳,稍稍放下心来。 清照还欲与赵偲贫几句,抬头却刚好看到外面的日头,猛地心中一跳“不好,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宅。” 清照赶紧唤盈盈一齐走,赵偲要送,清照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四人急急忙忙地离开了遇仙楼,大步流星地往李宅赶去。 终于赶在王氏归宅之前,先回到了李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时至五月初一,这日赵偲正在“回春堂”中与其他几位大夫探讨针灸之术。 针灸其实分为针刺与艾灸两种,合称成为针灸。针刺即用金属针,针刺人体穴道,会使人发生刺痛感;而艾灸则是靠点着的艾柱或艾条在人体相应穴道薰灼灸烤,加上其自身的药理作用,会使人发生痛快轻松之感。针灸之法主泻,艾灸之法主补。 赵偲在现代时主要学的是针刺之法,恰好医馆内有两位大夫对艾灸十分有心得,赵偲便向他们取经。探讨了半日,也算粗略懂得了一些。 午后赵偲在“回春堂”里屋中吃茶看书,这时拿着一封信过来。 “郎君,这是李小娘子写给你的信。”将信递给赵偲。 原来自遇仙楼一别后,赵偲、清照又是近半月未曾见。一来近日李格非无须外出;二来清照那日与赵偲长谈后,忽有开雾睹天之感,灵感犹如水泻长空一般倾注而下,执笔更是文思泉涌,于是她便闭门闺中,专心书写和答张文潜的诗文。 赵偲先接过信封,随后拆开来抽出信笺抚平细视。 前几张上所书的,即是清照近日所作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两首,诗笔雄俊且奇气横溢,实难想象是个十馀岁少女所作。 赵偲心中默念诗文,念至言辞辛辣尖酸处,又忍俊不禁了起来。 心想幸亏我还懂得一点唐朝的历史,否则也看不懂这首诗了。 原来清照此诗,虽是和张文潜之作,但其立意完全相左。 张文潜之作只为歌颂咏古,而清照则是以批判的角度落笔,为达到借古讽今之意。 诗中批评之大胆,言辞之犀利,嘲讽之辛辣,皆让赵偲佩服不已。 而另一方面,这诗的长度也让赵偲有些头疼。谁教她那日豪情壮志的对清照许下了“尔诗词吾必诵”的诺言呢清照寄来这么厚的一封信,可不是为了让她看看新作便罢了的吧 赵偲揉揉额头,看了看最后一页,只觉头更疼了。 红笺上寥寥几语,意思清晰明确“吾之新作,汝须好好诵背,下次吾可要检查功课。” 赵偲想说,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可又想,清照写出这句话时,必是一脸调皮淘气。 想到清照的笑容,赵偲也忍不住咧嘴一笑。 罢了,不就是两首长诗么。背就是了。 站在一旁的,看着自家郎君一会儿苦恼抚额,一会儿又喜笑颜开,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个憨厚单纯之人,自不会深究赵偲情绪波动为何,只觉自家郎君与那李小娘子相处融洽罢了。 于是接着几日赵偲都随身携带着这几页诗文,闲暇时便拿出来诵背。 恰逢这日午后,赵偲原坐在医馆正堂中诵背诗文,忽觉口干,便想吃些茶。正巧刚被她派去办事,她想喝茶只能自己动手,于是便随手将诗文放在正堂的桌上,去后堂冲茶。 赵偲前脚刚走入后堂,只见朱梦说走进了“回春堂”中。 今日是初一,正是太学的休沐日。朱梦说自从吃了赵偲开的药方后,只觉得浑身清凉,经络舒畅。朱梦说心中十分感激赵偲,便想趁着休沐想来向赵偲致谢。 谁知进了“回春堂”中,正堂竟无一人。 朱梦说寻思着再等等,于是想寻个座儿稍作歇息,行至正堂靠墙的桌椅前时,刚好瞧见桌上放着几张红笺。此地是医馆,朱梦说想这应是哪位患者遗落的药方罢,便好奇的拿起来一看。 不曾想,这红笺上所书竟是两首七古诗。诗中陈词慷慨、才华横溢自不必说,尤其是“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与“西蜀万里尚能反,南内一闭何时开。”二句,让朱梦说当下不禁拍手称赞。 赵偲这时正好端着茶从后堂走了出来,抬头便见朱梦说站在堂中看着什么,眸中皆是赞叹之色。 赵偲细看了一眼,发现朱梦说手上那几张红笺,正是她方才放在正堂桌上的,当下心中便有些不舒服,于是轻咳了两声。 朱梦说闻声回头,见永宁郡王正站在他的身后,赶忙俯身行礼,那几张红笺被他捏于手中,有些褶皱。 赵偲当下眉头皱得更紧,不悦道“你手上的东西,还不快还来。” 朱梦说赶忙将手中的红笺对折好了递与赵偲道“郡王息怒,方才在下以为这是药方,所以才拿起来看了看,绝无僭越窥视之意。”赵偲将红笺接过,收入怀中。朱梦说忍不住又问“敢问郡王,此七古诗乃是何人所作” 赵偲不善文之事可谓人尽皆知,故朱梦说有此一问。 赵偲本不欲回答他,但又想到本就欲撮合朱梦说与清照的,现下不正是一个好时机么。于是回朱梦说道“此乃礼部员外郎李文叔的女儿,李小娘子所作。” 朱梦说闻言顿时眸中炯炯,赞叹道“此诗气势磅礴、批评尖锐、立意深远,在下原以为应是出自哪位大儒之手,不想竟是女子所作,真令在下既感钦佩,又感汗颜。”朱梦说言罢面上皆是愧色。 赵偲听有人夸清照,不知为何心中十分的得意,眉头也舒展开了,笑意又回到了面上。 “我前几回去太学,看到你们一群人凑在一起读李小娘子的词,想必你们都很钦慕她的才学吧”赵偲试探道。 朱梦说微微笑道“是的。晁老非常赏识李小娘子的才华,常会将李小娘子的新作携来太学中与我们一同品读。”说着朱梦说顿了顿,又道“不仅是晁老,在下也在下也非常钦慕李小娘子的才学。”说罢朱梦说竟有些脸红。 晁老指的是晁补之,乃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算得上是李格非的师兄,平日与李格非一同在太学中任教授之职,故两人关系十分要好。晁补之经常至李格非宅中用餐,因而识得清照,且经常给予清照诗词文方面的指点,十分欣赏清照的才华。 赵偲见朱梦说如此,也晓得这是少年情窦初开之相,便顺水推舟道“那你可想与李小娘子相识” 朱梦说猛地一抬头,眸中皆是喜色“自然想”说着又有些踌躇,“只是在下出身寒门,怕是配不得李小娘子这般人物。” 赵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和颜悦色的拍了拍朱梦说的肩膀道“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不懂英雄不问出处的道理即是心悦之人,自当该出手时就出手,况吾观尔绝非池中之鱼,假以时日必也是国之栋梁。”赵偲昧着良心对朱梦说一顿鼓励。 朱梦说听罢赵偲的话后,思索了一番道“郡王说得有理君子怎能轻言放弃。只是” “只是何但说无妨。” “只是就算在下有这个心,也无甚机会识得李小娘子罢。”朱梦说整了整袖口,一脸惆怅。 赵偲思索了一会儿道“吾与李大人算有些交情,方才你看到的李小娘子的诗文便是李大人与吾的。想让吾想让吾品鉴品鉴。”说这话赵偲自己都觉得心虚,斜眼睨了睨朱梦说,朱梦说倒是面色如常,看似是信了。于是赵偲继续说“待明年正月十五,大相国寺固有元宵庙会。此乃大盛会,京中男女皆会前往,且十五恰好是太学休沐日,吾会提前知会李大人,到时你与吾一同前去,自然能遇得佳人。但能否水到渠成,就看你个人本事了。” 朱梦说喜不自禁,急忙拱手作揖道“今日在下前来本就是为拜谢郡王前次开方赠药之恩,不想郡王竟还愿为在下牵线,在下在下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赵偲转身行至药柜前开始整理药材,一边整理一边说道“诊病开药本就是医者本分,至于牵线,吾只是观你对那李小娘子有几分真心。要谢还是等好事成了再谢不迟”赵偲忽的心中一痛,她反射性的抬手一捂。 朱梦说看到赵偲脸色一变,又看他捂住了胸口,忙问道“郡王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赵偲也觉奇怪,可现下又什么事都没有了,只当是自己最近太过劳累“没事,就是方才忽然有些不舒服,应是最近太过劳累。你没事就快回太学去罢,吾要去休憩一会儿了。” 朱梦说自不好再多逗留,行礼拜别后便匆匆离去。 赵偲看朱梦说走了,便唤内堂中的小厮与其他几个大夫出来看着,自己进到内堂去休息片刻。 再观此时的清照。 清照此时正在自己的闺房之中抄写经书,不过她应是没有多认真,因为抄着抄着便抬起左手,以手掩唇笑了出来,笑了一会儿后,清照自己也觉莞尔,便转头问盈盈道“盈盈,你说阿偲会不会恼我” 盈盈忙着手上的活计,敷衍道“应是不会吧,郡王爷平日都是慈眉善目的。” 清照执着毛笔杆的末端杵着下巴,有些淘气又有些期待的说“可我这次写了满满几页,又皆是拗口之句,他平日里那么忙,不知道会不会背得很辛苦呢” “那小娘子你怎么不写得简单点”盈盈拿着针在自己的发上磨了磨,“不过那郡王爷怎么会和小娘子你许这种承诺呢,这不是自给自己找麻烦么”盈盈本想说自虐,忙改了口。 清照这边刚写了两个字,又停下笔来“你这丫头,诗文这种还能专挑简单的写不成再说了,你不懂阿偲与我,就如同姜太公与周文王,诸葛孔明与刘玄德,伯牙与钟子期” “好了好了,还梁山伯与祝英台呢奴婢晓得啦”盈盈被清照说得头都晕了,连忙告饶。 “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我都说了我和阿偲不是”清照刹的嫣红上了腮,忙回身反驳盈盈,却见盈盈正在绣一个小巧的物什,于是收住了嘴,改口问“你是在绣何物” 盈盈拿起手中的小绣件“这不是端午快到了么,奴婢做几个香袋,然后在里面装上朱砂、雄黄、香药,以做辟邪之用。”盈盈说着拿出了个小篮子,上面放着好几个做工精巧的香袋囊子,“也做了小娘子你的份,你在里面挑一个罢,剩下的我拿回去送给家里的弟妹。” 清照看着一个个色彩斑斓香袋囊子,竟不知挑哪个好,挑来选去,还是挑了个荷花图案的。 她抚着荷花的纹理,正兀自开心,可不知怎得忽又眉儿一皱道“不知道阿偲有没有香袋。” 盈盈看着手上的针线笑道“郡王爷若是想要,怕是十个八个都有人排着队给他做。” “可阿偲又没有妻室,身边那个哥儿,看着又呆头呆脑的。”清照小脸皱皱。 “噗,那可不就是呆头呆脑的么还粗鲁”盈盈提到就来气,可她见自家小娘子这副模样,又忍不住提醒“小娘子啊,这香袋,奴婢送你没什么。可男女之间,可不能随便赠的” 清照怎会不知香囊的特殊含义,“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香囊乃是男女间互诉衷情所用之信物,自不能随便与人。 “我自然晓得,可可若阿偲被邪物近了身怎了得要不去求几个背符儿” 盈盈闻言大笑道“小娘子,莫不说你平日出不得门去,就是能出得门,这个时日去道观里头,怕是天黑了都回不来。”可盈盈见不得清照愁眉不展,只得叹口气又道“罢了罢了,既然香囊送不得,奴婢教你结个百索子罢。” 百索子又名五色丝线 ,是用五种颜色的线编成的线环。可缠于腕上以作辟邪之用。 清照瞬间喜笑颜开“好你快教我。”清照直接放下手中的笔,坐到盈盈身边来。 “小娘子,你好歹等我绣完手中这个。” “你那个不急等我编好了百索子你再绣。” “小娘子你怎么这么重” “重甚你现在赶紧教会我,你对我就是恩重如山好盈盈” “姑奶奶真是败给你了来吧,这边是线” 于是盈盈夫子的百索子教学一直持续到深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隔日赵偲又收到了清照的来信,信中邀她端午那日至河滩老地方钓鱼。 赵偲想这丫头难不成钓鱼上瘾了难道历史上将会少一个伟大的婉约派词人,多一个钓鱼高手 想到这,赵偲忍不住偷笑,又想那日左右无事,就陪她去钓鱼吧。于是差送去了回信,约清照端午那日巳时,在南郊桥碰头。 到了端午当日,赵偲按时到了南郊桥,不久便看到清照的身影。 赵偲见她今日气色不大好,眼中带着疲惫,便问“怎得脸色这么差,没有休息好” 清照赶忙打哈哈“这几日爹爹给我布置了功课,我一直写不出来故迟睡了些” 赵偲诧异道“还有李娘子写不出来的功课这倒是新鲜了,那怎得今日还邀我出来钓鱼,不好好在家写功课。” “就是在家中写不出,所以才想出来走走,不然怎能写得出长篇大论来。”清照说道长篇大论的时候,俏皮一笑。 赵偲忙笑着拱手讨饶“还请李小娘子高抬贵手,您的新作我都还没诵背清楚呢,再来一个长篇大论,在下怕是吃不消。” 清照拿乔道“那要看你今天能钓上来多少鱼了。” “行那我们快去河滩那儿,你看我大显身手。” 之后赵偲清照一行人朝着河滩走去。 可今日的河滩与前次不同,熙熙攘攘的,可能因为今日是端午,正是钓鱼的好时节。 清照看河滩边这么多人,心里便有些犯难。 赵偲见清照小脸耷拉下来,忽地双手背着负于身后,缓缓漫步到清照前方,然后目光巡了河滩一圈,转身对清照说“现今虽已入夏了,但今天日头正好,清风徐徐,那边还有一群孩子,应当是学堂里的夫子带他们来郊外游玩的罢。”赵偲说着抬起右手,指向前方又道“你看,这像不像书里说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风乎舞雩,咏而归。” 清照顺着赵偲指的方向看去,确有几个穿着儒衫的男子带着一群孩子在那边。其中一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男子,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对着孩子们说着什么。只见孩子们认真的侧耳倾听,面上皆是喜悦之色。 清照看着看着,嘴角也不禁上扬,回过头来,发现赵偲正浅笑看着自己,攸地耳根一热,但清照正视着赵偲的眼睛笑道“嗯,吾与阿偲也。”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清照方才那一瞬的不快,一扫而空。 等到两人笑够了,便走到上次她们垂钓的那个位置。 “阿偲你看。” 赵偲顺着清照的视线望去,只见河滩的圆石上坐着一个布衣草笠的老丈。 “是上次那个老丈。”赵偲肯定的答道,“不过他今日看起来,好似与上次不同。” “他这次没用闭眼神功呀”清照面上具是天真。 “李娘子真是深谙强记之术在下佩服佩服。”赵偲故作佩服的拱手作揖。 “你又打趣我”清照瞬间小青蛙上了脸,一会儿又说“先不说俏皮话,阿偲你看那个老丈,好似满面愁容。” “嗯,看他眉头紧锁,说不定有什么烦恼罢。” “我们过去问问” “走罢。” 于是两人并肩走到圆石边,十分有礼数的与老丈问好,并询问老丈为何愁眉不展。 老丈先是连连叹气,后才答道“家中贱内已病了多日,请了几个大夫来看过,均不见好转。” 赵偲因问道“敢问老丈,尊夫人之病,有何症兆” “贱内她腹泻不止、浑身无力,只能终日卧于榻上。” 赵偲听病症如此严重,忙说“在下尚懂得些医理,老丈若不嫌弃,可否让我替尊夫人看诊。” 老丈闻言眸中先是闪过喜色,后又暗淡颓然道“多谢这位郎君,可我怕是拿不出来诊金来了。” 赵偲笑道“老丈放心,在下不收诊金的。”说罢赵偲转身看向清照,“今日怕是没法钓鱼了。”赵偲话中满满的歉意。 清照却毫不在意道“救人要紧。我们赶紧去老丈家中。”说罢清照忽的莞尔一笑,又道“真是糊涂了,竟一直未请教,请问老丈您贵姓” “鄙姓谢,叫我谢老丈就是了。” 于是赵偲、清照一行人离开了河滩,前往谢老丈的居所。 谢老丈的居所就在这河滩附近,是用木头和茅草搭盖而成的小屋,外面用竹子制成的篱笆围了一圈。 谢老丈领着赵偲一行人走进屋中,只听见里屋传来急促的咳嗽之声。老丈听见了,顾不得招呼赵偲几个,急匆匆倒水送进里屋去。 过了一会儿,咳声渐止,老丈方又走了出来,拱手致歉道“方才听到贱内咳嗽急促,一时情急,望诸位见谅。” “老丈不必挂怀,能让我进去为令娘子诊脉么” “自然,郎君请进内屋。” 因里屋狭小,故只有赵偲一人随着老丈进去,清照几个便坐在外室候着。 赵偲仔细地为谢老丈的妻子把过脉后,温和的问道“敢问谢妈妈,平日饮食可有什么嗜好” 谢妈妈因连日的腹泻,身体早已气力全无,说话皆凭着一丝气“我喜食鲤鱼,一年来无一日缺。” 赵偲听了眉头一舒,微微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和我所诊的脉症对上了。” 谢老丈忙问“郎君,可是有头绪了” 赵偲笑道“说来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谢老丈与谢妈妈听到赵偲这话都不解其意“这话从何说起郎君你一片好意,又怎么会是办了坏事” 赵偲笑得更开怀“非也,办了坏事的不是在下,而是老丈您啊。” 谢老丈更加不解“请郎君直言。” 赵偲怕说得太复杂,两位老人家听不明白,便简单的解释道“谢妈妈乃是过食鲤鱼,体内的水气骤增而致无法正常运化,故生成了痰湿、痰饮之症。” “可这鲤鱼,是利水之物,怎会变成聚水。况世人皆道鲤鱼补脾健胃,怎会如此”谢老丈有些将信将疑。 赵偲继续耐心的解释道“鲤鱼确是补脾健胃的好食材,但也因它肥美,服用过量便会无法消化,进而转为痰湿,而当痰湿聚结到一起时便会影响体内气机的运化,脾与胃皆受其害,故腹泻不止。” 听了赵偲这番解释后,谢老丈方才信了,忙问道“敢问郎君,此症可有治愈之法” “治法自是有的,只是谢妈妈要先吃些苦头了。” 谢妈妈这时靠在床头,用着一丝气说道“我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苦是吃不得的也比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好请郎君开方子吧” 赵偲犹豫一会儿道“这方子初用时还是我在旁看着较好,我现在派个人去取药来,谢妈妈你先等着。” 赵偲说罢便要去唤。 谢老丈忙道“郎君,使不得。你把药方写下来就好,我现在就去抓药。” 赵偲安抚道“谢老丈您腿脚不便,若此时进城去买药,待回返不知何时。且我家中就有现成的药材,唤人去取了送来也方便些。皆是一些寻常之药,老丈不必挂怀。” 谢老丈听赵偲说得在理,也就不再推脱。 赵偲将唤了进来,吩咐他速去取药送来。应下之后,赶忙跑着离开。 清照和盈盈本就在外头坐着无趣,听赵偲唤进去,想说应是诊完脉了。盈盈便站在过道口张望,不想忽地冲了出来,一言不发就跑出去了。盈盈先是轻啐一声“啐,木头木脑的东西,整天也不知道再急什么。”后又见赵偲走出来了,连忙退回清照身边。 清照见赵偲走出来,便迎上去问他谢老丈的夫人状况如何。 赵偲于是将谢妈妈的病症以及得病的原因都说与清照听。 清照听罢后,长叹一声“唉,没想到这吃鲤鱼也能吃出病来。” 赵偲笑道“亏你还自诩博闻强记,黄帝内经里有云法于阴阳,和于数术,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劳作,想要身体康健,饮用服食都要有度,比如你贪杯,比如谢妈妈过食鲤鱼,此皆是无度无节之相。” 清照讨饶道“赵夫子,我知错了。能不能不要提伤酒那事了,这都过去多久了。” 眼看清照的小嘴都要嘟起来了,赵偲仍不依不饶的说“不能,除非你戒酒。” 清照见赵偲眸中含笑,便猜他不过说说罢了,便也玩笑的回道“酒虽穿肠,但乃是解忧开灵之物。杜工部有云李白斗酒诗百篇。陶令有饮酒诗二十首,可见这天之美禄确是文人墨客之挚友,阿偲现下要我戒酒,岂不是要断了一代词女的前路。”说到最后,清照竟故作难过起来。 赵偲却笑了“听听说的都是什么话,只是让你少喝一些。怎么就断了一代词女的前路了况你个儿这么说,臊是不臊了”赵偲真想捏捏清照的脸,可惜她不能。只能将手缩进袖口,自己捏自己。 清照拿乔道“莫耍赖,你方才明明说的是戒酒”而后顿了会儿,又道“再说了,有何可臊的,便说我是这汴京第一才女,也自是说得的。”清照说着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面上尽是意气扬扬之态。 赵偲观清照明慧文巧之姿,只道这般才女真真是一世良所无,便也顺着清照的话道“是了是了,近日我去太学走了一遭,还听那些学子们诵咏你所写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两首,皆是赞不绝口。” 清照听罢疑惑了片刻后道“应是晁公或者爹爹誊抄传去的罢。那些个太学生,多是不知好坏,自以为读过几册书就了不得了。晁公至宅中用餐时,也曾拿过些太学生的作品与我看,多是附风庸雅、狗皮不通之作。被他们称扬,倒没什么意思。” 赵偲听清照提起太学生来,心中正想若是现在与清照将朱梦说此人介绍一番,应是不会显得突兀罢。 于是赵偲便想问问清照,可有读到名唤朱梦说的太学生写的诗文。正巧那边清照却也好似有话要与赵偲说。 于是两人同时开口。 赵偲“我” 清照“阿偲” 这时忽地里屋中传来走动的声响,原来是谢老丈扶着谢妈妈走了出来。 赵偲连忙拉了张椅子唤道“谢妈妈你怎得起身了,快先坐下。” 那谢妈妈虽面色极差,但也撑着笑了笑道“好不容易来了客人,我怎能一直躺着呢,定是要出来看看的。”谢妈妈一边说,一边坐在了赵偲拉来的椅子上。 清照见谢妈妈出来,十分有礼的行礼道“谢妈妈好。” 谢妈妈这才注意到,赵偲身边站着个俏丽的少女,忙答道:“好小娘子好。”说着看了看赵偲,又看了看清照,而后笑道“真好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赵偲与清照听到谢妈妈如此说,便知谢妈妈误会了。清照则是低下头,面红不语。赵偲急忙对谢妈妈说“谢妈妈,你误会了,这是舍妹。” 谢妈妈见自己弄错了,又忙笑道“哎哟,瞧我老眼昏花。只看你们二位都是神仙模样,还以为你们是看我这误会的。”又道“兄妹好,能互相扶持。你们兄妹看起来感情就很好。” 赵偲也只能赔笑胡诌道“是的,我与妹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极好的。” 那边清照听赵偲说自己是他妹妹,一边心中万千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的,另一边又觉理应如此。便就默认了妹妹这个身份。 谢妈妈与赵偲闲聊了半晌,正在赵偲苦于应付之时,终于拿着药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赵偲见归来,瞬间如释重负。 忙迎上去接过手中的药,并倒了杯茶与,让他先好好歇息会儿,自己则借了谢老丈家的厨房,亲自给谢妈妈煎药。 清照至厨房寻赵偲时,只见赵偲正蹲在厨房门口对着一个小灶,小灶上放着一个煎煮壶,咕噜咕的噜冒着热气。赵偲又拿着个小蒲扇,一边煽火,一边打开壶盖观察壶中的情况。 清照便和赵偲蹲在了一块儿,问道“你煎的这是什么药。” 赵偲答道“这是一个暖胃行气的方子。”说着打开壶口,清照忍不住凑上来看,直被药气熏了一脸。 清照忙捏住鼻子,皱眉委屈道“好苦的药味。” 赵偲拿着蒲扇敲了敲清照的脑袋,咧着嘴笑道“谁让你凑上来闻的苦口良药,下回你要再伤酒了,我可得开更苦的与你。” 清照忙站起来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上回的药,我饮后不知吃了多少蜜饯才将苦味消了。” “知道怕苦就好,怕了就要懂得躲着,日后自然也就不会苦了。”赵偲一半心思全在熬药上,说话也未多思量,话到了嘴边也就说出来了。 清照听了却觉赵偲话中有深意,正欲细问,赵偲却将煎煮壶拿起进了厨房。 清照跟进着去,见赵偲将汤药小心倒入碗中,还放了许多砂糖。 “阿偲,你怎放了这么多糖”清照满是疑惑。 赵偲拿着木匙搅动了一回汤药,而后道“谢妈妈因为连日腹泻,脾胃功能絮乱,这糖属甘味,甘味入脾。多放些糖,汤药喝下去,药效马上就能出来。” 清照听罢连连点头道“是了,且放了糖也好喝些。 赵偲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都当是你么,小孩儿贪糖。放糖可不是为了让谢妈妈觉得好吃,这可是药。” “那是为甚”清照微微皱眉。 赵偲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罢。” 说着便端着汤药走出了厨房,往堂屋去了,清照紧跟其后。 进了堂屋赵偲先将汤药放在了桌上,然后唤谢老丈拿家中最大的盆、或者缸过来。 谢老丈不疑有他,赶紧拿着个大缸放在了堂屋中。 赵偲见大缸已放到了位,便让谢奶奶服药。 谢妈妈服下汤药后,先是觉着脾胃渐暖十分舒畅,后赵偲让她用羹匙刮蹭自己的舌头,谢妈妈照做,片刻后竟开始对着大缸呕吐不止。清照、盈盈两人见状忙背过身去。 谢老丈看谢妈妈如此,自是忧心如焚,忙询问赵偲“郎君,这是何故是不是用错药了” 赵偲回道“这便是我方才所说,谢妈妈要受的一点苦。我用的乃是泻法,只有让谢妈妈将体内的浑浊痰湿由口泻出,此病症才可解除。” 谢老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忙去备水,以便谢妈妈后面漱口之用。 谢妈妈这边,吐了须臾后方才停了下来。谢老丈上前将她扶至椅上坐好,拿过水来与她漱口。后谢老丈查看水缸,里面竟是小半缸子胶似的黏液。 赵偲让谢妈妈静坐片刻后,才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谢妈妈虽吐了好一会子,但面色竟稍转好了些“亏得郎君良策,我现竟觉得轻松了许多。” 赵偲方松了一口气道“因你吃了整整一年的鲤鱼,这痰湿现只去了一半,明日还需继续服药。再用两日,方可痊愈。”后又对谢老丈说“今日疗治此即可,一会儿熬些清粥与谢妈妈服用。”又仔细叮嘱道“鲤鱼五个月内切不可再食。” 谢老丈连连应是。 谢妈妈这边却忽然埋怨起来“都怪你这老汉,讷头讷脑,鲤鱼好歹不识,整日人也不见,就知道去那河滩边上钓鱼。钓鱼也就罢了,还给我钓出这么个病来。早知恁nen 第四声么,当初也不会嫁给你这山野村夫。”说着又掩面欲泣起来。 赵偲和清照何曾想会有此状况,都慌了手脚。 清照见赵偲面上满是为难,正欲上前劝慰谢妈妈两句,却见谢老丈缓步走到谢妈妈身旁,抚着谢妈妈的背,柔声说道“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你看我现在腿脚也不好了,咱们两,就在院子里种种花,养养菜。你道好不好” 谢妈妈听罢谢老丈一番话,方将掩面的手放下。赵偲清照一看,竟是泪痕全无。谢妈妈抬手拽着老丈的腰带,拉扯着他坐下,而后道“腿脚不好也不懂得坐着我这会儿还病着,一会儿你也病了怎生了得”说着似又记起赵偲与他“妹妹”还在,谢妈妈顿时红了脸道“你这老汉方才又是说的什么油儿话,客人都还在呢,今日又是端午,还不快把咱们自己做的粽子拿出来。” 谢老丈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我这就去拿”说着忙要去厨房。 赵偲忙道“不麻烦老丈、妈妈了。我们这就走了,明日再来。” 谢妈妈却不依“不可不可,郎君若连这粽子都不吃,那妈妈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继续给我看诊了。”说着又是要哭。 清照见状,拉了拉赵偲的衣袖。赵偲转头,见清照抿着唇轻笑,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赵偲心中明了,却又故作不悦般对清照摇了摇头。只见清照眨了眨眼,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赵偲这才笑开了,对她点了点头,眼中尽是宠溺。 清照见赵偲同意留下了,方笑着对谢妈妈说“今日是端午,有粽子怎有不吃的道理。哥哥他不识货,我可要吃的” 谢妈妈一听,拉着清照的手笑道“还是小娘子好嘞,一会儿你一定要吃个大的” 赵偲这边听清照叫自己哥哥,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可又发作不得,只得是陪坐在一旁,听清照与谢妈妈闲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谢老丈拿了几个粽子并碗筷进门来。 “快来吃粽子,刚热过了”说着将碗筷放好,并拿来剪子剪开四个粽子,分置在四个碗中,“弄好了弄好了,郎君几个快趁热吃。”谢老丈说着又要出门。 赵偲忙唤住他“谢老丈也与我们一块儿吃罢。” 谢老丈回头笑道“我回头再吃,你谢妈妈现在也不能吃这些个的,我先给她熬些小米粥去。”说罢便转身又去了厨房。 谢妈妈将盛着粽子的碗放在清照与赵偲面前“别管我那山野村夫,他一直就是这么个火急火燎的性子,你们先吃,旁边这两个哥儿、姐儿也别站着了,都来吃粽子。”谢妈妈招手唤了唤站在一旁许久的与盈盈。 与盈盈一齐看向自家主人,只见赵偲与清照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两人方却之不恭的入了座。 待几人吃罢了粽子,也约莫到了黄昏时分。 清照与赵偲坐在了木屋门前的石条子上,吹着微微的清风,听着叶子淅索的声响。 清照看向右前方,谢老丈正扶着谢妈妈在院中散步。谢妈妈方才吃下清粥后,便觉得有了些气力,现在已经能稍稍走几步路了。两位老人三步路走出了十步路的速度,一边漫步一边说笑,仿佛都能透过这一幕看出他们年少时恩爱的模样。 清照静静的看着,眸中不由的皆是慕羡。 赵偲在清照身旁摸着肚子,想着方才还是吃多了。糯米制的东西本就不易消化,但两位老人异口同声说赵偲太瘦了,必须再多吃一个,清照则在一旁弯着眉眼看她的笑话,也不帮她,她只得是又吃了一个。这会子只觉得撑得很。 赵偲本欲斥责一下清照方才不帮她的恶行,转头却发现清照正看着前方愣神,因问道“怎得了,是不是觉得无趣了” 清照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笑道“怎会,只是觉着这田野生活也挺平和惬意。”说着伸了伸懒腰,又道“阿偲你看谢老丈这屋子,是不是有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之情境” 赵偲自是晓得清照极其追崇陶渊明的,因回道“田野生活自有田野生活的妙处,只是你这般贪玩,这儿亦无好酒,只怕你在这儿住个十天半个月,是要闷死的。” 清照反驳道“怎会生闷,田野之中处处有景儿,正是观花寻诗的好去处。比如春日里赏百花,夏日夜晚吹着凉风捉熠耀,到了秋日可赏月吃点心,冬日时便可出门踏雪寻梅,这样的生活岂不惬意”说到正眉飞色舞之时,清照突然歪了歪脑袋,又道“至于酒我也不是非名酒不饮,粗酒亦是饮得的。”说罢清照又点了点头,自我肯定了一番。 赵偲看着清照的小动作,只觉她萌得令人想搂入怀中揉捏。可她还是不能这么做,只得是又将自己的食指与拇指摩挲了一番问道 “这是你的理想生活” “算是罢。”清照答得有些瓮声瓮气,她自是不会告诉赵偲,她方才描述的场景中还少说了个人。 赵偲倒是没注意到清照的小心思,只是歪了歪脑袋做思索状,而后笑着调侃道“那李小娘子,倒是好生养。” 清照听罢自是小青蛙上脸,鼓了腮道“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好生养我我又不是那老母”偏生自己又讲不出那个猪字,只得是气得跺了跺脚。 赵偲那边早就笑得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方才粽子吃多了本就撑着,这会又笑得厉害,只得是哎哟哎哟的。 清照看着赵偲哎哟哎哟的,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遂还是不气了,只是笑。 两人你笑我、我笑你,倒是没完没了了。好一会儿赵偲终于缓了过来。顺了顺气,突然想到了一事“方才在屋里,你想和我说什么” 清照眼睛转了转,回道“那阿偲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我先问的。” 赵偲眯着笑眼理直气壮的说。 清照先是扭捏了一会儿,后豁出去一般的,从腰间的绣囊中掏出了一物递给了赵偲。 赵偲接了过来,眼中皆是惊喜,问道“给我的” 清照瓮声瓮气的答道“嗯。” 清照递给赵偲的,正是她花了几夜才编好的百索子。 赵偲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细瞧后赞道“编得真好,李小娘子真是心灵手巧。” 清照见赵偲看得仔细,只觉更臊了,伸手将赵偲手中的百索子夺了回去道“给你是让你戴在手上辟邪用的,你只看不戴,便不与你了。” 赵偲忙急着说“谁说我不戴了,你与我,我马上戴。” 听赵偲如此说,清照这才满意,又将百索子递与了赵偲。 赵偲将百索子仔细系于腕上,笑道“端午都过去大半日了,为何现在才与我要是真有邪灵,只怕我早被抓去了。” 清照忙伸手捂住赵偲的嘴“又胡说八道,这天都还没暗下来,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邪灵,你这会儿口无遮拦,晚上小心妖魔鬼怪勾了你去”说罢才觉手心热热的,竟是赵偲呼出的气喷在掌中,清照只觉耳根子滚熟,忙收回了手,扭头不语。 赵偲见清照一惊一乍的,心中好笑,又见她急急忙忙掩住自己的口,又急急忙忙收回手去,虽是电光火石间,但赵偲仍感受到了,少女的酥手是那么的柔软,和自己这成天倒腾草药的手可是不同了。 赵偲不由的感慨了一番,又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这会子不是有你给我的这百索子了么,就算是天黑也不用怕了。”说着晃了晃系于腕上的百索子。 清照见赵偲对自己方才失礼全然不放在心上,心中既有些失落,又觉松了口气,忽地想起还有一物未与赵偲,忙又掏了掏绣囊,拿出了个背符儿递与赵偲。 “这个你也戴着” 赵偲见清照如此煞有其事,又是百索子,又是背符儿,只觉有些不解“只是过个端午,怎得如此认真” 清照敛了敛眉,认真的答道“我记着阿偲你之前说过,你是阴盛阳衰之体,我担心你” 赵偲不禁心头砰砰,只觉得清照或是吃着甜叶草长大的,怎能可爱甘甜至此害得自己都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的伸出手拿过清照手中的背符儿,用同清照一般认真的态度答道“我会好好戴着。”然后仔细的将背符儿收入怀中。 清照只是浅笑注视着赵偲的动作,不再多言。 两人便这般并肩坐着,静静的看着天空渐渐被夕阳染成片片红。 “背符儿哪里来的,自己去求的” “是阿迒前日去求的,多了一个,所以给你。” “那你替我谢谢迒哥儿。” “谢他嗯好。” “黄昏了,走罢,送你回宅。” “好。” 鬓符儿,背符儿,鬼在心头符怎知相思十二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话说那日之后,赵偲又到过谢老丈家几次,尽心的为谢妈妈调治身体。那谢妈妈又哺了三两次后,身体渐渐恢复正常。赵偲后又嘱咐了谢老丈诸多饮食禁忌以及疗养的食谱,那谢老丈一一记住,不在话下。 再说赵佶近日来觉得日子过得无趣,赵偲又常不见人影,不能陪着他去寻花问柳,故赵佶心下自是有些不快。 刚好这两日“齐云社”组织了一场“八仙楼”与“秋月社”的蹴鞠友谊赛。 那赵佶是个酷爱蹴鞠运动的主儿,有这样的比赛他自是不会缺席的,于是便拎着赵偲,一同前去看球。 “齐云社”乃是宋代时类似现代足球协会、足球俱乐部的蹴鞠组织。 “齐云社”的工作包括发展会员,传授、切磋踢球技术,订立协会章程,制定蹴鞠规则与礼仪,考核球员技术等级,组织足球比赛与表演等,不过“齐云社”并不是官办的机构,是民间蹴鞠的自治组织。 宋代时的蹴鞠比赛的规则也由“齐云社”制定,通行于全国。 这日,赵偲一早便被赵佶拉出了门。 宋代时的球场叫做鞠城,和现代的球场可大不一样,蹴鞠比赛并不是在草地上举行的,只要是空旷宽阔的地方便能举行蹴鞠比赛。 而且蹴鞠比赛有许多玩法,有时候不需要用到球门,不用球门,只是单纯一人一球互相斗技的叫作“白打”,而用到球框的则叫作“筑球”。 “筑球”的玩法是在场地中央用竹子或者木头柱子架起一个高三丈左右的球门架,顶端结网,网中间留一个的洞,这就是球门洞,宋时称作“风流眼”。由于是要用脚将球踢进“风流眼”,所以其实古代蹴鞠比赛的难度要高于现代足球,对踢球的精准度要求极高。 “筑球”比赛的规则是7个球员相互传球,最后将球传给球头,也就是队长,再由球头将球踢向“风流眼”。若射进了“风流眼”,便得一分。若没有射进,球掉下来若能接住,比赛便继续进行。如果将球射出了场外,或者射门落网的球没有接住,则此局便算输了。一般是六局定胜负,得分高的队伍为胜。 赵偲与赵佶到达鞠城时,已是巳时。 现今刚过了端午,天气愈发的炎热,而这鞠城里设置的观赛坐席又皆是露天的,赵偲心中暗暗叫苦。 幸而宋代商业发展兴盛,就是这鞠城之中也有许多贩售冰凉饮品的商家。端午过后,许多夏日特饮均一一上市,如甘豆汤、木瓜水、荔枝膏水等。 赵偲赶忙到一个小摊上买了两碗甘豆汤,与赵佶分着饮下后方觉得舒服了一点。 与此同时“八仙楼”与“秋月社”的球员在观众的呼喊声中一一登场,宋代时一支球队是有16人,但上场时只许派出7个人。故场上便是两队,共14人的角逐。 “八仙楼”与“秋月社”的球员们上场后并没有马上开始比赛,而是一齐先对观众台的方向鞠了一躬。参加蹴鞠队的青年多是一些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都是硕大且卷,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勃发之气,且因为他们时常需要在日头下训练球技,或是做各种体能训练,故肤色都较黑,多是小麦色皮,和赵偲和赵佶这类常年在市内活动的粉面哥儿自是不同。也因着肤色黑,一笑起来,齿如瓠犀,这牙真好似比常人白了一倍。这会儿几个球员鞠完躬挺起身来,便对观众台这边露出微笑,霎时观众席上男女沸腾呼喊之音不断。 由于此次比赛属于友谊赛,故比赛之前还有一些斗球表演,就是将球用各种花哨的技法互传。 就在赵佶与赵偲皆看得目不转睛连声叫好时,突然两个襕衫男子从赵佶眼前走过,惹得赵佶大为不快正要发作,其中一个男子却忽然回身,赵佶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当朝的宰相章惇。 那章惇今日正逢休沐无需上朝,于是与好友来鞠城观球。方才从两位白面郎君面前走过,只觉两人甚是面熟。回过身来一看,原是端王和永宁郡王二人。 章惇在朝廷上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行事老辣,且官场阅历极其丰富。 章惇年轻时与苏轼还是至交好友,后来苏轼被打倒流放了,章惇却一步一步走上了丞相之位,足见此人城府极深。 而赵佶与赵偲都是在政治上毫无作为的亲王,赵偲便罢了,章惇偶尔还能听到他的美闻;赵佶平日里除了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之外也就会写两个字,画两幅画。 章惇素日里便瞧不起端王赵佶,此时不想竟在鞠城遇见了,于是也就不冷不热的与赵佶、赵偲打了个招呼。 赵佶又怎看不出章惇眼中的轻蔑之意,他素日也不待见章惇,只是他不过是手无权势的亲王,章惇却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丞相,不宜与他正面冲突。 赵佶于是也就不冷不热的与章惇一番寒暄,而后那章惇便携着他的好友坐到远一点的位置去了。 待章惇走远后,赵佶先是冷笑了一声“呵,坐得那么远,莫是怕你我有什么恶疾会传染给他。” 赵偲却是不甚在意,目光仍在球场上“他正是炙手可热势绝伦的时候,你我不过是无权的亲王,他自然不稀罕我们。”说着赵偲转身看向赵佶“说来你可有听我的,每日入宫去给向娘娘请安” 向娘娘指的是向太后,宋代时太后的通用称谓是娘娘。向太后乃是神宗的皇后。 “自然去了,就算我有事,也两日去得一次。”赵佶答得利索,“说来,究竟为何要给向娘娘请安,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当日赵偲嘱咐赵佶再忙也得每日入宫去和那向娘娘请安,赵佶看赵偲一脸认真,便也应下了,但一直不知缘由。 赵偲难得严肃一回,压低了声线与赵佶道“你我皆不涉政,平日里你玩你的字画,我治我的病人,看似惬意。但方才你也见了,那章惇见了我们也似没见一般,打了招呼也不过是为了羞辱你我。面上不说,谁不知道那章惇背后有朱娘娘撑腰。你我又早年丧母,宫里若没个人靠着,日后怕是福祸难料。” 朱娘娘指的是朱太妃,她是神宗的妃嫔,当今官家赵煦便是她所生,赵煦当了皇帝后她自然就变成了太妃。朱太妃除了给神宗生了六皇子赵煦外,还有一子乃是十三皇子,简王赵似。 赵佶听着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忍不住低声赞道“十四郎,我观你平日全不顾朝堂之事。不想你竟分析得如此透彻,我竟没有想到你说得甚是甚是” 赵偲看赵佶已通晓,便也不多语,只说“你晓得便好,之后我让再送些绫罗布匹并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去你府上,你自己留一些,其他的都送去给向娘娘。” 赵佶欢喜的应下。 两人这边刚说罢,场上的两支球队已经戴好护具,在球框两边就绪,比赛开始。 由于两队的实力相近,赛况激烈异常。“八仙楼”这边刚得了一分,“秋月社”便马上追平,双方你来我往的拉锯着。 直至未时,场上比分依旧是二比二,而比赛时间只剩下最后一炷香。 这时“秋月社”突然提出要换人,裁判便宣布暂停比赛,让替换的球员上场。正当大家猜测着上场的球员会是怎样一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时,不曾想上场的竟是一个女球员。 一头油亮的黑发梳成马尾扎在脑后,面上带着护具看不清面容,只隐隐能看到丰盈含丹的双唇若隐若现。身材修长而协美,体态轻盈而有力,与一般弱柳迎风之女子大不同耶。 这女球员一上场,观众席更是呼声震天。尤其是男性观众,都恨不得冲上场去一般。而女性观众则是嘘声一片,交头接耳。 赵偲也纳罕,怎会换个女球员上场,正想与赵佶逗趣两句,谁知转头一看,那赵佶竟已是看呆了。 赵偲赶忙推弄着赵佶“十一哥,十一哥。” 那赵佶痴傻好一晌,忽的回过神来,面上喜色异常对赵偲道“美人十四郎此女定是个美人” 赵偲原以为赵佶是受了暑邪,正想拿出银针来扎,不想竟是色邪。 赵佶见赵偲拿出针来,一脸不解“十四郎,你拿着针做什么,绣花” 赵偲现在只想一针扎赵佶脑袋上,这么个好色之徒,也难怪北宋亡在他手里了。 可赵偲能怎么办,她现在活在宋史里头,也算寄人篱下,除了抱住赵佶这条大腿,她还能怎么办呢赵偲也很绝望啊她只能是绝望的收起针来,和和气气的继续与赵佶逗趣道“脸都看不清楚,你怎知道她是美是丑。” 赵佶的心思本也就不在那针上,听赵偲与他说那女球员之事,便露出极尽惋惜又痛心疾首之来。 赵偲见他如此,又想掏针了。 却见赵佶捶胸道“十四啊十四你说你平日聪慧通透,怎得这么不懂女人” 说着赵佶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脸,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胸道“你看那脸,虽是护具挡着看不清,但看光泽也定是个香肌玉面再看那酥胸挺拔而健美,简直多一分则唔” 赵佶终于说不出话了,因为赵偲终于无法忍受的用手边的小点心堵住了赵佶的嘴。只怕赵偲再不让赵佶闭嘴,赵佶下一秒就要现场创作端王好色赋了。 赵佶嚼了嚼将口中点心吞下,忙道“十四你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而后又道“这点心不错叫什么名字” 赵偲没好气的答道“叫蜂糖糕。好吃就多吃一点,少说话” 赵佶忙又抓了几个塞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十四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古董了我和你说啊我最近搞到了一本神书晚点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赵佶这边自言自语还未罢了,他抬头一看,赵偲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十四啊,有什么你就直说,你别这么笑,怪吓人的” “十一哥,我听说你最近好像在找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 “是啊我找了好多年了你可有消息” “呵呵,消息谈不上,只是这画现在正在我府里挂着呢,我原先是想送与你作为生辰之礼,不过如今烧了罢。” “十四十四哥十四郎别千万别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闭嘴。” “好” 于是两人终于可以继续认真观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只见那女球员上场后,场上的局势立刻发生了变化。 只见女球员动作利落矫捷,收放自如。那球仿佛与她融为一体般,打着对合扇柺全不斜偏,踢着对鸳鸯扣且是轻便。 而且这女球员与球头配合可说是默契非常,看她一个转身将球传与球头,球头伸出脚牢牢接住球,对着风流眼猛地一个飞踢。 落网,得分。 于是这场友谊赛最后由“秋月社”三比二,险胜“八仙楼”。 由于是友谊赛,两支球队的球员赛后都摘下面上的护具,互相拥抱致意。观众席上的观众们也是热情的鼓掌,感谢球员给他们带来如此精彩的比赛。 比赛结束后,赵佶拉着赵偲鬼鬼祟祟的潜入了鞠城中的球队休息区。 赵偲对赵佶此等行为十分嗤之以鼻,但又怕他做出荒唐事来,不得已只得跟着。 说来也巧,他们刚走进休息区,便看到方才场上的那个女球员正站在一间小木屋前。此时看她自然与在观众席上雾里看花不同,只觉她肤色比一般女子而言要黑些,但五官生得极好;抬起手来,将束在脑后的长发解开,霎时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倾泻而下,真真是云淡鬓堆蝉,绝色婵娟。 赵佶在这边连连吞了不知多少口水,赵偲只道他是色鬼上身,刚想伸手拉他离去,赵佶却径直走向了那女球员。 赵偲没跟上前去,只是远远的看着。看那赵佶一脸殷勤俯身作揖,那女球员见到赵佶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赵佶不知眉飞色舞般的与那女球员说了些什么,女球员只是轻笑,而后摆了摆手又说了些什么。赵佶的表情则由殷勤转为了着急,皱着眉与女球员又说了十来句话,女球员先还是微笑,忽地低了低头似在沉思,而后抬起头,表情认真的与赵佶说了一句话。只见赵佶面色忽然变白,只剩颓然。便向那女球员又作了揖,方回了来。 赵偲看赵佶失魂落魄,因问道“怎得还能有你失手的时候那蹴鞠娘子同你说什么了,怎么我方才远远瞧着你的脸好似走马灯一般。” 赵佶面上皆是愁容,亦不言语,只是望了望赵偲,而后木然的离去。 赵偲忙跟了上去,跟着赵佶先是从鞠城走回了汴京城中,而后走过马行街、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大内钱州桥东街巷,最后终于在曲院街街南,遇仙楼门口,赵佶停住了脚步,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遇仙楼后,楼中的大伯上来迎客,赵佶也不理,直接寻了个座,一屁股坐下。赵偲跟在赵佶后面被遛了一路,早已是气喘吁吁,也忙在赵佶边上坐下。 遇仙楼的掌柜抬头见是东家,忙上前去。 赵偲正想点些饮子,赵佶却突然抢白道“把楼里的酒都拿出来。” 掌柜的先是看看那赵佶,又望了望赵偲。 只见赵偲对掌柜的点了点头,掌柜的才毕恭毕敬道“好勒,酒马上来。” 而后拿着各种美酒佳酿并贵重的酒器上来,并亲自斟酒伺候,不在话下。 赵佶这酒直饮到了深夜子时,遇仙楼一开始卖起了宵夜,楼中的大伯频繁的进出外送美食及佳酿,只剩下掌柜的不敢离去。 赵佶此时已是烂醉如泥,俯在桌上喃喃自语,赵偲仍旧一旁陪着,眼看着赵佶挣扎着还欲饮酒,赵偲忽然一把按住了赵佶的手道“你不能再喝了。”赵偲的言语中尽是疲惫。 赵佶也不反抗,仍是趴在桌上,口中叨叨念念“好酒酒好好东西”说罢又是哭哭笑笑、疯疯癫癫,怪不得京中之人皆道他痴傻。 赵偲也倦了,揉了揉眉心,又拈了拈手中的酒盏,语重心长的对赵佶说道“究竟如何,你与我说来,自有解决的办法。便是那蹴鞠娘子不心悦你,我们合计合计,总有得办法。” 赵佶这会子忽的声响全无,只是趴着。 就在赵偲以为他睡着之时,赵佶攸地撑起了身子,猛靠在了椅背上,用一种痛心而又怜悯的眼神望着赵偲。 赵偲被赵佶看得浑身不自在,便皱眉道“你又犯什么痴” 赵佶仍看着赵偲,痛惜又带着醉意道“十四啊十四你凡事比我想得周全处处妥帖可唯有一点你便是千万分的不如我。”说着赵佶拿起了桌上空了的酒盏,拈盏把玩。 赵偲只当赵佶醉后疯话,于是接道“哦我不如你之事也有千千万万,不知你指的是何。” 赵佶拈着酒盏,睨着赵偲道“你不懂情。” 赵佶这话如一支利箭般,扎进了赵偲的心中。 “情之一字,古来多少骚客为之折腰。纵然有点石成金之术,又怎会有逆改红线之法。”赵佶说着又苦笑了一会儿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怕是换上一颗心,才能让她心悦于我。” 说罢赵佶又拿起壶来往盏中斟满。 赵偲欲言又止。 方才赵佶那番话,她无法反驳。就像是在现代时,和朋友一起看肥皂剧,她吐槽剧中女主只懂无私奉献,却换来朋友的一句“你不懂因为你没有谈过恋爱”一般。 她确实不懂何为情,可又有谁能让她懂呢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么 赵偲凝着桌上那盏酒,淡地问道“那蹴鞠娘子难道她” 赵佶扯了扯嘴角,露出苦笑来“她说,她有心悦之人了。”说罢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隔日,赵偲醒来,发现赵佶不见了踪影。 昨夜赵佶最后还是醉倒了,因着天太晚,赵偲便将赵佶扶到了专供楼内雇员休憩的小屋中,两人各睡一张床。 可如今赵佶却不见了踪影,赵偲忙起身走向大堂,正欲去问掌柜,却看到赵佶正坐在客座上喝着二陈汤。 赵偲这才松了一口气,行至赵佶身边坐下。 赵佶捧着汤碗喝得正欢快,见赵偲来便笑着与她说“你醒啦,方才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你。” 赵偲见赵佶睡了一觉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习惯性的伸出双手按住赵佶的两颊,摆弄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十四你你你干什么我的二陈汤要洒了”赵佶糊里糊涂被赵偲按着脑袋一阵摆弄。 “看看你是不是昨夜睡觉时砸到脑子了。”赵偲折腾了赵偲一回,心中爽快了不少。 赵佶看赵偲似笑非笑的,心里也知道赵偲就是想整整自己,又想着昨日赵偲陪着自己一夜,心下也有些感动“昨天辛苦你了,我就是犯犯痴病,醉过醒了也就好了。” 赵偲双手抱胸杵在桌上,戏谑的望着赵佶道“怎么想通了” 赵佶先是捧起汤碗又饮了一口,而后悠悠的长舒一口气“又有什么想不通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我只是太久没被人拒绝过了。”说着赵佶又怅怅然。 赵偲心中暗啐一口呸昨夜还说得那么至情至性,还往我心上捅刀,嘲讽我没谈过恋爱,这会子倒是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了 但赵偲换个角度想,赵佶想通了就好。只要他不胡闹犯痴,管他是怎么想通的。 赵偲于是继续安慰道“是这个理。再说天下会蹴鞠的女子又不止一人,再寻个便是。” “可是会合扇拐和鸳鸯扣的女子又有几个”赵佶又觉难过,猛地将手中的二陈汤一饮而尽道“罢了罢了,不讲这些个了。我回府去找几个体己的看鸟赏花去了,我们改日再约。”说罢赵佶便起身急匆匆离去。 赵偲看着赵佶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桌上的汤碗,摇了摇头笑道“倒是会占便宜,这昨天的酒帐,今天的茶汤都算在我头上了” 真是吉人自吉忧转乐,思人过思乐生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这日正值五月下旬,赵偲给一户人家诊完病后正欲回府。忽见远处荼靡架下,一少年拿着一个圆古代蹴鞠用球称“圆”兀自愣神。 赵偲看那少年有些面熟,便稍稍走近些,发现少年双手捧着圆,口中还念念有词“社里鞠城空相见,竹绕梅青又几年,执圆花前问于天。甚时结成姻眷” 赵偲听罢摇了摇头,心中道又一个痴儿。 因向前去,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 只见少年双肩猛地一跳,连忙转身,见身后是个少年郎君,方松了一口气。而后一手将圆夹于腋下,一手抓了抓脑袋,傻气的问道“这位郎君你我相识” 赵偲看到少年的脸,便知方才觉得此人面熟并不是错觉,这个少年正是前次在鞠城中见过的,“秋月社”的球头。 赵偲因道“几旬前鞠城中有过一面之缘。” 那执圆少年只当赵偲是“八仙楼”球队中人,忙傻笑道“原来是“八仙楼”的朋友,失礼了。” 赵偲一听,便知执圆少年误会了,忙解释道“在下只是那日观了筑球,并非“八仙楼”中人,君误会了。” 执圆少年猛地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抱歉抱歉,只当你是那日一同筑球的了。”说着捏了捏手中的圆,又道“郎君也莫要君来君去的叫了,我姓纪,名秦。吉州永丰人。唤我纪秦便可。” 赵偲看纪秦是个爽快性子,也不文绉绉那一套,也爽快道“在下姓赵,名桴材。京城人士。唤我桴材便可。” “原来是桴材兄,你上前唤我,可是有事” “我只是路过,见秦哥儿你满面愁容,便上前来看看。” 纪秦忽红了脸,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要说愁却也不是愁,要说忧却是有一点愁了。” 赵偲听纪秦一番话说得颠来倒去,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观他面上情状,心中也早就猜到了八九分。便说“秦哥儿,我观你神色恍惚,且口齿不利。定是有疾,可容我为你一诊” 纪秦面上一愣,憨憨道“竟不想桴材兄还是个大夫,自然好。”说罢便伸出手欲让赵偲诊脉。 赵偲却说“不需诊脉。越人有语望闻问切,望而知之者,望见其五色,以知其病。” 纪秦拱手道“愿闻其详。” 赵偲没有马上回答,先是转身看了看一旁的荼靡架,只见一朵朵白色的荼靡花开得正热烈。古人诗中有云“开到荼靡花事了”,荼靡花尽开后,人间再无芬芳,也象征着春天的彻底结束。因此花开荼靡,一般用于形容结局并没想象完美,往往是伤心散场。 赵偲此时眼中明明是盎然之景,可到了心中却是黯然伤感之意,因转回了身子,对纪秦道“开到荼蘼花事尽,怯言辞,藏于心,不知敢言才为俊。空向柳底花边寻,问圆何日姻方定。宿孽总因情。” 纪秦听罢先是微愣,而后低头望着地面若有所思。须臾后,忽地又狂喜似地拽住赵偲的手一顿摆动道“桴材兄诊得好诊得太好了” 赵偲哪里遇到过这般性子的,纪秦气力又大,晃得赵偲眼冒金星,忙地抽回手道“你莫要激动” 纪秦才注意到自己不知轻重了,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一时情急桴材兄你没事吧” 赵偲整了整衣袖道“无妨。” 纪秦又挠了挠脑袋,满面不好意思道“桴材兄,你现在可有暇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偲心想送佛送到西,便也就应下了。 纪秦领着赵偲穿街走巷,来到了一宽阔之处。此时已近黄昏。 “秋月社平日里就是在这里集训的。”纪秦说着寻了块大石头坐下,赵偲便坐在另一边。 纪秦将一直夹在腋下的圆拿到手中端详,又揉捏搓弄了一番笑道“确如桴材兄方才所说我确是有疾”而后将圆放于跟前,“我幼时身体孱弱,时常生病。我爹为了让我身体强健些便将我送到了秋月社中习蹴鞠,这一学就是十年。”纪秦仰头望了望天空中刚刚升起月牙儿,“她的名字叫齐月娥,是社长的独女。我六岁时,第一次进秋月社,便看到了她在蹴圆。那时还没有这些护具球衣,她穿着一件素色罗衫,似月殿里飞来的素女,甚天风吹落的神仙。抬足勾圆露榴裙荏苒,对泛撺搭滚香尘绣带翩跹。我看着便痴了,傻愣在那里。她见到了我,也不蹴圆了,小腿一勾,将圆稳稳接在手中。走上前来,抓着我的手,笑呵呵的问我的名姓。”纪秦眼中皆是怀念,“而后我们一起习圆,一起长大。也也不知是何时开始,我眼里,就只有她了。可我嘴笨,也不知如何与她说。”纪秦又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圆,“这个圆便是我入社第一年诞辰时她送我的,我天天随身带着。”说着纪秦拿起圆来砸了砸自己的脑袋,“我真是笨啊对着个圆说那些个,我该对她说的。” 赵偲见纪秦终于开窍,又听纪秦方才那番话,心中起了些疑问,因问道“这齐娘子,可是那日后来上场的女球员” 纪秦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来,无不自豪的答道“是她。” 赵偲心中一笑不想这傻小子,竟是赵佶的情敌。 又思那日赵佶所说,齐月娥已有意中人。 赵偲心下不禁暗忖这齐娘子喜欢的,该不会就是这个傻小子吧。 但此时天已黑了,赵偲还有事需要处理,于是起身匆匆地向纪秦告辞,并让他若还有事,便至行街北“回春堂”来寻。 纪秦笑着应下,目送赵偲离去。还又傻愣的拿着圆望着月。 须臾后,一道人影出现在纪秦身后。来人也不出声,只是抬起手拍了拍纪秦的肩膀。 纪秦一惊,向左回身。来人站到了纪秦右后侧。纪秦复向右回身,来人站到了纪秦左后侧。 纪秦摸了摸脑袋,一脸迷茫。 这时来人忽地跳到纪秦面前,引得纪秦一惊。 原来来人,正是齐月娥。 只见齐月娥一脸嗔怪“都到了吃饭时间了,怎么还在外面瞎转。” 纪秦挠了挠头“我闲来无事到这边来蹴圆” 齐月娥与纪秦从小一同长大,对他的小动作可说是了若指掌。纪秦一挠头,必定肚子里有幺蛾子。 “蹴圆你手中这个圆,自我送你以来,从没见过你踢过。”齐月娥盯着纪秦的眼睛,一脸的怀疑。 纪秦眼光闪躲道“我我锻炼身体来着过几天有比赛” 齐月娥看纪秦还不说实话,心中也有些恼火“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个郎君是谁” 纪秦心中一跳,支支吾吾道“你看到啦那是前几日来看我们比赛的一位郎君他对蹴鞠很有兴趣所以来请教我” 齐月娥心知纪秦的话半真半假,但现下他不愿意说便也罢了。拿过纪秦手中的圆道“走罢,回家吃饭去。” 纪秦见齐月娥不再追问,方松了一口气。乐颠颠的跟着齐月娥后面。 “爹爹说让你一会儿去他房里,讨论新的战术。” “师傅他又想出新战术了么这样过几天的比赛我们胜算更大了” “嗯,回去先把衣服换了,你看你,脏得跟只花猫似的。” “哦好。” “我给你做了件新外衫,吃完饭沐浴以后你试穿一回,看看大小合适不。” “嗯月娥你真好。” “傻样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这日赵偲正在“回春堂”中抄写一些解暑气的药方。因着天气越来越热,不少百姓身体入了暑邪,近来的病人多是“热症”。赵偲想着与其等到生病了再来医治,不如提前预防了才好,故抄了一些清凉解暑的药方,供民众自取。 赵偲这边刚抄写完毕,想着吃点茶休息一会。 忽地来了个人走进了医馆。 赵偲抬头一看,竟是“秋月社”的傻球头纪秦,于是起身相迎,问纪秦所来何事。 纪秦咧嘴傻笑一回道“桴材兄,我这几日细思了你那日所言,觉得没有一句不在理子上,我想与月娥翘明可我这一介粗人,实在不知如何说。所以特来向桴材兄请教” 赵偲听了心里翻个白眼你不知道怎么表白,我也不知道啊而且还是和女孩子表白,我活了两辈子也没有这样的经验啊 “你可知齐娘子她可有什么心仪的东西”赵偲左思右想,觉得想要告白成功,还是投其所好比较靠谱。 纪秦皱着眉头想了想“她喜欢蹴鞠缝鞋子做衣裳” 赵偲先是一阵诧异,然后看了看纪秦穿的衣裳和鞋履“你穿着的长衫和鞋子,都是齐娘子做的” 纪秦点点头“是呀。” “她可也给其他社员做了衣裳” “这自然没有,做衣裳多伤眼睛,也就我们一块儿长大的才有这样的好事。” 赵偲看着纪秦,心中翻了无数的白眼。清照上回和自己说,觉得呆头呆脑的像个木头似的。现在看来,应该带纪秦给清照认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的呆头呆脑。女孩子都表示得如此明显了,居然还丝毫未察。赵佶要是知道自己输给这么个大木讷小子,估计得呕死。 赵偲想,就算是不想帮这傻小子,但也挺心疼那齐娘子的。也就送佛送到西,替纪秦想个法子,成人之美吧。 于是赵偲让纪秦寻一日将齐月娥支开,将“秋月社”的队员约出来,再找家茶铺共商大计。 纪秦一一照做。 “秋月社”中人被纪秦邀出来本也是一头雾水,至了茶铺后听纪秦要与齐月娥翘明心意,不由得都欢喜起来。又将纪秦一顿搓弄,口里皆说着你小子总算开窍了、你若还不与月娥翘明,我便娶了。云云。 听纪秦说需要他们的帮忙,皆是拍着胸脯做担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偲见“秋月社”众人上下一心,方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来。 座中有名为齐毅者,听赵偲所言,觉得甚是有趣,因说道“郎君此计虽妙,但非是习成天下圆者,不可为也。” 赵偲笑道“此计却非易事,然世上无易事也。诸君乃是大宋圆技之肱骨,岂有不成之理。” 赵偲一席话刚落下,座中人齐声叫好,跃跃欲试。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赵偲帮着纪秦张罗各种要使用的器具。 纪秦则与“秋月社”众人每日夜里苦练球技,不在话下。 又过了几日,赵偲负责的诸事皆以安排妥当。赵偲想着许久未见清照,寻思着要邀清照出来吃茶。但纪秦忽苦着脸上门来,告诉赵偲,昨日他们一群人练习,有人不慎扭伤了腰,需要卧床静养。 赵偲道“这无妨,我帮你寻个人顶上便是。” 纪秦却说“此事毕竟是私事,唤外人恐有些不妥敢问桴材兄,可会蹴圆” “略懂皮毛罢了秦哥儿你该不是” 纪秦拱手俯身道“我本与桴材兄萍水相逢,不曾想竟相交至此。那日非是桴材兄一言惊醒,只怕我悔及一生。此次之事,乃是小弟终身之大事,实望桴材兄能一同。请桴材兄成全” 赵偲还欲推脱,伸手要将纪秦扶起。纪秦偏是不依,仍拱手俯身。 于是这般周旋了一阵,赵偲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起身罢,我应了就是了。” 纪秦喜不自禁,猛用双手拍了拍赵偲的肩头“桴材兄,感激不尽” 赵偲疼得皱眉道“秦哥儿,你这么用力,是想我也到床上卧着养伤去么。” 纪秦忙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太高兴了,没收住力。”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偲除了每日晨间要忙诸多事务,到了夜间还要与“秋月社”众人一同练球。赵偲本也就只会些花把势,全仗着纪秦与“秋月社”众人指点,将将练了十来日。这“白打”的工夫,还真长进了许多,至少用于他们的计划中,已是绰绰有余。 这日入夜后,纪秦将齐月娥邀到了往常他们集训的大空地上,说是新学得一“白打”的技法,要表演与齐月娥看。 齐月娥不疑有他,欣然而至。岂料至空地时只见四下无人,不由得唤了唤纪秦的名字。 忽地空地四角的照明篝火霎时点起,照得空地一片火光。 再看空地的中央架着筑球用的球架,只是中间的风流眼,较一般风流眼而言要大些。 齐月娥的注意力全在球架上,正想走过去看个仔细。 这时场上多出了十来个人,穿着赤衣红衫甚是喜庆。齐月娥定睛一看,正是纪秦和“秋月社”众人。 只见他们列好方阵后,皆都拿出一个圆来,开始“白打”。 “白打”其实是圆社中非常常见的玩法,往日他们私下也经常以“白打”斗技。但齐月娥却看出,纪秦一群人,现下耍的这套圆技的路数与往日不同,不由得拍手称绝。 纪秦一群人听到齐月娥的掌声,并没停下来,而是一个个开始纷纷列队射起风流眼来。 只见一个个圆穿过了风流眼,却顺着不同的轨迹飞去,但皆是打到了前方一个个像是灯笼架子般的物件上。这灯笼架子般的物件下均装了机关,一经启动便转了起来,但因放置的这个位置灯火较暗,故看得不真切。 此时场上只剩纪秦一人还未射圆,只见他看了一眼齐月娥,而后临门一脚,将圆准确的射入了风流眼中,圆入了风流眼后,竟改变了原来的轨迹,径直打在了灯笼架子般的物件的顶部。霎时一盏盏灯笼转动着亮了起来,赫然一个心型图案在场地中亮起。 齐月娥自是看呆了,但她近来心中诸多的疑惑,在此刻也有了解答。 原来这些日子,纪秦与“秋月社”众人皆是神神秘秘的,夜间又常常忽地都不见了踪影。齐月娥抓了两个来问,皆是缄口装傻。齐月娥只觉自己被众人排除在外,偏是纪秦居然也不与自己说。现下,一切因果皆已了然。 四下“秋月社”众人皆是相互拍起了肩膀,对他们的成果非常满意。却见纪秦竟也看呆了,众人忙又推着他到齐月娥面前。 纪秦拿着齐月娥送她那个圆,正要开口。 齐月娥却忽地一将腿一抬,将纪秦手中的圆蹴到了天上。纪秦正欲伸手去接,却刚好与齐月娥视线相交。只见齐月娥眸中皆是璀璨之光,犹如他两初逢之时一般。纪秦福至心灵,伸出腿来接住了圆,复又传给了齐月娥。于是两人协作了起来,一个圆在两人之间循环往复,传得出神入化。此中默契,非是青梅竹马不能至也。 在场的“秋月社”众人包括混在其内的赵偲,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纪秦与齐月娥将圆蹴向天,原地转了一圈,两人执手相望,各抬起一足一同踢向圆,只见那圆向前飞去,直射进了风流眼。 而纪秦与齐月娥,则在众人的掌声与起哄声中拥在了一起。 若道是成就了洞房中惜玉怜香愿,媒合了旧时馆内清风皓月筵,十二片香皮做姻眷。荼靡架边,蔷薇洞前,管教你到底团圆了半步儿远。 赵偲手上也不住的鼓掌,嘴角亦是上扬,可眸中除了欣喜之外,亦带着三分落寞、三分艳羡。 与此同时另一边,清照正与盈盈在一处茶坊中吃茶。 近来李格非均在宅中,晁补之也时常来串门与李格非吃酒,顺带指点清照的诗文,故清照已近半月未曾出过李宅。 今日因李格非出宅去赴宴,清照才得了空闲,急匆匆地便拉着盈盈出宅,先是去了“回春堂”,却不见赵偲踪影。问了店里的药童,只答是郡王爷近日繁忙,已十来日未至医馆。 清照败兴而离,又想难得出门,趁此机会不如夜游一番。 北山子茶坊,位于汴京的一处山腰,附近还有仙洞、仙桥之类的景观。一些宫中仕女们夜间就去那里喝茶、游玩。 清照素来闻之,现下亦无其他去处,便携着盈盈前去。 于是游过了仙洞、仙桥后,清照觉得有些疲惫,便在北山子茶坊中点上一壶茶,与盈盈说些闲话解闷。 后清照杵着脑袋,百无聊赖的听着盈盈道写家长里短的琐事时,忽见山下一处竟亮起了点点的火光。 清照便唤盈盈道“你瞧,这山下怎么忽地起了火光。” 盈盈顺着清照所指之处看去,果然星星点点的火光,便道“或是哪家杂耍戏班子罢,听人说街上这时偶有艺人当街表演。还有能吐火的能人异士,想来便是这个了。” 清照听了点点头,又拿起茶来吃了一口。 盈盈拽了拽清照的衣袖道“小娘子,在这儿也是无趣,不如我们下去凑凑热闹” 清照用手指细细拈着茶杯,在桌上转了一圈道“不去,没意思。” 盈盈见自家小娘子懒懒之态,也只能顺着她,但心中却不免腹诽道“这会子说没意思了,上会永宁郡王带着你去桑家瓦子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然而清照没想到的是,她们所见的星点之光,并不是杂耍班子,而是赵偲及“秋月社”一行人点起的灯火。 于是阴错阳差的,赵偲、清照二人,在这五月的即将结束之时,也没能见上一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日六月六,时逢天贶节。 天贶节是个小节,不过因着这日恰好又是道教崔府君的诞辰,故信道者这日定会至道观中,献上各种瓜果鲜花。而普通人家在这日则有“六月六晒红绿”的习俗,即贮存水、晒衣和晒书。 清照是个爱书之人,这日早早便起了身,协助李格非将书房中的书籍拿出来翻晒。 李宅中的藏书颇丰,可谓汗牛充栋。清照虽看了十之八九,但总有一些书平日里放在角落中,不甚起眼。这日得了幸,书也算是重见天日。 清照在翻晒书籍中发现了许多先前不曾看过的,有些杂记,还有几本医书。清照将几本医书打开来粗略的看了看,发现这几本书非是寻常医书,而是前代一些大夫留下来的医案。 清照想着这些个书留在宅中也是无人翻阅,不过每年六月六才得以拿出来翻晒一回,不如拿去送与阿偲,说不定能造福更多的百姓。于是清照便将这些杂记和医书一并瞒着李格非偷偷留了下来。杂记自然是她自己留着看,而医书她想着寻一日给赵偲送去。 而赵偲因着前一段时间练球练狠了,现下纪秦与齐月娥已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总算可以好好歇息,于是在府中宅了数日不曾出门。 这日拿了一碗冰雪凉水荔枝膏与赵偲吃。荔枝膏是一种有医疗功效的甜品,有生津止渴、去烦的作用,特别适合夏日食用。 赵偲吃了一口,只觉这荔枝膏甜酸适中,清凉可口。便问“这荔枝膏哪儿买的” 乐呵呵的答道“州城西那边买的咱儿之前无意中买了一份来尝,觉得这比宫里御厨送来的荔枝膏还好吃。今天恰巧办事路过,便想着让郎君您也尝尝。” 赵偲想着什么时候带清照去吃,又看一脸求表扬求夸奖,心中觉得好笑。 于是非常赏脸的将冰雪凉水荔枝膏一饮而尽道“傻小子有心了,不过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也赏无可赏啊不若赏你个媳妇”赵偲倏的勾起一个戏谑的笑来。 本是坐在一边,听赵偲这话,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忙道“不了不了,只想跟着郎君不想娶媳妇” 赵偲皱起皱眉,故作为难道“这不行,乳母要是知道你为了我不成亲,定会怪罪我的。我想想,厨房孙妈妈家的小娘子,听说贤淑貌美。不如,我为你一求” 赵偲话音刚落,只见忙拿起桌上的碗,遮住脸道“咱儿突然想起之前郎君吩咐的药,还有些没有送我先去送药了” 说罢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赵偲看着像是长出了八条腿似的,忍不住捧腹大笑。 于自己而言,如亲如弟,赵偲自然会为的未来做打算。只要一直跟着自己,那他的未来至少是衣食无忧的吧。只是对象这种事情,赵偲就没办法为打算了。若愿意,那赵偲便寻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许与他,若不愿,赵偲自然也不会乱点鸳鸯谱。方才不过是逗逗,想不到傻小子反应如此大。赵偲一边拿指尖扣着桌面,一边想这傻小子,不会偷偷有了意中人罢 想了一会,赵偲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便摇摇头笑了笑,又躺回了榻上看书去了。 这边赵偲在看书,那边清照也在看书。 前几日她晒书时发现的那几本杂记,原不是一般书籍,而是些仙怪异闻,或奇人奇事。 书中文字怪诞,情节却丝丝入扣、引人入胜,清照看得十分入迷。 而今夜清照看的这则故事中,主人公竟是两个女子。 因着这几本杂记中,内容多不受伦理规矩、男尊女卑之限,故清照看的前几个故事中也有许多暗约私奔,才子佳人之类的情节,甚至也有两男龙阳,断袖之好。 清照看到龙阳之情时,心中倒是无甚波澜,毕竟在其他书中也都涉猎过一二。 可两个女子清照只隐约知道磨镜之词,但这么堂而皇之的书写磨镜之好的书,清照也是第一次见了。不知怎么的,也许因为自己也身为女子,故看到这样的情节,清照竟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故事中也并无甚香艳的情节,不过用妙笔写了一个发生于先秦时期,两个女子间的故事,且结局写得甚是草略,甚至有些几行半旧不新的字迹已不甚清晰。 但观故事中两个女子之间的言行、互动,又让人切身感受到这两个女子之间的深情厚谊。 就是这么不着艳色的文字,清照竟是红着耳根看完的。 阅罢后清照将书盖上,用手杵着下巴,不知怎的,觉得心里闷闷的。 直到夜深,清照懒懒地躺到床上,准备入睡时,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情爱,并无雌雄阴阳之分。 至六月中旬。清照终于寻了空,带着盈盈溜出李宅,去“回春堂”找赵偲。 而赵偲这日恰好正在“回春堂”中,见清照来了,也觉欢喜,但她非要表现得不甚在意的模样,仍看着手中的医书,片刻后复又翻了一页才道“又偷偷溜出来,被你爹发现,仔细你的皮。”这话虽是说与清照听的,但赵偲一眼都未瞧清照的。 清照先是见赵偲看都不看自己,后又睨见赵偲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便知道赵偲又想捉弄她。 清照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汴京里有名的才女,怎能无端每次都让阿偲欺负了去,于是心生一计,也不回赵偲的话,只是坐到赵偲一旁的座儿上,不语。 赵偲低着头,脖子都酸了,却是半天也没等到清照的答话。原想着小少女定如往常一般,娇嗔着近日在李宅里闲闷无事云云,自己还能趁机欺负欺负她,讨点嘴上便宜。谁知小少女竟不安排理出牌了。现下就这么安静的坐在一边,赵偲心中一窘,进退两难。 清照坐在一边,看赵偲脸色变了又变,自己也是握紧了拳头拼命憋笑。又见赵偲握着书本的左手,小指动了动,心里猜道,赵偲应是低头久了脖子发酸。便也不忍心再欺负赵偲,只是一个伸手,将赵偲手中的书拿走。 赵偲本低着头暗自纠结,忽地手中的书被抽走。于是茫然的抬起头来,看见小少女眼中皆是狡黠。 清照拿走书后看了看封皮,上书伤寒论三个大字,便笑道“这书我都会都会背了,赵大夫怎么还在看” 赵偲眯眼笑了笑,伸手将清照手中的伤寒论拿了回来道“当真这么厉害” 清照捋了捋额前的几缕碎发道“赵大夫若不信,可以一试。” 赵偲当即翻开了伤寒论的某一页“少阳中风,两耳无所闻,目赤,胸中满而烦者,不可吐下,吐下则悸而惊。”念罢赵偲挑了挑眉,看着清照。 清照不慌不忙,轻启丹唇道“伤寒,脉弦细,头痛发热者,属少阳。少阳不可发汗,发汗则谵语,此属胃,胃和则愈,胃不和,则烦而悸。”片刻后又道“此乃是三十五页,辨少阳病脉证并治。” 赵偲也不惊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将书合上放到一边道“李娘子,在下认输了。”说着又故意微微俯身作了一个揖。 清照拿起一旁的书来轻敲赵偲的头“平日里你总说我皮,却不知谁才是皮猴儿” 赵偲仰起头来,笑脸盈盈道“今日皮猴儿被治了个妥帖,怕是皮不起来了。” 赵偲笑得开怀,咧着嘴便露出了一排编贝似的牙齿。 清照心想,怎会有人笑得如此好看,于是低垂着眸子,不再看赵偲。片刻后,又转移注意力似的,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拿了过来,放在了赵偲的面前。 “这是什么”赵偲疑惑道。 “赵大夫打开便知。”清照眨了眨眼睛。 赵偲于是动手将包袱打开,低头见里面是三本书籍。赵偲仍是疑惑,抬头看了看清照。 清照仍是含笑望着她,不语。 赵偲于是翻开书籍来,细看了几页,竟瞬间入了迷,看了一页又一页。直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赵偲方舍得放下书来。 “这医案是何处而来,我竟从未见过。” “是我爹爹书房中的藏书。前几日天贶节晒书,从书房角落处寻到的。我见是医书,想着或许于你有用,便偷偷留了下来。” 赵偲似抓住了清照的小辫子一般,戏言道“哦,你居然偷你爹爹的书” 清照忙慌道“我这怎么能是偷呢” “诶你莫不是想说,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吧”赵偲本就比清照高出约莫半个头,现下微微低首,似笑非笑的看着清照。 清照这下恼羞成怒了,微微鼓腮,将书册放回包袱道“那我拿回去还与爹爹不与你了” 赵偲忙伸手按住包袱笑道“这可不行,你已经与我了,怎能随意拿回。”赵偲只是喜欢逗清照,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真的惹清照生气却是不能的,于是马上转了个话题道“你方才说,前几日天贶节晒书,除了这三本医案,可还有什么有趣的书” 赵偲几句话,倏地便勾起了清照看那几本杂记时的羞意,顿时脑中绯绯。 那些个才子佳人、龙阳磨镜之情景若走马灯似的在脑中回放。清照忙眼神闪躲道“没没有” 赵偲不过随意一问,却见清照脸颊微红,正还欲问缘由。 此时,忽然一名少年神色匆忙的从外头进来,见到赵偲便俯身拱手道“大夫快快与我去家中我娘亲要不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赵偲见少年行色匆匆,不敢耽搁,马上要他带路。 清照自然要跟,赵偲见时辰尚早,便同意了。 一行人走街串巷,终于来到了少年的家中。只见榻上卧着一个妇人,面色苍白。 赵偲让少年从旁协助自己,为妇人诊脉。 摸完脉后,赵偲面上平静,心里却是大骇。因为从脉象上看,病人竟然胃气全无。 在中医学中,脾胃乃是后天之本,生化之源。若是病人病重,但胃气仍存,便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胃气全无,那便是病危之兆了。 赵偲再观病人,只见面色苍白,且腹部肿胀。再结合脉象,这位病人患的应是“单腹胀”。后世称作水肿,是一种不好医治的病症。 赵偲思忖一回,问了问妇人近日可有进食。 只见妇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全无与赵偲交谈的意思。 赵偲见病人这般不配合,顿时蹙起了眉,可又不能对着病人发火,只能是对着在一旁坐着的少年打了个手势,到前厅去谈。 到了前厅,赵偲细问了少年,这才知道,少年姓张,名存孝,今年十二。 寝室中的那名妇人是他的母亲张氏。他们本是一家四口居住于此,家中还有父亲张明端和弟弟张存仁,生活无忧。 谁知前些日子,张明端因病去世了。张明端与张氏素来恩爱有加,突然撒手人寰,张氏自是痛不欲生。张明端下葬后,张氏更是日日在张明端坟前哭泣,连家也不回了,在坟前守了近两月有余,且日日不思进食。 后来张存孝见母亲已憔悴得不成人形,这才强行的将母亲带回了家中,并请了大夫为张氏医治。 赵偲听到这,便问“这么说在我之前,你们还请过其他大夫” 张存孝答道“是还曾请过一位大夫来看过,也开了方子,可我娘服药后便吐了出来,真生一点法子都没有。”说着张存孝用袖口拭了拭泪,“素闻“回春堂”中的赵桴材大夫妙手仁心,我才想着去碰碰运气,不曾想您真的愿意来。” 赵偲见张存孝眼中皆是期冀之色,只觉心中一沉。 以往她也给不少人看过病,但病人好无求生之欲,亦不肯用药这样的情况,赵偲是第一次遇到,只觉得束手无策。 于是赵偲眉头紧皱道“前一个大夫开的方子,可与我一观” “这个自然”张存孝从怀中掏出药方来,递与赵偲。 赵偲张开纸来细看,须臾后道“这方子开得并无差错” 张存孝忙道“可我娘一口也喝不进去这药,这可如何是好” 赵偲将药方折成块状,拍到桌上叹道“只怕是无情草木,不能治有情之病”说着摇了摇头“小郎君你娘的病我怕是无能为力”赵偲面上皆是自责之意。 张存孝不过十二岁,听到赵偲这样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瞬间掩唇而泣,又像是怕他娘亲听见一般,压低着声音,但泪如雨下。 清照一直在一旁看着,见到这样的情景,忙上来摸了摸张存孝的小脑袋抚慰道“小郎君莫哭,会有办法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爹爹去了,你便是张家的顶梁柱,怎能轻易落泪” 张存孝泪眼婆娑,只见一位仙女般的姐姐柔声哄慰着自己。心中似无数暖流划过,忙擦干眼泪道“我不哭我是男子汉我一定要治好我娘亲” 清照这边才哄好孩子,又见赵偲负着手站在门外,便缓步走到了赵偲身边,只见赵偲嘴唇紧抿、眉头深锁,清照只觉心中一疼,恨不得伸手为他抚平眉间愁绪。 但她不能,她只是伸手揪了揪赵偲的衣袖。 赵偲知是清照来,却也没回头看她,清照亦是不语。 须臾后,赵偲缓缓道“我没事只是觉着自己才疏学浅量小力微若我能似越人、仲景一般”赵偲说着攥紧了右手,面上皆是不甘。 清照仍站在赵偲身后,攥着赵偲的袖口一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蓄水为川,所以成江河。聚沙为丘,所以成高塔。便是越人、仲景,也非是一朝一夕而成。况若神医皆能起死回生,世上焉有亡者乎生老病死乃是定律,不可强求。阿偲,你莫要自责。” 赵偲听罢,方转过身来,望见清照眸中漠漠愁思、点点担忧,心中愈发起了一分自责来“我是大夫,又怎会看不破生死”说着赵偲像是想让清照放心一般,勉强扯了扯嘴角又道“只是那张妈妈的病症,若说身上的症状,却还有药可医。但她心上的病,我却不知如何医治”赵偲发泄一般地用右手锤了锤门框“若真是药石无医,倒也便罢了,只是能治而不治,才教人如何甘心” 清照眸中一亮道“阿偲此言这么说,张妈妈还有救” “她虽现已胃气全无,但若肯服食汤药,用约十副,好生调理,或也可痊愈。但如今她无甚生欲,以至经脉不通,脏器郁结,故服下汤药也都尽数呕出。”赵偲摇了摇头,“我现下也无好对策。” 清照听罢赵偲所言,敛眉细思了片刻,后忽恍然大悟道“阿偲,我有一法,或可行之” 赵偲忙问“是何法” 只见清照俏皮的眨了眨眼“你一会儿便知” 说着清照便往寝室走去,赵偲与张存孝紧随其后。 清照进了寝室后,看那张氏仍是闭眼静卧于床。于是清照缓步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轻声说道“张妈妈,张老丈去世了,您一定很伤心吧” 张氏闭眼不语。 清照也不气馁,仍是轻声道“张妈妈,您如此伤心悲痛,但仍未与张老丈一同去了,是不是为了您的两个孩子” 这时,张氏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看了看清照。而后又看了看清照身后的张存孝,眼中皆是哀恸“是,我与外子快四十才有了孩子,如今两子均未成人,我心舍不下,若非如此,我早与我早与我那冤家去了”张氏望着床顶,眼泪顺着两颊淌下。 清照忙从绣囊中掏出手帕子,细细为张氏拭泪,而后握着张氏的手道“张妈妈您既心中有挂碍,又何苦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体。想想张老丈罢,他病重撒手,心中最后的期望一定是您好好儿的活下去,好好儿将你们的孩子抚养成人,您说是也不是” 张氏低啜着,微微的点了点头。 清照见张氏已能听得进话,便故意叹道“可您现在看看自己,如此骨瘦如柴。在这般下去,您若撒手人寰,您的两个孩子该怎么办他们两本就只有母亲了,如此,九泉之下的张老丈,也无法心安罢” 张氏瞪大了眼,心中细嚼着清照话语,而后起身反握住清照的手问道“小娘子,那我该如何才好” 清照也不急着回答,先是俯身将床上的软枕放好,让张氏靠躺上去,而后又为张氏掩好被褥 ,才继续说道“张妈妈,为了您的两个孩子,您何止不能寻死觅活,您连病都不能有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然后将存孝与存仁培养成材,这样九泉之下的张老丈才能瞑目啊。” 张氏低头细思,须臾后,露出了微笑,感激的对清照道“小娘子,你说得对,我怎可自贱身体,从此我定要保重身体,和我的两个孩儿一起康乐的生活。”张氏说着将站在床榻边的张存孝搂入怀中,爱怜的抚着自己儿子的小脑袋。 张存孝看着自己的娘亲笑了,自己却是不住又落下泪来,哭倒在张氏怀中。 清照与赵偲两人看到这般景况,两人默契对视了一眼,轻笑不语。 这边张氏拍哄着,张存孝终于收住了眼泪时,清照又道“张妈妈,我实话与您说,您的病不是小病,定是要有好的大夫来为您诊治,才可能痊愈。”说着清照看向赵偲“这位桴材大夫是汴京最好的大夫了,您一定要谨遵医嘱,才能尽快痊愈。” 张氏满脸歉意的倚着床对赵偲欠身道“方才我礼数不周,希望桴材大夫莫要见怪。” 赵偲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张存孝走到赵偲身边,俯身拱手“求桴材大夫为我娘亲治病。” 赵偲忙将张存孝扶起,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既然,张妈妈有痊愈之心了,我又怎会袖手旁观。只是张妈妈想痊愈,还要请孝哥儿帮个忙了。” 张存孝忙说“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什么都愿意做” 赵偲笑道“很简单,你多去寻些让人开心的笑话来,每日与你娘讲。要求务必能让你娘喜笑颜开,这般你娘的病便也就好的快了。” 张存孝瞪大了眼睛,咧着嘴问道“当真如此” 赵偲点了点头“自不会骗你,还有你娘亲的病自是需要汤药调理,且必须要好好进食。小男子汉,这些事情都需要你呀。” 张存孝握了握拳“我定会将这些事情都做好的。” 之后赵偲仔细开好了药方,并开了一个食疗的方子,事无巨细的将注意事项一一列明,又怕张存孝过小,办不妥贴,再三叮嘱他若有不懂之处,一定要来“回春堂”问自己。 张存孝点头应是后,赵偲便令带着张存孝去“回春堂”拿药。 而赵偲自己便负责送清照与盈盈回李宅。 回李宅的路上,赵偲与清照交谈着方才之事。 只见清照感慨颇多的叹道“不曾想,悲伤竟能让人病痛至此。” 赵偲亦心有所悟道“是啊,悲伤成疾,痛在心中,最是难以治愈。” 清照摇了摇头笑道“幸亏现下张妈妈已经愿意接受医治了,有阿偲在,定会很快痊愈。” 赵偲看着清照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有愧,故停下脚步来。 清照见赵偲停了下来,又看他眸中情绪晦涩不明,只觉疑惑。 因问道“阿偲你怎么了” 赵偲看了清照一会,方才缓缓问道“也没问你,是怎么想出那个法子来的” 清照并不隐瞒“方才于张家厅堂时,你说张妈妈乃是毫无生欲,而至经脉不通,脏器郁结。” “确是如此,难道你听了这些,就想出应对的法子了” 清照笑道“之前你让我读黄帝内经,内经中的素问阴阳映象大论里说人以“五脏”化“五气”,又以“五气”化“五情”。人的“心、肝、脾、肺、肾”产生的五种“志气”分别化作人的五种情志,即“喜、怒、思、忧、恐”。这五种情绪皆与“心”相连。若情志正常,阴阳调和,则“精神专指,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脏不受邪矣。” 赵偲听着点点头说“是这样的,其实不止五情,共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素问举痛论中也有说,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 清照接道“正是如此,所以方才你说张妈妈胃气全无,又说她是经脉不通,脏器郁结。我便想到悲则气消、思则气结,张妈妈这个病,应是悲忧思过甚,而至气机紊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 赵偲赞赏的看着清照“而后你便想到法子了” 清照眸含浅笑道“我想着她既是悲思于心,无甚生欲,却又不拒绝大夫的诊治,这药也是吃了的,虽是后边尽数呕了,但至少说明,她心中在这世上仍有牵挂。” 赵偲挑眉道“所以你就想到了张存孝和张存仁这两个哥儿了” 清照笑道“正是孩子是娘亲身上掉下的肉,人道血浓于水,能激起张妈妈生之欲的,也只有她的两个孩子罢。我也不过姑且一试,不想被我歪打正着。” 赵偲看着清照,此时只觉词穷。 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还有多少她没发觉的聪明才智她若是嫁与赵明诚,便能成为另一个金石行家,丝毫不逊于赵明诚。 那若是她嫁与一个医者呢先前只是让她自己观书,她便能如此举一反三,将死书用活了。若她潜心学医,怕自己也远不及她。 这般好女子,又是谁能配得上的呢朱梦说他配么 清照见赵偲呆呆的看着自己,用手在赵偲面前晃了又晃,赵偲仍是一动不动。 赵偲素日里都是好语而常笑,如今这般呆憨,倒也有几分让人觉得可爱起来。 清照心中暗笑,双手在赵偲面前一拍,赵偲一惊,方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清照不由得掩唇笑问。 赵偲方才脑中一顿千回百转,现下思虑仍是混混沌沌的,于是脱口而出道“只是想到,你这般闭门读书便能领悟至此,若是嫁与一位大夫、郎中,还不知会有怎样的造化” 清照登时红煞了脸“又胡言乱语我最厌药味,怎怎会嫁与大夫、郎中不与你说了,我要回宅去。”说着便转身继续往李宅走。 赵偲这才反应到自己方才失言,顿时懊恼,忙跟在清照身后。 又走了一会,便到了李宅后门。 清照瞥了一眼赵偲,便要进门去。 赵偲忙唤住她道“今日你帮了我两个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 清照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有。” 赵偲见清照似气未消,忽心生一计“近日来天愈热,所以我前些日子都待在王府中,不曾出门。” 清照低垂着头,不看赵偲,亦不言语。 赵偲继续道“有一日,打外面给我带了一碗冰雪凉水荔枝膏。可谓是甜酸适中、清凉可口、色味俱佳、垂涎欲滴、其味无穷” 说到后面,赵偲连“麻辣鲜香、香甜软糯、珍馐美味、八珍玉食、玉盘珍馐”都用上了。 只见清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掩唇道“够了够了,快把你那尺寸之功收起来。我听着阿偲可不太像是吃荔枝膏,倒像是” 赵偲见清照总算不绷着个脸,也愿意叫自己的名字了,便配合的问道“像是什么” 清照复又笑了笑,调皮的说道“倒像是吃潲水” 赵偲眼睛顿时瞪大,久久无言。 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也笑了出来,俯身对着清照作揖道“李小娘子真是睚眦必报,在下心悦诚服。” 清照借驴下坡,顺着赵偲的话道“我们这下,方算是扯平。” 赵偲看清照笑脸盈盈,只觉得心中欢喜,于是弯了弯眉眼问道“那你愿不愿与我去吃荔枝膏” 赵偲唇边那一抹柔和的笑意,配合着这六月的天气,好似要把清照融化了去一般。 只见清照先是偏了偏脑袋,而后认真的回赵偲道“自是愿的。” 于是赵偲与清照,便定下了六月二十四,州城西之行。 待两人要分别时,赵偲忽道 “方才那些个,都是我胡说八道,你莫要生气了。”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六月二十四这日,恰好是道教二郎神的生日。 而在州城西万胜门外,刚好有一处供奉二郎神的道观,天子特赐名为神保观。 由于宋代皇室多是信奉道教,故道教相关的节日或道家诸神的生日,都会办得格外隆重。 六月二十三日时,宫中便会备下各种精巧的礼品送至神保观中。 而到了六月二十四日,半夜五更时便会有诸多百姓争烧头炉香。 有的百姓为了第一时间烧香甚至住在了观内,就为了能够半夜起床争当烧香第一人。 至白日后,神保观附近更是热闹非常,各种小食摊贩自不必细说,还有五花八门的表演供游人百姓观赏。如跳索、斗技、浪子杂剧,甚至还有相扑比赛。 清照这日乔装打扮了一番,先是穿了件不知哪里弄来的素色粗布褙子,头上还戴着个蝉纱盖头,这个盖头并不是新娘子出家时戴的红盖头,而是是从唐朝帷帽发展而来的一种帽子,在宽大的帽檐下用一块四方的纱巾挡住面部。盈盈衣着虽还似平日,却也似清照一般带上了蝉纱盖头。 平日里因清照与赵偲多是夜间出门,或是去些人不甚多的地方,故也不太注意遮掩。 如今是来这么鱼龙混杂的庙会,自然是要乔装一番。 而赵偲则是穿着褐色的绫质交领单衣,外搭一件米黄色罗质褙子,下身穿着黑色绫单绔,锦边弹白袜,脚蹬云纹鞋。 赵偲向来不太在意衣衣裳的材质,除了粗布麻布这类的穿着不舒服,其他或绸丝麻混纺布料或缎细麻丝纺织布料类的衣物,她都常是混着穿的。无奈现在天气渐热,她衣内最里还拿布条缠着胸,再穿绸缎这类密不透风的衣物,只怕是会热煞人。故赵偲夏日皆是穿绫罗这类清凉透气的衣物。 不过虽然赵偲穿着的衣裳用料上乘,但她如此颜色搭配,倒真像是来赶庙会的寻常人家。宋代商品经济发达,用得上好布料的不只是达官贵族。普通百姓,只要有钱,一样可以用好的料子做衣裳。 赵偲这边穿着透气的衣裳是舒服了,可是她看清照为了出来赶次庙会,不得不穿粗布衣裳以作乔装。这粗布麻布做成的衣裳,不仅不透气,还甚是硌人。 赵偲看着甚是心疼,便问清照“你热不热其实此地人如此多,挨山塞海的,不必打扮成这般。” 清照自是热的,虽她只是穿了一件褙子,但这粗麻所制成的衣裳,果真是闷人,且内里硌得皮肤生疼。 但清照与一般官家女子又大是不同,一则,只有穿着这样的衣裳,才能与贫民百姓感同身受,贫民穿得,她自然也穿得;二则,她也不想让赵偲小瞧了去,不想让赵偲觉得她是一身娇肉的庸脂俗粉。 故清照仍作神采焕发之态道“不热,虽是人多了些,却也觉还好。”说着清照四下张望了一番,又道“且虽此处人山人海,但这庙会毕竟历来受朝廷重视。若是不慎遇着我爹爹或是晁公一类的熟人,那挨板子还事小,只怕日后都别想出宅了。” 赵偲听清照这般说,才觉自己考虑不周,怎会把清照带到这鱼龙混杂之所。 于是赵偲皱了皱眉道“你所言甚是不若我们另择一处” 清照不依道“既然来了,又怎有空手而回之理我都穿成这般了,想必爹爹从旁经过都认我不得” 赵偲此时虽看不见清照的神情模样,但听声音亦能感到她的急切,因说道“那快些走,此处人越来越多,待会儿怕是想走都脱身不得。” 说着赵偲几个穿街走巷,来到了州城西角一处名为“丑婆婆香饮子”的小摊上。 摊主是一个年约六十左右的老婆婆,要说其容貌也算不得丑。大抵宋人都喜欢取些有趣的店名,用以博人眼球。 “臭婆婆香饮子”平日里不过做些周边生意,上门来的都是住在州桥西的百姓。 今日趁着庙会,小小的一个摊子,都给挤得水泄不通。 赵偲几个排了好一会儿的队,才终于有了座儿,入座后便点了四份冰雪凉水荔枝膏。 “丑婆婆香饮子”虽然只是个简陋的小食摊儿,但服务甚好,不用一盏茶的工夫,四份冰雪凉水荔枝膏便上了桌,还配上了干净简洁的木质餐具。 见冰雪凉水荔枝膏上桌了,便拿了一份埋头大吃。 盈盈心中暗啐不知礼数,主子还未动匙,他倒是吃的欢快。 赵偲只拿着木匙在碗中舀了舀,注意力均在一旁的清照身上。她看着清照仔细端倪着碗中的荔枝膏,还用木匙舀了一会,却迟迟不吃,因此心下疑惑,便问“怎么不吃光看还能有滋味的” 清照一脸有趣的转过头来看赵偲,眸中皆是灵动“阿偲,你说为什么荔枝膏里没有荔枝呢” 赵偲这下被问倒了。 虽然不过是商家随意取的噱头名罢了,比如老婆饼里没有老婆,老公饼里没有老公一样。可是这要怎么解释给清照听呢赵偲有些头疼。 赵偲左思右想后道“大概是这荔枝膏里,虽无荔枝,却有荔枝味儿罢” 清照皱了皱眉,忿忿道“虽有几分道理,但荔枝金贵,普通百姓一生都不见得能吃过几回,又怎知荔枝是什么味儿” 赵偲心中暗道这姑娘,吃个甜点都能关心起百姓来,真真是个忧国忧民的操心命。 嘴上却笑说“正因如此,荔枝膏价钱便宜,滋味也恰有五六分与荔枝相像,也让普通人过过荔枝的瘾。”说着舀了一勺荔枝膏吃下,叹道“比如我,诶,就吃不起那荔枝呢。” 清照扑哧一下笑开了“只怕阿偲要想吃,不知多少人排着队给你送呢。” 赵偲故作百思不得其解的皱了皱眉,又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肉道“这是为何莫非我是那玉环” 清照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忙拿手帕子掩着嘴道“就你嘴贫瞧瞧你一身骨,怕不是个玉环,是个飞燕”清照才说罢,心中便一恼,怎得自己在阿偲面前如此心直口快起来了阿偲是个男子没有男子喜欢被说像是女子的罢想着清照偷偷睨了赵偲一眼,只见赵偲弯着眉眼看向自己,丝毫没有气恼。 但清照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拿着木匙舀了一勺荔枝膏吃下,登时瞪大了眼,喜上眉梢“这丑婆婆的荔枝膏,果有过人之处” 赵偲咧了嘴得意道“就与你说了,这丑婆婆冰雪凉水荔枝膏,与州桥夜市那些个小摊子不同。” 清照又舀了一匙,细细尝了尝道“虽是甜,却不腻口,且有淡淡的桂花香。不过,有一点点淡淡的辛味儿,就是这辛味儿犹是特别。” 赵偲忙也又尝了一口,细细咀嚼道“竟果是如此我上回吃,不过觉得好吃便囫囵一碗吞了,竟没吃出它的妙处来,怪得我还巴巴的带着你来吃呢,竟都说不出哪里好”赵偲说着有些惭愧。 清照忙道“我不过是吃茶惯出来的毛病,吃什么都要细细尝了说出点什么,才觉自己吃过了。阿偲如何吃都好,吃得开怀更好。下次若还吃得什么觉着好,一定要记着我” 清照一番话,说得赵偲心里暖暖的。又听清照说到吃茶,便起了兴趣,问道“你如何吃的茶可会茶道” 不待清照回话,盈盈插嘴道“我们小娘子最擅长活火分茶” 清照免不得眸含嗔怪的瞪一番盈盈,却也没说她多嘴,只道“说不得擅长,不过通晓。” 赵偲却是惊之奇之。 自她来到宋代后,也算见识到不少古代人的技法,茶道便是其中之一。 因赵佶是茶道高手,有一回他与人斗茶时,恰好赵偲在场,目睹了一场精彩的茶道表演。 赵偲饮茶一向不过牛饮,不曾想,这小小的茶盏之中,蕴含着如此高的观赏价值。 现下听清照也会茶道,便说“下次我备好诸类用具,可有眼缘一见李小娘子的活火分茶” 清照狡黠道“那要看你的用具有多好了。” 赵偲挑眉道“自不让李娘子失望。” 清照这次却不让赵偲简单如愿,为难道“这样,若你能说出这荔枝膏中的辛味是何物,那活火分茶也不是不能与你一观。” 赵偲看清照笑得牙齿尖尖,活像只小狐狸,笑道“好一言为定” 说着赵偲舀了一匙荔枝膏含在口中,皱着眉头仔细的分辨。过了须臾后赵偲眉头一松,笑容又回到面上“我晓得了,这辛味乃是丁香粉” 清照见赵偲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判断,心中有些不信,问道“何以见得” 赵偲笑道”一是这颜色,丁香磨成粉后便是褐色。你瞧这荔枝膏上一层褐色粉末,与这汤水其实是分开的,应是盛入碗中后撒上去的,且辛味就来自这粉末,不信你尝尝。 清照舀了些褐色粉末一尝,确是如此,但她仍有些不服气,睨了睨赵偲。 赵偲看懂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又道“二呢,丁香味辛,性温。归脾、胃、肺、肾经。畏郁金。有温中降逆,散寒止痛,温肾助阳的药效。这荔枝膏虽然是消暑的凉饮,但饮多了容易过寒,加上一些丁香粉也有调和寒热之用。可见这小铺的老板,十分用心了。” 清照见赵偲头头是道,又有理有据,于是反驳不能,撅着嘴道“让赵大夫辨味儿想必不过探囊取物,是奴家失礼了。” 赵偲笑道“那活火分茶” 清照本也非不愿表演与赵偲看,不过故意刁难一番,于是松口道“若有机会,表演一次与你看” 赵偲得到清照的许诺后,心中欢喜非常。 清照见赵偲喜上眉梢,也自得乐的继续喝起了荔枝膏,随后忽的眉头一皱道“顾着说话,这荔枝膏都不冰了。”说着清照便想唤铺中的伙计再拿些冰来。 赵偲摸了摸清照的碗怪道“怎会不冰呢,还凉手着呢” 说着赵偲心中一动,随即看了看清照的额间,果有点点的汗珠儿。 赵偲心中暗忖丑婆婆香饮子是设在树下,有大片的绿荫遮着,且我们入座也有一会儿了,不管怎么说,清照的额间都不该有这么多的汗,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说不热,是骗我的。 赵偲眉头一蹙,面上顿时一丝笑意都无。 清照对赵偲向来极是在意,赵偲的情绪变化,她又怎会捕捉不到。 又见赵偲眸中皆是嗔怪,心下了然。于是糯糯的讨好道“阿偲,我真的不热只是这毕竟入了夏,不流些汗怎对得起这日头你道是也不是” 赵偲哪里经得住清照的娇憨之音,倏地便也不是那么生气了,又或者说她本也没气,只是不知怎得,她不喜欢清照骗自己,哪怕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担心,可她又听不得清照这柔声软语的,就是铁石心肠都会被化成绕指柔吧当真是拿这个少女一点办法没有。 于是赵偲也不答话,只是认命的找老板要了些冰来。 清照见赵偲拿冰来了,于是伸手要拿。 赵偲拿着碗虚晃一招道“诶你这贪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改冰我是拿来了,不过你得与我对半分。”说罢赵偲睨了清照一眼,见清照满脸委屈,心中好笑,复又耐心道“夏日这些个冰饮子吃多了,秋天就容易生痢疾,我是为你好。” 清照扁了扁嘴,也只能谨遵医嘱,与赵偲分了那碗冰。 而后四人说说笑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午后。 后因赵偲担心清照穿着这身,在户外待久了会中暑,于是便赶着清照归家。 清照虽心中不愿,但这麻布衣穿着也确实是不舒服,只好讷讷应是。 一行人返回李宅的路上,刚好途经一个算命摊子。 算命摊子的主人乃是一个六七十的老道,只见他乱蓬蓬一头银发披散在身后,身穿着一件破烂的道袍,手中拿着个三清铃胡乱的摇着叮咚作响,口中还念念有词,看起来甚是疯癫。 赵偲几个经过算命摊时,那老道便忽的窜到了赵偲的跟前,吓得赵偲与清照猛地退后了一步。而后那老丈便对着赵偲大哭道“不该啊,不该啊孤木怎成双” 赵偲一向不信鬼神,对道教更是无甚好感,见这老道疯疯癫癫,只道他是装神弄鬼,想要骗取钱财。 那老道见赵偲眼中皆是厌恶,也不恼,复又大笑道”命数啊命数啊澧泉本载材 赵偲只觉自己再听不得这些个时也命也之话,转头对清照道“我们换条路走。” 清照点点头,但对老道的怪话,不由的心中有些在意。 正在赵偲与清照欲要转身换路而行时,只见那老道摇着手中的三清铃,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是百年孤木栅成围,瀓水浅绕入心扉。 建元成材须远火,鸡犬相逢大梦归。 赵偲听得清楚,却不欲去理会,仍是送清照归家。 直至李宅后门,清照忽想起一事来“说来竟忘了问你,张妈妈的病可好了” 赵偲自方才离开那条街后,颇有些心神不宁,清照一唤才回过神来,道“我竟也忘了与你说,她用药十副,且每日常笑。不想这才十来日的功夫,那单腹胀竟已好了大半。” 清照这才放下心来,眉眼弯弯“待有闲了,我定要再去看看张妈妈。” 赵偲笑道“那你定是要去的,前几日我去给她复诊,她一直与我问你怎么没一同去。” 清照拈了拈衣袖,皱眉苦恼道“我出次门多不容易,你自是晓得的。” 赵偲现下急着想离开,又不能让清照感觉出来,便耐着性子道“我自是晓得,你如今快回去罢,若是被发现了,只怕以后出不来。” 清照只觉赵偲怪怪的,但他说的无错,且这身麻布衣硌得自己浑身难受,于是便别了赵偲回至家中。 回房后,清照忙唤盈盈把门插上,而后换下衣物来。 脱下粗麻外衫时,只见清照肩处、臂处,均磨出了红印子来。 盈盈看着心疼道“真不知小娘子你是怎忍得,这要再多在外面走一会儿,怕是疹子都捂出来了你快趴榻上去,我拿些清凉的膏药给你抹抹。” 清照对着铜镜看了看,不甚在意,但她也怕留下疤来,便乖巧的趴到了榻上。 盈盈这边拿来药膏,细细地为清照抹上。 抹到痛处,清照也忍不住疼得吸气。 盈盈怪道“疼吧真不知小娘子你怎么想的,便是不穿成这般,带着帷帽,老爷也不定认得出来。非要我去给你搞这么身粗麻衣裳来,我看您啊,就是找苦吃来的” 清照眯着眼趴在榻上笑道“我正是自己找来的苦吃” 盈盈这边为清照抹好了药膏,正在用帕子拭手,听清照如此说,不由得猛伸手覆在清照的额头道“怪了也没烧啊” 清照笑了笑,拍开了盈盈的手道“居安思危。这粗麻衣裳,你到街上放眼望去,十之八九不皆是着此他人穿得,我为何穿不得我李门,本也不是什么富贵殷实之族,最贵不过仁义二字罢了。”说着清照摸了摸塌前那件粗麻衣裳又道“今日未雨,却还须为明日绸缪。富贵不过浮云物,易安才得岁月长。” 盈盈只道自家小娘子又开始说起她听不懂的话来了,只得是摇了摇头,腹诽道不过一件粗麻衣裳,小娘子喜欢穿便穿罢。 而赵偲离开李宅后门后,便匆匆往方才的算命摊赶去。 无奈当赵偲赶到那条街巷时,那老道早没了身影,连那算命摊子也不翼而飞。 赵偲心中怅然,却也只能转身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六月末后无事,至了七月初一。 这日赵偲刚看完“织锦匹帛铺”六月的账目,欲往“遇仙楼”去,途中经过了在汴京中名声亦不小的“孙羊正店”。 赵偲抬头往“孙羊正店”的二楼望去,恰巧看到一对男女正对坐饮酒。男子的面容虽看不真切,但观其衣料穿着,应是汴京中有头脸人家的郎君。而与男子对饮的女子的面容,赵偲却看清楚了,竟是凤栖楼二旦中的朝云。 赵偲随后扫视了一圈“孙羊正店”的二楼,却未见凤栖楼二旦中的另一位。汴京城中一直都有小道消息,道是朝云与暮雨二人是一同入的凤栖楼,故两人感情甚笃,皆是同出同入。若有富贵人家来请唱曲,也是两位一同请去。可现下竟只见朝云,不见暮雨。甚是怪哉。 赵偲正想着,竟看到那朝云对着面前的男子笑了笑,先不说这笑容发自真心与否,赵偲想起上次自己在赵煦的寿宴上,不仅这朝云的笑容一点未见,而且她不过多看了暮雨几眼,便被朝云狠狠地瞪了。如今才知,这冷清人物居然还会笑,真不知这朝云对面的男子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博得美人,而且是冷美人一笑 想着赵偲双手交叉于胸前,垂眸继续暗忖这宋代的歌妓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这朝云又是上等歌妓,平日里所住及吃穿用度皆是不俗。如今与这五陵年少这般开诚布公的于“孙羊正店”幽会,只怕是芳心暗许,等这五陵年少将她娶回家罢。 思此,赵偲又自顾自的点点头暗道嫁与良家子弟也好,若是这郎君在汴京关系够硬,兴许这朝云还能除了贱籍,做回普通人罢。 赵偲笑了一回,方又叹道“我真是,整天不知道都在为别人担心什么与我何干”说着赵偲摇了摇头,继续往“遇仙楼”去了。 及至了七月初三,这日风雨大作。赵偲被困在“回春堂”中不得回府,正想着便在“回春堂”将就一夜。 赵偲方才躺下,隐约却听到敲门声。赵偲只道是风雨撞门,不去理睬。 但待赵偲阖眼时,又隐约听到人声呼喊。 于是赵偲起身披了件褙子,稍合拢好衣物,直至前厅,果然听到敲门声及女子的呼喊声,叫着“大夫大夫”。 赵偲忙将插好的门打开,忽地风雨全吹了进来。赵偲被风雨刮得倒退了一步,一手攥紧衣领,一手作抵挡风雨状,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朝云。 只见那朝云早被风雨浸得浑身透湿,但她全不在意,只是眉头蹙紧,面上皆是焦急之意。 朝云见到赵偲也是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你后又察觉到自己失礼,方作了一个万福道“郡王好。” 赵偲此时也无心于朝云的态度,如此大的风雨,她冒雨前来定有要事,因说道“不必多礼,你来此何事” 朝云心中焦急,四下环顾一圈却未见医馆中有其他人,只能恭敬问赵偲道“敢问郡王,“回春堂”中的桴材大夫何在” 赵偲怪道“你找桴材作何” 朝云忙唤门口的小厮进来,只见小厮背着一个身负蓑衣的人缓步而来。朝云忙上前去将小厮背上的人除去蓑衣,搂入怀中,哀切地对赵偲道“奴是来求医的。群王爷,上回官家寿宴上奴多有得罪,但如今人命关天,还求您莫要为难。” 赵偲细看了看朝云怀中之人,只见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再观其样貌,这病人竟是暮雨。 赵偲不敢再耽搁,忙道“吾便是桴材,快把病人扶到榻上去,吾来诊脉。” 朝云面上一愣,但此时她别无他法,又暗忖赵偲这等人不至于骗她。 于是半搂半搀的将暮雨安放于一旁供病人卧躺的小榻上。 赵偲则拿来了脉枕,也不坐,直接半蹲着为暮雨诊脉,将暮雨左右手的尺、关、寸三部,俱仔细号摸。却见赵偲面色愈发沉凝起来。 诊罢了脉象,赵偲起身踱了几步,不言语。 朝云见赵偲面色,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但她仍是咬牙问道“郡王爷,维暮雨她的病情如何” 赵偲攥了攥右手,悲痛道“她脉象微弱且阳气已脱只怕是挨不过两日你” 不待赵偲说完,那朝云已扑倒在暮雨榻边,攥着暮雨的手,眼泪似断了线的珠串一般,顺着两颊不住流下。后又哀恸地低啜道“维莠you 三声,你不准死我们说好的要永远你不准不准”朝云说着又泣不成声。 赵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攥着拳,尽是无力之感,她虽懂岐黄之术,却无回天之能。但凡暮雨身上还能存留一点阳气,便还有救治的希望。 “一点阳气等等”赵偲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呼唤。 本在里屋中沉睡,听到赵偲呼唤,猛醒了过来。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戴全,便跑了出来。 赵偲立刻吩咐去雇辆有棚的驴车。领了命,冒着雨匆匆出门去了。 赵偲复回身对朝云说道“吾府中尚有一味灵药,若能让暮雨服下,或还有一丝生机。” 朝云本搂着暮雨暗自垂泪,听到赵偲这番话,倏地燃起了希望。 于是等将驴车驾到了“回春堂”前,朝云便与赵偲一同将暮雨搀扶到驴车中,冒着风雨将暮雨带到了永宁郡王府。 至王府中后,赵偲吩咐帮着朝云将暮雨安置到干净的房间去。自己则是跑到了王府的药房中一通翻弄,将暗格中一株药草拿了出来,细细研磨处理,而后放入煎煮壶中煎制。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偲早已是满头大汗,但她丝毫不敢分神,仔细地盯着火候。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赵偲方将煎煮壶提起,小心地将煎好的药倒入瓷碗,放入托盘中。为了保险起见,赵偲又多拿了一只空碗,方才将托盘拿起,送到暮雨所在的房中。 朝云本在房中着急的踱步,见赵偲来了,忙迎上前去。赵偲将托盘平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的将药碗中的药舀了两匙到空碗中,递与朝云道“这药珍贵异常,吾平生所见也仅有这一株。名为唤魂,有唤阳气,护心脉之效用。如今吾将整株药草均煎制了,只得这一碗。故先舀两匙,你与暮雨送服一回,看她能否服下。若能服下,吾便还有施针用药的机会。 朝云不敢耽搁,忙将床榻上的暮雨小心扶起,靠入自己怀中。一手执碗,一手执汤匙,舀了一小勺送服到暮雨口中,却见药汁俱顺着暮雨的唇边流下。 赵偲急道“不好,她已服不下汤药。”说着赵偲在房中踱了一会,眸色凝重的对朝云说“为今之计唯有以口为她渡药朝云你可否” 朝云毫不推脱,先是起身将暮雨安置妥帖了。再拿来药碗,将药汁含入口中,而后轻轻地用指抚了抚暮雨的嘴唇,俯身将自己的唇与暮雨的唇紧贴在一处,小心的将汤药渡入暮雨口中。 这次,药汁没有流出来,可见暮雨将汤药吞入腹中了。 赵偲虽知朝云不过为暮雨以唇渡药罢了,但当朝云与暮雨在她面前双唇相贴之时,赵偲的心仍是跳快了几拍,不禁心中暗想果然两个美女接吻,着实是赏心悦目。 赵偲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现代人,对性向观念比较麻木。虽然她没喜欢过女人,但对于喜欢同性的人群,赵偲一直是抱着理解的态度。 不过这么一想来,赵偲又觉朝云方才抚摸暮雨的娇唇之时,动作轻柔且爱怜。莫不是朝云对暮雨可若是如此,前几日看到朝云与五陵年少在“孙羊正店”幽会,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偲正想得入迷,床上的暮雨却突然嗽了一声,赵偲忙至暮雨的床榻边,拿出脉枕来,重新为暮雨诊脉。 号完脉后,赵偲用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道“这唤魂果然有奇效,她现下虽还虚弱,但一口气是吊住了。待吾针药并施,不说痊愈,但这命是保住了。” 朝云听罢赵偲的话后,喜极而泣,忙起身对赵偲行礼。 赵偲忙让朝云莫要如此,心中却想见这朝云三面,只有这一回才见得她真心笑容。这暮雨,定是她重要之人罢。 不过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一点救治的时间,赵偲不敢再耽搁,忙对朝云说“现下暮雨不过靠唤魂吊住一口气,必须马上施针,再佐以其他汤药送服,不可耽搁。” 朝云拭罢颊边的泪痕道“全凭郡王吩咐。”又想到暮雨需要施针,因问道“敢问郡王欲如何施针。” 对赵偲来说,施针不过是一个治疗的方式,她便也不加修饰道“需在暮雨背后几处大穴施针,以疏通经络。” 朝云皱眉警觉道“背后那岂不是要去了衣物” 赵偲一脸正经的答道“自然,断无隔衣施针的道理” 说罢赵偲才想起,她与暮雨现在是“男女有别”,怪不得朝云眸中皆是警觉。 “可这针又不得不用。”赵偲心中苦恼道。 便是想了一会子,只得欲盖弥彰的与朝云解释道“吾乃是医者,一切以诊治患者为先,断无其他绮念。”说罢又对众人道“方才大伙皆淋了雨,吾以吩咐煮些姜汤,稍后送来,几个淋了雨的都喝一碗。后面,会有人会送温水及干净的衣物过来,朝云你先把这些湿衣裳换下来,再帮暮雨收拾一番,吾方才能施针。” 朝云心中虽千万个不愿意,但如今暮雨性命危在旦夕。且这永宁郡王言行举止,确是像个君子。故只得点头听从赵偲的吩咐。 赵偲又吩咐了诸事,而后便先回房去拿银针。 赵偲回房后,先至置物柜前拿出银针来一一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银针先放到书案上。而后走到床边,欲将湿透的衣物换下。 将外衫脱去后,赵偲才发现连穿在里头的丝质单衣都湿了大半,只得将单衣也脱下,露出裹胸来。 赵偲的房间平日里除了,府中的其他人都是不予进入的。又因着赵偲急于换下衣物来,故没有觉察到一边的纱窗未全部合拢,还透着一丝缝隙。 这时朝云端着碗姜汤过来,她本欲答谢赵偲,顺带还想问问施针诸事。故向问了赵偲住处。想着朝云是女子,送碗姜汤应是无碍。于是朝云端着姜汤而来,不想抬头一撇,竟看到了这等惊天的秘密。心中一惊,不慎将碗中的汤匙抖落。 赵偲听到声响时,正合拢单衣。转头一看,赵偲与朝云两人的视线在纱窗的缝隙中相接,具是惊恐状。 朝云欲走,可足下竟如同灌了铅一般,迈不出步来。心里想的皆是被赵偲或杀或打,恐是逃不过此劫难。 赵偲心中亦是大骇,想着自己平日里如履薄冰,处处小心。今日竟是一不留神,便落下如此差错,怎生了得,又该如何收场。 想着赵偲竟冒出了一头冷汗来,可又想着病床上的暮雨是待不得的。忙又逼着自己回过神来,将干净的外衫穿好,拿上银针走出房门,硬着头皮对朝云道“现下暮云生死攸关,其他之事,待病人无碍再说。” 说罢赵偲径直离去。 而朝云仍伫立于原地,手里捧着那碗已凉掉的姜汤。 待不见了赵偲的身影后,朝云方是缓过劲来,嘴里轻轻的喘出几口气,只觉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 朝云心想她当是暂无灭口之念,否则此刻便不会留我。 又想赵偲要为暮雨施针,忙将自己的生死都抛到脑后,急急的奔至暮云所在的房间。 赵偲此时正坐于房中椅上,见朝云来了,便起了身,颇不自在道“还不快去了暮云的上衣,露出背来,吾好施针。” 朝云此时已知赵偲原是女儿身,自然没有先前那么排斥。又见赵偲故作自然,又有些别扭的言行态度,心中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由暗想如今须得先让暮雨无恙,之后之事,便之后再说罢。 李洵手头动作轻柔的为暮雨除去衣物,背过身去,将光滑的脊背露出。 暮雨的背部自然是软肤柔脂,洁白无瑕。 不过在赵偲的眼中,不过世间一皮囊尔。她心无旁骛地在暮雨背上施针。 朝云则在一旁照看着暮雨的情况。她见赵偲转动银针时,暮雨虽闭着眼,眉头却是紧皱,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想必甚疼。 朝云心疼的握着暮雨的手,拿着帕子为暮雨拭汗。 赵偲的额上也早已满是汗水,只见她又拿起一根银针,且对朝云说将那边的痰盂,拿过来。 朝云马上起身去拿。 而赵偲则凝神静气,拿捏好力道,将手中银针扎入一穴,轻拈针尾。 床榻上的朝云忽地起身,猛吐出一口血来,朝云在一边忙用痰盂接住。 暮雨吐出血后,仍是昏迷过去。 赵偲轻舒一口气,将银针一一拔去收好,拿起一边的帕子来擦了擦汗道“针法主泻,她如今津液自皮而出,又吐出了瘀血,今日算是熬过去了。” 朝云一边为暮雨穿好单衣,又将她唇边鲜血擦拭干净后方问道“敢问郡王,之后,还需要用针么” 赵偲答“不必了,后面只需用汤药调理便可只是” 朝云见赵偲欲言又止,方又问“一切朝云皆受得,还请郡王莫要隐瞒。” 赵偲将手中的帕子浸入温水中一拧,随后敛眉道“只怕病在心中。治得了身,治不了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暮雨的病情稍稍稳定,但仍是不乐观。 赵偲发现暮雨胃气全无,与先前那位张妈妈十分相似。 因问朝云,暮雨近来的饮食情况如何。 朝云面上又是一悲,答道“她已近十日未好好进食。平日里她吃的便少,一餐也不过半碗饭就些素菜罢了。近日来一日不过半碗,有几日莫说进食,滴水都不曾沾的。” 赵偲点点头“这就与她的脉象对上了,如今她要恢复必须服用汤药,可她脾胃皆虚,胃气全无。还需先进食些米汤,方才好用药。” 于是赵偲吩咐下去,命厨房熬些软烂的稀粥。又嘱咐朝云无论如何让暮雨吃些下去。 而赵偲自己则至府中的药房,为暮雨配药,谁知翻遍了药房,竟不见茯苓这味药。 茯苓乃是健脾渗湿、养心安神的良药,且能与许多药草搭配使用、相辅相成。此时缺了这味药是万万不能的。 赵偲忙唤来,询问府中的茯苓何在。 想了想道“因着近日天气闷热,百姓人家皆是贪凉吃冰,后多是脾胃不调,于是“回春堂”中的茯苓皆被病患买走,岂料后来陆续还有些百姓上门来购买茯苓,我寻思着府中用药一向不多,便又将王府药房中的茯苓要都调去了,现府里已无茯苓。” 赵偲忙道“你现在马上到“回春堂”去,看看还有没有剩余,马上拿来。若是没有,就至其他药铺买速去速回” 不敢耽搁,领命而去。 赵偲目送离去后,低头将翻乱的药柜一一整理了。一边整理,一边想着朝云之事如何处理。 方才她有意试探朝云,想着若是朝云确是心悦暮雨。她也算捏着一个把柄,或可与朝云互相制约。 思此,赵偲却未放下心来,反而是眉头蹙起,将手中一个置药的木屉重重推进柜中。 随后喃喃道“揣摩人心,相互利用我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工于心计” 可当赵偲想到她与赵佶、赵煦的虚假“兄弟情”时。 不禁又叹自从来到了宋朝,为了生存,当真是处处不由己。 还是早点攒够了资本,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这样女扮男装的日子,当真是太难熬了 “可清照”自己还未将清照的婚事安排妥帖。 “定是要让清照得个圆满我方才能安心抽身啊” 赵偲暗暗决定,两年,最多两年。待她将清照送上花轿,看她嫁得如意郎君后,自己定要想办法脱离这个地方。 什么“靖康之难”,她熬不了那么久了 想着清照出嫁,不知怎得,赵偲竟落下泪来。 待泪水自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她方才觉察,忙用衣袖拭泪,心中暗怪不过想了想清照出嫁的场景,怎么就哭了莫不是真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了不成 思此赵偲又笑了出来,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 今日她确是受惊了,虽然故作镇定忍了这么久,但独自一人时,果然还是压抑不住。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朝云也不是什么不识趣之人,方才试探她,她虽沉思不语。但看面上情状,应与自己所猜八九不离十。 待后面寻个机会晓以大义,再许些好处,想必应是能堵住朝云的嘴的。 赵偲切着药,渐渐放下心来,等待归来。 约莫半柱香后,气喘吁吁的归来,向赵偲禀报道“郎君,这城中的茯苓今日均无货。说是要等几日呢。” 赵偲拿着药杵,皱眉道“不成,如今暮雨的病只是稍稍稳定下来,等不得几日。” 说着赵偲便起身快步行至暮雨休憩的房中。 此时朝云正俯身用帕子为暮雨拭汗。见赵偲进来,先是起身恭敬地对赵偲作了万福,而后道“郡王,奴方才喂暮雨喝下了一碗稀粥。” 赵偲看暮雨现下仍是闭着眼,因问道“她可是醒了” 朝云低垂着眸子道“方才醒过一回,吃过粥后,又睡着了。” 赵偲心中顿感疑惑,问道“她可有说身体何处不适” 朝云攥了攥手道“我不知她一句话都未与我说的” 赵偲听如此,已心下了然。看来这朝云,倒是最大的病因了。 赵偲揣度了一会儿,对朝云道“朝云,现今有二事吾不得不说。” “郡王请讲。” “其一,暮雨的药方吾已开好,只是现下缺一味茯苓。如今汴京药房中皆无茯苓,不过巧的是茯苓乃是宜七月至九月采挖,故吾准备一会儿上山去采药。 而其二,则是朝云,吾觉暮雨之病,你非是好的侍病人选,还是换一人来罢。”赵偲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辞。且暮雨的病不能再拖,便直白的向朝云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朝云听罢赵偲一席话,红了眼眶,却是扯出笑来说道“还请郡王告之奴,茯苓长在何处,奴亲自去采药。” 赵偲忙道“不可,山中危险,且你也认不得药来,如何能去。” 朝云含泪俯身为暮雨盖好了被褥,而后道“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郡王,待我采回茯苓,看她服下药后我便离开。” 赵偲心中仍是犹豫,于是蹙眉不答。 朝云见状便直接跪下来道“还请郡王成全” 赵偲忙将朝云扶起道“你莫要如此,吾应了你便是只是不得让你一人去,我需一同跟着让你一人孤身前去,这是万万不能的”说着赵偲无奈叹了一口气又道“莫哭了,走罢,暮雨的病等不得。”说罢赵偲便转身离去。 朝云忙用衣袖将泪擦干,随着赵偲而去。 赵偲先至药房准备好药篓及挖草药需要用到的小铁耙,随后交代唤两个丫鬟过来看着暮云。一会儿若暮云醒了,务必安抚伺候周全。 让主子一人出门,且是入山,自是不愿。 赵偲安抚道“不过上山采药,那山我也常去,你莫要担心。如今府中我能安心托付的便只有你一人,你与我一同去了,这府内谁来看管”说着赵偲拍拍的肩膀,认真看着的眼睛道“好弟弟,如今我只能靠你了。” 忽感自己责任重大,攥拳锤胸道“郎君放心我定会看照看好病人也请郎君一路小心定要平安归来” 赵偲按了按的肩膀笑道“一定。” 说罢背起药篓,将小铁耙挂好,与朝云出城前往汴京城外的一座山中。 这日雨已停歇,还出了大日头,山中的植被经过一夜雨水的浇灌显得更加郁郁葱葱起来。 赵偲与朝云一路沿着山路而上,来到一片树林中。 因着昨日大雨,今日大阳,地面的水气蒸散于空中,人走在期中仿佛被蒸煮一般。 赵偲与朝云出了一头热汗,此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稍作歇息。朝云从绣囊中拿出绢帕来拭汗,赵偲则直接拿着袖口随意擦了擦。 两人上街后至今一句沟通都无,方才急着赶路自是不觉,如今同坐在一起,尴尬之感便油然而生。 赵偲其实想问朝云对暮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朝云和那个帅气的郎君又是什么情况 朝云则是想问赵偲你这么漂亮一个姑娘为何要女扮男装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可话到了嘴边,朝云问出的却是“郡王敢问如何寻得茯苓” 赵偲拿着根树枝,拨了拨地上的土道“茯苓其实满山遍野都有得的,只不过它不长于地面,而是长在地下。” 朝云看着赵偲的动作,蹙了蹙眉又问“那如何寻得难不成我们将这山翻个个儿” 赵偲听罢哈哈大笑道“如此怕是至天黑都挖不出两株来” 朝云见赵偲笑了,也感自己愚笨,便也跟着掩嘴笑了起来。如此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方才化去了不少。 赵偲蹲下身来,小心的巡视着树林的地面。又蹲着身子缓步行了一会儿,见林中一处地面上长着一小片黄绿色,枝茎相绕的植物。 赵偲于是喜不自禁道“朝云快过来” 朝云听到赵偲呼唤,忙过来蹲在赵偲身旁,见赵偲看着一片类似杂草一般的植物,因问道“郡王这是何物” 赵偲喜道“此乃是菟丝子,也是一味药材不过,这菟丝与茯苓可大有关系” 朝云不解问道“是何关系。” 赵偲拿出小铁耙来,一边将菟丝子丛下的泥土小心挖开,一边说道“这菟丝子与茯苓乃是相依相存的两种药草,茯苓依菟丝根而生,但凡地上长着菟丝子,地下定有茯苓。” 说罢赵偲小心的翻弄泥土,果然在泥土中找到一小块土豆状的茯苓。 赵偲如获至宝,将还带着土的茯苓放入药篓中。 此时赵偲身上已有些泥污,她也顾不得了,起身拍了拍土,拿起放在一边的小铁耙道“这一小块茯苓是不够的,我们到那边去找找还需再挖些。” 于是赵偲与暮云便分散在林中两处,寻找菟丝子丛。 须臾后,赵偲听到暮云的呼声。 赵偲循着声音而去,见暮云笑着指着一处菟丝子丛对自己挥手。 赵偲忙跑过去,与朝云一起将土挖开来。 这次挖了许久,还未见茯苓踪迹。 忽的朝云似碰到一块硬物,忙道“郡王此处有一物” 赵偲俯身一看喜道“是茯苓快挖” 说着赵偲与朝云便小心将茯苓周围的土刨开,谁知这块茯苓甚大,刨了半天仍是纹丝不动。赵偲本就一夜未睡,此刻深蹲许久,又用力过猛,竟有头昏气虚,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了下来,微微的喘气。 而朝云则是忧心如焚,她自知与赵偲已出来了半日,不知暮雨现在如何愈想愈是心焦,可不论她如何使劲,那茯苓就是不动。 后来她竟将小铁耙子扔在一旁,用手挖了起来。 赵偲本在坐一旁微憩,见朝云如此,忙劝道“你莫要如此泥土中多是尖锐之物你如此用力定会划伤” 不待赵偲说完,朝云那素日里仅用于拨弦弄乐的指尖,早已渗出血来。 可朝云似是好无痛觉一般,仍是低头兀自挖着,口中低念道“快出来罢出来罢” 赵偲忽感触动。 一个是暮夜细雨,一个是朝晨云霞。一个枉自嗟呀,一个沉沦病榻。 莫问为何困坐南窗下,只道数对清风思念她。日日空相见,徒惹牵挂。 蛾眉淡了教谁画瘦颜羞戴石榴花 赵偲不知怎样劝慰朝云才好,只得是上前去,与朝云一同用手刨土。 又过了须臾,两人合力一掰扯,终于将这茯苓从土中挖了出来,乍看好大一块。 赵偲与朝云此时身上早已皆是泥污,两人累得顾不得形象,直是坐靠在一旁的树下微微喘气。 赵偲动弹不得,只想坐着歇会儿再下山。 而朝云也倍感疲倦,她靠坐在树旁,望着她与赵偲刨开的那个土坑。 坑中一片狼藉,却还可见一些丝状之物,想是茯苓与菟丝交结而生出的根须一类。 赵偲见朝云目光呆滞的望着面前的土坑,便也随着朝云一般看了看。 而后赵偲只道朝云不懂,于是主动解释道“世人皆道菟丝子乃是依附他物而生,其实不然。菟丝子本是有根的,只是待它附上其他植物后,这根便断去了。而这根便是后来的茯苓。” 朝云听罢后,面上皆是悲戚之意。 只见她先是苦笑一回,而后仍是看着土坑,缓缓道“在地下尚可相依,反到了地上来便是分离。菟丝子随他去,茯苓可有语” 赵偲不知如何作答。 朝云却流下两行清泪来,喃喃低语道“为何草木都能相依,人却不能” 此时恰好一阵微风过,菟丝子也随着风摇曳不定。 赵偲忽然懂得。这菟丝好比朝云,茯苓好比暮雨,那日“孙羊正店”中的俊雅郎君就犹如依附之物。菟丝有了依附,便舍根而去。而这茯苓又如何言语只得是待在地下,慢慢死去。正如同现今在病榻上的暮雨一般。 可赵偲观朝云之景况,这菟丝亦非无心罢只怕是菟丝、茯苓根虽相握,心意却未通尔。 赵偲思此,心中好似忽开一窍般,不由得欢喜起来,自以为懂得了情为何物,想要劝慰撮合朝云、暮雨一番。 而朝云那边,却已收拾好了心情。只想着暮雨还等着她带救命的药草回去,待她将药草带回,暮雨恢复健康后。她自还有一生可以为暮雨垂泪,又何须此时在这落泪。 于是不待赵偲开口,暮云便整理好了衣衫站了起来道“郡王,茯苓既已采够,我们速速回府罢,暮雨的病等不得的。”说着朝云提起装着茯苓的药篓子,径直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赵偲看天色确已不早,忙跟了上去,心中道开解朝云之事,再等些时候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赵偲与朝云下山后直奔回府。 行至府前,赵偲见一人在王府门口来回踱步。 而见赵偲归来,则是急忙迎上前去。 “郎君你可回来了” “嗯,暮雨可安好” “暮雨方才醒了,我唤了小丫头子在一旁伺候她又用了些粥。” 朝云忙问“她吃了多少现下可安好可有问些什么” 答道“用了半碗粥,如今气色好了些,不似昨夜那般,脸像张白纸似的,也与小丫头子问了几句,不过小丫头子不该说的都没说,只道是你与我们郎君去街上买药了。她现下应还醒着呢。” 赵偲心中暗笑,拍了拍的脑袋道“你又胡乱形容走罢,我们进府再说。” 于是三人一同进入府中。 赵偲让朝云去陪着暮雨,自己则是直接去了药房处理刚挖出来的茯苓。 赵偲至药房后先将茯苓用清水洗净了,去皮、切成片状。而后在小火炉上架上铁网,将茯苓片放在铁网上烤。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赵偲仍坐在火炉前的小木凳上看着火。 这时朝云进来,她见赵偲正盯着火炉子发呆,因问道“郡王,你在做什么” 赵偲本自走神,听耳边有人唤道,方回过神来。又见朝云正站在药房门前看着自己,便答道“茯苓刚挖出来后不能马上使用,一般而言,要将它堆置“发汗”后,摊开晾至表面干燥,再“发汗”,待茯苓表面出现皱纹、内部水气散失之后,方才能用。但是若是如此处置,则又要三四日,所以我用的是速成之法。”赵偲说着调皮的挥了挥手上的蒲扇。 朝云听罢饶有兴趣的行至火炉旁,蹲下来看铁架上的茯苓片,奇道“没想到挖出来时那么大个儿,如今去了水就只剩这么薄薄的片,真是有趣。” 赵偲笑答“这药便是如此。”答后又问“你怎么不去陪着暮雨药房中我一人便可。” 暮雨仍是垂眸看着小火炉,低声道“她不想见我,亦不想与我说话。若我去了,反使她病情加重。倒不如不见的好。” 赵偲张了张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是啊,她们一同上山采药前,自己还对朝云说了,她不是好的侍病人选。 “那方才你去做什么了” “我去了她那屋又不敢让她瞧见了,便只在门外远远的看了一会。见她靠在床榻上与小丫头子说笑我多久不曾见她笑了”说着朝云苦笑一会道“如此也好也好。” 赵偲心中腹诽道哪里好了只是远远看着,你都能看了一炷香的时辰。如此割舍不下,又何必自欺欺人。 赵偲心生一计,起身用工具将火炉上的铁架子移开来,又将茯苓片拿起,与其他药材按比例配好。而后对朝云道“既如此,你便在此与我一起煎药吧。” 朝云自然应是,只是她不懂药理,说是帮忙也不过在旁为赵偲传递些工具。 赵偲也不在意,注意力皆在煎煮壶上。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偲用粗布将煎煮壶的把手包好,而后拿起,将汤药倒入碗中,又滤了滤药渣子,方才把煮好的汤药放在桌上。 朝云见赵偲将汤药碗放在桌上后便不管了,也没吩咐谁去送药。因问道“郡王这药可是好了不马上送过去么” 赵偲本在低头收拾剩余的药材,听到朝云唤自己,也不抬头,只是不在意的答道“吾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且一夜未眠,此时甚是倦怠。既然暮雨是你的朋友,你便将药送过去吧。” 朝云心中一惊,有些不明白赵偲的意图。可又见赵偲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了,心中无奈,只得将汤药放入案中,准备自己给暮雨送过去。 当朝云端着汤药走进暮雨所在的房中时,暮雨本倚靠在软枕上与王府内的小丫头子闲聊,见朝云来了,瞬间敛了笑意。 小丫头子见朝云来了,便起身退下,只留着朝云与暮雨二人独处。 暮雨不语,朝云亦不语。霎时房中寂静一片。 朝云将手中的木案放到一旁的木桌上,用手试了试汤碗的温度,而后又拿着木匙舀了一会,无甚表情的对暮雨说道“这汤药,现下正好,你快喝了罢。” 暮雨本自醒来后,知道朝云为自己奔波了一夜,又听小丫头子说朝云与郡王爷上街为自己买药去了,故心中虽还气她,却也不免有些欢喜。可现下自己不过好了一些,朝云就态度如此冷淡。她对自己,和对别人又有什么区别怕只是因着三、四年姐妹情分,见不得自己死罢。但既是如此为何为何先前又 暮雨愈想,心中愈是悲怒交加,于是脱口而出道“不劳朝云姐姐费心,姐姐还是作速回风栖楼去罢。” 朝云心中本就七上八下,拿捏不好情绪。忽听暮雨病情稍好些,便急着赶自己走,心霎凉了大半。强忍着难过道“你吃药罢,你吃完了我便回去了。” 暮雨见朝云竟一点留意都无,心思着她莫不是和他人有约,忽地妒上了心头,冷言刺道“是我不识好歹,竟病了这一场,耽误姐姐一日的光景。现下我已无事,这药也不必吃了,姐姐还是速速离去吧。若是耽误了姐姐与冯郎君的好事,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朝云听暮雨话中句句带刺,却欲辩无力。因那冯家郎君确是自己故意招惹的,虽然不过利用那冯渊一回,但自己故意在暮雨面前与冯渊示好也是事实。如今被暮雨误会至此,自己有何脸面辩驳且就是辩了,又待如何呢 思此,朝云一阵悲上心头,想着她与暮雨相逢至今,也已有四个年头。当初萍水相逢,不想竟纠缠至厮。但结果也不过曲终人散罢 朝云咬着牙不让泪水从眼中滴落,自度着还能为暮雨做些什么。最后端起汤碗来,行至暮雨床边,平和的说道“来,我喂你吃药。” 暮雨定然是不肯吃的,抬手便要撵暮雨。 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暮雨与朝云具是一愣。 一看,赵偲正站在门口。 暮雨忙收回了手,朝云则仍是端着汤碗,立于塌前。 赵偲其实已站在门外偷听了许久。她本想着,让朝云送药过来,让她二人有独处的时间,将误会解释清楚,谁知反而弄巧成拙。 赵偲只道女孩家的心思果真是千回百转,让人摸不着头脑。 明明互相在意,却非要故作冷淡。冷淡也罢了,为何要拿碗药撒气。赵偲看到暮雨忽地要推朝云,眼见她辛辛苦苦熬好的汤药要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了。赵偲这下可是听不下去了,忙上前走一步推开了房门。 赵偲进房后先看了看朝云与暮雨,见暮雨收回了欲推朝云的手,又靠回了软枕上。朝云则是退回了桌前,将汤碗放回了桌上。 于是赵偲径直来到暮雨的塌前,柔声问道“暮雨,你可好些了” 暮雨知是赵偲救了自己一命,忙起身颔首道“多谢郡王出手相救,奴已无大碍。烦劳郡王遣人送我回凤栖楼,我自个将息些时日便好。” 赵偲观暮雨气色,较先时已好了许多。 暮雨这病本就是不进食加上心中郁结而致,如今用过汤粥后,脾胃机能开始运化,病自是去了大半。只是若说已无碍,还是早了些。 赵偲也不正面回应暮雨的要求,只是走到了桌边,用手背碰了碰汤碗道“这汤药现下正好,为何不吃” 暮雨只当药是朝云买来的,心中是万分不愿再受朝云的好了,又怎么肯吃,故答道“奴已痊愈,无需再用药,请郡王送我回去罢。奴自当感激不尽。” 赵偲低头沉吟一会,对暮雨笑道“这药你不愿吃,便罢了。只是”赵偲拿着木匙在汤药中舀了舀“只是这药,是朝云受了伤才从山上采下来的。你若不吃,岂不是糟蹋了朝云的一番心意” 赵偲话音刚落。 只听得“咯吱”一声,暮雨竟挣扎着要下床来,朝云见暮雨要从床上跌下,忙上前去扶住。 不待朝云细看暮雨受伤与否,暮雨直紧紧地揪住了朝云的衣襟,眸中一派担心“哪里受伤了”说着便要动手翻看朝云伤在何处。 朝云忙握住暮雨的双手道“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你莫要担心。” 暮雨哪里肯信,见朝云不告诉自己,心中愈发委屈,眼眶儿红了一圈。 朝云忙哄她道“真的不妨事,不过手指受了点伤。” 暮雨直反握住朝云的手,拿到眼前细细查看。 只见手指前端皆是细细的擦伤,几处指缝上还带着血痕。 暮雨直怪自己只知和朝云怄气,从她进房后,一个好脸色都不曾与的。如今她既是心疼,又是懊恼,泪珠儿便不住的顺着脸颊淌下来。 朝云先是用手为暮雨拭泪,谁知暮雨哭得愈发凶了,虽不至嚎啕大哭,却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朝云免不得顺着自己的心,将暮雨搂入怀中拍哄。 赵偲见二人缱绻,便也识趣的功成身退,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须臾后,暮雨终是止住了泪。朝云见她哭得像只花猫似的,欲起身拿热水与她擦洗。暮雨见朝云要走,忙自后搂住朝云的腰道“洵兮” 朝云拍了拍暮雨的手,柔声道“我只是去拿热水与你擦洗。” 暮雨这才收回手来,羞赧道“快些回来。” “好。” “你一会儿还要喂我吃药。”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话说朝云与暮雨自那日后,便和好如初。 赵偲虽不知她两究竟系何缘故闹的别扭,但也不便细问,只是细心的为暮雨开药理病,暮雨身体日渐好转。 这日正是七月初五,天气愈发闷热。 至深夜赵偲本欲歇下,忽见窗外月色正好,且入夜后,室外已不似晨间般灼热。 赵偲雅兴偶至,于是推开房门,一路赏着月色来到药圃。 谁知药圃中竟还有一人,蓝裳长襦,正立于几株江梅树前。 赵偲定睛一看,原来是朝云。 朝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赵偲,便朝她温和的笑了笑。 不知是月色太美,还是深夜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来。朝云竟也不似平时一般,见到赵偲便行礼。只是笑了笑问赵偲道“这几株树,可是江梅” 在赵偲的印象里,朝云就是个冷美人,纵是千金也难博得她一笑的。 但近来多有接触,只觉朝云不过外冷内热,对亲朋挚友确有一副热心肠。 平日的冷清,或不过只是保护色罢了。 于是赵偲亦对朝云笑道“是江梅,才刚种下不过几月,不知今年冬天会不会开花。” 朝云笑道“这园内奴四处看了一圈,发现尽是些药草果树,忽在这一隅有几株江梅树,想是郡王特地种下的。” 赵偲挠了挠头,也不知怎得脱口而出道“吾有一小友,甚爱江梅。恰好吾有这么块地方,便想着种上几株来。冬日里或可对梅饮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朝云听罢忽有些怅然“有酒有花,自然是人生乐事。不过这春花秋月,想来不过镜花水月。” 赵偲见朝云眸中顿生出一股凄凉,便忍不住问道“朝云可否与吾不,可否与我说说你的故事” 朝云抬眼见赵偲眸中皆是真诚之意,且对自己不称“吾”,而称“我”。 想来赵偲虽不是真的但“他”高贵的身份是做不得假的,愿意如此放低身份来与一位艺伎说话,已是不易。 且近日来的相处,朝云觉得赵偲确是一个值得交心之人。 于是朝云望着月亮,兀自走了几步,背对着赵偲缓缓道“我原姓李,单名一个洵字。是南唐后主之后。“ 赵偲心中一惊,这朝云竟还是个公主。 朝云回身看了看赵偲的面色,心下了然道“我并非公主。我出生时已是元丰六年,南唐早已灭国百年,我不过系一南唐公主之后。”说着朝云凄然一笑,又道“再说这亡国之后,又怎敢自称公主。” 赵偲疑惑道“那你是怎么进的凤栖楼” 朝云答道“亡国之后,又怎会有安乐之时。系我祖上那位南唐公主,自南唐被灭后,也是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一开始身上还有些银钱,便与夫婿以商贾自称,过了安稳一些时日。谁知聚财难,散财易。几万银钱,不过三代就被挥霍一空。我儿时也常听我母亲含泪与我道祖上之事,说我们系南唐后主之后。那时不懂,后我娘病故,因着外债,我便被狠父奸兄卖与了青楼还债,才知什么南唐后人,不过是去不到的故园梦一场。” 赵偲自是知道王朝变更的残酷,历代王朝对上一代王朝的子嗣,一般皆是赶尽杀绝。朝云祖上那位南唐公主,能逃出生天已是不易。 朝云的经历虽与其他亡国后的女眷们不过大同小异,但亲耳听到这般事,还是让赵偲心中生闷常听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只怕非是商女不知,而是这凶恶吃人的世道,能活尚且不易。谁还能去想着已亡的故国呢。 赵偲不禁暗暗替朝云庆幸,多亏这宋朝,青楼不等同于皮肉生意。宋代的妓女多是卖艺不卖身的。 赵偲正揣度着如何安慰朝云才好时。 朝云又道“我名洵,取自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洵本是河名,此诗中乃是久远之意。但世人多不知,这洵字亦是殉字的假借。” 朝云摸了摸江梅仍细幼的树干,“或许我娘亲,给我取这名字,意在有朝一日,若逢不测,望我以身殉国罢。” 赵偲沉吟一晌,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那你与暮雨又是何关系” 朝云本暗自神伤,忽听得赵偲提起暮雨来,不由的眼神游移了一阵,有些欲言还休了起来。后又兀自捋了捋垂髫的发丝道“她或是我命定之人罢。” 赵偲听后无甚惊奇,因着朝云对暮雨之情可谓昭然若揭。 朝云见赵偲面上一丝厌恶之情也无,便继续说了下去“刚进凤栖楼之时,只觉度日如年。愈学琴棋书画,愈觉得自己污浊不堪,未有一日不想去死。”朝云面上似苦痛,又似怀念,“但我却又要感谢我那狠心的爹,若非他将我卖给了凤栖楼,我怎能认识莠儿。” 赵偲疑惑道“莠儿暮雨” 朝云笑道“ 正是,朝云暮雨不过后来我两取的伶名罢了。她本姓刘,名维莠。说来也巧,她乃是南汉后主刘鋹之后。 赵偲惊道“那你两个” 朝云道“是,我两个皆是亡国之后。凤栖楼初见时,我不过十三,她不过十二。因着是一同被卖如凤栖楼,且姿色相当,便被安排在一处。同吃、同睡、同歌、同舞。” “你为甚不觉,你对暮雨,或仅是姐妹之情”赵偲试探道。 朝云看了赵偲一眼,笑道“一开始,或是相互取暖可朝夕相对、互依互靠、鼓瑟和音、心有灵犀。我对她之情,又岂是姐妹二字可拟。”说到此,朝云又看了赵偲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先前官家寿宴,你不过醉酒多看了莠儿一眼,我便心生不悦起来。这般占有之情,又岂能仅是姐妹” 赵偲忽的呆愣了起来,傻傻的问道“何为情”。 朝云这几日见赵偲皆是严肃、认真、恤人之相,自以为赵偲诸事妥帖。今夜竟见得赵偲如此呆傻之相,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偲顿时心中一窘,悔不当初,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霎时臊到了耳根子。 朝云笑了一会,方敛了笑意,认真对赵偲道“待你遇得心仪之人,自会懂得。” “又是这个答案”赵偲心中一叹。 只得颓废又问朝云道“那前些日子,孙羊正店中那俊俏郎君,与你是何干系” 这回换朝云面上一惊,脱口道“你怎知” “因我那日,正巧路过孙羊正店。” 朝云面上先是有些不自在,后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那是京中冯府的郎君。” 赵偲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冯大人的郎君,怪不得有些眼熟,想是之前宴上曾见过的。” “是,他常来凤栖楼听曲,一来二去便也熟络了。” “那你对那冯府郎君可是” “自然没有我心中早有莠儿又怎可能移情他人”说到此,朝云懊恼得垂下了眸子,待她理了理情绪后又道“我本就对这冯郎君无意,只是因着前些日子惹了莠儿,她几日不曾理我。后我便一时糊涂,想着与其如此相见不识,不如我寻个男子,让莠儿放下心来。谁知,反倒是弄巧成拙。后面,莠儿先是不进食,后又重病,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什么冯府郎君”。 朝云虽如此说,但面上皆是懊悔与歉意之色,想是虽对那冯郎无意,然总是利用了他一回,心中总有亏欠。 赵偲则是恍然大悟,她原以为朝云对暮雨与那冯郎君皆有情,故摇摆不定。以致暮雨病倒,朝云方才明了自己的心意。 谁知原来这三角恋本就不存在。不过赵偲现下忽然好奇起朝云和暮雨原先是因何闹的别扭,于是提了提胆子,问道“能告诉我,你原先是做了什么惹暮雨生气的么” 朝云面上一红,眼神闪躲得厉害。 赵偲也知自己有些过分窥探他人的隐私了,正想致歉。 谁知朝云轻启朱唇道“我吻了她。” 赵偲听到这样的答案,倏地自个儿倒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久久无语。 既已开口,朝云倒是毫不隐瞒了“那日,本是新作了一曲,便邀莠儿来我房内填词。谁知她舞兴偶炽,反倒是舞了一曲。后来我们对坐着喝了点酒。微醺之时,我竟忍不住亲近之意便轻薄了她以至后边生出这么多事来。” 赵偲暗暗纳罕,她未穿越时,倒也看过许多电视剧。剧中男主角吻女主角的时候,也基本上是“情难自禁、情难自已。”这类说辞。原来女子与女子之情也是如此。 赵偲于是安慰朝云道“虽是生出许多不可预料之事,索性现下景况甚好。原先以为你与朝云如菟丝、茯苓一般。现在看,却不是了。” 朝云惆怅道“那日山上之时,我听你说菟丝与茯苓,倒真心有戚戚焉。想那菟丝、茯苓,当真像极了我与莠儿。” 赵偲摆手道“不然,菟丝与茯苓终须分离。想你与暮雨,应比作菟丝子与女萝草方才贴切。” 朝云低头一番思量,后竟一扫方才的忧伤,笑道“君为女萝草,妾为菟丝花。我与朝云虽非是一男一女,但确有一般情丝。” 赵偲笑道“正是如此。莫要去忧虑过往,把握现下方才要紧。” 朝云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自信的问道“你当真不介意我与莠儿我们两个女子” 赵偲摇了摇头,又抬头望月道“世上之情皆无对错之分,不过心之所向罢了。” 朝云忽有所感,自嘲浅笑道“平日里我笑他人俗,竟不知我亦是俗人。郡桴材,多谢。” 赵偲嘴角微翘不语,心中暗思如何让朝云为自己保守住那个秘密。 正巧朝云也想起那事来,鼓起勇气问赵偲道“桴材,你如今已知我底细,是否应该坦诚相待” 赵偲心中想若真与你坦诚相待,你怕是要吓死。 当然她身世的那套说辞,自无不可叙述之处,便徐徐地告诉了朝云。 朝云听后,眉头紧皱,复又长叹一声“造化弄人。” 赵偲亦顺着朝云的叹息道“自我通晓世务后,亦没有一日不叹造化弄人。” 朝云惋惜了摇了摇头道“若不是你娘亲一念之差,你又何须过得如此扑朔迷离。” 赵偲笑道“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朝云不懂赵偲何意,因问“何解” 赵偲蹲下身来,用指尖拨弄着跟前一株刚抽出芽的药草笑道“若非阴差阳错,我此时不知被官家许与谁家,世上不过多一闺中怨妇尔,何来现下岁月静好” 朝云领悟了赵偲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有理,古来皇家女眷,不过筹码而已。婚事皆不由己。现下你如此倒也是得了自在。只是当今官家,竟不与你指婚” 赵偲笑道“我自有办法。” 朝云晓得赵偲是个极有主意的,便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赵偲见时机成熟,于是态度真诚的对朝云道“此事,可否替我保密” 朝云笑道“你如此聪慧之人,又怎会问蠢话” 赵偲听朝云的语气,便晓得朝云确是已把自己当作至交好友,于是笑回道“是我愚笨了” 朝云敛了笑意,认真道“且不说你是莠儿的救命恩人,如今你亦晓得我与莠儿的底细。若要说揭发,你不过一命,我与莠儿是两条命。这笔买卖,不甚划算,我自不会做。” 赵偲懂得朝云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忽地也悟了朝云为何今夜知无不言。只怕不因着月色太美,而是朝云早便想好要与自己摊牌,不过刚好今夜偶然遇上。不过这般各捏住对方一处,彼此皆可安心。 “这李洵果真是个聪明人。”赵偲心中暗道,也庆幸自己不需与她鱼死网破,如此和平解决,再好不过。 于是赵偲便也不再谈那些个秘密之事,另起了一个话头道“暮雨再用几天的汤药便可彻底痊愈,你两可有何打算” 朝云叹道“能有何打算,不过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几日凤栖楼不断来人催促,不是因着我与暮雨这几年给凤栖楼增光不少,恐怕连前几日的安宁都无。” 赵偲心中其实有意想留朝云与暮雨。毕竟自己是个女子,虽然办事妥帖,但有些事还是不便与说。如今朝云恰好知道自己是女子,留在身或也有可用之处。但赵偲本就打算安排好清照的婚事后就抽身走的,这宋代与她而言,无甚归属感。多结识一个人,就多一份牵挂。所以赵偲虽广结善缘,亦不吝啬于助人。但在人际关系处理上她的原则就是“帮完就走,抽身趁早。”八个字。所以要不要多两个羁绊,赵偲还是很犹豫。 故赵偲心不在焉的接道“那我到时候亲自送你们回去” 朝云见赵偲神情有些恍惚,正欲发问,忽的背后传来一声响动。 赵偲与朝云皆是一惊,转身一看,原是置放在墙边的长柄药锄倒了下来。 朝云与赵偲四下环视,却未见其他人影,只道是药锄头没有放置好罢了。 又因着已到了三更天,赵偲与朝云便各自回房去了。 朝云为了照顾暮雨起居,便与暮雨住在一处。 推开房门后,朝云见暮雨正靠在软枕上看书,竟还未休息。 朝云先回身将房门关好,而后行至榻边嗔怪道“怎得还不歇下” 暮雨见朝云回来,便将书放于一侧,柔柔的笑了笑道“你不在,睡不好。” 朝云心中一甜,坐到床沿上,执了暮雨的手摩挲了一会道“如今嘴这么甜,前几日还像个吃人的小老虎似的。” 暮雨反握住朝云的手嗔道“若不是你那日轻轻薄我后边又那般惹我生气我怎会” 朝云使起无赖来道“那要怪你醉酒后的模样太过迷人,我情难自禁。” 暮雨见朝云如此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么臊人的话,霎的羞红了脸。又注意到此时她与朝云相距已不足一拳,忙要抽回手来。 朝云怎肯放过暮雨,紧紧地扣住暮雨的纤指不放,一个使力,将暮雨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暮雨本也无甚挣扎之意,如今这般,也看不到朝云的脸,反倒不那么害羞了。 于是将头埋在朝云颈边道“京中人皆道你冷若冰霜,谁知你竟如此无赖” 朝云抱着怀中的软玉温香,这才有静好闲适之感。笑回道“京中人如何想与我何干我只做你一人的洵兮。” 洵兮乃是朝云的乳名,朝云与暮雨莠私下都以洵兮、莠儿互称。 朝云刚向暮雨诉完衷肠,正思着莠儿就算羞于亲昵,总也会有些表示。 不想,暮雨忽地推开了她。 朝云被忽地一推,直靠在了床柱上,眸中皆是不解。 暮雨却问道“做我一人的洵兮那冯郎呢” 朝云一听,原来暮雨还在纠结那冯郎,不由得笑了出来,又携住暮云的手道“我那日不是都与你说清楚了我对那冯郎并无半点私情,皆是为了你我才” “我自是清楚,可可那冯郎不清楚”暮雨低着头,愈说愈小声。 朝云捏了捏暮雨的手,复又近了暮雨的身子,低低的在她耳畔说道“过几日,待你痊愈了,我定与他说清楚。现下夜深了,一同睡下,可好” 朝云与暮雨演出时,虽一般是朝云鼓瑟,暮雨唱曲。 但朝云的声音亦是极好听的,暮雨一直觉得自己音色过于高亮,她更喜朝云一般且沉且缓之音。如今心悦之人用她最爱的音色在耳边徐徐低语,不由得便心痒难耐起来。 暮雨先是乖声道“好。” 当朝云欲起身吹灭桌上的烛火时,暮雨却忽地一个仰头,吻上了朝云的唇。 因着是暮雨以低吻高处,故此吻不过蜻蜓点水,没有深入。 暮雨见朝云面上皆是惊喜之色,待朝云欲再上前时。暮雨便调皮的退回身子道“我亦是情不自禁,还请洵兮莫要见怪。” 说罢暮雨面墙而卧,盖上被褥,作势欲眠。 朝云见暮雨背过身子当起了鸵鸟,兀自摸着自己的唇呆笑了一会,方才转过身子将桌上的烛火熄灭。随后褪去外衫上了床榻,自身后将暮雨拥住道“我准你睡了么” 暮雨见朝云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而后转过身子来,将手挂在朝云的颈上道“怎得又不准我睡了” 朝云将暮雨压在身下,两人鼻尖摩挲。虽然两人皆还穿着抹胸,但这般亲昵,已让两人觉得十分满足。 朝云此时说话已经有些不稳,压抑着心中的小火苗,在暮雨耳畔呢喃道“嗯不准你睡了我想” 暮雨这边则是觉得自己心中像是住进了一只兔子一般,她既期待,又有些害怕。 一边想着自己病还未痊愈,洵兮的性子定是不会做那事的罢一边又有些盼着朝云对她使坏。 如今朝云这般,欲说还休,真是勾得人心神游荡。暮雨忍不住问道“你想” 暮雨话声刚落,就见朝云撑起上身来望着自己,而后用她青葱般的指尖抚着自己的唇瓣道“我想,把债要回来。” 之后,暮雨再也无法思考,沉溺于朝云湿温暖热的唇舌中。 人道“相思有如少债的,每日相催逼。常挑着一担愁,准不了三分利。这本钱见她时才算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过了一日,凤栖楼那边又派人来请。 朝云寻思着暮雨的病已无大碍,再无缘由多叨扰赵偲的。于是携着暮雨来与赵偲辞行。 赵偲本在药房中倒腾药材,见朝云来请辞,于是亲自送朝云及暮雨至王府门前,又见凤栖楼已派好驴车在门前候着,赵偲道“我送你们回去罢。” 朝云摇头道“已在郡王府中叨扰多日,怎好再做烦劳。再说凤栖楼已派人来接,郡王大可放心。” 暮雨则是对赵偲欠身作了一福道“此次多亏郡王伸出援手,否则奴命休以。此番奴与朝云归去,若郡王日后有用得到我两的地方,定当投桃报李。” 既是凤栖楼派了驴车来迎,赵偲不好勉强,只能目送朝云、暮雨二人上车。 待车夫抬手正欲赶驴拉车时,赵偲忽唤道“朝云、暮雨,且慢行” 朝云听到赵偲唤声,掀起布帘子道“郡王可还有何吩咐” 赵偲本自朝云与暮雨提出辞行时便心事重重,暗自纠结。 如今两人已上了车,若再不作个决断,恐失了机会。 赵偲于是说道“方才暮雨所说投桃报李,可作数” 朝云虽有些茫然,仍开口答道“自然。郡王可有何事需要奴二人的助力” 赵偲皱了皱眉,为难道“我确有一事,想麻烦二位。” 暮雨本坐在车内,听赵偲如此说,忙走了出来道“还请郡王直说,能办到的,自无不妥帖。” 赵偲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两个点一点头,也就是了。” 朝云心中纳罕,又猜不到赵偲是何意图,便说道“还请郡王明言相告。” 赵偲稍作思量,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说辞“我希望你二人留下来,在我府里当差。” 朝云与暮雨似是没听懂赵偲的意思,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朝云答道谢郡王美意,但恐是不妥。 赵偲摆手道“诶,你二人不必急着拒绝,先听吾一言,可好” 朝云回道“愿洗耳恭听。” 赵偲道“我知你两心中的顾忌,不过世人口舌罢了。说便让他们说去,这京中花红柳绿之事何曾少得再说我这府中除了婢子之外,再无女眷出入。如今便是迎两个体己人儿,亦不算过分。” 赵偲一番话罢了,朝云、暮雨二人仍是不语。 朝云微敛眉头似在思索,暮雨则是坐在驴车边上握住了朝云的手。 赵偲见她二人已有些动摇,于是又道“且吾说了,留你两个在吾府中作女使。既是女使,自有事让你们代吾去做。非是留两个歌妓在吾府中,你两个可懂吾之意” 赵偲话刚落下,朝云、暮雨方才的犹豫之色尽扫,眸中皆是亮彩。 暮雨下了驴车,行至赵偲面前道“郡王,您的好意,我们自无不懂的。可我与朝云在凤栖楼已四年有余,只怕他们不愿放人。” 赵偲笑了笑道“这个你们不必忧虑,吾自有办法,只要你两个愿意留下,其他事不须操心。” 暮雨听赵偲如此说,再说不出拒绝话来,便向朝云眨了眨眼。 朝云心上仍有些忧心,因着已受了赵偲不少好处。如今若是留下来,只怕这人情债是难还清的。且她算不准赵偲是真心留人,还是怕自己将秘密说漏了嘴,故这般明着留人,实际是想扣人。 朝云这点小心思,赵偲这个活了两世的人又怎么会猜不到只是她早也想到了让朝云、暮雨绝不会拒绝的筹码,只待送来。 而赶巧此时正好回来。 赵偲远远看到走来,便对他招了招手,见了便一路小跑至赵偲面前。 “事情都办妥了么”赵偲问道。 “都办妥当了,这是郎君您要的东西。”说着递上个大纸糊信封来。 赵偲对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将信封递与朝云道“这是与你和暮雨在吾府中当差的酬劳,打开看看。” 朝云虽有些犹豫,但对信封中是何物甚是好奇,于是接过了信封,打开一看,里面乃是两张纸。朝云抽出纸来一看,忽的便惊愣住。 暮雨见朝云面上似喜似惊,忙走上前去。当她看清纸上的字句及盖着的印章后,亦是一惊。 这时朝云已反应过来,只见她紧捏着那两张纸道“郡王你竟为我二人” 原来,赵偲递与朝云的信封中,装的乃是朝云与暮雨由贱籍变更为民籍的文书,且已印上公章,盖已生效。 不待赵偲回答说明。暮雨又将朝云手中的文书拿了去,仔仔细细的反复观看,一边看,一边红了眼眶。她抬头看了看朝云,朝云亦是眼眶泛红,笑看着自己。 原是宋时,已无贱民、良民之分。但除官籍、民籍之外,还有贱籍、兵籍和寺观户又称僧道户。 而青楼女子、戏子伶人、差役仆从这几个行业,都在贱籍之列,社会地位极其低下。 贱籍想要转为民籍对于平民来说是极其困难的。若是入了贱籍,除非后来对国家有大的贡献或者立了大功,否则便永生都只能生活在社会底层。 朝云不知赵偲是如何为自己与暮雨换了身份的,可这白纸黑字写着的李洵与刘维莠,旁边还加盖着官府的公章,定是做不得假的。 赵偲这次投的可不是个桃,是个巨大的木瓜,朝云除了报之以琼琚之外,别无他法。 如此,朝云与暮雨留在永宁郡王府中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既是留了朝云与暮雨在府,赵偲自无怀才不用的道理。 当天便带着朝云、暮雨将王府逛了一圈,将府中各厅、堂,指与她二人看。 在逛王府的过程中,赵偲与她二人也达成了一个共识。 如今既已非是贱籍了,朝云、暮雨之名也不必再用。以后只有李洵与刘维莠,再无朝云、暮雨。 维莠患病时本是暂居在王府药房边上,一处清幽的厢房内。 如今既是留下来了,便仍住在那处,不再另行安排。 府中诸事先前本都由料理。有时被赵偲吩咐出去办事,府中便是一团乱麻。 幸而赵偲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只要不是出什么大的岔子,她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多了李刘二人,赵偲正好将府中事务细化一番。 以后就负责替自己跑腿和管理府中男丁。而一系的婢子、丫头们就交李洵、维莠去带。 赵偲这个决定得到了极大的赞美。 他本就不懂女儿心思,虽然王府中的女眷不多,但总也有七八个。 平日里小丫头子和他说些心事,他都是一头雾水,如今多了两个助手,他终于有时间去斗斗蟋蟀、喝喝酒。 且此人做事粗手粗脚,药房交与他,赵偲是放不下心的。 如今便交与李洵及维莠收拾打理,自己也能放心。 李洵见赵偲如此放心自己,心中甚是感动,便也开始拿起一些简单的医书自学些医理。 维莠则是对栽培植株十分有兴致,于是经常往药房和药圃两处跑。 若是府里需要决断一些大事,例如室内装饰、王府翻修、节日祭祀之类则由及李洵、维莠三人一同商量,有了主意之后再告诉赵偲即可。 几天下来,赵偲只觉自己府中氛围愈见融洽,且自己都轻松自在不少。 愈觉自己留下李洵及刘维莠是再正确不过之事。 再观清照这边光景。 至七月后,因着天气闷热,清照本就聊赖意懒。 平日里除写些诗文外,不过偶做些女红,或是于院子里蹴蹴秋千而已。 不过因着七月七将至,日子倒也算有些盼头。 古时的七月七即七夕,与现代不同的是,古时的七夕与情人节无关,若真要掰扯也至多与分离的痴男怨女有些瓜葛,因为牛郎与织女虽是佳偶,却天各一方,一年才得见一次。 虽然有宋时秦少游一阙鹊桥仙道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佳句。 但又有几个有情人,愿与爱侣天各一方呢 故古时民间谈婚论嫁皆是有意避开七夕,又云“七月七日,迎亲嫁女避节。” 所以正确来说,宋时的七夕是女儿节,或称乞巧节。即乞求心灵手巧之意。因着织女星又被称作巧星,古人认为织女是灵手巧的仙女,而古代女子皆是盼望自己能心灵手巧,日后与丈夫男耕女织,和谐美满。 故在七月七这日,未出嫁的女儿家们都要做各种奇巧的小玩意儿,或者手工制品,向织女星乞求智巧。还会互相赠送些小工艺品,送上美好祝福。 宋代的七夕是一个非常热闹的节日,尤其在京城汴京,从农历七月初一开始,热闹的气氛便在城中蔓延。 七月一,城中凡是有女儿的人家都开始上街购买各色货物,如鸡鸭蔬果一类。 七夕前几日可以说是个大型的购物狂欢节,买货物的人开心,卖货物的小贩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京中的商贩除了售卖各色杂货之外,还会卖许多巧物,其实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玩具,京中小儿上街都是央着父母要买。 其中最流行热销的是一种叫磨喝乐的小型人偶,有木制的,也有土制的。 有些类似后来西方的芭比娃娃,可说是制作精细,且还可以给它换上各色衣物。 到了七月初七晚,汴京中的富贵人家会在自己的庭院里搭个结彩楼,又称作乞巧楼。将各种制作精良的磨喝乐及瓜果摆到乞巧楼上,再让家中未出阁的女儿上前焚香列拜,谓之“乞巧。” 李格非可说一向以简朴治家,但因着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便是甚爱惜的。 再说清照虽不是王氏亲生,但王氏亦将清照放在心尖上。 故李宅之中,从七月初一便开始置办各色瓜果,且在庭中搭了个小小的乞巧楼。 盈盈毕竟是少女心性,每日皆要至庭中去看个两三回。 反倒是清照对乞巧之事意兴阑珊,或许因她手工作物一向平平,比起针线闲拈这般事,她还是更愿执笔伏案。但一年中与女儿相关之节仅此一例,故清照也是勉强提起兴致来。 这日七月初五,盈盈又要去庭中看乞巧楼。 清照这会儿本在房中读书,见盈盈又要出去。便唤住她道“娘亲只是派人搭了个小木头架子,既未铺陈也未结彩的。你每日都去看些什么还不如为我冲茶去。” 盈盈被清照唤住,便转过头支吾道“虽然只有些木头架子但亦有趣处” 清照原是一心皆在书上,听盈盈支吾一阵,反倒是放下书来,抬头看了看盈盈,只见盈盈面上皆是心虚。 清照转了转眼睛细思一会,笑道“我前日路过中庭,见几个哥儿在庭中劈木做架,好似有个甚是眼熟的。你去过好几回的,可知是谁” 盈盈晓得自家小娘子可谓聪慧异常,可女儿家的小心思又不便随意透露,便答道“确有一旧识在庭中当差,原我邻居家的息子,姓郑的。” 清照拈了拈书页,看着盈盈戏谑道“只是你邻居家的息子那能惹得你一日去看个三四次,连茶都不与我冲了我倒要去看看是个什么样俊俏人物”清照说着作势便要起身。 盈盈忙按住清照,连连告饶“小娘子你莫去莫去我说我都说了” 清照笑整了衣裳道“现下肯说了” 盈盈又羞又恼道“他确是我邻居家的息子,小时一同玩耍的又待我极好大我两岁又还未娶妻” 清照将书合上笑道“你可是心悦于他” 盈盈红着脸点了点头。 清照得到盈盈的答复,反是收敛了笑意,只见她蹙眉一番思量后道“盈盈,你听我一言。这世间男子待你好,不定是对你有意。且你两个相好乃是童年之时,儿戏怎可当真。若是你当真心悦之,还是早些翘明心意为好。” 盈盈绞了绞手,有些踌躇道“这些我自是明白的,可若要我主动翘明是否有些不矜持了” 清照拿起书敲了敲盈盈的脑袋“你哪里也来的这么多规矩既是心悦,自然要翘明清楚,守着那些个繁文缛节的还少么” 清照说罢略有戚戚之意。 盈盈自是听懂了清照意思,心疼的抚了抚清照的肩膀。 清照不过是一时感伤,复又调侃盈盈道“怎得不去看你那竹马了” 盈盈皮薄禁不住清照的取笑,娇嗔了一声“小娘子”作势要与清照挤坐在一处。 清照嘴上嫌弃“你别过来快去看你那什么郑哥哥的” 盈盈不依,非是要与清照同坐在一起。 两人在小凳子上打闹了一会,笑作一团,方才罢休。 后两人并着肩同坐在一处,盈盈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锦囊道“这是我做给那谁的锦囊,小娘子你帮我看看,好是不好” 清照双手接过锦囊,细细端倪一回道“做得甚是精细。不过你这丫头乞巧不当是你我互赠巧物怎得做了这么精致的锦囊却是给别人的,没良心”清照说着还瘪了瘪嘴。 盈盈笑着推囔清照道“好娘子,你说这一年到头的,你的香囊、绣囊、帕子,哪个不是我与你做的你若是喜欢我做十个八个与你都不打紧的,你这是在醋个什么” 清照一想盈盈这话说得也极是在理,便也不闹小情绪了,将锦囊递还给盈盈。 盈盈接过锦囊笑道“再说这互赠巧物,你可做了甚要赠与我的哪年不是我做了各种小玩意儿给你要说是谁没良心了” 清照听罢面上一红道“那我,那我写阙词给你” 盈盈掩嘴笑道“要说词,倒也是讨了个巧字” 盈盈说完这两句,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直到见清照有些恼羞成怒了,盈盈才勉强收住笑意道“好啦,小娘子,奴不为难你了。您呢,就好好读书习文。针线活这些个小事,还是交给奴来做就好。” 盈盈既是给了台阶,清照自是借坡下驴。于是便点了点头,又拿起桌上的书来看。 盈盈则是倒腾起了针线,一边穿针,一边问道“小娘子,你若是有心悦之人,会与他翘明么” 清照拿着书还不待翻开来,听盈盈这么一问,倒是认真思量了一番道“若真是心仪之人,当舍羞赧而告之。” 盈盈听清照这话,不禁抬起头睨了清照一眼,只见清照目中无垢,全是清澈诚挚之意。 盈盈心中愁道前几日听阿郎说那赵大人家的三郎学识渊博,且长得一表人才。听阿郎的语气,当是属意与赵家结亲。也不知小娘子会不会心悦这赵三郎了。 可这主子婚嫁之事,又岂是她一介婢子可议论的 盈盈只得甩去这些个忧虑,继续低头做起了针线。 直至七月初六,李宅庭中的乞巧楼已布置妥当。 虽做得不似那些个汴京豪商一般,恨不得把楼搭得比屋檐还高,却贵在精巧。 至七月初七,一早李宅中便有仆人洒扫庭院。 及夜间,只见乞巧楼上供着鲜花和当季的时令瓜果,还有笔砚及针线一类用于求巧的物件,再来就是供焚香列拜的器具一类。 因着磨喝乐价钱不菲,且每年就这两日用得到,遂王氏并未置买。 清照本也不爱耍这些个木雕泥塑,故不甚在意。 之后王氏携着清照在乞巧楼前焚香列拜。 清照依着乞巧的习俗,对月穿针。 随后王氏又拿来两个盒子,一大一小。大的乃是一个空盒,小盒子中则是装了一只蜘蛛。 宋时的乞巧节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习俗,女子在七夕这夜将蜘蛛放置于空盒中,隔日开盖观之,若是蜘蛛在盒中结的蛛网圆正,便表示得巧”。象征着女子能得到织女巧星的庇佑。 清照虽一直知晓这一习俗,但往年娘亲至多是带着自己焚香列拜后,对月穿针便算罢了。 今年怎得如此郑重其事,竟将一套习俗都做全了。 清照心中疑惑,遂抬头看了看王氏。 王氏笑而不语,只是郑重其事的将两个盒子交与清照后,嘱咐清照早些休憩,便回房去了。 清照捧着两个盒子若有所思,随后便拿着盒子回了房。 待得盈盈拿着个锦盒来至清照房中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清照倚窗望月,面色如霜,眼波似水,兀自思量。 因着方才清照焚香列拜之时,盈盈并不在场,故不知自家小娘子发生了什么。 怎么拜了个巧星回来便对着月亮愣神 但清照是个词女,平日里总是会有些与俗人不同的举动。 盈盈这会只感开口也不是,旁观也不是,只得捧着锦盒站在原地。 须臾后,清照自己回过神来,瞥见盈盈傻愣愣的站在门口,便疑惑问道“不吭声的站在门口作甚还不快进来” 盈盈这才如临大赦,捧着锦盒快步走到清照身边。 清照见盈盈捧着个大小适中的盒子,因问道“这是何” 盈盈笑道“这是永宁郡王托那木头疙瘩送来的东西,小娘子你快打开瞧瞧。” 清照本就有些意懒,不似平日里见赵偲送来礼物就提起二十分的精神来,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来,将锦盒打开。 不待清照开口,盈盈已喜道“好俏的一个磨喝乐” 原来赵偲送清照的,正是汴京城中最热销的一款木制“磨喝乐”,不仅“磨喝乐”本身做工精巧、栩栩如生,且还配置了多套的小衣服,用于给“磨喝乐”换装。 清照将“磨喝乐”从盒中抱出,嫌弃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作甚送我这个” 不过清照嘴上虽是嫌弃,但嘴角上那一点上翘的弧度却是掩不住的。 只见她抱着“磨喝乐”坐于椅上,复又将“磨喝乐”拿起仔细地端详一回。 盈盈则是看到了桌上还有两个盒子,一大一小。便问道“小娘子,这两个盒子是甚是娘子赠你的首饰么” 清照不甚在意的答道“是蜘蛛。” 盈盈倏地吓得一跳三尺高“蜘蜘蛛怎会有这种东西”过一会盈盈又自问自答道“等等蜘蛛哦这是乞巧蛛罢” 清照无甚情绪的“嗯。”了一声。 盈盈怪道“奇了,往年也没见娘子准备这个怎得今年啊” 盈盈说到一半忽地想到一个可能,忙捂住了嘴睨了清照一眼。 只见清照抱着磨喝乐愣神,想是没有在意自己说了些什么。 盈盈刚松了口气,又听清照说“你帮我将那蜘蛛放进空盒子里罢。” 盈盈傻愣愣的应是,打开了空盒时,才反应过来道“这乞巧蛛,应是小娘子你自己来放才灵验罢” 过了许久,盈盈见清照并不搭理自己,只得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帮清照将小盒子中的蜘蛛倒进了空盒中,将盖子盖好,置于桌上。 盈盈这边才将盒子放置好,便听到清照自身后问道“盈盈,你说今夜牵牛与织女,他们可见着了” 盈盈转过身,见自家小娘子正抱着“磨喝乐”望向窗外的天空。 遂也行至窗边一视,却见此时正值乌云蔽月,又下起了丝丝细雨。 夜晚的天空,只觉混沌未开。一阵风过,忽又晦明晦暗,让人望之心怯。 盈盈忽听清照口吟一阙道“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却说赵偲赎买了“凤楼双伶”一事在汴京里传开之后,倒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宋时民间已产生了“小报”,类似后来的报纸。 不过宋时的小报并不是官家出版的刊物,而是民间私人发行的一种娱乐读物。 在靖康要录中载有“凌晨有卖朝报者”一语。 小报上大多报道的是些朝廷新下达的政令和人事调动,或是一些京中趣事及名人的花边新闻云云。 因为发行小报的幕后老板皆是花了钱养着一批有信息来源的“报料人”,近似于后来的记者,故小报上刊登的信息可谓是五花八门。 汴京中的平民或是读书人皆爱在晨间买一份小报来,以作了解时政或消遣咀嚼之用。 像是永宁郡王府新进二位绝世名伶这般事,怎能躲过这些个“古代狗仔”的耳目。 不出意料的被写进了七月初六这日发行的小报之中,题曰桴材王朽木终开窍,二名伶喜进郡王府。 这日一早,就将小报送到了赵偲的手中。 赵偲拿起小报一看,愣是给气笑了。 原来这小报中不仅写了赵偲将朝云、暮雨二人亲自迎入府中的过程。 还捏造了大量虚构的内容,如赵偲花了五万钱将朝云及暮雨从凤栖楼买下,甚至还为她们三个身定做了一个三角恋的故事。 说是赵偲在赵煦的寿宴上便对暮雨一见钟情频送秋波,却不想原朝云一直爱慕着自己。 见赵偲对自己的姐妹有意,便怨怼的看着赵偲,赵偲却不解风情。直至后面赵偲懂得了朝云的深情,但二位佳人,皆是无暇美煞。年轻郡王无法抉择,只得是娥皇女英尽入怀中,豪掷千金将二位佳人迎入王府。 赵偲看完故事后,断定这“报料人”应是出自宫中不错,因着这个捏造者所写虽尽是些添油加醋之语,但若不在寿宴现场,又怎能知道这么详细。 而赵偲坐拥“娥皇女英”之事,在汴京城的各个阶层中均是掀起波澜。 先说下层的平民百姓。 因着赵偲好南风之事,在汴京城中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想是那日赵佶携赵偲进了南风馆之时,许多人都瞧见了。 百姓们今天看了小报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永宁郡王不喜欢男人啊那日所见不过误会 但这永宁郡王看着老实的打了多年光棍,谁想到人家胃口大着嘞,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找起女人来一次性就找了两个果真这世上男人皆是薄幸连这大善之人亦不能免俗 思此京中百姓们不由得又长叹一声。 赵佶得到这个消息时,正躺在爱妾的大腿上吃着葡萄。听随从禀告这一消息,惊得赵佶被葡萄卡住了喉咙,一跳三尺高。 而宫中的赵煦听到这一消息,心中倒有些欢喜。 赵煦当然不是看了民间的小报,而是他在户籍管理处安插的线人向他禀报了赵偲花了重金为凤栖楼的两位伶人改籍之事。 此事本是不大不小,宗室里许多人为了表达对姬妾的宠爱也是偶有为之。 官家日理万机,对这种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其他人做这种事情自然无甚好在意,关键是这次做这事情的是向来清心寡欲的赵偲,又怎么能不让赵煦惊奇。 赵煦连忙吩咐人去了解情况回来禀报,而派去的人也没仔细调查,仅是看了小报后,将小报的内容一一禀报给赵煦听。 赵煦听罢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后打发来人下去。 心中欢喜道“这十四郎总算是长大了,看来可以着手为他安排一门亲事了。 赵偲此时还在府中看着小报哭笑不得,哪里想到自己的“哥哥”,已经开始安排自己了。 至七月七,赵偲于药圃中与维莠一同除草。 及日中,维莠奉上茶汤来与赵偲饮用,赵偲捧杯而饮,后与维莠行至药圃外一小亭子中歇憩。 两人说笑一会,维莠提起今日乃是乞巧节,往年她与李洵在凤栖楼中,什么节日于她二人而言都无甚滋味,如今终于得了自由,自然也想去见识见识京中的夜市。希望赵偲能同意她今日夜里,能与李洵至州桥玩一回。 维莠这么一说,赵偲才想起今日是七夕。 因为在现代时她没有对象,七夕节和平常日子向来没什么区别。 来到了宋代,乞巧节更是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她不在意七月七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赵偲想着自己也有些日子没有去州桥夜市了,倒也有些想念那些小摊上的美食。 于是赵偲提出自己想一同前去,也可做个向导之用,维莠欣然同意。 夜间,赵偲及李洵、维莠四人一同前往州桥夜市。 还未至州桥,往州桥的一路上就早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且以年幼者为多,都是些八九岁或十来岁的小男孩小女孩。 均穿着新衣裳,拉扯着父母的衣袖,央着要新的玩具。 有些小孩子还拿着从湖里摘来的一大片新荷叶做伞,簇拥打闹,欢乐异常。 赵偲看到有些小孩子拿着新荷叶,将荷叶的根茎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站立不动。 心中十分纳罕,因问道“那小孩拿着荷叶伞一动不动,是何故” 笑道“这是在模仿磨喝乐呢” 赵偲一脸迷茫“何为磨喝乐” 只觉自家郎君在某些方面真是白目得紧,笑哈哈的从街边小摊上向老板买下了一物,递与赵偲道“郎君看,这便是磨喝乐。” 赵偲接过来,原来是个土偶。偶人不过五寸大小,手执一荷叶,作憨笑状。 赵偲这么一看,便懂了。原来方才那个孩子,是在模仿这个叫“磨喝乐”的东西。 赵偲将手中的“磨喝乐”又仔细端详了一会道“倒是有趣,只是做工粗糙了一些。” 笑道“郎君,你有所不知这东西再精巧的都有嘞我不过随手买了一个与你瞧。这磨喝乐,师傅做的一个能卖五六百钱呢” 赵偲纳罕“五六百钱就这一个木偶” 李洵与刘维莠,在另一边的小摊上翻看各色物件。 她两人皆是苦命人儿,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琴棋书画,这些个孩童玩的小玩意自然极少接触。故这小摊上的东西,于她二人来说,件件新奇。 维莠拿着铜蜡铸成的凫雁、鸳鸯等与李洵看,李洵则是拿着一个竹制的小屋子与维莠看。两人说说笑笑,自得其乐,又买下一些心仪的物件,才往赵偲这边来。 维莠正好见赵偲手执着一土偶与在说着什么,上前一看,竟欢喜的拿过赵偲手上的土偶道“这不是磨喝乐么,好俏的模样” 李洵笑怪道“莠儿,你怎可如此无礼” 维莠连忙欠身,将“磨喝乐”递还与赵偲。 赵偲接过“磨喝乐”笑道“不妨事。 又问“你也知此物” 维莠笑答“虽我与阿洵极少涉猎这些巧物,但“磨喝乐”乃是乞巧的佳礼,往年总有许多达官贵人定做一整套送凤栖楼中的姐妹的,故也知道一二。” 维莠说着,便至一旁的小摊前与摊主说了几句,摊主从后面货箱中取出一物来递与维莠。 维莠将那物什捧至赵偲面前道“郡王,你瞧,这木制磨喝乐,是不是比起那土制的更精巧许多。” 赵偲定睛一看,确是比自己手上这个精致许多。更像是用于木偶戏所制的木偶一般,只是较木偶戏所用偶人而言更小一些。 维莠接着介绍道“这木制磨喝乐有趣之处在于它的四肢各处皆可摆动,且还换各种小衣。”维莠说着嗤笑一声道“不过这确实是孩子玩意儿了。” 赵偲心中想这不就是后世的芭比娃娃么,不过木制的娃娃果然比塑料制的要匠气些。 赵偲一边想着,一边又用目光扫了一遍摊子,刚好瞧见一摊前放置着一精致的“磨喝乐”。 赵偲下意识地走过去,拿起那磨喝乐来细看,只见这磨喝乐精雕细刻,眉眼神情栩栩如生。赵偲看着这个磨喝乐,不禁的有些愣神,这偶人竟像极了清照。 李洵几个在后边见赵偲在一个摊前立着久久未动,自然是凑了过去。 行至赵偲身边,却见她拿着个磨喝乐发呆。李洵想着赵偲似乎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磨喝乐,或是女儿家对此类偶人有些爱不释手了,又碍着男子的身份不好意思买。 于是李洵体贴的对赵偲说道“郡王,若是喜欢便买下吧,我可帮你拿着。” 赵偲这才回过神来,见李洵站在自己身侧,又听李洵所说,便知道李洵误会了,于是笑答道“我只是见此偶,像极了我一位友人,故有些看呆了。” 李洵听赵偲此言,也好奇的看了看赵偲手上的磨喝乐,只觉确实匠心独运,精巧非常。 因说道“此偶如此俏人,想是郡王之友亦是个粉妆玉砌的可人儿。” 赵偲想了想清照的模样,点点头道“她倒是没什么脂粉气,不过年纪虽还小,才情却是一流的。” 李洵见赵偲面上笑意似与平时不同,便知赵偲口中之女子,应是她挚友了,于是道“冰肌玉骨易求,情思才气难觅。真有如此风流人物,有机会倒是想见一见。” 赵偲笑道“有机会定引她与你二人一见,想你们定能相处融洽。” 赵偲虽嘴上如此说,心里其实也不知清照对曾是伶人的李洵与刘维莠会是何态度。 但清照并非是迂腐之人,想是并不会因为因身份高低去评人才是。 赵偲忖着放下手中的磨喝乐来,与李洵几个离开了这条贩售各色商品的街道,继续往州桥夜市去。 至州桥夜市后,赵偲带着李刘二人品尝各色的小吃。 因着天气尚热,四人便一人端着一杯清凉的饮子。赵偲与饮卤梅水,李洵与维莠则是择了木瓜汁。而后还至小摊买了各色的小吃,有旋煎羊、夏月麻腐、沙糖冰雪冷元子一类,自然上次与清照一同来时所买的包子鸡皮和腰肾鸡碎也没落下。 所买的小吃有冷有热,不过赵偲今天也极罕见的没有忌口,吃得非常开怀。 各色小吃中,李洵甚爱夏月麻腐,而维莠则是最爱包子鸡皮。 赵偲见维莠吃起包子鸡皮时亦如先前清照一般,拿着便要咬下。 赵偲正欲提醒,李洵早就伸手将维莠手上的包子鸡皮拿走。维莠不知发生了什么,呆愣的望着李洵,李洵见维莠一脸委屈,笑着复又将包子鸡皮递还与她道“不是要与你抢食,只是这包子鸡皮甚热,你这一口而啖,也不怕烫掉了舌头” 维莠这才反应过来,乐呵呵的应是。而后小心翼翼的先咬了一口皮,只见包子内的热气一下便冒了出来。维莠反复吹了好一会,才又咬了一口。 李洵在一旁宠溺的看着维莠,时不时还拿木瓜汁与她饮用。 赵偲看着李刘两人互动,只觉自己已经吃饱了。 心中暗道真是一杯卤梅水都消化不了半碗的狗粮。 巧的是此时手中的卤梅水刚好饮完,赵偲顿时委屈,大叹道“天下之大,何针对吾一人哉” 叹罢又只得认命的去香饮子铺再买杯饮子去。 至香饮小摊,赵偲见摊主的小女儿正坐在一旁,抱着个磨喝乐玩得正开心。 赵偲不由笑道“怎么今夜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 摊主的小女儿见赵偲盯着自己怀里的磨喝乐,忙搂紧了,怯生生的看着赵偲,还以为赵偲要抢自己的木娃娃呢。 这可是央着娘才给买的,可不能被怪哥哥抢了去。 赵偲看小女孩提防的看着自己,像极了清照与自己初重逢时的模样。 赵偲发现自己又在想清照了。 其实刚至州桥时,赵偲便在想清照。 想着上次来州桥夜市时,还答应了清照夏天还要再带她来,如今都七月了。自六月二十四日与清照别过后,又是近半月未见,真是有些想她。 方才又见维莠吃包子鸡皮时,李洵千般呵护。想到上次她与清照也吃包子鸡皮,若是自己那时候注意着提醒,清照也不至于被烫到。 想着想着,赵偲抬头望着星空,思绪又飞到其他处去。 今夜是七夕啊,宋时的夜空果与千年后大不同。 虽然身处在如此灯火熙攘的闹市之中,抬头一望,仍能清晰见繁星点点。 赵偲见星子若玉珠落银盘一般遍布了整个天空,而在群星的两端,有两颗星,鹤立鸡群般闪着别样的光彩。 赵偲想,这便是牵牛星与织女星了罢。 不禁心中感慨有情之人,相隔万里,经年才见。想人间与悲欢砌,难解心迷。千里杳途谁共己 同心离居,落花风雨,还未离时,更当怜取。 叹罢又是一笑,不知清照今夜何处,乞巧是女儿节,李宅内也当是很热闹的罢。 不过既是女儿节,自己也当是趁着节送她点什么,让她更心欢快悦才是。 不知怎么的,赵偲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礼物,便是方才那个像极了清照的“磨喝乐”,心动则牵五感四肢。赵偲马上跑到那个卖“磨喝乐”的摊上,买下那个“磨喝乐”和成套的小衣,嘱给清照送去。 李洵维莠一旁看着,心中对赵偲那位小友,愈发好奇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七月初八这日恰逢盈盈返家。 一盈盈一早便与清照告别,离开了李宅,往自家里去。 盈盈至家中后,免不得帮着自己娘亲做些家事,顺带着寒暄几句。 因着盈盈父亲早亡,是由自己的母亲林氏一手带大,母女可说是相依为命。 故感情极深极好的。 盈盈父亲那边没甚亲戚,但是母亲这边姊妹兄弟极多,且又来往密切。 以前看着林氏一人带孩子,便也互相帮衬着过,后面又托着关系将盈盈送进李宅当个侍女。 李宅虽给佣人的工钱不算高。但是李格非待下人素来宽厚,家里人想着盈盈在李宅做工总不至受委屈。 如今林氏见盈盈在李宅中混得顺风顺水的,那李小娘子又待自己女儿极好,身为母亲的自是替女儿欢喜。只是盈盈今年也十六有余,林氏又开始烦心起她的婚事来。恰好女儿今日返家,于是林氏一边做着饭,一边旁敲侧击着盈盈的意思。 盈盈在一旁切菜,一边听着林氏絮叨。内容不过是自己的表妹下个月要成亲了,还有自己的表弟也已经在相人家了。盈盈心中了然,但面上不做声,只是切菜。 林氏见自己女儿不以为然,心中暗自着急,但仍是张罗了一桌饭菜。 待母女二人吃罢了饭,一同洗漱碗筷时,林氏终是沉不住气,问道“盈儿,你就当真没什么想法” 盈盈擦着手中的碗道“表妹、表弟,哪个不是依着叔姨的意思成的亲。我自然随娘的意思。” 林氏听儿这么说,没有欢喜之意,倒是夺过盈盈手中的碗道“为娘何曾勉强过你什么你若是不想嫁,做娘还赶你出门不成。” 盈盈听罢忙搂住林氏道“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敢违了您老人家的意思。” 林氏面上含笑,却是嫌弃道“快把你脏手起开新做的衣裳,又给你这小女魔头子弄脏了” 盈盈不依,仍搂着自己母亲的脖颈撒娇。 林氏无奈道“都十六了,还是这般孩子模样,你这样为娘的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 盈盈道“那便不嫁了。” 林氏笑道“又说孩子话,今日我就是问问你有没有看上哪家小子。若是没有,也就罢了。”林氏说着将手中碗盆一一擦干了放好。 盈盈揪着自己的衣袖,欲言又止。 林氏将手头的活做完,转身看自己女儿一脸纠结,笑道“怎得,不让你嫁人了,你倒是不喜欢了” 盈盈支支吾吾道“娘亲可有什么人选” 林氏拿着一旁的麻布擦了擦手道“我瞧着那郑家的小子就不错。你还记得他么,小时候与你一同耍的,你那时还吵着要嫁他呢”林氏说罢掩嘴笑了起来。 盈盈霎的闹了个大红脸,呐呐不语。 林氏毕竟是看着自己女儿长大的,见盈盈这个反应,心中也猜到了八、九分,于是接着说“只是那郑家搬去城北后,也有好几年没了来往。不知那郑家小子相人家没有。” 盈盈听罢倒是有些气呼呼的说道“若是他相中了别人,女儿便不嫁了,服侍娘亲颐养天年。” 林氏反手敲了盈盈脑袋一下道“臭嘴你娘还不需要你伺候”而后又道“听你的意思是非那郑家小子不嫁了” 盈盈心事被自己娘亲说穿,终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道“娘我忽然想起,小娘子嘱我去给她买花糕呢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盈盈说着便起身一路小跑出门。 林氏待要去追,至门口时却见女儿早跑得没影了。 林氏只得是笑着摇摇头道“女大不中留啊”转身复又思量怎么寻个机会与郑老丈打听打听他那息子近来情况。 盈盈出了自家门后一路小跑来到街上,先是小喘了几回,而后又用手拍了拍自己仍红着的脸。 她想着,既然娘亲已经晓得自己的心意,应是会去与郑老丈说的罢或许不待自己与那人翘明,他两便可嘿嘿盈盈想着又傻笑起来。 其实清照并未嘱咐盈盈买什么,但是盈盈现下正是欢欣之时,便想着买些糕点与清照吃。 于是盈盈寻了家生意较好的糕点摊子,那摊主却说糕点恰好卖完了,新的还在炉中,须再等些时候。 盈盈看日头还早,便决定等等。 为了打发时间,盈盈想着买份小报来看,恰好糕点摊子边上有个贩售小报的。 摊主见有客人来,便热情的问道“小娘子看小报么” 盈盈答道“今日的小报一份价值几何” 摊主答道“二十文钱一份” 盈盈眼睛瞪眼道“一份小报二十文糕点一份也才二十文呢” 摊主笑道“这是小娘子你不知原委我这小报,是京中文人的最爱都是花了大价钱讨来的消息” 盈盈皱眉道“我只是现下做个消遣,这二十文还是贵了些” 摊主想了想,从另一边拿了一份前几日小报出来递与盈盈道“既然小娘子只是现下做个消遣,这份乃是前几日的小报,十文卖与你,如何” 盈盈笑说“摊主你真会做生意”而后递给摊主十文钱,将小报接过。 这摊主也是个好人,还拿了个木凳子与盈盈坐,让她慢慢看。 盈盈本是不懂几个字的,但是毕竟朝夕相对的是清照这个大才女。 清照偶有意懒之时,既不想看书,亦不想书文。盈盈便打趣着让清照与她一同刺绣,结果却是自己被清照抓去认字了。故现下懂得的字倒也有一箩筐。 盈盈这边将小报打开,入眼的便是近来京里又有哪些官员被派遣去外地任职一类消息。盈盈对此类信息自然无甚兴趣,于是将小报翻个面,直接查看京中杂趣的内容,谁知标题上竟书着“桴材王朽木终开窍,二名伶喜进郡王府”几个大字。 盈盈心中一惊,忙三行并做两行来快速浏览,看毕后盈盈心情可说是莫可名状。 一则,原来这永宁郡主当真不是好南风,看来先前确是错怪他了。 二则,亏得小娘子对他评价那般之高,想来竟是个好色之徒,还左搂右抱,一次性坐拥两个美人。这世间的男子啊,果然薄情好色一丘之貉 盈盈愤慨一番,又犹豫起来,想着这事是否要告诉小娘子若是说了,小娘子定是会不开心。可若是不说,小娘子还把那永宁郡王当成个正人君子呢。 盈盈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清照。刚忙拿上刚出炉的花糕,一路往李宅去。 快至李宅后门时,盈盈远远瞧见有一男一女站在后门前叙话,于是便走近了躲到一处遮掩之后,悄悄探头一看,没想到入眼的竟是那郑家的息子。 而那郑家息子正与一女子难分难舍。 想是郑家息子在李宅中还有活计未做完,这女子送他至李宅后门,还嘱咐他早些归来。 两人浓情蜜意,免不得耳鬓厮磨一回。 盈盈在一旁探头看得真切,早已是掩面哭成了个泪人儿了。 再说清照此时本在房中练字。因着今日盈盈告假回家去,没人在耳边聒噪,正好将字拿出来练写一番。 这边清照刚书完一页小楷,正待要将纸笺拿起来轻吹细看时,忽地有人推门而入。 清照心中一惊,抬头看时,来人竟是盈盈,且哭得梨花带雨。 清照不知缘由,忙放下手中纸笔,来至盈盈跟前,询问事由,又见盈盈此时哭得不能言语,只得将盈盈搂入怀中拍哄安慰。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盈盈渐渐平息下来。 清照这才放开盈盈,又去倒了水与盈盈喝。 盈盈喝水时还在哽咽,清照怕她呛到,又是一阵关切。 盈盈将水饮罢后,情绪才稍稍好了一些,但开口便是浓浓的鼻音,听得清照直皱眉。 “我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觉着自个儿就似个笑话一般” 盈盈简单的与清照说了自己方才撞见的场景,说着说着又悲然涕下。 清照拿着绢帕子与盈盈拭泪,轻拍着盈盈的手柔声道“我先前怎么与你说的,儿时之事,哪里作得数。且这世间的男子,多是对女子欲拒还迎。平日里那些个蜜语甜言,最后不过是化成尖刀利刃罢了。” 盈盈悠悠地抬起红肿的眼来,握着清照的手抽噎道“小娘子你说得太对了我前几日日日至庭中与他送水送糕点他既是有了人为何不拒了我何况庭中亦有人打趣我两他也只是笑笑不推不让的我才我才以为呜”盈盈说着又落下泪来。 清照心知盈盈此时已无需她在劝慰什么,只是对这般人与事,这泪珠儿,还须要流尽了,才算罢了。 此时还是去备些热水,一会儿好与盈盈洗把脸的。 清照想着,便起身去打水。 去往厨房路上,清照暗忖着若日后真有心仪之人,还是早早翘明了好。死心,亦须趁早。 如此,或也可少些伤痛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这日七月十三,正逢赵偲诞辰。 宫中送来许多赏赐,皆是奇珍异宝或美食珍馐一类,不可胜数。 赵偲在民间虽是美名远播,但在朝堂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透明。 既没什么实权,社稷亦是上无功无过,故朝中大臣无甚表示。 但赵佶与赵偲一向私交甚好。 这日,日头刚落。赵佶便携着十来号人来到了赵偲的府邸中,勾着赵偲的肩膀道“咱哥两许久未见,今日趁着你的诞辰,自是要好好玩乐一番。” 赵偲见赵佶虽是与自己勾肩搭背的,眼睛却在官家赏赐的东西上打转,而且赵佶视线游移不定,好似在寻着什么一般。 赵偲心中了然,拍了拍赵佶的肩膀道“今日官家赏了不少东西并酒宴与我。东西具都在那,你也知我不善赏玩这些个金石,你且去瞧瞧,哪些个你看着欢喜便拿去。挑好了,我们在吃酒不迟。” 赵偲说着便命人将赵煦赏赐的酒食都用上好的器具装好了,并将设宴所用的堂屋打扫一番,一会儿好与赵佶宴饮。 赵佶倒没有急着去倒腾赵煦赏赐的东西,而是忙说了一句“我还带了好些歌妓过来,你都让人带去安置了,一会儿让她们给你跳舞唱曲儿我专门为你谱了曲儿,填了词,你待会儿可得好好听听。” 赵偲嘴上应是,嘱咐好生安顿赵佶带来的人,转身见赵佶已经在细阅赵煦送来的一副米芾的字画。 赵偲于是至门口,悄声唤来了个小丫头子,与她耳语了一番。 只见小丫头点点头,领命而走。 赵佶其实平日里也见多了奇珍异宝,且这毕竟是官家给赵偲的赏赐,他多拿是不妥的,故最后仅要了一副米芾的字画。 赵偲见他将字画小心卷好递与随从,便知他已挑选好了。 于是随后便领着赵佶至一堂屋中。 赵佶这边才坐下来,便迫不及待的对赵偲道“十四郎,你这府里陈设铺陈还是太素了你身为亲王,怎可如此自贬身价” 赵偲笑道“你也知我这府里平日里无甚人来的,我弄得金碧辉煌又给谁看去” 赵佶不同意道“此言差矣,你我是亲王,这是天与安排的富贵命。天赐的福泽你不尽享,可是要造至灾祸的。” 赵偲与赵佶此时所坐的乃是一张三围屏式黑漆罗汉塌,这种塌主要是用于宴饮之用。 主客可分坐在罗汉塌的左右。而后在塌前置桌,用于盛放珍馐佳酿。塌中间亦可再置放一小食案,用于置放碗筷杯碟。塌的两边多设有软枕囊或懒架儿,入塌之人可靠着饮酒和观赏歌舞,十分惬意。 赵佶此时随意脱去他的金丝云纹鞋,靠躺在罗汉塌左侧,纨绔之状尽显。 赵偲见赵佶此状,暗暗摇头,只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赵佶后来的命运,其实早在他还是个皇子之时,便早早定下了。 赵佶眼神示意赵偲赶紧入塌,赵偲方也去了鞋履坐于右侧,心中暗忖一回,与赵佶说道“你可知吕文穆公” 赵佶靠躺在软枕上,心想酒菜怎的还不上来,嘴上懒懒答道“此人乃太宗年间大儒,我怎会不知怎得,平日里具我揪着你习文不成,如今你倒要来与我讲学” 赵偲正襟危坐,一身清明之气,俯视着赵佶不语。 赵佶这边正兀自闭目养神,久久未听到赵偲搭话,心中正奇怪。 一睁眼,便见赵偲,坐得端端正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赵佶忽的心中一虚,忙起身来,亦正襟危坐。 两人对坐一会,赵偲才道“吕文穆公有破窑赋一文,其中云曰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注福注禄,命里已安排定,富贵谁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岂能为卿为相 又曰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思衣而有罗锦千箱,思食而有珍馐百味,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上人宠,下人拥。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赵佶此时如同犯了错的稚子一般,垂首聆听赵偲训话,尚不敢出一言以斥驳。 赵偲见赵佶乖巧听训,复又道“你我生于富贵温柔之乡,贫贱之人生于荆棘糟粕之地。此非是你我上世有不朽济世之功,而乃时也、运也、命也。但你也须知,天道轮回,阴阳互转,时运如今眷顾你我,来日又当提携何人还未可知。你本是有承天启运之人,如今这般肆意挥洒天赐的福泽,若不稍加约束,怕是离灾祸便不远了。” 赵偲这一番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言论,对赵佶这个信道之人来说,可谓是杀伤力极强。他兀自垂首思量片刻,忽地心中一惊,方才赵偲所说,最后竟用了“承天启运”一词,此词乃是天子专属,亲王亦不可僭越。而赵偲行事言语向来小心谨慎,绝不可能是错口说出这等词来。 于是赵佶抬头问赵偲道“十四郎这承天启运何解” 赵偲本就是看不下去赵佶这幅声色犬马之相,有意点拨一二。 如今见赵佶还不至膏肓,于是对赵佶道“我先前与你说过,我乃是师从一云游仙道,那仙道除了授我以医理,点拨我以黄老之术。临行前,还与我面命京中自有贵吉人,承天启运化龙身一语。我本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近日来,又好似参透了些许。”赵偲说着复又挑眉望了赵佶一眼。 赵佶听赵偲如此说,竟忽的一脸呆滞,口中低低念道“吉人吉人”须臾后,赵佶瞪大眼睛道“十四郎难道” 赵佶正欲说出心中所想,赵偲即伸手掩住赵佶之口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仅需知时也、运也、命也。而来日之运,还需是今日修的道理便可。” 赵佶被掩住口,不得言语。 又听赵偲这几句话,于是渐渐平静下来。他垂眸思忖了半晌道“我回去后,画一幅图纸与你。这王府修是不修,你自度便可。” 赵偲见赵佶已不提天机之事,方点了点头,不再拒绝赵佶的好意。 恰好此时美酒佳肴均已备好,一干侍者进堂屋来,将八珍玉食、金樽甘露一一摆好。 歌妓、舞妓则是随后鱼贯而入,赵佶起身对她们使了个眼色,歌妓、舞妓们即刻会意,呈上表演。 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满堂开照曜,分座俨婵娟。 这赵佶府中的歌舞妓,不愧乃京中一流伶人。吹拉弹唱、妙舞神扬,皆不在话下。 一曲舞罢,赵佶得意问赵偲道“如何可是让你饱了眼福” 赵偲此时用手杵着脸,靠在右边的懒架儿上,只觉美人袅娜之舞当真让人眼饧骨软,心中暗道真不亏是赵佶府中的伶人,与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当真不同。 赵偲于是用手撑起身子,从榻上起来,鼓掌道“好,好。真乃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让我大饱眼福。待宴罢了,都重重有赏。” 众歌舞妓听罢皆欠身作万福礼,赵佶一挥手让她们先到一旁去。 而后神神秘秘地低声对赵偲道“听说那凤栖楼的朝云、暮雨现下皆在你府中不若把她二人叫来,共消永夜,岂不快哉” 赵偲赔笑道“她二人今日不在府中,因着“回春堂”里有些事务,我要陪你便抽不开身来。于是就让她二人去了代为处理。” 原来赵偲早就猜到赵佶那点小心思,方才赵佶在正堂看米芾的字画时,赵偲便派人将李洵及刘维莠支去了“回春堂”,并嘱咐道今晚不必回府。 赵佶一听朝云、暮雨现不在府中,心下自是有些闷闷不乐。 但今天毕竟是赵偲的诞辰,客随主便之礼他还省得。 于是赵佶自我安慰道反正左右是在十四郎府内,下回再见罢。 思罢赵佶起身来至堂屋正中间,对坐于鼓瑟器具后的伶人使了一个眼色,二位伶人马上会意,击鼓弹瑟起来。 赵佶则是一甩衣袖,缓声低唱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神皎皎兮忽降世,烂昭昭兮吾心悦。得修几世兮,与子执盏同觞。得修几世兮,与子簪花共赏。愿与子同袍兮,执璧。愿与子同袍兮,怀圭。吁,得幸为兄弟,永以为好情谊深。吁,得幸为兄弟,永以为好情谊深。” 赵佶一曲歌罢,在座之人无不垂泪,连赵偲也红了眼眶。 赵佶笑嘻嘻的坐回罗汉床来,拍着赵偲的肩膀道“此曲乃是我所作,取名永为好,词亦是我亲手所填。十四郎,你我现虽不比小时那般,日日腻在一处。但你对我的好,我心里自是省得的。往后即便是山高水长、物换星移,愿你我兄弟之情用存。” 赵偲见赵佶如此情真意切,只觉愧疚难当。 赵偲心里清楚,自己对赵佶好,不过是一种政治投资。 但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说是没有一点“兄弟之情”亦是不可能的。 赵偲强压下心中的感动与愧疚,想着日后若是能稍微改变一点赵佶的命运她也是愿意做些尝试的。可是她先前才决定,待清照觅得良人之后,便要抽身的。如今,又是全乱了。 赵佶没察觉到赵偲的心思,只是搭着赵偲的肩膀,又觉方才歌了一曲,口有些渴了。遂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而后看向赵偲,见赵偲仍一脸痴傻。于是嘲笑赵偲道“怎得听我歌一曲竟有如此感动” 赵偲忙回过神来,用衣袖拭了拭眼眶道“确是许久没有这么感动过一回了。十一哥之情,十四定当涌泉相报。” 赵佶又拍了拍赵偲的肩膀道“什么报不报的,你我亲兄弟,说的什么见外话。”说着赵佶将赵偲与自己的酒杯都斟满道“该罚” 赵偲举杯将酒饮尽,而后笑道“是我失言,当罚。” 赵佶见赵偲喝得豪爽,心中快慰,亦举杯又饮,而后道“今日是你的诞辰,你我定要不醉不归 ” 于是这场两人的酒宴,直至三更才罢。 赵佶饮得尽兴,临行前还将赵偲拉至一边,神神秘秘地递过一个小包裹道“这是我送你的诞辰礼物,好生研读,受用无穷也。” 赵偲此时七分酒意,糊里糊涂的收下包裹,待被扶着回房时,已是醉意醺醺,找不着南北。欲将赵偲扶上床去,谁知赵偲转了个方向,坐到了椅上。 见赵偲竟还不欲睡下,因问道“郎君,您醉了,还是早些安歇了好。 赵偲此时只觉脑中朦胧微涨,但还未有睡意,便说“你先端碗醒酒的茶汤来与我用。若如此睡下,明日恐是起不来身,又要误事。” 得令后,便起身去煮茶汤。 赵偲则是靠在椅背上,用手揉弄着额头,因着此时酒意尚浓,赵偲只觉又燥又热,心中似有万千烦闷奔涌而出。她本是个极自律克己的性子,不想酒后竟也脆弱了起来,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可现实是头疼只能自己揉,想找个体己人说说话,抬头发现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赵偲原只是头有些涨热,现下只感浑身都疼了起来。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捂在心上,感到心突突的,跳得快。 赵偲不由得嘴角一翘,苦笑道“我竟只有此刻,才觉着,自己活着。”说罢眼泪竟顺着颊儿落下来。 方才攥紧的拳头,又松开。 赵偲索性瘫靠在椅背上,凝着桌上那一盘青釉五芯灯盏,看着微微跳动的火光,任泪水肆意滑落,渐渐地,竟睡着了。 后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赵偲在的轻唤中醒来。 是个实诚人,他将解酒的茶汤端来时,见赵偲睡着了。 但只想着方才赵偲说明日还有事情要办,若是这解茶汤不饮下,明日定是要头疼误事的。也没想过将赵偲扶到床上去休息,就想着怎么将赵偲叫醒。 赵偲本是迷迷糊糊睡过去的,现下被叫起,意识尚未清明。 只是稍起身糊里糊涂的将嘴边的茶汤饮下,而后又是瘫靠在椅上,闭眼小憩。 将空碗收拾好正欲离去,忽想起一事来,复又转身对赵偲说“郎君,李小娘子托人送了礼物过来,你现下可要瞧瞧” 赵偲久久没有回话,便以为赵偲又睡着了,忖着拿个披风过来与他盖,正将手中汤碗放回桌上时,却听赵偲道“拿过来与我。” 赵偲本喝下茶汤后,便觉得身体畅快多了,只是意懒不想言语。 听说清照送礼物过来了,瞬间脑子清醒了许多。 拿到清照托人送来的东西后,便一直带在身上,想着第一时间拿给赵偲。 如今赵偲要看,他便从怀中套了出来,递与赵偲。 赵偲接过来,见是一个精致的小袋,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打开绳结来看,竟是一套银针。 赵偲正欲拈根针来瞧瞧,又摸到小袋中好似有一硬物,便伸食指进去探了一回,摸出了张纸条儿来。 展开一看,纸条上用小楷端端正正的写着几个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赵偲对着这几个字露出笑来,方才心烦意乱,好似被这几个方方正正的小字轻轻抚去。 想见清照,很想。 此时赵偲脑内满满的都是想见清照的念头。 赵偲想若是在现代,她一定会不管不顾的拿起手机,给清照打一个电话过去,也不管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撒娇也要求她出来和自己喝一杯咖啡。 这样的情节电视上常有,但赵偲从没有尝试过。 她只尝试过半夜两三点,被失恋的闺蜜喊起,然后去ktv发泄了一个晚上。 隔天闺蜜笑着拉着她的手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 赵偲从来没尝试过去依赖谁,似乎她稍微尝试着去依赖,那个人就会离她而去,比如爷爷、比如早逝的父母。 而现在她居然想要去依赖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赵偲也不懂自己想依赖的是十六岁的李清照,还是那个已经九百多岁的李易安。 可想归想,现在已经四更天,总不能翻墙进李宅去把清照偷出来罢。 赵偲只得是将纸条收回了小袋里,放进了自己上衣的暗袋中。 而后对道“去拿刷牙子、皂角浓汁并热水来。” 见赵偲终于准备安寝,自然是麻利的去将东西备好拿来。 赵偲仔仔细细的刷牙洗脸后,便上床就寝。 临睡着前,赵偲还想着,找个时间,约清照去划船罢。 次日赵偲醒来,迷迷糊糊地想至桌前饮水,眯着眼摸着桌上诸物,恰好摸到了一个小包裹。 赵偲这才想起昨日赵佶递给她一个包裹,她那时没来得及打开看,现下刚好,遂打开包裹来,见包裹中乃是一本小册,上书调光经三字。 赵偲看带一经字,自以为是经书一类。 谁知打开来一看,气得赵偲霎时清醒,恼得把书一摔。 原来那调光经,乃是时下汴京里最畅销的一本风月读物。与后世金瓶梅一类书相似,书中内容皆是些男女风月云雨之事。 赵偲气得脑仁一疼,心中又把赵佶从头至脚骂了一遍。 亏她昨日还大为感动,就该猜到这个纨绔东西绝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 赵偲拿起调光经,是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将书塞进书柜最深处去,不再理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七月至中旬,雨水渐少,近日皆无雨,天气愈热。 这日赵偲正在“回春堂”中誊写药方,午后正是酷热难耐的时候,医馆又不比王府中有降温的冰缸,便在一旁为赵偲打扇,但还是有豆大的汗水从赵偲的额间滑落,滴在了纸上。 赵偲将纸笺拿起来一看,只见本就潦草字迹已晕成了一团。 赵偲一叹,将这纸笺揉成一团丢于桌上,起身对道“不必扇了,去买两杯饮子来,冰少放些。” 得令,将扇子置于桌上,出门去买饮子。 赵偲看着离去后,寻了张有靠背的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心想这没有空调的夏日当真难耐,就算是她穿越至今也有近八九年了,仍是不适应。 想罢赵偲又觉得胸闷气短,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又想说来说去还是这裹胸布惹的祸,大夏天的还要在里层缠上五六圈,就算用的是丝绢一类透气的料子,也还是闷热难当。 这愈想便愈是心浮气躁起来。 此时恰好有一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赵偲便笑眯眯的问他“回春堂”管事的何在。 赵偲回说自己便是“回春堂”的管事,那中年男子先是一惊,而后便说了一串恭维的话语,例如少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云云,又说有要事相商。 赵偲寻思着这个时间一般没有患者就诊,遂将中年男子请进医馆中坐下。 那中年男子先是含笑打量了赵偲一番,而后说出来意。 他本是近日至京中贩药材的商人,姓谭名财。因着六七月乃是暑热为患的时节,故谭财运往汴京的皆是些具有去暑热功效而汴京周围又不产的药材,想趁机多某些利润。 谁知售卖了几日,原以为会被哄抢一空的药材竟都卖不出去。 谭财打听了一番后,才知汴京中的平民手上有一个去暑热的方子,据说是“回春堂”中的大夫开的,效果奇佳。他们或有得了暑邪的,均用此方,大抵用个三副,便药到病除了。未得暑热的,十日中煎上一副来饮用,也有防治之效,故不需要再买其他药材。 而谭财此次汴京之行,可谓是耗尽七分的家财,重金采购了大量的药材。 如今这些药材堆在仓库中卖不出去,谭财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思量了数日后,谭灿心生一计,于是便来“回春堂”拜访。 赵偲听懂了谭财的来意,于是问道“既是如此,君此次的来意,可是希望“回春堂”从旁协助,将这些药材售出” 谭财摸了摸八字胡笑道“若只是想售出这些药材,我压低了价,售与惠民局也无不可。只是”那谭财忽压低了声线“只是赵老板也须知,商人以利为先。我看赵老板你年纪轻轻,便能在汴京马行街占据一席之地,想必也是深谙此道。不如你我合作,一同发财,岂不快哉” 赵偲听谭财话说至一半时,便已有些愠怒。 待谭财说罢,她反倒是笑问道“如何发财愿闻其详。” 谭财见赵偲面似有喜色,自以为得逞,便一股脑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看汴京百姓对赵老板你甚是信任,人人以你所列之药方采买。如今你只需将药方做些修改,将我所售药材悉数列入。我所授药材也皆是消暑之药,想是混在一起并无不妥之处。而后你鼓吹鼓吹这些药材的效用,我再花钱雇些人来演上一出。不消一月,这些药便能十倍卖出。”谭财说着面上皆是兴奋之情“若事成,之后分利你四我六,定不会让赵老板吃亏。” 谭财说罢殷切的望着赵偲,等着赵偲的回复。 赵偲则是不动声色的又问“你携至京城的药材可有名目清单,可供我一观” 谭财听罢喜不自禁,急忙将清单从怀中拿出递与赵偲道“自是有的,我还携了些药材过来,可一并与赵老板查看。”说着谭财起身对门口一唤,便有一小厮拿着个装着药材的竹篓子进来,将竹篓子放在赵偲面前后,方又退了出去。 赵偲拿着药材清单细细查看,愈看眉头愈皱,看到几味药材名称时,眼睛都眯了起来。 原是这谭财从南方专程运至汴京售卖的药材,虽确有去暑热之功效,但皆是些大寒泻下之药。就算是要将这些药材添加到药方中,一味药所用不过几分的量。 更何况人生于自然之中,自当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顺于四时,安于水土。 这南方的药材,虽在北方显得金贵异常。但药材重不在贵,而在对病症的疗效上。若是用对了药,就是井中的淤泥都能成为一味好药。若是用错了药,便是灵芝鹿茸也一样能吃死人。 一个好的中医,再用药上尤其要注意分辨斟酌药材的寒热及用量。如大黄、巴豆这类泻下的药材,稍稍多开一钱都可能置患者于死地。而昂贵的药材,例如人参一类,因为价格昂贵,有些医生为了谋求私利,不管病人是什么病症,皆会在药方上添上人参,以求能多挣些药钱。殊不知人参虽贵,吃多亦是有害。世间万物用之皆有度,过度则伤,此乃万物运行之理。 赵偲看罢药材清单,俯身从竹篓中拿出了一些药材出来查看,心中又是一啐这些药材,还须重金购买不过是些陈年积货。想是在南方卖不出去,便运至北方来售卖。就这药材的成色气味,怕是让利五分,惠民局也不会要。 赵偲这边将药材扔回竹篓中,谭财便殷切问道“赵老板如何可已想到什么药方” 赵偲笑道“吾素来不善于经商,“回春堂”能经营至今日,不过京中百姓抬爱,非是吾有什么济世通天之能。不过既然谭老板你风尘仆仆而来,吾倒是有一药方相赠。” 谭财本听赵偲前半段话,以为没戏,还欲再加筹码。后又听赵偲要赠他药方,只道赵偲也不过是个伪君子,说话先抑后扬,想来不过是为了多要些好处。 但谭财这类奸商,最是懂得逢迎,笑眯眯的便俯身作揖道“还请赵老板赐药方。” 赵偲冷哼一声,拿起手边笔墨一挥而就,而后将纸笺递与谭财。 谭财拿过来一看,只见赵偲所书药方中,并无他运至汴京的药材,而是一些禽畜类的心脏及清心宁神一类药材。 谭财甚是不解,因问道“赵老板此方是何意” 赵偲挑眉道“我观谭老板你富贵一流,唯缺“良心”一物。此方乃是我专为谭老板所配,取名“修心汤 ”。其中猪心、鸡心、麻雀心取以形补形之意,再加一味柏子仁有养心安神之效。望谭老板谨记,商人虽是受利而驱,凡事还是不忘“良心”二字为好。” 那谭财被赵偲当面羞辱了一番,自是面红耳赤欲要发作,正当他想翻脸之时,恰好从外面进来。 谭财见还有其他人在,不敢发作,但仍将赵偲所给之药方撕得粉碎,往地上一扔道“既然赵老板如此不识抬举,便不必多说。” 说罢谭财起身欲走,临行前又反身对赵偲道“定要你追悔莫及”随后便迈着大步离开。 刚进内堂,便见自家郎君与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剑拔弩张之态,而后那肥头大耳的又急匆匆的走了。拿着两杯饮子站在内堂门口,一脸迷茫。 赵偲极少动怒与人争执,方才一发泄,只觉虽心中郁结之气虽散去了不少,但亦消耗了不少元气,于是招手对道“站在那里作甚,还不快把饮子拿来” 晃过神来,应了一声,将饮子送上来。 赵偲喝了几口饮子,方舒坦了一些。 才闭目靠躺在椅上休憩一会,又睁开眼对说“这几日你注意一下京中各药材行和医馆收购药材的情况,惠民局、四熟药局那边你也去打个招呼。凡是叫谭财的人贩售的药材,让他们一概不能收售。我待会儿写几封翘明情况的信件,你之后一并带去。” 答道“诺。” 赵偲见似还有话说,便问“还有事” 合手道“郎君,明日便是七月十五了,您今年亲自去道者院么”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乃是祭奠先人先祖的节日。往年这日宫中一般会安排车马,组织皇室宗亲一同前往道者院祭坟。除祭祀先祖之外,还会举办盛大的集会,祭奠为国捐躯的将士及设置超度孤魂的道场。 赵偲往年一般都会亲自前往,只是今年诸多杂事,故有此一问。 赵偲想了想,这类祭奠先祖的日子,她若是不去,赵煦怕是会不快。 于是说“和往年一般,明日宫里来车我一同去。至于府上祭奠诸事,你与阿洵、阿莠她们商量着办吧。一切用具按最好的来,不必节省。” 赵偲府上需要祭奠的也只有林太妃,虽然赵偲从未见过这个“娘亲”,但赵偲依旧觉得是林太妃给了自己这副身体,故对林太妃仍是十分尊敬。 点头应是后,便又离去采买祭奠用品。 赵偲目送离去后,又躺回靠背上,思忖着接下来的安排。 她原先本欲邀清照去划船,如今又有事脱不开身来,不知何时才有空闲。 且近日她作息不稳,前些日子因着刘维莠的病也熬了几日未曾好好休息,隐隐又觉察自己身体不好,寻思着该及时修养一阵,偏偏这个时候一个谭财找上门来,惹得她肝火大动,不知是秋老虎的缘故,还是她近日内心诸多不平。 可若说内心不平静,赵偲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也未有甚不顺心之事,但是不由得烦闷,不知为何。 再思及今年未完成之事,大抵也只剩清照的良人归属一事。说来也许久未见朱梦说,可让赵偲去太学走走,她又不想看见赵明诚。离元宵节,还有大半年。这半年时间,多寻着机会与清照一处罢。毕竟待她有了心悦之人,估计心思就都在那人身上了。 赵偲想着清照为赵明诚写的那些句子“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小时读到这些词句时,只觉精妙非常,不知何等才思,能将相思之情作此恰如其分的形容。 如今识得了作者,再默读此词句,只觉得心中酸酸的。 清照现在还只是个小少女,转眼或就嫁作他人妇,只盼朱梦说,能好好待她才是 赵偲忽然又不愿再想下去,起身交代了一回,便离开了“回春堂”。 行至街上,赵偲发现街上的小摊贩都在贩卖楸叶,这才惊觉已过了立秋。 楸叶是楸树的叶子,呈三角状卵形或长椭回形,可入药。 宋时立秋后有佩戴楸叶的习俗,多是将楸叶剪成各种花样。或插于鬓角,或佩于胸前,有保一秋平安的寓意。 赵偲见来往的男女老少都当街买下楸叶来,用小贩的剪子将楸叶剪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后直接佩戴在身上。有些年纪大的妇人手艺十分精巧,剪出来的花样别出心裁,路人们都纷纷围过来观看。赵偲也看得有些入迷时,忽的有人拉了拉她的下摆。 赵偲低头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她医治好的一个小病人,赵偲蹲下身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道“你怎么自个儿在这耍你娘亲呢” 小男孩笑了笑没答话,将手中一片蝴蝶形状的楸叶塞进了赵偲的手中,而后便跑开了。 赵偲起身要追,只见小男孩扑进了一个妇人的怀里,而后回身对赵偲调皮一笑。 赵偲一看,那妇人正是这个小男孩的母亲。 妇人嗔怪的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小脑袋瓜子,而后笑着对赵偲点了点头。 赵偲亦回以微笑,不过后面忽的又人流涌动,转眼便不见妇人与小男孩的踪影。 回至王府后,赵偲虽感疲惫,却又不想回房休息。在药房呆坐一会,又行至药圃。 今日赵溱、赵洧、李洵、维莠皆不在。赵偲在药林中巡了一圈,只觉林中不似先前郁郁葱葱,而是凋零了一地落叶。 “明明过了立秋,还是这么热呢。”赵偲坐在江梅树旁,手抚着江梅树自言自语,才觉江梅树干较先前又粗壮了一些。 “不知道今年冬天会不会开花呢” 到时候,可以在这江梅树下,摆案焚香,再设一小炉,对梅饮酒。 赵偲从未想过要将清照带回府里,一是府中也无甚有趣的景观,这药圃不过是个蔬果药种植基地。二则府内人多口杂。自己将李洵、维莠留在府中不过一日,便搞得京中尽人皆知,自己还得幸上了回小报。 赵偲哭笑不得之余,也感人云亦云。 消息传得那么快,自己府上上上下下这几十口人里,说不定也有各种眼线。 清照无邪澄澈,若是因自己一念之差,败坏了名声,自己则难辞其咎了。 古人的世界,当真是处处礼教,步步拘谨,让人伸不开手脚。 赵偲在江梅树下坐了一会,倒是觉得自己心情畅快了许多,起身回头再看,只觉得江梅树边少了点什么。 赵偲左思右想,方灵光一闪。之后让安排人,在江梅边上架个秋千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流年似水、韶华易逝,不过弹指的工夫便至七月下旬。 这日晁补之至李宅中与李格非小聚,顺道指点清照的诗文。 此时两人正谈论填词音律诸事,晁补之对清照的观点大为赞赏,正欲高谈阔论之时,晁补之发现清照有些走神,自己说了好几个词例,清照皆无反应。 直到晁补之嗽了两声后,清照方回过神来,欠身道“学生走神了。” 晁补之却是不大在意,只笑着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道“丫头,我看你今日心神不宁的,若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说。” 清照腼腆笑道“何来心事,不过有些乏了。” 晁补之听清照如此说,便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才觉原来他与清照已闲聊了四五个时辰,因笑道“和你这个丫头实在投机,竟都日落了我都未察觉。想来你也累了,我们来日再谈。” 晁补之说罢起身,刚巧看见清照的桌上正倒盖这一本书,书上写着古金石考四字。 晁补之伸手便将书拿了来,看到书上有许多心得注解,笔迹新旧不一,但细看,应是清照的字迹无误。 “你还研究金石”晁补之笑问一回。 清照谦虚道“谈不上研究,不过一知半解。若说博古,则还相差甚远。” 晁补之一边听着清照说话,一边翻阅清照在书上留下的批注。 这些批注多是清照看书的个人感悟与对收藏的看法。 晁补之粗略的看过后,将书递还给清照道“难得你有此般见解。说来太学中有一学子对金石也甚是热衷的,好似还是赵大人家的小子” 晁补之还欲多言,谁知李宅中的侍女前来传饭,于是晁补之与清照暂罢了谈话,随着侍女前去用晚饭。 至八月又逢秋社,乃是秋季祭祀土地神的日子。 汴京城好似经一夜秋风便凉了下来。 当赵偲换上稍厚实些的衣衫时,宫中派发的秋社赏赐也至了府中。 除了佳酿外,还赐了宫中膳房所作的社饭,是将猪羊肉、腰子、肚肺、鸭、加上饼瓜姜等等丰富的材料切细了铺于板上,称作社饭。 其实就是秋收之日,天子赐下酒肉表达对亲属的一种犒赏。普通百姓之间也会互赠酒肉。 赵偲看着这油腻腻的大杂烩切丝只觉得有些头疼,且这么一大份社饭,又岂是她一人能尽食的于是自己吃了一点,其他的尽数分给了府中诸人。 不过赵煦前一秒还在给皇亲们派发社饭以庆祝秋收,隔了两日便又下了一道新的诏令相国寺祈雨。 原是今年雨水甚少,除了七月初下了场大雨外,其他月份几乎不曾有雨,导致京中有些地方人畜饮水困难。 古时每逢干旱,便认为是世上有诸多冤案,导致上天降下灾祸。 故近来赵煦一边遣大量的官员彻查全国的各类案件,一边又为了京中水源欠缺之事思虑得几夜未曾睡好。 巧的是这时刚好有几个道士向朝廷提议大旱之年应采用古法求雨,相国寺则是一个举行祈雨仪式极佳的地点。宋代本就崇道,赵煦不疑有他听信了这几个道人的说法,下了旨,责令开封府选吉日在相国寺祈雨,并命百官当日须携家属一同前往。 于是八月初五这日,李格非携着清照、李迒,一同前往相国寺。 祈雨仪式毕后,李格非寻思着难得有空携子女出游,便顺道领着他们在相国寺中游玩一回。 相国寺在汴京中可谓是闻名遐迩,因有着丰富的文化底蕴和十大镇寺之宝。 而这十大镇寺之宝又均是前人留下的书法精品、绘画、雕塑一类,李格非携着清照及李迒一一阅过。 李迒看得意兴阑珊,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忍着困意、强打精神,生怕李格非问出些他答不出的问题来。相比清照则是看得十分专注,她本就对书法、绘画均有涉猎,看到吴道子的画作时,更是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格非也甚爱吴道子的画作,父女二人便在吴道子的画前挪不开脚步来。 后见天色渐晚,李格非才欲携子女离去。 走在寺庙的林荫路上,李格非笑问爱女“今日可有所获” 清照今日一口气观看了如此多的前人佳作,内心本就颇不平静,听自己爹爹这么一问,认真思量后答道“儿只觉若欲留传世之作,则必用传世之功。晁公时常告诫儿书文作词必格物从心,以情感人。儿自以为已达此境,如今看来,儿之词文仍是太工,不过取巧。” 李格非听罢后大悦道“应早些带你来相国寺走这一遭” 正当李氏父女二人相谈甚欢时,远处有一群太学生迎面而来,个个端正文雅,而赵明诚恰好就在其中。 赵明诚一群人也是受朝廷的命令来参加祈雨仪式的,结束后便在寺中游玩一圈,没想到会碰到李夫子。 于是众人便推赵明诚去与李格非打招呼。 赵明诚自然不推脱,来到李格非面前俯身施礼问安。 李格非显然对这个学生很是喜欢,笑眯眯与他嘘寒问暖了几句,而后还将清照及李迒引见给了他。 这是赵明诚第一次见到清照,一直以来他都是心中暗暗倾慕清照的才学,不想竟能在这青灯古刹得见佳人。他不敢直视,唯恐唐突了。但作揖时又忍不住偷偷睨了一眼,只觉止了岁月,误了终身。心中不禁叹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清照立于李格非的身侧,听李格非与赵明诚寒暄,不禁也悄悄打量面前这位青年才俊。 见他身长八尺有余,阔面重颐、目若朗星,确是让人心生好感的一副皮相。 且谈吐举止彬彬有礼、徐徐若风,清照心中暗想太学子弟,应当如此。 后面李格非向清照与李迒引见赵明诚时,还特意提到赵明诚醉心于金石之学。 清照忽的便想起前日晁公曾提到太学中有一学子醉心金石,且是赵大人家的郎君。 这赵明诚也姓赵,想来晁公所提赵郎,应是此人无误了。 清照向来对金石只是兴之所至,谈不上醉心,听着自己爹爹与赵明诚谈到相国寺所存碑刻一类,她本该是兴致勃勃的,如今思绪却又飞到其他处去。 自己房中那本古金石考,是阿偲儿时所赠之物。八岁那年阿偲不告而别,自己哭了数日,在翁翁百般劝慰之下才渐渐好了些。后来爹爹派人要将她与阿迒接来汴京,翁翁告诉她只需打点衣物即可,书籍一类,李宅中具是有的,不必再带。但清照仍是将这本古金石考带在了身边,并未将它留在明水老家。想来清照对这本古金石考也是有别样情绪,所以虽看过数次,仍还是会时不时拿出来翻一翻。有时看到自己儿时所注所感,清照也不禁莞尔,然后又提笔,写下如今所悟所感。一本不厚的古金石考,如今倒好似有金石一般的重量了。 清照收回思绪时,李格非与赵明诚也已话毕。 赵明诚虽心下不舍,但毕竟不敢当着李格非的面与清照搭讪,只能心怀不舍的施礼离去,想着何时能再见佳人。 待赵明诚走远后,李格非忽地转身问清照道“你觉得这赵三郎如何” 清照随口答道“仪容不俗,一表人才。” 李格非听清照如此说,只道清照对赵明诚印象极好,心中十分欢喜。 正在这时,忽地前面又来了三三两两身着华服之人。 李格非仔细一看,原是几位亲王。其中有端王赵佶、莘王赵俣、简王赵似、永宁郡王赵偲。 可以发现只有赵偲一人还只是郡王,其他几个神宗朝的皇子,爵位均在赵偲之上。 其原因,一是因为赵偲是神宗第十四子,本就是老幺,且为人低调,不功不过的,赵煦也无甚加封他的机会;二是因为赵偲还未娶妻,未承圣恩。 几个亲王具是接了赵煦的旨意,前来相国寺观礼,又因这次祈雨仪式正式而隆重,故几位皆是身穿祭服。 清照本跟在李格非身后缓步慢行,李格非突然停住了脚步,清照自然也停了下来,抬头一视,便见赵偲头戴七梁进贤冠外罩着貂蝉笼巾,身着玄色祭服,交领上挂着白色曲领方心,腰系革带挂着佩绶,足蹬黑色双头舄站在不远处。其他的亲王的亦是相同的帽冠衣着。 这是清照第一次见赵偲穿祭服,心中只觉极不适合。 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赵偲这一身祭服确也衬得她端庄非凡。 但清照似乎更喜赵偲素衣便服之姿,好似重逢起,清照便知赵偲心不在朝堂一般。 赵偲本混在亲王堆中,听赵佶、赵似说一些无甚趣味的话题。 但倏忽一瞬,她感觉到了某个人的存在,抬头便看到李格非领着一个少女并一个少年迎面而来。那少女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亦是一个抬头,正好与自己打了个照面。 但不待两人多互看一眼,赵偲就看到那少女看着自己掩唇偷笑。 赵偲不禁有些憋闷,清照不过一笑,她却看出了清照为何而笑。 心中气馁道所以才从不着祭服与这姑娘见面,怎得今天恰好撞上了,好生丢人。 清照倒是难得见赵偲吃一回瘪。 她一直偷偷观察着赵偲的神色,见赵偲面上有些不悦后,她便也极力敛去了笑意。 可刚收回目光,又不禁偷偷打量赵偲,只觉得他混在几个亲王中,愈显得消瘦,且面色较先时亦憔悴了许多,不知近来有何奇遇 清照心中担心赵偲,但又不能出言相问,着实着急。 而李格非见几位亲王,难免主动上前行礼。 几位亲王亦敬李格非是个太学博士,与他态度极好的。 不过两拨人只是打个照面,便要各自离去。 赵偲、清照二人,只能是眼神交流,一句话都说不着。 此时须说,虽这相望二人懵懂不知,但旁观者还是有心。 赵偲与清照这点细枝末节小动作,正被赵佶看在眼里。 那赵佶本就在这方面极敏感的,倒是偷偷打量了一回清照。 只觉素雅有余,艳色不足,非是自己心悦的那一类。 心中又暗暗纳罕,这十四郎与李文叔家的小娘子,莫不是有情况 不过赵佶毕竟只是猜测,转眼也就忘了。 这七月里最后的一点时光,便也这样消逝殆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 因着秋日正是京中各酒楼贩卖新酒的时候,遇仙楼赶在中秋前几日亦酿成了新酒,取名“玉液”。 这玉液酒,因着酒香浓郁,口感极佳,极受好评,而秋日又正是吃螃蟹的时节,故至中秋这日,永宁郡王府中美酒、肥蟹、月饼具齐了。 赵偲这日依照惯例,先是入宫参加了晚宴,之后回到府中后,维莠与李洵又来请她一同至药圃赏月。 赵偲自是欣然前往药圃,踏入药圃后,赵偲只觉恍然不知身处在何处。 原先不过郁郁葱葱一个植物园,如今休整一番,倒真添不少情趣。 再看江梅树下所置的小食案上,遇仙楼的“玉液酒”,宫中赏赐的“江南蟹”、“御月饼”,具摆得让人食指大动。 赵偲本已是吃饱了的,但见维莠如此认真的备菜,总还是要吃些。 况有这个大胃王在,不怕没人扫盘子。 于是欣然入席。几人一同对月饮酒,享用美食。 酒至酣时,赵偲不由得对月叹道“今年幸亏有了你两个,否则今日,不过一年中寻常光景罢了。” 李洵、维莠本就出身凤栖楼,风月场中的景致早已见惯,酒量自是上佳。 如今见赵偲不过一斛,便酡颜微醺,心中亦觉有趣。 那李洵看着瓷杯中琥珀色的玉液,感慨万千道“人言每逢便团圆,却不知我与莠儿这般天涯沦落人如何得“圆”。若非郡王,此夕此刻,我与莠儿又会沦落在哪条烟花巷间。” 维莠本倚着李洵望月,听李洵如此说,亦撑起身子来道“阿洵说得极是,郡王之恩有如再造。况我两现在吃穿用度,皆由府出,所尽之力却不过绵薄。想来犹是羞愧。” 赵偲却道“你们看这皓月当空,月光所及之处几何所及之处照射多舛之人几何而我所能伸出的不过双手,所能帮衬的不过你二人。想来,该羞愧的应是我。” 李洵还欲再言,赵偲却笑着举杯道“仅以此酒,对天上之圆,敬你我之缘。往后休在多说谢字。” 李洵与维莠对看一眼,会意举杯,敬赵偲一份真心。 永宁郡王府今夜自是和乐,而李宅那边亦是一片祥和。 清照贪杯,李格非自是晓得,不过素日餐桌上是不允清照与李迒饮酒的。 但时逢中秋之夜,李格非破格拿出新买来的好酒,邀着妻儿一同赏月,饮酒畅谈。 清照已有些时日没有饮酒了,今夜难得父亲不拘着她,难免贪杯。 李格非三杯酒下肚,也已有了些醉意。又看着一双儿女愈发粉雕玉琢,心中甚是快慰。 这酒兴一上来,自然诗兴大作。在座的几个,除了李迒诗文平平,王氏与清照皆善文。 于是一家人对月咏怀、撰诗赋文,不在话下。 及至了深夜,清照被盈盈扶着回房休息时,仍可听见街上传来的笙竽之音,悠扬婉转,宛若仙乐。 清照想于此良宵,便是不焚瑞脑,亦能好眠。 之后重阳无事,转眼已至暮秋。 这日赵偲终于得了空,邀清照去泛舟。 恰好李格非这几日均住在太学中,并未在家。 清照便趁机带着盈盈溜出李宅来赴约。 赵李二人自六月末别后,又是两月未曾好好说过话,故此番见到面,两人心中皆是欢喜异常,连嘴都不斗了。 上月虽是匆匆在相国寺里见了一面,不过是远远相望,看得不甚真切。 如今靠得近一些,两个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 清照心中暗忖阿偲确实瘦了,且好似又长高了一些。 赵偲则是惊觉,不过一月未见,清照愈发出落得明丽可爱,女儿家果真是一日不见便十八种变化。 待两人行至龙亭湖边,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到了眼前的景致中。 秋日不比春夏,自是少了些燕语莺啼。 整个龙亭湖连着湖畔都呈现的是一种淡淡的黄。 虽说是生机锐减,但比起苦夏,秋日泛舟更有气爽之感。 赵偲租赁了一条素雅别致的小舟,于是泛舟湖上,临风观景,心情徜徉。 赵偲轻划着小舟,清照倚在舟边,偷偷瞄着赵偲,心中暗笑道阿偲如今划船,倒是比小时好了许多。 殊不知当年将舟划入藕花深处的,并不是赵偲,而是某个酒驾的小姑娘。 舟至湖中央,方停了下来,赵偲暂罢船桨,任小舟自己飘荡。 随后赵偲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景致,又深吸一口气,只觉四肢舒畅自得,竟不顾形象的伸了伸懒腰。 清照见状笑道“怎得划了这么一会船就累了桴材大夫莫不是块老木头了” 赵偲听后并不反驳,只笑倚到舟边道“是啊,老了。再过些时日,你或可唤我一声翁翁。” 清照眉眼弯弯,掩唇笑道“又胡说八道” 赵偲看着清照浅笑颜开,心中喜悦,但这份甜意竟又勾出了许多疲惫来,不由得向清照倾诉道“这两月来诸事繁杂,忙得脱不出身来。今日才得了闲与你泛舟,你还嫌我老。” 赵偲这番话明着是诉苦,但到清照耳中却又听出了三分怨怼来。 清照见赵偲一脸委屈,心中觉得好笑,忙说“近月里都在忙什么你都瘦了。” 这世上有一类人,旁人不问时,便是如何辛苦,亦不言语,但若有人稍问,便合盘托出。 赵偲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她心防甚重。但清照却如涓流 的溪水一般,总能轻易的引导她的情绪。 赵偲伸手舀了舀湖水,眼眸方要低垂却又抬起,浅笑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行医治病。七月过了个诞辰,后又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琐事。现在想起,不过瞎忙一回。” 清照听到赵偲提起诞辰,便想问他中意自己送的礼物么可话到嘴边,却是欲说还休,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阿偲你你” 岂料赵偲早就猜透清照心思,还不待清照将话说全,赵偲便道“谢谢你送的礼物,我很欢喜。” 清照倏耳根发热,讷讷道“你欢喜,便好。” 两人此时对坐,彼此的表情应是一览无余。 可清照耳根那点红晕,赵偲却没发现。 只是略带疑惑的问道“为什么选的银针” 清照将发丝捋至耳后,恼道“莫不是比起银针,你更想收到汴京第一才女的词集” 虽是羞恼之言,说罢清照自己倒先笑了出来。 赵偲一愣,而后莞尔道“汴京第一才女的词集自是最好的,若要与我,还需题上名来,我也好收藏赏阅。” 赵偲如此认真的神色语气,倒让清照不好意思起来。 亦不再敢直视赵偲,只是扭过头去,看起山水来。 赵偲见清照不答,也不恼,只是顺着清照的视线,观清照所观之景。 须臾后,清照侧身问赵偲道“阿偲,此处比之明水,孰优” 赵偲不假思索答道“此处不若明水。” 清照转头问道“何解” 赵偲垂眸望湖,叹道“月下云行舟,乡愁浓如酒。纵是汴京隋堤垂柳,繁花堆绣。亦不及那年溪亭湖畔一莺一鸥。” 清照本是屈膝而坐,此时弯着眉眼理了理膝上的襦裙道“怎得就认明水是故乡了要说此处才应是你的故乡罢” 赵偲歪了歪脑袋,装作思量了一番道“东坡先生曾有云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心在明水碧波之上,非在这红泥宫瓦之间。如此说来,明水自然是我的故乡。” 清照听赵偲这番回答却好似不那么满意,赵偲见清照久久没有答话,且面色不复方才那般浅笑盈盈,正想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忽然耳边传来清照的闷闷之声“阿偲好东坡词” 赵偲突然情商离线,木头木脑的答道“是,我儿时便常读东坡词,尤爱定风波一阙。” 赵偲说罢,只见清照愈发不悦之态。 不由怪道难道清照不喜欢苏轼可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苏门后四学士”。清照的老师晁补之是“苏门四学士”。清照应是在苏门教育熏陶下长大的,怎会不喜苏轼呢 可清照纠结之处,赵偲怎会晓得 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东坡先生虽是学际天人,用词着句新颖大胆,且气魄境界皆于九天之上。然豪迈有余,音律不足,实难为词之佳作。” 赵偲看着清照认真分析的小模样,心中倒是有了猜想,她也没顺着清照的话,而是直白的问道“你是恼我念了东坡先生的词” 清照面上一热,眼神游移了一番,闷闷道“没有”片刻后,又道“只是从不见你引谁人的词句” 赵偲忍不住笑道“你也知我书读得少,平日里读得最多的便是汴京第一才女的佳作。我总不能在才女面前卖弄她的佳作罢你说我如何是好” 赵偲这番话说得委屈,清照却听得心中一甜,方才的恼意尽消。 含笑道 “也许她并不介意。” 此刻一阵秋风拂过,撩动着佳人的发丝,也让赵偲心湖微动。 赵偲顺着自己的心意,俯身作揖道“那可否请李娘子,就眼前景致,现作一阙” 清照只道赵偲又打趣她,但提到作词她怎肯告饶不过环视一周,闭眸微思,而后口吟一阙道“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 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萍花汀草。 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赵偲原以为,那年盛夏,溪亭湖畔,暮迟竞舟、水溅鸥飞之景已是无可比拟。 可现在方晓得,在才思绝佳的人儿脑中,便是这凄秋暮景也能化作柔波荡漾,生机洋洋。 而赵偲也是在许多年后才知道,清照在龙亭湖所作这一阙,词牌名为怨王孙。 两人湖上酣玩一晌,也觉有些疲惫。 故将舟划回了岸边,交还与艄公,并与在岸边等候的三与和盈盈会合。 清照见龙亭湖畔景致甚好,便想绕湖观景。 赵偲看现下时辰尚早,便允了清照的提议,陪着她一同沿湖漫步。 两人行至龙亭湖旁一处小树林,此时早是草木枯黄,叶落了一地。 清照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只听脚下咯吱作响,觉得甚是有趣,不由的踩着落叶一路向前行去。 赵偲跟在清照身后,也学着清照的动作,踩着落叶玩,忽觉自己在现代之时,沉迷手机网络,不知错过了多少春花秋叶。 于是两人一路向前,忽见林中有一小木屋。 走进一看,只是一处摆放农用工具的小房子。 清照素来观察力极强,见小木屋旁的地面上,有数十节的竹子连做一起,用许多小木架支撑着,长长的摆放至远处,好似盘桓在地面上的竹龙一般,不由心中疑惑,便走近了蹲下来细观,却仍有些不得其解。 赵偲见状也走过去,蹲在清照身边,看了看地上的这些竹子。 清照见赵偲过来,便问道“阿偲,你可知这些竹子是做什么用的” 赵偲自是不知,她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竹子阵,心中想莫不是用竹子摆风水阵可也没见过这么长的风水阵啊都不知这竹子连着摆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偲摸了摸竹子的表皮,只觉得里面有微弱的动静,于是又俯身将耳朵贴到了竹子上细听,察觉竹子里有细微的水声,于是一脸疑惑的道“这竹子里,好似是中空的,还有水声。” 清照听赵偲如此说,也将耳朵贴于竹子上,果有水流之声。 清照细思一会,忽的灵光一闪道“杜工部诗中曾有云白帝城西万竹蟠,接筒引水喉不干。这或就是诗中所说的竹蟠吧” 赵偲听不太懂所谓“竹蟠”是何物,不过清照念的诗中有提到引水二字,这竹中又有流水之声,想必是引水之物 想到这,赵偲茅塞顿开。 中间打通的竹子、水流声、长长的连在一起、引水,这不就是后来的自来水管么只不过现代用的都是金属管,没想到原来唐宋时候便已经用竹子作水管之用了。 赵偲不禁在心中赞叹古人的智慧。 原来汴京的供水主要倚仗的是金水河的河水,在北宋大中祥符初年,宋政府便决金水河为渠,建造了汴京集中供水的工程。 但总有些地方不在供水范围之内,便要自己想办法引水来用。 所用之法,便是将竹子中间打通了,几根或几十根连在一起,从远处引水来用。 清照与赵偲对这竹笕十分的感兴趣,也都好奇这竹笕是从何处引来的水,于是两人虽不曾互问意见,却一同的顺着竹笕行路,欲寻源头何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话说赵偲与清照沿着竹笕,行至一处所在,发现原来这竹笕是从金水河渠分出来的小渠中引的水。 清照和赵偲免不得一阵失落。 她们原以为顺着竹笕能找到什么柳暗花明之景,不想,竟走到汴京沟渠之地。 两人心中叹罢,不约而同地侧目偷瞧对方一眼,见到对方也在看自己,免不得又一同掩唇笑开。 随后赵偲觉得有趣,正想与清照玩笑一回。 不曾想,忽地旁边冲出几个蒙面人来,拿着长刀就对赵偲砍去。 赵偲虽心中一惊,但马上做出反应,直拉住清照的手腕一躲。 清照本也正欲与赵偲说笑,谁知遇到这等事情,心中霎时大惊,又见蒙面人拿着长刀欲往赵偲身上砍去。 正情急之中,忽又被拉拽过身去。 待清照稍稍稳了身形,也不待赵偲开口,清照已迈开脚步,与赵偲一同往沟渠中跑去。 这汴京城的沟渠之处,非是简单的几条水道,而是挖得极深广。除了供水的水道外,还有排水的水道,皆是挖得宽阔、深长。 故这些沟渠,除了供水、排水这两个作用以外,还被一些盗匿流寇加以利用,变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有一些亡命徒把这城市的下水道称作是“无忧洞”。甚至将拐来的妇女藏在其中,行苟且之事。也因这沟渠挖得太过错综复杂,故官府几次出兵剿贼,皆无法彻底的整治。 赵偲初至这沟渠,自是对地形全无了解,只是拉着清照埋头胡跑。 两人在这似迷宫一般的沟渠中绕了又绕,竟也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另一头却说盈盈与本跟在赵偲与清照身后,但盈盈向来对成见极深,自是不愿与他一处,于是故意放慢脚步。 但待盈盈回过神来时,早已不见清照、赵偲,连都不见了踪影。盈盈急得四处寻了一圈,却撞见几个手执长刀,蒙面黑衣之人。吓得盈盈乱叫一通,引得那几个黑衣人拿刀便要往盈盈身上砍去。 正在千钧一发,盈盈已是闭目等死之态,谁知耳边传来男子的悲号。 盈盈强忍心中的恐惧,微微睁看眼一看,竟是一脸焦急的站在自己面前。 身后四仰八叉几个蒙面黑衣人,想是被打倒在地的。 不待盈盈再做多想,已将盈盈一把拉起,跑了起来。 两人绕了不知多少路,方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停了下来,稍作歇息。 一手扶住石头,喘得厉害,盈盈受惊方定,见这等狼狈,又救了自己,不免起了恻隐之心。难得柔声的问道“竟不想你还会武功” 稍顺了顺气息,答道“我自小跟着郎君,郎君身体孱弱,无法习武。故便让我学了几年,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工夫。” 盈盈正欲再说点什么,侧眼正好看见的右手掌一片猩红,忙抓住的右手道“你流血了。” 笑了笑,不甚在意道“不过是皮肉伤,不妨事。现下要尽快找到我家郎君和你家小娘子要紧。你在这里等我,我日落之前必来寻你。” 说着作势要离开,盈盈却拽住的手腕道“你等等。” 转身一脸疑惑,只见盈盈从绣囊中拿出条青色的帕子,仔仔细细地将的手掌包扎了一番,而后有些别扭的说道“万事仔细,快些回来。” 咧牙一笑,点了点头,而后快步离去。 此时清照与赵偲正被两个蒙面黑衣人追到一处岔口,赵偲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但现下毫无供她思虑的时间,赵偲只得硬着头皮,拉着清照的手腕往右跑去。谁知跑了十来步便发现前方无路,反身两个黑衣人已是步步紧逼。 赵偲与清照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赵偲不得已,于是开口尝试着与黑衣人沟通“二位壮士,我自认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知二位为何要刀剑相向“ 两个蒙面黑衣人听到赵偲之言,竟仰天大笑起来,为首的一个黑衣人道“我们混江湖的,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位粉头郎君,你可要成全我们的道义啊”说罢两个黑衣人又是一阵大笑。 赵偲见对方并无与自己交涉之意,便忖度着若是今日定要命丧于此,至少让清照平安离开。 于是赵偲对蒙面黑衣人道“与你钱财之人,所要的不过我一人之命。若是如此,可否放这位小娘子离开” 不待蒙面黑衣人的答复,清照却开口道“阿偲,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不必与这些个腌臜东西多言。” 赵偲心中一惊,厉瞪了清照一眼,将她拉至身后,又对蒙面黑衣人道“二位壮士莫要恼怒,我这妹子年纪尚小,我命不足惜,还望二位放她离去。” 这两个蒙面黑衣人本一门心思都在赵偲身上,如今才注意到赵偲身边还有一个妙龄的少女,虽不至倾国倾城,却也是姿色上佳。 不过这些个亡命徒平日里糟腌的良家妇女不在少数,此时对清照倒是兴致缺缺,不过因着清照方才那番出言不逊,为首的蒙面人冷笑道“我们本就是要你一人性命。出于道义,自然不会草菅人命。” 赵偲听罢心中正一喜,谁知那蒙面人又道“不过方才你妹子那番话,怕是要剁下一小指,方可了结。” 赵偲听罢已是红了眼眶,转身看向清照,却见清照眸中一丝害怕也无,反而是气定浅笑,拉了拉赵偲的衣袖道“阿偲你怎得这个表情,我从未想过舍你一人而去,这个指头我也不会与他的。若要死,我们死在一处,不好么” 说罢清照挺身挡在赵偲身前,嗔目怒视着两个江湖草寇,嘴角咧出一个不屑的弧度道“你们这些个丧尽天良的东西,还敢提“道义”二字可叹这朗朗乾坤,如天若有情,定是要晴天落雷,将你们这些个污浊东西除尽了” 两个江湖草寇何曾被个少女这般指着鼻子骂喊的。 瞬间便气上心头,拿着刀便要朝清照身上砍去。 赵偲在清照身后,眼见着利刃离清照愈来愈近,也不知是何处生出的勇气,赵偲竟伸手握住清照的双肩,用力一扭,硬生生将清照与自己换了个个儿。 只见那利刃直直的砍在赵偲的左肩上,霎时血液四溅,赵偲一声闷哼,趴在了清照的身上。 清照本是一心赴义,故见刀刃往自己身上来,只是闭眼,丝毫不躲。 岂料自己身体忽地一转,随后便觉有温热的水珠溅在脸上。一睁眼,便见赵偲离自己是那么的近,近到他们小时都不曾有的距离。又见赵偲看着自己,嘴角含笑,而后便倒在自己怀中。 清照忙稳稳地抱住赵偲,手扶之处,只觉一片粘湿,侧眼一看,一片猩红,清照吓得哭了出来,忙轻晃赵偲道“阿偲阿偲你别睡” 那两个蒙面人可不会管赵偲与清照的儿女情长,见一刀未重要害,挥手正欲再砍上一刀。 谁知忽霎的不知哪里飞来一脚,将两个人都踢飞了去,径直又撞到了一边的大石上。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两个江湖亡命徒,此时已成两只昏鳖。 清照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来了。 清照又急又喜道“哥儿阿偲阿偲他” 原以为赵偲不过是被打昏,走近看清照与赵偲一身鲜血,便知不妙。 直上前将赵偲驮在背上,也不与清照多说,径直急走。 清照亦不多言,只是跟在旁边,努力跟上的脚程。 虽是心急如焚,却仍是驮着赵偲去寻盈盈。 盈盈躲在大石后面,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偷偷探头一看,见是,便迎了上去。 但不待她出声相问,只看见满头大汗,且背上驮着那永宁郡王,自家小娘子紧随身后,三人身上具都是鲜血。 盈盈看赵偲面上已是惨白,又见自家小娘子眼睛微肿,心中已猜着七八分。 于是也不敢再说什么,直跟了上去,陪在清照身边。 三人行至树林出口,恰好碰到几个巡逻的衙役。 衙役见与清照衣上带血,于是上来盘问。 直亮出永宁郡王府的令牌来,几个衙役大惊,又知是永宁郡王被贼人所伤,忙要追查此事,便命衙役将那两个晕倒的贼寇押至官府好好审理。 衙役们俯身应诺,又主动就近叫来一辆驴车,护送赵偲回到郡王府中,方才敢离去。 至王府后,一路往药房狂奔。 府中诸人见状皆是慌了手脚,有几个机灵的飞奔着去通知了正在盘点府中杂货的李洵及维莠。 李洵、维莠闻讯直接扔下账本,一路小跑至药房。 这时正将赵偲背至药房门前,李洵直迎上去问道“哥儿,这是怎得怎会如此” 背着赵偲跑了一路,早已疲惫不堪,哪里还有气力多做解释。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将赵偲送至药房中,尽快处理伤口。但赵偲却在此时动了动,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了李洵一眼。 李洵一瞬便明白了赵偲的意思,又见身后站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虽身上沾满血污,但仍掩不住其姿态风骨。 李洵想此人应是郡王时常提起的小友无误了,果是个标致人物。 但现下并非她与清照结识、寒暄的时机。 李洵当机立断的做出决策“哥儿,你将郡王送入药房榻上,由我来与郡王上药,你们都别插手。阿莠去拿盆热水来,再备几件干净衣裳与这两位娘子更换。” 晓得赵偲对李洵极其信任,近来又常与她论医,颇有“青囊相授”之意。 上药疗伤之事,交与李洵来做,自是妥帖。于是立即将赵偲背入药房中,又小心翼翼的将他放置于塌上。 李洵此时已从药房的小柜中取出了金疮药、细布及剪子,行至塌前对道“哥儿,你奔了一路应该累了,先去休憩一会。之后,恐诸事都要仰仗你了。” 自知李洵这番话出自肺腑,但赵偲现在生死未卜,他实难放下心来去休憩。 李洵见这一屋子人中,除了维莠已去拿热水,其他几个皆不愿离去之态,于是怒道“现下非是感情用事之时,你先将这两位娘子带到我与阿莠的房中去。” 这才想起清照与盈盈的存在,忙要引清照、盈盈出去。 清照直说道“我不走,我要在这看着阿偲。” 李洵现在一心着急着要探看赵偲的伤势,并无空与清照周旋,直对道“哥儿,送两位娘子出去。” 两面为难,他既知清照与赵偲情谊深厚,又知赵偲此时伤重耽误不得。 不得已,拉下脸来对清照说道“李小娘子,郎君的伤势不得半点延误,还请您随我至偏房等候。” 清照此时只希望自己化作块石头,就这么立着、看着赵偲才好。 可如今阿偲受伤,她除了流泪旁观,竟什么也做不到,难道还要耽误阿偲疗伤么清照攥紧右手,逼着自己说“还请哥儿带路。” 见清照让步,这才稍稍宽心。当即领着清照与盈盈离开药房,至李洵房中,而后便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清照在李洵屋中,可谓是坐立难安,只能来回地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有人开门进来。 清照不知所来系何人,直接迎了上去。把走进房来的刘维莠吓了一回。 清照一看所来之人非是,好似是方才那位行事作风厉害的娘子唤作“阿莠”的一位,清照此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礼数,见维莠进来便问“敢问阿永宁郡王现下如何了” 刘维莠素来是极温极柔的情性,见清照如此担心,开口安慰道“郡王没事,你莫要担心。” 说罢刘维莠行至房中橱柜前,打开柜门一顿翻找,挑出两套衣裳来,捧至清照面前又道“现下阿洵正给郡王上药,我方才瞧了一回,血已是止住了。这是两套干净衣裳,我再去备些热水来,二位先好好清洗一番才是。” 清照听维莠柔涓之音,心中安定了不少,但因着情绪从方才至今,可谓是大起大落,故现下仍有些恍惚,竟也没伸手接过维莠递来的衣裳。 盈盈在一旁见自家小娘子心不在焉,又恐对永宁郡王府中人失了礼数,故主动接过维莠递过来的衣裳,并致谢。 维莠笑道“既是郡王贵客,自不必见外。我再去拿些热水来,二位稍后片刻。”说罢便关上房门出去了。 再说药房这边,赵偲因伤在背部,故只得趴在床上。 李洵见伤口处的衣物已和伤口黏在一起,不敢轻易将赵偲的衣物褪下,惟恐拉扯到伤口,最后只得用剪子将赵偲的衣物小心的剪开来。待她小心的将衣物与伤口分开,所见的便是一道约莫三寸长的刀伤,且伤口不浅,看得李洵直皱眉头,不由暗道若是不知她是个女子,便也罢了。如此纤细消瘦的女子,承受这样一刀,该有多疼 于是李洵不敢耽误,忙先用热帕子将赵偲背部稍做清洁,将血污擦净了,而后又拿烈酒与赵偲消毒伤口。 赵偲本是昏迷,竟闷哼一声疼醒了。 李洵忙又拿帕子与她擦拭一把脸,问道“你可还好疼么” 赵偲皱着眉微微睁开眼,虚弱道“疼怎会不疼” 李洵见赵偲虽是疼得眉眼紧皱,但唇边笑意不改,也糊涂起来“伤成这般,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赵偲又是一笑“不笑,疼。笑了,也疼。还是笑的好。” 李洵看赵偲如此逞强,心中不由得一阵怜惜,该是经历多少,才能锻炼出这等心性 李洵于是一边叹息,一边拿起金疮药与细布来,欲要为赵偲包扎伤口,赵偲却止住她道“不得如此。” 李洵疑惑道“这伤口上完药,莫不是不用包扎” 赵偲虚弱道“这刀伤不浅若只是上了金疮药包扎过几日定会溃烂生蛆” 李洵着急问道“这如何使得莫不如,我现下去“回春堂”唤两个郎中过来” 赵偲无奈道“伤在我身上你怎得急糊涂了我的伤又岂是谁人都能医治的” 李洵这才恍然大悟道“我真是急糊涂了,方才还让带那两个小娘子去偏房,如今竟忘了这茬儿。” 赵偲此时其实极疼的,但她仍是勉强开口问道“她可好” “想是不大好,方才亦不愿离开你身边,被我强撵去换衣裳了。”李洵自是晓得赵偲所问何人。 赵偲本受了刀伤还能与李洵浅笑对答,现下听了李洵这番话,嘴角的笑意顿敛。 她清楚李洵如此安排再妥帖不过,清照不能留在这个房中,否则一旦褪去衣物,她身份不保事小,关键是她竟也不敢猜清照会如何看待她,会责怪她的欺瞒么 赵偲将脸埋入软枕中,她如今才晓得,她竟如此害怕被清照厌恶。 李洵只当赵偲疼狠了,忙抚慰道“她现下在我房中,我已让阿莠去安抚,你不必担心。现下还是先将你的伤处置好要紧。” 赵偲听是维莠去安抚,方才稍稍放心一些,微微抬起头来,断断续续的对李洵道“我这伤须用针线缝合才可” 李洵心中一惊道“针线缝合这我如何使得” 赵偲笑意重回脸上,信任的望着李洵道“你平时如何缝衣裳,就如何缝我,权当我是件衣裳就好。” 李洵听赵偲这话,忍俊不禁道“你好好一个大活人,我怎能把你当作衣裳”说罢拿出随身的针线小囊,取出针线来,严肃道“你伤耽误不得,既是只有我能做,我定是全力一试,若是哪里做的不好,你可要据实相告。” 赵偲见李洵拿着针穿好线就要往自己身上扎,忙道“你你莫要着急虽是教你把我当成衣裳但你也别真把我当作衣裳” 李洵收回手,忍不住笑道“那要如何做,你说,我依言而行。” 而后李洵依赵偲所言,先将针弯成钩状,而后穿上丝线,将钩针用火炙烤一会,方要为赵偲缝合伤口。 但当万事俱备了,李洵捏着钩针,对着赵偲背上狰狞的伤口,仍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若所缝乃是一死物,自无所顾忌。可这活生生的人,这一针扎入皮肉中,该有多疼 赵偲趴在榻上,久未闻李洵动静,便知李洵难以下手,于是赵偲转头向李洵道“莫要犹豫我受得的”说罢赵偲将一块细布帕子对折好咬在口中,闭上眼睛。 李洵深吸一口气,凝神执针,开始为赵偲缝合伤口。 赵偲疼出了一头汗,但只是攥紧拳头,咬紧牙根,一声不吭。 待李洵将线头打好结,才松了一口气。 赵偲亦如释重负,一头埋入软枕中。 李洵又拿来一条毯子与赵偲盖好,方才将沾了血的衣裳物什收拾了拿出房去。 此时清照这边也已清洗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方才维莠端来了热茶,又在房中焚上凝神静气的香料。 清照吃过茶后,觉得四肢舒畅了许多,又受凝神香气的影响,焦虑的心神也逐渐平复下来。 心神稍定后,清照开始琢磨起事情来,她竟从不知阿偲身边有两个如此貌美的红粉佳人。 在药房那个被唤作阿洵的娘子,雷厉风行、行事作风颇为果断,且长得出尘袅娜。 而另一个唤作阿莠的,温柔如水、细心妥帖,更不消说声色暖若秋水,体态纤美轻盈。 阿偲平日里,就是与这般仙女作伴么也难怪路过那些青楼楚馆,他连一眼都懒看。 清照心中一阵难过,又觉得自己现下这番情绪有些莫名其妙。 但不待她自我排遣,盈盈倒是忽唤她道“小娘子” 清照这才抬头望了盈盈一眼,问道“怎得” 盈盈一脸踌躇,她其实自见到李洵与维莠第一眼时,便断定此二女是先前小报上登的“凤楼二伶”,朝云及暮雨。 先前只听说此二女极美,如今一见,确是惊为天人,也难怪那永宁郡王愿费万钱将她二人从凤栖楼赎出。 只是这一番思量后,盈盈愈发犹豫。 原来她先前在那街边看过小报后,便决定要将此事告知清照,谁知回宅的路上刚好撞见自己心仪之人原来早有良配,不免撕心裂肺一番,之后经清照耐心陪伴开解,这才好了一些。 但赵偲这档子风流韵事,早都被盈盈抛到脑后头去了。待后面想起,又没了一开始的冲动,只觉告知了清照,清照定是会难过的,于是还是决定瞒了下来。 如今这般变故,不见倒还好,这都撞到脸上来了。 加上盈盈方才伺候清照清洗时也粗略的问了赵偲受伤的经过,知道赵偲是替清照挨的一刀。对此盈盈不是不感激,只是想到这件事后,想必清照只会愈加信赖赵偲。 可赵偲此人究竟是如何,盈盈仍是在心中存有疑虑的。故她觉得必须将赵偲和这两个青楼名伶的关系说与清照才可。 斟酌再三后,盈盈还是将小报上看到的诸事一一告知了清照。 清照此时心中本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听了盈盈告知之事,既是惊讶,又是难过,哪里还坐得住。 “你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清照强忍着情绪问道。 “那会儿不过小报所见我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小娘子又素来和那永宁郡王交好的,我如何敢乱说只是今日亲眼见了,才知小报所说不假。” 盈盈答得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一句。 清照蹙眉闭目,心中感伤莫言可喻。 倒也不是她厌嫌青楼歌妓,宋代的青楼可以说是一种文化符号,士大夫们与歌妓名伶们互相作词唱和的不在少数。清照对歌妓名伶这类人,也一向是抱以怜惜之情的。 但牵扯到赵偲,清照便觉得万分不能接受。娥皇女英齐人之福阿偲怎会如此还是自己眼拙,一直以来看错认错 清照不禁苦笑,连现下身上穿着的这身衣裳,明明是极好的衣料,细致的做工,都让她觉得芒刺在背。 但她自己的衣裳已皆是血污,如何再穿,故她只得忍着。 可这永宁郡王府,却是怎么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清照站起身来,径直向门外走去。 盈盈不知清照是怎得了,忙跟了上去。清照寻着方才进来的路往外走,一路上也无人阻拦她们,就这么走出了永宁郡王府。 待维莠再回房,想要告知清照,赵偲已无事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之后维莠将清照不辞而别之事告诉了赵偲,赵偲此时尚不知清照已对自己有了诸多怨怼,只当是天晚了她着急回李宅故无暇面辞。 况赵偲此时虽已无性命之忧,但气血两亏,只能在床养伤,实无力再去照拂清照,只能想着待自己伤口大愈后再寻清照不迟。 于是赵偲放下手头诸事,准备安心在府中养伤。 谁知才过了一日,宫中便来了御医。 原来前日那几个衙役撞见赵偲受伤后不敢隐瞒,马上将此事上报给了开封府尹。 事关亲王,开封府尹亦不敢轻视,直接上书报给了赵煦。 赵煦看后勃然大怒,先不说此次受伤的乃是当朝的亲王,就是汴京百姓遇到这等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之事,朝廷颜面何存 于是赵煦先是下旨让开封府尹严审抓到的两个贼人,而后命人带重兵肃清汴京沟渠中的贼寇,展开了一场大型的围剿。 虽这仍是治标不治本之举,但至少能还汴京百姓片刻的安宁。 处理完贼人后,赵煦又派御医至永宁郡王府给赵偲看伤,顺带还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 赵偲这边本来自昨日缝合好伤口后已是无碍,不过是需些时日,将伤口养好,气血补足。 此番赵煦的好意,倒是给赵偲添了不少麻烦。 首先她不可能让御医翻看她的伤口,其次宫中的御医都是医术平庸之辈,宋代皇嗣的夭折率可以说是历朝中最高的,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宋朝的宫中没有好大夫。 而好的医生宁愿留在民家替百姓治病,也不愿留在宫中为皇帝服务,比如钱乙,钱乙当年官至太医院丞,最后仍是选择辞官回归市井间,造福百姓。 赵偲看着御医俯身作揖立于塌前,只觉得伤口一疼。 于是一通糊弄,和御医表明了自己伤口已处理得当,不需再看。 御医也乐得轻松,要知道伺候赵偲这类的亲王,御医们也没少吃苦头。 不过虽是不用帮赵偲看伤了,御医仍是不敢怠慢,拿出了太医院配制的祛疤膏与赵偲。 赵偲笑道“有心了。”伸手收下了祛疤膏。 而后命送御医离去。 后李洵、维莠清点赵煦送来的药材报与赵偲时,赵偲又是一阵头疼。 本不欲再欠下人情,此番赵煦又送来这么多药材,待她伤好之后,免不得又要进宫谢恩。 赵偲实不喜面对赵煦,倒不是赵偲厌恶赵煦,自她到了汴京后,处处受到赵煦的照拂。赵煦待她也确如兄长一般,十分疼惜,但越受赵煦的关照,赵偲就越是觉得亏欠难当。 上月相国寺祈雨法会时,赵偲见赵煦已是精气两亏之态,应不消三四月,赵煦必会一病不起。 “历史不能篡改。”这是赵偲不断提醒自己的话,她只能逼着自己对赵煦的病症视而不见,也尽量避免与赵煦见面。 但她和赵煦,这世既是兄妹,这关系岂是能轻易能断干净的 赵偲不愿再想,将头埋入软枕中,逼自己入眠。 睡吧,只有睡眠能让伤口好得快些。也只有睡眠能让人暂时逃避烦恼。 接下来的日子赵偲闭门不出,静心养伤。 李洵、维莠为了让赵偲好得快些,日夜服侍妥当,搞得赵偲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这日李洵又端来当归猪心汤与赵偲服用。 赵偲已经可以下床走动,此时正穿着一件丝质单衣,坐在书案前发愣。 待李洵将汤碗放在赵偲面前时,赵偲方回过神来道“麻烦阿洵了。” 李洵见赵偲一脸呆愣,忍不住掩唇笑道“不在床榻上好生修养,坐在这吹风作甚”说着又将汤碗推至赵偲面前,“刚熬好的汤,快趁热喝了。” 赵偲看着那碗褐色的当归猪心汤,瘪嘴蹙眉道“每日都是这当归猪心汤,纵是再好喝也得腻味死。” 赵偲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李洵又恰比赵偲要虚长一岁,自是若姐姐一般的哄道“你看你今日的气色,比起前几日又要红润许多。依我看,正是这当归猪心汤的功劳。你好生再服几日。”说着又拿汤匙搅了一会,“也怪我不通厨艺,只会做这当归猪心汤。” 赵偲听此言,心中愈加不好意思,忙道“当归猪心汤甚好补血、补气,且不费重金”说着拿起汤碗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而后李洵笑将空碗放回木案上道“如此才对,你早些养好病,也好早些去见你那李小娘子。到时记得替我与她说声歉,那日我对她确实凶了些。” 赵偲此时倒是没在意李洵那句“你那李小娘子”,只是心念着清照近日诸况,问道“可有从李宅来的书信” 李洵想了想道“未曾有。”又道,“我去唤哥儿” 赵偲思忖一会道“罢了。近来我卧病养伤,诸事皆要靠他,定是累坏他了。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李洵遂不再多言,只嘱咐赵偲早些上床休息后,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赵偲看着李洵出去,而后又凝视着书案沉思起来。 如今她伤已无大碍,但此次遇刺之事仍是蹊跷。她平日从未与人交恶,怎得冒出这些个人来要取她性命又或许这些人只是见财起意,说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过托词而已 赵偲想着又将书册中夹着的几张红笺拿出来看了看,叹了口气,又夹回原处,起身往床榻处走去,此时正好起了阵秋风。 这夜,更凉了。 之后又过了约莫半月,赵偲伤口已大愈。 这日过了晌午,赵偲便进宫与赵煦谢恩。 赵煦此时正在延和殿审阅公文,太监总管来报永宁郡王求见,于是赵煦放下笔,召赵偲进来。 赵偲入殿后正欲行礼,赵煦一个招手“你还有伤在身,不必行礼,过来。” 赵偲诚惶诚恐的行至赵煦身边,垂首不语。 赵煦见赵偲这般,觉得好笑“既不是你伤了人,又甚无过错,怎得缩手缩脚的” 赵偲现在就像是被狗咬了,又不敢告诉父母的小孩子一样,虽她无甚过错,但总归是心虚的,糯糯道“总是让六哥挂心了。” 赵煦睨了他一眼道“你还知我会挂心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派人入宫禀报,不是那开封府尹不敢瞒匿,我如今都不知你受了伤。” 赵偲抬头瞧见赵煦眼下有淡淡的乌紫色,想是睡眠不佳之症,忙道“六哥坐拥四海,日理万机,且诸多国事还待六哥周旋。我不过皮肉之伤,怎敢再扰了六哥。” 赵煦此时不过23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但近日来他愈觉身体无力,且愈是怕冷起来。 召御医来看,也只说是太过劳累,需要多进食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药膳,可吃了许多,亦不太见效。 赵煦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道“莫说这些个没用的话,此次贼寇行凶之事,你怎么看” 赵偲沉吟一晌道“许是见财起意。” 赵煦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开封府尹上报的审讯记录,递与赵偲道“你自己看看。” 赵偲接过来展开浏览一会,本是舒展的眉头渐渐蹙起,后敛眉对赵煦道“不想这件事竟是这么个缘故。” 原来在开封府尹的严刑拷打下,那两个江湖流寇终是道出了原委。 这次赵偲遇刺,确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些埋伏赵偲的江湖流寇,也确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幕后黑手,竟是赵偲早就抛在脑后的那个南来商贾谭财。 谭财本是那日在赵偲这里吃了瘪,便想着汴京这么大一个地方,总有让他发财的路子,没想到赵偲早就和汴京中各商户药行打过招呼了。 这汴京是宋朝的首都,也是宋朝最繁华的城市,故汴京中各色行当竞争最是激烈,人人都希望自己的货物是最优最全的,服务是最好最贴心的。一看赵偲信中写着谭财的货物来路不正,自是没人愿意要这些药材。再加上赵偲平日里与人和善,又是个亲王。故赵偲专门写信告知此事,其用意诸商家药铺亦是心知肚明。于是诸商家药铺这次是团结一心,坚决不要谭财所售卖的药材。 谭财本收购这些药材未花什么大价钱,但是将这些药材运至汴京的运输费却是花了许多,且这些药材又不能在烈日下曝晒,谭财免不得又花钱租赁了仓库贮存药材。 这汴京中的仓库一日租金亦是不低,一来二去的,谭财也花了有万千钱。 如今这药材无人问津,谭财气急攻心,竟也病倒了。而后在医馆中调理了数日,这医馆的郎中是个碎嘴的中年男人,竟把赵偲联合京中众商家药铺抵制谭财售药的事尽数告之了谭财,末尾还劝他道“人家是亲王,在这汴京,使一个小指头都能把你碾死。莫要做这些无谓之事,病愈了作速还乡要紧。” 这谭财怎能忍下这口气来,于是日夜想着办法要报复赵偲,后竟想出来买凶杀人这般主意。 赵煦见赵偲已看完了审讯记录,抬手拈了拈自己的小胡子道“这谭姓的商贾我已命人抓起来了,该如何处理自有专人去定夺。但若你要亲自审问,我可以给你一个特例。” 赵偲恭敬的俯身作揖道“全凭六哥处置,这般污臭之人,我并不想再见。” 赵煦听罢靠到椅背上,笑了笑道“你还是这般性子不过,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何事”赵偲一脸疑惑。 赵煦抬眸看着赵偲道“那谭姓的商贾买凶行刺你,已是罪证确凿。但此事仍有疑点,为何他会知道你何时去那排处水渠” 赵偲心中一惊,忙道“确实我去那排水渠,不过兴起。” 赵煦仍是浅笑,然目光锐利,实有真龙天子之姿“若说那群贼寇一直埋伏在排水渠也不然,应是一路尾随你,至那排水渠方才现身行刺。” 赵偲有些怯怯的看着赵煦的眼睛,心中已有些想法。 赵煦接着直问道“你那日去龙亭湖之事,有哪些人知晓” 赵偲仍是不语。 赵煦叹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赵偲的肩膀道“你的永宁郡王府,该整治整治了。”说着赵煦拿出一封手诏递与赵偲,“拿去看看。” 赵偲接过诏书,逐字眼愈睁愈大“六哥,这是” 赵煦笑道“你一直未成亲,我也一直未于你加爵,此次肃清排水渠处的贼寇,你也算有一分功劳。”赵煦说着拍了拍赵偲的肩膀,“许多宵小都当你是软柿子好拿捏的,我知你不重这些个名,但你也须知,只有这些个名,能让人怕你。” 赵煦递给赵偲的,乃是册封的文书。 授赵偲开封府尹牧,封睦王。当然这个尹牧是挂名的,没有实权。 赵偲看着赵煦手中的诏书,诚惶诚恐“六哥如此封赏,十四受之有愧。” 赵煦道“你我兄弟,有何愧不愧其他亲王有一份的,我自也留了一份于你。”说着赵煦语重心长的又道,“六哥平日国事繁忙,也不能与你常伴,这些个名,权当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莫要推脱。” 赵偲心中愧疚之感愈浓,但赵煦言至于此,再推脱便是不识大体。 当赵偲正抬起双手准备接诏谢恩时,赵煦忽将诏书收了回去道“你那日去龙亭湖泛舟时,一同随行的小娘子,可是李文叔的长女” 赵偲心中一颤,顿时冒出冷汗来,不想赵煦竟连这等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赵偲不敢说谎,承认道“是。“而后将她与清照认识的经过大概说与了赵煦。 赵煦听罢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不想你与李文叔的女儿还有这般缘分,有趣。”而后赵煦坐回龙椅,凝着赵偲的眼睛道“只是你应晓得,我们赵氏子孙,历来与武将子女通婚。那李文叔不过是个礼部员外郎,他的长女,虽在京城里有些名气,但做你的王妃,她还不够格。” 赵偲此时心中七上八下,听到赵煦说她与清照不配时,不知怎得心中一痛。 她只当自己紧张坏了,脑中又一通语言梳理,而后对赵煦道“我与李大人的女儿不过儿时情分,绝无儿女之私,还请六哥明鉴。” 赵煦听罢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看着赵偲半晌无语,而后笑了笑道“那种朴家的孙女,今年刚满十六,我瞧着就不错。” 种朴乃是宋代早期的将领种谔之子,种氏一族世代从军,皆为宋朝皇族服务。 种朴有一孙女,年芳十六。 赵煦这一笑,顿时让赵偲四肢发凉,不想赵煦竟是打得这个主意 赵偲飞快地转着思绪,想要寻个理由回绝,赵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说来,我听说前些日子你纳了两个凤栖楼的伶人” 赵偲现下里衣都被汗浸透了,想不到今日入宫谢恩,竟犹如赴鸿门宴一般。 赵偲不敢看赵煦,垂首答道“是。” 赵煦搓了搓双手,欣慰道“甚好、甚好,既然你已有这个心,六哥也好为你择一个正妻。”说罢重新将诏书递与赵偲,“你也不必急于拒绝,择一日见见那种小娘子,兴许她甚合你眼缘也未可知。” 赵偲纵是心中万般不愿,但赵煦的君威压得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于是她蹙着眉点了点头,接过诏书,谢了恩典,而后赵煦方才放她离开。 随后恩典逐个颁了下来,免不得又走了一整套繁琐隆重的礼仪程序。 永宁郡王府变成了睦王府,王与郡王所享受的食禄及各类规格制度自又大不同。 朝中百官私下窃窃私语,只道是永宁郡王因祸得福。 睦王府内,李洵与维莠也在合计着择一吉日将睦王府翻修一回,室内外也该重新上漆。 赵偲却是丝毫开心不起来。 那册封的诏书,于她而言宛若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除了诸多禁锢,没有半点好处。 等到李洵及维莠笑呵呵的与赵偲说想要翻修王府时,赵偲只是摆了摆手道“除了匾额,其他修整都免了。” 李洵与维莠对看一眼,甚是不解。 但赵偲既如此说,她们也不好违命的,只得应下。 待她两要退出房时,赵偲又唤住她两道“你们先别急着离去,我有事与你们相商。” 于是三人于一张圆桌前坐下,李询问道“是何事” 赵偲敛眉道“我这府中,不比那些豪门亲贵,上上下下总不过二十来口,所亲信之人也不过你二人与。我自认待人素日不薄,但这次遇刺,让我感触颇多” 赵偲一通话说得弯弯曲曲,但李洵心通七窍,直问道“料想此次祸事,并非偶然” 维莠则言道“王爷可是怀疑我们府中有内奸” 赵偲沉吟一晌道“我本也未曾想那么多,只是被官家一点拨,回来琢磨,竟愈想心中愈凉了起来”接着赵偲将谭财一事,及赵煦的告诫一一告诉了李洵及维莠。 维莠听罢皱眉道“我虽也不愿信府中之人怀有邪佞之心,但官家所言,确有道理。” 赵偲叹道“可我回府后细思了一日,竟也找不出一个可疑之人。再说二十那日去龙亭湖游玩之事,应也无几人知道才是。” 维莠想了想二十日那日府中情景,亦不觉何处可疑,愈发理不出个头绪“我记得那日清晨我与阿洵在药林中除草,约莫巳时二刻之时,王爷你来了药林并告诉我两要去龙亭湖泛舟,而后径直出了府。” 赵偲此时方也才回想起来二十那日清晨的诸事来,“确实如此,我与出府后便直去了龙亭湖” “便是我与阿洵,也是清晨才知王爷要去龙亭湖。可还有何人,能还先一步知道呢” 维莠话音刚落,一直未说话的李洵开口道“还有两人。” 赵偲与维莠一齐惊讶的看向李洵,李洵笑道“莫要惊讶,先听我推断一回。” 赵刘二人方乖巧洗耳恭听状。 李洵先起身至门前,推开房门四下张望一回,而后关上门回到座上,见赵偲、维莠满脸焦急,不由笑出来“呵,王爷、阿莠,你们是否忘了一事” 赵偲、维莠双倍不解。 李洵摇了摇头头,无奈道“那药圃中,可还住着两个活人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话说李洵一言惊醒梦中人,赵偲这才想起府内还有赵溱、赵洧二人。 主要赵偲本就对溱、洧二人不大上心,后李洵、维莠入府后又事事妥帖。 赵偲得了这么两个贤内助,更是把溱、洧二人抛到脑后跟去了。 如今李洵这么一提,赵偲方才想起。 只是赵偲虽不大召见溱、洧二人,但素来对他们也是不薄,赵偲想不到溱、洧二人有要害自己的理由。 李洵见赵偲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因笑道“我知王爷你想不到他二人要暗害你的缘由,但王爷你也须知道,这世上之人都不过趋利而行,只要有利可图,总会铤而走险的。再说这赵溱、赵洧同我和阿莠一般,皆是在那风月场子里待过的。能在风月场子里混出点名头的,哪个双手干净呢便是我和阿莠这“凤楼双伶”的名号,也是踩着无数青楼女子血泪得来的。” 赵偲听罢叹道“虽你所说有几分道理,但现下没有确凿的证据,且他二人平日也算规矩,总不能胡乱把人抓了” 维莠此时开口道“王爷,若你信任我与阿洵,此事便交与我二人来办罢。” 赵偲看了看维莠道“我自是信任你二人,你既如此说,此事便由你二人来查清罢。”赵偲说罢瞄了一眼李洵,又小小声问维莠,“可是有何妙策” 维莠被赵偲的小动作逗笑,用衣袖掩了掩唇道“也说不上妙策,只是此类事,我与阿洵在凤栖楼中总也遇到过一二件。王爷放心,若是没做过的,咱们也不会冤枉了他。”维莠说着对李洵挑了挑眉,“阿洵,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洵此时正低头吃茶,听维莠唤她,方抬头与维莠对了个眼神,而后拿着茶碗笑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于是隔日清晨,维莠本兀自在药林中倒弄土块,李洵忽匆忙而来,低声唤道“阿莠,快过来” 维莠手上拿着小铲子,皱眉不解道“怎得了,我还在弄土呢” 李洵上前来扯住维莠的袖口,一把将她拉起,又四下张望一圈道“自然是有要事与你说,快走”说罢李洵将维莠带出了药圃,径直往药房去。 入药房后李洵轻掩住门户,转身对维莠道“昨夜我与王爷换药时,得知了一事。” 维莠被李洵一通拉扯,现下还有些糊涂,歪着脑问道“系何事莫不是官家要与王爷指婚” 李洵皱眉道“若是如此喜事,我作何如此匆忙来闹你你可知,王爷此次遇刺并非偶然” 维莠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有贼人蓄意而为” 李洵压低声音道“不仅是蓄意,且还是里应外合,只是还不知这奸细系何人。王爷与我说了,今夜三更,开封府便会趁夜来拿人,府上除了你我与哥儿外皆要下牢。到时皮鞭铁烙的,再硬的嘴都能烫出个豁口来。”李洵说着摸了摸维莠的头,“你素来浅眠,我怕夜里你被响动给惊了,今夜咱们便不睡了罢,你我好久未曾秉烛夜谈了。” 维莠轻握住李洵的手道“自然好。” 药房内李洵与维莠正意顺缱绻,而药房窗台下偷听的白色人影则是心惊胆颤。 只见他蹲在窗台底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来,攥紧拳头,隐忍着心中万千情绪。待药房中声音渐渐式微后,他方才悄悄的离开了窗台,往药圃中去。 之后至亥时。 因着赵偲素来不喜宴乐诸事,故睦王府中诸人皆安寝得极早。 虽不过亥时,睦王府内早已是一片宁静。 此时只见黑暗中有一青衫女子,捻手捻脚穿梭在廊间,至一拐角处方停了下来,缓步朝暗处走去。 “探查得如何了”暗处中有女子低声发问。 “呵,果不出你所料。今日只有他一人告病,未曾与其他小厮一同用饭的。”来人轻笑答道。 来人话音刚落,暗处中有人点起一支细烛,照亮了这一隅。 执烛人一脸茫然道“你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怎得一句都未听懂的” 若走近来看,便可发现,这执烛人正是赵偲。 另而两个声音的主人,则是李洵与刘维莠。 只见李洵凝视着赵偲手上细烛微弱的烛光,低声问道“待我为王爷解惑之前,王爷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若此次之事,当真系药圃中二人其一所为,王爷觉得犯人是赵溱,还是赵洧” 李洵此问着实让赵偲犯难,赵偲细思一会,犹豫道“虽我对溱、洧二人不甚了解,但赵溱自入府后待人友好和善,又好学谦问,先前救下维莠的那株唤魂草便是赵溱发现的;而赵洧则是深居简出,我观此人身上一股怪劣之气,先前我因唤魂草之事褒奖的赵溱,他表现得甚是不服气的。若说这二人中谁有歹意,我觉是赵洧无疑了。” 李洵听后低声称奇“竟不想还有此等因缘际会那唤魂草竟是赵溱发现的” 赵偲不解李洵为何如此讶异,正欲发问。 李洵则是抬眸气定对赵偲道“王爷,说来你可能不信,但若这府中尚还有一个歹人,定是赵溱无疑。” 再观药圃内赵溱、赵洧居处。 此时门户禁闭,屋内又未曾点灯烛,正是一片漆黑,好似屋内人已安寝。 但细听屋内动静,又能听得淅淅索索的翻动之声,暗黑中有一男子正胡乱的将柜中衣物翻出,急急地塞入行囊里。明明已是暮秋,天气微凉,男子却一头的汗水。只见他塞罢衣物后,俯下身子,伸手往床榻下掏弄一会,抓出了一个布囊来,小心的打开,布囊内有十来个银锭,他清点一番后将布囊系好,就在他将布囊塞进行囊时,房内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真的是你。” 房门内站着一白衣男子,手执着一个青铜釭灯,一脸悲切。 “莫要你来管闲事。” 此时房内已有光亮,清晰可见床榻前站着一黑衣男子,只见他将行囊打点完毕,负于身后就要离去,行至白衣男子身侧时,他停了下来,还以为他欲言甚的,结果他只是侧脸将白衣男子手中的青铜釭灯吹灭,屋内霎时又暗了下来。 正待黑衣男子抬手欲开门离去,白衣男子抓住了黑衣男子的手问道“究竟何时至这般田地” 黑衣男子驻足久久不语,而后拨开白衣男子的手道“太迟了。”说罢即推门出去。 赵偲早已携着李洵、维莠及府中壮丁埋伏于王府后门处,正等得百无聊赖。 忽闻细微脚步声,赵偲悄悄探头一观,月光正好,照得一黑衣鬼祟男子无所遁形,那黑衣男子正是赵溱。 赵偲如今也无暇惊讶,忙做一手势,霎时带着府中壮丁将赵溱围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那赵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莽头欲撞出条活路来,结果毕竟只是个出身于风月场所的娈童,哪有什么气力,转眼就被绑着带到赵偲面前来。 赵偲此时也算第一次仔细打量赵溱一回,只见他生得细眉红唇,我见犹怜,却让赵偲心中生不出一丝好感来。 “为什么要做奸细”赵偲看着赵溱平静的问道。 “呵为什么要做奸细”赵溱本面如死灰,如今却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狰狞“如今该是奴问郡王哦不是奴问王爷一句,既然你不好南风,那日为什么要去翠玉轩” 赵溱一言,倒是勾起了赵偲的愧疚来,赵偲敛眉道“那日去翠玉轩非我本意,不过阴差阳错” 赵溱冷笑道“好一个阴差阳错就因为王爷你的一个阴差阳错,我便要在这又臭又湿的破药圃子里呆一辈子么” 原来赵溱还唤做如意时,是那翠玉轩中的行头。 虽左右不过是个小倌,但因着诸多王孙公子吹捧怜爱,自视是个一流人物。 那日赵佶携着赵偲着华服而至。 赵溱见来人挂着金鱼袋,料定这二位郎君定是贵人,便开始肖想着自己若伺候妥当了,说不定能由贱转贵。 所以后来赵佶将自己和赵洧一同买下赠与赵偲时,赵溱心中雀跃自不必说,知道赵偲原是郡王时,赵溱更是觉得自己一跃龙门。但谁知入了永宁郡王府后,竟连见到赵偲一面都如此之难。 原先赵溱心存幻想,想着若是自己乖巧懂事,赵偲终有一日会觉察到自己的好处。 于是他虽是极厌恶那些药物花草,却仍逼着自己看那些晦涩的药典。当自己发现了唤魂草时,赵溱只当自己离赵偲仅有一步之遥了。可谁知赵偲虽是嘴上盛赞了自己一番,赏赐也不过是休沐与银钱。赵溱想要的,又岂是那七日的休沐和区区十两银子。但他仍是隐忍,故作欢喜的收下了,其实心中郁忿愈深。 直到李洵及刘维莠入府后,他便彻底坐不住了。 “这两个,这两个贱货为什么要入府”赵溱此时红着眼对赵偲身后的李洵及维莠吼道。赵溱本也是个善唱曲儿的,但不曾想吼起来,声音是如此刺耳难听。 李洵只冷笑看着赵溱,维莠则是躲在李洵身后不语。 自李、刘二人入府,赵偲只要在府中,身边必然是李洵及维莠服侍在侧。 赵溱眼看着李洵和刘维莠渐渐接管了永宁郡王府中大大小小诸事,直到药圃这一隅都被刘维莠染指,赵溱方才如梦初醒。 原来自己天天和这些恶臭的药草打交道,到头来赵偲根本不好南风。任是自己再努力,也不过是困兽之斗。赵溱心中一半满腔怒怨,一半心如死灰。而正在此时,赵溱恰好遇到了在王府后门处徘徊伺机报复的谭财。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谋划了数日,终于定下了暗杀赵偲的计划。而赵溱行囊中那百两银锭,正是谭财给他的报酬。 赵溱一边咒骂,一边将自己的罪行全盘托出。 可能是预料到自己性命难保,赵溱根本毫不收敛,对着赵偲胡乱咒骂一通,只想将自己的怒火泄尽了再去死。 “你说完了” 若说赵偲方才还有一丝愧疚,如今也是消逝殆尽,只是可怜的看着赵溱,语气平淡的问道。 赵溱怒吼一通,也是用尽了气力,现下倒是冷静下来道“知无不言,言已尽。” 赵偲冷冷看了赵溱一会,突然从手中抽出刀来,架在赵溱的颈边道“你可知谋害亲王是死罪”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旁边忽窜出一道白影,挡在赵溱身前道“奴愿替如意受过,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赵偲面无表情道“赵洧,你来掺和什么” 赵洧跪倒在地,连磕出数个声响来“王爷,奴与如意在翠玉轩中相识五载,他本性天真纯良,绝非恶人。此次因他一念错差,险害王爷丧命。奴不欲多言甚的,只愿以奴一命,换如意一命,望王爷成全。” 赵洧以首击地,长跪不起。 赵溱望着赵洧的背影,凄然道“痴人总说痴话。”而后敛了敛神情,高傲的对赵偲笑道“王爷,若要说您此次封王,也有奴一份功劳。您向来赏罚分明,莫不如赐奴一具全尸罢。”赵溱说罢合上眼,唇边带笑,欣然赴死状。 赵洧恐赵偲一刀了结了赵溱,忙起身又挡在赵溱身前,只见他额头已磕出个豁口来,鲜血顺着眉眼而下,眼眶亦红得骇人。 李洵此时似是心生不忍,缓步行至赵偲身边道“王爷” 赵偲却抬起左手,意欲让李洵禁声。 李洵会意,只当赵偲定是不会放过赵溱了,于是收了声退至赵偲身后。 维莠自也见不得这般场景,心中着急,暗掐了李洵掌心数次。 李洵回头看她,摇了摇头。 维莠不忍,只得垂首不再去看。 “你当真愿替赵溱偿命”赵偲眉眼微挑,薄唇中缓缓吐出字来。 “奴甘愿。”赵洧挺直了身板,答得铿锵有力。 赵偲看着赵洧,翘起了嘴角冷笑了一番“呵,既然如此,吾便成全了你” 赵偲说罢便手起刀落,直直向赵洧颈边砍去。 赵偲身后的李洵、维莠不忍见此血腥场面,早就抱作了一团。 及府中壮丁亦不想见血,纷纷侧颜闭目。 可待众人闭目多时,耳中并未听到甚砍动的声响。 众人心中皆是疑惑,于是缓缓睁开眼睛来,只见赵偲手中长刀离赵洧劲边还有一寸之距,可见方才那手起刀落,不过虚晃一招。 “你们走罢,莫要让我再看到你们。”赵偲将刀掷于地上,背过身子不再去看溱、洧二人。 赵洧害怕赵偲改变主意,反身抓着赵溱就要跑,及府中诸人自也不会再多为难,让出了一条道来,放他们离去。 待两人脚步声消失在后院中,方才的惊心动魄,也好似随着溱、洧二人的离去就此落幕。 赵偲背对着众人道“今夜辛苦了,阿洵留下来,其余人都下去休息吧。” 及府中其他壮丁领了命便退下了,维莠却仍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今夜的赵偲情绪难以捉摸,如今偏生又命李洵一人留下,维莠怎能放心来。但李洵却揣测到了赵偲的心思,她拍了拍维莠的手背,示意让她回房。维莠不肯,李洵对她摇了摇头,又捏了捏她的手。维莠叹息一回,终是退了下去。 众人离去后,赵偲仍背对着李洵而立,听得李洵走近了,赵偲突然开口道“陪我去药圃走走。” 李洵欠身道“诺。”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王府中的几条长廊,往药林去,期间两人皆一言不发。 至药林后赵偲放慢了脚步,两人缓步而行,又到了那几株江梅树下。 那几株江梅又与先时不同了许多,先前长出的叶子皆已凋零。若不是知道梅花的生长习性,谁会相信在暮秋里好似枯败的枝干,到了冬日还能开出娇艳的花来。 赵偲就这般背对着李洵,伫立于江梅下,须臾后只听赵偲幽幽叹气道“你何时开始怀疑赵溱的” 李洵本亦抬头看着江梅树干发呆,听得赵偲发问才回过神来道“王爷可还记得七月时,有一夜你我也曾在这江梅树下长谈” 赵偲终于转过身来道“自是记得。” 李洵瞥了一眼放置在墙边的长柄药锄“那夜这长柄药锄落下来砸出好大一声响,王爷可也记得” 赵偲蹙眉垂眸想了一会道“这好似有罢。” 李洵见赵偲一脸为难,不禁笑道“此事确实过于琐碎,王爷不记得也是自然。那夜这长柄药锄不在此处,而在那面墙边。”李洵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面墙,“我原先也以为只是药锄没放好,但那夜你我各自回房,我在去往药房的路上看到了一个鬼祟的人影,好似远远偷瞧着我一般。” 赵偲皱眉打断道“那你隔日怎不告诉我” 李洵一脸为难“那会儿我与阿莠不过是客,想着左右不过在王府内暂住几日,不想多生事端。” 赵偲叹道“后来呢” “后来我与阿莠渐渐接手了王府中诸事,也晓得了药圃内还住着两人。不过我本对这些个药草一点兴趣也无的,只是阿莠上心得很,我陪着她方才渐渐体会到趣味。但因着时不时来药圃,总也碰到过赵溱、赵洧几回。后来哥与我说了这两个哥儿如何入府的,也是凑巧,与我和阿莠一般,都是从风尘腌臜之处得以逃生之人。我本也有心与他们交好,只是赵洧甚是认生的,也不爱与人说道。赵溱初见我与阿莠时,倒是殷勤的很。但他眉宇间总有一股怪劣之气,虽见人时总是含笑,但神情总是游移畏惧,好几次我无意间瞥见他侧目冷视阿莠,故我留了个心眼。” “可总不会就因为他瞪了阿莠几眼,你就认为他是大奸大恶之辈”此时赵偲方才恢复到了她平日的状态,浅笑着问李洵。 李洵见赵偲笑了,顿觉气氛轻松了许多,亦笑答道“自然不是,虽然我对赵溱无甚好感,但他素日里也不过在药圃中活动,我自也不会寻他晦气。但巧就巧在八月时,有一夜酷热难当,阿莠夜半时热醒了便闹着要吃冰,我寻思着去府中冰窖拿些冰来,出了房门时正巧撞见一鬼祟人影,似曾相识的,那夜又月光正好,虽是一闪而过,但我瞧清了那鬼祟人影的脸,定是赵溱无疑。后来我四处查看,又未见其踪影,遂又急急地拿了冰与阿莠。之后府中杂事诸多,我便忙得忘了此事。直到王爷你遇刺后与我和阿莠相商之时,我方才想起。” “那你方才,为何替赵溱求情”赵偲凝视着李洵,诸多不解。 李洵皱了皱眉道“只因他发现了唤魂草,虽不过偶然,但于我而言,确是有恩。” 赵偲似理解了一般,点了点头道“恩怨分明,你没有做错。” “且”李洵欲言又止。 “且” “且”李洵忽然嗤笑,“且赵洧对赵溱,王爷觉得可只是兄弟之情” 赵偲先是一惊,而后细思一回道“从今往后,当我府中从未有过此二人。” 李洵欠身道“诺。” 赵偲之后独身回屋,坐在床榻上仍是感慨万千。 没想到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重点院校毕业生,在古代竟这么轻易就挨了一刀。而且她前世加上这一世足足也算活了近四十年,但论洞察决断,竟远远不如李洵。 再看赵溱、赵洧。这世上的真伪,又岂是真便是真,伪便是伪呢。 方才赵偲执刀之时,有那么一刻,是真的想要杀了赵溱的。 气自己轻信他人,也气赵溱的一念之恶。可当赵洧奋不顾身挡在赵溱身前时,赵偲脑中自然的浮现出那日自己挡在清照身前的场景来,不知怎得,也不想杀赵溱了。 不管他二人之间还有什么纠缠罢,离开自己的视线便好,眼不见为净。 赵偲胡思乱想一番,觉得头疼难当“罢了,睡觉吧。明日,还要去寻清照” 赵偲呢喃着倒入床榻之中,恍惚入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郎君,咱回来了。” “如何她可收下东西了” “没没有。” “无妨,辛苦你跑一趟,去休息罢。” “郎君,那这东西如何处置” “放在那儿吧。” “好嘞” 来人退出房去,顺手将门关上。 房间的主人在房门关上后,则是重重的坐在了圆凳上,顺便叹了口气。 原来这送货上门被拒的是,而在房中敛眉长叹的则是赵偲。 问起缘由来,话可就长了。 话说赵偲将府中内奸揪出后,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休息够了,赵偲便想着要去寻清照,谁知让送去李宅的信件皆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无。 一开始赵偲还无甚在意的,想着可能近日李格非拘着清照,她无暇回信。 可这七日过去了,依然是毫无音讯,赵偲开始有些着急。于是她左思右想,觉着自己无何不妥之处,再说与清照分离之前自己还是替她结结实实的挡了一刀的,怎得清照反倒不理起自己来了 想到这赵偲自己赌气起来,既然清照不理她,那便不理罢,她也不要去热脸贴李大才女的冷屁股。 赵偲心中气闷,待在王府中又百无聊赖。 这日她出府,本欲去“回春堂”看看,途中经过“刘家香药铺”,正巧香药铺的铺主人正在试香,一股子清冽香气幽幽钻入赵偲的鼻中,顿时让赵偲感到气爽而神明起来。 于是赵偲寻着香气走进了“刘家香药铺”中,见一头戴平式幞头、身着布衫的老丈正闭眼靠坐在椅上。老丈面前的小方桌上置着一个铜制的香炉,正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宋代文人生活中有四件雅事挂画、点茶、插花、焚香。 后流传到日本则形成了日式三雅道,即茶道、花道、香道。 宋代的焚香不同于后代的烧香拜佛,而是一种高雅的享受,当然所用的香料也大不同。 后代人烧香拜佛多用的是线香,而宋代时线香并不常见,祭祀时多用的是螺旋状的盘香。 至于文人雅士用于点缀生活的焚香,是将香料制作香丸或者香饼,再置于香炉内隔着铜片用炭炙烧。由于炙香时并不是直接用火来烤香料,而是利用炭火的炙烤激发出香料的香味,所以宋人焚香,多是只闻香气,而不会见到大团的烟气。 所谓“香满一室,不见青烟。”便是如此。 赵偲见老丈如此悠哉,有些不忍打扰。 但老丈听到了脚步声,立即睁开眼来,见是一清秀郎君入店,忙起身来迎道“郎君有何吩咐” 赵偲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桌上的香炉道“敢问老丈这是什么香,如此凝神静气。” 老丈笑着捋了捋白胡子道“这是今日新到一味香品,名为龙脑香。用于熏衣可去三虫,平日里焚炙还有明目、镇心之功效。” 龙脑香又名瑞龙脑,又唤作瑞脑香,是清照最爱的香品。 赵偲对香品无甚研究,只是觉得此香极好闻的,听到这香是龙脑香后,便鬼使神差道“敢问老丈,此香品价钱几何” “一盒香五百文。” “五百文”赵偲瞪大了眼睛,“老丈,这价钱可是贵了些” 老丈笑了笑,从一旁拿出个做工精致的小锦盒来,打开与赵偲一视“郎君请看,这可不是一般的龙脑香,而是龙脑香中的绝品,梅花龙脑。其香气较一般龙脑还要清远深长,如此绝品,费五百钱亦不亏也。” 赵偲见小锦盒里装着二三十枚晶莹的小薄片,倒是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 但赵偲一瞬便做了决定“老丈,这盒梅花龙脑我要了。”说罢赵偲又走到另一边的货架旁,拿起了一个水鸭造型的铜制香炉来看。这个水鸭造型十分娇憨可人,圆溜溜的眼睛加上张得大大的鸭嘴,赵偲见着觉得十分逗趣。 老丈见赵偲喜欢,便道“这香鸭已在铺中售卖多时,一直无人问津。若是郎君喜欢,五十文即可拿走。” 赵偲一听这香炉只要五十文,先不管自己用不用得上,也买下了。 于是这日午后,维莠远远瞧见赵偲及归来,又见手上提着个似禽类的物件。 待走近后,维莠方看清了,是个水鸭形状的香炉,不过这个鸭子长得好似有些奇特 维莠瞄了瞄这个形状奇怪的铜鸭,笑问赵偲道“府库里还有好些个香炉呢,王爷你平日里又甚少焚香的,怎得又买了个香炉” 赵偲闪躲着眼神道“这是旁人送的。” 旁人这么奇怪的香炉,何人会送呐 维莠心中默默腹诽。 但是赵偲不欲再多言,与维莠随意敷衍了几句后便火速回了自己房间。 一路跟在赵偲身后,虽然他不懂为何赵偲要说谎,但毕竟一心向着赵偲的,想着兴许郎君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便多嘴。 至赵偲房中后,将锦盒连着香炉放在桌上,自己则是准备退出房去,谁知赵偲唤住了他。 “” “诶咱在呢。” “你” “郎君怎得了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自从赵偲遇刺后,时常自责,更是十分忧心赵偲的身体状况。毕竟与赵偲一同长大,知道赵偲一向体弱。 赵偲一脸别扭的指着桌上的锦盒与那个水鸭形状的香炉道“这两件东西,你一会儿送到李小娘子那里去。” “啊”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让他去送个东西,郎君为何如此别别扭扭的,但他下一秒马上答道“诺。” 赵偲见应下了,便挥手让他先下去休息片刻。 只得将桌上的两样东西拿好,一脸呆滞的退了出去。 赵偲看着把房门关上,自己踱步到书案前,随意拿起了一本医书翻了一翻,自觉看不进去,又将夹在医书中的几张红笺拿出来拈了一拈,复又夹了回去,将书掷回桌上,之后又来回在房中踱了几圈,只觉自己心神不宁。 清照素喜瑞脑香,应是不会拒绝这份礼物罢 赵偲暗想。 可是清照近来的表现实在反常,赵偲竟也有些害怕起来。 “莫不是在我养病这段时间,她认识赵明诚了”赵偲喃喃道。 可即便是认识了赵明诚,也不至于不理自己罢 赵偲愈胡思乱想,愈是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催促将东西送过去,探探清照的反应。 直至日落,归来复命。 东西全被退了回来,清照一件都没收下。 赵偲甚是气馁,挥手让下去休息。 退下去,复又来敲赵偲的房门。 “什么事”赵偲有些疲惫。 “郎君,那盈盈虽然没收下咱儿带过去的东西,但是交给咱一个包袱,说是原物奉还,咱儿方才忘了。” 赵偲忙起身来开门道“拿来我瞧瞧。” 恭敬的将一个米色的包袱递给赵偲,赵偲打开来一看,包袱里乃是两件做工精巧的襦裙。” “这襦裙好生眼熟。”脱口而出道。 赵偲将襦裙展开来细看了一回道“去把阿莠唤过来。” 答应下来,忙去唤维莠过来。 维莠至赵偲房中,见桌上放着的两件襦裙,赵偲则是坐在一旁。 赵偲见维莠来了,便问她“你瞧瞧,这襦裙可是你的。” 维莠也没细看,便说“是我的,王爷你受伤时我见那李小娘子及她的女使皆是一身血污,便将自己的衣物先拿出来与她二人更换。如今她竟专门遣人送还,真是有心。” 维莠不知缘故,只道是清照专门派人将衣物送还。 赵偲则是有苦难言,默认了维莠的说法,就当是清照专门遣人送还衣物罢。 “是你的便好,拿去罢,我要歇下了。” 维莠见赵偲面有菜色,想是乏了,忙拿好自己的衣物便退下了。 维莠一离去,赵偲房中又是一片寂静。 赵偲将清照退回来的小锦盒打开,拿出一片瑞脑香,随意的放进房中的香炉里。 赵偲房中的香炉里是常备着木炭的,需要焚香时,只需要燃上木炭即可。 毕竟是上好的梅花龙脑,不过须臾,整个屋中都弥漫着清幽深远的香气。 这瑞脑香确是有镇心之效,赵偲此刻只觉得肢体都松软下来,也不似方才那般焦躁。 这心一静下来,反而容易想通许多事情。 赵偲本是百思不得其解清照这般与自己冷战是为何,可她退回了自己的礼物,还顺道将维莠的衣物送回这个举动,让赵偲好似抓着了什么一般。 依清照的性子,若是要退还衣物,早该差人送还了。 可她偏是在自己示好的时候才送还,好似故意泼冷水一般。 赵偲揉了揉眉心,心中苦道当真每个女人都是一篇阅读理解,不是送分,就是送命。 再说清照近况。 清照自那日离开永宁郡王府后,便闭门不出。李迒几次来闹她,也被她厉声轰走了。 盈盈知道自家小娘子心情不好,且也不是自己能劝慰得了的,只得是伺候清照更加尽心妥帖。 清照本是满腹情绪,可这情绪莫可名状,非是她不与人言说,而是话到嘴边便化作一声长叹、一点清愁、一对颦眉。 索性休休,万事皆付沉默。以思无益,不如阅书。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分、一刻、一个时辰、一日、一旬,也不过是一旬,清照对赵偲满心的怨怼便化作了浓浓的担忧。 这日清照在房中读书,可手中虽执着卷,心思却早不知飞往哪里去了。 “不知阿偲伤势如何了”清照喃喃道。 是了,即便是阿偲他表里不一,他贪好女色,可他待自己何曾有过轻薄之举 那日他挡在自己身前又何曾有过半分犹豫 清照放下书,用手抵着面颊。 明明都过去一旬了,清照却依然能清晰记得赵偲的鲜血喷溅在她面上时的触感。 温热的就好似赵偲这个人一般 清照垂眸托腮,直至烛尽香残,残蟾落,晓钟鸣。 才方觉又是枯坐了一夜,不禁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至九月末,赵偲陆陆续续的遣送了信来。 清照从信中得知赵偲伤势已无大碍,心中大石这才放下。 但忧虑既轻,幽怨又起。 她虽已接受了赵偲蓄养歌妓之事,但心中总有一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但就是不想搭理赵偲。 故送来的信她皆收下了,但未有回复之意。 这日盈盈拿着个锦盒并一个禽状香炉至清照房中时,清照正在房中调香。 宋人爱焚香,自然也爱调香,许多文人士大夫都将调香当成生活的雅趣。 闲暇之余,自己将各色香品以合适的比例加以调和,从而调出心悦之香。 清照埋头捣鼓,乐在其中。 忽的被盈盈一唤,抬起头来问道“怎得” 盈盈将锦盒及禽状的香炉放置在清照的书案上道“永宁睦王遣人送来的。” 清照抬眼看了一回道“送回去。” 盈盈见清照对赵偲送的礼物毫无兴趣,心中欢喜,马上答道“好嘞,我这便还回去。” 盈盈拿起东西来转身就要离去,清照却唤住她道“等等。” 盈盈恐清照反悔,忙将东西紧紧抱在怀中。 清照笑道“我既说了不要这些物什,便不会反悔。”说着清照起身行至柜前,取出一个包袱来递与盈盈,“这个包袱你也拿去给哥儿罢,就说原物奉还。” 盈盈乖巧的接过包袱道“诺。”而后将其他物什拿好,退出房去。 清照目送着盈盈离去后,方坐回书案前,手指拈起一钱丁香来,复又放下。 而后叹着气将桌上的各色香品收好,放回柜中。 似乎,她并未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平静。 待盈盈归来,清照见她一脸轻松愉悦,明知故问道“都还回去了” 盈盈一边收拾着清照的书案,一边答道“自然,也是辛苦哥儿了,这么来回跑动。” 清照疑惑道“你先时不是极恶哥儿的怎得如今还心疼起他来了” 盈盈停下手来,吞吞吐吐道“也说不上极恶只是他这人木头木脑的让人见着着急再说他前些日子救了我一命的怎的也不能再对救命恩人那般” 盈盈这番话,像是对清照当头棒喝一般。 清照虽是脸色依旧,但心上,却似针扎。 盈盈尚且知道恩义二字,我如今对阿偲这般,阿偲可会难过 为何要将赵偲特意送来的物什退回去呢,清照不禁后悔起来。 恰巧盈盈在这时偏又数落起赵偲“不过说起这睦王也是好笑,怎会送个那么丑的水鸭香炉,莫说是小娘子你不要,就是送给街上的叫花子,都不定要的呢” 盈盈正说得起劲,哪知清照幽幽一声道“盈盈,莫要再说了。” 盈盈这才察觉到清照的情绪不对,于是乖乖地闭了口,继续收拾起房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这日端王府中,日上三竿,赵佶还未起身。 忽的管家匆匆跑至赵佶的房前,敲门唤道“王爷,王爷” 赵佶睡得正欢,被唤醒了自是大不乐意,不耐烦道“何事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门外的管家毕恭毕敬道“王爷,睦王爷来寻您,现在正堂里候着呢。” 赵佶还在半睡半醒之间,喃喃呓语“睦王那是何人不见不见,你随便打发了,就说就说我有病”赵佶说罢朦胧又要睡去,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来人缓步走进赵佶的房间,笑道“你有什么病,可要我给你扎两针” 赵佶只感来人声音熟悉,勉强睁开了眼,便见赵偲正站在自己床前,手中还拿着根银针,似笑非笑的自己。 吓得赵佶搂住了被褥慌道“十四郎你怎么来了,你要作甚” 赵偲笑道“你不是有病有病扎两针便好了”说着便拿着银针,向赵佶床边走了一步。 赵佶连忙讨饶“我没病我没病我不要扎针”一边喊着一边往床的里侧蜷缩。” 赵偲被赵佶逗得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道“不闹了,不闹了,你赶紧起身洗漱一番,我有事与你商量。” 赵佶被赵偲这么一闹也是彻底醒了过来,赵偲唤来在门口候命的婢子伺候赵佶洗漱,自己则是回正堂去候着。 之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赵佶洗漱完毕,一身清爽的来见赵偲。 赵偲茶已吃过两三碗,正等得百无聊赖。 赵佶一来便是勾着赵偲的肩膀笑道“睦王爷,让你久等了。” 赵偲放下茶碗,嫌弃地拍开赵佶的手道“睦王爷是何人” 赵佶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嬉皮笑脸道“我那不是睡糊涂了么十四你莫气莫气”说着又猛拍自己脑门道“你瞧我这记性,你刚受伤那会子我去看你,专门备下了一只百年人参要与你,不想竟忘了。今天你既是来了,正好拿回去。” 赵佶说着便要唤管家去拿人参过来,赵偲忙拉住他道“不急,一会再拿不迟。” 赵佶想了想道“也是也是那你要不要吃蟹黄包子我府里有个厨娘做的蟹黄包子乃是汴京一绝我这就唤她给你做” 赵佶说着又要去唤厨娘来,赵偲忙又扯住他道“不用,我现下不饿。” 赵佶耷拉着脑袋,又想了一会,忽然来了灵光,拍手道“那我唤府中的乐伎给你弹两首绝活我和你说,我近来又写了支新曲儿你可” 赵佶正欲眉飞色舞之际,赵偲忙打断他道“十一哥,我今日来你府上,不是来吃饭听曲儿的。” 赵佶瞪大眼睛不解道“那你来作何” 赵偲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耐着性子道“我有事与你商量。”说着赵偲从一旁拿出一个卷轴来,递与赵佶,“打开看看。” 赵佶笑着接过卷轴,嘴中还念念有词“原来你特地来我府上,是要我替你看画。我和你说,你可是找对人了我” 当赵佶缓缓展开卷轴,看清此系何画时,惊得竟忘了言语。 只见他瞪大了眼,将画拿近来细视,竟又觉看不清此中妙处,急得赵佶大唤“来人把我房中的长书案搬来快” 端王府的管家自是清楚自家王爷的脾气的,忙唤小厮去搬书案来。 书案才放好,赵佶马上将画卷于书案上展开来,一边展画,一边细细查看。 待画卷完全展开,目测估量,此画横四十寸有余,纵约十五寸,画上所绘乃是玄宗朝杨氏三姊妹在众婢子与从监的引导和护卫下,一行八骑九人挥鞭策马,外出踏青游春之景。 “虢国夫人游春图,没想到我这一生竟有缘能得见真迹”赵佶喃喃自语,不禁落下泪来,又怕自己泪水污染了画作,忙退身几步,急急地以袖拭泪。 赵偲则被赵佶的反应给吓到了,不过是一副画作,即便是珍贵异常,也不至喜极而泣罢 但不待赵偲心中多加腹诽,赵佶早已冲到她的面前来,扯着她的衣袖,激动的说道“十四虢国夫人游春图这竟真是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你先时说你替我寻到了,我只当你哄我开心,不想你是真的寻到了” 赵偲被赵佶晃得头昏目眩,忙按住他的肩膀安抚道“自然是真的,本是你生辰时要赠与你的,不想装裱多花了些时候” 赵佶松开赵偲的衣袖,复又翻身扑于书案上,喜不自禁道“不妨事,不妨事,如此珍品,便是让我再等个三年五载,我亦甘之如饴。” 赵偲见赵佶喜爱至此,也是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不枉我花费二十万钱买下。 赵佶对这虢国夫人游春图,愈看愈是喜欢,恨不得将此画作中的妙处对赵偲说尽了才好。 正当赵佶从画作的人物数量说到用色之时,赵偲及时打断他道“此画玄妙精巧至极,恐你我二人亦不能将此妙处尽窥。” 赵佶此时不过十八岁,还是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 只见他认同的对赵偲点点头道“十四郎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拿着画去找些深谙此道之人一同探讨” 赵偲摆手笑道“不必如此麻烦,我有个主意,你可愿听” 赵佶皱眉道“有何不愿的,快快说来。” 赵偲拿乔一回,然后缓缓对赵佶说出她的主意来“如今正是秋高气爽,不若在你王府园中办个雅集,备上香茗美酒、金石古玩一类,再将汴京中那些个硕师名人请来。岂不是既能吟咏作句,又能清玩金石,一举两得。” 雅集,指的是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 赵佶本就是附庸风雅之人,对雅集这类的活动,自是乐在其中。 但他又觉得书贴邀请那些雅士名人来是个麻烦事,故犹豫道“你这主意极好,只是请那些雅士着实要费些工夫。” 赵偲早将赵佶摸透了,见赵佶欲要上钩,马上又抛出一个饵料“其实此次办这个雅集还有一个目的。” “何目的” “这次将汴京中的名士及其家眷请来,再将虢国夫人游春图拿出来与京中名士一同赏玩。一则可了你平生夙愿,二则告诉所有人这虢国夫人游春图已归你所有。这图金贵之处,你心中自是清楚。这图如今归了你所有,你又特办雅集与京中名士共赏,此事一传出去,世人皆知你爱惜名画,又不吝与人共赏,必会将自己私藏的珍品拿来与你一同品鉴。届时,你还怕看不尽这世间佳作” 赵偲这一番话,直击赵佶的内心。 赵佶猛拍桌道“妙计此真乃妙计我马上差人书门状,过几日便在府中办雅集”赵佶说着便起身要去唤管家来,赵偲又拦住了他,赵佶急道“十四郎你作甚又拦住我。” 赵偲笑道“你莫要心急,此次雅集,你只腾出个处所,备好金石器物、香茗美酒,其余之事,皆由我来做。” 赵佶大喜道“如此好事你怎得不早说”说罢反身来又勾住赵偲的肩膀道“不对,处所、金石器物、香茗美酒都由我准备,那你岂不是写写门状即可” 赵偲这次倒没将赵佶甩开来,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还得差人去送门状。怎的,虢国夫人游春图都赠与你了,还舍不得那点茶水钱” 赵佶忙笑道“舍得舍得。以后这等好事,不必与我商量,你出力,我出钱。”赵佶说着松开赵偲,唤来管家,吩咐举办雅集之事。 赵偲看着赵佶的背影,默默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是把事办成了。 原来赵偲送画不假,但从未想过办什么雅集,毕竟她对国画只是一知半解。花了一大笔钱买来虢国夫人游春图也不过是因为赵佶喜欢,她投其所好,说白了就是政治投资。 赵偲会想到举办雅集,是因着清照多日不睬她,送去的礼物也被退回来。赵偲莫名其妙承受这种冷暴力,心里自然委屈,本来也想着不理清照,可是赵偲转念又想,清照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能让她这般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赵偲见不到清照,送去的信,清照也一封未回。在这般情况下,赵偲终于是急了。 于是思来想去,赵偲想到了举办雅集这个办法。 既然自己请不出清照,那便让李格非去请,清照总不会不给自己爹爹面子吧况且清照也不知此次雅集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按照自己对清照的了解,雅集这类活动,清照一定会来,不愁见不到她的。对此,赵偲成竹在胸。 至于为何要包揽书门状之事,赵偲也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 一则只要在门状上加上可携家眷四字,李格非定会携清照来;二则若让赵佶去办,指不定一封门状投到赵挺之家里去了,赵偲可不想在雅集上见到赵明诚。 如今书帖的活既然让自己包揽下了,那么要请哪些人来,就尽在赵偲掌握之中。 赵偲想着还有许多事需要安排妥帖,便急急向赵佶请辞要走,赵佶忙令人将人参拿来与赵偲带走,并嘱咐她道“记得过几日再来。” 赵偲点头应下,而后便回府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赵偲回府后与维莠、李洵商议了一番,定下了端王府雅集的邀请名单。 除了李格非之外,晁补之自然也在名单之内,另外还请了与李格非同为“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廖正一,此三人皆是在汴京中极有名望的文人士大夫。 当然雅集只请三人略显寒酸,故又请了些在汴京中富有美名,又甚通金石古画的文人墨客。 最后粗略计算,名单中所列有十五人,并附注可携家眷一同前往。 名单定下后,书写门状及投状不过小事,赵偲麻利的差人一一办好。 被邀请的文人才子一看端王竟举办了雅集,邀众人一同鉴赏虢国夫人游春图,无不心欢,纷纷响应。 而赵佶对这次雅集亦是十分上心,除了将府中庭院布置精细妥帖之外,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古玩金石,至于雅集所要用到的香茗美酒、杯盘茶盏,更无一不是精品。 至九月最后一日,端王府雅集如期举办,墨客骚人齐聚端王府。 这日第一个到达端王府的是晁补之,一进门就是满面笑容,与赵偲、赵佶相互作揖见礼后,便开始与赵佶寒暄,言语中多是赞赏之意。 赵偲倒是蛮喜欢晁补之这个老先生的,一来他是清照的老师;二来晁补之此人性情豪爽,待人又极和善。 赵偲在太学中旁听时,其实太学中的学官多是看赵偲不惯的,只有晁补之时不时会来与她寒暄两句,从不因她不通文墨而厌嫌她。 晁补之这边刚与赵佶说了一会话,赵偲远远的便看到李格非携着清照及李迒进门来了。 赵偲心中一喜,但也不待她上前搭讪,晁补之看到李格非携着自己的爱徒来了,早都迎了上去。 晁补之和李格非关系向来甚笃,在这等场合上遇见了更显亲密。 清照本是乖巧的跟在李格非的身后,垂着眸,目不斜视。 但自她踏入此门后,总觉着有道视线似有若无的。于是她悄悄的抬起眸子来顾盼一回,便看到赵偲正站在一个俊俏郎君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清照不禁心中一惊,但不待她收拢心神,李格非已经唤她与李迒向端王、睦王及晁补之见礼。 清照不敢疏忽,强压住心中忐忑,与弟弟李迒一同行礼。 向赵偲行礼时,清照踌躇一回,终是唤了一声“睦王爷,万福。” 清照柔声细语的一唤,竟让赵偲莫名的不快,她顿敛了笑意,无甚表情的与清照点了点头,便算见过礼了。 清照行完礼,自又与李迒退回李格非的身后。 不过清照此时虽面上不见情绪,心中却早已暗暗难过起来。一则惊讶赵偲为何在此,二则在意赵偲方才冷淡的态度。 她本是对今日的雅集满心期待的,如今却恨不得马上回了李宅才好。 但如今既已到了这端王府,去留又岂是清照说得算的,待邀请名单中的诸人一一到场后,赵佶马上携着众人至端王府中庭。 端王府中庭是个大花园,种了许多的奇花异木,又因着赵佶甚爱画花鸟的,故庭中还养着许多鸟雀,虽不过是个中庭,其中却是假山林立、小桥流水,踏入其中犹如进了世外桃源一般。 赵佶先带着众人把玩了一番他府中珍藏的前人字画及书帖。 李格非和晁补之看得极是认真,毕竟平时所见皆是仿本,真迹难得。 至于金石一类,则非常人可考。 因着具是一些铸有铭文的上古器物,上镌刻文字晦涩难懂,诸文人拿着青铜簋一边暗暗称奇,一边又因看不懂其上所铸文字而惋惜摇头。 清照对此类器物自是极有兴趣,可她又不能直接拿器物来看,只能悄悄在李格非的身后,捻手捻脚的悄悄探头。 赵偲虽是生气,但她注意力只在清照身上,看到清照踮着脚,探头探脑地拼命想看清桌上那些器物时,赵偲忍不住侧过身偷笑了一会,暗道清照怎会如此可爱。 方才赵偲心中那一点不快,竟也就这般轻易散去了。 赵佶领着众人一路看下来,也看了近五张长书案的字画金石,众人在一饱眼福的同时,也纷纷感叹端王年纪轻轻竟已收藏了如此多的精品。 正在众人打趣说笑之时,赵佶忽的停住了脚步,众人亦停下脚步来,抬头一看,面前乃是一张做工精致的书案,但其上空空如也,未放置一物。 众文人面面相觑,不知赵佶是何意思。 只见赵佶拍了拍手,从旁边走出两个小厮来,手上还共捧着个画卷。 赵佶以目示意,那两个小厮于是缓步走上前来,将画卷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待画卷展开四之有二,赵佶身后的文人已是睁目掩口,纷纷向前走了一步。待画卷完全展开,连李格非、晁补之都凑到赵佶左右,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案上的画作。 “诸君,此便是唐代张萱所作虢国夫人游春图,吾有幸得之,但不敢一人藏私。今日请诸君来此一聚,便是欲将此传世之丹青与诸君共赏。除此之外,庭中所置香茗美酒、笔墨溪藤,诸君皆可随意取用。今日雅集,只愿诸君尽兴,方可了吾之心愿。” 赵佶说罢对众人拱手作揖,众人自不敢慢待,纷纷拱手作揖回礼。 至此,今日端王府雅集才算真正开始。 所谓雅集,其实是文人士大夫聚集在一起,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 虽一般皆会在其间陈列各色古玩书画以供参加者清玩,但这毕竟不是雅集的主旨。 只待赵佶这个东道主一番陈词说罢,众人方才敢开始享受雅集之乐。 赵佶为此次雅集做了许多准备,不管是笔墨纸砚、还是瑶琴棋盘,只要是与“雅”有关的物件,他具是准备妥当。 众人一开始,大多还是围在放置着虢国夫人游春图的书案边上,与赵佶一同品鉴画作。 李格非与清照则站在书案的尾端处,亦是兴致勃勃的低声讨论着。 赵佶今日说了不少的话,现下觉得既是欢悦又是口干舌燥,于是去拿酒来与众人吃。 这一杯酒下肚,在场诸人皆感身心放松,终于不再分什么王侯庶民,放开怀来享受这次端王府雅集。 有几个文人到放置着笔墨纸砚的书案边上,开始执笔填词;善作画的则是执笔以端王府中庭的小桥流水为意向作画;也有看着瑶琴就手痒,忍不住抚琴之人,可谓是其乐融融。 赵佶此人有个毛病,一喝酒就来兴头,上次来兴头还是在赵煦的寿宴上,他挥毫洒墨,博得满堂喝彩。今日他倒是无写字之兴,只是转身时看到两个文人正在斗茶,不过此二人手法平平,赵佶只觉得糟蹋了自己所准备的龙凤团茶。 古人有云怀才好似怀孕,总是藏不住的。 赵佶这般点茶高手,看着这两个文人毛手毛脚的点茶手艺,终于是坐不住了。 他先是走到放置香茗的长桌边上,而后大喊一声“诸君之中,可有人愿与吾斗茶” 在场诸人皆知赵佶是“点茶”高手,其“点茶”手艺之精怕是京中的“茶博士”都不妨多让,自是无人敢与赵佶一战。 赵佶瞧着庭中诸人皆无意与他斗茶,心中无趣,于是指了指放在大石案上的瑶琴道“若有人斗茶能胜过吾,吾愿将此“独幽”琴赠与他。” 赵佶的这把瑶琴,名为“独幽”,乃是唐代传下来的名琴。 琴面桐木斵,琴底梓木斵,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所制。属不可多得的珍品。 赵佶拿出如此筹码来,自是有不少文人万分心动。 但若是在此地斗茶输与赵佶,这个脸可算是丢得“誉满京城”了。 故众人虽是心动,但身子皆一动不动。 就在赵佶准备放弃之时,有一道女声传来“奴愿与端王爷一斗。” 赵佶侧身一看,声音的主人正是李文叔的长女,李清照。 赵偲本窝在一棵松树下,一边盯着清照的行踪,一边暗忖着将清照劫走的时机。 但她盯着盯着便看到赵佶在那边大声嚷嚷着什么斗茶,然后没人理他。 过了一会子,清照那丫头突然走了上去。吓得赵偲忙离开了松树,往赵佶这边走。 赵偲一阵快步才站稳脚跟,便听赵佶说“有趣,不知尊君李大人意下如何” 李格非心中自是不愿意女儿在人前抛头露脸的,可清照就这么往赵佶面前一站,他连拉都来不及拉住,如今若是不允,只怕扫了端王的兴致。 于是李格非无奈作揖道“小女生性愚顽,还望端王爷不吝赐教。” 赵佶兴上心头,大笑道“吾自当全力以赴。” 宋时的斗茶又称作茗战,宋人吃茶在唐人的基础上又复杂化了许多,唐人吃茶多是以“煎茶”为主,还会在茶中加入姜和盐调味。 至宋代以后,宋人吃茶以“点茶”为主,所谓“点茶”,是先将茶饼磨碎成粉末状,而后再一边冲入开水,一边用茶筅击拂,使沸水与茶末完美的交融,并泛起茶沫。 而斗茶中,“点茶”前斗的是茶末质量、水质、火候、茶具,“点茶”后斗的是击拂后茶汤的色泽及茶汤的汤花是否乳白如瑞雪且久久不散。 这一套复杂的“点茶”法,最是考验斗茶人是否有高超的烹茶技艺。 赵佶为了这次雅集备下了许多不同的茶饼,有龙凤团茶、七宝茶、鸠坑茶。 其中最金贵的当属龙凤团茶,一斤售价黄金二两。 当然就算是最好的茶饼亦有优劣之分,茶饼若野牛胸脯一般棱角整齐的为上品,茶饼干枯瘦薄、凋败变形的为下品。 赵佶平日所吃皆是上等好茶,自不会选错茶饼的。 清照则是仔细的挑拣茶饼,来回翻看茶饼的纹路、色泽,最终也在龙凤团茶里挑选出了一块纹路繁杂的茶饼。 赵佶瞄了一眼清照所选的茶饼,心中暗道眼力倒是不错,与我所选茶饼,不差多少。 茶饼选罢,两人各执一炉,将茶饼放在火上稍作炙烤去除水份。 赵佶成竹在胸,清照也不妨多让,两人的茶饼经微火炙烤后斗散发出淡淡的茶香来,未有丝毫焦气。 去除完水份之后,便是碎茶及碾茶的环节,此环节考验的便是烹茶人的细心和耐心,要将茶饼碾成茶末着实需要一番功夫,茶末碾磨得愈细,点出来的汤花便愈密。 碎茶时要用到茶臼、茶杵两样工具,两人皆用干净的宣纸将茶饼密密的包裹起来,而后放入茶臼中用茶杵捣碎,捣碎后再将敲碎的茶块放入石磨中碾细。 这个阶段要求快速有力的转动石磨,磨出的茶末愈细愈好。 赵佶平日里甚少运动的,只是用力转动了几轮石磨,额上便沁出薄薄的汗来。 再看清照,她不与赵佶一般用蛮力转动石磨,而是活用巧劲,虽她气力比不上赵佶,但依旧将茶末研磨得又细又腻。 两人方碾罢茶饼,即将茶末放入罗娟制成的筛网中再次细筛茶末,只取最细的茶末。 筛了须臾,两人最后得到的茶末,放入盒中,份量亦是基本相同。 此时虽还未开始点茶,但赵佶心中已有些惊异不想这李小娘子,碾茶竟有如此功力。 但斗茶的重头戏毕竟在“点茶”上,赵佶难得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愈发兴奋起来,他笑着对清照说道“寻常斗茶,茶饼、甘泉、茶具皆须自备。然今日你我所用皆不相伯仲,要观胜负,还须茶盏中见。” 清照听罢只是微微一笑,手朝着放置着茶瓶的桌案一摆道“请。” 赵佶看着清照一脸从容的面庞,心中对清照的烹茶技艺愈是好奇。 于是赵佶与清照先是将茶盏、茶托放好。 端王府中的茶具自是不差,茶盏乃是极好的黑釉茶盏,所配的茶托则是银质荷叶状,造型清雅且独具匠心。 放置好了茶盏、茶托后,赵佶与清照各执一茶瓶,往里倒入山泉水,在置于燃烧着木炭的暖箱上煮沸。 不要小看这个煮水的过程,水的沸腾程度乃是点茶成败的关键。 水温不够茶末便会浮起,水温过热,茶末便会下沉。只有火候恰好的沸水才能点出最佳的茶汤。 赵佶紧盯着炭火,清照则是计算着时辰,两人皆是一脸严肃。 待汤瓶瓶嘴中吐出的白雾稍有一丝变化时,两人同时将汤瓶拿起,随后以沸水烫洗茶盏。 不过此道程序并不是为了清洗茶盏,而是为了使茶盏保持一定的温度。 因为茶盏冷则茶不浮,且不利于茶香的发散。 烫洗过茶盏后,进入调膏程序。 赵佶与清照将盒中的茶末轻倒入茶则中,再用茶匙舀出合适的份量来放入茶盏,倾注入少量的沸水,将茶末调至膏状。 而后便是“点茶”中的重头戏,击拂。 需要烹茶人一边手执茶瓶往茶盏中冲点,一边用竹制的茶筅在茶盏中来回搅动,在搅动的过程中茶水表面便会泛起一层汤花来。 赵佶手执茶筅,灵活的在茶盏中搅动,茶汤随着他的动作匀称的做着回旋,渐渐泛起细腻的汤花来。 清照巧指纤纤,仅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茶筅一端,运用着手腕的巧劲搅拌着茶汤,霎时茶盏里若清泉拍岸,击起千堆雪。 清照与赵佶这般对决,绝非凡夫俗子那般手中搅着汤,还要用余光去瞟他人技法。 他二人眼中皆只有自己的茶盏,几番击拂,待时机一到,便停下手来。 两人也不急于看对方茶盏中是何情况,而是先对视一笑。 在旁观看了半日的赵偲、李格非诸人早已心急如焚,忍不住往前来一探胜负。 先前说过,“点茶”的胜负一是看茶汤的色泽,二是看汤花的质量。 茶汤以纯白为上,汤花则是看谁的汤花更绵密纯白,且浮在茶汤上的时间久。 在场诸人先是看赵佶的茶盏,只见茶汤浓郁纯白,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 再看清照的茶盏,乳雾汹涌,溢盏而起,且周回凝而不动。 竟与赵佶不分轩轾,无高下之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却说赵佶与清照的“点茶”技艺不相伯仲、难分胜负,正在僵持不下之时。 忽然清照拿起一旁的茶匙,开始在茶盏中的汤花上勾勒起来。 赵佶注意到清照的动作,也拿起了茶匙在汤花上拨弄。 须臾后,两人停手,而后互看对方盏中状况。 只听赵佶哈哈大笑道“是我输了。” 赵偲忙上前查看,只见赵佶的茶盏中漂浮着的汤花已被绘成一幅山水鹜翅图,其中浮沫团团相汇组成了缥缈群山,山上孤鹜齐飞,颇有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景致。 再看清照盏中,赫然一只仙鹤展翅翔空,多余的浮沫被清照“妙笔”点缀成祥云。 “刘宾客有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我与李小娘子皆以秋为题分茶,但李小娘子盏中之意境,乃在我之上。” 虽是斗茶落败,但赵佶面上却毫无难色,尽是愉悦之情。 原来适才他与清照“点茶”已至僵局,难断胜负。 清照见此景况,忽福至心灵,拿起茶匙绘起了水丹青,直接向赵佶下了“分茶”的战书。 所谓分茶,并不是将茶分与旁人,而是利用茶汤上的汤花,来表现字画的艺术形式。 又称作茶百戏和水丹青。 围观的诸人其实从赵佶与清照“点茶”开始,早已看得是目瞪口呆。 现下再观二人所绘画水丹青,竟连从何开始评头论足都不懂,只能是一脸艳羡。 晁补之及廖正一此时正捋着胡子,满脸笑意的与李格非低声说着什么。 只见李格非苦笑一会,摆手摇头,但隐隐还是能看出李格非心里是为清照自豪的。 清照这时,额上早已渗出不少汗水,因着斗茶是在暖箱边上,炭火灼灼,难免燥热。 但见她眸若含水、娇喘微微,额际娇腮上香汗淋淋且泛着自然的红晕,比起赵佶府中那些个敷粉施脂的艺伎美甚百倍。 况这般才情,又岂是庸脂俗粉可比。 赵佶看得也有些晃了心神,忙行至大石案边,将“独幽”双手捧起,奉于清照跟前“我言之有信,这把“独幽”,当归你所有。” 清照自见到这把“独幽”时,便甚是心悦,如今抱得宝琴,又怎能不笑逐颜开。 只见她双手接过“独幽”来,抱入怀中,宛若珍宝。 赵佶心口发烫,急急地稳住心神道“李小娘子既抱得宝琴,不若现下奏唱一曲” 清照心中其实也急于试琴的,既然赵佶相邀,她自也不推脱。 于是将“独幽”还置于大石案上,俯身而坐,纤指轻抚古弦之上,而后轻启朱唇唱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清照的嗓音自不能与那些歌者相较,隐约还带着淡淡的稚气。但唱至无可奈何花落去时,少女唱调渐转悲婉,似雨打海棠、杜鹃泣血;再至似曾相识燕归来此句,又似绝境之中复见柳暗花明之景,天真烂漫之情自然而发。一悲一喜,竟如此恰如其分。 赵佶听得入神,摆头间恰余光瞥见赵偲伫立于侧。 再观赵偲面色难喻,似有哀恸之情,眼睛却紧紧盯着古松下、石案后之人。 赵佶顺着赵偲视线,再观清照,只觉心口再不似方才那般灼热,禁不住苦笑一番,心中暗道可惜了。 待清照一曲歌罢,四下掌声一片,赞赏不绝于耳。 清照只是腼腆欠身一笑,而后起身退至李格非身后,不欲再去出过多的风头。 李格非看清照归来,只是笑着对她摇了摇头,看来并无意在端王府中对清照做过多的褒贬。 方才斗茶好似只是一段插曲般,一过了无痕。 至午后未时三刻,盈盈欲要出恭,但观望了一会,却没看到可以询问的婢子,急得盈盈悄悄的跺脚。 清照此时正与李格非在一张书案前看着李迒作画,隐约听到盈盈在身后发出细微的声响。 清照回身来看,只见盈盈坐立不安之态,一问之下,原来是欲要出恭。 古人云人有三急。 清照从不认为出恭是什么丢人之事,她环顾了一圈,见庭中确无可询问的小厮或者婢子,又见赵佶与赵偲坐在古松下说话,清照于是携着盈盈往古松下走去。 赵佶和赵偲本在谈一些琐事,赵偲一抬眼见清照迎面过来,顿时没了言语。 赵佶亦看见清照过来,于是笑问道“李小娘子有何见教” 清照先是微微欠身作了个万福,而后问道“敢问端王爷,府中恭所在何处” 赵佶微微一笑,给清照说了方向,又问“可需要我命人领你去” 清照摇头谢绝,而后便领着盈盈朝恭所去。 直至清照身影消失在中庭,赵偲忽起身道“我去趟恭所。” 说罢也不顾赵佶在她身后嚷嚷,径直去了端王府的恭所。 清照领着盈盈至恭所后便让盈盈去解决,自己则是在恭所旁的一个小花园子里等候。 今日从进了端王府见到赵偲之后,清照便心绪不宁。 莫不是对那把“独幽”琴一见倾心,断不会做出与赵佶斗茶这般事情来的。 方才与赵佶斗茶至酣时,清照也不知是输是赢,毕竟赵佶烹茶技艺绝不在自己之下。但当清照对着那茶盏中的汤花时,想起先前赵偲曾说过想见识她的活火分茶,于是清照也不知怎得就拿起了茶匙绘起了水丹青。 待她赢了赵佶之后,她竟有些恍惚,又暗道我这般也当是随心而为了罢。 不过清照心中仍是感激赵佶的,与赵佶斗了一番茶后,她方觉得心湖平静,不再似初入端王府时那般既忐忑,又无所适从了。故此时才能有些闲情来观赏端王府小花园中的落叶。 只见清照俯身拾起一片叶子来,细细的察看叶脉上的纹理,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想是盈盈出恭完毕来寻自己。 清照于是仍看着手中的落叶,背对着来人说道“盈盈,我不曾想那端王竟是阿偲的兄长,也难怪阿偲今日会在此处了。” 清照正在感慨,不想身后来人开口道“端王确是我阿兄。” 清照心中一惊,忙起身来回头一望,却见赵偲立于自己身后的一株银杏树下,笑望着自己。 两人便这般隔着几尺的距离对望了一会,正当赵偲欲再说些什么时,清照早已不再看赵偲,只听得她闷闷道“睦王爷为何在此” 赵偲听清照又叫她睦王爷,心中无名火起,只听她说“怎得只许李小娘子出恭不成” 清照听罢丢下手中的银杏叶,转身看向赵偲道“自然不是,恭所在睦王爷右手五十步之处。”说着清照对赵偲作了一福,“奴先告退了。” “站住。”赵偲唤住清照。 “睦王爷还有何见教”清照垂眸问道。 赵偲快步行至清照跟前,皱眉问道“若我何处做的不好,让你恼了,你直说便是,做什么对我这般不理不睬还阴阳怪气” 清照听到阴阳怪气这一词,不由得委屈涌上心头来,但她仍咬着牙答道“奴不敢,王爷你说笑了。” 赵偲凝视着清照的眼睛,想要从中窥探出一丝讯息来。 清照却是别开了眼,不让赵偲再看。 赵偲何曾被人如此对待的。她与人交往从来都是对等以待,那人待她好,她便也待那人好。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百般上心,结果却被莫名其妙的冷战,忽的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道“早知如此,那日便该被那恶汉一刀砍死,作甚要活着受此无妄之气。” 清照听到赵偲提起那一刀,心霎地软了大半,只听她带着淡淡的鼻音问道“伤可好全了” 赵偲此时却是一肚子委屈,忍不住回了句“怎敢劳烦李小娘子费心。” 清照终是克制不住,落下泪来“我早知是如此,你亲朋密友何其之多,又哪里轮得我来费心。” 赵偲见清照哭了,马上自悔言语冒撞,明明是来求和的,又怎会落入这般田地。 但幸而赵偲终是抓住了清照话中的关键之处“什么亲朋密友你是说阿洵和阿莠” 阿洵阿莠赵偲何曾这般亲密唤过谁呢。 清照不欲回话。 赵偲却看懂了清照的意思,忙解释道“阿洵、阿莠只是我府中的女使。” 清照一个抬眼,眸中具是不可置信“女使可她两” 赵偲打断道“我不知街头巷尾如何传说,她二人先前确是凤栖楼中的伶人,但因着一段缘故成了我府中的女使,替我料理府中杂事,我与她二人清清白白,绝无腌臜之事。” 清照垂眸思忖,还欲再问些什么。 赵偲见清照犹犹豫豫之态,只当她是不信自己,十分伤感道“难道我在清照心中,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般” “不是”清照忙抬头答道,而后耷拉着脑袋,“我只是,只是那日吓坏了。你伤的那么重,洵娘子又不许我陪在你身边。后面后面又到听那些个不知真假的闲话只觉得自个儿多余又又气你什么都不与我说”清照一边说着,一边低声啜泣起来,这么多日的担心与委屈,在这刻终于倾泻而出。 赵偲看着少女在她面前潸然泪下,心中只感又酸又痛。 她多想抚着清照的头,柔声的哄慰她。 但因着“男女大防”,她只能与清照隔着几尺的距离,看着清照哭得梨花带雨。 待清照哭声渐息,赵偲才柔声哄道“莫要哭了,一会让你爹爹看出来,便不好了。” 清照拿出帕子来擦拭了一番,带着淡淡的鼻音道“有你这般劝慰人的” 赵偲笑道“好,那便不说笑。但你莫要与我置气了,可好” “好但你要寻个机会与我说说说说她二人是怎得成了你的女使的。” “好。” “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结痂未落,已无大碍。” “那先前你送来的那盒瑞脑香与香鸭呢” “你说不要,我便自个儿用了。” “我几时说过我不要你既是送我了,怎可出尔反尔” “那我明日差给你送去。” “嗯我耽搁了这么久,爹爹一定急了,我先去寻我爹爹了。” “诶” 清照说着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花园,留着赵偲一人在秋风里凌乱。 不过总算是与清照和好了,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解决吧,赵偲心中如此想。 于是赵偲与清照二人纠结一番,终于是和好如初。 却不知这端王府小花园草堆里还另有故事。 那边盈盈出恭完毕,出来不见自家小娘子,于是往恭所旁的花园中找寻。 谁知盈盈刚入了花园,远远便瞧见自己小娘子与那睦王爷正在谈话。 盈盈忙要上去,却忽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手拉进了花园的草堆中。 盈盈挣扎不止,欲要大喊,却听得一熟识的男声道“嘘” 盈盈定睛一看,原来将她拉入草堆中的不是别人,真是睦王爷身边头号大木头。 “你作甚拉我进来”盈盈气道。 “郎君正与李小娘子谈话,你莫要去打扰”难得的严肃。 “你家王爷和我家小娘子还有何可说他不忙着和什么“朝云”、“暮雨”巫山云雨么”盈盈语气颇为激动的。 虽是个粗人,但礼义廉耻他还晓得,听到盈盈污蔑赵偲,他马上反驳道“你莫要胡说,郎君从未做过腌臜之事。” 盈盈眼睛瞪得大大的“汴京里谁人不知你郎君做的好事” 本是懒与人争辩的,但今日忽然说什么都想镇住盈盈一番。 于是原原本本将赵偲与李洵、维莠如何相识,如何治病,以至于如何入府都于盈盈说得清清楚楚。 盈盈本是怒火中烧,后竟渐渐安分下来,不再言语。 “事情便是如此,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绝不会撒谎。”这会眼睛瞪得比盈盈方才还大。 盈盈听清了原委,心中愧疚,竟不知如何回话才好。 正在此时,草堆里忽然进来一个人道“盈盈,你在这里作甚” 与盈盈心中一惊,转头一看,来人竟是李迒。 “小郎君,你怎么来了” “李小郎君,你怎么来了” 与盈盈异口同声道。 李迒看着与盈盈笑道“你两个还挺默契。” 盈盈觉得李迒眼神有些奇怪,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此时竟与靠在一处,吓得盈盈忙向旁边挪了挪。 李迒则是继续道“我本也来出恭的,见旁边有个花园,便进来看看。谁知一进来便听到一旁草堆里有喧哗之声,一钻进来,便看到你们两个了。”李迒说着四处看了看,“我阿姊呢” 盈盈忙道“小娘子正与睦王爷说话呢,我等不好打扰。” 李迒这时往草堆外探了探头,恰好撞见清照落泪,忙问道“阿姊怎得哭了” 盈盈抬头一看,自家小娘子果真在流泪。 盈盈忙要离开草堆,却被一把拉住不许她去,两人正在拉扯时,忽听到第四个人的声音“十四郎怎得如此没用” 惊得盈盈、及李迒往左一顾,未曾想端王赵佶竟也在此处。 盈盈与李迒战战兢兢,不知此时该如何见礼,而毕竟跟着赵偲多年,与赵佶也打过无数次照面了,故还较为镇定,只是问道“王爷您怎得在此处” 赵佶此时只顾着偷偷探脑的观察着赵偲与清照的事态,哪有空管他们几个,于是随意答道“怎得本王府中的草堆,你们能蹲得,本王蹲不得” 忙道“自然不是” 还欲解释,赵佶转头低声呵斥道“嘘” 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放低音量,赵佶才复又转头回去看戏,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原先只是跟过来瞧瞧,不想竟撞到这等趣事。” 赵佶看了一会,见赵偲从始至终皆隔着段距离与请照说话,摇了摇头道“木头尚未开窍,无趣、无趣。” 说罢赵佶起身来对几个道“你几个便在这边待着,莫要打扰他们。” 几个人点头应诺。 赵佶抬手将身上沾着的杂草拍落,又四周看了一圈道“不曾想我府中的恭所,今日竟能如此热闹,有趣、有趣。”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端王怎么疯疯癫癫的”盈盈看着赵佶的背影,不解的问道。 则是早见惯赵佶这幅模样,正欲开口与盈盈说道,谁知盈盈忽然起身拽着李迒道“小娘子走了,我们快跟上。” 这才发现,那李小娘子忽然离开了小花园,只留赵偲一人仍站在方才那个地方。 于是缓步行至赵偲身边,又见赵偲一脸呆滞,以为赵偲与清照仍未和好,便关切的问道“郎君,你可无事” 赵偲此时方回过神来道“无事。” “李小娘子可还与你置气” “不和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五十章 自端王府雅集后,赵偲与清照和好如初。 清照虽隐约察觉有些地方大不相同,但亦说不出何处不同。 这日十月十五,恰逢李格非外出不在宅中,清照又携着盈盈偷溜出府至“回春堂”中寻赵偲。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天愈冷,汴京的百姓们皆已换上了夹了袄的衣衫。 清照却还是上着抹胸下着襦裙,只将外穿的薄褙子换成了厚褙子。 赵偲则是早早将冬衣收拾了出来,穿上了夹袄的长袍。故见清照来时穿得如此单薄,不免摇了摇头。 恰好赵偲此时正在煎制药茶,顺手倒了一碗与清照道“喝了。” 清照乖巧的接了过来,抿了一口,小脸皱作一团“好苦。” 赵偲笑道“你穿得如此少,不喝些暖的去去寒,后面染上风寒怎生了得。” 清照撅了噘嘴道“不会,我近来夜里都温了茶吃” 赵偲摆弄着炉里的炭火道“茶我看你是温了酒吃吧” 清照心虚的低下了头,不作回答。 赵偲无奈的看了看她这幅小委屈样子道“少喝些,若你又伤酒了,我定开最苦的药与你。”说着赵偲狡黠的笑了笑。 清照听到最苦这个词,再看到赵偲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一哆嗦,忙把手中的药茶一饮而尽,逗得赵偲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许笑”清照一碗热茶入腹,脸色方红润许多。 赵偲虽嘴上答道“不笑、不笑。”却仍是淅淅索索的窃笑不已。 清照羞恼一会道“你就会笑话我” 赵偲忙道“我没有笑话你,我就是觉着觉着”你可爱,当然后面那三个字赵偲说不出口。 清照见赵偲欲言又止的,倒也不多为难,换了个话题道“你先前未与我说完的事,现下可否说” 赵偲一听便知清照所说系何事,她本也无隐瞒之意,故答道“当然。” 而后赵偲便将李洵与刘维莠如何入睦王府的缘由一一告诉了清照,当然李洵与刘维莠的身世以及两人的情感纠葛被赵偲隐去。 清照听罢不由叹道“亏得她二人姐妹情深,能入得你的府第,亦是她二人的造化。” 赵偲自知李刘二人绝非姐妹之情,但她又不好与清照挑明的,故转而问道“她二人曾是伶人,你可会” 清照笑着摇了摇头道“阿偲,你先前问我可将你与那些纨绔膏粱相提并论。如今我倒要问你,可将我与那些寻常女子等同视之” 赵偲听罢亦是一笑,摇了摇头。 于是两人心有灵犀,倒也不在纠结李、刘二人前尘往事。 “说来阿洵要我与你致歉,说是先时她待你凶了,望你不要介意。” “那时是我任性了,她急着与你上药,我还在一旁扭捏,倒是我的不是。还请阿偲你替我与她说声歉才是。” “好。” 赵偲与清照就这般在小药炉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享受着迟来的劫后聚首。 至午后,赵偲原想与清照到街上逛逛,谁知刚巧来了一求医的老丈。 赵偲观他气色精神具佳,不像是生了病的。细问之下,原系老丈的长女卧病在床多日,请过几个大夫来看皆查不出缘由来,故至“回春堂”求医。 赵偲思忖着难得清照出来一趟,偏生自己要去出诊,未免扫兴。 谁知清照开口道“阿偲,病人等候不得,你快随老丈去看看罢。” 赵偲感慨怎会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姑娘,于是对清照说“那我去出诊,你与盈盈去街上随意耍耍,饿了可去遇仙楼用饭,结账时报我的名字即可。” 赵偲话音刚落,只见清照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道“我要随你去出诊。” 不待赵偲回答,清照又加了句“你上回便带我去了,这回指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 赵偲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况且清照及有分寸的,亦不会添乱子,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随后赵偲四人随着孙老丈走街串巷来到了一处民居。 进了屋后孙老丈的妻子孙妈妈忙奉上茶汤来,赵偲不急着吃茶,先问了问病人的症状起居。 孙妈妈犹豫道“要说病症,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开始只是不爱说话,后面饭也不怎么吃了,整日恹恹的躺在床上。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也没见个好转,我和他爹才开始着急了。” 听到孙家的闺女的症状,赵偲与清照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是了,这和先前那个张妈妈的病症何其相似。 赵偲遂要求为孙大娘把脉,孙妈妈便携着赵偲一行人往孙大娘的房间去。 因着房间狭小,故只有赵偲及孙妈妈二人入房,孙老丈与清照几人便在门口等候。 赵偲入房时,见孙大娘面墙而卧,听孙妈妈几声呼唤才恹恹的转过身来。 孙妈妈与她好说歹说了一回,那孙大娘虽不回话,但倒是伸出了手来与赵偲把脉。 赵偲对这孙大娘极是看不惯的,虽她是病人,但也太不尊重自己的父母了罢 像极了一些被父母娇惯坏的小公主、小皇帝。 赵偲看在她生病的份儿上,忍着愠怒,将脉把完。 孙妈妈则是在一边紧张注意着赵偲的表情,但赵偲表情不温不火的,想必自己女儿不是什么大病。 赵偲把完脉后只言片语都未说,只是径直的出了屋,孙妈妈忙跟着赵偲出去。 孙老丈见赵偲出来,忙迎上来问“大夫,我女儿是什么病啊” 赵偲组织了一番语言,而后委婉的问道“敢问孙老丈,令爱可已许了人家” 孙老丈被问了一个激灵,但抬头看赵偲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像在说笑的,于是犹豫一番后答道“儿时曾定过娃娃亲,但因男方另有意中人,半年前便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赵偲听罢点了点头道“既是半年前,那便对了。” 孙老丈与孙妈妈对看一眼,不解道“还请大夫明说。” 赵偲先是看了一眼清照,而后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令爱所得之症乃是思郎之症或也可称作相思病” 赵偲这话一说完,在场众人皆不好意思起来。 尤是孙老丈与孙妈妈,听自己女儿是害了这个病,两个老人家老脸一红。 赵偲毕竟是医生,该说明白的还是要说明白“令爱此症乃是情志之症,思想气结而至经脉五气不畅,不可以药独治。” 不待孙老丈与孙妈妈开口,清照毛遂自荐道“阿偲,既是如此,让我去劝孙大娘一回可好” 赵偲低头一看,见清照正仰头望着自己,一脸自信之态。 可见经上次张妈妈一事,清照俨然将自己当成根正苗红的情志大夫了。 赵偲心中暗笑道这姑娘,还真有点心理医生的架势。 嘴上答道“既是如此,便麻烦你去劝劝那孙大娘了。” 清照弯眉咧嘴,迈着小步便往孙大娘的屋里走。 行至孙大娘的床榻边,清照摆弄了一下裙子,随后坐在了床沿上。 此时那孙大娘仍是面朝着墙壁一动不动,清照伸手拍了拍她,孙大娘仍是不理睬她,于是清照柔声道“孙大娘,你可有何心结,说出来与我听听,或我可为你一解。” 孙大娘听到是个陌生女音,方缓缓转过身子来一看,面前乃是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小娘子,遂哑声道“你是何人” 清照浅笑柔声道“我是来解你心结之人。” 那孙大娘已是卧病多时,因着没怎么进食,整个人昏惨惨的。 见到清照这般白皙俏丽的可人儿只觉得碍眼,又抬眸见门口站着一个郎君,想着此二人当是一对儿。心中百般不解为何自己爹娘要找这么两个人来与自己看诊,莫不是让人来看笑话 于是孙大娘噌的便怒火中烧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清照推倒在地怒道“你是哪里来的囫囵竹这般锥心苦痛,又岂是你们这些个鹿车共挽的能知的我纵是病死了也不需你来关心” 赵偲见那孙大娘竟撒起泼来,忙上前去将清照扶起,关切的问道“可有哪儿磕着了” 清照此时手肘甚疼的,但她仍是弯了弯眉眼浅笑道“没事,没伤着。” 赵偲见清照这般,却没有放下心来,蹙着眉为清照理了理衣裳,而后转身行至孙大娘面前,抬手直甩了孙大娘一巴掌道“我今日便替你爹娘好好教训一番你这不孝女。” 那孙大娘从小便被父母捧在手心之中,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直掩面呆住。 门外的孙老丈、孙妈妈见赵偲竟然打自己心肝肉的脸,忙要冲进门去,却被结结实实的拦住了。 赵偲看孙大娘一脸的不可置信,遂继续教训道“瞧瞧你自个儿,二八余年纪,不为你爹亲冲点一杯茶,不为你娘亲帮衬女红,整日卧床无病呻吟,你可知你爹娘为你白了人头你心中可还有“孝”之一字” 孙大娘此时稍稍回神,抬头望了望门外的父母,只觉着父母的相貌竟有些陌生了。 她娘亲素喜整洁的,从来不管何时都要绾发调妆。如今满面愁容,家中有客,竟也未梳高髻。再看自己的爹亲,她爹爹素喜簪花,虽然她家并不富贵,但她爹爹每日清晨总要将自己的布幞头整整齐齐的戴好了,再将家中所种时令鲜花折下一朵来,簪在鬓边。如今莫说簪花,竟连冠帽都未戴,隐隐约约还可见到黑发中夹杂着缕缕的银丝。 孙大娘如木槌抡头一般,顿时一懵。 赵偲见孙大娘怔然有泪的望着自己的父母,心中道此女还不至膏肓沦丧。 于是赵偲继续引导道“天下好男儿何其之多,便是错过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孙大娘你芳华无双,何必为了个负心之人,劳心伤神。” 那孙大娘先是仍不言语,只是用手捂面作思忖之状,而后竟大哭起来。 孙妈妈见自己的女儿大哭不止,忙用力拽开了,冲进房中将女儿拥入怀里拍哄,孙大娘大声的叫着“娘亲”,母女二人竟哭作一团。 这一哭,竟哭了近一个时辰。 而后那孙大娘虽仍是哽咽,亦无力再哭。 抽抽搭搭的对自己的父亲道“爹爹我饿了” 孙老丈已是半年未曾听过自己女儿喊饿,忙说道“我这就去煮粥”随后便往厨房去。 赵偲、清照二人则是相视一笑,一起退出房来,先至庭中待着,以免打扰了孙氏一家。 孙家毕竟只是平头老百姓,家中的庭院甚小,清照与赵偲随意找了两个矮石墩子便坐下了。 赵偲观清照虽面色无异,但隐隐还是觉察到清照此时其实不大开心,便问道“怎的了” 清照先是望了一会赵偲,而后垂眸道“没怎的,只是觉着没帮上忙。” 赵偲安抚道“怎是你没帮上忙,那孙大娘那副跋扈之态,便是神仙亦束手无策。” 清照本是意懒懒的,被赵偲此言逗了个正着,顿时眉开眼笑道“那你岂不是比神仙还灵光” 赵偲挺了挺胸,毫不客气的答道“自然。喏,有我这般人物教你,假以时日你的医道定是突飞猛进的,莫不如你唤我一声师傅,我授你医道如何” 清照自知赵偲所说不过戏言,但心中仍有个声音道才不要拜你做师傅 不过清照虽心里犯着嘀咕,唇边却翘起个弧来低声道“没脸没皮的。”而后随意折了根草,在沙地上书写起来。 赵偲见清照笑了,方往石桌上一靠,眯着眼看清照认认真真写着东西的模样,嘴里嘟囔道“多少人求着与我拜师呢,李小娘子真是不识货” 清照听得清楚,没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回道“是是是,奴家不识好货,委屈睦王爷了。” 赵偲听这声睦王爷倒不觉得刺耳,看着清照小脑袋瓜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便撑起身子问道“你在写什么” 随后赵偲望向沙地上,只见上面写着喜胜悲、悲胜怒、怒胜思、思胜恐、恐胜喜。 此乃五情相克之法,不想清照竟牢记于心,所书半点不差。 赵偲看到时先是一愣,而后笑道“你倒是偷偷下了功夫。”而后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清照的手臂道“当真不拜我为师我”还不待赵偲说完,便见清照捂住手臂,微微蹙眉。 赵偲顿时了然,蹙眉道“手臂怎得了与我看看。” 可这女儿家的身子怎能随意与人瞧的,就算只是手臂,亦是不行。 清照娇面微羞道“不妨事,可能只是方才磕着了。” 赵偲嗔怪道“你方才也与我说无事,现下说磕着了,我要亲眼看着才安心。” 清照仍是不愿,将自己的衣袖拽得紧紧的,抿着唇望着赵偲。 赵偲虽一向拿清照没法儿的,但涉及到受伤此类事情,赵偲便不依不饶起来“你怎得不听大夫的话” 清照难得见赵偲如此强硬,只得微微撩起袖子来,嘴上低声嘟囔道“大夫便可这般随意吃人豆腐么” 赵偲此时注意力皆在清照的手臂上,故未仔细听清照在嘟囔什么。 只见清照洁白的玉臂上清晰可见的浮着几块淤青,仿佛是晴空中点缀着几朵不合时宜的乌云一般,赵偲霎时眉头紧锁。 清照让赵偲看了一回手臂,也不知是赵偲的眼神太过灼热,亦或是此时初冬之风太过冷瑟,清照只觉着手臂上微微的起着小疙瘩,让她身上不舒服,心里亦不舒服。 于是清照也不管赵偲看够了没有,急急地将袖口拉了回去,而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柔声的安抚赵偲道“只是皮肉伤,我回去让盈盈与我搓一搓,几日便好了。” 清照此时没注意到,赵偲不仅紧缩了眉头,她的拳头也紧拧了许久。 赵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是后悔。” “后悔甚”清照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 赵偲看着这可爱的少女,憋闷道“后悔方才那一巴掌,应再用力些。” 清照被赵偲这番话逗得笑了出来,赵偲只觉自己所言乃是肺腑之言,不想清照竟当作说笑,于是更觉郁闷。 可赵偲表情愈是郁闷,清照愈是咯咯的笑得停不下来,宛若在寒风中独绽的梅花一般,细蕊微微、含羞颤颤,好看煞人。 赵偲这一肚子气,被清照笑杀去了的大半。 于是她一脸无奈,拉了拉清照的袖口道“莫笑了,走罢。” 清照强压住了笑意,颤着声问道“去哪儿” 赵偲睨了她一眼“回医馆与你上药。” 赵偲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清照忙跟了上去。 两人刚行至门口,只听背后传来孙老丈的呼唤声“大夫请留步” 赵偲与清照停下脚步来,回身见孙老丈搀着孙大娘往门口蹒跚而行,清照见孙大娘步履颤颤的,欲要主动往孙大娘那边走,谁知赵偲伸出手来拦住了她。 清照就是不看赵偲,亦能知晓赵偲的心思,于是清照也就仍站在原地,不多走动。 那孙大娘颤巍巍地走了一会儿,才至赵偲与清照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万福道“适才多有得罪了,请二位受奴一拜。” 清照忙将孙大娘扶起道“你身子还未好,不必如此,还是快回屋歇着吧。” 那孙大娘其实对清照不过客套一番,心中是想对赵偲致谢的。 方才在屋中未看个清楚,如今抬眸一盼,只觉赵偲生得玉质金相,不由的面上一红。 清照左顾那孙大娘未有起身之意,右盼赵偲亦无理孙大娘之意,不由得心中微微叹气,只得拉了拉赵偲的衣袖,待赵偲斜眼看时,清照先是看了看孙大娘而后又对赵偲眨了眨眼睛。 赵偲本就是为了孙大娘对清照无礼而气,如今清照这个当事人不在意,她反倒是不好再多动怒的,只好对孙大娘开口道“你卧病多日,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罢。” 孙大娘嘴上应是,起身时忍不住又偷瞄了赵偲一回。 此时在一旁的孙老丈问赵偲道“大夫,我女儿的病可是好了她卧病了半年,可还需要开些药来调理调理” 赵偲看了一眼孙大娘道“既是知道饿了,那便没事了。”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若是孙老丈放不下心来,便随我回医馆一回,我开些调理的汤药与你。” 孙老丈拱手应是,随后唤来孙妈妈将孙大娘扶回屋中,自己则是跟着赵偲至医馆抓药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话说赵偲与清照回了医馆后,赵偲先是拿了几副药打发了孙老丈,随后翻箱倒柜一番,找出了上好的跌打药酒来。 不过赵偲终是没好意思亲自为清照上药,将药酒递给盈盈之后,便起身离开里间,留盈盈一人与清照上药。 盈盈因着孙老丈家中狭小,便一直在门口候着,故不知清照受伤之事。 如今一见,难免皱眉嗔怪清照多管闲事。 清照笑着安抚盈盈一番,又故意“哎哟、哎哟”的嚷疼。 盈盈无奈,只得是控制着手劲为她化瘀。 至于清照腿上的擦伤,只能等回李宅后另行处理。 赵偲退出里间后正好看见医馆中的小药童正在药柜前切药,于是走过去与小药童一同切药。 但切着切着、赵偲便走起了神来,开始回想今日发生过的诸事。 其实那孙大娘的病症确实主要在心上,赵偲先掌掴了她一回使她心中大怒,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使她大悲,这一怒一悲、以情克情,方能使心结纾解。 这也是赵偲从清照那里学来的方法。 不过那孙大娘大半年皆饮食无度,对脾胃必然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故仍是需要一些汤药辅助方能痊愈。 但方才赵偲因为生气,竟连药都不想为病人开了,后还是孙老丈主动问询了,赵偲才感自己不该如此,最后仍是将药与了孙老丈。 对赵偲来说,这真是头一次她这般对病人不负责任的,不过想起孙大娘推搡清照之事,赵偲仍是觉得愠怒不已。 不都说古时候的女子皆是性情温婉么,怎得长得柔柔弱弱的,动起手来如此不知分寸。 赵偲愈想愈气,只能拿手上的药材切着泄愤。 一旁的药童听着赵偲这边的药铡“咔呎”作响,不由得侧目一会,又顾得赵偲面上那分狠劲儿,药童心想今日先生恐是心情不甚好的。 于是药童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生怕赵偲迁怒到自己身上。 清照这边上好药后,便走出来向赵偲请辞要回李宅。 赵偲忙停下手中的药铡道“怎得如此急本还想带你去州桥那里耍耍。” 清照笑道“今日晚了,再说不知爹爹何时回宅,还是早些归去好。” 赵偲还欲送清照一程,清照却坚持道“总归不过几步路,不必送了。” 赵偲无法,只能送清照至医馆门口。 望着清照渐渐消失的背影,赵偲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总觉得自己与清照,见一次便少一次,或有一日两人终失散在人海中,再不得见。 而清照回至李宅后,整个人愈显得恍恍惚惚的。 用过晚饭后,盈盈伺候着清照沐浴了一番,而后又替清照上药。 清照任盈盈摆弄,一声不吭。 待盈盈将药膏及清照换下的衣物收拾妥当后方觉得清照今日有些怪异,盈盈于是行至清照面前,见清照仍兀自愣神,便开口唤道“小娘子、小娘子。” 清照回过神来,抬眸问道“怎得了” 盈盈在清照面前蹲了下来,关切地问道“小娘子今日是怎得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清照思忖了一会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歇着了。” 清照说着便起身往床榻走去,盈盈跟上去帮着清照将褪下的衣物在衣架上挂好,又将取了一片瑞脑放入香鸭中,方才退出房去。 清照待盈盈退出房去后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其实并不想睡,但又不知如何对盈盈解释,索性用睡遁的方式逃避盈盈的追问。 今日她确实感到五味陈杂,那孙大娘虽是推搡了她那一下,但孙大娘回身看她那一眼、那副面容,她是记得的。那般的枯槁憔悴。 阿偲说孙大娘害的是相思病,如今一想,也是了。 上回盈盈因为那郑家息子哭成那般,清照自以为已是情之所至了,不曾想用情深处,二八年华的少女也能如行将就木之人一般。 清照素来不喜柳词,因着柳词过于浅俗低下,但现下再默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句,再想那孙大娘之景况,确实恰如其分,半点不为过的。 “原来相思是这般断人心肠” 清照呢喃入梦,窗外月光愈冷,只道是情深人不知,初回解相思。 这般寒夜,最宜早些将息。 赵偲却是难得的失眠了。 在她第十次入睡失败后,她索性不睡,起身着衣,顺着府中的长廊,一路踱步到了药圃。 因睦王府的药圃中所种的都是一些矮树,故视野非常宽阔,仰头便能将空中星子尽收入眸。 赵偲随意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躺了下来,仰望星空,享受宁静的一刻。不过看着看着,她的职业病又发作了起来。 中医学博大精深,与许多学科都息息相关。赵偲的爷爷曾经教过她一套观“五运六气”的法门,“五运六气”是一套极其复杂的学说,简单讲就是通过观测天象、推演五行六气,从而推算出当年的气候变化以及做疾病预测。 这套理论在现代已经不是主流,更多是被当作玄学。 因为现代有非常先进的仪器,不需要推算也能知道当年的气候变化。而且现代环境并不再适合肉眼观察天象,故“五运六气”学说基本已经濒临失传,只有一些老人家还懂得如何推算。 赵偲的爷爷将“五运六气”学传与赵偲时也是叹叹然、怅怅然,一方面他深知在当代这套理论已经不受欢迎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老祖宗的精髓失传,所以他摸着赵偲的头,一字一句的教赵偲如何用术数确定历法和值年干支、如何根据运和气的特点预测疾病。 赵偲将爷爷所传深深的记在脑中,只是过去她一直没有使用的机会,如今来到一千多年前的大宋,正好给赵偲小试牛刀的机会。 赵偲一边望着天象,一边心中默默推算术数,竟让她得出了个惊人的结果。 “今年,竟是大寒之年。” 宋代在中国的历史中是气候较为温暖的一个朝代,与之相比,汉代就是一个气候略为寒冷的朝代,东汉末年曾经突发大寒流,因着当时取暖的工具及衣物都较为落后,故冻死、病死了许多人。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便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写成的。 赵偲演算出结果后不禁大骇。 此时已是十月将尽,若是她演算无误,那么至十一月必会迎来严酷的寒冬。 若不提前告之汴京中的百姓做好御寒的准备,到时候必定会有大批的百姓患上伤寒,甚至会有一批底层的百姓冻死。 赵偲立即作出决定,明日一早入宫觐见赵煦。 当赵偲见到赵煦时,赵煦正恹恹卧在矮榻上,身边一干侍女正在为他锤肩揉背。 赵煦见赵偲来了,挥手打发走了一干侍女,欲要起身。 赵偲见赵煦面上掩不住的倦意,心中不忍,于是上前俯身将赵煦扶起。 赵煦笑着随赵偲搀他起身,待坐稳后复又捏了捏赵偲的手臂道“多吃些,身为亲王怎能像个纸片儿似的。” 赵偲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吃了,只是不见长肉。” 赵煦哈哈大笑道“那是你吃得还不够多来人啊,让御厨房做些东西送过来”,说罢站起身来将赵偲携至凳前,“前些时候御厨房做了一道三鲜笋炒鹌子,鲜美可口得很,只是这类菜不好送出宫去的,过了时候便不好吃了。今日难得你来,陪我用了饭再走罢。” 对于赵偲而言,赵佶面子可以不给,但赵煦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遂也不推辞,陪着赵煦用了中饭。 待二人酒足饭饱时,赵煦一边喝着紫苏饮,一边问赵偲道“今日入宫可是有事” 赵偲对赵煦是有些怕了,毕竟私生活都被赵煦查了个底朝天。 自从上回那事之后,赵偲对赵煦愈是敬畏。莫不是此次事关汴京民众的性命,赵偲绝对不会主动来找赵煦的,生怕赵煦又要教她娶媳妇儿。 赵偲斟酌了一下言语,而后将她昨日推算所得的结果一一报给了赵煦。 赵煦一面听着赵偲所言,一面放下汤碗来,若有所思。 赵偲最后向赵煦说出她的建议“若现下不张榜告之民众,待寒冬至,必会死伤极多。还请六哥张榜告之民众,提前备下医治伤寒的药材,另今年京中东西南北四处福田院所置办的冬衣、粟米、柴炭应较往年酌情增加” 赵偲本欲再言,赵煦打断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你一人推算出的时令天气恐也未必精准,来人啊,传太史局保章正来。” 太史局乃是宋时专门掌管天文历法的机构,保章正则是官名。 太史局保章正的主要工作是观测刻漏,按时按刻给皇帝报时。 这边太史局保章正慌慌张张地赶来了,赵煦直接问他道“近来天象可有何异常可有大灾之兆” 太史局保章正思忖了一会答道“禀官家,臣每日夜观星象,并未见到凶星或者异兆。” 赵偲听到太史局保章正如此说,不由得面上一黑。 赵煦倒是不动声色,挥了挥手让太史局保章正回太史局去。 待殿中只剩下他与赵偲二人时,赵煦才开口道“十四,兴许你算错了” 赵偲脑中回想着她昨日推算的各种过程,却找不出错处来,按照她的推算,十一月必会大寒的。 可太史局的官员居然说天象无异,只能说太史局的官员只是单纯观星,并不会推算“五运六气”。 赵偲还欲再向赵煦解释,但赵煦却已感疲乏。 只见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只是通些医理,但观星象这些事亦不必你来做。”赵煦说着坐回榻上,“我也知你一片好意,只是既太史局保章正说无事,你便也宽宽心,好好将息调养身子才是。” 赵偲听赵煦如此说,也知道再多说亦无用处。 索性告退,让赵煦好好休息。 出宫后,赵偲并未回睦王府,而是径直去了“回春堂”。 因为赵偲坚信自己推算的气候结果无误,既然赵煦不信她,那她便自己先将伤寒病症所要用到的药材预先都准备好、准备足,以备不时之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十一月伴着北风呼啸而至。 今年的冬日比起往年,竟是冷了二三倍不止。 此时汴京城中的大小街巷虽仍是熙攘,但百姓们皆是磨掌呵拳地抱怨着天气。 郊外,小贩正赶着驮木炭的驴群入城,这是他今日第三次入城。 只因着大雪连下了五日,城中木炭供不应求。 宫中,赵煦正在垂拱殿中坐殿视朝听政,殿下群臣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因这突来的连日大雪,汴京中许多地方已被大雪完全覆盖,导致道路阻塞,河道不开;再来汴京城内的木炭已经出现短缺,许多商户趁机哄抬炭价,导致城内百姓怨声载道;就在这时,外面又有御史来禀,说是京中东西南北四处福田院出现疫情,院中许多老人孩子接连高烧不退,且一直有新的患者增加。 赵煦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 赵煦本自入冬以来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似如今殿中四处皆架着炭盆,他竟还觉得寒冷难当。这身子不舒服,自然脾气也躁了起来。一个早上,只听大臣们争闹不休,到现在都还未决定是先抑制住炭价,还是先组织人将阻塞的道路疏通开。 赵煦只觉得再让大臣们争论下去,这汴京城都要被大雪给淹没了。 于是赵煦厉声呵住宰相章惇,命他即刻遣人先将汴京的道路河道疏通开,再遣开封府尹处理炭价事宜,若有商贾哄抬炭价令斩无赦。 此时有官吏问到京中四处福田院的疫情为之奈何,赵煦沉吟一晌道“吾自会再遣人处理此事。”说罢即宣布散朝。 赵偲因没有实职不必参加朝会,但每日清晨还须入宫觐见天子。 这日她与赵佶觐见完赵煦后准备离宫,却被赵煦贴身的宦者唤住,随后一路将赵偲引到了文德殿。 一入文德殿,赵偲观四下无人,赵煦并不在殿中。 但方才宦者口口声声说是官家有命,令睦王前往文德殿等候。 赵偲无法,只能是站在殿中等候赵煦。 过了不知多久,赵偲都要无趣得昏昏欲睡时,才终于听见殿外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赵偲忙站了起来,行至殿门一侧。 赵煦恰好此时走入了文德殿中,他侧目了一眼赵偲,低声道“随我来。”而后行至殿中一张宽矮塌边坐下,并以目示意赵偲也入座,赵偲从善如流,坐在了赵煦身侧。 赵煦看了看赵偲,长叹一口气道“上月你与我说不日大寒将至,我不信你,如今悔之晚矣。” 赵偲以为赵煦只是为了城中大雪封路之事烦恼,于是宽慰赵煦道“我今日清晨从睦王府往宫中来时,见许多百姓已自行铲雪疏通道路。想是这冰天雪地,他们也还需上街讨生计。若六哥你再遣些官兵协同着百姓一齐,疏通道路河道,并非难事。” 赵煦靠在懒架儿上,眼中似明若暗的望着赵偲道“你还有何好主意,说下去。” 赵偲想了想道“如今大雪封城,见雪势应还需一二日方才会见晴。若只靠京中将士疏通阻滞道路,一则过耗京中兵力;二则因六哥治理有方,汴梁一隅久无战事,想京中兵将多为骄兵。如此寒冬,若让这些兵将日夜在城中除雪,必会有人耐不住寒冬脱逃。此次逢此百年一遇之天灾,该当是军民一心之时。且城中百姓多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汴梁之人,若操纵得当,他们定愿与京中兵将一齐同赴风雪。” 赵煦仍不动声色道“依你看,如何操纵才好” 赵偲以前当过几年班长,对如何组织人还算有心得,她掰着手指头道“依我之见,可将城中百姓十户为一甲,一甲中十户人家各出一个男丁,责令其每日需协同京中兵将一同疏通阻滞道路,且每日劳作不低于三个时辰。一甲中的十户人家可互相督察,若有一户人家偷懒耍滑,一经查实,十户人家一同罚金。若是有人家中无男丁或男丁早逝的,则出可行炊事的女眷,为京中兵民做饭。” 赵煦听到此处,眼中一亮道“此计甚妙。” 赵偲腼腆笑道“再来我希望六哥能供给出力的男丁每人一日一顿口粮,他们既是为国出力了,国家每日供给他们一顿饭食,也可减轻家中米粮负担。” 赵煦听罢点了点头“不仅每日供给他们一顿餐饭,每顿餐饭再加一角酒与他们暖身子。” 赵偲听赵煦如此说,不禁起身拱手作揖道“六哥英明。” 赵煦笑了笑,伸手捏了一回赵偲拱起的拳头“往日里我只道你话少,今日方知你不仅腹有谋略,且还懂溜须拍马。” 赵煦说到“溜须拍马”时面上虽带着揶揄的神色,但赵偲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脊梁处闪过,忙忙又是作了一揖,嘴上故作轻松道“六哥又拿我取笑” 其实此时赵偲额角已隐隐冒出冷汗来。 赵煦倒也没再多为难赵偲,只是按着赵偲的肩膀让她入座,而后思忖了一会道“你所献计策甚好,我一会便则令中书舍人起草诏书,依策行事。”赵煦说着抬起头看着赵偲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事,要令你去办。” 之后赵煦便将京中四处福田院突发疫情之事告之了赵偲。赵偲知道后竟是坐不住,急急地起了身子道“疫病之事刻不容缓,还请六哥准我即刻出宫” 赵煦点头道“既是我委任你之事,岂有耽误你之理。京中四处福田院疫病之祸,交由你全权处理,若是需要助力,翰林医官院中的医官你随意调度,若是要用药,尚书省太府寺所属和剂局,还有惠民局、四熟药局,这三处的药材任你调用。”赵煦说着又拍了拍赵偲的肩膀,“务必尽快将疫病控住。” 赵偲认真对赵煦作揖道“必不辱命。” 赵煦对赵偲颔首一回,而后唤来宦者“雪日路滑,你拿把伞,送睦王爷出宫。” 宦者俯身回道“诺。”随后将赵偲安安稳稳的送出宫去。 赵偲出宫后先是直奔“回春堂”去,将提前备好的药材拿好,再来就是唤上几个她较为信任的大夫,几人一同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位于城东的福田院。 福田院是宋政府设在京中的收养机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福利院,主要用于收养孤寡儿童和老人。 福田院中本也配置了数名大夫,负责免费给儿童及老人看诊的,只是此次疫症来得突然,故人手严重不足。为了更好的照顾患者和防范健康的老人、孩子造到传染,福田院的负责人便将患病的老人、孩子皆送到了城东的福田院一齐看顾。 赵偲几人至城东福田院时,发现赵煦已将厚衣被、柴炭及粟米命人派发了下来。 赵偲忙吩咐福利院的负责人将厚衣被分发下去,自己则是携着几个大夫至病人休憩的屋中看诊。 忙活了一整日,赵偲确定了此次疫症的患者虽病情或轻或重,但皆属伤寒之症,只要用药得当,不日即可痊愈。 赵偲于是先命福田院的负责人务必遣人将这些患者原先的住所彻底洒扫清洁,防止又有人接触到污浊之物而被传染;再来就是严密监视四处福田院,若有疑似发热、流涕、昏眩等症状者须即刻送过来接受医治。 福田院负责人不敢慢待,连连点头应是。 赵偲交代完这些事后,便即刻与几位大夫一同医治患者,煎药施针,亲力亲为。 就这般忙活了近七日,福田院中的患者虽未痊愈,但暂未出现病故者。 过了几日又有三三两两有新的患者送来,但勉强算是控制住了患者数量。 这日十一月八日,赵偲在“回春堂”中配药。 因着赵偲近来吃住皆在福田院中,故此次回至“回春堂”,便有许多百姓上门来询问些疑难杂症。 再说清照虽身在闺中,但因着有盈盈这个“包打听”在,她自是知晓赵偲如今日日于福田院中奔波。 疫症这般事,可大可小,但稍有不慎便可能尸横遍野。 故清照日日担忧挂心,一则担心福田院中百姓安危;二则担心赵偲不慎染病。 为此清照偷偷溜出家门数次。 但福田院如今重兵把守,生怕患病者将疫症传入城中,又岂是会随意放清照进去的 于是清照只得往“回春堂”中碰运气,但赵偲皆是不在。 今日清照又携着盈盈来寻赵偲。 清照本是已抱好又扑了个空的准备的,不想赵偲今日竟在馆中。 赵偲这边刚送走几个问诊的百姓,正想吃杯茶歇一会,不想一个抬眼便见清照携着盈盈站在门口。 赵偲心中虽惊喜,但开口仍是嗔怪“这般寒冬,你怎穿得如此单薄” 原来清照虽已换上冬装,但未着厚外衫,只是薄薄的一件。 清照看赵偲对自己挤眉瞪眼的,只是笑了笑道“我不冷的,作甚穿得那么严实。我少穿些,让福田院的老人、小孩儿穿得厚点才是。” 赵偲本是操劳多日,未见欢颜,此时愣是被清照一句话给逗笑了。 只见她眉眼轻疏,嘴角微扬嗤笑道“贫嘴若真是如此不怕冷的,那便将衣物都捐出来给福田院中的孩子罢,省得糟蹋了。” 清照笑答道“有何不可,我回去便将多余的衣裳收拾一番,下回与你。” 赵偲此时也不知怎得,脱口问道“我赠你的石榴裙,也可与人的么” 清照不觉地眼神闪躲一回,糯糯道“那自是不可。”随后又道,“不过不因着是你送的,只因着我甚喜那裙子” 赵偲听得清照这般答案,面上又是自恃不住的笑意,她轻咳了一声道“既是李小娘子心爱之物,那我自是不能夺人所爱,是也不是” 赵偲这个“是也不是”故意说得抑扬顿挫的,清照怎会听不出赵偲取笑之意,恼得耳根一红。 正待清照欲要反击时,忽然耳边一个女声传来“王爷,奴将药材切好了。” 清照听此女声只觉耳熟,但忆不起系何人之声,不由的回头一视。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高髻云鬟,身材纤巧的丽人。 “你是孙大娘”莫不是还识得那三分眉眼,清照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颜如舜英的女子是那孙大娘。 高髻女子俯身作万福道“正是奴。”,施礼罢孙大娘面含愧意又道“上回多有得罪,还望李小娘子莫要与奴计较。” 孙大娘自病愈后,常至“回春堂”中充当助力。 赵偲本不欲与她多有交集,也曾好言劝她回家去。但孙大娘愣是不走,说是赵偲救了自己一命,这个恩一定要还,虽她不识医理,但切药烹饭之类琐事还做得。 恰逢近日赵偲忙得不可开交,又见孙大娘做事还算得悉心,对待病人亦是和颜悦色,绝无那日的粗蛮跋扈。几日下来,倒是让赵偲对孙大娘有些改观,索性也就任她在“回春堂”中帮忙切个药,点个茶的。 而孙大娘在这个过程中,一是晓得了赵偲亲王的身份;二是晓得了那日与赵偲一同去她家中问诊的小娘子并非赵偲的家室。 故今日再见清照,孙大娘自是软语温言。 清照忙摆手道“那时你正在病中,且我言语亦有冒犯之处,还请孙大娘莫要与我计较才是。” 随后两人对笑一回,也算将先前的间隙解了。 因着赵偲晚些时候还得至福田院与病患看诊,今日至“回春堂”是为了取些药材,故听到孙大娘说她将药切好了,便行至药柜这边来看了看,随后赵偲唤道“孙大娘,你来一回。” 孙大娘听赵偲唤她,于是走了过去,随后见赵偲将她方才切好包起的药材打开来,摊放在桌上。 “王爷,这药可有什么不对”孙大娘疑惑问道。 赵偲无奈的摇了摇头,从药柜中又拿出一包药材,打开来摊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瞧瞧,这两包药材,有何不同” 孙大娘睁大了眼睛对比了一番,只觉两包药材十分相似,只是一个个头大些,一个个头小些。 赵偲先拿起个头大些的药材举于孙大娘眼前“这是浙贝母,个头大,性味苦、寒,多用于外感风热咳嗽。”再拿起个头小的,“这是川贝母,个头小,性味苦、甘、微寒,适用于内伤阴虚久咳。这两种药材长得十分相似,但药性却截然不同,我所需的乃是浙贝母,而你切的却是川贝母,好在我察看了一回,否则让病人抓去用了,怕是一病未愈,又生一病。” 孙大娘将赵偲手中的两株药材仔细对比一番,而后歉意道“怪奴不够仔细,这两株药如此不同,奴竟胡乱切了。” 赵偲见孙大娘满面愧意,亦不好再多怪罪“日后注意些便是,这几日你跟着我来回奔波,亦是苦了你了,现下先去内室休憩一会罢,夜里还得烦你至福田院内煎药了。” 孙大娘听得赵偲和风暖语,自是心中柔情暗生,忙点了点头,去了内室。 清照在一旁看着赵孙二人的互动,看着赵偲悉心地教孙大娘分辨药材,又柔声地让孙大娘去小憩一会,心里没由的酸成了一片。 待赵偲再行至清照面前时,清照开口便道“孙大娘为何在此” 赵偲先是一愣,而后道“那日后她不时至“回春堂”中帮衬事务,近日来因着人手不足,她便来得勤快些。” 清照听罢垂眸一会道“携我去福田院。” 赵偲微愕道“不成,疫疾肆虐之地怎是你去得的” 清照暗暗咬了咬下唇道“那为何孙大娘能去得” 赵偲亦不能直说出因为她的命不如你的金贵。亦不能说因为她病了,我总是能治好的。但我绝不能让你有危险。这类话来。 故只得搪塞道“你与她不同。” 而这“不同”一词,竟刺得清照心中一痛。 “不同”是何处“不同”还是何处皆“不同” 清照攥紧手心,生生忍住泪意,转身离开了“回春堂”。 赵偲看着清照离去,竟也没有去追,只是行至“回春堂”门前看着清照渐行渐远,任风雪模糊了清照的背影,亦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冬日易暮,又早黄昏后。 熙攘闹市街,一人空伫枉凝眸。 萧萧寒风,何处狂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夜已阑,人皆静。 一片漆黑的李宅中,却有个人久久难以成眠。 只见她帐内被翻红浪,一会儿左边浪起,一会儿右边潮落,就这般翻来覆去的直到被中人将盖在面上的被褥掀起,露出脸来。 无那,今夜难以入寐者正是清照。 既然难以成眠,清照所性也便不睡了,捻着手脚下了塌去,往衣架上随意拿了件外衫披在身上,随后悄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夜已三更,李宅中的人皆已睡下。 清照缓缓信步至庭中,发现雪已停了,庭中地上积了几寸的白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 清照便这般一深一浅地行至江梅树下的秋千旁,用手将秋千上的积雪拨下,坐在了秋千上,随意地晃了晃。 “雪里已知春信至雪里已知春信至”只听清照蹙着眉喃喃重复着一句言语,随后她站起身来,抬着头绕了江梅一圈苦笑道“梅既未开,如何做得梅词” 清照倚树轻叹、思绪纷飞。 今夜她是怎得了,睁眼闭眼,赵偲与那孙大娘在医馆中对话的场景便搅得她心湖难平。 “我这是怎得了”清照本自归家后便察觉自己是小气了,赵偲不让她去福田院,应只是怕她也染病。后面那句“不同”,或也不过是搪塞之词。 可无论清照如何自我说服,仍是遣不掉自己心头的那份在意。 阿偲与那孙大娘,一个是柳眉桃颜的二八少女,一个是朗俊丰昌的少年亲王。 他们两人站在一处时,何其般配。 可自己呢自己难道只将赵偲当做兄长或是友人 “我对阿偲”清照抚着江梅树干呢喃。 是了,那日亦是在这株江梅树下,她与赵偲重逢。 那时正值初春时分,她蹴罢秋千,偶遇来人,踉跄闪躲,倚门回首。 亦是在那一瞬,她望见了那佩玉比洁、言笑难分的郎君,亦如梅花暗香一般,迂迂绕绕,却落入心田。 清照用青葱般的指尖一下、一下的划着江梅树干,想着她与赵偲的种种,不禁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 是了,或早在济南明水,她便已遗君一心,只是那时尚小,哪里解得“情”之一字。 可可便是她如今识得相思字,她与赵偲,会有执手的一日么 清照仰望着夜空,不禁凝眸。 伫立处,雪又落,绵绵密密,沾在清照的髻鬟间。 人独立,夜将明,今宵又逝尽。大抵为人图甚么。彼此青春年幼。 似恁的厮禁持,兀的不白了人头。 那厢清照彻夜无眠,这厢赵偲亦是心事繁杂。 本是好意为她,怎会词不达意的将好意错差,怎会说出“你与她不同”这等混账话。 待人走了,悔又迈不开腿,只待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的憔悴煞。 可那福田院中的患者,又岂能等得赵偲将心情收拾好的。 赵偲只得将急需用的药材包好,继续奔赴福田院为患者看诊。 偏生此时与赵偲一齐的孙大娘屡屡出差错,一会是将半边莲当作了半枝莲,一会是不慎将汤药熬干。 赵偲本就忙得焦头烂额,这会还得腾出手来帮孙大娘善后,愈发不耐。 最后赵偲索性以夜深为由,将孙大娘打发回家,自己则是认命接过煎药的活计。 待赵偲掀开壶盖来,一股子药气扑面。 其实赵偲早便适应了这苦腻的药味,但此刻她忽的便想起她与清照在谢老丈家中为谢妈妈煎药时,她也是这般打开了壶盖,清照不耐药气,被熏得直敛眉头,一张俏脸生生皱成了个包子。 也不过是想了一会,赵偲便忍不住噗嗤一笑,可笑罢后悔意更深,不禁叹道“诶,要是清照在,该多好。” 她那般博闻强记,绝不会一种药材弄错那么多次,赵偲心中暗暗想着。 直至天明,来了几个与赵偲换班的大夫,赵偲方能至专供她休憩的屋子里躺上一会儿。 可赵偲才躺下来,复又起了身,急匆匆地往外走。 “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跟在赵偲身后问道。 赵偲回身笑道“入宫。” 文德殿中,赵煦正在阅看奏章。 自用了赵偲的计谋后,京中军民万众一心,如今京中大小通道均已被疏通妥当。 道路既通,城外的木炭便能轻松的运送入城,因此炭价也稳定了下来。至于京中四处福田院的疫病之祸,虽未根除,但已被控制。 赵煦看着福田院长的奏章中多是对赵偲的褒奖之意,心中甚喜。 赵煦想自入冬以来诸事不顺,直至今日或可安寝。 正当赵煦放下奏章,吃了几口茶时,有宦者来报“官家,睦王爷求见。” 赵煦忙放下茶盏道“快领他进来。”说罢赵煦起身至一旁的矮塌边上坐下,待赵偲入内,便向赵偲招手道“这边来坐。” 赵偲方坐定,赵煦便问他“福田院里可安好” 赵偲微微蹙眉,并未答话。 赵煦见他面有难色,便问道“怎得不说话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赵偲看了看赵煦道“福田院中的患者均已无大碍,虽有几个老人还未醒来,但已无性命之忧。” 赵煦听赵偲如此说,方才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那你为何面有难色可还有什么缺着了” 赵偲故作思考之态,须臾后道“衣被柴米、药材良医皆不缺,只是帮衬的人手仍是不足。” 赵煦大叹一口气道“我当是有何大难处,如此小事,我抽调二十内侍与你便是。” 赵偲听罢却摇头道“抽调天子内侍,万万不可。那伤寒疫症虽说是控制住了,但若是内侍染上了再带至宫中,如何了得” 赵煦皱了皱眉头“倒是我疏忽了。那依你看,抽调哪些人合适” 赵偲思忖了一会,待赵煦有些不耐时,她方才开口道“依我之见,应让太学生及朝中大臣子女来做此事最为妥当。” 赵煦闻言大骇道“这如何使得”可不待赵煦阐述太学子弟及朝中大臣的子女多么金贵,赵偲便继续说道“六哥先莫急躁,请听十四一言。” 赵煦坐直了身子道“你说。” 赵偲笑道“十四虽腹中未有几点文墨,但于太学听讲时曾闻一语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039如今天降寒霜,地不产粮,正是天地不仁之时。若非九哥乃是仁义之君,京中万民与刍狗何异哉” 赵偲一番马屁,拍得赵煦浑身舒坦,于是赵煦靠到了懒架儿上道“继续说。” 赵偲正襟危坐,师师然道“太学子弟、朝中诸臣乃是九哥的子民,天下百姓亦是九哥的子民,岂有草芥金玉之分” 赵煦敲着榻上的小矮桌道“可要调动朝中众臣的子女,绝非易事,十四可有计谋” 赵偲仍是恭敬庄肃之姿“此乃顺天而为,何须计谋十四曾闻以文政、文礼、文诛为国策之君必受臣民爱戴。如此爱民如子之君,大臣们只会争相效仿,岂有反对之理” 赵煦听罢竟是猛的坐起身子来,拍手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随后拍了拍赵偲的肩膀,“你先回福田院去,静候佳音即可。” 赵煦眼中所含深意,赵偲一望即明,只见她曲身对赵煦作揖,而后请辞离宫。 之后也不知赵煦如何说服了章惇为首的一群士大夫,但朝廷诏令一下发,汴京老百姓无不称赞当今天子乃是仁义之君。 诏令中写明如今汴京遭逢百年大雪,幸得京中百姓鼎力相助,天子深感百姓之拥戴,实该投桃报李多为百姓谋福,于是特派太学子弟二十人,朝中大臣子女二十人往京中四处福田院慰问黄发垂髫。 此时汴京李宅中,李格非正与妻子王氏商议事情。 只听王氏道“老爷,迒儿他如今仍是孩子心性,让他去福田院,岂不是给人添乱子。” 李格非捋了捋胡子道“可照儿毕竟是个女子,怎可随意抛头露面” 正在李氏夫妇犯难时,房门忽地被打开了来,只见清照与李迒一同进门来,跪在地上道“儿欲往福田院去看护老幼,还请爹爹、娘亲成全。” 李迒跪在清照旁边道“若是阿姊去了,我也要去。” 李格非与王氏见状忙将清照与李迒扶起,李格非皱了皱眉道“你二人如何晓得此事的” 清照顾左右而言他道“官家有令,如今京中何人不知晓。” 王氏抚了抚清照的手道“照儿,你身为女儿家,莫要胡闹。” 清照端出一副认真模样来,望着王氏的眼睛道“娘亲,儿没有胡闹。儿虽是女子,但爹爹从小便告诫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福田院中急需援手,且又是天子下令,儿岂有旁贷之理。”说着清照转看向李格非,“且儿不仅是个女子,更是李文叔的女儿。舍己为人乃是大义,望爹爹成全。” 清照说罢欲要再拜,李格非却直接搀住了清照的手笑道“好好不亏是我李文叔的孩儿,倒是我们为爹娘的迂腐了” 说罢李格非面有惭色,随后一手拉着清照,一手拉着李迒道“我李文叔活了五十余载,所书不过百万字文章,所得不过一个蕙质兰心的娘子和你们这双儿女,你们便是我的所有啊。”李格非说着将清照与李迒拥入怀中,王氏见状不免动容于心,亦上前去,一家人拥作一处。 须臾后,李格非又恢复严厉之色对李迒道“既然你二人有救济苍生之心,为父的岂有阻拦之理。只是迒儿,你身为男子汉,定要仔细护好你姐姐,你可晓得了” 李迒此时仿若成熟了许多,不再嬉皮笑脸,认真的对李格非许诺道“儿定会护好阿姊” 李格非严肃的脸上顿时咧出了笑来,摸了摸李迒的脑袋。 随后让清照与李迒回房打点行装。 其实朝廷此次下的诏令中只说了要送太学子弟及朝中大臣的子女入福田院中代君报民,但未将些琐碎之事皆书写出来。 比如太学子弟与官员子女将分作四队,东西南北四处福田院各遣十名;再比如入福田院后食宿皆由福田院中供给,故不必带口粮,但为了防止疫病扩散传染,太学子弟及官员子女入院后不得随意出入,待得福田院中疫症彻底平息了,才可归家。估摸着这些太学子弟及官员子女恐要在福田院中待上个十天半个月,故需要打点衣物,以便换洗之用。 王氏一边帮清照收拾着衣物,一边细细的嘱咐清照,教她到了福田院后,事事都仔细些,少与不相干的男子说话。 清照一一应下后,王氏又从绣囊中拿出一条纱制白绢与清照“你此去总是免不得见到许多人。你又未许人家,如此抛头露面为娘的于心不忍,这方绢子你拿着,出门时便蒙上面,也好过被人随意瞧去了。” 清照见此白绢质地细柔、做工精良,心中甚喜。 再将白绢打开来,见白绢上隐隐有着梅花的暗纹,十分雅致。 故清照没有推脱,直收进了自己的绣囊中,而后不免对王氏嗔怪一回道“娘亲多虑了,此番去那福田院是去吃苦,又不是个享乐的去处,到时人眼中只有扫帚药壶之类,哪有功夫来瞧我” 王氏亦是个妙人,听清照如此说,不免与女儿打趣一回“扫帚药壶哪有“汴京第一才女”的风采我要是那些小子们,怕是扫地忘其帚,煎药忘其壶。来归相怨怒,但坐观韬元。” 清照听自己娘亲将自己比作东晋才女谢道韫,心中虽有些自得亦不免有些羞意,又想着若自己当真如此好,可否换得赵偲一睐 自从清照知晓自己对赵偲的心意后,每想起赵偲来心中都会不由的一暖,烧得她羞恼交加,不免得迁怒王氏道“娘,你又拿儿打趣” 王氏拍了拍清照的手笑道“怎能说是打趣。”随后王氏仔细的端详了清照一会又道“照儿,你自小聪慧,为娘的对你向来是诸事放心,亦不爱拘着你甚的。只是你如今十六了,那谢韬元出嫁时也不过十五,你爹爹总说舍不得你,扪心里说,为娘的又怎么舍得可我们也不能因为你是心间的肉就误了你,待你从福田院中归来,让你爹好好给你相看相看。红颜易逝,可不能再拖。” 清照闷闷道“儿不嫁,儿还未好好孝敬爹娘,要嫁到哪里去” 王氏拍了拍清照的头道“又说孩子话,你若是能嫁得如意佳婿便是尽孝了,切莫再说不嫁之语,你爹爹听了可会伤心。” 我不欲让爹娘伤心,可我的心中如何想,又有谁真的在意呢 清照暗暗思忖,茫然若失。 可王氏既如此说了,她又怎还说得出不嫁之语只得是点了点头。 由此观之,对付李格非这般大男子主义,清照尚且应付得游刃有余。 但一到王氏这,清照却没了办法。 女人的温言软语,有时反而是最利的刀子。 待清照与李迒打点好换洗的衣裳,临走时,王氏用那方白绢帕子将清照的面仔细地蒙上后,李格非才遣人用驴车将清照与李迒送到东福田院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话说清照与李迒被分至东福田院,乃是赵偲有意为之,并非巧合。 清照与李迒至东福田院后,先被领至一间屋中安放行李。 福田院中的房屋多是些陋舍,屋中除两张塌、一桌两椅、一个木橱柜外再无甚多余的家具。 清照在来之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故平静的将衣物放入木橱柜中,别无他话。 李迒则是看着这陋室甚是别扭,尤其是那硬塌,只见他行至床榻边坐下道“这床榻如此薄硬,阿姊,这可怎么睡” 清照将衣物存放好后,行至另一张床榻边上坐下,随后按了按床板,又看了看被褥道“虽这床硬了些,好歹这被褥是新的,且又暖和厚实,你且忍忍。” 李迒闻言便将放于床上的被褥打开来,细细地搓揉了一番道“阿姊说得不差,这被褥倒是暖和得很。” 清照看着自己弟弟孩子气的行为不免露出笑来,也随李迒一般搓了搓床榻上的被褥,但就是这么一揉搓,清照心中便生出疑问来这福田院中,所用一概从简,偏生这被褥是新的,且这用料做工,绝非俗物,莫不是 清照拿着被褥的一角,心中暗暗有了猜测。 随后院中的帮工来敲门,唤清照与李迒至另一处所帮忙切药材。 清照不敢慢待,急急地揪着李迒随帮工去。 帮工领着清照及李迒至福田院中存放药材的一处房屋,清照踏入房后便见房中已有数名男女,皆是京中官员的子女。 因着此时不似平时一般,故只是互相点了点头便算是见过礼了。 随后帮工从房屋的角落处拖出了几袋药材来对清照几人说道“这是明日所需要用到的药材,劳烦几个郎君、小娘子都切了,将一样的药材放置一处即可,切莫弄混了。” 交代完毕帮工便急急地去忙其他琐事去了,只留清照几个闷头切药。 若说切药这等事务,确是个易事,不过是用药铡将药材切片即可。 但要这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子女切几袋的药材,确是枯燥乏味了些。 起初几人还能低头切药材,未有言语。 待几人将一袋药材切完发现还有两袋时,几个小娘子便开始低声抱怨了起来。 于是便这般切药至亥时,仍有一袋药材未切完。 除清照外其他几人均是锤肩揉腿的表示自己已经困乏不堪,连李迒也开始泛起瞌睡来。 正待众人想着回房就寝,待天明时再继续切药时,先前的那个帮工含笑又至。 他先是看了看众人切的药材,而后说着诸位辛苦了,今日之事做至此处,剩下的待天明再做即可。 众人听罢顿时如临大赦,迈着疲惫的步伐纷纷归房休憩。 李迒踏出房门时,发现自己的阿姊并未跟上来,回身一看,清照仍拿着药铡一下一下的切着药材。李迒此时已是半寐之状,拖着脚步至清照身后道“阿姊,你不回房么” 清照回头看了一眼李迒道“我不累,你快回房去歇着罢,记得好生拿刷牙子漱洗一番再睡。” 李迒看着清照虽与自己说着话,手中的动作却从未停下,于是有些疑惑道“方才那人说了,待天明了再做即可,阿姊为何不回房” 清照将切好的药材拢作一处,无甚情绪的说道“这福田院中,少说也有二三十个病人,每日醒来便要吃药,又岂是能拖得的”随后清照回过身来,捏了捏李迒的脸又道“再说了,今日事今日毕。”清照说着将李迒推出屋去,嘱他早些歇息。 李迒此时早已困顿得找不着北了,迷迷糊糊的好似撞到了谁一般,又稀里糊涂的被领着回了屋漱洗了一番,当李迒用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只听他好似梦呓般说了一句“嗯哥儿怎在此” 李迒这厢已昏昏入睡,清照那厢则是埋头苦干。 之后大雪又至,药材房中因担心走火烧了药材,故连炭盆都未曾置备。 现下夜已过了亥时,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清照却硬生生热出了一头薄汗,只见她放下了手中的药铡,细细的喘了几口气,又觉面上蒙着的白绢甚是闷人,故轻轻一扯,将白绢帕子解了下来擦了擦额头。 正待她又要继续切药之时,背后响起了“吱吖”的开门声。 “阿迒你怎得又来了我”清照一个回头,见来者并不是李迒,忽地没了言语,可这来者身份又使她心中一窘,急急的转回头去,背对着来者闷闷道“那被褥可是你准备的” 只见那来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拿起桌上的药材来看了一回道“是我。” 不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赵偲。 清照闻言可算是应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可赵偲现今离她如此之近,她复又紧张了起来,心鼓动得噗噗突突的,好不容易挤出句话来,却道“你怎的还没睡” 赵偲此时脑中也不甚明晰,她本是清晨时便知清照与李迒已至福田院中,但因着上次的不欢而散,她不知如何与清照道歉才好。 故一拖再拖,拖至她将福田院中的患者都一一安置妥帖,也已至深夜。 赵偲一面懊悔,一面想着隔日清晨再与清照道歉不迟。谁知她路过药材房时恰好撞上了困顿不堪李迒。 赵偲于是让将李迒送回了房中,自己则是默默的站在屋外看着清照的背影,看着她掰动着药铡一下一下的切着手中的药材。 那般纤细的腰身,那般纤巧的背脊。 赵偲便这般伫立在屋外看了良久,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后来直至清照拿着绢帕拭汗时,赵偲终是忍不住现身。听她问到被褥是不是自己准备的,赵偲傻傻的应是,再听她问自己为何还不睡,赵偲脑壳儿一抽竟反问道“那你怎得还不睡” 清照本是兀自紧张,被赵偲呆头呆脑的一个反问,竟笑开来了。 她侧过身子睨了一眼赵偲道“呆的像个磨喝乐似的,不知道的还当你被雪冻傻了去。” 赵偲无缘无故的被清照说了一句呆,委屈道“为何说我呆” 清照笑道“你既是这里管事的,怎还多此一问”清照说着动了动手中的药铡对赵偲示意。 赵偲看着这调皮的少女,无奈道“如今都快至子时了,福田院中的猫儿都知道该睡了,这些药材明早再弄即可。” 清照摇头道“猫儿睡了,你怎得没睡,可见福田院中患病的绝非少数。医者无药材,便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来这福田院中便是为了出这一份力,怎可等闲处之” 赵偲说不过清照,只得是敛着眉瞪着清照许久。谁知清照根本不睬她,仍是低头切药。 过了一会儿,赵偲没了办法,只见她插着腰长呼出一口气,而后对着清照的背影道“上回我乱说了一通浑话,你莫要与我置气可好” 赵偲一番陈词刚罢,只见得清照身子一怔,停下了手中的药铡。 赵偲在清照身后心里一阵打鼓。 在现代时与朋友闹了矛盾,可以打一通电话,发个短信,弹个企鹅,甚至后面还有微信,总之道歉的方法层出不穷,让人早都忘了面对面与人道歉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赵偲现在不过是面对背与清照道歉,却也让她紧张得不得不攥紧手、插着腰来给自己壮胆。 偏生清照此时半会没有言语,赵偲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待得赵偲手中微微攥出汗来时,才听得清照缓缓开口道“那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赵偲见清照理自己了,忙答道“你问。” “一,此次以太学生及官员子女入福田院代天子报民之策,可是你所为” 赵偲在清照身后眼神游移了一番道“是我。”,说罢赵偲仿若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垂下了头“这是让你入福田院唯一的法子虽是因此牵连了许多不相干之人但若还有他人染病,我定会将他治好的。” 赵偲是个医生,且自小她的爷爷用“救死扶伤”这四个字对她耳提面命。 所以她从未想过去害谁或者让谁涉险,这次她为了让清照入福田院而想出的办法,确实是她至今为止提出过的最荒唐的办法。虽这次的疫症根源不过是伤寒,但到底古代不比现代的医疗条件,总还是有风险的。 可赵偲也清楚赵煦十分忌惮“他”与清照的私人关系,若是提出让清照一人入院,无论是赵煦那,或是李格非那,都绝无同意的可能。可如果将事情上升到待天子报民这个程度上,赵煦只会考虑此事对朝廷的利害关系,并不会去在意到一些细枝末节之处,故赵偲孤注一掷,提出了这个建议,果然被赵煦采纳了。 至于其他入院的太学子弟与官员子女,赵偲只得是尽量让他们只去接触药材、杂事一类,不必直接接触病人,且细细的叮嘱四处福田院的院长,若有任何人出现发热的发寒的症状,立刻送到她这边来。 赵偲坦白完后,心想着清照定是要责备于她,但清照却是不喜不怒道“你何错之有” 赵偲瞪大了眼睛道“可我可其他人入院或也有染病的风险。” 清照此刻终是转过了身子,她看着赵偲自责的面庞,不由自主地缓步行至赵偲面前低声问道“阿偲,是花的命贵重些,还是植花的人命贵重些” 赵偲看着清照清眸流盼的眼,答不出话来。 清照亦望着赵偲的眼,不急不慢道“佛曰众生平等。莫说是这福田院中的孤寡与太学子弟,即便是我与你,又有哪个更金贵呢” 清照说话时,面上皆是她这般年纪不该有的豁达与释然,赵偲不由的看痴了。 清照见赵偲仍凝着自己无语,只道他还未转过弯来,便继续说道“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百姓有难,但凡有血肉之人,报君报民责无旁贷。” 清照一番慷慨之辞才说罢,亦不待赵偲消化一阵,忽的又蹙起眉来责怪赵偲道“再说了,这疫症莫不是还长了千手千眼,只往我们身上染,你,还有其他那些个大夫,便是千病不得万病不染的” 清照本是正儿八经的说事,但最后这句莫名带上了小女儿家的嗔怪之气,听得赵偲心里软成了一片,竟也不自责了,她不由得傻笑一会,而后讨饶道“那我不自责了,你也莫要与我置气了可好” 清照低下了头来,而后闷道“第二个问题,那孙大娘可在福田院中” 赵偲没想到清照竟还在介意那孙大娘,忍不出嗤的一笑。 清照噔的耳根一热,强忍住恼意道“你答是不答” 赵偲忙补救道“答我答她前几日便被我遣回家去了,并不在福田院中。” “为何” “她药材都分辨不清,我嫌弃她” “如此你快去歇息吧。” “你不生我气了” “早便不气了再说你说的浑话还少么” “嘿嘿我和你一起切药,快”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自太学生与官员子女入福田院代天子报民,福田院里也算多了些人气儿。 那些个太学生除了帮衬着院中老人劈柴挑水,闲暇时还会教教院中的孩童们读些书,可谓是言和意顺、其乐融融。 可正在事情皆往好处发展时,忽的连下了五日的雪,气温每况日下,又有几个老人孩子挨不住病倒了,随后四处福田院又新增了五、六个病人。 而赵偲所在的东福田院中,有些老人病已近痊愈,又因为气候反复的原因迟迟未好。 赵偲为此愁得几日没有睡好。 这日赵偲因着有些事务须往“回春堂”一趟,急急地处理了一番后又要回福田院去。 正在赵偲一面对药童交代着事情,一面往“回春堂”外走时,忽的有人唤住了她“桴材贤弟。” 赵偲一怔,猛地回头往门外一望喜道“知可兄” 不错,唤住赵偲的正是许久未见的许叔微。 许叔微本是身处余杭,一面在小私塾中教书,一面给人看病。 余杭虽地处东南,不至于冰雪封城,但是因着今年气温比往年低了一些,总不免有些孩子患了伤寒。许叔微便是在出门与人看诊时,知道了汴京如今的惨况,又听说汴京中有不少人患了伤寒。许叔微听着老百姓受病痛之苦,霎时一颗心揪作了一团,于是连夜便决定入汴京城,顺道也来看看赵偲。 赵偲看到许叔微心中甚喜,说到自己正要去福田院,问许叔微愿不愿一同前去。 许叔微入汴京本就是为了与民治病的,又怎会推脱。 两人往福田院去的路上,许叔微先是知道了赵偲亲王的身份。 赵偲一脸歉意,作揖赔罪表示自己并非有心隐瞒,只是不愿顶着个头衔与人交友的。许叔微面上自是表示理解,他也确实不在意赵偲是何身份,不过晓得赵偲是亲王后,许叔微一方面觉得理应如此,毕竟赵偲一身掩不住的贵气,定是人中龙凤。 但赵偲既是当朝的亲王,那他二人身份悬殊太大,恐是不可能有更深一层的关系了。 思此,许叔微心中暗暗失落。 赵偲并未看出许叔微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很自然的与许叔微讨论伤寒杂症,许叔微恰好是伤寒论的大家,此番前来于赵偲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我本以为伤寒症易治,但老人本身体较青年就衰弱些,且又有水谷不化之症,故反反复复,总是无法痊愈。”赵偲颇有感慨的向许叔微抱怨道。 许叔微一路上除了为赵偲解疑之外,也一直在观察赵偲的气色。 只见赵偲眼下清晰可见的青黑色,定是几日未曾安眠的,许叔微不由得心中隐隐犯疼。 “福田院中的孤寡,多是三餐不济,一日至多两餐,故脾胃空虚。再加先前乃是夏秋之季,汴京酷热,总会有贪冰之人,饮多了那些个冰凉的饮子。夏日过寒,秋日犯痢,冬日恐因脾虚气弱而伤寒。你不若先从脾胃下手,或可使其痊愈无恙。” 许叔微只想着为赵偲分忧,故绞尽脑汁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赵偲听许叔微一番话却如同惊醒了梦中人一般“当是如此知可兄真乃伤寒论大家” 许叔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不过是我一番拙见,桴材过誉了。” 赵偲可不认为许叔微的这番分析是什么拙见,于是两人继续商讨使用什么方子调理脾胃云云,直至到了福田院,两人便即刻奔赴药房,为病人看诊煎药,不在话下。 许叔微既入了福田院,难免要与清照打个照面。 赵偲自然是主动为他二人互相引见一番。 许叔微见清照水眸灵动、纤腰窄肩自是心生好感,清照也觉许叔微善眼慈眉,观之可亲。 故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留下的印象都不算差,随后在院中相遇亦会主动打个招呼,说两句笑话。 往后的日子,赵偲与许叔微可说是扎根在福田院的药房中。 两人一边查阅医书,一边商讨药方。先是足足配了有七八张方子,而后筛了又筛终于剩下一个方子来。 赵偲对这个方子可谓有八九成的信心,马上便要试药。 许叔微见赵偲疏了眉头,心中亦喜。 说来赵偲自与许叔微重逢后,愈发觉得与许叔微相处怡然和顺,且与许叔微对谈时总有心腹相照之感。 加上许叔微又是个极细腻温和的人,每每与赵偲深夜商讨药方时总免不得嘱咐赵偲加衣多食。 如此春风和煦之人,赵偲免不得心动一回。但不论是赵偲如今假凤虚凰的状态,或者是身为亲王的身份,都宣告着她与许叔微断然不可能结为良姻。 故赵偲每每入眠前且叹叹、且怅怅,终只得怪自己命当如此,恐是无人能与己为伴。 也因着赵偲近日来忙碌异常,总还需要些得力的助手,便也将李洵、维莠二人唤进院中帮忙。 赵偲本还有些担心李洵、维莠与清照相见难免有些尴尬,不想三人却仿若是老友重逢一般,不过半日光景便和乐成了一片。 清照打趣李洵前次如母老虎一般,李洵调侃清照那时倔头倔脑的模样亦是不妨多让,维莠则是在一旁咯咯的笑个不停。 赵偲站在一旁只觉得自己多余,便摇了摇头,认命的去煎药了。 时至日中,赵偲一人坐在厨房前,对着个煎煮壶一边煎药,一边发呆。 福田院本也就不大,赵偲所在的厨房正对着福田院中的一间屋舍。 这屋舍本是一间闲置了许久的空屋,清照来后觉得这屋子空着可惜,便央着赵偲弄来了些桌椅,她闲时便在这屋中教福田院的孩子们读几卷书、习几个字。 此时正是李夫子授课的时间。 赵偲一边看顾着煎煮壶,一边听着清照朗声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随后便有六七个孩子学着清照的语调跟着朗读。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赵偲忍不住一手拿着壶盖,一边摇头晃脑的跟着朗读。 后至朗读声毕,赵偲还沉醉在方才清照朗读的诗经小雅节南山中。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 节南山在诗经中算是一首比较冷门的诗歌,因着它的主调是忧国忧民而非大旨谈情。 有趣的是清照毕竟二八年华,声音还似黄莺一般,可她读节南山时却故意沉下气来,以慷慨之调诵读,尤是读到“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时,赵偲仿若看到了暮年时随着宋高宗一路南逃的清照,她两鬓白发,抱着赵明诚嘱她与身俱存亡的金石,眼含热泪,望着战火弥漫的中原大地。 清照那时是否也如节南山中所诉一般“蹙蹙靡所骋”呢赵偲不禁想。 可即使只是幻想清照两鬓灰颓的模样,赵偲一颗心便犹如被撕扯一般。 “阿偲,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赵偲兀自愣神,竟连清照来到她身边都未察觉。 “没只是在想新的药方”赵偲随便搪塞道。 清照睨了睨赵偲的脸笑道“你看看你,像只花猫儿似的。”随后清照从绣囊中取出一方绢帕来,俯下身轻轻地擦了擦赵偲的脸,只见纯白的绢帕上霎的便被抹出了几团黑垢。 原是赵偲方才不慎将手中沾弄到的木炭屑抹到脸上去了。 赵偲看了看清照手中那方帕子,极像了清照前几日掩于面上那条。现下清照竟用此帕与自己擦脸,赵偲攸的面上一热,又见帕子被弄得脏兮兮的,于是开口道“这帕子脏了,我让阿洵拿回府中去清洗一番再与你罢。” 清照却是不拘小节的将帕子折了折道“不必了,我一会儿自己洗濯一番即可。” 赵偲见清照要将帕子收起,忽的直伸出手去,夺过帕子道“这院中的肥皂团不甚好的,还是让阿洵拿回王府洗濯后再用金斗熨平了再与你。” 赵偲说着便将帕子塞入怀中,不容清照拒绝。 清照心中觉得赵偲小题大做了些,但毕竟赵偲是出于好意,故清照不再推脱,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起身往供孩童们戏耍的庭中走去。 赵偲则是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嘱咐帮工送去与老人服用,随后亦往庭中走去。 此时正是午后,福田院中的孩童们正在庭中做着游戏,成群的拉拉扯扯,笑作一团,一派的朝气蓬勃。 清照虽不厌孩子,但亦不喜与孩童们闹作一团,故只是远远的看着。 赵偲来到清照身边时,清照正倚在庭中一棵古树边上。 “喜欢孩子”赵偲见清照看得入迷,忍不住开口问道。 清照转过身对着赵偲摇了摇头,随后又转回去看了一会道“只是觉着,他们这般很好。” 赵偲坐到了古树下的一颗矮石上,亦感慨道“是很好,无忧无虑,好似你在明水时一般。” 清照望见了赵偲眸中所隐含着的笑意,复亦怀念起了儿时在明水的光景,可惜时光总是把人抛,清照怅然道“我儿时只觉有志者事竟成也,只要心怀天下,总能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可如今才知,世上还有如此多苦痛之人,或是年幼丧亲,或是孤寡无依。而我至汴京后又做了多少事不过是写两篇文,填两阙词,上不能通达古今,下不能润泽万姓。若是如此,当初何必读书倒不如做个郎中大夫来得强些。” 赵偲本亦在看孩童戏耍之景,听得清照此言忙起身来道“你为何如此说” 清照此时一番情绪涌上心头。 自入福田院后,她愈发体会到百姓疾苦。李家虽一向以俭治家,但每餐亦食羊肉,茶汤也从来未曾断过的。 而这福田院中,每日所食不过粟米熬制的白粥,所配之菜则是素菜梗子,三日才做一次的荤菜更不过是些便宜猪肉。至于茶汤一类,清照自入院后便不曾喝茶,每日不过清水润喉。 但清照非是厌嫌这里的生活条件,只是愈发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微薄。 今日恰逢食肉之日,院中的厨房煮了些酱制猪肉。 方才中午时清照与院中的孩童一同用餐,因着清照生的杏面桃腮,帮工不免得多给她打了两块猪肉。用餐时清照才执著,便见着一圈孩子盯着她碗中的猪肉涎唾欲滴,清照笑着便将猪肉全分给了孩童们。看着他们吃得狼吞虎咽之状,清照只觉心如针扎似的。可自己亦不过是棵无根之姝,此次归家后何去何从,会被父母许配与何人尚且不知,又何来的力量去拯救这些孩子呢。 故清照内心悲恸,为了自己,亦为了这些孩子。 可她这般情绪如何与人说,又如何与赵偲说。她只能隐忍住情绪道“只是觉着,能做的太少。” 赵偲隐隐察觉清照的情绪不对,但她只道是清照见不得黎民百姓受苦,于是赵偲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囊来放在手心中,伸手至清照面前道“这是何物” 清照怔地瞪大了杏眸道“这你” 赵偲也不管清照如何惊讶,径直的从手中的小布囊里抽出了一根银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而后对清照道“曾有人与我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可见相在前,医在后。似我这般粗蠢之人,只得执银针悬壶济世。”赵偲说着在清照面前摊开两只手,“可你看,我不过双手,又能救得多少人这一院的老小我尚且看顾不过。” 清照不赞同道“可你救治了许多人。” 赵偲笑道“你随我出过几次诊,想是知晓这世上的病并非皆是药石可医的,但除心病外,还有一种病症,你却不知。” 清照是个好学之人,听赵偲如此说,自是忍不住问道“何是病症” 赵偲见清照上钩,便一本正经道“我幼时师从一云游道人,曾与我言一事。说是汉时长安曾有一赌徒,生来便患有手藓之疾,每日渴痒难止,唯有掷骰子时方可稍止住,故每日流连于觥筹之间,年至三十仍碌碌无为。这长安赌徒家中尚有一五十老母,见自己的息子整日不务正业,心中着急。便从城中寻来一包治百病的大夫,大夫来了之后,给开了一个药方子,说是一旬内可痊愈。可不想着赌徒一旬后仍是每日手痒难忍,不见病愈。她母亲又请那位包治百病的大夫来看,可巧是这位大夫家中有个习儒术的女婿,这日与他老丈人一同前来。这包治百病的大夫瞧过赌徒后,心中纳罕,只道是手上藓疾已退,断不会再生渴痒。可那赌徒却是哀嚎不断,直道“给我骰子,给我骰子。”此时在老丈人一旁的那儒生女婿站出来道“让我来治,只需一月,定可根治。”有趣的是那儒生女婿说罢后却不开药方,只是要带走这赌徒,这赌徒的母亲只想着自己的息子早日痊愈,故没有阻拦。随后这儒生女婿将这赌徒携至一私塾中,与塾中小童一齐听讲,听一日之后赌徒之手仍是渴痒,三日之后赌徒只觉渴痒渐消,七日之后赌徒明德懂礼,两旬之后百病全消且神清郎朗。” 赵偲将故事说到此,不禁睨了清照一眼,却见清照早已面含笑涡望着自己。 赵偲于是故意摇头晃脑的念道“万金不换囊中术,上医元自能医国。” 随后将手中的银针拈着递与清照,清照会意的用指尖拈过银针端详一回,赵偲则是垂眸看着清照手中的银针道“病在身药石可医,病在心以情可治,而病在魂唯神可引。若是这些这些孩子只是有强健的体魄,却不明礼义,不通文墨,终其一生亦不过一副臭皮囊而已。” 清照其实早已知晓赵偲一番话道理何在,只见她笑着将针还给了赵偲,赵偲小心的接过,收回针囊中。清照则是整了整衣裳,往庭中走去。 “你要去哪儿”赵偲急急的问道。 “去治病啊。”清照一个回眸,妍姿绰约、绛唇映日,让赵偲不觉一愣。 “智能开神,神能引魂,阿偲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偲此时仍在愣中,只是傻傻的回了一句“是。” 而后清照回身继续往庭中去,唤着孩子们回屋继续念书。 在清照回身的一顺,赵偲却是没察觉到,清照面上的笑靥染着淡淡的哀伤。 “阿偲,最懂我的,是你。可最不懂我的,亦是你。” 你曾粲焕那午后, 咱倚树来诉因由, 这般情绪几时休。 思配偶, 争耐不自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且说在被遣入福田院的太学子弟名单里,赵明诚与朱梦说被遣至西福田院中。 这日因西福田院中的柴薪多出一些来,西福田院长便让赵明诚与朱梦说将柴薪送去东福田院。赵明诚与朱梦说自不敢怠慢,急急的赶着驴车往东福田院去。 朱梦说与赵明诚至东福田院门口后,顺手帮着院里的帮工一同将柴薪搬至柴房那里。 谁曾想赵明诚与朱梦说气喘吁吁的担着柴薪至中庭,竟巧遇佳人。 清照此时正坐于福田院柴房旁一处小屋门槛上与几个小娘子一同缝补破旧的衣裳。 赵明诚与朱梦说将柴薪一放,回身擦汗时,便见柴房旁好生热闹。 五六个娇俏丽人正一边缝补衣裳、一边相互打趣,其中有个娘子身着墨绿袄儿,梳着垂杨双髻,淡眉如秋水,含情笑眸开,与其他小娘子大不同耶。 赵明诚先前是见过清照的,自是认了出来。 可现下人多口杂,他自是不能上前搭话,只是暗自雀跃着急。朱梦说则是悄悄的睨着那墨袄小娘子,愈看愈心悦之。 大抵所谓一见钟情,皆由色相而生。 巧的是赵偲此时正和东福田院的院长一边谈事,一边往中庭去。 福田院不甚大的一块地方,走过一处地方总会经过各个地方,赵偲一个抬眸便见赵明诚与朱梦说正痴愣的盯着一处,顺着他们的目光再看,见李小娘子正巧笑靥靥。 赵偲没由的心中一阵火燎,赵明诚和朱梦说怎么来了 原来她先前专门动了些手脚,故太学子弟中无一人被派遣来东福田院。 与赵偲谈话的东福田院长见赵偲忽没了话语,又顺着赵偲的目光看到了两个儒生打扮的郎君,不由自觉揣测道“昨日西福田院处传信来说是柴薪有剩余的,今日给送过来,想必这两个郎君便是送柴薪之人罢。” 赵偲可不管这两人来此是为何的,但东福田院长既是如此说了,赵偲便当他二人是送柴薪的小厮。 只见赵偲径直走到赵明诚与朱梦说的面前,无甚表情道“柴薪既是送到了便快回西福田院去,朝廷可不养闲人。” 赵明诚与赵偲本就无甚交集,见赵偲这个态度只当他表面上不温不火,实际是个刻薄的纨绔子弟,于是赵明诚面无表情对赵偲作了个揖,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走了。 朱梦说则是有些没搞明白赵偲的态度,先前他去“回春堂”时,赵偲还是翩翩之态,怎得如今如块寒冰似的 不过朱梦说见赵明诚走远了,恐他不候着自己便将驴车赶走,于是急急的也向赵偲作了个揖,而后便随赵明诚而去。 赵偲这边的动静虽不大,但朱梦说跑起来还是带出了些声响,引得门槛前的丽人们往柴房门前一望。 清照满脸疑问的看了看赵偲,赵偲只是笑着对她摇了摇头,清照即低头继续缝补破衣裳,并不在意方才发生了什么。 赵偲见清照不甚在意的继续与其他官员子女打趣谈笑,心中稍稍安稳。 遂继续与东福田院长讨论杂事,但此时她已是心不在焉,无论东福田院长说了甚,她只是频频点头,未有甚见解的。 赵偲不知为何又暗暗睨了一眼清照,只觉清照一身绿裳混在丽人堆中,其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乍散乍收,无怪乎方才赵明诚与朱梦说都看愣了神。 赵偲一边心中嗔怪清照不将脸好好用绢帕掩上,白让人占了便宜去;一边又想朱梦说应是不知眼前的俏人儿便是清照,但他眸中灼灼之意,赵偲怎么会看不出来。 先前朱梦说谈到自己心悦李小娘子之情状还历历在目,谁知转了个身看到个漂亮娘子,眼睛都看直了。 赵偲暗暗唾弃道这般好皮相之徒,非是清照良配耶。 但是赵偲也不想想,首先清照的绢帕子早被她强夺了去,哪还有掩面的物什;再来朱梦说虽是仰慕清照,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古代哪个男子不是想着娥皇女英,比起清照这个只耳闻未曾见的才女,自当是面前的窈窕娘更有吸引力了。 该说是朱梦说倒霉还是赵偲太严格了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偲心中已默默的给朱梦说打上了个大叉,清照的夫婿,还需再斟酌挑选才是。 于是赵偲是朝也思,暮也想,一连几天没睡好觉。 这日换赵偲坐在门槛上看书,看着看着赵偲懒性发作,靠在了门边上,靠着靠着又忽的一阵倦意袭脑,不觉倚靠着门边睡着了。 此时许叔微正从药房走出来,看到赵偲倚门而眠,只道他操劳过度。 许叔微心疼不已,忙从自己房中取出条薄被来,盖在赵偲的身上,自己则是坐在赵偲旁边看顾一番。 许叔微先是捡起赵偲手边的书来看了一会,随后又不觉的睨了睨赵偲。 见赵偲睡得甚熟,又不由的仔仔细细端详了赵偲一会,赵偲此时沉睡不知,许叔微则是自眉眼而下将赵偲看了个明白。 赵偲长着一对柳叶眉,平时不需要怎么修饰,便是天然的两弯;睑上的睫毛浓密而纤长,此时闭目安眠,更显卷翘;肤色虽苍白了些,但愈显得朱唇的其若丹,加上这般毫无防备的睡颜,让人不禁想轻薄一番。 许叔微此刻如同着了魔一般,只看他离赵偲的脸颊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庆幸的是赵偲五感极其敏锐。 虽她此时正在梦中,但隐约闻到了不甚熟识的气息,于是微微地将眼眯开,只见许叔微的脸离自己只剩一拳之距,吓得赵偲猛地站起,身上的薄被顿时落在了地上。 相比赵偲此时的大惊失色,许叔微自然更是惊慌失措,万分懊恼的看着赵偲,不知该如何解释。赵偲则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看许叔微一脸懊丧。 其实若赵偲有意,现下大可向许叔微说明自己的身份与难处,或也可因此成一段良姻。 可赵偲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只见她捡起地上的薄被递与许叔微,而后故作无事般道“谢谢知可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随后赵偲径直离开了中庭,毫不流连。 许叔微捏着薄被,望着赵偲离去的背影,不由地流下两行情泪。 待赵许二人皆离场后,中庭一棵松树旁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原来清照不知自何时起,一直栖身于松树下,只是这棵松树树干粗宽,让人未能望见她。 其实清照并未将赵偲与许叔微发生的一切看分明了,她来时只见到赵偲与许叔微离得极近,而后赵偲起身,清照心虚的退回树后,待她又伸头偷睨一回时,赵偲已离去,只见得许叔微捏着赵偲方才身上盖着的薄被,眸中含泪。 清照心中甚怪之,但此等事又怎好向赵偲询问的,清照于是只得满怀心事的回到房中。 至晚间用饭,赵、李、许三人一反常态的用罢餐饭后便径直回了房。 今夜无雪,月光皎洁明晰,若是举杯相邀,恐是对月发愁的正好是三人。 清照对着月亮为了赵许二人今日怪异之状发愁,许叔微对着月亮为了自己唐突了赵偲发愁。 而赵偲呢赵偲对着月亮,既是发愁又是窃喜。 喜的是因着许叔微今日之举,赵偲确定了自己对许叔微非是男女之情,喜欢与他接触也只是因为两人志趣相投罢了。 若将许叔微与维莠并看,许叔微仿若一个男版的维莠,这般细腻和煦的情性,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但好感并不等于是喜,更不等于爱,赵偲很确定自己是抗拒许叔微的气息的,否则下午时不会那般大惊失色;而令赵偲忧的是,虽自己对许叔微只有兄妹之情,但今日之事,终是将他二人的关系搞得尴尬扑朔起来。 她该怎么面对许叔微而且许叔微并不知道她是女子,却对“他”欲行轻薄之事 想到这,赵偲不禁头痛崩溃道“医学书里从没有记载过许叔微好龙阳啊天,这可如何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话说自许叔微轻薄赵偲未遂后约莫过了三日,期间赵偲与许叔微因着须一同照看福田院中的患者,故每日难免碰面。 赵偲本是苦恼了数日,见着许叔微时,两人更是诸多不自在。 但虽然发生了许多,生活总还要继续。赵偲与许叔微虽情之一字上无缘,但行医上却依然是默契非常的伙伴。两人就这般照例与病患看诊用药,几日下来,赵偲深觉若是失去许叔微这般的友人,是人生中一大遗憾耶。而许叔微则是看出了赵偲虽对自己无意,但亦不厌嫌,或者刻意躲开自己。 赵偲已经如此包容,许叔微又怎好再对赵偲多存幻想,于是这个情性温顺的男人甘心只做赵偲的友人,不再怀有其他心思。 许叔微想通后,赵许二人相安而处,莫逆于心。 倒也好似回到了先前一般。 许叔微与赵偲这边情况算是告一段落,清照那边则是惴惴不安了几日。 虽说她那日未看真切,但不知怎的清照脑中总是回想起盈盈曾说赵偲好龙阳之语。不过这几日清照自己亦是被帮工遣了许多杂事。一会儿要她切药,一会儿要她缝补些衣衫,最后剩下点空闲的时间,清照看着福田院中孩子们殷切的眸子,只得认命的拿起书当回她的女夫子。 等得清照回过神来时,赵偲与许叔微早已扺掌而谈,看不出半点端倪。清照疑惑之余也只得作罢,想是男人之间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总不好去追根问底的。 这日赵偲在厨房里兀自捣鼓着东西,清照恰好来寻赵偲,见赵偲手中拿着一绿色方状之物,清照不禁问道“阿偲,这是甚” 赵偲笑着将手中这块递与清照道“你吃了便知。” 清照拿着这绿色方状的食物端倪了一会儿,捏了捏,只觉有些松软,想是糕点一类。 之后拿至鼻前一嗅,觉察这糕点有着一丝药气,清照心中暗想这糕点必定是苦的。 但赵偲专门与她了,也总不能拂了赵偲的好意。 于是清照颤颤巍巍地拿着这绿色的糕点往嘴里送,谁知刚咬下一小块,便被糕点绵腻的口感、甘甜的滋味吸引,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将手中这一小块糕点解决了。 赵偲其实偷睨了清照许久,先见她不甚乐意的小口尝试,而后又是喜笑颜开的将糕点吃光,赵偲看着清照面部表情的变化,不禁暗笑。 “好吃么”赵偲笑眯眯的问道。 “好吃这是甚糕点”清照忍住了嘬手指的冲动,眸含星子的望着赵偲问道。 “这是用药草汁做成的糕点,吃了有防治伤寒之效。”赵偲说着将做好的糕点用一方白巾包好,“这是做给福田院中的孩子们吃的,孩童怕苦,所以我放了许多蜂蜜。”赵偲说到孩童怕苦时,还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清照。 清照自是懂得赵偲取笑之意,她微微了鼓了鼓腮,用眸子盯着赵偲以示抗议。 可是这般软绵的目光又能有甚杀伤力呢 只见赵偲笑着便将包好的糕点放到了清照的头上道“拿着。” 清照只觉头上一重,忙用双手接住,嗔道“阿偲你” 可清照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骂赵偲好,只能是憋着气,将小包裹抱于胸前。 赵偲则是将另一口锅中煮好的药饮子装入暖瓶里,提在手上道“这是紫苏饮,你一会儿也喝一些,总归对身体有些好处。” 赵偲不过随口的一句关心,清照却是受用非常,她轻咬着下唇道“你,你今日一早起了,便是忙这些事么” 赵偲一边捣鼓着院中不多的杯碗,一边回道“是啊,这院中的病患皆已无大碍,只是现下气候尚寒,总还需要人看顾着。我想着防胜于治,左右不过是些便宜的药草,做成糕点与香饮子与孩子们吃吃,也能少些人得病。” 赵偲说话间已将紫苏饮与杯碗都收拾妥当提在手上,而后对清照道“走罢,给院里的猴儿们送吃的去。” 之后两人出了厨房,发现屋外又下起了雪来。 于是赵偲行在前,清照行在后,因着赵偲比清照要高出一个头来,故清照这边无事,赵偲的头上倒是粘上了不少鸭绒般的细雪。 赵偲与清照在一处时,总是会打趣说笑。 如今,在这小雪中,清照却异常的安静,赵偲只听得见两人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赵偲心中别扭,免不得回身看一看清照。 也就在这不经意的一瞬,清照望见了赵偲眉上亦沾着些细雪,白眉鹤发,倒像是赵偲一瞬间便老了一般。清照不由得紧了紧抱着小包裹的双手,又低头看了看赵偲手中的暖瓶与杯碗,心中暗道若是能与阿偲这般,夫负妻戴,行至白头,此生无憾耶。 于是赵偲回身一望,看到的便是一双含情凝睇的眸子。 但此时只得说赵偲是个不解风情之人,清照眼中情意,她全然未觉,注意力都放在了清照此时略显苍白的唇瓣上。 “你是怎得了,唇色如此之白” 赵偲明明就在跟前,清照却只觉赵偲的声音似近若远,而自己的意识也好似这漫天飞雪一般,化为一片纯白。 “清照清照” 赵偲见清照忽的往后一倒,忙一边唤着清照的名,一边将手中的物什随意一扔,将清照拥入怀中。 这雪,何时能停。 “唏律律” 福田院外,只见急匆匆地驾着辆驴车停在了后门口。 随后只听“咣当”一声,便见赵偲背着清照从后门而出,维莠与李洵紧随其后,三人合力将清照安置在了驴车中,之后挥鞭赶驴,直奔“回春堂”而去。 “王爷,李小娘子是怎得了,怎会突然就昏倒了”李洵摸了摸清照的额头,只觉灼热逼人。 赵偲自上了车后,右手一直按捏着清照的脉象,现下她眉头紧锁,又从维莠手中接过软毯子将清照盖得严严实实后才答道“她体内酒热未愈,却又犯了伤寒,一寒一热,撞在一起,气虚两亏。” 维莠不懂医理,听赵偲如此说只当清照病得极重,忙问“这病可治得” 赵偲凝着清照苍白的面庞叹息道“若只是伤寒,也不过几碗药的工夫,可加上这酒热恐是须先用针刺将酒热引出,再用药将风寒散去。” 李洵听到针刺,不免想起赵偲先前与维莠用针的场景,也难怪赵偲不愿在福田院中给清照治病。 此后一路沉默。 直至回到“回春堂”后,李洵维莠先下车接应一番,将清照扶至赵偲背上。 赵偲本也无多大的力气,只能勉强的驮着清照一步一步的往“回春堂”内室中走。 待将清照安置在榻上后,赵偲先去药柜处配药,维莠忙将热水并帕子妥帖放好,李洵则是负责为清照宽衣解带,将清照的上衣尽数脱去,只留下一片抹胸,而后让清照趴靠在软榻上。 于是当赵偲再进内堂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致清照双眼微阖,软若无骨的趴靠在香榻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再走近些,入眼的便是一片洁白捻腻的雪背,往下腰肢纤软,最后隐于暗处。 赵偲将这一片雪景收入眸中,一颗心也随着血脉偾张而跳得异常迅速。 其实这并不是赵偲第一次为女子针刺,先前维莠病危,她亦是用针。 说来维莠的背也生得细润脂腻,但赵偲那时,尚可做到视若无睹,如今她怎觉得这内堂好似加了八百个炭盆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赵偲摇了摇头,猛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才勉强稍稍稳定下心神。 谁知一个抬眸,又被清照右背上的一处景致吸引了去,于是她缓缓的靠近榻去,俯下身来,先觉一股馨香扑鼻,霎儿的让人骨软迷离,再靠近些,只见清照的右背上还长着一颗粟米大的小痣。 赵偲仿佛被蛊惑一般的伸出了手,想要摸摸那颗小痣,可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向上一偏直将清照后颈上那个系着抹胸的带子给拉开了。 待那片鹅黄色的抹胸软软的贴在床榻上,而清照的小巧在那一小块绸布间若隐若现时,赵偲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直撞在了门边的木柜上。 在门外候命的李洵自是听到了响动,唤了一声“王爷” 赵偲忙答道“无事,只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木柜,不必惊慌。” 李洵心中怪道这木柜与床榻相距甚远,怎得会撞到木柜上去 转念又想这李小娘子,赵偲想来是甚珍视的,想必关心则乱罢。 赵偲好不容易稳住李洵,使她不往内屋里来,自不再敢再对清照做出什么唐突之事,她先是用一套心肺吐纳法稳了稳心神,随后拿出清照赠她的那套针来,再次靠近了香榻边。 这次赵偲不敢再胡乱看清照的背部,唯恐再入魔障。 只见她将一盏小油灯置于矮榻旁的小案几上,而后手执银针,微微在火上炙烤一会,随后凝神下针、心无旁骛。 伤酒症虽非什么大病,但须针刺的穴位诸多,且针入肤中后免不得要在针尾上轻拈几回,故总是会有些酸疼之感。 而对于肤质娇嫩敏感的人来说,疼感则又加一分。 清照此时仍是昏迷,但当赵偲扎入第三针时,隐约可闻她低低的闷哼了一声,再入一针,闷哼声又起,且隐隐带泣。 赵偲本是全神贯注,这会子却被清照低泣之声搅得无法下针。 她心疼的用左手抚了抚清照的额头,感觉到清照微微出了一些薄汗后,赵偲拿起维莠准备的帕子,沾过热水后拧干来,细细的为清照拭汗,清照好似梦中有感一般,抓住了赵偲的左手,喃喃呓道“疼” 赵偲心间一拧,顿失了方寸。 只见她侧身坐在了香榻旁的地上,左手仍是让清照执着,用右手轻抚着清照的头部,一声又一声的低哄道“照儿照儿你且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清照在赵偲绵言细语的包围下,终是微微舒展了眉头。 赵偲心知不能再拖,于是微微的直起身来,跪在榻前,右手继续执针为清照针刺,直到针刺到最后一个穴位,赵偲方长舒了一口气,抬手一抹,发现自己亦是满额汗水。 之后收针事毕,赵偲欲站起身来,却因为跪着太久,双腿酥麻难当,刚想用手撑助一番,又发现清照仍执着自己的左手睡得香甜。 赵偲索性不起身了,就依着跪姿俯于榻前,看了一会清照的睡颜。 清照现下唇色已恢复了许多,只需再用些汤药,调养几日即可。 赵偲看着清照现下睡得惬意,心下不由得嗔怪一番这会儿睡得香,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赵偲一边暗嗔,一边视线顺着清照的鹅颈向下,方才那片雪景不经意间又撞入眸中,臊得赵偲忙拉来毯子欲为清照盖上,岂料这毯子由下盖至纤腰处时,赵偲又入了魔障。 这般玉体香肌、弱骨纤形,便是同为女儿身,亦是无法移开眸子。 赵偲忽然想知道面前这块美玉是寒是暖,于是伸出了手来,缓缓地抚过,只觉苞软温润,粉腻酥融得令人不禁低叹。便这般着了魔的来来回回,亦无法消解心中渴痒之感直到清照由睡梦中发出一声低喘,赵偲才恍惚回神,惊叹自己又坏了事,做贼心虚的忙用毛毯将清照裹了个严实,起身离房,再不敢有孟浪之举。 待李洵看到赵偲出来,开口询问她清照如何时,赵偲仍是心湖难平,丢下一句“我去煎药后。”便似落荒而逃一般的去了前堂。 李洵暗怪于赵偲的态度,遂入了内室中,见清照此时盖着毛毯,趴睡得正香。 此时毕竟是冬日,虽内室中置了炭盆,但李洵仍是欲上前去帮清照将衣裳穿好。 可当李洵拉开清照身上的毯子时,不禁疑惑道“怪哉,这抹胸带儿怎么解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赵偲离开内室后径直来了前堂为清照煎药,待将煎煮壶置于炉上时,赵偲仍是心乱如麻。 “我今天是怎么了” 赵偲盯着炉中跳动的火苗,喃喃自语。平心而论,女子之间便是不着衣履、坦诚相见是常事。 赵偲大学住宿时,舍友在宿舍中裸奔的也不在少数,更莫提赵偲从小便是看着人体结构图长大的,早就对男女肌体失去了兴趣。 可是正因如此,赵偲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对清照做出如此轻薄的举动。虽然虽然她只是摸了摸可是前次见到维莠的纤背时,怎就不会产生出这般想要触摸的冲动呢赵偲愈是懊恼不解。 直到李洵由内室走出来,赵偲才回过神问她“李小娘子还在睡” “还在睡,我替她将内衫穿好了都未醒,想是真的累了。” 李洵话语中隐隐流露出心疼。 赵偲听李洵说她已帮清照穿好了内衫,倏的颊上一热。 坏了方才只顾着跑路,竟连抹胸带子都忘了给清照系上的,阿洵既是帮清照穿好了内衫,定然也发现清照的抹胸带子被解开之事。 赵偲心虚不已,偷偷抬眸观察着李洵面上神色,但发现李洵神色如常,想是并没有在意。 赵偲思忖了一会儿,对李洵道“阿洵,今日我与李小娘子用针之事,莫要让第四个人知道,维莠那儿,就劳烦你去说了。” 李洵晓得赵偲假凤虚凰之事,自然也能理解赵偲的顾虑,不管怎么说这裸背施针之事,传出去了,总会变成风言风语。 李洵心中暗叹赵偲的心细,微微点头道“诺。” 赵偲感激于李洵的善解人意,此时亦有烦愁想与李洵说道一番,让李洵给自己出出主意。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心中似灌铅一般,又闷又重,最后赵偲还是选择了逃避。 她先是交代李洵待清照醒后将汤药拿去给她服用,然后留下,让他之后跟李洵一起将清照送回李宅,并嘱咐与李格非说,福田院已不缺人手,特批李小娘子可回家休憩。 赵偲离开“回春堂”前还在仔细的将药材一小包、一小包的裹好,叮嘱李洵一会儿将这些药材一并拿给清照身边名叫盈盈的侍女。 李洵点头应诺后,赵偲即刻离开了“回春堂”,回福田院去。 比起赵偲的心乱如麻,清照恍惚间似做了个能融化寒冬的美梦,梦中她又回到儿时。 清照隐约还记得,她三岁前并不爱读书,整日与堂哥李迥玩在一处。 李迥不过比清照大了两岁,亦还是顽皮时候,整日带着清照抓虫爬树。 直到黄昏时,两个小孩方才一脸泥黑的回至家中。 清照的生母是个温柔平和之人,至多轻责她两句而已。可是这日子久了,总是会撞上李格非刚好归家。 有一日李格非办完事归家,却不见女儿,于是在厅中坐着,待清照在外玩得泥垢满身方才归家时,正好撞在了自己爹爹面前。李格非看女儿小脸沾着泥,衣裳上更是一片狼藉,顿时怒上头来,第一次拿着板子打了清照的手心。奇的是明明是在梦中,清照却觉得这疼痛之感如此真实,一下一下的,刺得她泪上眶来。 之后的记忆便模糊了,梦境中只见得夜深后她独自在榻上委屈落泪,她的娘亲秉烛而来,坐在她的床榻边上,摸着她的头抚慰她,娘说照儿,莫哭了。照儿,你可知你爹爹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清照水色清照,澄清若江。 照儿你可知你爹爹对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照儿,娘从明日起,教你识字可好 清照记得她那时红着眼眶,用力的对自己的娘亲点了点头,她娘亲满面的柔顺慈祥,将她拥入怀中,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可是正在自己昏昏欲睡之时,娘亲忽然变成了阿偲的模样。 阿偲仍是那般,言语常笑、朗风宜宜。阿偲拥着她,轻轻的唤她“照儿”。 随后便是阿偲调弦弄蕊的触碰,仿佛能唤出身上所有的痒来。 清照虽心中微拒这般难以自持之感,但仍是无法推搡的沉溺其中,直到弦音忽止,梦境复又归于一片虚无。 待清照醒来时,赵偲早已不在,只有李洵坐在榻边的小矮凳上看书。 李洵听得细细摩挲之声,于是放下书来往榻上看,见清照醒来,忙起身拿热水帕子与清照擦拭一番。 清照不愿让李洵伺候,自接过帕子来胡乱抹了一通,这才算是清醒过来,轻声对李洵问道“我是怎得了这儿是何处” 李洵笑着将清照手中的帕子拿来放回盆中答道“你方才在福田院中昏倒了,随后王爷便将你带到了“回春堂”来,王爷说你是伤酒未愈又染伤寒。”李洵一边说着一边将煎好的药端来“既是醒了,快趁着汤药未凉,赶紧喝了罢。” 清照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碗,皱起了眉头来,双手颤颤地将药碗接过,而后鼓起勇气一口饮尽。 李洵被清照这如于赴死一般的气势给逗乐了,将桌上早就备好的蜜饯果子来了来递与清照道“快来吃个甜甜嘴。” 清照十分感激的挑了一个甜果子含入口中,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李洵又俯身将软枕垫高了让清照靠躺着不至于累,清照靠在软枕上愣了会儿神,而后问道“阿睦王爷呢可是回福田院去了” “是啊,王爷将你需送服的药煎好后便回福田院去了。不过小娘子你不必挂心,一会儿我与会送你回李宅,你现下可在休憩片刻。” 清照一听李洵要将自己送回李宅,忙起身道“回李宅为何不是回福田院” 李洵忙按住清照,让她靠回软枕,安抚道“王爷说福田院中的病患多已痊愈,反倒是你如今伤寒未愈,不再适合在那福田院住了。王爷准你回家休养,不必再去。” 清照听李洵如此说,忽地迷茫了起来。这些日子虽在福田院中每日皆须做些粗累活计,闲暇时还要与院中小童们讲经说文,但清照觉得这般生活无比充实,好似寻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快乐一般。 可她这身子,竟是如此不争气的。 伤酒阿偲定是气自己不愿戒酒罢都不待自己醒来便走了 清照愈想愈难过,但她的自尊不许她在李洵面前落泪。 于是清照故作乖巧道“那麻烦洵娘子了,这“回春堂”毕竟是与百姓求医之处,我既是醒了,断无叨扰你们之理,现下便送我回李宅罢。” 清照说着便要起身,但她坐直后忽的面上一赧道“洵娘子,我你可否先出去一会儿我想着衣” 李洵只当清照少女心性,便是更衣都是羞与人瞧见的。 想她与维莠初入风尘时,也是这般,倒是心有戚戚焉。 于是李洵起身道“那我便去唤哥儿雇辆驴车来,小娘子穿罢衣裳后来正堂寻我们即可。“李洵说罢便退了出去。 清照见李洵出去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她并不是羞于在李洵面前着衣,而是而是她起身后发现身下隐隐有些不对,好似月事来了一般。 可她来月事时必会疼痛难当,现下她除了伤寒症状之外,并不觉得哪里疼得,所以所以这黏腻之感是从何而来清照蜷起膝盖来,以头俯膝,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人类的身体感官是奇妙无比的,愈是奇特的感受,便愈会在稍稍放松时涌上脑来,刺激着末梢神经。 清照此时倏忽便想起方才的梦来,“我竟我竟做了这般梦” 梦中赵偲唇边的轻喃、指尖的温度都好似还未褪去,清照愈是回味,身上愈是莫可名状,只觉得只觉得愈发黏腻起来 但清照情窦初开,自还是似懂非懂,只知不可再沉溺于此,忙拍了拍自己的脸,起身穿衣。 待李洵与驾车将清照送回李宅,至李宅门前,才发现李格非已久候多时。原是赵偲早便遣人与李格非翘明了情况,并大赞清照在福田院中的表现。 李格非听到爱女病倒了,自是心疼难当,本欲亲自去“回春堂”接清照回来。可来人却让他稍候,他只得在宅中等着,后来直接站在门口,终于在黄昏中等到了归家的女儿。 之后李格非自是亲自送清照回房,嘱咐盈盈好生照顾小娘子,自己则是去街上买清照喜爱的吃食。 盈盈方才便听说了清照要归家,早就烧好了热水,待清照归来时,花瓣、澡豆也已备好。 清照自入福田院后自是没有一日能好好沐浴的,如今躺入盆中方忆起洗浴的舒适之感。 只是她现下脑中纷纷乱乱,只想躺在浴盆中静思。盈盈拿着帕子要与她搓背时,她也只是随盈盈摆弄,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一般。 直到盈盈要将她换下的衣物拿去清洗时,清照方回过神来忙道“盈盈,裆裤我自己洗便好。” 盈盈自清照离家后便无事可做,如今清照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自不愿让清照去做这些粗事“小娘子你辛苦了这么些天,怎得归家了还想做这些粗事我来就成了,您沐浴完早些休息才是。” 清照自是有不能让盈盈代她濯洗的原故,此时她在热水之中,不知是被热水蒸得耳腮全红还是被心中羞赧之事恼红的。只见她伸手抓住裆裤道“我前几日皆是自己洗的衣裳,今日不过才回来,怎可立即扔下苦果,躺进温柔乡中此非我所为也” 清照说着便将裆裤拽离盈盈手中,盈盈反应不及,又寻思着左右不过是条裆裤,小娘子想自己洗便自己洗罢。 于是盈盈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拿着其他衣物出去了。 清照见盈盈出门后,方才松下一口气来。只是方才据理力争才抢来的裆裤,如今握在手中又好似烫手的山芋一般,扔也不是,握也不是,最后清照将裆裤往浴盆上一挂,然后将半张脸闷入热水中。 这冬日,怎得愈发的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时至十二月末,天气渐渐转好,福田院中的患者皆已无碍。 朝廷于是下发诏书,将送入福田院中的官员子女及太学子弟悉数送归各家,并大肆褒奖了一番。 赵偲也终于卸下肩上的重担,不必再常住福田院中。 这日,赵煦召赵偲入宫一叙,赵偲自不敢慢待。 待见到赵煦时,赵煦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笑意,他如往日一般,将赵偲唤到身边来坐,而后随手拿来一份奏章递与赵偲道“你看看。” 赵偲打开奏章来一看,原是宰相章惇所书的一份奏章,其中大肆的夸赞了赵偲的医术及此次平息福田院疫灾的功劳,并隐隐有代赵偲向天子讨赏的意思。 赵偲将奏章一合,笑道“章大人有心了,十四不敢独揽大功。” 赵煦笑道“章惇平日里眼高于顶,可是很少见他夸过谁的,此次你确是大功一件,何谈独揽” 赵偲作揖恭敬道“此次能平息福田院疫灾,功在众人,非十四一人之功。且医者行医乃是顺天而为,何敢言功。” 赵偲怕赵煦要强赏些虚衔给她,再加上替她邀功的不是别人,而是素日里交恶的章惇。 这章惇可不是以德报怨之辈,此次绝非突发善心,而是明着夸奖赵偲,实际上是要将她推至风口浪尖处。 若是赵偲一人受重赏,那些不得不将子女送至福田院中的大臣们必会心怀不满。 树大招风的道理,赵偲还是省得的。 于是她又道“且十四受着开封府尹牧之职,享着万户之禄,本就该为九哥分忧。奖赏之事,还请九哥莫要再提。” 赵煦看赵偲此时俯身叉手、礼仪周到,且他亦知赵偲并非装模作样,而是真心无意于君王的赏赐,只得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生在魏晋之时,或也是谢安石一类人物。” 赵煦看似随意的一番感慨,却惊得赵偲将身俯得更低道“十四不敢。” 谢安石,名谢安,字安石。魏晋时期名士,以清谈知名,最初屡辞辟命,隐居会稽郡山阴县之东山,与王羲之、许询等游山玩水,并教育谢家子弟。后谢氏家族于朝中之人尽数逝去,他方于东山再起,重入朝中为臣。 赵偲不知赵煦将自己比作谢安石,可是有什么言外之意,君王的话语中,总有让人参不透的玄机。 赵煦见赵偲如此恭谦,也只是笑了笑,伸出双手将赵偲扶起道“我不过随意一说,你莫要乱想。”随后赵煦将章惇的奏章随意往案上一扔,“既是你无意要赏,我也不再强加于你。不过你在福田院也有近两个月,此次回睦王府定是许多冬日衣裳未来的及添的,近来辽国使臣送来了些白狐裘皮,便赐与你做过冬之用。”赵煦怕赵偲又不受赏,于是专门加了一句“不可再做推脱” 赵偲自是懂得看赵煦脸色,便不在推脱,拿了白狐裘皮后便告退求归家休息。 赵煦利索的放了人,而且还让她这月不必入宫觐见,嘱咐她好生将息。 赵偲回府后方有从深山老林返回到烟火人间之感。 倒也不是赵偲吃不了苦,只是整日对着一群孩子和老爷爷老奶奶,总让赵偲有提前进入养老生活之感。 且这福田院中当真是半点娱乐皆无,先前清照还在时,赵偲还有个可以打趣说笑的人。 后来清照不在了,且赵偲先前又对清照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赵偲后一月的日子可说是过得相当不好,整日除了医治病患外还要撑着笑脸应付许叔微。 终于空闲下来时脑中也总浮现清照的身影,由是那一日的兰薰桂馥、玉体香肌,醒时尚能强逼着自己不去乱想,但梦中竟克制不住的频频的浮现。 赵偲愈是心烦意乱,想见清照的念头愈甚。日子久了,赵偲竟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患有皮肤饥渴症也未可知的,只是她穿越前没有这个毛病啊难道是来到宋朝水土不服了 不过赵偲总算是不预备躲着清照了,既然自己有病,那多注意一些便是,左右清照的肌肤也不是随意可见的。 待维莠捧着赵煦所赐的狐狸裘皮至赵偲面前,询问赵偲想做什么样式的衣裳时,赵偲想了一会儿道“送去“织锦匹帛铺”做成两件斗篷,制好了一件送与李小娘子。” 维莠嘴上应是,心中却有些纳罕赵偲对清照上心的程度。 但这等事是毕竟不是她能操心的,只是想着私下与李洵去说道说道。 待清照收到制好的斗篷时,十二月已过去了大半,自她病后被拘在家里已有月余。 因着现天寒地冻的,李格非也甚少出门公干,于是父女二人每日论辩经史倒也不觉得闷。 只是清照甚是思念赵偲,可这般时日,断然是不能随意出家门的。 所以当清照收到狐狸斗篷时,心中也算得到些安慰,至少阿偲没有忘了她。 再说清照近来亦有些别个烦恼。 自她病愈后,李格非在与她讨论诗文时,总是时不时的试探她,譬如拿了些太学子弟所写诗文与她看,让她指出好坏来。若清照稍微对谋篇诗文的某句稍加赞赏时,李格非便会开始说这篇诗文系何人所作,此人如何如何云云,让清照有种隔着红笺与人相亲之感。 而其中清照又发现,自己的爹爹对一位姓赵名明诚,字德甫的衙内最为欣赏。 对此人清照还有些印象,先前在大理寺中有过一面之缘,但清照除了觉得此人皮相不错外,便再没甚别的印象了。 但李格非早已将赵明诚列为未来女婿的考察范围。 于是十二月末某日,李格非将在汴京太学中学习的李迥唤到了家中来,明示暗示了一番,让他在正月十五那天将赵明诚约去大理寺中观元宵灯会。 李迥是个聪慧之人,一口便将此事应了下来,且笑着说了一句“若我未记错,照儿明年便十七了。” 李格非笑着回道“是啊,前几年还与你在明水上树玩泥,不想如今长这么大了。” 李迥听李格非此言,感慨良多“照儿从小便是明水数一数二的神童,如今在汴京更是声名鹊起,若是此事能成,倒是便宜了德甫那小子。” 李迥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李格非索性也不与他绕弯子,拍了拍李迥的肩膀嘱咐道“正月十五那日,照儿便麻烦你照顾了。” 李迥连忙作揖道“如此小事,是侄儿应做的,叔叔何必如此生分。” 李格非听罢哈哈大笑道“走罢,我们叔侄好久没有一同饮酒了,今日定要好好开怀一番。” 之后李格非与李迥相视一笑,出了门直往脚店去。 想是明年正月十五日的月儿定是要比往年要圆些。 这边李格非在为爱女的婚事操心,那边当今天子赵煦亦在为赵偲的婚事操心。 如今已是年末,过了今年后赵偲便十八了,是大宋当今亲王里不折不扣的大剩“男”。 因着赵偲此次在福田院疫灾中立了大功,故朝中大臣对赵偲的印象都深刻了不少,有几个大臣知道赵偲尚未娶妻后,开始对赵煦旁敲侧击,意欲将自己的女儿许与赵偲。 赵煦对此装聋作哑,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合适人选,只待正月十五那日对赵偲下一回套。 而此时赵偲与清照二人正自顾自的害着彼此不懂的相思,殊不知一场乱点鸳鸯谱马上就要降临到她们身上。 随后到了冬至,宋时的冬至是大节,有七日的休沐。 冬至当天,天子还需率文武百官一同祭天。 这日清晨,赵偲便至皇城南郊的圜丘中随赵煦一同祭天。 祭天的过程十分的繁琐费时,待祭天仪式结束,已近中午。 之后赵煦还在宫里摆了宴,邀请赵氏的宗亲一同用饭,至日头西落,赵煦才放众人出宫归家。 说来许叔微自从福田院出来后便一直住在睦王府中,虽他本意是要回余杭去的,但因着如今天寒地冻加上赵偲有些不舍留了他一回,故许叔微索性便在汴京多待些时候,日日在“回春堂”中免费给病患看病。 当然许叔微这一留自然会带出一系列问题来,比如他住在哪里 京中租房可不便宜,且许叔微行医从不收诊金,他的生活费用来源全靠他在私塾中讲学所得那一点微薄的银钱。 许叔微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先是想在京中谋份差事,毕竟如今天寒,各行业都是急缺人手的时候,他一日赚个一百来钱也够他在京中的开销的。 可赵偲却坚决反对许叔微出去做杂工的,一来许叔微帮了她许多忙;二来许叔微虽不是自己的佳婿,却是自己的挚友,她睦王府中那么多的空房,怎有让许叔微出去做杂工解决住房问题的道理。 于是赵偲苦口婆心的一顿规劝,又拿出了你在“回春堂”中行医未要我一分工钱,这食宿我总是要给你解决的这一番理由来,终于让许叔微点头,同意暂住在睦王府,待元宵后再回余杭。 既然许叔微住在睦王府中,自然冬至他与赵偲在一处过节。 只是冬至这日赵偲归府甚晚,回府中后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 幸而维莠甚是有心的,一直热着饭菜等赵偲回来。毕竟今日是“除夜”,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的一同用饭。 饭桌上赵偲提议明日大伙一同上街去走走,李洵、维莠、自不会有异议,许叔微是客,客随主便,自然也不反对。 只是到了街上时,许叔微发现先前因病提前出院归家的李小娘子也来了,不由面上一惊。 李洵见状则是笑着与许叔微解惑道“李小娘子是王爷的好友,许大夫不必惊讶。” 许叔微看着赵偲身边绕着的三个女子,李洵成熟靓丽,维莠温柔可亲,清照更是举手投足间生成的一股真香妙质。 赵偲有这般红颜傍身,纵是自己再作多情,亦不过是空牵念罢了。 思此,许叔微心中愈发黯然。 较许叔微的心灰意冷,清照则是欣喜盎然得紧。 她太久未见赵偲,纵使不过见一面,亦可聊解相思。 赵偲对清照自也是时时牵念的,只不过这牵念中夹杂着的那丝绮念让赵偲很是头疼。 如今清照就在面前,她终于穿上了厚实的冬衣裳,但丝毫不显臃实,腰间仔细地用丝带系出一个同心结,愈显的蛮腰若柳;面上薄施淡妆,一头墨发梳成垂杨双髻,但仍有几缕娇云慢垂柔领,更添少女的俏味。 赵偲觉得自己不太对劲,怎么清照如今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仍是这般心痒难耐她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悸动,不敢与清照离得近了,先前两人一向并肩而行,今日赵偲却有意的走在许叔微的边上,清照与李洵、维莠一处,与盈盈则跟随其后。 赵偲一行人上街时,时候尚早。 但因着冬至佳节,故街上早已是热闹非常。 宋代冬至时朝廷开放关扑活动,也就是赌博活动。这般日子可以说是全国狂欢,上至绫罗珍玩,下至小吃果子,即可拿出来作为关扑的奖品。 因着昨日未吃馄饨,且冬至有吃馄饨的习俗,故维莠提议众人一同去吃“谢三哥馄饨”。 此时日头未起,众人皆是有些手脚发寒,正想吃些热食暖暖身子,便都同意了维莠的提议。 先说宋时的馄饨其实不是馄饨而是饺子,而可以算作馄饨的食物名叫做“馉饳”。 宋人包的馉饳个头大、用料丰富,且也不是下到汤里吃,而是用铁签子串起来烤着吃的。 再说这“谢三哥馄饨”在汴京中可以说是小有名气,赵偲几个进店时只剩最后一桌空位,眼尖,一个跨步上前去将座占住。众人看他猴儿一般的身手都忍不住发笑,连盈盈都忍不住夸眼疾手快,盈盈自上次事情后对已无偏见,加上两人的主子时不时传信送物的,一来二去,如今盈盈亦把作友人看待了。 赵偲是座中身份最高的,自然应由她先点,但是赵偲向来是个端不住身份的人,一边询问着维莠何种馄饨好吃,一边复又问大家的意见,最后众人决定一同点“谢三哥馄饨”店中的招牌“百味馄饨”。 正当赵偲要唤店家过来时,清照却抢赵偲一步对店家道“店主人,扑七碗百味馄饨。” 朝廷开放关扑期间,一切商品货物皆可以通过关扑获得,当然也包括馄饨。 清照话音刚落,馄饨店中其他的客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那店主人本是低着头煮馄饨,亦立马转过头来,看到要与他关扑的竟是个妙龄少女,店主人心中暗暗纳罕。只见他唤一旁的学徒看住汤锅,自己则行至清照面前问道“小娘子待如何博” 清照拿出七枚铜钱来笑道“既是七碗馄饨,博个“七纯”可否” 宋时的博彩行业其实非常的发达,关扑的方式也五花八门,最常见的就是掷铜钱的方式。 “纯”是关扑术语,“七纯”的意思是掷七枚铜钱,七枚全部背面向上则为“七纯”,若有一枚不同,便算输了。 店主人听清照如此说,心中愈发惊讶,这平日里掷个“五纯”、“六纯”的已经算关扑里的行家了,眼前这个小娘子至多十五六岁,怎敢夸如此海口 思此,店主人有些疑惑的又问道“若小娘子你博输了,待如何” 清照笑道“若我输了,馄饨钱双倍奉上。” 店主人转了转眼睛,寻思着左右是个不吃亏的事儿,他待要看这小娘子如何掷出“七纯”来。 于是店主人与清照达成关扑之约,唤人拿来一个大铜盂放在桌上,店中其他客人纷纷涌至放置铜盂的桌前,争着看关扑的结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六十章 正说那“谢三哥馄饨”店中的食客一拥而上将赵偲一行人围了个团团。 赵偲对赌博这类事是不甚精通的,往日她与清照赌不过赢在取巧上,且她至宋朝后从未参加过关扑活动,故她现下视线不敢离开清照半下,唯恐漏看了精彩之处。 许叔微则和那个店主人一般,心中是不信清照能掷出“七纯”的,故不过心不在焉的随意看看,又因为见赵偲全神贯注的看着清照,他愈发觉得没意思起来。 李洵与维莠则是在桌下将手握在一处,有些提心吊胆的看着清照手中的动作。 盈盈则是比较不幸的被人流挤开了一会,她奋身想再挤进去却毫无办法。 幸而发现盈盈被挤至远处,伸手拉住盈盈了的手腕,将盈盈拉回了桌边,并将自己的好位置让给了盈盈,不过盈盈如今占住了好位置了,却握着手腕愣起了神,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再说清照立于铜盂之前,面无惧色、一派平和。 只见她将七枚铜钱在桌上列作一排,随后拿起一枚来往盆中一掷,铜钱入铜盂中自撞出一个清脆的声响来,待声音少歇再看,这第一枚铜钱还真是背面朝上。 随后清照便这般不慌不忙地一枚、一枚掷钱,待掷下第六枚时,听得“叮”一声,那第六枚铜钱竟是正面朝上。 霎时围观的众食客一片嘘声,那店主人看着铜盂中的铜钱哈哈大笑道“小娘子,你输了。”说罢店中即要转身回去煮馄饨,谁知身后传来一声“店主人且慢。” 店主人回身笑问“小娘子可是要再扑一回” 清照捻着最后一枚铜钱笑道“这第七枚铜钱还未入铜盂,怎得便算我输了呢” 店主人听罢以为清照是欲要使赖,可这第六枚铜钱既已是正面,再掷下第七枚也定是做不得“七纯”。 店主人索性摆手道“小娘子既如此说,那便速速掷了这第七枚,只是若凑不得“七纯”,休得要纠缠。” 清照捻着铜钱明目流盼,只见得她微微抬眸向某处睨了一眼,随后玉指轻弹,将最后一枚铜钱掷入铜盂中,围观的吃客来不及寻到铜钱的踪迹,但听得“叮”“当”两声,待屏息一望,铜盂中有两枚铜钱正呈回旋之姿,那第六枚铜钱竟被第七枚铜钱弹起回旋,待铜钱落定,竟真成了个“七纯”。 众吃客目瞪口呆,那店主人更是看得是口呆目瞪。 再观赵偲,赵偲竟面上毫无惊异之色,只是眸含浅笑静静看着清照。 原来方才清照那浅淡的一睨便是给了赵偲,虽不过一瞬,但那若星子破空般的璨意仍是被赵偲捕捉到了,赵偲知道,清照必不会败。 待众吃客沸腾一回,至清照归座,又是过了好些时候。 之后店主人愿赌服输,心悦诚服的奉上了七碗百味馄饨,观着是颗颗圆滚,在浓汤中沉沉浮浮再伴着些许的青葱,真可谓色香味俱全。 赵偲一行人早便饿了,见美食上桌自是摩拳擦掌,待将这第一颗馄饨送入口中咀嚼一番,再嗦上几口浓汤后,只觉身上的寒意渐渐的消去。 赵偲忍不住想夸赞一番这百味馄饨实在美味至极,惯性的便转向左侧想与身边人说道一番,谁知因着方才一番变故,如今坐在赵偲边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清照。 赵偲这一顾,鼻尖擦过清照的脸颊,一霎儿间两人皆尴尬不已。 清照为了掩住那丝情意,埋头吃馄饨,不敢再看赵偲的。 而赵偲则是忙转回头去拿着汤匙在碗中舀着,觉得浑身臊热得紧,顿时便没了方才的好食欲。 赵偲如今尚不知,便是珍馐饕餮,亦比不上情人间顾盼一瞬的滋味。 须臾后众人用罢美食,商议着再去街上逛逛,一到了街上四处都是关扑的人群,甚至还有专供给孩子们耍弄的人马转轮。 孩子们只需付上一文钱,便可转动一次转轮获得不同的奖品,大多是些果子、泥人。 赵偲一行人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射箭摊子前,这也是个关扑项目,付上三十文钱便可射一支箭,射中什么便可将什么带走。 赵偲看了看那转盘上的东西种类繁多,有糖蜜糕、时新果子这类的食物,亦有狼头帽、花环钗朵这类冠饰,更有趣的是连什么鱼鲜、猪羊肉都列入其中的。 赵偲在现代时至多是在游园会里玩过用枪打气球的项目,这射箭倒是真的没试过,所以心里痒痒的,跃跃欲试。 看着自家郎君一直再偷瞄那射箭摊子,故主动上前给摊主缴了三十文,对赵偲笑道“郎君,你来射一箭试试” 赵偲心中暗赞机灵,但是她从未射过箭,也害怕在众人面前丢丑,故扭捏了一番才拿起弓箭来,幸而这关扑中所用的弓箭皆是些把戏物品,轻而易举便可拉开。 摊主转动了圆盘让赵偲自行标准射箭,这圆盘一转,赵偲看得眼花缭乱的,哪里还有什么准头,不过将将把箭射到圆盘上。 清照、李洵几个忙探头看赵偲射中了什么物品,待圆盘彻底停住,众人方看清了,赵偲一箭射在了打马象棋上。 还不待赵偲反应一番,那摊主已是弯着眉眼叉手作揖恭喜赵偲得奖,而后拿来了一副木质的打马象棋递与赵偲。 赵偲象棋都只是入门,更何况这比象棋要复杂了许多的打马象棋。故赵偲只是接过了也未细视便转手递与清照道“我不通此物,赠与你罢。” 虽不过是一副木质博具,但对清照而言,赵偲随意拈朵花与她,意义都与旁人不同。 自是欢喜的收下了。 随后赵偲几个又玩了好些关扑花样,详情不必细说,单说因着清照在,他们竟未有输的时候。 赵偲今日方知清照不仅在词文上造诣颇深,捣弄起博具来更是个各种高手。 李洵、维莠先前只道清照是个容貌不俗的小娘子,今日一见才晓得女子也能这般运筹帷幄、天命风流。 莫怪这京中诸多文人雅客将这李小娘子挂在心间,只怕是 李洵一面暗暗思忖,一面悄悄睨了一眼赵偲,赵偲此时看向清照的眼神,何其熟悉。 维莠察觉到李洵此时不大对劲,便握住李洵的手,以目示意。 李洵接收到维莠关怀的视线,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教她不必担心。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比其他季节要早,赵偲一行人也不过随意逛了几圈,天却已渐渐黑了下去。因着清照必须在天黑前回至李宅,故赵偲玩心顿失,一路将清照送回李宅去。 这冬至的休沐明明还有五日,可无心悦在侧,又和寻常时日有什么区别呢 但时间不会停下脚步,便这般不紧不慢的行至除夕。 除夕之夜,汴京皇宫中正在举行盛大的“大傩之仪”,这是一种从黄帝时代开始的习俗,用于驱除邪祟恶鬼。 这日一入夜后,诸亲事官、班直戴上各种面具,身穿绣花的彩色衣裳,手执金枪龙旗,一面挥舞一面跳着傩舞。 但若是在宫中当差超过十年的便会发现,今年的傩舞与往年大有不同,因为在场主持“大傩之仪”的竟不是当今天子赵煦,而是不问政事已久的向太妃与赵煦的生母朱太妃。 原来自福田院疫灾平息后,赵煦本是终于能宽宽心好好将息一番身体,却未曾想他竟连日沉溺与女色之中,导致精气散失、旧病复燃,如今已卧病在床近一旬多。 于是宫中医官忙作一团,亦开出了许多滋补的药方,却未见良效。 但“大傩之仪”乃是除夕夜最重要的一个祭祀仪式,不能因为赵煦病重便废了礼法,只得由向太妃与朱太妃一同代为主持。 今夜的傩舞,不再似往年一般欢声戏舞以求除岁,更多是为了当今天子祈福,只愿一夜傩舞能换得天子长岁万福。 赵偲自走出皇宫后便觉得身心沉重。 方才她去看望了一回赵煦,赵煦现下虽还能起身但已显吃力,见到赵偲来了仍是不顾宦者的劝告执意要起身。 赵偲这边见赵煦强要起身,忙上前搀扶,让赵煦靠坐在床上。赵煦勉强扯出笑脸来与赵偲说话,但吐字间气若游丝且虚汗不断,赵偲瞧不得赵煦这般,便主动提出要为赵煦诊脉。 奇怪的是赵煦以往从未拒绝过赵偲的请脉,今日却敛了神色道“你难得入宫来,诊什么脉这等事让医官局里的太医来做便可,要不我养着他们有何用处” 赵偲见赵煦话语中隐隐带怒,便知他身子不舒服,心情不甚好的,忙安抚道“ 即是如此,十四便不越俎代庖了。” 赵煦倒也顺着赵偲的话,平复了一番情绪道“他们一日总是要来请三四回脉的,不会少了他们的事做。倒是你若能常来宫里陪我说说话,我才觉得心安神定了许多。” 赵煦这番话虽说得兄弟情深,但赵偲心中却想方才不过欲为他把脉,他便微怒上心,如今说得这般温情,想必也非肺腑之言。 赵偲开始后悔专门来看赵煦这一回,还不若参加完“大傩之仪”后直接回王府去得好。 而龙榻上的赵煦却仰头靠在软枕上,似是放空在思忖着什么,赵偲不敢打扰,便立在龙榻边上待赵煦回神。 须臾后,赵煦方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赵偲的手臂自嘲道“我真是自从这次病了,精神头便一日不如一日,怎得如今你在身侧我还走起神来了,十四可莫要怪我” 赵偲此时只想着如何请辞离去,于是硬着头皮挤出个和善模样来,温言软语道“是十四叨扰久了,如今也不早了,不若九哥早些安寝,十四过几日再来。” 待赵偲说罢,赵煦却是笑了起来,他本就精气不足,强要出笑自是笑中带咳的嗽了起来,一旁的宦者看到赵煦嗽咳不止,忙要上前来,赵偲先一步坐在了龙床边缘,轻抚拍赵煦的脊背为他顺气,谁知赵煦嗽声方止,却忽然一把握住了赵偲的手腕道“我没事。” 赵偲忽然被赵煦一把拿住,身心受惊,但面前这位不仅是她名义上的哥哥,更是当今天子,她断然不敢一把推开赵煦的,只能强忍住内心的不适,仍坐在龙床边上。 赵煦却似在回忆着什么一般,看了看赵偲的手腕,而后松开了赵偲的手道“想你初至宫中时,不过八岁。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赵煦此时眸中皆是怀念之色,仿佛那入宫时明明眸中略有惧色,却强撑着挺起身板来,与自己对话的孩童就在眼前一般。 赵偲的情绪也不禁被赵煦感染,复也回想起那时自己故作镇定、如履薄冰的与面前这位少年天子对话,那时的赵煦是何等英姿勃发,如今却是枯灯将灭。 赵煦见赵偲似也在缅怀过去,便顺水推舟道“过了今日你便十八了,我先前与你说过,你的婚事不得再拖。现下,种氏有好女,自名为媚兮,亭亭二八馀年纪,配你乃是上佳之选。”赵煦说着瞧了一回赵偲,只见赵偲默然无语,他便接着道“再过十来日便是上元佳节,那日媚兮会进宫来与向娘娘请安,你申时入宫来接她一同去逛逛相国寺的灯会。我听说那正是个月上柳梢,人约黄昏的好去处。”赵煦说罢又拍了拍赵偲的肩膀道“合适不合适,总也要先处一处,你若当真不喜,我怎会勉强与你” 之后赵煦似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复又嗽咳不止,赵偲见赵煦憔悴至此依然在挂心自己的婚事,终也是不忍再拒,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可走出宫门后,赵偲愈想愈觉得郁卒: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她一个女人,竟要与另一个女人相亲 可赵偲转念又想左右不过是走个过场,到时候多送些礼给那种家娘子赔个不是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却说赵偲坐在马车中思忖着如何应付种家娘子,之后迷迷糊糊、颠颠叨叨一番终也是回到了睦王府。 赵偲下了马车,抬头见许叔微竟站在睦王府门前等着自己。 虽然赵偲对许叔微不再有友人之外的念想,但此刻心中仍感一阵暖流划过。 许叔微见赵偲终于回府,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囊,又不只从哪里变出一个瓷杯。 待赵偲行至许叔微面前时,许叔微已将瓷杯斟满,递与赵偲道“喝一杯,暖暖身子。” 赵偲双手接过瓷杯一饮而尽,待酒入腹中,只感周身温热舒畅,口中还余有浓浓的花椒味。 原来许叔微递给她的这杯酒,并不是寻常酒类,而是新年时才饮用的屠苏酒。 王安石有诗云“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诗中的屠苏便是指的屠苏酒。屠苏酒乃是一种药酒,有益气温阳、祛风散寒的功效。 许叔微早些时候便用许多药材泡制好了屠苏酒,用于除夕夜分发与汴京中的百姓们。他今日在“回春堂”中忙活了一整日,至戌时才回到睦王府,谁知赵偲竟还未归来。 于是许叔微便与李洵、维莠及睦王府诸人一同围炉,吃馎饦饮屠苏酒,这屠苏酒既是许叔微专门泡制的,自是有赵偲的一份。 只是赵偲迟迟未归,许叔微便拿了个酒囊专门给赵偲留了一份。后面许叔微感到有些醉酒,方至府门前吹吹冷风醒脑,顺便待赵偲归来。 所以才有了现下这一幕场景。 赵偲饮罢酒后不觉醉意,反而觉得精神了许多,这手上的瓷杯亦不还与许叔微,而是直扔进了的怀中,反应奇快地将瓷杯接住,乐呵呵的收入袖中。 赵偲与许叔微都被滑稽的动作逗乐,相对的笑了一回,而后赵偲对许叔微道“这屠苏酒余味绕舌,想定是知可兄花了一番心思泡制而成的,桴材今日得以一饮,实乃生平一大乐事。” 许叔微看着赵偲微微泛起酡色的面颊,复又回想起那日西湖泛舟,赵偲也似这般。 但今时今日,他那一番情意,不过是陌上空思。 药自是好药,可良药医病不医心。 许叔微自也是个好医生,可医生治身不治情。 待饮罢这一杯屠苏,屠去千千心中结,或也可断去嗔痴,迎来春和暖日罢。 许叔微一番思量过后,才觉他与赵偲已在府门前伫立多时,忙笑唤赵偲一同入府,洵、莠二位还热着馎饦与各色小菜,就等赵偲回来一同守岁。 待赵偲与许叔微一路说笑至王府正堂时,李洵与维莠一同迎了上来,嗔怪赵偲回来得晚,这馎饦热了多次,已有些糊了。 赵偲看着炉上锅中正热着的馎饦,笑着拿着筷子夹起一片来便往嘴里塞,而后一面唤烫一面直夸维莠厨艺了得,逗得维莠、李洵忍俊不禁。 赵偲见两个佳人露出笑来,方才含歉告饶。 非是她不想早些回府,而是忽然节外生枝,而后又自罚了两杯屠苏酒,李洵与维莠这才放过了她。 随后守岁宴重开,众人一同举杯恭贺新年。 此时至日出还有些时候,维莠拿出了许多糕点果子,供众人一边谈天一边品尝。 赵偲不禁感慨今年或是睦王府中最有年味的一年,维莠看着赵偲一脸欣悦,不禁打趣道“若明年王爷娶个王妃回来,府中岂不更加热闹” 维莠话音刚落,只见赵偲与许叔微皆变了脸色,赵偲一扫方才的好心情,拿起酒杯来默默饮酒。 许叔微则是若盐撒心伤一般,先是沉了脸色,而后拿起酒壶来替赵偲斟酒。 李洵从未告诉维莠赵偲的真实性别,故维莠自是不知原委,只道自己说错了话。 可维莠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猜想睦王爷应是喜欢那李小娘子的。 但如今见赵偲的面色,恐是未有娶妻的念头,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李洵坐在一旁,将这桌上几位的言谈面容尽收眼中。 赵偲的秘密她自是晓得,但赵偲素来是个和顺温润之人,莠儿不过一句戏言,她怎得反应如此之大 李洵思忖一会,推断赵偲今日晚归定是被当今官家劝婚。 不过李洵想不通的是许叔微的态度,为何维莠戏言赵偲娶妻,这许大夫忽的面色一白难道是 李洵抬眸撇了一眼赵偲与许叔微,心中暗笑道原先只道我与莠儿间的情谊已是惊世骇俗,今日再看,这世上何曾少过情痴 思罢李洵拿起了自己的瓷杯,伸至许叔微面前道“可否劳烦许大夫为我斟上一杯” 许叔微一瞬间有些疑惑,但仍是笑着提壶为李洵将酒杯斟满。 李洵将酒一饮而尽,而后笑道“今夜乃是除旧迎新之夜,若有美酒而无丝竹,岂非无趣了些还请王爷准奴奏唱一曲,也可去去疲乏,消磨些时候。” 赵偲知道李洵擅长奏乐,却从未听过李洵唱曲子的,当下自也是好奇,于是便点了头,准了李洵的请求。 李洵笑着唤维莠拿琵琶过来,随后调弦试音。 赵偲一直看着李洵的动作,想着李洵定会唱些贴合新春气氛的雅词。 谁知李洵在琵琶上一通拨弦,奏出的竟是一段欢快之乐,随后她试哼几句,听得出许久未曾开嗓,音色略显生硬,但不消一会,按新声、珠喉渐稳,只听她唱道“有个人人真攀羡。问著洋洋回却面。你若无意向他人,为甚梦中频相见。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风流肠肚不坚牢,祗恐被伊牵引断。” 这是一阙柳词,也是柳永词作中相当有趣的一阙,讲的是一个男子单恋一位女子,却误以为对方也对自己有意。随后辗转反侧、割肚牵肠,希望女子能够放下身段来与自己相好,莫要再互相折磨。 这样一阙诙谐的柳词,听入赵偲的耳朵中,却别有意味。 其实词中的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根本毫无情意,从头至尾皆是男子自己单相思罢了。 但李洵此时唱这样的一阙词,定有她的深意。 赵偲看了一眼李洵,又看了一眼维莠,心中猜测道唱曲是为了替维莠方才失言赔不是,而这阙词,明面上是嘲笑词中的男子自作多情,实际上是在劝我若心中有意,则须尽快怜取眼前人么 赵偲想着倒是笑开了,复又执起杯来一饮而尽。 心中暗道这李洵,当真是个妙人。 李洵此时已将“风流肠肚不坚牢,祗恐被伊牵引断。”词句辗转咏唱了数遍,且别有深意的望着赵偲。 赵偲是懂了李洵的意思,正哭笑不得。 而许叔微并不清楚此中关系,在他的耳中,倒是听出了李洵唤赵偲早些纳了自己,莫要辜负大好年华一般。 可见这无缘之人,终是无缘。 李洵一曲唱罢,赵偲的心情亦转云为晴。 这时,屋外传来了欢快的叫喊声。赵偲几个在屋中面面相觑了一番,而后一同起身到屋外去。 这刚踏出屋门,赵偲便见拿着根挂满了铜钱的竹竿,用力敲打着院中的灰堆。 赵偲看着又叫又跳的样子,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亦拿起一支挂满铜钱的竹竿来与一同敲打灰堆,李洵与维莠亦不甘示弱,不消一会儿整个王府中得人都欢腾了起来。 这打灰堆又叫作“击如意”,据说跨年夜天未亮时,拿挂满铜钱的竹竿敲打灰堆,便可保一家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赵偲此时是欢乐的,可欢乐的时光总是容易逝去。 原先汴京城内四处还弥漫着浓浓的爆竹味,转瞬间年味渐渐淡去,但热闹仍在。 只见大街小巷中开始挂起了一盏盏彩灯,有无骨灯、珠子灯、羊皮灯,更有些富贵人家,门口挂起了罗帛制作而成的彩灯。 正月十五这日,赵偲依约入了宫中接人,向太妃将种媚兮交给赵偲时满面堆笑,让赵偲有种即将被送入洞房的恐惧感。 也因为赵偲心中排斥,故她也不曾细看这种家娘子,若她得闲一顾,自会发现这种家娘子生得是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 只不过对着无心之人,纵是红粉佳丽亦不过作一堆白骨而已。 赵偲虽心中劝解了自己千百遍,譬如这种家娘子亦是身不由己,要待她好些之类。 但等见了人,她仍是无所适从,生怕说错一句惹人误会,芳心暗许,那她可就罪过大了。故赵偲一路走在前头,让这种家娘子就这般一路跟在她后边。 待赵偲行至了相国寺,与朱梦说碰了面,朱梦说循礼向赵偲作揖,抬起头来看到赵偲身后除了还有一位娇俏的小娘子。 赵偲看着朱梦说一脸疑惑的样子,不得已才向朱梦说介绍道“这是种老将军的孙女,种小娘子。” 随后朱梦说与种媚兮互相行礼,赵偲则是心不在焉的往四周顾盼一回,心中怪道奇了,怎得不见清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话说清照在正月十五这日一早便被盈盈唤醒。 起身后她先刷了牙,而后用米浆水洁了面,再涂上一些面脂后便随盈盈至堂中用餐。 李格非与王氏早已坐在餐桌旁,见女儿来了,笑着唤她用餐,随后又嘱她今日去相国寺观灯务必小心。 清照四周张望了一圈,疑惑道“怎得阿迒不在” 李格非忽然板起脸道“他未完成我布置与他的功课,故今日不准他与你出门,你小心玩好便是,莫要管那个臭小子。” 清照闻言免不得为李迒求情一回,谁知李格非油盐不进,清照复又向王氏求救,奇怪的是王氏今日竟也不为李迒求情,只是悄悄地对清照摇了摇头,示意清照莫要再替李迒说话。 清照心中奇怪,今日乃是上元佳节,爹爹素日里再严苛也不至这般日子不让李迒随自己一同出门的 。但清照再观双亲面色,亦看不出其他,只听王氏忽然嘱她道“难得佳节,今日可要好生装扮一番,莫要这般便出去了。”随后王氏还将一盒桂林产的铅华递与清照。 清照回房后坐于梳妆台前,敛着眉头望着那盒铅华。 等到盈盈进来时,看着自家小娘子又不知在思忖甚的,便开口问询了一番。 清照将铅华递与盈盈,让她自个儿去看,盈盈拿起粉盒细视一番后,吒惊道“这是西融那边儿产的桂粉啊,小娘子你怎得会有” 宋时女子用于遮瑕的妆品以胡粉为主,又名铅华、粉锡。 但王氏递与清照的这盒铅华不是俗物,而是桂林融州铅坑所产的铅粉,质地上乘,在京中一小盒便值百钱。 李家素来以俭治家,娘亲怎会购买如此昂贵的铅华与我用呢 清照心中隐隐不安。 不过清照今日与赵偲有约,自然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耽误了,眼看时候不早,清照忙唤盈盈过来帮自己梳妆。 盈盈知今日乃是上元佳节,这汴京里头的姑娘定是巧严妆、弄宝髻,尤是相国寺灯会那般去处,定是佳丽遍地,她可不能让自家小娘子输给那些个莺莺燕燕。 于是盈盈拿出了一身看家本领,先是在清照面上细细地涂上一层铅华,随后细捻胭脂于清照两颊做成一个桃花妆;而后盈盈手执眉笔,蘸上些许黛料来,仔细地与清照描眉。 清照的眉型本就疏朗,稍稍添上几笔便若远山含翠一般。 盈盈端详一番,心中暗觉清照又长开了不少。 前些年虽也是这般与她点妆,但好似这时的眉眼又与那时不同,人说女儿家有十八般种变化,大抵便是如此。 待铅华已傅,胭脂已涂、口脂既点,盈盈开始问询清照想要戴什么样的饰品。 清照本无意弄得太过繁杂,但盈盈却说上元日必须要弄得花俏些,否则不如不要出门。 清照无奈妥协了,随盈盈去弄,盈盈乐得能自由发挥,不消一会儿,清照的发上便多了两只做工精巧的闹娥扑花,下坠着纸剪扎的雪柳,最后在清照眉心贴上梅花状的花钿,才算大功告成。 只是盈盈这番折腾,愣是消磨去了大段的光景,清照出门时已是华灯初上。 但她至相国寺门口时,却不见赵偲踪影,清照原意是在此等候赵偲,但盈盈却等不及了,拉着清照便往相国寺中跑。 清照在这瞬亦是被这华灯宝炬、月色花光迷了眼,随着盈盈在各个小摊里流连,心想着先玩一会再去寻赵偲,左右他两是不会散的。 之后正当清照与盈盈在观赏一盏“马骑人物,旋转如飞”的彩灯时,忽的有人拍了拍清照的肩膀,清照以为是赵偲来寻她了,正欲怀笑致歉,谁知一个回首竟看到了她许久不见的表哥李迥,清照心中的喜悦顿时转为了失落,但仍是撑出个笑颜来道“是迥哥啊。” 李迥许久未见清照,今日一见只觉她又淑丽窈窕了许多,不由得眉疏目喜,笑吟吟道“竟如此凑巧,撞到妹妹你亦在此观灯。” 清照与李迥寒暄一回,难免注意到李迥身后还有一人,且容貌甚是相熟。 李迥观清照已注意到他身后之人,顺势引荐道“竟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在太学中的好友赵德甫。德甫,这是我的堂妹。” 赵明诚今日本是在家中温书,无意出门。 但午后李迥特来邀他去相国寺淘金石书帖,赵明诚想着今日是正月十五,相国寺定是人山人海,故仍是不愿。李迥却说他得了一个消息,今日相国寺中有秘商贩售先秦器物的。赵明诚这才心动,随了李迥,岂料竟能在这般烛火相映中得见佳人 原先赵明诚只是远远望着,觉得左侧灯前的丽人有些眼熟。可还不待他细视一番,李迥便直上前去,更想不到的是,原来李迥竟是她的表哥。 赵明诚此时心中局促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恭敬的对清照作了一揖。 亮灯遮瑕。此刻在清照的眼中,赵明诚可说是沉腰潘鬓、风姿英俊,不得不说这是个完美的邂逅。但清照不过是淡淡的欠身回礼,并无更多言语。 李迥观清照面上喜恶难辨,想着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便邀清照随他一同至另一边去猜商谜。 商谜便是后来的灯谜,在宋朝时唤作商谜。 清照闻言笑道“迥哥可莫要似小时一般,猜不出谜来便闹情绪。” 原来李迥与清照小时,曾一同去明水的灯会耍玩,那时两人皆看上了一盏珠子灯,只是那灯不卖,要猜得商谜才可得。 谜面曰“头如刀,尾如钩,中央横广,四角六抽,右边负两刃,左边双属牛。打一古字” 李迥那时不过刚念两天书,这一通谜面已将他搅得晕头转向,哪里还猜得出谜来。 清照则是用右手在左手中一通书写,而后浅笑盈盈道“谜底可是龜字” 之后结果自不必说,清照拿着那盏五色珠为网,下垂着流苏的珠子灯,在明水元宵灯会中嬉笑。李迥则是哭了鼻子跟在清照后头,后面清照见不得李迥哭哭啼啼的样子,索性把灯让与了李迥,才将李迥的眼泪鼻涕止住了。 时过境迁,如今清照旧事重提,李迥倒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抓了抓头讨饶道“这不是怕猜不出来,所以才叫上妹妹的么” 李迥这番马屁可说是拍得恰到好处,清照听着舒心,便决定似小时一般替李迥争些彩头,殊不知方才自己那一笑,已将赵明诚迷入膏肓了。 须臾间月上柳梢,灯会气氛愈浓,猜商谜的人群亦是作堆堆。 商谜的奖品类型繁多,从各色灯具至饰品、糕点、器物无不包罗。游人们依着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商谜摊子,清照、李迥这般人自是钟情于文房四宝与书籍一类,也因笔墨类的物品较为贵重,故这类物品摊子所制的商谜也要难上许多。 此次的谜面是“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膚。走入帳中尋不見,任他風水滿江湖。打四位诗人。” 李迥闻此谜面,不禁一皱眉头“怎得一上来便如此之难摊主,若是答得正确,能取走何物” 摊主笑指着一方砚台道“汝等若能猜出我这灯谜,这方澄泥砚双手奉上。” 清照观那方澄泥砚色泽赤红,在群灯照射下更是泽若美玉,心中甚喜。 赵明诚看出清照心悦此砚,便向前一步道“可否由晚生来一解此商谜” 摊主老神在在的捋了捋胡子笑道“你解,你解。” 赵明诚先是低着头一番思量,随后道“佳人佯醉索人扶,可解为假醉而倒故应解为贾岛;露出胸前白雪膚,可解为内里洁白,故应解为李白;走入帳中尋不見,帐作罗帐,不见为隐,故应解为罗隐。” 解罢三句后,赵明诚开始犯难,这第四句他确实看不出端倪来。 李迥在一旁看着赵明诚愁眉不展却鼓起了掌来道“德甫这前三句解得甚妙” 赵明诚微微懊恼道“可惜这第四句我看不出端倪来任他風水滿江湖,可是诗人名中皆有水” 赵明诚话音刚落,只听清照开口道“既是满江湖定是溢出之水,溢出水应作潘,风动水翻则为浪,故应解为“潘浪”,也就是唐时号逍遥子的潘阆。” 清照几个只顾着解谜,并未注意到此时这个商谜摊前已聚集了不少游人,皆在看他们几个如何解开谜底。 待清照将这最难的第四句解开时,不等摊主判断对错,四下的游人已开始连声叫好,那摊主亦是笑得慈眉喜目的感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随后将原先说好的那方澄泥砚递与了赵明诚。 赵明诚自觉受之有愧,且他本意就是想将这方砚台赢下赠与清照的,于是他抑着心中的紧张,颤颤地将装着澄泥砚的盒子递与清照道“若是李小娘子不嫌弃,可否收下这方砚台” 清照看着赵明诚真诚的眸子,疑惑道“赵衙内,你不需要这方砚台么” 衙内是宋朝是对官员子弟的一种尊称,可是赵明诚却发觉自己并不喜欢清照这般称呼自己,他多希望眼前的佳人能唤自己一声“德甫”甚至是唤自己的 正在赵明诚绮念四起之时,他平日里读的那些圣贤书终于是起了些作用,他忙甩开自己脑子的杂念,温和恭谦道“我有一方跟着我十余年的砚台,怎可喜新厌旧。再说我方才便观李小娘子甚喜此砚,君子应有成人之美,还请李小娘子收下此砚。” 李迥在一旁看着赵明诚献殷勤,心中倒是默默为赵明诚鼓掌道这个德甫,平日里眼中除了金石之外一概油盐不进,未曾想这般懂得讨女子欢心的。这一番话,既说明自己非是喜新厌旧之人,亦表达了他拿下此砚的目的便是为了博佳人一笑。看来他本来便对表妹有意,只是不知道表妹是如何想的 这灯会中油火过旺,照得赵明诚此刻的脸上隐隐酡色,煞有几分可爱。且又因这彩头本也有清照自己的一番功劳,故清照看着赵明诚手中的锦盒,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语,便伸出手来接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正说清照伸出手去接过赵明诚递来的锦盒,岂料这一幕正好撞进了赵偲的眼中。 赵偲今日本是被赵煦勉强着与种媚兮相亲,心中已有诸多的不痛快。 再加上她虽愈看朱梦说愈不与清照相配,但早些时候又与朱梦说定了元宵之约不好辜负的。 故这一路上赵偲都在想着如何是好,一边是要打发赵煦与自己安排的相亲对象,一边还得寻个法子打消朱梦说对清照的那点想法。 如今倒好了。 怪不得我在相国寺入口等了许久都不见你踪影,原来你早与赵明诚做一处去了。 赵偲远远看着清照,感叹她今日打扮何止精心二字可了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更兼蛾儿雪柳。 平日里清照多是着雅色衣裳,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白,或是为与灯月相映。 赵偲愈看愈觉得眼眶泛酸,难道这便是命中注定纵是她再横加干涉,终是无法阻止清照与赵明诚的缘分。 只是只是为何觉得这般不甘好似心中被剐去了一块似的。 赵偲垂眸掩心而行,再无心去管什么种娘子、朱郎君。 正当她若游魂一般不知行至何处,忽有人唤住她道“桴材。” 赵偲停下脚步来侧身一看道“知可兄,你竟也在此” 许叔微没看出赵偲情绪不佳,仍温和笑道“我元宵后便要回余杭了,想着难得来趟汴京,总也要凑凑热闹才算来过。” 许叔微此言让赵偲内疚不已。 本是她邀请许叔微来汴京寻自己的,结果她不仅没有尽地主之谊,反倒是让许叔微帮了自己不少忙。 赵偲微微启唇,但那句抱歉却如鲠在喉,因为赵偲知道,许叔微要的并不是那句抱歉。 但不管赵偲如何想,许叔微却是从未责怪过赵偲的,他此时觉察到赵偲气色不对,又以手掩心,忙关切的问道“桴材,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赵偲故作无事,强扯出笑容道“我很好,只是这里烟气太重,故有些气闷罢了。” 许叔微却不信赵偲这套说法,直抓起赵偲的手来诊脉。 偏不凑巧的是,许叔微与赵偲的这一幕,亦被清照瞧了个清楚。 原先清照见赵偲在不远处,下意识的便想唤赵偲的名,可又顾忌到李迥与赵明诚二人还在身边,只得焦急的望着赵偲,看着那许大夫握了赵偲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又是满脸关切的与赵偲不知说着什么。 赵偲这边被许叔微强行把了一回脉,心中有些不快,但许叔微一片好心,赵偲不好当面发作的。 许叔微观赵偲脉象虽有些虚浮,但大抵没有问题,这才放开赵偲的手,免不得叮嘱几句。 赵偲只是点头应付,又将身后的种媚兮与朱梦说介绍给了许叔微,让他们三人寒暄去,之后又忍不住向清照所在之处瞟去一眼,岂料赵偲这一眼,正好与清照看过来的视线撞到了一处。 赵偲心中气闷,也不管清照眸中分明焦急,只作未看到清照一般,加入了许叔微的寒暄队伍中,甚至开始与那种家娘子说话。 赵偲扭过头那一瞬,清照心中便道阿偲生气了。 可清照现下心中亦是憋闷。 虽是她未等赵偲有错在先,但原先说好了一同逛灯会,怎得现下赵偲身边男男女女如此之多,且那小娘子是个生面孔,难道阿偲身边又添红颜 于是赵偲与清照便这般隔着几丛人群,心中各怀垒块,摆出了不理对方的架势。 可这大好元宵夜并不会因为清照与赵偲闹别扭而发生改变,来往游人愈行愈盛,都民仕女罗绮如云,王孙公子并肩低语。 在一阵嚷嚷人群与宝马香车的角逐过后,赵偲竟不知被人群挤去了何处。 待她回过神来,不说许叔微与朱梦说不在四周,就连亦不见了踪影。 赵偲方才不过强撑了番精神与许叔微几个说笑,如今只剩她一个,顿感意懒,便随意漫步一回。 明明月是极好,灯亦是极好,晦明晦暗,在赵偲眼中竟皆成了黑。 来到宋朝有多久了呢赵偲不禁想。 是九年还是十年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又何去何从 一番思量后,赵偲终是停住了脚步苦笑道“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我与她本就不是一类人,又何必”又何必什么呢言至此,赵偲复又迷惘起来,她想强求的又是什么呢 正在赵偲落寞之时,忽的鼻尖隐隐闻到了一股熟识的暗香,她不禁寻香而去,行过千火万灯,穿过肩儿厮挨的男女,寻寻觅觅至一所在,可此处正是灯街的末端,只有灯火点点、游人稀稀,赵偲复又彷徨。 待得她蓦然回首之时,有一白衣女子,在那人群接踵之间,灯火阑珊之处,颔首垂眸、黯然伫立 清照回过神时,她已被赵偲拉着手腕不知行了多久。 为何会如此呢她本是与盈盈、堂哥和那赵衙内一处。 岂料灯街这头忽有杂耍班子开始表演戏法,带着一阵人群袭来,硬生生的不知把她挤向何处去。 等她再看四周,堂兄与盈盈早已不见,只留她孤零零一个。 但清照只觉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终于有机会去寻赵偲了 可待清照环顾一回,从街尾往街头看去,何止人山人海,该如何寻才好 正在清照低头暗思时,忽的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直将她带离了灯街。 等得那人停下脚步且松开她,四下只有石砌雕栏围绕着大片绿波,此地正是相国寺的一处放生池。 因着如今犹寒未暖,放生池中连枯荷败叶都不见,但池面上乍星星点点,细看原是一盏盏荷灯,想是途经此处的男男女女所放。 清照不知看了荷灯多久,但她终是个不懂逃避之人,一个回身,只面向身后那个人道“我不该不等你来便去了灯街,你莫要生气可好” 清照此时面对的,是赵偲难辨喜怒的面庞。 赵偲对清照所言毫无反应,只是敛着眉直愣愣的看着清照。 清照终是感觉到赵偲今日情绪不大对,斟酌着再说些什么才好,正在她开口唤道“阿偲”时,只听赵偲道“你为何与赵明诚在一处” 清照心中一惊,霎的好似懂得了什么,忙解释道“我并未与赵衙内一同来的” 赵偲见清照目光灼灼又略带紧张的语气,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复又问道“那你方才为何” 清照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是在相国寺门口等你,可盈盈拽着我就往灯街去了。后来便遇上了堂哥那赵衙内是堂哥的好友,于是便一同去商谜摊子玩了一回,恰好赢了个彩头,那赵衙内说不用上,便让与我了。” 让与你分明就是借花献佛赵偲心中默默腹诽。 不过听了清照这番话,赵偲稍稍放下心来,既然还称赵明诚为衙内,想是还未有好感罢 清照看赵偲一脸不知在思忖甚的模样,倒也好奇起来问道“你认识那赵衙内” 赵偲想了想道“算不得认识有过几面之缘。” 清照却不信赵偲这番话,方才至现在,赵偲言语行间透露皆是对赵明诚的在意,难道赵偲生气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等他而是 清照忽然心中一动,试探性的问道“阿偲方才你身后的那个小娘子是” 赵偲还沉浸在自己内心的小九九中,随意答道“那是种大人家的孙女官家让我带她出来耍耍” 赵偲实在说不出她与种媚兮是被安排政治联姻了,只得随意扯了个谎。 但清照可不是能随意糊弄的女子,她观察一番赵偲的神色,再回想那种媚兮的模样,心中暗暗有数。 虽然清照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时不时能从李格非那听到些朝中之事。 现在朝中,姓种的大臣可没有几个,能让当今官家特别关照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再说赵偲比自己还大一岁,今年当是十八了。至今却还未娶亲,官家便是为他赐婚也在情理之中。 可清照疑惑的是,赵偲好似从来对女子皆无意便不说后来招惹上的那个孙大娘李洵与维莠是多好的女子啊也不见阿偲动心反倒是 清照悄悄抬眼望了一眼赵偲,只觉他生得确是何郎傅粉,更兼蒲柳之姿。 再想那许叔微与赵明诚,虽无神姿高彻,但也算得瑶林玉树。 难道 盈盈曾经说的话又在清照脑中浮现,她忽的便按奈不住开口问赵偲道“阿偲你好龙阳否” 赵偲此时脑中本上演着李清照与赵明诚劳燕分飞三十六计之钗头凤。 清照冷不丁的一个发问犹如冬日落惊雷一般,直接把她问懵了。 清照见赵偲一脸似恼似惊的表情,倒好似心事被自己揭穿了一般,复也有些懊悔起来,怎得自己脱口便问了这般问题可可是自己真的很在意啊 于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为自己按奈不住的发问懊悔不已,便这般大眼瞪小眼,尴尬至悄无声息之境。 最后倒又是清照先开口说了一句“阿偲你莫要慌我我素日里在书中亦是亦是见过割袍断袖一类你你若真是好此风” 赵偲听着清照断断续续的话语,真不知该说哭笑不得还是啼笑皆非。 先前被赵佶误会自己是个龙阳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清照都误会起来了 而且这姑娘平日里看的都是什么书啊居然还有割袍断袖一类的剧情 再说自己是女人,喜欢男人也等等,清照该不会以为自己喜欢赵明诚吧 赵偲愈想愈气起来,她这不男不女的身份着实让自己尴尬,可扯到了赵明诚她可不能忍了,倏地便板起脸来对清照道“我不好龙阳” 赵偲说的煞有其事,可清照此时可不信了。 也难怪她不信,自她问了方才的问题后,赵偲的脸便像是走马灯似的变了一圈的颜色,若是确无此事,怎得会闷了如此之久才反驳呢 清照看着赵偲忽明忽暗的面庞,心中一揪,却仍是挺直了腰板笑着对赵偲道“阿偲我爹爹常说“气以诚为主”,我亦觉“诚”为人之脊梁。”清照说着颤颤地伸出手,抚了抚赵偲的头又道“阿偲你心悦女子也罢,心悦男子也罢,只要是你从心只为,我” 清照一番话犹未尽说,忽地面上一暗,随后似有温热之气抚上面来,于自己香腮上留下一个温热后,移到了耳畔低低道“我不好龙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风又起,巧运层云。 金波淡,玉绳低转。 浅浅的月光从云中透出,照在清照绯红的面上,亦将赵偲的慌乱映得分明。 赵偲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不知自己是怎么吻上清照的香腮,也不知自己是被清照方才哪个表情,哪句话语戳动了。 只是只是觉得自己不想亦不能被清照误会既然她非要说自己好龙阳那那就证明给她看可明明自己还没想好怎么证明身体便不由自主的 赵偲想着复又后退了几步,以手背掩唇,撇过脸去,不敢再看清照。 试问清照此时能比赵偲好多少呢 她本是个巧语妙谈之人。 经过这一变故,臊得她话都说不出来一句,满心满眼皆是方才的一幕。 阿偲兴许对自己也 清照不由偷睨一眼赵偲,眼波流转,还复低眉。 正在两人气氛氤氲暧昧之时。 “桴材兄别来无恙否” 赵偲闻有人唤她,抬头一看呆道“纪秦” 原来纪秦与齐月娥今日也来了相国寺,现下正买了荷灯欲要来湖边放。 没想到正好遇到了赵偲。 纪秦依旧是老样子,憨笑着抓了抓脑袋道“我与月娥到这儿来放荷灯,没想到桴材兄你也在此,诶这位小娘子是哎哟” 纪秦走近才发现赵偲身旁还站着个白衣佳人,于是顺口一问,谁知他刚发问便被身旁的齐月娥打了脑袋。 齐月娥收回手后,教训纪秦道“你怎得如此无礼” 赵偲倒是习以为常的笑了笑道“不妨事,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你们。”说着赵偲仍是不敢看清照,只是退到一旁介绍道“这是我的友人,李小娘子。” 清照循礼对纪秦与齐月娥作了个万福,齐月娥笑着回礼,纪秦则是傻头傻脑的作了个揖,便算是互相见过礼了。 随后纪秦拉着赵偲一通说道,多是些别后琐事。 纪秦对许久不见赵偲感到十分惋惜,表示日后定要常去“回春堂”拜访赵偲。 赵偲笑着应下后,纪秦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被齐月娥按住道“纪秦,方才我们买荷灯,好似多买了两个” 纪秦闻言看了看自己手上捧着两个荷灯,而齐月娥手上亦有两个,于是傻笑道“是啊,方才买荷灯,那老丈恰好手头未有零头,便又给了两个”齐月娥怕纪秦又说些废话,再三递过眼色,纪秦这才反应过来,将自己手中两个荷灯递给赵偲道“桴材兄,刚好我们多出两个荷灯,正好你们也是也是一对啊不一齐的不如我们一同放荷灯”纪秦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腰,方才那一瞬他又被齐月娥拧了一下。 赵偲最后还是接过了纪秦递来的荷灯,而后她转过身子,将其中一只递给了清照,清照垂着眸子接过荷灯,随后四人一同漫步至浅滩。 纪秦与齐月娥能走到一起,除了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也因为他们性格中有诸多相似之处,譬如那分不拘小节与潇洒。 所以他们两个放灯放得肆意而随兴,当真只是将荷灯往湖上一放,随后便看着荷灯随水而行,还在比较着谁的荷灯走得快些。 赵偲与清照看着纪秦与齐月娥的互动皆觉得温馨有趣,只见齐月娥看着自己的荷灯走得不如纪秦快,恼怒得一脚将纪秦踹至一旁,清照与赵偲见了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终是将两人之间那分尴尬不明化开了许多。 赵偲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荷灯,而后低声对清照道“我们,也去放灯吧” 清照亦看着自己手中的荷灯,喃喃应好。 于是纪秦与齐月娥便看着赵偲与清照放灯途中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荷灯,纪秦疑惑道“月娥,他们手里是捧着金子么” 齐月娥笑靠着纪秦的肩膀道“又说傻话” 随后赵偲俯身将荷灯放至湖面上,而后悄悄的用眼角的余光睨着清照,见清照双手将荷灯捧于胸前,阖着眼似在许愿,而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荷灯放至湖面,看着荷灯悠悠地顺水而去,方露出舒心一笑。 “你许了什么愿”赵偲望着渐飘渐远的荷灯,低声问道。 “不告诉你。” 清照心中此刻对赵偲存在着一分小怨怼。 方才方才赵偲那般对她难道难道赵偲现下不该对她说些什么么 清照的心如同这湖中荷灯上的点点星火一般,摇曳不定。 直至清照、赵偲与纪秦、齐月娥道别之后,赵偲想着是否回灯街去寻与盈盈的,但又怕再撞上赵明诚,索性提出直接送清照归家。 清照心绪恹恹,对赵偲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朝着回李宅的方向走去。 赵偲见清照离去,忙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便这般,一前一后,行在汴京的街道上。 赵偲看着清照的背影,好几次想开口唤住她,可是唤住她还待要说些什么呢怎么解释方才那冒撞的一吻 赵偲如今只得感叹回李宅的这条路太短了,短到自己还未理清思绪,李宅的后门已在眼前。 赵偲眼看着清照直要推开李宅后门,终究是忍不住唤她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的赌约” 清照顿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回首望了一眼赵偲,垂眸道“记得。” “如今我想好要求了。”赵偲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清照。 “你说”清照有些紧张地一手握住了门把。 赵偲将一个小锦囊塞入清照手中,随后认真地对清照说道“你莫要喜欢赵明诚可好” “” 很多年后,清照仍记得宋元符三年的那个上元,赵偲一脸傻气的对自己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就算后来她与赵偲糊里糊涂的蹉跎了一番光阴,但那段记忆仍足以支撑她度过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别离与战火纷飞的岁月。 “小娘子小娘子”盈盈自归宅后便见清照手托香腮倚在书案前发怔,唤她也不理自己的,只是对着那个丑铜鸭子香炉傻笑。 盈盈对着清照左看看来,右瞧瞧,总觉得清照是着了什么魔障,忍不住伸手捂了捂清照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给甚的迷了魂魄去了” 正在盈盈抽回手时,猛地碰到了书案上放置的一只小锦囊,听得“叮咚”一声,锦囊倾倒在书案上,随后竟吐出了十来枚铜钱。 盈盈于是顺手拿起铜钱来算了算,正好是十七枚。 清照本是倚着书案发怔,这时忽然有了反应,伸手将盈盈手中的锦囊并铜钱拿走了去。 盈盈看着自家小娘子这般,便想起方才她与清照在灯街走散时她本是着急,后来人流散后她恰好撞上了,便与她说方才看到李小娘子与他家郎君一块走了,教她不必担心。 盈盈这才索性与一同在灯街上吃逛,未再去寻清照的。 说来既然小娘子方才与睦王爷在一处,那这随年钱定是 盈盈试探的问清照道“这随年钱,是睦王爷与小娘子的么” 随年钱后称压岁钱。 宋时便有发压岁钱的习俗了,只是当时压岁钱的数额与收钱人的年纪相关,收钱人岁数是多少,就给多少文钱,清照今年虚岁十七,故随年钱为十七文。 清照听到盈盈的问题,眼波微动,却不予作答,只是攥着那小绣囊袋子,手指绕着绣囊的丝线打转。 盈盈见清照如此,都不须再猜的。 但她总觉得今日的清照与先前有些不同,眸中柔情万千、若嗔若喜,纵是盈盈再木讷迟缓,也能看出二三分端倪。 盈盈心中不禁暗忖自家小娘子与那睦王爷再这般交往下去是福是祸,清照则是忽然唤她道“盈盈,过来与我研墨。” 盈盈于是中断了思绪,缓步行至清照身侧,而后一边研磨,一边嘟囔道“方才都视我为无物,这会子倒是用得到我了” 清照只是笑看了盈盈一回,而后提笔写下一阙新词 浣溪沙闺情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赵偲不知自己是怎么归的府,怎么漱洗换好的衣裳,待得她回神之时,她已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你莫要喜欢赵明诚可好” “好。” 她说“好。” 清照作答时,那含情凝睇的模样深深地印在赵偲的脑海里。 暖若春风却也利如尖刀。 今日那一吻,还有后来那个无理的要求,全是赵偲在难以自持的瞬间做出来的。 如今神智归位,赵偲开始懊悔不已。 自上次赵偲与清照用过针后,赵偲愈发察觉到自己对清照的感情非比寻常。 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清照,所以她选择了逃避,想着一段时间不见清照,或许能够拨乱反正,也或许自己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但今夜,当清照站在赵明诚身边时,赵偲发现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 纵使再如何压抑,如何说服自己,心中那份意难平最终引导她不管不顾的吻上清照的香腮。 亦是在那一瞬,赵偲清楚的意识到,她与清照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清照喜欢自己么答案显而易见。 但赵偲清楚,清照心悦的是大宋睦亲王赵偲,而不是“回春堂”的孤女。 思此,赵偲早已泫然泪下。 于是挪一番锦被,移一回软枕。 此时夜已过了子时,寒气从漏窗里悄无声息的蔓延入屋,炭盆中的火光愈燃愈熄,渐渐不顶用处。 赵偲蜷在被中啜泣,愈觉一股钻心的寒意。 她好不容易懂得了情,可结果为何会是这般 似乎从她来到汴京后,无一日不是这般临深履薄。 她所处之位,进一步荣华富贵、暖玉温香享用不尽,退一步悬崖万丈、粉身碎骨。 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唯恐有一日身份暴露便是欺君罔上之罪。 想来纵使清照能够接受她女子的身份,她又如何忍心让清照卷入宋代宫廷斗争之中,陪她演这出假凤虚凰。 清照这般好的女子,本就应配得个美貌才郎,博得个地久天长。 所以她与清照之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赵偲下定决心后远离清照后,方才想起,她竟将朱梦说与种媚兮忘到了脑后头去了。 讲来朱梦说不过是个太学子弟,可这种媚兮毕竟是赵煦亲自属意让赵偲代为照顾的。 如今她如此慢待,若是种媚兮稍稍吹个耳旁风 赵偲不禁想起那日赵煦七分玩笑三分警告的让自己不要与清照走得太近,如今若是赵煦知道自己因为清照而怠慢了他中意的睦王妃只怕赵煦从此不许赵偲见清照还事小,若是赵煦发起火来将李格非罢官,那么李氏一族都要受到牵连 思此赵偲忙止住泪水,认真思忖起对策来。 虽然赵煦阳寿将尽,但猛兽临死前的反扑,往往是最凶狠的。 次日清晨,赵偲以热水敷眼,随后精心漱洗着装一番,又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前往种府登门致歉。 赵偲至种府时,想自己昨日如此无礼,上门来总要吃些白眼。 谁知种府的下人礼仪周到。见赵偲来,忙将赵偲领至会客厅中,且呈上茶汤来,请赵偲稍后片刻,他立刻去唤主人来。 种府现今的主人是种朴将军的儿子种平,因着种朴将军在去年与吐蕃族的战斗中英勇牺牲,故赵煦甚怜恤种家,赐下了许多的恩典。 说来赵煦有意将种朴的孙女种媚兮许于赵偲也算是抚慰种氏一族的手段之一。 种平闻睦亲王亲自携礼登门拜访,急匆匆的往会客厅来。 之后两人寒暄一会,赵偲看谈话气氛甚佳,便顺势作揖致歉道“昨日官家命吾携令爱至相国寺灯街游玩一回,谁知灯街人杂,后怠慢了令爱,吾归府后甚感愧意,故今早特来府上致歉。” 种平捋了捋胡子,一脸疑惑道“可是小女昨日归府后甚是欢喜之态,且还带着王爷您所赠的绢灯呢。” 赵偲闻种平如此说,面上仍维持着笑意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奇怪。 种平自是希望种媚兮能嫁入睦王府做那人上之人,故对赵煦的安排乐见其成。 如今又看赵偲特意携了重礼上门拜访,便以为赵偲对自己的女儿有意,于是便笑着提议道“不如王爷亲自问问小女”说着便要唤人去叫种媚兮来。 赵偲却忙抬手制止道“不急。”随后赵偲起身,“吾只恐昨日为让令爱尽兴,故彻夜难眠,只想今日早早来谢罪。若是再扰佳人清梦,则是大罪过也。”说着赵偲故意贴近种平耳边低声道“让令爱好生歇息,吾过几日再来看她。” 赵偲这言语行间,故意透露出了靡靡之意,好似她与种媚兮在昨夜另有一番故事。 种平接收到赵偲传来的讯息后喜不自胜,连忙叉手行礼应是,随后恭敬的将赵偲送出府去。 回王府的路上,赵偲走得极慢,看着自家郎君有些不大对劲,便开口询问了一回,问赵偲需不需要他去雇辆驴车来。 赵偲无甚情绪的答道“不用”,随后忽然问了一句“,你几日去一次李宅” 因着清照与赵偲曾有过常常见面的约定,故都是靠与盈盈传信,相约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三日去一次呐。”不假思索的答道。 “以后不必去了。”赵偲说罢忽然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将满面不解的留在了原地。 “那种小娘子如何”赵煦屏退了侍候汤药的侍女,阖眸倚靠在软枕上轻问。 赵偲今日入宫为赵煦用针,现下正拿着热帕子拭手,闻赵煦所问先是一怔,随后答道“举措端正、兰态蕙心,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女子。”说罢赵偲一个抬首,视线正好撞进赵煦似笑非笑的眸中。 奇怪的是赵偲平日里从不敢与赵煦对视,今日却是反常,直与赵煦这般对视了许久,随后赵煦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个浅笑来道“许久未曾关心你的功课,你倒是非吴下阿蒙了” 赵煦这么说是因为赵偲文化课程向来很差,如今能说出举措端正、兰态蕙心这般词来甚是不易。 当然赵煦说这话就是为了调侃赵偲。 赵偲听出了赵煦言语中的调侃,于是如往常一般作揖讨饶让赵煦莫要打趣她。 赵煦仍是笑笑,随后忽然开口道“只是要配我大宋亲王,百里挑一如何能够千里挑一才好。” 赵偲害怕再牵连到其他无辜之人,忙俯身作揖道“媚兮很好,只是还求六哥再宽限些时日让我二人相处一番。” 赵煦阖眸不语,似未闻赵偲之言一般。 赵偲仍是俯身作揖之姿,不敢妄动。 过了许久,当赵偲猜想赵煦是否已入眠之时,才听赵煦低声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便再与你些时日,回去吧,我乏了。” 赵偲却未有退下之意,只见她忽跪倒在赵煦床边道“十四本是先皇遗落在民间的孤草,幸而得六哥垂怜,才得安身立命之所。如今六哥龙体欠安,十四夙夜忧叹、难以成眠,还请六哥容十四留于宫中侍奉六哥,已尽手足骨肉之情。” 赵偲这一番话,直击在了赵煦的软肋上。 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又有谁知道,无情帝王曾多情。 赵煦原名赵佣,是神宗的第六子。既非长子,又非幼子。 宋神宗素来喜爱长子赵佾,时时携赵佾在身边亲自教养,而对第六子赵佣,神宗未曾上心,从取名为“佣”,便可看出神宗无意。 再说赵佣的生母朱太妃,朱太妃育有二子,一个是六皇子赵佣,一个是十三皇子赵似,虽这手心手背皆为肉,但母亲总是更疼爱幺子,故小赵佣便是在一个父爱、母爱皆不足的环境下长大。 本来赵佣的命运应与寻常亲王一般,虽是尝不到寻常人家的亲情,但亦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命运又岂是凡人可以参透捉摸,在赵佣之前的皇子一个一个故去,而在神宗也沉沦于病榻之后,太子之位终是落在了六皇子赵佣的头上。 赵佣至今还记得那个午后,他被许久不曾见到的父亲传召至他的寝殿之中。那时的赵佣不过九岁,在被传召之前还与弟弟赵似一同在御花园里蹴圆。 而此时,他的身旁站着几个表情凝重,身着紫袍的老丈,面前则是满面病容憔悴不堪的父亲。 父亲看到他来时,只是招手,与他平时唤自己养的那只小犬一般。 他懵懂的行至父亲塌前,见父亲平时只有严肃之情的眼忽然流露出怜爱来,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这是赵佣记忆中,最初、也是最后承受到的父爱。也不过是一瞬,还不待自己仔细回味,父亲便收回了手,而后对自己道“佣这个名字不好,从今日起,你改名为煦,龙行天地煦乾坤。” 赵佣那时不过刚读完四书,不过为了让朱太妃能多夸夸他,私下他还偷偷背了许多诗文,但父亲此时所念的诗句,他却从未听过,他只觉父亲厉害非常,父亲与他改名,他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学习,让父亲与他为荣。 但他等来的只有一袭丧服与一张龙椅。 刚登基时,他不愿入住福宁殿,只因父亲是在福宁殿中去世,于他心中自是一层阴影。但高太皇太后后岂容小皇帝任性,一道懿旨,直将赵煦强置于福宁殿中。 在福宁殿的第一夜,赵佣在那宽大冰冷的龙床上难以入眠,睁眼闭眼都是父亲那张惨白憔悴的面容,他哭着想奔出殿去,却发现殿门已被锁上,他流泪哀嚎呼喊着“娘亲”。 可是娘亲没有来,谁都没有来。 于是当泪流干,他终是适应了帝王的生活,这时的赵佣,面上再无多余的情绪。 朝堂上,因着他年幼,大臣们对他这个小皇帝的意见视若无睹,一切以高太皇太后之命行事。赵佣亲眼看着祖母将朝中大臣来了一个大换血,连教了他五年经书的夫子都难逃被贬的命运。赵佣不懂,明明他是皇帝,怎么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 但这如同傀儡一般的生活,却延续了八年,直到高太皇太后去世,赵佣知道属于他的时代,终是来临了。 祖母的葬礼上,赵佣落了泪,只是那泪是为自己而流,而不是为逝去的祖母而流。 亲政后,赵佣终于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一言九鼎、生杀予夺,原来这便是当皇帝的感觉。赵佣直至这一刻才清晰的认知到,自己是赵煦,不是赵佣,当年父亲呼唤自己的那个手势,如今,赵煦才知该如何解读。 那是皇帝的手势,犹同自己现在随意的招一招手,便有人像狗一般匍匐在自己面前。可笑的是自己当了八年的皇帝,直至今日才知“皇帝”二字的含义。 赵煦笑叹之余,一股戾气涌上心头。 他要报复,报复祖母和满朝文武给他曾经带来的屈辱。 高太皇太后亲自认命安插在朝中的元祐党人,他要一概废除,苏轼、苏辙、黄庭坚这些元祐党人中的骨干,他要一概流贬。他要大刀破斧,以先皇为楷模,立志重新推行变法。 可变法岂是易事神宗朝时,神宗全力支持王安石变法,最后仍以失败告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赵煦只是一个执政经验不足的新晋皇帝。 于是赵煦开始发愁,这是一种焦虑万分的愁苦,他想建功立业,他想名垂青史。可他空有满腔热血,却未能握有开创千秋功绩的钥匙。 而正在他愁绪如麻、苦思无果之时,朱太妃忽然频频求见。 不过朱太妃为的不是重缔母子之情,而是为了朱氏一族求官进爵。 赵煦才知道,原来怒急当真反笑,他一一答应了母亲的要求,送着母亲满面笑靥的离去。 而后,那本是壮志满怀的少年天子再无影踪,赵煦开始美业流连于后宫佳丽之间,强用酒色浇平自己胸中垒块。 如今他病了、乏了,亦不再去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亲情时,赵偲一番恳切之言,如交在坚冰上的沸水一般,将赵煦冰封已久的心烫出了一丝裂痕。 赵煦看着赵偲久久无语,随后似叹息一般道“难为你有心了,想留在宫中便留下罢。”说罢赵煦阖眼小憩,不再言语。 赵偲小声的答了一个“诺”字,随后退出赵煦的寝殿。 当赵偲行至殿外,忽得一阵寒风吹起,赵偲反射性的哆嗦了一回,而后望着冬日下人迹寥落的皇宫内院,不禁苦笑道“以前只听说战战惶惶,汗出如浆。今日才知,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说罢赵偲望了一回天空,心中暗道这般便好了吧,我将自己留在宫中,总是不能与你相见的。 清照,这般是不是就可断掉你我的孽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盈盈如何” 清照见盈盈入房来,一脸紧张的行至盈盈面前。 盈盈先是故作神秘的将双手藏在身后,待清照走到她面前时方忽然将手一摊道“鱼虾子米都没有。” 清照看着盈盈一脸的戏谑,怒嗔道“你明知我你还捉弄我 ” 清照说着就与盈盈闹在了一起。 今日李格非携着王氏出门去了,所以清照与盈盈才敢在宅中这般嬉闹。 说着清照终于伸手揪住了盈盈的袖口,对盈盈脸上一顿拧弄后,方才解了心中之气。 盈盈委屈的揉着自己的脸,嘴上却还停不住的继续道“小娘子,你现下再说你不心悦那睦王爷,我可不信了” 清照含嗔带娇的捋了捋头发,随后背对着盈盈道“我何曾言过我罢了不与你说了。”清照说着便往外边走。 盈盈见清照似乎要甩下她独自外出,忙唤道“小娘子,你要去哪儿” 清照却未停下来与盈盈解惑的,只听见远远传来声音道“你跟来便知。” 于是盈盈只得认命跟着清照到了“回春堂”,可是,赵偲却不在。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清照足也去过“回春堂”三四回,可总也遇不到赵偲。 问一番堂中的小药童,小药童也只道是“不知。” 这日一月二十四,清照又来至回春堂中,仍是不见赵偲踪影。 但巧的是李洵今日受命至回春堂中查看医馆的各色账目,正好与前来寻人的清照撞上了。 “李小娘子,你怎得在此处可是来寻医抓药的” 李洵方才便觉医馆门口隐约有人影闪动,抬首便看到是清照与她的侍女盈盈。 于是放下手中账本,行至清照面前询问了一番。 清照见李洵在医馆中自是欣喜,但若要她直问赵偲去了哪里,她总还有些羞赧。免不得扭捏了一回,最终才问李洵道“敢问洵娘子,阿偲去哪里了” 李洵素来以为清照与赵偲交情不薄,且她也知赵偲时常写信与清照的。 但如今清照竟不知赵偲的去处,这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因着清照与赵偲私交甚密,故李洵也未有隐瞒,直说道“王爷他被官家留在宫中小住,想是要些时日才会回府。” 清照闻李洵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入宫小住怎得不托送信来与自己说一说呢难道那日阿偲之言行皆是自己臆想过甚可 清照胡思乱想一回,但仍很快的调整了过来。 阿偲毕竟是亲王且又是官家之命自己怎可任性胡思呢 最终清照只得是笑着与李洵说自己下回再来,而后携着盈盈回李宅去。 一月末,又是雨雪天气,阴寒非常。 李洵与维莠因着赵偲近日皆不在府中,且府内已无可打点的事务,故近来有空便往“回春堂”里跑。 李洵这时已经懂些简单的医理,有空便在医馆中给驻店的大夫当帮手,以便观摩学习。 维莠与李洵认识已有五、六载,以前见惯了她吹笙弄弦,如今看她开始学着执针灸穴的,也觉得有趣。 维莠想既是李洵有学医之心,自己便多学学药草一类的知识,也算是多些技艺傍身,以后若是有了变故,她两有个长处也好讨生活的。 出卖皮相、吟哦调琴只博那些俗人一笑掏金之事,维莠已不愿再做。 说到这时,李洵已送走医馆内最后一个病人,随后与维莠在医馆的正堂中一边烤火一边与医馆内的其他人说笑。 正在众人被小药童的无忌之语逗得哈哈大笑时,小药童忽唤道“小娘子,你又来啦” 李洵、维莠闻言往医馆门口一望,只见清照披着件白狐裘毛制的斗篷立在医馆门口,一张粉脸已被冻得微微发白。 维莠忙将清照拉入堂中一同烤火,嘴上还嗔怪道“到底是雨雪的天气,怎得趁这般时候出来了,也不怕害病” 清照坐在炉火边上,面尽是不自然之态,不知是在室外冻久了,还是未休憩好,她微微张口,好似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原来这几日,清照在李宅中的生活并不平静。 自上元节过后,李格非开始频频试探清照,一开始只是询问在相国寺灯街可有何趣事,后便开始说赵明诚此人相当不错。 清照岂是憨人,自李格非提到李迥之时,她便猜那日在灯街中遇到堂哥恐非偶然,且那日母亲种种不寻常举动也得到了解释。 对于父母这番安排,清照心中无奈,只能是平淡的回应父亲所说的一切,故作憨痴。 但王氏近日来催促李格非格外殷勤,因着这年一过去,清照便十七了。 倒不是王氏不爱清照这个继女,只是京中官员家的女儿,大都是十五岁便出阁,哪有十七岁还待字闺中 且汴京虽是个俊杰辈出之地,但狼多肉少是自古不变的道理,若仍由着李格非这么不舍下去,将女儿拖成个老姑娘了,恐是难招得佳婿。 现下这个赵府三郎,仪表堂堂,又还未婚配,若不赶紧下手,又要去哪里再觅得这般才郎 于是王氏催着李格非去与清照说媒。 说来有趣,也就李家这般开明的父母会顾忌儿女的心意,其他家的,哪个不是父母之命,看中了一个便不管不顾的给儿女安上。 古往今来这父母之命糟阿了多少青年男女,不可胜数也。 再说这李格非,虽是文工心粗的一个大男人,到底还是疼惜女儿。 被妻子催急了,他倒也闹起脾气来道“要说媒你去说,我反正不急着把她嫁出去” 李格非说完这话后,便借着公事离了家好几日。 王氏看着自家郎君闹起脾气来,不由得摇了摇头。 当初说着要将女儿许与那赵家三郎的,又不知是哪个呢 但是叹气归叹气,身为母亲,王氏仍是盼着清照能如她自己一般,嫁与一个良人。 故这日一早,王氏便来至清照房中。 一开始母女两个只是谈论茶道与香道诸事,清照素晓得王氏甚爱用香药薰衣。 恰好近来她新配得一味香药,见母亲来了,自是喜着奉与母亲,要母亲品一品这香药好坏。 王氏每日待在李宅中,若说消烦解闷之事,亦不过是看书、调香而已。 故她亦是此中高手,一闻女儿奉上来的香药便知不俗。 于是王氏笑道“此香初入鼻时微有清凉之感,深闻过后却又觉润厚耐人,用来薰衣,定是佳品。” 清照见母亲对自己调出的香药赞不绝口,心中甚是欢喜,于是欲将此香药的调制之法告诉王氏。 谁知王氏却将香药于桌上一放,颇有深意道“照儿你如此妙手,想是出阁以后,自能博得公婆欢喜,为娘的有你这般孩儿,不知多少人艳羡于我。” 王氏这番话,说得是极为漂亮,入了清照的耳中,效用自也是立竿见影。 原本王氏提到出阁、公婆这些,清照便知母亲此番前来便有如春秋时的晏婴、战国时的张仪一般,是来充当说客的。 她近日来被“游说”的次数屈指难数,故心中未有波澜。 可当母亲说到“为娘的有你这般孩儿,不知多少人艳羡于我。”这般话时,清照却愧上心头。 这汴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吏亦有几百,官吏家中的女眷,茶余饭后都会聊些什么话题,清照可以说是耳熟能详。 毕竟在福田院中已经接触到了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官员子女,且这些子女知道清照年已十七却未论婚嫁时,多是惊异溢于言表。 子女尚且如此,何况这些人的父母 她这番任性不嫁,不知让爹娘在人后承受多少流言蜚语,何谈艳羡之辞 思此,清照本是笃定非常的一颗心,霎时软成了一片。 那边王氏仍是絮絮叨叨的在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语,清照却再不故作乖巧,直打断王氏道“娘亲心腹之语,儿已晓得了,可否请娘亲再给儿一些时日” 王氏本是故意将一番体恤话说得含沙射影,但言罢后又觉自己有些过火。 女儿这般聪慧,若是伤及母女感情,并非她所愿。 故王氏转而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不过清照果如王氏所想一般,秋毫尽察。既然女儿已如此表态,王氏身为母亲的,当然是见好就收。 随后只见王氏握住清照的柔荑,用自己的手细细摩挲一回,语重心长道“常言说得好花开堪折直须折,照儿,莫要误了花期。” 说罢王氏起身离去,留清照独自彷徨。 而后清照一番思量,若是自己心中未有心仪之人,那么便无悲无喜,随爹娘的心意便是。 可如今自己心中既已有良人,又怎能背离自己的心意嫁与那赵衙内呢 如此于自己,于那赵衙内皆是不妥。 事已至此,清照也知不能再拖,这也是她频频去“回春堂”寻赵偲的理由。 她不想再去猜测揣摩赵偲如何想她,既然赵偲躲躲藏藏,那么就由她来将一切翘明清楚罢。 思此,清照不再犹豫扭捏,直望着维莠的眼问道“莠娘子,你可知睦王爷何时能出宫归府” 维莠平日里多是打点王府中诸多琐事,对赵偲行踪并未上心,故她答道“王爷何时归来,我确是不知,左右他进宫已有十来天了,想是很快便会归来。” 很快是多快呢清照不禁黯然。 但她仍强撑出一个笑脸来,对维莠道谢一回,随后起身,欲要请辞离去。 当清照行至医馆门口时,李洵终是不忍,唤住清照道“小娘子,王爷三日后或能出宫,到时你再来医馆中寻他罢。” 清照本是如游魂一般行至门口,听李洵一番话,身体猛然一怔,随后忙转身向李洵致谢道“谢谢洵谢谢洵姐。” 清照竟不唤洵娘子,而是改唤洵姐。 李洵望着清照眸中闪起方才未有的光亮来,心中却是微微一叹道不知我如此做,是对是错 随后李洵自火炉边起身,缓步行至清照面前,为清照重新将斗篷仔细系好,而后抚了抚清照的肩膀叮嘱道“雪落路滑,归宅时千万仔细。” 清照微微颔首,而后便离开了医馆。 维莠见李洵仍伫立于“回春堂”门口目送清照离去,方起身行至李洵身旁。 待看不见清照的身影后,维莠方低声问李洵道“是否如我所想” 李洵侧过脸看了维莠一回,而后望着满天飞雪笑道“你如此聪慧,怎会不如你所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却说赵偲在皇宫中当了十来日的鸵鸟。 先前她虽与赵煦说的是要在宫中侍奉兄长,但实际上不过是每日陪赵煦说话解闷而已。至于把脉与送服汤药一类,自有专人服侍。 话说回来,赵偲和赵煦又哪有什么共同语言,不过是赵煦随意问赵偲些问题,赵偲硬着头皮回答而已,但也亏得是赵煦给了赵偲前所未有的压力,赵偲每日光是应付赵煦都心力交瘁,这才勉强压住了心中对某个人的思念。 正在赵偲庆幸这世间还有这么一处地方能留与她稍作喘息之时,忽的赵煦贴身的宦者前来传令,说是皇上有命,令赵偲三日后出宫归府。 赵偲听后诧异不已,忙低声询问宦者是何缘由,这宦者先是故作不可说也,后在赵偲偷偷往他袖口塞下一包东西后,才将赵偲携至人迹罕至处告之赵偲缘由。 原来亲王本就不被允许随意留在宫中宿夜,何况是住十几日之久。 只是既是官家特许,宫中那些侍从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触皇帝的霉头。 但赵偲毕竟是住得久了,这事自然便被宰相章惇知道。章惇本就是个强势、之人,听到睦亲王竟留宿宫中数十日,可说是大为不悦。 但章惇心中也晓得官家与睦亲王较其他亲王更为亲昵,故章惇不会傻到亲自去赵煦面前指责皇帝破坏礼制,毕竟章惇的身后还有人在,且那人是赵煦的生母,朱太妃。 于是章惇秘密与朱太妃互通消息,并将睦亲王留宿皇宫数日之事尽数告之朱太妃。 朱太妃本对赵偲无甚印象,毕竟朝中的亲王众多。 但眼下赵煦已病了月余未见好转,朱太妃于是悄悄召了御医来问,御医只是摇头,不敢再说更多。 可朱太妃见御医的面色,对赵煦如今病情也算心中有数。偏偏在这个档口,忽然杀出个睦亲王衣不解带留宿宫中侍奉兄长。朱太妃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赵偲可疑极了。 且朱太妃又听说睦亲王极善医术,要知自古以来医毒从不分家,谁知这个睦亲王居心何在 朱太妃愈想愈怕,只觉得这睦亲王是欲重演“斧声烛影”之事,急忙起身往赵煦寝宫去,之后免不得先是对赵煦殷勤一阵,然后拐弯抹角的要赵煦将赵偲遣出宫去。 赵煦本就在病中,未有余力与朱太妃周旋,尤是经朱太妃一通念叨后,赵煦只觉得头疼欲裂,最后无奈同意了母亲所求,只是赵偲毕竟是一番好意,且连日与自己说话解闷的,若是直遣出宫中,未免太不给赵偲面子。 于是赵煦便让宦者私下去传令,让赵偲好生在宫中待上三日,好好品尝一番御厨房的手艺后再回睦王府去。 赵偲听宦者一通说道,只觉心有戚戚焉,就是九五之尊亦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不过赵偲转念又想,她入宫已有十多日,朱太妃为何如今才来闹事定是有人暗中告密若要说与朱太妃私交甚密者 赵偲一思忖,脑海中浮现得便是章惇那张有恃无恐的脸。 章惇是么想来我与你无多冤仇,你却好几次与我为难,待日后赵佶登基称帝,我定要剥去你一层皮 赵偲现下本就心事沉重,郁闷愁烦得紧,有一股戾气若隐若现。 而章惇偏要这时候跳到她头上一阵倒腾,于是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之后赵偲还预备在皇宫中待上三日再走,但提前让回府告之了李洵一番,故李洵才知道了赵偲回府的时间。 赵偲出宫这日又是雪絮纷飞。 清晨,赵煦贴身的宦者特地前来告之赵偲,现下正是大雪,不若雪停了再走。 赵偲往窗外一看,确是雪絮骤急,便应了宦者所说,又在宫中待了半日。 及日中,雪渐渐停下,赵偲乘上马车,踏上归府的路程。 不知走了多久,只听马一声低嘶,车方停下。 随后首先下车为赵偲掀帘开道,赵偲下车刚站稳了身子,便听身后有人一声低唤“阿偲。” 这声音何曾熟识,似近日常入梦中,但如今醒时得听,却让赵偲的身子怔然许久。 待赵偲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装饰好表情转身看向那人时,心中又是一软。 那人穿上了她送的狐裘斗篷,且还戴上了兜帽,帽上毛绒绒的一圈将她的脸裹得愈发小了。 赵偲忍不住细凝了一番那人的面容,眸子依旧秋波荡漾,面色却微微泛白,再看那不甚健康的唇色。 天,她到底在这寒风中站了多久 赵偲看着清照,心中泛疼,眼眶更是微微发热,可在她欲要顺心而为之时,身后马匹一声嘶鸣又将她的理智唤醒。 宋时,由于燕云十六州归辽国所有,而良马多产自北地,故大宋马匹极其短缺,多是以驴拉车,或者以轿代步,能乘坐皇宫的马车,可说是极大的殊荣。 这马,是皇宫的马,是赵煦的马。 不能不能让清照卷入危险 赵偲瞬时敛了颜色,平淡的对清照道“天寒霜冻,你不在宅中待着,到这儿来做甚” 清照今日本应至医馆中等候赵偲,只是她心绪不宁,又恐横生变数,若是赵偲不去“回春堂”又待如何 所以她索性清早便溜出李宅往睦王府去,留盈盈在家中为自己照应。岂料她才到睦王府门前,大雪忽至,她便戴上了兜帽,站在雪中静候。 说来奇异,无论在宅中,或是在往睦王府的路上,清照都觉情怀甚恶、思绪纷乱。 但现下在这雪中,虽是寒风凛冽刺骨,却使清照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快意。 待她再抬头望向满天飞雪时,满腹的诗词已是呼之欲出。 说到咏雪,自会想到谢道韫。 “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使她流芳千古。 世人称赞女性有才,也多称赞其为“柳絮才高”或“咏絮之才”。 但反想谢道韫的命运,又何曾不是如飞雪柳絮一般,随风而动,半点由不得自己,空有诗文之才却嫁与王凝之这般平庸迂腐之人,王凝之逝后,谢道韫更是为其守寡,终生未再嫁他人。 故清照之前被自己母亲赞喻为谢韬元时,心中虽有喜,但过后忧思更深。 若谈诗文,莫说是卓文君、蔡文姬、谢道韫一类,便是历来被称颂的才子,或自己父亲的老师东坡先生这般人物,自己都不甘落于其下。 至于婚姻大事,清照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纵使不知结局如何,还待放手一搏才得甘心,不是么 可当清照望眼欲穿,终于等得赵偲归来时。 赵偲面上的冰霜,较风雪犹寒三分,言语中更是未见素日暖意。 阿偲这是怎得了清照不禁疑惑。 于是清照开口道“我我穿着斗篷,不觉多冷的” 赵偲打断道“莫要胡闹,赶紧回去。” 清照何曾见过赵偲如此凶她,先敛双娥,一双杏眼中具是疑惑。 赵偲这边驱逐之语已道了两次,现下再看清照眸中具是受伤,这第三句重话,断然是说不出口的。 可不说伤人之语,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只怕自己曾经那些软语承诺,日后都会化作清照心头的刀子罢 赵偲与清照便这般陷入僵局,但此处毕竟是睦亲王府门前,还有两三双眼睛看着这边的事态。 清照沉默许久后终是笑道“阿偲,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说完我即刻走,好不好” 赵偲被清照强撑出来的这丝笑刺痛心间。 虽她嘴上仍未松口,却是自顾自的走向未有人迹的角落。 清照会意,随着赵偲而行。 片刻后,赵偲停下脚步来,背对着清照道“说罢。” 清照看着赵偲的背影许久,几番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双手发凉,心跳得难以自持,原来翘明心意是这般艰难。 待清照抿了第十七次唇后,她终于缓缓开口道“阿偲,世人皆道女子应卑谦守礼,如汉时曹大家所著女诫曾言古者生女三日,使其卧至床下,盖为使其明其卑弱。唐时宋尚宫所著女论语也道教女,应使其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莫纵歌词、莫纵。自这些诫语问世,世人耳提面命,争相以其教女,似不如此中所为则是教女无方。而我则认为不然。女子贤淑静坐、巧善女工固然是德,但吟诗作词,甚至为国执戟亦是德。世人所谓口提面命、代代相传的便是祖宗根基,该得循不抗。女子便该矜持怯语、事事藏于心中。殊不知是人书成了礼,或是礼禁锢了人。” 清照说到此处时,眸中具是黯然,可随后即坚定的看向赵偲道“而我,不愿这般。” 清照认真笃定的眼神让赵偲慌愧不已。 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能有如此见地,岂是寻常 但这般奇女子,自己又岂能耽误了她的姻缘。 赵偲唯恐自己心意动摇,仓皇转身道“我还有要事需处理,下回再说罢。”说着赵偲背过袖子,急欲离去。 这边赵偲方行了一步,那边清照却是孤注一掷,对着赵偲的背影道“阿偲,你娶我可好” 清照的话若金石掷地一般,砸在赵偲的心上,霎时一阵难过直涌上她的鼻尖,酸涩开了一片。 赵偲心中不由道若我是女子,怎受得住你这番情深若我是男子,怎舍得让你先开这个口 赵偲泪在眶中,却是不敢使其滴落,袖中的拳头攥了又攥,直到自己情绪稍稍平复。 而后赵偲回身看向清照,直视那双笃定无垢的眸子,说出此生最违心之语“不知是我先前做了什么事使李小娘子有此误会” 清照从未想过她如此认真的翘明心意,会得到赵偲这般回答,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赵偲,微颤着唇问道“误会你说那夜,是误会” 赵偲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好整闲暇的端倪了清照一番道“那夜我不过玩笑一回,想来你我自小熟识,便是较旁人而言亲昵一些,李小娘子也不会介意才是。” “误会玩笑”清照怒急反笑,眼眶一片通红,“呵,好。足下当真好极。” 赵偲不忍再看清照,反身面向睦王府说出最后一句心碎之语“我已与种将军的爱女订下婚事,你我以后不必再见。” 碎了罢,就让我与你的心,一同碎了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赵偲如今才知,原来世上最易做的是违心,最易说的是谎话。 她便这般丢下清照,独自回到睦王府前,换上和善柔顺的面孔,笑吟吟的与车夫致谢并送上一袋银钱,嘱咐他回宫路上小心驾车。 在一旁,看着自家郎君的举动,心中一片恶寒。 方才赵偲与清照所说种种,他并未听全,但最后赵偲那句已与种将军的女儿订下婚事,却听得清清楚楚。 郎君为何要说谎不解。 且郎君为人从不搞那些旁门左道、溜须拍马之事,为何对待宫中车驾的小厮如此礼遇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让恶寒不已的还属赵偲面上的笑容。 自小跟着赵偲,对赵偲的表情再熟悉不过,如此虚假不诚的笑容,当真是笑的人累,看的人慌。 赵偲便是端着这般假笑目送着宫中的马车离去。当马车拐过弯,彻底消失在赵偲视线范围内后,只见赵偲面上的笑意顿消,随后低声问道“李小娘子呢” 本兀自走神,被赵偲一问,身子顿时一歪,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又是一如既往的摸着脑袋道“方才见好似从另一条道上走了。” 赵偲倏的愁眉深锁,脸色阴沉得难看,指着清照可能离去的方向对道“你马上追上去,好生跟着她,护送她回李宅。” 被自家郎君这表情吓得心肝一颤,心中不由暗自比较是方才的那个笑脸恐怖还是现在这个鬼脸恐怖他跟着郎君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发现郎君会变脸的戏法呢 可还不待心中下个结论,赵偲敛眉又道“你怎么还不去” 这才回过神来,抱拳应“诺。” 但正在他抬腿欲奔之时,身后又传来赵偲的一声嘱咐“莫要让她发现你跟着她。” 清照是一路奔回家的。 一路上她忍着情绪,不知走过几条街,绕过几个巷子。 当她回过神来时,她早已将什么整顿衣裳、轻行缓步、敛手低声、请过庭户之类女子应循之礼尽数打破。不过细思起来,与人主动翘明心意这般事她都做了,如今又有何事她做不得 所以当清照终于走到李宅后门时,她不愿再忍,猛地便推开了李宅的后门,往自己闺房奔去。 但清照没料到的是,李格非已在自己房中久候多时。 李格非今日本是刚办完公事回至家中,寻思着几天未见女儿了,于是往清照房中去,谁知清照今日不仅私自出了家门,还连贴身的侍女都未带上。李格非顿时即忧又怒。 清照时常偷溜着出去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过分拘着女儿,故对清照这种偶尔之举故作不知。 但清照今日竟然胆大到私自出府。 李格非于是拉下脸来,一言不发的坐在清照的房中等她回来。 可当清照看到自己的爹爹站在自己面前时,第一个感觉不是惶恐、害怕,而是直扑进李格非的怀中放声哭泣。 李格非不曾想,他等到的竟是一个泪人儿。当女儿扑进自己怀中哭泣时,李格非心中又惊又软,同时又疑问重重。 清照素来不爱哭泣,便是她小时候和李迥去爬树弄泥,归家后被打了手心板子,她也不曾在自己面前落泪。 如今,这是怎得了 李格非心中疑惑,但终是心疼女儿哭成这般,索性什么都没问,只是拍哄安慰清照而已。 直至深夜,清照已不在落泪,直坐在书案前愣神。 这时盈盈推了门进来,手上拿着个大锦盒子,里面堆满了零零碎碎的器物。 清照见盈盈进房后方回过神来,起身行至盈盈身边道“可都整理好了” 盈盈将锦盒子放置在木桌上,随后拨弄清点了一番道:“铜香鸭、磨喝乐,还有些零碎的东西,应是没有遗漏了。” 清照听盈盈如此说,也不去看盒中物什,直转身往橱柜走去,盈盈看着清照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小娘子,你你当真没事了” 清照归家后的情景,盈盈具是看全了,虽她不知清照与赵偲发生了什么,但能让清照哭成那般,定无好事。 再说清照后面还让她将赵偲所赠的东西全部收拾了装起来,想来是要全扔了么 盈盈看着这一盒子零零碎碎的物品,暗暗叹气。 清照一边面无表情的翻弄着橱柜中的衣物,一边回盈盈道“我能有何事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此乃常理;况且人亡弓,人得之,又何足道哉” 清照说着从橱柜中翻出一条红裙来,盈盈见状忙又问道“这裙子也要还回去么” 清照翻出的这条红裙,正是去年她诞辰时赵偲所送的那条石榴裙。 只是如今红裙依旧,人面却再寻不见。 清照看着这条石榴裙,不由的恨上心头。 于是行至梳妆台边,拿起剪子来便要往红裙上绞。 盈盈看着清照面上从未见过的狠意,心中大惊,又怕清照因为情绪不稳而弄伤了自己的手,急忙上前去想夺过剪子,期间难免与清照纠缠一番,好不容易才从清照手中夺下剪子,两个人却被红裙一绊双双倒在地上。 盈盈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剪子踢得远远的,省得清照又要与自己抢。 可当盈盈处理好剪子,反回身再看清照时,清照犹未起身,直看着地上的红裙发怔。 盈盈于是上前,欲要将清照扶起,清照却是将地上的红裙拾起攥在胸前,哀恸不已道“从前我读如意娘,只觉武瞾矫情,为从感业寺回至皇宫,竟能编出看朱成碧这等浑话来。”清照说着露出一丝苦笑,眼中却落下泪来,“可如今我才知这红色当真能看作绿色”清照攥紧红裙呜咽不已。 盈盈看着清照如此,心疼得无以复加。 想自己之前为情所苦之时,何尝不是这般 可盈盈也知自己嘴笨,安慰不了清照,她只能抱住清照,陪着清照一同落泪,听着清照口中不断呢喃着那一句“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待盈盈服侍清照睡下,退出清照的床榻范围,方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收拾桌上的酒具杯盏。 清照适才哭过后不肯休憩,闹着要饮酒。 盈盈无法,只能去弄了些温酒来,清照饮后方才乖乖睡下了。 盈盈一边将杯盏放入小木案中,一边回想清照的醉后胡言,隐约好似提到睦王爷订婚云云 待盈盈走出房门时,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明日定要找那个木头去问个清楚。 昨宵中酒懒扶头,今日看花惟袖手,害酒愁花为谁忧。 病根由,一半儿因你一半儿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你说是不说”盈盈叉腰瞪着。 “说我说什么啊”被盈盈的气势吓到,背靠墙壁,瑟瑟发抖。 “说说你家郎君与谁订的婚何时订的婚”盈盈拿出了流氓土匪头子的架势,大有不答,便要将就地咔嚓之感。 无奈答道“我家郎君,约莫是与煤油订了婚罢。” 盈盈本对赵偲与人订婚之事将信将疑,现下听亲口承认,登时大怒,拽着的衣襟大骂道“你家郎君,好歹不识既是与他人有意,作甚还来叨扰我家小娘子” 哪知盈盈如此牛力,猛得被这么一拉拽,直懵得说不出话来。 盈盈于是继续对一顿乱骂,不知骂了多久,盈盈方才没了气力,最后说了一句“祝你家郎君与那什么梅娘子,百年好合,以后生下的都是撮鸟” 盈盈骂完这句后,终于松开的衣襟,坐到一块石头上稍作歇息,可不待盈盈多坐一会儿,她又登的站了起来走到面前。 这次可做好准备了,只见他双手护胸,等着盈盈发话。 盈盈看这个架势,倒好似自己要轻薄他一般,忍不住笑道“你别怕,这回不骂你。” 可不敢放松警惕,他仔细地注意着盈盈的动作道“那你要作何” 盈盈挑了一回眉道“方才你是说没有” 见盈盈终于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放松了下来道“是。” 谁知盈盈猛地便把推倒在地道“那你家郎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耍着我家小娘子好玩儿” 可敬这真是个好脾气的,既不气,也不恼,麻溜的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叹气道“我也不知郎君为何说谎,可他确无与谁人订婚。” 盈盈心知是个不撒谎的,既是他如此说,那此事定是真的。 但那睦王爷若是孑然一身,那为何要拒绝小娘子呢 盈盈顿软了脸色,扯了扯的袖子道“呐,你家郎君,当真对我家小娘子无意” 为难的皱起了眉头,瘪嘴道“有意无意,又岂是你我能去干涉的” 这话说得着实无错,但盈盈一想到清照独自在房中垂泪的模样便心疼非常。 “罢了,不与你说了。”盈盈心想着和这木头疙瘩说这些个没用的,还不如早点回去多陪陪清照。 只是,赵偲未与人订婚这事,盈盈不预备与清照说。 可盈盈终是轻看了清照。 似清照这般心气颇高、不与人同。纵使晓得了赵偲所言皆是虚话,但赵偲此番伤她甚深,就算她再是心悦,也断不可能轻易再愿与赵偲有什么交集的了。 再说赵偲自那日之后,心事沦蕴。 那日赵偲那般礼遇宫中驾马小厮,原因无他,只因这小厮既是宫中之人,就必是赵煦的眼线。她那般对清照,想必赵煦知道后自能安心,清照一家便也因此可得到保全。 可现下纵使赵偲如何尽力使自己忙碌,如何尽力故作无事,每当空闲下来,清照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便似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徘徊。 于是昼夜忘餐废寝,魂劳梦断,常忽忽如有所失。 当人身心疲惫到某种程度时,便容易变得不管不顾,什么都是事可可。 赵偲现下便是这样。 所以当赵佶满面笑容的上门来找赵偲作耍之时,赵偲连好脸色都不愿与赵佶看的。 但赵佶本就是个我行我素、不看人脸色的主儿。他可不管赵偲现在脸上是不是愁云惨淡、乌云密布,一见到赵偲便是勾肩搭背,且将他进来收的一个小跟班介绍给了赵偲“这是我近来收的一个人才,名唤高俅的,蹴鞠本领那是一等一的高不信我给你看看他“白打”的技术” 赵偲抬眸看了一眼,只见高俅立在赵佶身后,看似毕恭毕敬,实则一直在四处偷睨。 再观其相貌,是虎目而豕心,鸢肩而牛腹。 赵偲一看高俅便心生厌恶,心想生得如此,难怪日后那般贪得无厌。 于是不耐的倚在矮塌边上,说了声“不必。” 赵佶眼看献宝不成,拉住赵偲的袖子便是一顿扯弄,不过这一扯弄,倒是让赵佶看清了赵偲的面色。 原先赵佶只是觉得赵偲今日心情欠佳,如今细看下,赵偲面上清晰可见的病容,尤是眼下那一抹鸦青。 赵佶忙问道“十四郎你可是病了” 赵偲本就不舒服,被赵佶这么一顿拉拽,更觉头昏脑胀,耳中嗡嗡作响,胸中更是有股怨气欲要发作。 只见赵偲猛地一挥手将衣袖自赵佶的手中抽出,随后自塌上起身道“我今日身体不适,不便陪十一哥了。”说着赵偲看向“,你领着雍王爷到府库去,他看上什么你就遣人送去雍王府,好生伺候着。”说罢赵偲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赵佶看着赵偲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则是侧身作请,欲领赵佶前去府库。 赵佶笑着摩拳擦掌了一番道“既是十四如此说,那我倒要去看看睦王府府库中有什么宝贝,还请哥儿领路。” 于是领着赵佶往府库去,一路上赵佶闲心颇具,一会儿说睦王府中装潢太过土气,一会儿说此处花草配色甚妙,好似真的是来睦王府中游玩一般。 直至了府库前,从腰间解下钥匙将府库门打开,请赵佶进去自行挑选。 赵佶前脚刚要踏进门内,却顿了一下道“高俅你在外面候着。哥儿,你进来,吾有话要问你。” 此时正在暗自担心赵偲状况,忽的被赵佶唤道,也是一愣,随后不禁纳罕怎么最近总有人要问自己事情 不过纳罕归纳罕,仍是恭敬应“诺”,随赵佶入府库里去。 再说赵偲出了王府正厅后,恍恍惚惚,不知自己往哪里去,于是跌跌撞撞,愈觉自己疲惫不济,最后竟是倚着个木头柱子睡着了。 之后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赵偲隐隐听到绳索摩挲之声,才勉强的睁开眼来,发觉自己竟在一个小亭子中睡着了。但她毕竟不过小憩一晌,此时仍是似醒非醒,独倚着木头柱子发懵。 须臾后,忽的从远处传来一阵笑语喧哗,赵偲心中不由疑惑道墙内甚人家 于是赵偲拖着沉重的身子,往那一弯圆拱门内而入,谁知愈走近,那绳索的摩挲之声愈是清晰,清晰得能勾出赵偲某年阳春三月时的回忆。 赵偲似入了魔障一般,哪里还顾得是邪非邪,是梦非梦,只往音源处径直而去。 不曾料想江梅树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洵兮,你说这江梅何时会开”维莠坐在秋千上,笑问身后之人。 “快了,江梅多是二月开花,再过些时候,便可赏花了。”李洵站在维莠的身后,双手握着秋千的绳索,俯身与维莠耳语。 李、刘二人正在浓情蜜意之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维莠回头一顾,只见赵魄正站在不远处。 维莠于是自秋千上下来,笑着对赵偲道“王爷您来啦” 赵偲本正兀自失魂落魄中,但对着维莠这般笑脸,总也不好不闻不顾的,于是勉强扯出个笑脸回道“方才在外头听见一阵响动,便过来看看,不想是你们在这里耍。” 赵偲说着眸中泛起黯意,失落之态尽显。 李洵其实早已察觉赵偲近日来诸多怪异。 首先自赵偲从宫中归来后,便衣不解带的在“回春堂”为百姓看诊看了数日,但随后几日却又连府门都不出了。 要知道赵偲并非是一个闭门造车之人,如此反常,必有蹊跷。 再说自己先前让李小娘子去医馆中等候赵偲,怎得后来不见李小娘子人影,又未听赵偲再提起过她呢 李洵心中其实暗暗有了猜想。不过现下维莠在场,有许多事不便让维莠知道的,且李洵看赵偲现下的神情,定是想一人独处。 于是李洵拉着维莠的手道“坏了,我方想起今日有一批药材要往“回春堂”来,王爷,我与阿莠先去“回春堂”点货,晚饭时自会回府。 维莠听李洵如此说,心中暗道甚时订购的药材我怎得不知 不过还没待维莠想清楚,早被李洵扯着离开了。 李、刘二人既离场,这方小天地又只属于赵偲一人。 方才李洵拉着维莠走得急了,连带着秋千上的绳索也被一同拉扯,如今她二人离去了,可这秋千仍是晃荡个不停。 赵偲看着这晃动的秋千,颦眉难展。 秋千还在,秋千上的人去哪儿了 那一天,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那般娇俏人儿曾罕见。 则让人肠慌眼乱空牵念,困倚秋千。 赵偲不由的握着秋千上的绳索,哀恸不已。 再待她回身再看向那几株江梅,才觉江梅树干已粗壮了许多,且枝头上隐约可见一个个的小苞,想是不日便会花满枝头。 尤是如此盎然之兆,赵偲却愈发恸上心头,口中喃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而后潸然泪下。 月桥朱门,钟鼓正是黄昏,黯销魂。 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七十章 深夜李宅书房中,李格非正埋头誊写他所著史传辨志。 史传辨志一共五卷,乃是李格非耗费了大量心血所著,如今已修订完毕,待誊写过后便可供人观看。 而就在李格非奋笔疾书之时,忽有人轻扣房门,李格非头也不抬道“进来。” 来人轻轻推开门扉,缓行至李格非的书案前站定,却见李格非仍是忙于手头之事,丝毫未有空闲搭理自己。 来人站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了一声“爹爹。” 李格非这才抬头望了一眼来人,诧异道“照儿这么晚了,你怎得还未就寝” 而今方见,深夜来至李格非书房中的,正是清照。 清照与李格非对视一回,随即低眸恭敬道“儿有话与爹爹说。” 李格非拿着手中的羊毫于砚台中沾染了一回,而后俯首一边誊抄,一边道“你说。” 清照悄悄于袖中攥紧了拳头,轻启朱唇道“儿愿意嫁给赵三郎。” 李格非闻言笔锋猛的一顿,随即抬起头来看了清照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房中只听得见李格非誊抄所发出的“沙沙”声。 之后不知清照又枯站了多久,亦不知李格非又誊写了几时,只待清照一颗心具要成灰时,才听得李格非低问了一声“照儿,为父平时如何教你” 清照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端倪,其实一颗心自走出自己香闺后便是惴惴不安之态。 现下她好不容易说出“愿嫁赵三郎”之语,谁知自己爹爹却神来一问,问得自己摸不着头脑。 于是清照思忖一番后答道“爹爹平时便教导儿“气以诚为主”,言行须若沛然从肺腑中流出,方为致也。” 李格非这次倒没让清照等太久,只见他听罢清照的回答后便停下笔来,抬起头看向清照,平静道“那么照儿,你对自己的心,诚了么” 清照从来不畏于与自己爹爹交谈,只因她才思敏捷,从未有对答不上之时。 可这次,她却是真真被自己爹爹给难住了。 清照偷睨了一眼李格非,只见他正眉头微皱,认真的看着自己。 李格非此时面上丝毫未有恼怒之意,反倒像是怀着满满的担心。 清照心中暗道原来爹爹他什么都晓得 李格非就这般静静看着清照,看着她一会儿垂首,一会儿偷睨,像极了她小时与李迥爬树抓泥后被自己训斥时的模样。 又不禁开始回想,女儿那会儿的个头还不到自己的腰间,如今,都这么大了。 李格非不由得心中感慨,且暗暗有了主意。 那边清照不知如何作答,仍在原地纠结中,忽听自己爹爹又开口道“婚姻大事,非是儿戏。为父的尚且不敢随意将你许于人家,怎得你自己倒是随意起来了” 清照顿感又羞又愧,只能喃喃道“儿” 李格非心知女儿现下心乱如麻,纵是继续谈下去也未会有结果,于是李格非一边又继续誊抄起手稿来,一边开口道“夜深了,快回房歇着罢。” 清照此时心中早已打了退堂鼓了,见自己爹爹给了台阶,怎能不心喜而下。 于是乖巧的对自己爹爹作了一个万福道“好,那儿便去歇着了。还请爹爹保重身体,也早去安歇罢。” 李格非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等到清照离开,李格非起身至书房门前看了看。 确认清照已离去后,李格非方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将刚才誊写的那一页纸用手一揉,扔到了一边,而后深深的长叹出一口气来。 原来李格非方才的平静,不过装作。 而方才那一页纸上所书,也并非李格非的手稿,而是写着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再看睦王府中,李洵四处寻不到赵偲,于是往赵偲房中寻人。 谁知赵偲房中空空,亦未有赵偲的身影。 李洵见赵偲的书案与床榻皆是一片狼藉,便顺手将床上的被褥叠好,并将书案上的各色用具归位。 在摆放砚台时,李洵不甚将书案上的几本书册推掉在地。 李洵忙俯身去拾,岂料刚将书册拾起之时,书册中夹着的几张红笺顺势掉落了出来。李洵再俯身,将红笺拾起,只见第一行书着如梦令。 李洵原先每日皆需与词曲打交道,自是一看便知这红笺上书的是一阙小词,于是她一边看,一边心中默念,瞬间了然。 清照这阙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刚作成后,即在汴京城中被广为传唱,尤是最后这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不知受到多少文人墨客的击节称赏。 李洵那时还是凤栖楼的名伶,自是不会对这阙词生疏的,不过她如今才知,词女李小娘子与清照竟是一人。 待李洵将几张红笺上的诗词尽数看完后,只见她笑叹道“如此大才,莫说是枯木逢春,只怕是铁树都会开花。” 这边赵偲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江梅树下睡着了。 她这几日心中颇不宁静,明明疲倦,躺在榻上又生生无法入眠。 只有到这江梅树下坐一会儿,她方才觉得心情舒畅些。却不想,竟倚靠着江梅树干睡着了。 正在恍恍惚惚时,忽有人唤她道“桴材。” 赵偲抬眸一看,原是李洵来了,只听李洵嗔怪她道“你怎得在此处睡着了,仔细着凉。” “我原先只是在江梅树下坐了会儿,也不知怎得便睡着了” 赵偲只想随意搪塞一番,岂料李洵却了然道“你近日来,都未休息好罢” 赵偲面上明晃晃的黑眼圈,即便李洵不懂医理也能看出一二,更何况李洵现在已是学了些皮毛。 赵偲心知瞒不过李洵,但又不知如何说清缘由,故只能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来。 李洵见赵偲这般,便知赵偲也是个泪往肚子里流的主儿,既然她这般不干不脆,倒不如自己索性与她挑明。 于是李洵直言道“你与李小娘子,是怎得了” 赵偲猛地抬起头来诧异道“你你怎会” 李洵笑道“世人谓情种、情种。想来倒还有三分道理。情之一物若还为种,深埋地下之时,自是无人知晓,只得独自哀怜叹惋;可一待它生根长芽,破土而出,又岂是掩得了藏得住的” 赵偲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站在原处。 李洵却故意上前打量了一番赵偲,而后道“先时你我在此处相谈,你问我何为情我观你心上有一缺口,想是极难明白情之一字,可如今” 赵偲闻言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处,而后问道“如今怎得” 李洵先是皱眉一回,而后道“如今看来,这心上的缺口仍在,但却好似被谁人植入了甚似的。” 赵偲听罢李洵一番话,先是蹙眉,须臾后忽的又露出笑来。 李洵见赵偲笑了,便猜赵偲或已开窍,于是李洵又问“那么桴材,你如今可知情为何物了” 赵思笑叹道“虽是知了,可这般不知对错,倒不如不知的好。” 李洵闻言却挑眉回道“好似有人与我说过,世上之情皆无对错之分,不过心之所向” 赵偲看懂了李洵眸中的调侃之意,于是摇头笑道“先时你为俗人,而今我倒成了大俗人了。” 李洵见赵偲开朗了许多,心中稍稍放心。可她自己毕竟也不是个乐天的性子,该鼓励的鼓励了,该忧愁的她亦要与赵偲说清。 于是李洵一敛方才的轻松之态,一派认真的与赵偲道“只是你与她,与我和莠儿不同。我两个左右不过江湖沦落之人,再坏也不过是从这个江湖沦落至那个江湖罢了。但你与她,撇去那些个扑朔迷离,亦还有刀山火海要走。” 最后听李洵道了一句“千万仔细。”后,便见她离开了药圃,留赵偲一人,独自斟酌。 隔日赵佶又来。 赵偲今天精神好了许多,故不与上次那般对赵佶恶颜相向。但她仍是没甚心思搭理赵佶的,只是懒懒的坐在椅上问赵佶所来何事。 赵佶却是满面堆笑的坐到赵偲的边上,而后兴致勃勃道“近来日子无甚趣味,我瞧着你也意懒得尽,故亲自安排了个冬雪梅花会,初十那日,我们可以同赏梅饮酒,你可一定要来” 赵偲听到“赏梅”二字,倏忽心中又是一痛,直敛眉道“不去,你自个儿邀些人陪你就是,我这么个不懂风月的木头,去了也是扫兴。” 赵佶心想这“木头”二字,用得倒是恰如其分。 嘴上却笑说道“你不来么那可惜了,我还专门邀了李大人与晁大人呢。” “什么”赵偲登时从椅背上坐起。 赵佶拍了拍赵偲的肩膀,狡黠笑道“想是那李小娘子也会来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二月初十这日午后,赵偲乘车至端王府。 当赵偲仰头看向端王府的匾额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前次来此处,是为了见清照,顺便化解彼此间的误会。 那么这次呢她们之间,现下存在的是误会么 赵偲不由得叹出一口气来,怀着沉重的心情步入端王府中。 赵佶此时正在与管家确认梅花宴的各色酒水是否齐备,看到赵偲来了也无暇招呼他,只让他将端王府当成睦王府,自个儿去寻个乐趣,待一会儿开宴了在唤他。 赵偲本也不预备与赵佶一同接客的,只想着若是清照当真来了,两人见面难免尴尬。 可若是清照不来,她来此的意义又是何呢 赵偲怀着万分苦恼,往端王府的中庭走去。 至中庭时,赵偲见此处已设下了案席杯盘,各色饰物器皿无不讲究。 但若要说还有不足,那便是庭中虽有几株梅树,却不见花开。 不过莫要说端王府中这几株金贵的“骨里红梅”不见开花,就是赵偲府上那几只平凡无奇的江梅也是只见苞不见朵儿。 今天的时令气候,着实怪诞,像是隐隐的在昭示着什么一般。 赵偲在那几株“骨里红梅”树下转了几圈后,暗暗怪道这梅树既无花,如何开得这冬雪梅花会 不过赵佶毕竟是赵佶,“神通广大”又财大气粗的,他总是有他的办法的。 赵偲摇头一笑,抬手唤了个小厮过来,吩咐他去温壶酒,随后赵偲寻了个符合她身份的位置坐下,杵着下巴静候小厮送酒过来。 须臾后,赵偲已等得昏昏欲睡。 正在她预备不顾形象,俯案稍憩时,隐约听到了细细的脚步声。 赵偲以为是小厮送酒来,笑着一个回头,岂料与正要入席的李格非打了个照面,李格非身后隐约似还有一轻细纤巧的身影,赵偲看不真切,也不敢看真切,忙转回了头,一颗心惴惴不安。 李格非却是把赵偲看得真切,欲要上来见礼,幸好此时晁补之也来了,且先他一步,与赵偲寒暄起来。 赵偲此时可说是千公万公,只爱晁公。 幸得有晁补之这一波“神补位”,要不她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后宾客鱼贯而入。 赵佶此次所办的冬雪梅花会与前次的雅集虽是名目不同,然皆不过是借一名目欲行雅事尔,故此次冬雪梅花会请来的仍是一些文人墨客。 而且赵佶懒啊,构思宾客名单这般事他可不愿多动脑筋,故翻出了上次参加了端王府雅集的名单册子,逐个邀请了事。 待宾客们入席坐定,赵佶方坐上了主位,笑脸盈盈的望着在座的嘉宾。 赵偲坐于赵佶的左侧,李格非坐于赵偲的斜对面。 赵偲不知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后,才微微抬起眸子往李格非所在之处瞟去。 长忆个人人,轻细好腰身。 清照正坐在李格非边上,襦裙黄衫,垂眸无语。 赵偲本是偷瞟一回,却忍不住的细细打量起清照来。 记忆中的清照,总是明眸善睐、意气扬扬,何曾似现下这般,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 可偏生是清照这般,却仍是让赵偲觉得千分心悸、万分心爱。 只待那温酒的小厮将酒奉到赵偲案上,赵偲才勉强的收回眼来,心中念头转了又转。 此时赵佶已在与管家做宴前最后的确认,只听他问管家“香可发好了” 管家俯身道“皆打点好了。” 于是赵佶露出笑来大声道“诸君,请听我一言。” 在座的宾客本是兀自与旁座上的熟人说笑打趣,一听赵佶发言了,忙收住了嘴,看向赵佶。 赵佶端坐于主位之上,眉欢眼笑道“今日吾本是欲以寒梅为意,作一筵来与诸君把酒同乐,岂料天不作美,吾庭中这几株“骨里红梅”竟还未开花。”赵佶作痛惜状,“不过诸君莫要忧心,即便是未有寒梅,此次冬雪梅花会,定让诸君不负此行耶” 说着赵佶拍掌示意,端王府的管家看到赵佶发出了信号,忙与另一个小厮将一旁的纱帘子卷起,顿时一阵梅香满溢而出,郁然满座,在座宾客仿若被寒梅林子拥入怀中一般。 之后一群家妓身着月白色梅花绣衣裳举案而至,与在座的宾客奉上菜肴美酒。 这些个佳丽穿梭与食案之间,衣裳上的梅花纹路次第交接,仿若风动梅枝一般,让人应接不暇。 待珍馐琼浆皆摆放妥当,又有十来个着梅裳的乐妓捧着丝竹笙簧徐徐入席。 这庭中早已备好了与她们入座演出之地,只见她们似演练过无数次一般,不慌不忙的挨个入座。 其中有一白裳丽人,发髻簪花皆与别个不同,便说是相貌也还要更胜一筹,她应与维莠一般,是个小唱。 只见那小唱抬手轻抚衣袖,在座的乐妓便心领神会的开始击奏檀板、轻拈琵琶,乐到意处时,便听那小唱浅吟低唱道“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敛著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 盈盈泪眼。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待信真个,恁别无萦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赵偲于座中,听至“不免收心,共伊长远。”一句时,猛地便咬紧了牙根,强扭过头去,只怕自己泪落莲腮。 再观清照面上,虽似无晴无雨,但在那眉目转盼之间恍然一逝的水光。又岂是瞒得了、藏得住的。 且不管赵、李二人现下如何相对不识,在座的其他宾客在小唱吟出第一句词来时,便开始面露不满,进而交头接耳。 原是这小唱所唱的乃是一阙柳词,其中不过歌颂些底层艺伎闺中幽怨、或是男女私情之事,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似这般雅会佳宴,应唱晏殊、苏轼的词作,才能合“雅”之一字。 不过试问在座这一班子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哪个敢说私下里不曾听过些淫词艳赋的只是暗事被抬到表面上来,这些个文人便似被抓挠了心肝似的,愤愤不平起来。 此时正坐于主位上的赵佶并不是没注意到下面骚动,只是他毫不在意,只拈着酒盏,听得入迷。 待一曲罢了,赵佶更是拍掌大赞道“好唱的甚好” 又引得在座一些老顽固频频摇头,有几个人已是想借故离去。 可赵佶岂是会顾忌别人的主儿为了今日的冬雪梅花会,他还准备了几出“好戏”。 只见庭中那小唱刚退下,马上几个衣裳轻盈的丽宠儿粉墨登场,回旋而舞。 现下虽已是二月,天仍是甚冷的。 但那些个舞妓却好似无感时令一般,身上所着皆是丝、纱一类的料子,雪腻香肤、隐约可见;艳面露笑、毫不收敛。 这时有几个宾客已是消受不住,愤而起身离席。 原本宾朋满座之况,现下却已有三三两两空缺之位。 赵佶仍视若无睹,只是痴笑观舞,又唤小厮再拿些酒来。 再观赵偲。 赵偲已将方才小厮拿上来的那壶酒饮尽。 一杯闷酒尊前过,低首无言自摧挫。 只是若酒真有消愁之用,那这世上岂还有怀忧之人 赵偲现下是想不透这酒能否消愁了,只觉晕得紧。 这意识一旦模糊起来,意志力自然也随之松散懈怠。赵偲此时已不似方才那般,看一眼清照还待偷着摸着,眼睛直勾勾的便往斜对角处望去。 却见清照正与李格非耳语一回,随后合衣起身离去。 赵偲呆傻一饷,忽的猛站起身来,也离开了座位。 清照离开中庭后,便往端王府的后庭去。她于席中与李格非说的是欲往恭所,而实则是受不住赵佶安排的那团子乌烟瘴气,想出来透透气。 清照隐约记得端王府恭所旁有个别致的小花园子,于是寻着记忆而行,还真让她找到了这处所在。只是前次来时,还有秋风拂叶,银杏满阶之景。现下,庭中除了枯枝败叶,再无其他。 词人总见不得衰败。尤是清照这般九窍通透的女词人。一见枯叶败枝,总不免黯上心头。 清照原先并无意来此“冬雪梅花会”。 当爹爹与她说是端王邀请时,她便猜赵偲会来。 要问她厌赵偲么如何生厌赵偲自小便住进她的心里,纵要割舍,还需剜心。 要问她怨赵偲么如何不怨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逄似水底捞月。 况赵偲先时已言“日后莫要再见。” 似她这般气骨,又岂是愿倒贴着让人看扁了去的 可就在清照欲与李格非说不去之时,又想起李格非前些日子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气以诚为主”。 清照何尝不知她未曾放下赵偲的,纵是赵偲说了那些个伤人至深的浑话,可当初他为自己挡下的那刀,又是为了什么呢 若只是玩笑,那这玩笑可是差点丢了性命的 待清照静下心来细思一回,愈发觉得赵偲的态度不甚自然,也愈发疑心了起来。 最后,清照仍是决定与自己爹爹一同赴会。 清照想,赵偲定是知道自己要来的,若是自己来了他却不来,那便证明他心中有自己,不敢与自己见面。 但若是他来了 若是他来了,便最后看他一眼,从此彻底断去这念想,也好过现在这般辗转反侧。 所以当清照在中庭看到赵偲时,可谓是心如死灰。 赵偲当真是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可他的背影,为何又瘦 而当那阙秋夜月在耳边响起之时,清照那本是阑珊的心绪,又被尽数勾扯。 这词中景况,与她和赵偲,何其相似 清照不喜柳词。 要说那柳永并非胸无大志,只是非要将胸中垒块,化作这些个浅酌低歌,整日与青楼小姐厮混在洞房深处。似这般人物,又能写出什么佳作 可为何柳词能这般下自成蹊世人言有井水之处皆能歌柳词。 便是那才贯二酉的苏东坡也曾为柳词比自己的词作更受欢迎而拈酸不已。 清照如今,或仍是不觉柳词有何高明之处。 但她已晓,只等得那衣带渐宽之日,红粉憔悴之时,方能解得“情”之一字。 待要说柳词俗你可知言“情”哪有俗不俗 想想那河滩旁携手而行的谢妈妈与谢老丈、丧偶病榻上的张妈妈,还有那暗自垂泪的孙大娘,哪个能记到汗青之上 可便是这般人物,因着情,他们才变得这般不同。 何为情 情是,相思瘦,半妆红豆,终日眉儿愁。 何为情 情是,虽离了眼前,却在心上有。才离了心上,又早眉头。 清照自为识得情字厉害处,但她却是不知,若情似双双网,那被沾染招惹的,又岂能只是一人。 似这般懒结芙蓉带,慵拖郁金裙。 空撇下碧澄澄苍苔露,稀落落枯枝摇影,白日凄凉枉耽病。 待回首,再问负心。 这边清照颤巍巍将双头花蕊搓。 那边赵偲冷不丁的起身冲出院去,随碰了庭外长松,早撞着来往侍从。行过垂花门近西,春和堂前面。穿过来青榭,惊了池鱼,将回廊绕遍。而后向左一转,终来到端王府后门花园。 若不是逢暮冬,雪儿松,怎显得步琼芳底样儿浅 赵偲立于后花园门前,见雪地上一溜的清浅脚印,直向花园里边儿去。 莫不是天台山边见桃源莫不是洛水湖畔惹翠烟 莫不是襄王巫山逢神女莫不是广寒宫旁遇飞仙 呀那树下,原来是八百年前命中业缘。 清照早已听得身后咯吱步儿声,待她回过身来一看。 霎的云敛晴空,日轮乍慵;风扫残枝,琼华乱拥;离恨千端,闲愁万种。 两人对望一回。 清照晃神一刹,便急急的收回眼来,转回身去。 赵偲见清照如此,心中怎能不苦 这般咫尺间如间阔,相见争如不见。 倒不若让她醉死在酒坛子里,争做一回梦中的“情郎”。 如今她醒又醒不得,醉又醉不成,心仪的人儿却在眼前。 难道不待说上一句话,便这般放她走么 幸而闷酒总壮怂人胆,微醺之时,最易开口。 只听得赵偲闷道“你怎得在此” 清照听赵偲这话,顿时愠上心头,嗤道“怎得此地莫不是睦王府独乐园只许睦王爷您一人来的” 赵偲酒后混沌,巴巴的一句话说出口,又是词不达意。 被清照恁地一凶,更是不由得委屈起来。 平日里卖乖打趣的能耐,现下都被那一壶子酒冲去爪哇国了。 清照见赵偲垂着眸子呐呐不语,愈发气上心头。 当初称兄妹、道玩笑的是你,说日后莫要再见的亦是你。 这端王府如此之大,庭堂廊池不可数计。 既是能寻到这处来,又怎可能是巧合 既是有心,为何不说难道还待我再与你翘明的 清照之前是哀、是愁,是玉容寂寞梨花瘦。 如今见着那人,那人却恁地这般不干不脆。 让她怎能不怒上心头。 清照索性也不指着赵偲那小鸡嘴里能吐出几粒米来,回身便对赵偲劈头盖脸道“怎得睦王爷是觉着先时与奴说过日后莫要再见,如今奴还来至王爷兄长的府上,不识抬举了还是睦王爷您看着奴年纪尚小,还想赚上一回” 清照说至“赚上”一语时,眼眶早已泛起红来。 偏生是这般不见声的泣,却聒得赵偲一颗心尽碎。 她再忍不住,直想上前将清照搂入怀中。 可清照这边发作一回,又不禁自悔失态。 父亲往日的训导犹在耳边,她怎得能说出那些刻薄话来,且还是对那人这般说呢 清照心中一揪,转身便想逃离此处。 岂料雪融地滑,刚迈开步来便踩至一要害处,倏忽要跌倒在地。 赵偲早反应过来,伸出手便拉住清照的细腕,又因酒还未醒透彻,故也把握不好力道。 清照被赵偲这么一拉自是往赵偲身上靠去,脚上一滑又不由的伸手揪住赵偲的衣襟。 赵偲警钟大作,忙用另一只手按住衣襟,生怕坏事。 可便是如此一揪一扯,竟将赵偲收在衣衫暗袋中的物什给拉落出来。 这一番掉落,又生生摔出多少情丝。 待赵偲自雪地上爬起,想着的是赶紧看看清照受伤与否。 翻身张望,却见清照坐在离她不远处,正望着一处愣神。 赵偲顺着清照的视线而看,只见雪地上一个针囊、一条梅花暗纹锦绣帕,还有一支梅花金钗。 但不待赵偲面红耳赤,再往心里放只兔子,却听清照道“你撒谎。” 随后直至清照离去,赵偲仍坐在雪上无语。 久久至冰雪刺股,赵偲才勉强撑将着站了起来,又将散落在雪地上的物什一一捡起。 当赵偲转身欲要离开时,却见赵佶正倚在后花园门前,无甚表情的看着自己。 赵偲现下的心情,怕是用“心情恶”这三字都不能道尽的。 故她也懒理赵佶,只是想走。 赵佶也未有阻拦赵偲之意,只当赵偲从赵佶眼前经过时,方才听得赵佶开口道“这般便放她跑了,下回可别指着我再来帮你请。” 赵偲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梅花钗、针囊用帕子包好收入怀中,而后道“以后莫要再做这般事了。” 赵偲说罢正欲迈步,谁知竟被赵佶猛地揪住衣襟“我原先只以为你是木,而今才知你是孬” 赵偲何曾见过赵佶这般凶神恶煞且她方才经过一番变故,本就满腹的委屈。 被清照凶也就罢了,她凭什么被赵佶凶这么个纨绔子弟、败国帝王,又凭什么凶自己 凶是吧你们只道你们会凶,我不会 赵偲怒由心中起,忽然间也就不管不顾了,猛地便一把将赵佶推搡开来道“你又知道个甚的你可知道六哥不许你可知道东坡先生现在何处” 赵佶听了赵偲这番话,竟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敛眉指着赵偲道“若是你心悦她,莫说是六哥不许,便是天王老子不许,又待如何” 随后赵佶拂袖而去,不再理睬赵偲。 而今烦恼犹闲可,久后思量成奈何。 有意诉衷肠,争奈身困枷锁。 成抛躲。 当日成也是你个偲娘,今日败也是你个萧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至二月十六。 这日,赵偲独坐在“回春堂”内愣神。 近来她颇受冷遇。 李洵、维莠见她时似望枯木一般,赵佶不理睬她,连都不爱与她说话。 赵偲本以为自己是一个人惯了的,一人来、一人去,便是只剩下她一人,也不打紧。 可如今才知,原来只剩自己一人,是这般滋味。 原来自己,竟连赵佶都不如。 赵偲正在怔然中,忽的又酸上心头,将将地用手掩住口鼻。 这时,小药童忽的蹦跳着跑了过来,笑加加的与赵偲道“先生,有个老丈说要见你嘞。” “回春堂”中的小药童不过八、九岁,头上梳着两个羊角儿,正是可爱时候。 也因着他小,平日里也多不忌讳什么,甚喜唤赵偲为先生。 赵偲听小药童来报,忙强压下心绪来,又胡乱抹了一把脸,起身迎客。 没想到这上门老丈,竟是许久未见的钱乙老先生。 赵偲见到钱乙慈眉善目的站在医馆门前,连忙上前将钱乙请进门来。 钱乙笑说自己于东平听说了汴京疫病之事,特过来看看能否搭把手,做个助力的。 岂料天寒路塞,待他到了汴京城,这疫病早被赵偲解决了。 钱乙说至此处又是一笑,十分赞许的望着赵偲。 赵偲见钱乙已近七十的高龄,人远在东平却仍想着黎民苍生的安慰,心中不由的一叹。 又见钱老先生风尘仆仆,遂唤去“遇仙楼”传些酒菜来,便在“回春堂”内堂之中设个小宴,她要与钱老先生好好浅斟畅聊一番。 于是一老一少,便这般从黄昏聊至了深夜。 先时赵偲与钱乙多谈的还是些医家话语,后来酒兴上头,钱乙开始与赵偲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 钱老先生是一个苦人儿,儿时丧母,还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将他扔在家中便独自一人走了,留小钱乙自生自灭。 后来小钱乙饿晕在家中,幸好被好心的邻居发现了,把他送至亲戚家中,钱乙的姑姑与姑父遂认养了钱乙为子,钱乙的医术均是姑父传授于他的。 直至姑姑离世且姑父病重即将撒手人寰前,才告诉钱乙“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孩子。” 钱乙大哭一场,之后为姑父收行葬服,岁时祭享,皆与亲等。 待钱乙将姑父与姑姑唯一的女儿安排出嫁之后,他便踏上了寻父之路。 这一找,就是五年。 钱乙说至他寻到父亲之时,面上皆是欢喜之色。 这明明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故事了,赵偲却犹能从钱乙老先生的面上感受到他那时的喜悦。 不过赵偲这时突然有了个疑惑,趁着酒兴,她便脱口问了出来“仲阳先生,您为何没有娶妻生子” 钱乙听到赵偲有此一问,先是忽的敛住了笑意,随后深深一叹,又拿起酒杯来闷了一杯。 赵偲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之事,正欲举杯致歉。 钱乙却将酒杯放回桌上后徐徐道“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十八,姑父刚刚过世,我也没行几年的医。那时村中有一户姓孔的人家,不知系仲尼哪代的分支,虽不富裕,但也是村中有头脸的人家。有日那孔家大娘上门来求医,说是弟弟忽然病了。你知道,我最看不得小儿生病,于是急急的便赶去看诊的,一看之下倒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小儿积食症候,吃上几天药,也便好了。之后一来二去,那孔家小弟的病渐渐也好了,最后我说不须再来时,那孔家大娘子特意送我出宅,临行前她还告诉我,她名梧鸢”。 钱乙面上全是怀念,眸中似有光彩,可随后又是深深一叹“可惜我那时候年少,满脑子都是学医与寻父之事。后来村里有个渔夫同我说在一个海岛上见着个老丈,与我父亲有七八分像。我便不管不顾的抛下一切,背上了行囊就出了村、上了船,等我回来,已是五年之后。” 赵偲不禁问“那孔娘子呢” 钱乙凄然笑道“她早已嫁作他人妇。”随后钱乙自斟一杯,闷饮而尽。 赵偲不知怎得,倒红了眼眶,不知是为钱乙,还是为了自己。 钱乙见赵偲如此,倒是笑开来,而后用他不甚灵活又似枯枝的右手拍了拍赵偲的肩膀道“都是过去之事,不必替我伤怀。”钱乙说着提壶为赵偲斟上一杯,“我这一生,能悔的事不多,人生若一生无悔,或也是件憾事。只是丫头啊,记我一言人生难逢开口笑,能消几两平生屐”。 赵偲听钱乙唤自己丫头,心中猛地一跳“仲阳先生,你” 钱乙却是顽童一笑道“老夫行医几十年,瞒不住的,瞒不住的。” 赵偲本应该吓得面如土色,可看钱老先生这般顽童形状,竟是随钱乙一般笑了。 之后钱乙随意问道“先跟随着你的那位小娘子呢,怎得不见人影。” 赵偲倏的垂下眸子来,支吾道“她今日不在。” 钱乙此时也已有七八分醉意,只见他点了点头道“先前在遇仙楼,我看她坐在后头却一直看着你的动静,定是与你极要好的姐妹了。” 姐妹 赵偲不由得问自己我现在,岂愿与清照只做姐妹 不过听钱乙这么一说,赵偲方想起那日自己只顾着与仲阳先生论医,直把清照忘在身后。 原来清照一直看着自己。 而自己呢 偷偷轻薄了人不说,说了混账话不说, 连当初答应过清照,若是仲阳先生再来,定会邀她一起。 这般事都辜负了。 赵偲盯着那杯中的酒,愈发的悔上心头。 钱乙老先生这时却是不胜酒力了,说着要回客邸休息。 赵偲忙起身唤扶仲阳先生至医馆后堂中的软榻上休息。 待钱老先生睡下后,赵偲又独坐了一会。 随后起身交代好生照看仲阳先生,自己则是径直出医馆去。 五更后的马行街北,仍是熙熙攘攘。 经营夜间生计的小贩还未将摊子收拾妥帖,经营早市的小贩却已一一推着独轮小推车上街来了。 这些小贩多是互相熟识,看到对方独自一人收拾摊子还会将手里小推车放置到一边去,主动上前来搭把手。 赵偲从“回春堂”中出来时,在一旁贩卖馒头的小贩正欲收摊回家,见到赵偲出来,小贩登的喜上眉梢,忙把小推车停下来,询问赵偲怎得这么晚还未休憩的。 赵偲随意扯了个谎。 这售馒头的小贩先时受过赵偲不少帮助,看赵偲瘦得纸片人一样还这么不注意身子,免不得啰嗦几句,随后又拿出条干净的布来,将卖剩下的馒头包了三四个递与赵偲。 赵偲自是不要,与小贩推搡了一番,最后还是耐不住对方热情,只得收下。 之后赵偲将装着馒头的小包袱拿在手中,往东水门外去。 愈往城外去,愈是人烟稀少。 赵偲走过虹桥,走过弯弯绕绕的郊外小道,终是来到了记忆中的那处所在。 只是那时人声鼎沸,现下却阗寂无声。 只是那时佳人在侧,现下却孤木无依。 赵偲叹息一声,往那片江梅林去。 及至梅树下,赵偲仰头环视一圈,发现此处的江梅树与药圃中的无不同,皆是有苞而无花。 这梅花,何时会开 赵偲不由的倚树发怔,开始回想种种往事。 赵偲给自己取的别名叫“桴材”,“桴”其实就是木筏,“材”本应做才,因为偲字本就是多才之意。 只是赵偲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有才之人,故舍“才”而取“材 ”字。 “桴材”,其实就是孤木,漂在水上的孤木。 赵偲自知亲缘极薄,她父母早逝,连爷爷也没有挨到自己大学毕业便走了。 有时候赵偲甚至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好像该得她一辈子只能一个人,就这样飘啊飘啊,在人生这片海上漂了二十五年。 可赵偲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这根孤木,竟会逆着历史的洪流而上,一路飘到了宋朝来。 然后,让她遇到此生再也割舍不下的人儿。 “残躯漫此半死桐,寿相端推不材木。” 赵偲曾经认为这句诗中的不材木与自己很像,中空无心、平平庸庸、碌碌无为,除了寿长,再无可圈可点之处。 可遇到那人之后,赵偲却发现自己渐渐改变了。 原来自己可以给予,原来自己可以被需要,原来自己并非无心。 不材之木又如何呢就算它用于筑房会很快腐朽,用于造器会很快碎散。 但不若将它放置于江河之上,遨游于百川之间。 只有将心置于青云之上,方才能品得这世间万物之美。 原来自己从不是一个人,即便是漂泊在这川上,不依然有清流为伴么 那抓又抓不住,却悄悄流入自己心中的清流。 赵偲豁然开朗那一瞬,正逢天光乍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将这神州大地与赵偲的心具照得一片亮堂。 想通之后,赵偲竟突然饿了起来,索性将小包袱中的馒头拿出一个,吃了起来。 所以当清照独身行至江梅林旁,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景致。 仲春时分,天光破晓,江梅未绽。 有个人人,倚树啃馍,吃得欢快。 清照本于闺中一夜未曾好睡,朦胧中渐闻玉漏迢迢尽,辗转中又见银潢淡淡横。 索性起身着衣,悄出家门,欲往东郊外踏雪寻梅。 谁知一路走来,春寒料峭,去年末那股寒流似仍滞留在汴京四周。 故明明已是仲春,郊外却是冬日肃杀之景。 清照远眺江梅林一番,隐约见枝丫摇曳,又觉远远的看不真切,于是愈行愈近。 及至江梅树下,哪里有梅花的影子,啃馍的冤家倒有一个。 赵偲本自埋头苦吃,隐约间却察觉有人到来,岂料这一抬眸,差点没给吓噎过去。 原是那日在端王府后花园,赵偲不慎落下一地的情丝。 清照惊讶之余,又怀满心的疑惑。 只是赵偲后来直愣坐在地上不言不语的,清照气闷之下便直接离去了。 谁知再见,会是这般场景 赵偲现在含着馒头可说是欲哭无泪,但她又做不出浪费粮食之事,只得三口作一口,直将手中的馒头直塞进嘴里,费力的吞下。 清照则是粉颈低垂,在一旁思忖着阿偲为何在此我是去是留 但不待清照有所反应,赵偲已行至清照面前,与她四目相接。 这次赵偲不再躲闪。 纵使清照不能接受她女子的身份,她也要与清照将心意翘明了。 可翘明心意谈何容易,这是赵偲前世今生皆未曾有的经验。 赵偲心慌之余,不由得细视清照一回,暗叹道我憔悴鬓有丝,你杜韦娘不似旧时;我带围宽减瘦腰肢,你鬓疏髻偏云乱挽;一个心悬悬废寝难入梦,一个意慵慵懒去观经史两下里都一样害相思。 于是才凝眸眼,手却早去相执;才欲开口,泪却落满春衫。 清照见赵偲落泪,到底于心不忍。 她既没有将赵偲的手甩开,也不似上次那般恶言相向。 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拭去赵偲脸上的泪珠儿,问她道“阿偲,到底为何” 赵偲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声“对不起。” 随后赵偲执着清照的手,猛地往自己衫内一探。 刹间,焰腾腾烈火烧袄庙,翻滚滚洪波浸蓝桥。 忽嗖嗖乍起阴风,咔吱吱将连理枝断折; 急攘攘因何,扢搭地把双眉锁纳合。 清照眼中似不解、似惊奇,直呆愣在原地。 赵偲眸中带泪,哽咽道“非是薄幸锦衣郎,可怜生作女儿身。” 之后清照久久无语,只是望着赵偲,眸中具是黯澹。 赵偲终是松开了清照的手,凝着清照道“三日后,我会在此处等你。” 清照愣怔一回,终究是对赵偲点了点头。 随后待清照转身欲离去时,赵偲又唤住了清照。 清照僵僵着回身,似是个提线木偶。 只见赵偲将手中的小包袱塞入清照手中道“这馒头,甚是好吃,你带回去尝尝。” “” 鸾凰配,莺燕约,感词娘肯怜才貌。 除青囊又别无珍共宝。 则一片至诚心要也不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却说清照回至李宅不过辰时二刻,宅中诸人还未尽数起身,故清照回房并未费多少工夫。 踏入房门后,清照反手将门轻轻关上。 再说盈盈本自卯时三刻起身后,依着惯例来至清照房中照看房中炭火。 将木炭添置完毕后,盈盈又习惯性的要与清照拽一回被褥,岂料将纱帘卷开后一看,床上哪里有清照的影子。 盈盈忙伸手探一回被褥,只摸得一手冰凉,再打开旁边橱柜细视一番,发现少了件袄衣。 盈盈寻思一回,想清照必是出门踏雪寻梅去了。 “前年去时还知留个字条,今年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个儿悄悄溜出门去。” 盈盈一边抱怨,一边认命的将清照的被褥整理了一番后又叹道罢了。 原是清照从“冬雪梅花会”上回来之后,倒不似先前那般消沉郁结。 只是语言恍惚,神思加倍。 盈盈看在眼中,急在心上。 “此番小娘子出去发散发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盈盈嘟囔一阵,随后拿了清照案上置放的书籍,坐在方桌旁的雕花圆墩上看了起来。 正在盈盈觉得这书愈看愈是晦涩,眼睛不禁发酸之时,听得房门“嘎吱”一声响动。 盈盈想是清照回来了,急急地执着书往门口一看,只见清照一脸茫然的站在门前。 可不待盈盈出声呼唤,又见清照反手将房门关上后,径直行至方桌前面,将手中一小布包袱往桌上一丢,随后坐于雕花圆墩之上,愁眉锁眼,不知在想什么。 盈盈细观清照神色,只觉与先时又是不同。 先时清照虽也是不言不语、敛眉锁目,但总得那“愁”字重量,哪里似现下这般,好似三魂去了七魄一般,只差是要飞升。 盈盈适才在书中观得一词为失魂落魄。 “小娘子现下这般,定是失魂落魄无疑了。” 盈盈心中暗忖一番,不禁又疑惑道这出门踏雪寻梅也能将魂给没寻没了莫不是被梅树下的精怪给勾了魂去 想到这,盈盈赶忙用手在清照眼前挥舞一番。 清照此时不过心中万千思量,哪里是真要去飞升的。 见盈盈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愈是烦闷上心。 于是清照一把挪开盈盈的手道“一边儿看书去,莫要烦我。” 盈盈讨了个没趣儿,还得心中念佛,感谢那梅花精怪没将她家小娘子捉了去。 之后盈盈将梳妆台前的那张圆形藤墩给搬了过来,与清照坐在一处,一边看书,一边陪着清照。 只是清照案上的书籍,多是些晦涩难懂的。 盈盈看了半日,只觉得这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恼人得很,忍不住去寻清照说话。 一会儿问清照今日出门去了何处,一会儿问清照可要用点稀粥。 清照正怅无限心事,小眉弯。 原自上回端王府后花园那一摔,清照已晓得赵偲的心意。 只是清照想不通赵偲为何如此温吞迤逗,纵使是他两个身份诸多悬殊,纵使是碍着那些祖宗家法。 可只要他两个同心,又有什么苦、什么难是过不去的呢 岂料今日那剜心的一触。 赵偲的泪与自己手中的触感,霎时凝滞。 怪不得“他”从来对女子无意,怪不得“他”与其他男子皆是不同。 原是昨日的扑朔迷离,变作今日的假凤虚凰。 这般儿没颠没倒,教人意迟迟芳心难挠。 谁想那一曲高唐,化作槐梦黄粱。 这明熀熀火烧几时休,那白茫茫水淹浸了秦楼。 哎将咱那夭艳似青春也耽搁透。 清照愈想愈感芳心无那,只对着方桌枉自凝眸。 这一愣滞,又是几个时辰过去。 直到盈盈又开始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清照方才回过神来道“又是怎得了” 盈盈将手中的书递至清照面前问道“小娘子,这书上说的“牝牡骊黄”是何意思” 清照将书拿至眼前一视,而后道“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的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 “自是记得,小娘子还说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盈盈发现自己还记得清照与她说过的小故事,瞬间得意起来。 清照见盈盈如此,唇边倒有了一丝笑意,于是继续道“后来伯乐老了,秦穆公恐伯乐离世后再无人能为自己相马,于是让伯乐再举荐个相马的高手来,伯乐便将自己一个好友,名为九方皋的举荐给了秦穆公。” 盈盈听至此处不禁问道“那九方皋后来寻到千里马了么” 清照笑道“后来九方皋出门三月,回来即刻去见了秦穆公,秦穆公便问他,你可寻得千里马了九方皋回说自己不辱使命,秦穆公便问他寻得的是一匹什么样的马九方皋答是一匹黄色的母马。” “母马那岂不是能生许多小马” “你这丫头,倒是想得轻巧不过那秦穆公去马厩视察之时,发现九方皋带回来的竟是一只黑色的公马。” “什么那岂不是要掉脑袋”盈盈捏着自己的脖子,作紧张状。 清照笑道“后来秦穆公便将伯乐叫来责备了一番,说他推荐之人,竟连马匹的公母都分不清,哪里会相马” 盈盈听至此处亦笑了出来“是呢是呢,看来这伯乐会相马,却不会相人。” 盈盈话音刚落下,只见清照反手便拿着书敲了盈盈的脑袋道“故事还没说完呢。” 盈盈捂着自己的小脑袋道“诶诶,小娘子您说,我听着哩。” 清照随后敛了笑意,一派认真道“那秦穆公说伯乐不会相人,推荐了个庸才与他,岂料伯乐却说非是九方皋不会相马,而是在九方皋眼中早无牝牡骊黄。千里马之神髓,在筋在骨。至于是公是母,是骊是黄,又何足辨哉” 盈盈听后皱眉道“敢情这词儿绕了一个大圈子,只是为了说这么个理儿” 清照笑道“这可是个大道理。这世间多少人被事物表象所迷,空有双目,却不过分个红绿而已。然真理又岂会浮于皮毛之上故读书人说钻研钻研,不钻进筋骨脉络之中,如何能分个好歹明白” 清照说至此处,忽得呆愣一回,随后心眼大开,登时亮堂起来。 “牝牡骊黄是啊,我怎得会被这些个迷了去”清照喃喃自语。 是了,阿偲是个男人又如何是个女人又如何 纵使她是个癣脚癞头的,难道自己便会厌嫌摒弃了么 可想到这清照不免有些心虚,心中纠结了一回。 唔虽然自己也是喜欢阿偲的皮相的但是但是阿偲最让自己心动的地方是 盈盈看着清照才与自己说完故事便又开始愣神,于是又拿着书闹清照。 清照不堪其扰,只得将走出去的神强揪回来,为盈盈一一解惑。 这一番说文解字,又不知道费去多少时辰。 直至盈盈将房中的小油灯点起,清照才得以休憩一回。 之后清照一边吃着盈盈特地冲点来与她润嗓的茶,一边又兀自思量道原先只觉阿偲这般人物,前世得该是仙葩上的一滴素露,得修炼多少世来,今生才能这般卓荦剔透。如今想来,似她这般巧谈话、美性情、好精神的,又怎会是男子 清照暗怨自己愚钝,又不禁心疼赵偲。 以前只知阿偲自小身体怯弱且不在父母身边,谁知她那母亲,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能做出这般事来 阿偲能撑到今日,着实不易。 再想自己先前在端王府对她那般凶的,倒是自己欺负她了。 清照不由得忆起那日赵偲满面委屈,受着自己的怨怼还一言不发之态,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盈盈在一旁看着清照一会儿敛眉一会儿掩唇偷笑,都不知清照是怎得了。 于是走近方桌,正好瞧见清照今日一早回来时置放的小包袱。 盈盈顺手便将那小包裹打开来,登时看到里面包着三个白溜溜的大馒头。 “小娘子,你怎得买了馒头回来都不与我说,你看这都凉了。”盈盈忍不住嗔怪清照一番。 清照见盈盈伸手就要往馒头上抓去,忙道“你别碰” 说罢便伸手去夺那小布包袱,岂料盈盈拿着小布包袱的角度极其刁钻,清照一伸手便捏在了馒头上,登时面上一红。 这馒头的触感与阿偲的好像 清照脑中桃花绯绯一回,臊得又将那几个馒头推搡给盈盈道“拿去拿去,都与你了。” 盈盈看着清照面上一回儿白,一回儿红的,倒比那走马灯都有趣。 可还不待盈盈问候清照一回,早被清照推出了房去,并“砰”的一声,被关在门外。 “小娘子小娘子” “我要睡了今日你不用伺候了” “睡现下刚戌时一刻,你便要睡了” 清照早已不理盈盈如何说,直把自己闷在被中。 一茎莲开并蒂花,云间凰凰上下。 怪当初错认冤家,说尽了痴心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元符三年二月十九日,雪。 宜出门、候人、嫁娶、动土; 忌宅居、作灶、掘井、单身。 这日赵偲出府时不过五更,天色未明,她索性不雇车马,步行至东水门外。 因着五更时会有诸寺院的行者持着大铁牌子或者木鱼上街报晓,故赵偲一路上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报晓声,道是“已交五更,速速早起,莫要贪睡,福从勤来。”又道“今日会降雪,出门须加衣。” 诸寺院的行者上街报晓主要是为了“教人省睡,教人积福”,顺带也为了方便晨时化缘。 不过久而久之,行者们上街报晓之时还会顺带报告天气情况,方便还在被窝中的百姓们了解今日温度天气。 而这个时间会上街的除了报时的行者、准备经营早市的小贩外,就是贩卖花卉的花农了。 宋人爱花,爱簪花、爱插花,更爱赏花。 故汴京城中有鲜花摊十来处,清晨时更有花农将刚开的鲜花采摘下来放入马头竹篮中,担着沿市贩卖。 此时恰有一个贩花的老丈从赵偲面前经过,只见他马头竹篮中装着芍药、棣棠、木香等各色花卉,口中歌叫道“莺蝶太匆匆,恼杀卖花翁,少年莫来笑,转眼花事空。牡丹开尽状元红,芍药棣棠笑春风。多情郎君择一枝,簪在鬓边两心同。” 赵偲闻着卖花老丈歌叫声清奇可听,不禁驻足。 那卖花老丈以为来了生意,忙停下脚步,放下篮担来对赵偲笑道“郎君,可要买花” 赵偲看这卖花老丈十分殷勤,有些不忍拒绝,但她细视一回,这篮中诸色花卉虽是齐备,但唯独无梅。 赵偲此去非是赴佳期。清照来是不来,来了应是不应,皆难以预料。 故既是无清照钟爱的梅花,赵偲只能歉意作揖道“老丈,你这篮中的花甚好,但在下花中偏爱梅,只得负了您的好意了。” 卖花老丈哈哈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原来郎君独爱一枝春呐,可惜今年时令不对,我栽种的腊梅皆未开化,不过我看这几日的气候,这开花的日子,应该是近哩” 赵偲笑回道“那若下回能再遇得老丈,定要买下老丈的一枝春了。” 卖花老丈欢欣应是,随后挑起篮担,继续沿街叫卖。 赵偲则是出了东水门外,直往那片江梅林去。 方才那些个行者报今日有雪时,赵偲还心中纳罕,这好天良日的,哪里来的雪。 却不想出了城后,天愈是冷了下来。 待赵偲绕着江梅林转了一圈,不过辰时一刻。 赵偲看时候尚早,免不得倚树枯等。 伫立孤林,晓光微漏、笼蓬瀛。 春寒料峭,冻杀呆头鹅。 彩云何在残蟾渐隐远山外。 枭归巢穴,莺鸣枝外。 风动琼瑛,则倒似环佩响 光影摇曳,疑是玉人来。 磨嗒得人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 直敛著眉儿倚定江梅待。 一时过,百无聊赖,不免托腮。 好着我难猜来也不来 她若是肯来,蟾宫落早离宅;她若是到来,便春满东郊外;她若是不来,则似石沉大海。 哎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愈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 呼嗖嗖, 呀不想这人没待得,倒是待来了场鹅毛儿雪。 赵偲颔首低眉一回。 再抬首,雪已落至眉间。 她不禁裹紧了氅衣,又呵气搓手。 心中气馁道前日不下雪,昨日不下雪,偏生今日下雪。真是天公不作美 转念又想幸好这雪不大,她若是愿意来,只等这雪停了再来也好。 赵偲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她未穿越前所居住的城市,冬日也并不下雪。 以至于穿越之后她极不惯这种寒冻时令,往常这种时日她都是缩在房中,与炭盆作伴。 似这般雪中候人,也算得头一回了。 再说这雪虽不大,却也算得纷纷扬扬。 不一会儿就给这江梅林细细的盖上了一层月白衣裳。 赵偲怕自己这般一动不动的一会儿给冻傻了,于是跺了跺脚,活动一番。 之后仍是倚树,望着这满天的飞雪,赵偲不禁开始想清照在王府门口等自己时,也是这般么 似这般在雪中候她,倒好似她两个又怀着同样的心情一般。 想到这,赵偲轻笑开了。 咯吱咯吱 哪里脚步声来 呀不想从树后,走出个天仙来。 眼似星初转,眉如月欲消。 狐绒身上裹,杨柳小蛮腰。 巧笑似昨日,满面扑堆俏。 若得一回顾,朽木也成雕。 似这般挨过更儿尽月儿落鸡儿叫,又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等得那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 此番得见,休道是转杏眸上下窥,直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 我观她月色披裘纹芙蓉,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 她那里思不穷,我这里意已通,娇鸾雏凰抛雌雄; 她盼未终,我意转浓,莲开并蒂两心同尽在不言中。 清照本自卯时二刻便出家门。 行至江梅林时,天微微亮。 清照暗道出门过早,却不想赵偲已候在江梅树下。 于是清照先寻了一隐蔽处藏匿一回,暗暗瞧着赵偲的动作,却见赵偲直是倚树发愣而已。 清照暗笑一回,心中道了声呆子。 不曾想,她自个儿现下这般行径,亦合一呆字。 直至落雪缤纷。 清照裹紧了狐绒裘儿,又侧头暗睨赵偲一眼。 只见赵偲仍倚在树下,未有离去之意。 清照暗道那回我等你,这回你等我。我两个合是姻缘簿上该。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清照睨见赵偲望雪而笑。 霎儿的,倒似两心同一处是了。 你若是这般,则不枉我为你忘餐废寝舒心害; 你若是这般,则不枉我为你憔悴形骸减腰带。 从今往后,眉间心上。 若得灵犀一点。 则为你玉精神,热心肠。 着一片至诚心盖抹了漫天谎。 于是清照侧身缓步而出。 那人眸眼炙热。 好似在道去何速兮来何迟是耶非耶两不知。 可不待清照开口。 手儿早被私把,腰儿已搦满怀。 赵偲道“终于能似这般,拥你入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宋皇城中的隆佑宫,是向太后的居处。 向太后乃是宋神宗赵顼皇后,自神宗过时后,她便每日在隆佑宫中或读经、插花,或调香、问道,盖不涉于朝政,只是颐养天年而已。 但虽这向太后无心涉政,她身后还得向氏一族撑腰。 向太后的曾祖父乃是太宗朝的宰相向敏中,向氏一族繁衍至今,也算是树大根深。 又因这向太后为人处世正派公允,故在后宫中论断事纠错,首推的,便是她了。 二月二十这日,向太后本自殿中焚香冥想,忽心有所动,疑似上天降意。 向太后遂设坛卜卦,所得竟是乾卦第五爻,爻辞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向太后观此卦象,不由心中一惊。 原因天子身子不爽利,已近月余未曾临朝。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虽然宋时的天子并不需要大小事务一一过问,国家诸事,一般由左右宰相携三省六部相商,天子只需要做决断即可。 可如今赵煦沉沦病榻,总也有章惇不能处理的事务出现。 故向太后近来已陆陆续续代赵煦处理了不少政务。 昨日,向太后曾至福宁宫看望过一回赵煦,见赵煦面灰如土、双眼凹陷,已是风中残烛一般。 向太后怎会看不出赵煦即将归西 只是偏生这个时候,却算出这么个卦象来。 “玉清紫虚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您莫非是在昭示弟子” 向太后对着祭坛,喃喃自语。 此时有侍女来报“娘娘,睦王爷求见。” “睦王爷” 向太后眸子一阖,心中暗道这睦王,平日里并不在我这隆佑宫里走动,偏生这个时候来是何居心 向太后随后让侍女将睦王请去偏殿候着,自己则是不紧不慢的将占卦器物一一收好,又装整了一番仪容才往偏殿去,进偏殿时又故意放轻了脚步,意欲看看赵偲是何表现。 只见赵偲正坐在炭盆前面,气定神闲的搓手烤火,丝毫没有愠怒之意。 向太后见赵偲如此,面上难得抿出个笑来,心中暗道倒是个好心性儿的。 随后向太后迈进殿来。 赵偲听到声响,赶忙起身行礼。 向太后笑着让赵偲坐下,不必见外,又唤侍女奉上甜汤来,道是“天寒霜重,有什么话也先等暖了身子再说。” 赵偲从善如流,向太妃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无不依的。 吃甜汤的时,赵偲还说了许多民间的趣事与向太后听,把向太后逗得眉开眼笑,才算罢了。 之后待向太后用绸帕子拭了拭嘴角,又有侍女奉上茶水、漱盂,漱过口后,这甜汤才算用毕。 向太后此时已对赵偲的来意愈发好奇。 反观赵偲,神气无变,举止自若。 向太后心中不禁又道如此看来,反倒是我坐不住了。 于是向太后转了转腕上的金钏笑道“今日来老身这隆佑宫,可是有事” 赵偲笑靠在椅靠上,又从怀中掏出个玉把件来拈了一回才道“哪里来的什么事,不过是找娘娘您来讨碗甜汤喝罢了。” 向太后闻言不免以帕掩口失笑一回,而后道“就会说好话哄老身开心,你天天在宫外边儿待着,难不成还能少了这点口福” 赵偲笑道“娘娘知我是个福薄之人,故从不敢做过多的奢想。譬如那甜汤,我只在这隆佑宫中,方敢一饮。” 赵偲这一番话,说得转转绕绕,倒是让向太后听出了恻隐之心。 若说睦王福薄,倒是确有此事。 毕竟这一出生便被送出宫外,连那亲生父亲的面都未曾见得。 好不容易长大回宫,又偏逢母亲薨逝。 向太后再看赵偲略显苍白的脸庞和单薄的身子,心中叹道哎,难为这个孩子了。 原来向太后一生无子。 虽曾有过一个女儿,也在十二岁时不幸病逝。 这后宫中,向来是母凭子贵。 若不是向太后背后有着枝繁叶茂的向氏一族撑腰,恐怕她这皇后之位在当时能不能保住,也未可知。 再说她好不容易熬到神宗去世,新君继位,她也随之升格为太后。 可这后宫凄冷,她又无子女承欢膝下,内心怎会不孤寂落寞。 幸而有端王赵佶,时不时到隆佑宫中与她玩笑一回,又是点茶、又是送鲜花、绫罗及各色道经孤本。 这向太后才算在这深宫之中是得了一点安慰。 说起来向太后也知端王与睦王极亲近的,现下看来,这睦王也是个好孩子。 故向太后爱屋及乌道“日后得了闲儿就多来隆佑宫走动走动,你若是喜欢喝甜汤,莫说是这一碗,就是十碗八碗,老身也供得起。” 赵偲俯身恭敬回道“一直以来仰着娘娘您的庇护,十四方才能舒心至今,今日能得一碗甜汤已是铭感五内,怎还敢多做叨扰。” 向太后笑道“你们既都是先帝的孩儿,自然也是老身的孩儿,哪里来的叨扰日后莫要再如此说,教人听去了笑话。” 赵偲闻言遂面含浅笑道“娘娘待十四如此好,十四也合该投桃报李,否则岂非枉费了娘娘您这番情谊” 向太后听赵偲如此说,心中咯噔一声,随后饶有兴趣的笑问道“哦你待要如何投桃报李” 赵偲只抬首环视一圈,并不作答。 向太后于是抬手一挥,登时殿中诸人皆欠着身退出殿内。 之后向太后未有言语,只是含笑看着赵偲。 赵偲此时与向太后乃是隔着一张桃木雕花小方桌侧对而坐。 只见赵偲将玉把件收入怀中,而后低声道“前日我从翰林医官院过,听到几个医官窃窃私语,道是朱娘娘近来往福宁宫去的极勤” 向太后闻言,面上未有丝毫波动,仍是疏眉含笑道“朱娘娘乃是六哥儿的生身娘亲,如今六哥儿病重,纵是朱娘娘多去探看几次,亦在情理之中。” 赵偲会如此说,只因那朱太妃早也看出赵煦将不久于人世,故她近来殷勤非常,只为说服赵煦立遗诏传位与简王赵似。 这赵似与赵煦乃是一母同胞,若是赵似能够顺利继位,那朱太妃等于所育两子皆是九五之尊。 如此,朱氏一族或可永保荣华。 但若是这事情真能如朱太妃所想,则是犯了向太后的大忌。 一来向太后极其反感结党营私,朱太妃与宰相章惇暗中勾结,她不是不知道。 二来向太后无子,若是让朱太妃二子皆登帝位,那向太后在后宫中处境便会十分尴尬。 故赵偲今日来这一趟,便是想知会向太后一声。 朱太妃与章惇已经开始有所行动,若是向太后不想落于被动,便要早些做安排。 可向太后方才打的那一套太极,等于是把赵偲的好意直推了回来,颇有装聋作哑之意。 但赵偲今日目的已经达成,她此行为的便是在向太后心中种下个疑心的种子。 既然向太后要装聋作哑,她便也点到为止。 毕竟说多了,就烦了。 于是赵偲不再接向太妃的话茬子,反而是转移话题道“十四听说,娘娘您极谙周易八卦之术 向太后观赵偲是个聪明人,便接了她的话道“不过是闲来读过几卷书,算不得懂。” 赵偲却似未曾听到向太后的言语,自顾自的从怀中掏出一折好的纸条儿来继续道“前些日子,官家曾遣人往泰州的天庆观问卦,可所得签文竟无人能识。我前几日去看望官家时,官家将签文与我一观。但是我愚钝至极,怎能解得这些个深奥东西,官家于是嘱我将这签文与娘娘一视,或可点纸成金,也未可知的。” 向太后极好周易之学,听赵偲如此说,自然来了兴致。 “哦既是九哥儿如此说,那便拿来与我一观。” 赵偲便含笑将纸条递与向太后,却在向太后伸出手来接时忽地一顿,随后将纸条按在桌上道“解签这等事情,须仔细、仔细。今日十四便先回去了,待娘娘解得此签时,十四自当上门来,再与娘娘讨上一碗甜汤。” 说罢赵偲恭敬地起身作揖,而后径直离开了隆佑宫。 向太后维持着方才的坐姿,目送着赵偲离去。 待见不得赵偲的身影时,她方才将桌上的纸条儿打开来细视一番,只见纸条儿上写着吉人。 之后不待向太后思忖一晌,又有侍女来报,说是睦王离宫前还留下了许多珍玩、绸锦,说是孝敬娘娘的。 向太后遂将纸条儿折好攥在手中,又行至殿门口笑道一声有趣。 再说赵偲出了隆佑宫,一路上健步如飞、走路生风,面上还有着她先前从未有过的自信与从容。 以前赵偲只想在这大宋山河里有个苟且安生地,三亩薄药林。 能活下去便足矣。 现在赵偲不仅想活下去、想好好活下去。 她还想和她那人儿携手看遍风风韵韵、艳艳夭夭、雨雨云云。 所以,她不再胆怯。 所以,她不再逃避。 既然有路,那就用这双腿走出一个未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却说赵佶自与赵偲大吵一架后便使起了性子,好一段日子不与睦王府来往。 这日赵佶在书房中绘图,一拿起笔来便是三四个时辰过去。 因宋画讲究写实,故绘制起来极其耗费神力。 当赵佶将笔放下时,也不过只将画上一只鸟雀的背部羽毛绘制完毕。 不过就是因为这分全神贯注,导致赵佶现下觉得肩肘酸痛不已,于是在一旁陪侍着的高俅便提议赵佶至庭中蹴鞠白打一番,也可活动活动筋骨。 赵佶观近日来天气转暖,在庭中一玩也无不可的,便听从了高俅的话,往庭中去。 后面赵佶、高俅白打一回,出了些汗来,赵佶才觉得身体爽利了不少。 待侍女奉上茶汤,赵佶将圆抛与高俅,高俅只用脚稳稳接住,不在话下。 可偏生高俅这不经意的动作,却勾起了赵佶不少回忆。 五六年前,他与赵偲,也曾这般在这中庭内蹴鞠的。 想来自己上回与赵偲那般撒火,也是有些失了分寸。 但赵佶一生爱好是至情。 遇到赵偲这么个木头疙瘩,他当真是看在眼里,急上脑去。忍不住就想教育一番赵偲。 可赵佶也并不想为了儿女之事与赵偲有隙,毕竟他两个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 于是赵佶有心与赵偲修好,可偏生这回又拉不下脸子去,只能是一边让自己沉溺于画作中,一边不断内心念道莫着急,莫着急,十四呆傻由他去,急出火来无人替,况且伤神又费力。 正在赵佶终于调整好心态,恢复脸皮的厚度,决定主动上睦王府向赵偲示好时。 赵偲却十分难得的大驾端王府来了。 赵偲这次上端王府来,可说是大摇大摆,也不待端王府官家替她通报一回,径直的便往赵佶最常待的春和堂去。 幸好今日赵佶的某些“雅兴”没有发作,不然赵偲这般闯进来,真不知会撞见赵佶再行何等事情。 再说赵佶今日欲将前次未绘完的禽鸟图润色完毕,故起得及早。 赵偲进来时,赵佶正抬起头要更换画笔。 于是两人便这般对视了一眼。 之后赵佶竟作未见赵偲之态,仍是低头作画。 赵偲也不恼,自个儿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似儿时一般,静候赵佶作画。 但赵佶这般,其实并非故意拿乔或者冷落赵偲。 只是他以入画境,身心成痴,再看不到其他。 想来古今书画之大家,若非痴人,则难以为工也。 待赵佶放下笔来,又缓缓松出一口气后,才似回到人间。 这时他方才能挪出心力来,理会一下赵偲。 赵偲候了许久,却未有愠怒之色,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赵佶。 两人此番对视许久,随后赵佶笑出声来,直上前去拍了拍赵偲的肩膀道“走,近来我府中的厨娘新作了一道鳜鱼粥,你待要尝尝好是不好” 之后两人至来青榭中用罢粥饭。 赵佶擦嘴时偷睨赵偲一回,见赵偲气色红润、双眸带神,且周身一股湛然,与先前大不同耶。 赵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赵偲已是跳出囹圄,只是不知他与那李小娘子,现下是何状况 赵偲这边用茶汤漱口方毕,回身便见赵佶拿着条绢帕子在那边儿绞阿绞的。 不知的还以为这是个泛了春心的二八姑娘呢 于是赵偲嗤笑一回道“说来许久未曾与你看脉,不若让我把捏一回我观着你现下不大好。” 赵佶闻言忙将帕子甩到桌上道“我没病十四啊,你这见人就拉手的毛病什么时候改一改啊这没病的都被你吓出病来了” 赵偲微愣一回,不解赵佶为何如此激动。 “我只是例行为你摸一回脉。你打十来岁起便是月月由我来为你摸脉,怎得如今大了,你还不让我摸了” 赵偲说着便拽住赵佶的手强行摸脉一回,赵佶无法,只得乖巧被摸。 过了一会儿,只听赵偲皱眉道“你近来放纵太过了。” 赵佶自知瞒不住,连忙赔笑道“那凤栖楼小樊,真乃是绝色。琴调弄得悦耳不说,若能逢得她一开玉口,当真费上千金亦无憾耶” 赵偲观赵佶这般原地陶醉,心中不由冷笑道听曲子能听到床上去只怕唱的不知是哪个春宫调子。 不过赵偲此番来,可不是为了与赵佶说这些个莺莺燕燕的。 于是她敛了笑意,喜怒难辨的对赵佶道“这天都要变了,你怎得还如此胡闹” 赵偲神来一语,把正要吃茶的赵佶整糊涂了,只见赵佶将茶盏放回桌上,皱眉问道“变天我观近日愈是暖合起来了,莫不是又要大寒那我可得嘱人多买些木炭备着。” 赵佶说着便要起身,复又被赵偲猛拽住,按在椅上。 只听赵偲道“平时当你痴,紧要关头你还真傻起来了” 赵偲说着靠近赵佶耳朵一回,低声道“官家近来如何,你当真不知” 赵佶其实自年后便极少入宫。上回见到赵煦,也是一月之前的事情。 那时赵佶观赵煦还能起身下床,便以为赵煦不过劳累病,修养几日便好。 私下询问医官,医官也只说是精气不足,多补补也就是了。 现下听赵偲如此说,赵佶也被整糊涂了。 于是赵佶学着赵偲一般压低音量道“官家怎得我确是不知,上回我看他还莫不是” 赵佶一语未尽,便见赵偲对着赵佶竖起了食指,比出个“一”来。 赵佶顿时会意,却也不见喜色,直是摊在椅背上,神色略带悲惋。 赵偲自不比赵佶好过多少,只是有些话她还待要讲清的。 “现下欲行未行,还非是你我含泪涕凝之时。我此次来寻你,便是想与你合计一番,不然,后边儿替我两个含泪涕凝的,还不知是谁。” 赵佶微愕道“你我好歹是亲王,不过求个安然一世,难道这也不可” 赵偲冷笑道“呵,当年你可曾见太宗放过魏王” 赵佶眸子一垂,未有言语。 赵偲继续道“莫说朱娘娘、章子厚。便是老十三,也绝不是个善类。若让他做了主,还不知要怎么炮制我们这些个亲手足。” 赵佶闻言手心已是一片冰凉,只看他蹙眉道“为之奈何” 赵偲笑道“与其若俎上腐肉,任人脍截。不若取而代之。” 赵佶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睛。 “十四,你想” 赵偲笑着伸手按住赵佶的肩膀道“不,是你想。先前让你时不时去隆佑宫栽花、灌溉一回,如今,这花也该开了。” 随后赵偲与赵佶将之后可能发生的状况合计一回,一一想好对策。 待两人议罢,赵佶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你与那李小娘子,如何” 赵偲本是一脸正经严肃,听赵佶提起清照来,倏的面上一红,而后糯糯道“我与她我们” 赵佶忙掩住耳朵道“行了行了,还我我我我我们谈情说爱恐怖至斯,一个油嘴儿都能变得这般期期艾艾起来哦没羞没臊” 赵偲心知赵佶是打趣自己,可偏生反驳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垂眸在那里臊个没停。 赵佶见赵偲这般,免不得孩童心起,故意的凑近赵偲耳边道“先前与你的那本调光经,你可曾好生研读过了” 赵偲闻言耳根子一热,猛推开赵佶道“你、你还敢说你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册,我早扔火盆堆子里生火去了” 赵佶霎的痛心疾首道“你竟把他烧了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搞到的书里面上至唇舌唔唔唔” 赵偲直抬手捂住赵佶的嘴怒道“住口,你这个没口德的下流东西我和她都还未怎能怎能” 赵佶挪开赵偲的手挑眉道“十四你是木头转世吧但凡是个女子,怎会不喜与心仪之人行那些事情再说了,你莫不是想洞房花烛夜才哦你简直是辜负良辰美景我心疼李小娘子我唔唔唔唔唔唔” 赵偲恼羞成怒得恨不得把赵佶的嘴撕烂才好,只见她捏着赵佶的嘴一顿拉扯,随后道“你还要不要命了,说得这般大声,是要整个汴京城都知道” 赵佶此时才意识道,现下赵偲与他那李小娘子的干系不好挑明的,毕竟那位还未走,就仍是那位说得算。 于是赵佶自悔冒撞,自己掩住了嘴点头认错。 赵偲见赵佶如此,才算是不与他计较了。 随后赵偲起身要走,赵佶仍是贼心不死道“十四,莫负良辰啊” 赵偲先是羞恼满满的扭头便要走。 可待她行了几步,忽又退了回去,满脸不好意思的对赵佶糯糯道“十十一哥” 赵偲这副模样,与西子捧心倒有个三分三的相像,真真把赵佶惊得鸡皮疙瘩来不及捡,哆嗦了一下脖子道“十四,你好好说话别这样” 赵偲佯装咳嗽了一番,以遮掩自己的臊意,然后道“日后我与她的婚事还请十一哥做主。” 赵佶闻言登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这有何难你放心,待我们大事成了,必不让你失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二月二十二日睦王居室外。 只听得房内一阵声响。 “哐” “咚、咚、咚” “淅淅” 若轻推开睦王居室的木门,便可看见有一单薄人影正在书柜前一顿翻找。 “啊终于找到了” 将书柜翻搅得一片混乱,顺道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人好似翻到了一本书册,随后如获至宝一般的将书拿至房中那张小小的书案上,并坐下翻阅起来。 待凑近些看看这“翻书贼”的面孔。 呀这不是睦王赵偲么 原自昨日,赵偲羞愤难当的从端王府回来,便开始有些神思恍惚。 一边觉得赵佶那些个危险思想,不当有得。 一边又觉得赵佶所说,或也有些道理在里头。 毕竟赵佶深谙女儿心思,不似自己母胎初恋,那日把清照拥入怀中后也不过互诉衷肠一番,再无其他动作。而清照怕出来太久盈盈会着急,便也是赶着要回李宅。赵偲将她送回家后,又是几日不见。 今日赵偲邀了清照至东郊梅林赏梅饮酒。 于是在出门之前,赵偲决定先恶补一下“恋爱知识”,这才翻箱倒柜一番,找出了赵佶送她的那本调光经来。 可这调光经的内容,实在是没羞没臊。 一会儿是“屈身下气,俯就承迎。” 一会儿是“搂一会,抱一会,温存软款,笑一回,耍一回,性格痴迷。” 赵偲读至“舌送丁香”时,已是将书反扣在案上,面耳通红,不禁拍着自己的脸道“不可以、不可以,清照还小,我不能这么禽” 若是赵佶现下在场,一定会鼓动赵偲道“那你不那个什么,就是禽兽不如” 之后赵偲看已是该出门的时候,便起身披上狐裘,急急的出府门去。 今日赵偲与清照约在东水门外碰头。 赵偲刚到了没多久,便见清照与盈盈远远的走过来。 待清照行至赵偲面前时,赵偲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清照也没有刻意打扮,不过是面施淡妆,且披着赵偲送她的那狐裘斗篷。 但赵偲看着自己心上人,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心中暗喜道终于也能感受一番穿情侣装的滋味。 而清照看到赵偲竟穿着与自己一样的斗篷,倒是诧异一回,又见赵偲呆傻模样,忍不住低眸轻笑。 随后两人往东郊去。 今日因着赵偲与清照有煮酒观梅的雅致,故赵偲出门时还捎带上了食案坐具、杯盘小炉一类器物。 宋人出门游玩多是自备家当,有些达官贵人出门游玩一回,恨不得将家中精美的家具器物都带上了才好。 所以在汴京城内的街道上,时常能见到富人乘轿出行,轿后跟着十来个小厮,都是负责拿桌案坐具一类的。 再说盈盈见拿着食案一类,想是极重,便主动上前帮他拿着杯盘。 此时距离赵、李二人上回见面也不过两日,但东郊景致又是不同。 上回来时,赵偲记得还是萧条景致。 这回不知是冬日的寒意已退,还是赵偲自己春心荡漾。 看到的草儿是绿的,吹着的风是暖的。 当然, 身边的这个人儿,是最最娇俏的。 待赵、李二人行至江梅林边,清照见林中江梅已绽,顿时欢喜的了不得,直绕着江梅树转了三四圈,满心满眼的适意与快悦。 赵偲见清照喜笑颜开,也感满足。 但女朋友玩儿去了,她还得把女朋友布置的功课给做完。 要知道,李小娘子还等着喝酒赏花呢 于是赵偲便与、盈盈一齐,将食案、炉子、美酒、杯具一类一一放置妥帖。 盈盈今日随身还带了一个手炉,这会儿将这手炉置在食案上,又放进两个沉香木的香药丸子,霎时香气四溢。 如此,虽赵偲并未带什么别致家具,但这江梅林中小小的一隅,也算是被布置得小巧雅致起来。 清照在梅林中晃荡一回,才发现赵偲不在自己旁边。 于是急急的跑回来,才发现赵偲已将器物案椅陈设完毕,且还焚上了香药。 登时这荒郊野林子,倒似个神仙住的地方。 赵偲这会儿正拿着小蒲扇子,照看着暖炉上的酒,盈盈与早被她打发到另一头去了。 清照见赵偲事事妥帖,她倒不好意思起来,忙将衣裙拿拽好了坐下来,又要去拿酒壶与赵偲斟酒赔礼的。 岂料清照才伸手过去,赵偲便用蒲扇轻打了她的手笑道“舍得回来了” 清照抿了抿嘴笑道“今年时令怪着呢,好不容易这江梅开了,没忍住。” 赵偲故意拿乔道“是了,想着梅花琼姿冰体的,你自然喜欢,不似我这老木头,除了生火之外,又没个好用之处。” 赵偲说着还故意摇了摇蒲扇,将小火炉中的火煽得更大了些。 清照见赵偲如此,心中好笑。 也不顾那些个妇容、妇工的礼数,轻轻地挪了挪,坐到了赵偲的身边去,而后扯了扯赵偲的衣袖道“梅花怎有阿偲好。阿偲好,汴京百姓当作宝;阿偲妙,圆儿打滚腿上翘;阿偲巧,能运针来会煎药;阿偲美,偷人心魄恼人臊。” 却说清照这忽然的一靠近,本就让赵偲心里急煎煎起来。 不由暗道该死该死。 谁知还没待她调整好心态,便是清照叮叮咚咚的一顿甜言蜜语,更不必说那顾盼言语间的倩俏精神、风流情态,早迤逗得赵偲浑身不好。 可这不好中偏生又有一层不甘在内,赵偲想我还巴巴的努力看书学习想着怎么讨好李小娘子呢,岂料她开口便是这般糖衣炮弹,这谁顶得住啊 想是与才女恋爱便是这般,只谈这嘴上功夫,便输了大半。 赵偲一番纠结,又故意拿乔道“你别拿话哄我,今天这事儿,真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糊弄过去的。” 清照观赵偲赤腮含娇,还非得装出个闹别扭的模样来,心中一边觉得赵偲可爱,一边又恼先前怎会没看出赵偲诸多端倪,已至两人这般蹉跎。 于是清照一颗心对赵偲更是又软又怜,柔声道“那你说该怎么罚我无不依你的。” 清照说这话时,身子已是将将靠倚在赵偲身上,想是知晓了两人同是女儿家,便更不顾忌起来。 可赵偲今日是看了些不大好的东西才出门来的,心中本就有邪火。 她观清照如今不过十六,豆蔻梢头,正是无邪时候,实在不敢随意亵渎。 于是悄悄了挪了挪身子道“既是如此,那你便以梅为题,做一阙词来可好” 清照听赵偲是这么个要求,不由痴笑道“还道你是要我上天摘星,这般小事,能值个什么” 赵偲心想那我总不能提要求要把你这样又那样吧李小娘子,你要是再笑下去,我就我就 清照见赵偲拧着眉头一脸的不满,想是自己欺负她了,忙勉强敛了笑意,坐好来又道“成成成,莫说是一阙,三阙、四阙我也无不依你的,只是你得将酒煮好了,我饮了方作得梅词” 赵偲心上才刚似被蚂蚁军团爬过一般,正暗暗生小气儿。 现下听得清照这般含嗔带娇的话语,霎儿又忍不住笑道“方才你还要替我斟酒,现下便要我伺候你了当真是一点不吃亏的主儿。” 不过赵偲虽嘴上不饶,那手已是提起酒壶来向杯中斟满,而后道“来吧李小娘子,您的酒。” 清照可从不与酒客气,更不用说这是赵偲与她斟的酒,自是心欢饮下,又舔了舔嘴角道“这不是银瓶酒。” 赵偲笑答道“总喝银瓶酒,我怕你腻味了,所以今日换了一种,这是新酿的,名唤碧光。” 赵偲说着又为清照斟上一杯。 清照这次却是不急着饮下。 只见她将酒杯拿起来晃了晃道“名字倒是起得不错,绿蚁变碧光。” 说罢清照微微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举手投足间,真真是出落得精神,别样的风流。 都说绿酒初尝人易醉,这话当真不是胡说。 且似清照这般饮少辄醉的,不过两杯就开始酒热扶头起来,直往赵偲身上靠去。 赵偲观清照已有微微醉意,猫儿似的骨软粘人,倒是让她心酥了大半,直把清照扶着靠在自己肩上,还故意不依不饶的轻晃着清照道“照儿,我的词呢” 这是清照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听赵偲唤自己“照儿”,心中受用不说,更是感到万分的甜意。 于是清照勉强用手撑将起来,要去看赵偲的脸。 赵偲其实喊出那句“照儿”后,心中臊得不行,又见清照起了身要来看自己,急忙地伸手捂住清照的眼不让她看。 清照却也不挪开赵偲的手,只是嗤嗤的笑个不停。 待赵偲要恼起来时,只听清照缓缓开口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 赵偲听到这时,已是为清照词藻精华倾倒不已,于是她缓缓地挪开了盖在清照眸上的手,但见横波漫漫,流入心头。 可清照此时眸中哪有什么梅、什么雪,满心满眼都只有赵偲一人,只听她似叹息、似低诉一般的攥住了赵偲的手,道出了最后一句“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则喜你诗词来作骨,玉肌有暗香。 爱你时,我哪里还记得甚花模样 赵偲再把持不住,直搂住清照的腰来,低头吻住了清照的唇。 书上道舌送丁香娇欲滴,初尝。 我则浑浑沌沌往你唇上撞,不信你不软了娇模样,与我摩挲一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元符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未时二刻。 宋皇城福宁宫内。 “不不要” 赵煦从梦中惊醒,却是睁不开眼,且周身虚汗不断。 之后不知赵煦在床上兀自挣扎了多久,却听有人推门进来。 来人缓步行至赵煦的塌前看顾了一回,随后又行至一旁,将架子上挂着的帕子放入热水中,又拿起来拧干,之后行至赵煦塌前,与赵煦拭汗。 赵煦早听得响动,只是苦于睁不开眼,面上一热,才知来人在与他擦汗。 只是这般伺候的手法,着实不似他宫中的侍女。 赵煦疑心愈重,于是猛地用尽力来将眼睁开。 随后只听赵煦哑声道“姐姐” 不错,来人正是赵煦的生母朱太妃。 宋代皇族的子女称呼嫡母为“娘娘”,而对自己的生母则是唤作“姐姐”。 朱太妃见赵煦醒了,保养的甚好的面容上浮出笑来,而后坐到赵煦龙榻边上道“诶,六哥,你可算醒了。可有什么想吃的姐姐唤人去拿。” 朱太妃在赵煦登基后多唤赵煦为“官家”,“六哥”这般称呼,赵煦已不知多久未曾听朱太妃唤过了。 一时,竟让赵煦的眼眶有些发酸。 之后赵煦撑将的要起身,朱太妃见了忙俯身帮赵煦垫好枕头,让他靠躺一回。 赵煦躺靠好后方才悠悠的吁出一口气来道“不必再唤人去弄那些个汤汤水水我不饿。” 赵煦说罢又自闭目养神,朱太妃趁机细视赵煦一番,只觉赵煦比起前几日来愈发的形容枯槁,且印堂发黑,已是灯尽膏肓之状。 于是心中暗忖道不能再拖。 朱太妃今日来至福宁宫中,自有所求。 只见她端了端身子,似话家常一般道“今日我听说太后让人去枢密院,宣知枢密院事曾布入隆祐宫觐见。” 赵煦眼皮微动,却并不答话。 朱太妃见赵煦如此,只得直言道“他们是想密谋立储之事。” 赵煦闻得此话,缓缓地睁开眼来。 可眸中哪里还见得先前锐利,只有一片死灰夹着怆然。 朱太妃想着趁热打铁,于是俯身至赵煦耳畔道“六哥,你无子,诸亲王中只十三哥是姐姐肚皮里出来,你立取十三哥即稳便。” 朱太妃说罢便殷切的看着赵煦,唯恐他不答应。 赵煦仍是无言,只是直直的看着朱太妃,眼中情绪似悲似喜。 朱太妃见赵煦如此,只当作计议已定,便开始絮絮叨叨道“六哥,你要知你这一走,十三哥与我,孤儿寡母,难堪处境可想而知。我如此,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说着从身侧拿出一物,一边又道“那向太后素来与我不合,她既是个有主意的,我又岂能坐以待毙。她有枢密院曾布,可你是我的儿,我又何曾会输与她去。” 赵煦看着朱太妃手中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朱太妃笑道“这是章相公与几位学士替你草拟的诏书,说明立十三哥为储君,你且看看,若辞句无须修改,姐姐这便通知章相公,带学士们入宫,恭请官家手书立储。” 赵煦此时却是垂眸了一回,随后挪动身子,躺下来道“我乏了,明日再议罢。” 朱太妃怎还待得明日,可现下若是过于强硬惹怒了赵煦,定是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朱太妃将那诏书收起,又起身为赵煦拽了一回被子道“你且先好好歇着,姐姐明日再来。” 待朱太妃开门出去,宫门重新关闭后,又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侍女进来添补木炭时,才听得床上的官家气若游丝道“传睦王来见我。” 赵偲此时本于睦王府正堂中端坐。 今日她自起身后便心神不宁,隐隐觉得有事要来。 之后便不似平时一般往药圃、药房中去,而是来到正堂里坐。 久坐聊赖,赵偲于是顺手将她随身带着的那个手把件又拿出来把玩,若是将这手把件放到桌上细视一番,便可看清是个玉质雕花玉环。是赵偲九岁诞辰那日赵煦从腰间解下来与她的。 因着这个玉环造型别致小巧,后面倒也算的赵偲的心头好,出门居家总是贴身带着。 平时赵偲捏一捏这个手把件总会感到心中通透平息,可今日却是愈捏愈感不好,没缘由的坐立不安。 等到急匆匆的来寻赵偲时,赵偲正按几而起,只听得“啪噔”一声脆响。 那玉环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赵偲拿着断成两截的玉环,正要叹息一回,又听说官家来请,忙将断掉的玉环往怀中一塞,跟着赵煦的贴身宦者坐马车入宫。 当赵偲见到赵煦时,赵煦已又起身靠躺在床榻上,苍面愁容,似个老叟一般。 赵偲见赵煦如此,直红了眼眶。 赵煦却是扯出个笑来,招呼赵偲过去。 赵偲似先前那般,坐到赵煦床榻边上,她先是吸了吸鼻子,而后道“六哥,可否让十四与你诊一回脉” 赵煦先是看了赵偲一回,而后视线向上,看着自己的绣龙纹祥床帐围子。 那是满目的黄、满目的金缕。 从自己住进这福宁宫至今又过去了多少岁月呢 赵煦不禁想。 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罢。 无论是这雕龙漆金、朱阁银室;还是那江山社稷、红颜美人。 自己终是带不走这一分一毫。 赵煦想着自己的一生,到头来荒唐一场,为了自己的意难平,误了江山、荒了社稷。 如此,到九泉之下他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他又有何面目去见他的父亲 人有过,必自责,勿惮改。 既是自己犯下这么多的错,至少也该在自己快离开之前,做一件善事。 于是赵煦将将回过神来,见赵偲仍看着自己,便笑着说道“不必了,我命中有此劫数,任是越人再生亦无逆天改命之法。我今日让你来,是有话要嘱你。” 赵偲心知赵煦病已入骨,且赵煦如今这般,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自己见而不医所致。 这时再来说什么把脉,赵偲自己都不禁唾弃自己伪善的嘴脸。 于是赵偲心中愈是难过煎熬,强忍着满心的歉意与愧疚道“六哥说,十四无不从。” 赵煦又自闭目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要你做大宋天子。” 赵偲本是俯身聆听赵煦的嘱咐,生怕漏听了一点儿。 谁知她一番闭气侧耳,听到的竟是这般令她惊讶窒息的话语,情急下忙俯身抱拳,欲要推脱。 赵煦却伸手直按捏住赵偲的拳头道“十一哥太过轻佻,十二哥平庸无奇,十三哥孤傲耿介,若让他们监国,我如何放心去得”赵煦说着按了按赵偲的手,“而你,虽是小了些,但心中有仁心、有百姓,只有将这皇位传与你,我方有脸去见父亲” 赵煦说到此处又仰头靠枕,但见得两行清泪顺着他干枯的面庞滑落不止。 赵偲不忍。 但她这般身份,如何能做得皇帝 况若是擅自改变历史,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又或许下一秒她自己就会灰飞烟灭。 于是赵偲颔首低眉、俯身抱拳道“六哥你也知,主幼必被欺。如今十四尚小,在朝廷之中又毫无根基,那章惇是个狠辣手硬角色,又怎可能让十四顺利登基况十四并无监国之心,若是登了大宝,恐是天下黎民之大不幸。反倒是十一哥品性纯合温良,若是十四加以辅佐,他或可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六哥不若” 赵偲欲向赵煦举荐赵佶为帝,岂料她一抬首,赵煦原是按住她拳头的手径直滑落倒了一旁。 赵煦闭目阖眼,似睡得安详。 赵偲却是大惊,忙伸手探赵煦的鼻息。 才知赵煦已是去了。 赵偲顿时如巨锤抡心一般痛哭出声,她按住赵煦的手良久、良久,随后从怀中掏出那已断成两截的玉环来摔向赵煦榻边立着的莲花座狻猊出香。 那玉环本就断裂,被赵偲奋力一摔,直砸了个粉身碎骨。 只听赵偲哀恸道“人环俱亡,如此好,如此好” 赵偲这番动作声响,终是惊动得在门外侍候的宦者推门而入。 宦者入门后见赵偲站得离官家龙榻有三步之遥,蒲柳消身、红目裂眦。 不待宦者上前问询,只听赵偲道“大行皇帝有命传位于端王赵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元符三年二月二十四日亥时三刻。 宋皇城中的士兵正守夜站岗,静候轮班。 就在城门诸守将隐隐犯酣时,忽自皇城外来了一支军队。 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头戴银盔,一张脸在月下晦明晦暗看不真切。 城门诸守将看那军队来得突然,马上手提长矛迎上前去将那不明军队团团围住。 正在两军剑拔弩张之时,只见为首的银盔将领自腰间掏出一个令牌来高高举起,月光将那令牌上的刻字映得清晰非常。 城门诸守将本自嗔目戒备,可待他们看清那令牌时,皆纷纷丢下长矛,俯身长跪不起。 之后银盔将领带领军队策马入皇城,并将皇城要处守军全数更替。 再看此刻宋皇城垂拱殿中。 此时好不热闹。 诸臣公本各自于家中安睡,忽得太后急诏,只得着袍戴冠急急地往垂拱殿来。 此时大臣们交头接耳,对此番急诏都略有猜想。 章惇与蔡卞在入宫前本于章惇府中饮酒谈事,对要拥护谁登基称帝,彼此已是互通过心思。 故章惇此时可谓是成竹在胸,只待向太后来。 却说这向太后虽是连夜急诏诸臣公入殿议事,可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 待得子时更漏,向太后方才姗姗来迟。 只见她缓步踏入垂拱殿中,面上庄严情态自不必说,只是眼眶微微泛红,似是刚哭过一般。 之后内臣在殿中垂帘,又引向太后在帘后坐下,接受诸臣跪拜。 行礼事毕,向太后即刻向诸臣公宣布了赵煦驾崩的消息。 其实赵煦病了如此之久,诸臣公心中早有揣度,只是静候江山易主罢了。 但如今皇帝真的去了,殿中臣公依旧免不得作秀一场以示痛惜。 一、二品的大臣,如章惇、曾布,皆是眉头倒八,面含哀容。 而三、四、五品的大臣则是哭得个死去活来,竟还有抱住殿中漆金大柱痛哭流涕的。 殿下臣公如此表现,免不得惹向太后又落了一回泪,之后掩面含着泣声道“皇帝已弃天下大行,却未有皇子,老身请问诸位臣公,眼下该当如何” 向太后这番发问,倒似个消音弹一般。 方才还抱柱痛哭的那几个红袍大臣,如今简直安静如鸡。 正在鸦雀无声之时。 只见章惇自人堆中阔步出列,抱拳俯身道“按照祖制律例血缘近者当先,简王与大行皇帝乃母弟之亲,当立为嗣君” 章惇说罢,殿中即无人赞同,亦无人反驳,似作壁上观而已。 少倾后,只听向太后于帘后发声道“老身无子,所有的皇子皆庶出,何来血缘远近之说章相公此言,未免有失道理。” 向太后一番话虽是说得平和无波,却是带着不输章惇的强硬。 章惇听向太后说他无理,顿时怒上心头,于是据理力争道“有嫡立嫡,此乃祖制。臣何曾失理” 章惇不曾想他这句“有嫡立嫡”,直让向太后抓出了漏洞来。 于是向太后一改方才的平和,厉声道“章相公,你言简王是嫡那么敢问老身是何人你欲将本宫置于何地” 自古以来唯有正宫所诞麟儿方可称作嫡子。 章惇方才一番辩驳中,竟将简王作嫡子。 若章惇坚持称简王为嫡,那么便是在说朱太妃才是正宫。 这让向太后如何自处 章惇闻听向太后一番厉声问询,直吓出一背的汗来,不禁自悔言语未加斟酌便脱口而出。 可若要在现下败退,恐是大势已去。 章惇想着既是不能立简王,立个听话好控制的也好。 于是章惇忙俯身道“方才是老臣言语不当,望太后赎罪。” 说罢章惇故作思索一番又道“既是无嫡,则立长,当立申王为嗣君。” 这个申王赵佖乃是神宗第九子,天生眇一目,是个独眼龙。 章惇眼看立简王不成,便想拉个好控制的软柿子来做皇帝。 可向太后怎会不知章惇算计。 只听向太后自帘后义正言辞道“无嫡立长,此言不差。只是申王有目疾,非是嗣君上佳人选。依老身看来,当立端王为嗣君最为妥当。” 章惇此时立于殿下,听到向太后要立端王为嗣,顿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欲要发作。 正在章惇欲要再进言之时,向太后又道“且老身方才还有一事未与诸公言明。” 章惇听向太后如此说,心中咯噔一声,可未待他有所反应,向太后已脱口而出道“睦王在大行皇帝未去之前曾得大行皇帝口授遗诏传位于端王赵佶。” 章惇听是睦王,立刻驳斥道“只睦王一个听到,如何作数且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章惇这一番话,可说是怒吼而出。 周围臣公见章惇咆哮朝殿,心中皆是一惊。 向太后眼看陷入僵局,索性跳过章惇向其他大臣问道“敢问诸位臣公,意下如何” 章惇见向太后向其他大臣征求意见,心中顿喜。 这满朝文武,哪个平时对自己不是溜须拍马 而且他与尚书左丞蔡卞早已通过心思,想是必会站出来支持自己。 可章惇没想到的是蔡卞没有站出来,知枢密院事曾布却走了出来。 只见曾布睨了章惇一眼,而后抱拳道“太后,章宰相事先从未与其他大臣商议过嗣君人选之事,可如今在朝殿之上,他竟突发议论,且这般强硬无礼,令人惊骇,真不知是何居心。” 曾布与章惇平日里似敌似友,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却狠狠的捅了章惇一刀。 章惇见曾布这番嘴脸,可谓是怒火中烧。 偏生在这个时候,向太后直问蔡卞道“蔡左丞如何说” 蔡卞这时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因为他既不想得罪向太后,亦不想得罪他的顶头上司章惇。 可向太后如今直揪住他问个好歹,蔡卞躲无可躲。 于是蔡卞权衡一番后道“臣认为太后所言极是,臣愿意拥立端王为帝。” 蔡卞这一言,直把那章惇气得要哺血。 而向太后则是顿感身轻似羽。 只见向太后恢复了先时的和颜悦色,端直了身子向殿下问道“诸位臣公,谁还有异议” 殿下大臣哪里敢有异议,不过领命而已。 章惇见大势已去,只得颓然立于殿中,面上说不出的凄凉。 可向太后在此时却故意道“方才有人说只睦王一人听得。其实不然。老身也曾听得大行皇帝说皇弟端王某。先帝之子,朕之爱弟也。仁孝恭俭,闻于天下,宜授神器,以昭先人之光。可于柩前即皇帝位。” 如此。 皇位终归于谁家,不必多说。 “向太后决策立端王”之举,也拉开了北宋灭亡的序曲。 而在向太后召集臣公之时,赵偲与赵佶则在皇城中的另一处宫殿里静候。 此时赵偲仍沉浸在赵煦离世的悲痛之中,兀自倚着桌案发愣。 赵佶则是片刻不得安生的在房中来回走动,唯恐情况生变。 直到门外传三声清脆的扣门之音,赵佶方才心肝归腹。 可想而知,这扣门声定是向太后派人传来的暗语。 只见赵佶喜不自禁,直拉着赵偲欲要出殿。 正在跨出殿门之时,赵偲却猛拽住赵佶的衣袖道“你莫要欣喜得太早。” 赵佶自入宫见到赵偲后,便觉赵偲像是七魄离了体一般,任是他如何言说,赵偲皆不言语。 现下圣人传了话来,赵偲却要他莫要欢喜,这是为何 可还不待赵佶发问,只见赵偲敛眉道“自古帝王继位,名正言顺四字可谓是重中之重。如今你既非嫡,又非长,定会遭人诟病一番。” 赵佶看过一些史书,当然知道赵偲此言非虚。 且他既然得了侥幸,自然想坐稳这个江山。 于是赵佶忙问赵偲道“为之奈何” 随后只见赵偲转身,看向那宫殿的匾额道“便由此处开始正名。” 赵佶顺着赵偲的视线往匾额上一看。 只见匾上书着三个大字迎端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八十章 元符三年二月二十四日清晨。 赵佶在向太后的拥立下顺利登基称帝。 赵佶在登基后请求向太后垂帘听政。 向太后本是不愿,但赵佶再三要求,后来还携着二府大臣一同去拜见向太后,请求向太后一同执掌朝政。 由于宋时帝王的陵墓修建制度与前朝不同。 前朝帝王的陵墓一般是从皇帝登基那天开始修建,皇帝若不驾崩,陵墓的修建就不许完工,若遇到长寿的帝王那这陵墓便修得没完没了。 宋认为这样的做法甚是劳民伤财,于是在宋建国称帝后便立下规矩大宋皇帝的陵墓必须在皇帝驾崩后方可开始修建,且修建的时间不能超过七个月。 现在赵煦刚刚驾崩,朝廷内外需要处理安排的事务颇多。 单是赵煦的陵墓修建及葬礼一类事务处理起来便出不得半点差错。 而赵佶虽年满十七,却从未接触过朝政一类。 向太后也担心赵佶初登大宝,处事不够干练稳健,最终是同意了暂涉政务。 之后章惇被赵佶打发去做了山陵使,主持赵煦陵墓修建一事。 章惇虽知赵佶的用意是想慢慢把自己调出权力中心,但为先帝修建陵墓这般事务如何能推脱 故章惇虽是一肚子的火气,却也无处发作。 这边朝廷上下风云变幻、暗流涌动。 那边赵偲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因着现下赵佶已登基,虽是帝位还未稳固,但大抵不会出什么大纰漏。 而赵煦的陵墓还在修建之中,送陵之事还待七个月后。 故赵偲如今有大把时间可以任意支配。 但赵煦毕竟刚走,赵偲又与赵煦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若要她完全置身事外作个看史之人。 赵偲如何能做得到 于是赵偲日日入宫至赵煦灵前悼祭,可回府后免不得思念清照。 自她二人自前些日子一别后,又是十来日未曾见面。 想到清照,赵偲霎时赧然。 上回她终是没忍住,将清照吻了个上气难接,自己也差点背过气去。 只因两人都是初次,还不太懂这换气的法门。 但虽不过是这般干巴巴的贴在一处摩挲,却也让赵偲回味无穷。 赵偲想原来亲吻是这般令人失神潦倒,怪不得世间有情人都爱做这件事情 只是只是既然是没克制住怎么就没有再深入一点多尝几口 就在赵偲思想即将见黄之时,赵偲赶忙猛拍了拍自己的脸道“不能胡思乱想不能胡思乱想” 但即便不想带颜色的情节,却还是想见那叫清照的姑娘啊。 想见清照,思念她到眼馋骨消没个颠倒。 既然外面去不得,那便将她邀入府中也无不可,左右她两个早晚是要住在一起的。 赵偲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没忍住提笔书信,邀清照至王府中小聚。 再说清照。 诸位看官,我乃是礼部员外郎李文叔之爱女,李小娘子的贴身侍女盈盈哩 说起俺家小娘子,自与那睦王爷两心合和,这些时愈发出落得芳姿丽质。 只是不巧赶上那皇帝亲家哥驾鹤归西,举国上下哭成一片,那两个冤家如何得见 现下见俺家小娘子脂粉香消懒去添,掩筝停笔心成蔫。 好生恼人也呵 呀正遇得这春光明媚日,鸠雀莺鸣时。 小娘子在午憩,俺也得去外边行一回,不可辜负了红情绿意。 便出香闺步纤,回身把门掩,休要惊动榻上谪仙。 行至中庭,倒没甚可怜见。 俺观着这日头暖暖,想是姹紫应初现。 岂料得那东风不起,枉的把苞儿空悬。 中庭无趣,再往后门那一去也。 今儿个牵牛不与织女见,则四面粉墙儿高似天。 闻不见,才子佳人声渐悄。 却总道,多情却被无情恼。 噫那墙下小洞里,好似有宝。 待俺俯下身来一捡。 哟哟这似鹅脚蹼踩出来的字迹,定是那睦王爷写与小娘子的信笺嘞 哎卓文君为司马相如痴,梁山伯为祝英台死。 主子们都对成对。 想俺盈盈,何时才能“题诗付红叶,好去到人间。” 好伤感人也呵 盈盈正兀自伤感时,忽然由后一只纤手,直拍在盈盈肩上,把盈盈吓了一个激灵。 随后闻纤手的主人道“醒来不见你,怎得嘀嘀咕咕的在这儿唱戏这么爱唱,不若去那勾栏瓦子里唱,莫要浪费了你这黄莺儿嗓” 盈盈闻是清照声音,心中方静。 又听清照语气中含嗔带怒,想是醒来未见自己,正闹小脾气呢。 不过盈盈现在“尚方宝剑”在手,不愁治不住清照。 只见盈盈拿着赵偲的信笺在清照面前一顿晃荡,一边晃一边道“只恐小娘子你憔悴死,不妨奴来替你散一回相思。” 清照见盈盈手中信笺,霎儿的心花骤灿,伸手便要去拿。 可那盈盈也是个鬼灵精怪,如今握得清照软肋,怎能不闹臊清照一回 只听盈盈道“小娘子你莫要乱,这不过是个鹅脚蹼子踩出来的花花段。休要急将笺帖儿拈,拆了封皮孜孜看。瞧瞧这日上三竿,你还未把妆奁儿按,待要娘子瞧见,反要怪俺盈盈是个手脚不勤的劳什子蛋。” 清照听着盈盈这段牢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后清照乖巧的转身迈步回房,端坐在梳妆台前道“见她时意穰心劳,不见她时还总被人玩笑。好不容易挨到鱼传尺素,偏生这鬼精灵的盈盈哟,还嫌咱不调脂弄粉,枉用素面空对了白昼莫不是要焚香沐浴,才看得信的” 盈盈早站在清照身后,只见她拈起铅粉盒来道“沐浴焚香倒不必,只是需涂上些铅华,让他知你白俏。” 清照笑回道“铅华已傅,待要如何” 盈盈拈起胭脂匣来道“还须要施上这胭脂来,让他知你赛过桃夭,一脸是妙。” 清照乖等盈盈涂抹,然后道“胭脂已施,待要如何” 盈盈拿起眉笔来道“则要画上几笔来,让他知你眉如远山,眸中是撩。” 清照听到这“撩”字,已是颊上堆臊,哪里还须得那胭脂 但为了信,她强忍者臊意回道“蛾眉既成,待要如何” 盈盈复又拿起胭脂匣来道“终须往唇上点些胭脂,让他知你口脂香,未亲人先倒。” 清照听至此处,脑中不知闪过多少上回她与赵偲亲密接触的画面。 那真真是,细触花有瓣,轻吮复还香。 可惜她那时有些醉了,往深处里的也来不及再试探一回的。 但如今听得盈盈调侃,又真真是让人羞得无地自容起来。 心中不由暗想这死丫头那时不是和哥儿一边玩泥去了么她到底还看到多少 手却早伸了出去,直捏着盈盈的脸道“你看我不撕烂你这没羞没臊的嘴” 盈盈见清照羞恼,忙笑告饶道“小娘子,书上说两军交战不杀使者再说你何曾见传书能瞒过鱼雁你两个两情相悦也不能过河拆桥啊” 清照正是臊恼之时,听盈盈还再取笑,愈是用力的揉捏着盈盈的脸道“你还说” 于是主仆两人闹作一处,早把某呆头鹅的信笺忘在了一边。 待到二人撕扯完毕,清照面上的妆容,也早花作了一团,直惹得盈盈对着清照的脸又是一顿大笑。 清照恼得猛把盈盈推搡,又指使着她赶紧去打水来与自己洁面的。 盈盈出房门后,清照自己照了一回铜镜。 看着那唇上的胭脂糊了一嘴,不由的嘟囔道“还未亲人先倒呢阿偲若要看到我这般,只怕把我当做嗜血的女鬼” 说罢清照又是气又是好笑,便先从绣囊里掏出了绢帕来擦拭一回。 哎真是怕不由春心荡,怪黄莺儿作对,怨粉蝶儿成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却说赵偲想着清照今日会来,昨日早早便睡下,今日起来又是嘱着府中侍女将王府里外打扫清洁一番,又是自己上街去购买各色的瓜果点心。 待赵偲打点好诸事后便在王府后门静候清照的到来。 说来好笑,府中的侍女见赵偲此番如此认真严肃,还以为是要来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毕竟就是端王上门时也不见自家王爷有提前打扫王府之举。 于是侍女们不敢怠慢,卯足劲儿将王府内外洒扫擦拭一番,尤是那王府大门,匾额都擦等锃亮。岂料自家王爷的贵客是从后门而来,真真是恼杀人也。 赵偲自然也希望由前门接清照入府的。 可现在正逢赵煦丧期,且她与清照也还未问媒定亲的,从正门而入实在显眼。 只怕到时候污了清照的名声,所以只得是先委屈清照一回。 说到这,赵偲已在王府后门踱步了十来圈,不由焦虑道“这都日上三竿,怎得还不来莫不是被她爹爹给拘着了” 我知她是颗华光美彩皓镧,恨不得爹娘掌中奇擎观。 莫不是儿时那一盼,她也未必把我往心窝儿里揽。 如今两心相悦,这父母之命又似隔座大山。 罢罢待眼前事了,我必要自晓莺啼破与她厮守到晚。 于是赵偲一回焦、两回叹,终是听得那车轮声近。 抬首一看,只见正驾着驴车往这边赶。 赵偲这一颗心哟,总算是从嗓子眼儿回到心坎。 随后盈盈先从车厢中出来,搀扶着清照下车。 待到清照站稳了身子,方才微抬粉颈望了一回赵偲,心中暗道前次你无礼,我也失了清净。虽然是眼角传情,咱两个口不言心自省。 也不知这两个可恼人的干站着对望了多久。 直到盈盈实在受不住这黏腻气氛,轻咳了几声,赵偲方才反应过来,笑唤清照入府。 踏入睦王府,行一步懒观。 这不似个亲王下榻的金屋,倒似个渊明住过的孤馆。 无甚雕栏玉砌,更无甚朱槿花残。 呀呀这府主人,必是个木头脑瓜子的大闷蛋。 赵偲将清照由后门一路向厅堂里引,一路上颇感羞赧。 她倒也想像赵佶那般,指着棵树、指着块石头都能讲出个所以然。 可无奈她府中现下当真没甚雅致景观,这府就是赵煦当年精装过一番以后她拎包入住的,那当真是比二十一世纪的买房一族还高端。 既不用看图纸也不用包快餐,做个甩手掌柜自有人替她照管。 于是偷懒一时爽,女友来了就火葬场。 赵偲此时本与清照说着她近日来的琐事,忽然眼睛一瞥便看到左前方的红柱上脱了好大一块漆。赵偲忙往那柱前一站,企图用身子遮住那个瑕疵之处。 可清照其实早就看到。她本也无甚在意这些个细枝末节的,岂料赵偲这么一番欲盖弥彰的,倒直是把自己给逗乐了。 赵偲见清照掩唇轻笑,愈发的不好意思起来。 暗叹怪不得维莠隔三差五的便要问自己是不是考虑重新装修漆刷一下王府。 只是赵偲不喜欢大兴土木,也不喜欢那些彩漆的味道,平时更似瞎了眼一般,对这些廊道里的红柱,庭堂里的朽木都视而不见,每日就知道往药圃里头钻。 怪不得赵佶上次来那么嫌弃呢。 赵偲现在终于知道她这王府是多么拿不出手了。 清照见赵偲一脸懊恼的傻模样,都不是心中觉得好笑了,直接便笑了出来,而后道“你遮个什么,不过是块脱漆罢了,我家里好些地方都似这般,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得会在意这些个” 赵偲见清照眼中还有方才灿笑后留下来的点点泪花子,口中轻吐之语又是字字嗔娇。 心中不由道我拿你当这里的女主人啊。 不过这一番脑补,直让赵偲耳臊。 心中又道该死该死,都还没和清照求婚呢怎么就女主人了不过先前好像 清照自然不知道赵偲脑补的那堆花花绿绿的剧情,只是见赵偲忽地呆得都要和那红柱融为一体了,于是悄悄的伸手扯了扯赵偲的衣袖道“呐,你今天唤我来便是来看你府中的柱子的” 赵偲顿时神魂归体,忙道“当然不是我是让你来” 便行过长长廊道,穿过无鱼池沼。 这偌大的睦王府,竟无一处是宝。 再抬首望那水榭洲岛、亭台楼高, 连匾上都是些俗气人起的破名道。 如此怎配得这才女仙蒿 待咱灵光一闪,才想起这府中还有一处值得说道。 于是赵偲将清照引到她自己种出来的“蓬莱仙岛”。 清照方笑道“原来这府中,还藏着桃源一角。” 恰现下药圃中许多果树已开花,正是缤纷时候。 清照细视一回,发现这树的种类虽杂,但多是些果树,于是笑道“古有杏林高手,今有杏林果王” 清照话语刚落,倒轮不到赵偲来个反应,一直跟在后面的盈盈与已经是暗笑起来。 赵偲心里知道清照有意调侃,却免不得也被逗乐一回道“果树不好么这样还省了买瓜果的银钱” 清照见赵偲如此说,便点了点头道“很是、很是。待要再种些青菜,养些鹅苗,你王爷大人还不得再上一回汴京小报” 赵偲原先听清照好似正理儿一道道,谁知最后是个藏了糖儿的闷刀。 让人猛地便想起那次头条,好生羞恼 于是告饶“李小娘子,您莫要嘲笑,待果儿熟了,我第一个与你献宝。” 清照见赵偲吃瘪,心中暗笑,面上还要一本正经道“如此甚好。” 之后几人说说笑笑,没引来这园中蝴蝶闹,倒是引来两只天上青鸟。 “什么事这么好笑也来与我两个说道说道。” 只见李洵与维莠,同抬着个小食案子往园中来。 和盈盈见状忙上去帮忙。 问“要将食案子摆在哪里好。” 李洵回道“这边儿景致不好,摆到江梅树下去罢。” 清照听到这园中有江梅,直是跟着李洵几个去了,赵偲则是笑跟在清照后头。 随后李洵、维莠将食案与果子美酒一类摆放妥帖,又唤清照、赵偲、盈盈、来坐。 清照见这园中江梅开得甚好,心中欢喜,又见那江梅旁架着个秋千,于是笑道“不想此处亦有秋千。” 李洵本正提壶往杯盏中斟酒,听清照一言便放下壶来笑回道“李小娘子家中也有秋千么” 清照笑道“我家庭中有一株我亲手种下的江梅,爹爹怕我在闺中烦闷,故而在江梅下为我架了个秋千。” 李洵闻清照如此说,心中一个埋藏已久的疑惑顿解,故而瞄了一眼赵偲,又拿起杯盏来递与清照道“我们府里这秋千架了许久了,我与阿莠来府中时就有,只是从不见我们王爷蹴秋千呢。” 清照先是伸出双手接过李洵递过来的杯盏,随后侧目望了赵偲一眼。 只见赵偲拿着杯盏正在抿酒观梅,故作听不见李洵、清照的对话一般。 但清照可是把赵偲耳根那点红晕看了个清楚,不过她也不戳穿赵偲,只是拿着杯盏轻笑。 维莠本坐在李洵边上,一边摆放果子,一边听诸人打趣说笑,听到此处亦是顽皮心起,遂唤道“哥儿,我看着园中一个秋千是不顶事了,你需寻个时间来,再架一个才是。” 原自闷头吃着果子,忽闻得维莠一唤,直给噎住。 盈盈坐在清照身边见捶胸顿足的,赶忙递过酒水去让他赶紧把一嘴吃的吞了。 饮下酒后又顺了顺气儿才回道“为何要再架郎君又从不使的。” 维莠先将手中摆弄好果子放到案上,而后笑回道“我看郎君之后必要使的,再说你看着园中蝶儿双飞,便是秋千也该成对。” 听出维莠这话中有门道,可偏生他又不解其意,只得望向赵偲求助。 赵偲此时恨不得做个透明人,好过被李洵、维莠这般打趣的。 转头偷瞄一眼清照,又见清照正一脸含笑的望着自己。 于是赵偲将手中杯盏往案上一放道“阿莠让你架秋千,你就寻个时候架了便是,作甚看我来” 可是没看出来他家郎君现在臊得只想一头扎进酒杯里溺死才好,只傻里傻气道“可这秋千本就是郎君要我架的呀” 一番话可以说是把赵偲公开处刑,李洵与维莠这时已是相对着掩唇偷笑不已。 赵偲羞恼的哟,真是想一棍子把打晕了才好。 正在赵偲与大眼瞪小眼之时,清照却悄悄地伸出手去按在赵偲的手上。 赵偲感到手背上一阵温热,于是侧目眄睐一番。 只见身边人儿花如双脸柳如腰,水眸含情款款笑。 纵她有十分的恼、八分的臊,被这心上人一安抚呀 也是百病全消。 之后清照执壶为斟上一杯道“左右这么大一个地方,便是添上个秋千又妨什么再说我日后说不定经常府里叨扰,哥儿便算是为了我,再架个秋千罢。” 见自家郎君的心头肉给自己斟酒,忙俯身双手捧盏。 闻得清照一番话后,方拨云见日,心中道原来如此。郎君啊郎君,不想你那时心中便有意思,还瞒得我都不知。想来这秋千架应用的是梧桐木,才引来这鸾凰,惹得那相思。 一段小插曲后,众人把盏闲聊,气氛好不融洽。 赵偲怕清照这个小酒鬼饮多了,故一壶酒饮尽了便不唤李洵再添。 清照哪里会注意不到赵偲这点小动作,心中暗嗔赵偲小气,又寻思左右坐着也没酒喝了,不若起来走走。 于是清照起身在药圃里瞎转悠一圈,恰好看到前边丛中有一朵黄色小花正开的绚烂,便缓步走至黄色小花旁蹲了下来,又用指尖戳了戳花瓣,只觉得这花小小一朵,甚是可爱。 清照此时其实已有些神识混沌,故她戳完花瓣后,竟扯下一瓣来放入口中,嚼了几口后只觉得这花甚是难吃的,怎得微甜中还带着苦味,不过细细咀嚼过后,清照又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好似好似再哪里尝过 清照这边还来不及细思,便被赵偲一把拉了起来。 赵偲方才已将李洵几个支走去做其他事情了,故现下拉了清照的手便松不开,又见清照迷迷糊糊的模样,便笑问道“在这做什么呢。” 清照眯了眯眼,笑指着丛里的那朵小黄花道“吃花。” 赵偲闻言却是一惊,忙俯下身来细视那朵花,随后起身皱眉道“我这园里都是些药材,你怎得能乱吃呢” 清照捏了捏赵偲的手道“怎得这个不能吃么” 赵偲先仔仔细细的左右端倪了清照一番,才回道“这是萱草。” 萱草,性平、味甘、微苦,归肝、脾、肾经;有清热利尿,解毒消肿,止血除烦等功效,古人认为食萱草可使人忘忧,故萱草又名忘忧草。 “萱草这个我懂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赵偲见清照还有闲情背诗,还嬉皮笑脸的,气得她捏了捏清照的脸道“你还笑这萱草虽是一味药,但是不能生食,吃了可能会中毒的。走,快随我去药房。” 赵偲说罢急忙将清照拉带至睦王府药房。 入药房后,赵偲将清照安置在椅上,又对清照道“乖乖在这坐着,我去泡一剂解毒散与你。” 清照先是乖乖的点头,待赵偲反身去翻药柜时,清照盯着赵偲的背影,脑中不由得忆起一些画面来。 上回你恁的般胡来,撩拨得人意马心猿、劳神心害。 则看你这纤腰纤背,怎扮得那蠢郎愚郎 这锦肠绣肠,怎怀得那千绪千想 你要咱这诚心痴心,赠与你一世一双。 咱却怕娇羞害,误姻缘;怯言辞,难再讲。 哎这期间可不枉折了你一瓣清香 赵偲本兀自翻拉药柜的抽屉。 待她寻到解毒的药散转过身时,清照忽的便扑了过来,直把她按在药柜上。 赵偲被清照一番偷袭,便呆怔在药柜前。 却见清照用双手圈拉下赵偲的脖颈道“阿偲我要吃药” 随后还不待赵偲有所反应。 清照唇舌早已抵入赵偲口中,把她这味“药”吃了个干净。 便为你出画阁,向药房,学窃玉,试偷香,忘忧草。 忘忧草应在你唇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话说赵佶自登基后之后,倒也是大刀破斧的做了不少事情。 先是将被贬出京的保守派代表韩忠彦召回了汴京,又整顿贬斥了一些改革派,进而平衡了两派势力,又听了韩忠彦的建议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息用兵。 赵佶公开在朝堂上表示,能提出好的建议,或是指出皇帝的过失之人皆可得到赏赐。 之后便有大臣提出“古书有云,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官家既有自修之心,还请将园中的仙鸟灵鹊都悉数放飞,莫要再饲养这些鸣而不做的玩物。” 要知道赵佶最沉迷于绘制花鸟,要他放了那些仙鸟灵鹊,便如同割他的肉一般。 可赵佶也清楚自己现在在朝堂上根基不稳,需要尽量争取到群臣的支持。 所以赵佶只能心中安慰自己,不就是几只鸟么,没有鸟我养花就是了。 于是挥了挥手,百鸟齐飞,从此赵佶的花园中再见不得一只鸟雀。 再来就是赵佶前几日在宫中闲逛,偶然看到一间府库,便问身边的宦者那间府库是作何用途。 宦者恭敬答道“禀官家,那间府库是用来存放各国上贡的毒药与毒物的。” 宋代的皇帝赐死大臣多爱用毒药,故宫中有专门收放这些剧毒的毒药库。 赵佶听宦者如此说,顿敛了眉头道“拆了拆了。如今海晏河清,哪里用得这些个东西。” 宦者听赵佶如此说先是面有难色,可终究是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于是问道“官家,可这府库若是拆了,里面存放的毒物该如何处置” 赵佶原想着命人去荒山野岭挖个大洞来,把这些毒物尽数埋了便是,可转念一想又道“那些个蛇蝎活物一类的尽数都焚烧了,至于其他散剂丸药,尽数送去睦王府,吾另有安排。” 赵佶没想到的是他无意中拆了毒药库,竟让他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赞誉,都说他是个仁君。 细算来,赵佶登基至今也已过了三月。 这日赵佶召赵偲入宫,说有要事相商。 赵偲暗忖必是前几日宫中无故走火之事已查明,于是赶忙入宫。 赵佶这时正在文德殿与知枢密院事曾布商议事务,见赵偲来了便唤赵偲到身侧来坐。 赵偲见曾布在,哪里敢到赵佶身边坐,只是站在曾布身旁道“九哥召我前来,可是前几日那事已经查清了” 赵佶看赵偲不愿与他坐在一处,登时心中有些不悦。 但他也知赵偲素来谨慎小心,恐是碍着曾布的面不敢越矩。 于是赵佶便也忍住没有发作他那小孩脾气,只是神色如常道“查清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女私身放的火。” 私身指的是皇宫中人手不够时,临时从宫外雇佣来的侍女,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临时工。 “十五六岁的女私身她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赵偲敛眉问道。 赵佶冷笑道“圣瑞宫里的私身,自于其他宫里的不同。” 圣瑞宫乃是朱太妃的住处。赵佶如此说,显然意有所指。 赵偲听罢赵佶一番话来,心中已是明晰事态,却是缄默了,不再发声。 赵佶久久未闻赵偲发声,便抬眸看了赵偲一眼道“怎得不说话了” 赵偲笑道“事情既已查明,如今九哥在,曾大人亦在,哪里轮得到我来说长道短” 赵佶听罢白了赵偲一眼,转头问曾布道“曾大人,你觉得这事情该如何处置,追查下去是否妥当” 曾布从方才便一直在观察赵偲的言行反应,只见得赵偲从头至尾皆是神色恬然、不轻举止。 心中暗道这越王,恐非是表面那般菩萨心肠。 面上却是恭敬对着赵佶作了一揖道“以微臣愚见,此事不宜深究。一则,纵是对那私身屈打成招,那朱太妃仍不是能轻易动摇之人;二则,官家初登大宝,若此时非要将这事查得水落石出,朝堂上朱太妃的党羽必人人自危。不若便将走火一事安在那女私身一人身上,先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赵佶听了曾布的主意 ,心中觉得有理。 再看一眼赵偲,也见赵偲对着自己点头眨眼,想是同意曾布的主意。 于是赵佶大笔一挥,判那女私身处以极刑,其他人不再追究责任。 之后赵佶又与曾布讨论了些琐事后方才让曾布先行退下。 待曾布退出了文德殿,赵佶又示意让赵偲到身边来坐。 赵偲却摆手道“不可如此。如今你是君,我是臣。这龙椅断无二人同坐之理。” 赵佶听赵偲如此说,顿时敛眉道“什么话我能坐上这龙椅,还不知道担了你多大的恩。先时说好了有福同享,怎得如今放我一人坐在这位置上若是如此,我也不要这劳什子龙椅” 赵佶说着便起身作势要踢踹龙椅。 赵偲见赵佶痴病又要发作,忙上前拉住赵佶道“是我失言,九哥你莫要着急,莫要着急” 赵佶听赵偲认了错方才安静了一回道“那你坐是不坐” 赵偲不答,只是拉着赵佶行至殿中一张软塌前坐下后才道“若要同坐,坐这里岂不好作甚去坐那闪得人发眩的龙椅。” 赵佶其实也知赵偲顾忌的不无道理,但是自他登基后,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似从前。 以前那些个看他不起的,或是明着笑脸儿,背地里磕碜他的。如今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起。 更不必说自己身边那些个侍候、姬妾,简直是妥帖得令人生腻。 赵佶看着这些怀里不知道揣着几张脸谱的主儿,心中想的是赵偲定与其他人不同。 岂料赵偲也不愿与自己同坐了。 赵佶忍不住长叹一声,心中暗道罢了、罢了,我也知你谨慎,便也莫要让你为难了。 随后赵佶只当是听进了赵偲的话,又故作往日嬉笑痴傻,用手勾着赵偲的脖子道“罢罢,想你这般榆木脑袋,料也是不会知道那椅子的好处,我索性一人独享。” 赵偲并未察觉到赵佶的心思,只是见赵佶面色转暖便自以为无事。 于是也就跳过那龙椅的话题,转而说起其他事来“此次走火既是和圣瑞宫逃不了干系,想那朱太妃还有痴妄。不过朱太妃毕竟是在宫中,搅不起什么大浪花子。不过十三哥那里,还需要安排几个牢靠的盯着。” 赵佶笑道“你不必担心,他们那群人之中,只章惇是个难对付的。如今章惇疲于为九哥修陵,哪里有空。再说那朱太妃,若不是章惇不搭理她,她何至于狗急跳墙,竟派个私身来焚烧宫室。” 赵偲听赵佶如此说,心中微愕道没想到这赵佶,不过才登基三个月,就有如此大的长进。 面上则是点头含笑道“说的很是,他们之中,只需盯着章惇和十三哥即可,其他人不过喽啰。” 赵偲说罢,却见赵佶敛眉挥手道“不谈这些个了,我今日唤你来,是另有事情。” 赵偲不解道“另有事可是要问我,你遣人送来的那些毒药如何处置” 赵佶闻言先是呆愣一晌,而后双手一合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十四啊我和你说,我可是要当仁君之人断然是不会用这些个毒药害人的” 赵偲白了赵佶一眼道“既是如此你将那些毒药烧了便是,送到我这里来作甚我“回春堂”又不需要这些个断肠草、绝情丹。” 赵佶皱眉道“我寻思着这些东西也算得是太宗皇帝传下来的,若是全烧了倒也可惜。再说你医术高超,指不定毒药在你手中也能化害为宝,你道是也不是” 赵偲心想就你送来的那些,吃下去就是肠穿肚烂,还化害为宝呢。 嘴上则是问赵佶道“既不是为了那些毒药,今日唤我来,所为何事” 赵佶见赵偲好一副严肃模样,真真是无趣。 于是拿乔道“诶诶都道偲郎性气朗,先前一副热心肠。俯作揖、赤面庞,央吾与他赐娇娘。岂料如今冷如霜,将人好意皆作荒。伤吾心、断吾肠,娇娘远去背斜阳。” 赵偲听道“娇娘远去”时,心中一抽。 忙对赵佶告饶道“十一哥,是我千万个不是您日理万机、政事繁忙,还得惦记着十四的婚事,是我不识好歹,该死该死” 赵佶见赵偲低头告饶,却只是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无甚情绪道“谁惦记你的婚事了” 赵偲看赵佶那面色不对,顿时心中一凉,直是愁在眉间上,竟也不猜赵佶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赵佶见赵偲这个面色,也不敢继续演戏了,忙对赵偲道“诶诶,我不过玩笑一回你怎得成个皱皮老木头了” 赵偲心中道我真是不敢和你这个皇帝开玩笑了。 面上却是疏了眉头,强装一回笑道“谁老木头了我也不过装着吓你一回罢了” 赵佶却是不信。 他故意凑近了赵偲的面前端倪一回,而后道“以前从不见你为什么着急过,没想到那李小娘子有如此神通。” 赵偲听赵佶如此说,却是忽然没了先前被赵佶调侃时的羞赧,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好。 赵佶却将赵偲的无语当成了羞赧,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今日唤你来,便是要与你商量一回,现下九哥刚去,陵墓也未曾修好,非是与你赐婚的好时候。” 赵偲自是清楚规矩,如今赵煦灵柩未归皇陵,“他”这个做弟弟的,如何能娶妻。 于是赵偲对赵佶点点头道“我怎会不知宫中规矩,再说九哥灵柩还未安置妥帖,我哪里来的心情成亲。” 说到赵煦,赵佶和赵偲面上哀色又起,想赵煦先前待他二人皆是不薄。 赵佶此时也有些疲惫了,便询问赵偲是否要再宫中一同用餐。 赵偲应下后,两人一同用过餐饭,随后赵偲方才出宫回府。 至夜深。 赵偲却是阖眼难眠。 一会儿思忖着以后与赵佶说话时要如同与赵煦说话一般,仔细些、谨慎些,但又恐赵佶察觉之后要犯痴病。 一会儿又在想赵佶如今口口声声要当仁君,是否他已经不似历史上那个赵佶一般了 可若是历史改变了,想是自己也应该消失了才对 所以赵佶还是会变坏么 于是赵偲愈是想,一颗心愈是乱糟糟一片。 反手一砸,直砸在了清照的梅花簪上。 原自赵偲发现自己喜欢上清照之后,每日入睡前,皆要将这梅花簪放在枕边方才好睡。 “想来这簪子,还没还给她呢。”赵偲喃喃自语。 不过想到清照上回在药房里那样那样对自己,自己拿了她一支簪子还算是便宜她了呢 赵偲这个时候可不会考虑什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也不会想起自己后面礼尚往来也把清照“药柜咚”了的事情。 只念着佳人口中涎香,那里管得自己恶模样。 嗅得她一团兰麝芬芳,逗得她袅枝啼动声响。 想起清照那时模样,赵偲愈是不好,可这不好,又与方才不同。 只让人心痒痒。 哎睡不着如翻掌。 思娇羞花解语,念温柔玉有香。 免不得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 怨你不在身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正在赵偲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之时,忽想起一事来。 随后猛地侧身下床,往书案那里一堆翻找。 “原来在这里” 只见赵偲如获至宝一般,从书案底下的卷筒中抽出一个画卷来,而后将画卷打开,平铺在案上。 若凑近看看这画卷上的字迹落款,便可发现赵偲拿出来的原是赵佶去年画与赵偲的装修图纸。 赵偲点起灯来,仔仔细细地将这装修图纸查看一回,顿时心花怒放,感叹赵佶真不愧是个艺术家,对这建筑格局、山水分布,皆是信手画来。 看罢图纸后,赵偲思忖一回,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将王府修缮一番,尽量修缮得清幽些、高雅些,如此才配得清照来住。 主意既定,赵偲一扫方才的郁结憋闷,跃跃欲试起来。恨不得马上鸡叫天明,她好唤李洵、维莠来商量大计。 之后待赵偲挂着黑眼圈、拿着图纸与李洵、维莠合计一番过后,便开始请工匠,购买各色的漆料、木材。 可没等到赵偲将王府修缮完毕,赵煦的陵墓却提前完工。 七月二十二日,天降大雨。 赵偲跟随着送葬队伍,踏上了护送赵煦灵柩回皇陵所在地巩县的路途。 七月三十日,连日的大雨将巩县城外的地面灌得泥泞不堪。 当送葬队伍刚入了巩县的地界时,载着赵煦灵柩的灵车不慎陷入泥坑中。 此时已是深夜,且大雨瓢泼,侍卫们四五个一同用力都未能将灵车自泥坑中推出来。 最后侍卫们只能去与章惇商量一番,待得天亮雨停后再做打算。 章惇看着侍卫们已是面色发白,又一日未曾进食,终于是松了口,让侍卫们先去休息,待明日一早再将灵车从泥坑里抬出来。 而赵偲这时正坐在随行的驴车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暗暗有了盘算。 八月初一,赵煦的灵柩归陵,赵偲与赵煦作了最后的道别。 若有来世,希望赵煦能生在一个温暖之家、身体康健,不再受苦。 当葬礼结束,送葬队伍还需将先帝灵牌依序迎回汴京。 这一来一回,又是大半月的光景。 回到汴京后,赵偲先入宫见了一回赵佶。 随后章惇被御史中丞弹劾,道是章惇受先帝多方眷顾,本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料章惇竟恩将仇报,让先帝的灵柩泡在冰冷的雨水里整整一夜,此乃大罪。 赵佶于是趁机罢了章惇的宰相,又将章惇发配越州。 如此,这朝中最让赵佶、赵偲看不顺眼的眼中钉,就此拔除。 之后向太后依照她先时的承诺,还政赵佶,不再垂帘听政。 赵佶高兴之余,赵偲却仍是提醒他道“向娘娘那里还是要好好侍奉着,如若没有她,自也没有你的今日。” 赵佶如今帝位稍稳,不必似前几个月那般小心翼翼。 要说先前他还觉着这龙椅扎屁股,现下却是觉得这一呼百应的滋味很是过瘾,所以开始有些不把赵偲的话往心里去,只答道“晓得了、晓得了,你也恁的啰嗦。” 赵偲看着赵佶那副模样,终究也是说不出那句你要当一个好皇帝。 只能作揖告退,任那声轻叹,消散在福宁宫中。 出宫后赵偲没急着回府,而是先去“回春堂”坐了坐。 小药童见赵偲来了,蹦跳着的喊着“先生。” 又拿着自己近来切的白芍与赵偲看。 赵偲笑着接过了小药童递来的白芍片,又看了看白芍片厚度,之后摸着小药童的头夸奖他刀工又精进了不少。 小药童被赵偲夸奖,脸上满是得意,跳着去与赵偲点了杯茶来。 赵偲这边刚吃了一口茶时,又听小药童道“先生,昨日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又来找你了哩。” “漂亮的小娘子”赵偲放下茶盏,敛了敛眉问小药童道“是先前那个来铺子里帮忙切药的娘子么” 赵偲话音刚落,只见小药童鼓起来腮道“才不是那孙大娘是个很仙很美的小娘子” 又仙又美 能让这小毛头子记住的,难道是 “那小娘子来时,身后可有人跟着” “有” 问到这里,赵偲便知来寻她的定是清照。 说来自己去巩县前,与她的留书中确实写了自己八月初就能归来,也怪不得她来寻自己了。 不过赵偲注意到小药童话中的那个“又”字,于是继续问小药童道“她先前也来寻过我么” 小药童笑答道“寻过哩一月末那会儿先生你十几日未曾来,那小娘子倒是来寻过你七、八回哩。” 赵偲听小药童如此说,不由愣怔了一晌,之后满心的酸甜莫可名状。 再待赵偲回至王府,王府可谓是焕然一新,就是那“越王府”的匾额都闪闪发亮。 这里顺嘴一提,因为新君登基都要给亲王重新册封,所以赵偲现在已不是睦王,而是越王。 李洵、维莠见赵偲回来,忙领着赵偲到王府里四处转悠了一圈,将新挖的人工湖,新修的小亭榭都一一指给赵偲看。 赵偲见那人工湖里除了湖水,再无甚景致,便觉得有些单调,于是问李洵道“怎得这湖里这么干净的,也不添些景儿。” 还不待李洵回话,只见维莠笑着抢白道“王爷,先前求着您修缮一回王府,您是八头驴都拽不动。现下倒是急得不行这荷苗儿、鱼苗儿都是前日刚放进去的,哪能生得那么快啊” 赵偲听到维莠打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便顾左右而言他道“放了就好、放了就好,我看着湖也挺大的,不若在置放条兰舟,更显雅致。” 李洵先将维莠往身后一拉,又笑着对赵偲应是。 巡过一圈之后,赵偲发现这亭台楼阁的虽是修得极好,但皆未有牌匾,便有些疑惑的问道“怎得都未挂匾” 这次维莠乖巧的没有说话,却听李洵笑道“我与莠儿这两个月每日忙着监工采买,已是费劲了气力,实在起不出什么别致名儿来了。倒是王爷您应该认识不少才思敏捷的可人儿,何劳我与莠儿想破脑袋瓜子呢。” 李洵这番话自然是意有所指,赵偲一听便知,且又觉得李洵说得极其有理,心想是该寻个日子再把某个姑娘抓过来给这些个亭台水榭起名提匾,她若是起得不好,自己就 就怎么样 就和那个姑娘嘴上“过过招” 哦,赵偲你真是个禽兽 李洵与维莠先是见赵偲忽然没了言语,后又见赵偲似是在暗自纠结着什么。 怎得好好的一个人,忽地便一会儿似欢喜、一会儿似忧愁、一会儿似 最后李洵与维莠携手悄悄的离去,生怕被某只呆头鹅的“情流感”给传染了。 之后至深夜,赵偲又独自在床榻上烙烧饼,闻得蝉鸣才反应过来已入夏日。 说到夏日,那便是荔枝膏、冰雪冷元子、鸡头穰沙糖、生淹水木瓜,还有穿着轻薄纱衣的 于是某只鹅趁热打铁,起身书信,邀佳人一游夏日州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最愁苦夏,暑气熏蒸,入夜方觉清凉。 掎裳连襼,马行街北,待得红粉模样。 回忆往昔,去年今夜,参辰不遇星商。 佳期休抛,而今携手,好天良夜,再把州桥望 “阿偲,这是什么” “这是枣糕,你要不要吃一个” “不了,长得怪可爱的,我可舍不得吞进肚子里去。” “” 这是赵偲今夜,第十次挫败。 待要说缘由,还得慢慢道来。 话说原自赵偲返京后,便心急火燎的写信邀清照一游州桥。 岂料李格非亦是与赵偲一同返京,这月余未见妻儿,自是思念,因此归家后日日伴着李迒、清照读书习文,片刻不离。 故赵偲这些日衣带宽减,可那相思病又添。 这般急煎煎的熬了十日,终于等得李格非返太学,清照得以溜出家与她相见。 于是在“回春堂”门前,赵偲来回踱步,只候着清照到来。 说起来赵偲与清照相约的次数也不少,每次赵偲也都是气定神闲的赴约又或是等候清照。 可自打她两个在一起之后,赵偲像是个点着了火的木头一样,愈发淡定不能。一边担心李宅中横生什么变故,导致清照不能出门;一边又想着清照来的路上是否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汴京的治安好虽好,总也有地痞流氓,再说就算没有地痞流氓,要是清照踩着小石子摔着了,那可怎生得了 于是一番胡思乱想后,赵偲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去李宅接清照出门,而不是在这里空等。 这不过一时的光景,在赵偲这里变成了望眼欲穿。 正当赵偲决定往李宅去时,才见自街道的另一头来了一道倩影。 赞夏日好,朦胧薄纱显身娇。 兜的是那杨柳纤腰,衬得是那玉肌白俏。 这一回漫步,兀的让那呆头鹅看得十分饱 却说清照不紧不慢的往“回春堂”走,哪里知道有个人早候她候出一身火来。 待清照走近后,只见赵偲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真是不知是这天气热些,还是赵偲的视线热一些。 赵偲这边饱看一回,见得清照有些发臊了,方才乖乖收回了眼光,笑着迎了上去。 清照见赵偲这傻气模样,真是嗔也不是,怪也不是,只能是丢了赵偲一计眼刀。 赵偲乐颠颠的接住,又想上去拉清照的手,可往前迈了一步后,赵偲忽然反应到现在是在大街上,不好与清照做太过亲昵的动作,于是只得止步于清照面前,又把差点伸出去的手给收了回来。 清照则是见赵偲欲行又止,且那左手颇不自然,再抬头看赵偲的表情,只见得满脸着急。 聪慧如清照,又怎么会猜不到赵偲的心思,只是她两个现下这般,确实不好在人前无礼。 故而清照只是笑看了一回赵偲,随后转身往州桥的方向走去。 赵偲见清照如此,忙上前与清照并肩而行,心中则是叹道这人啊,当真是得一想十。 可正在赵偲自责反思之时,清照却悄悄的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指,勾住了赵偲的左手。 赵偲猛地反应过来,侧目睨了一眼清照,只见清照颊上淡淡檀晕,也不知是被这暑气蒸的,还是被夕阳的余晖映的。 赵偲却是因着清照这小小的举动而心安欢喜,也小小的挪了挪手,用自己左手的小指勾住清照右手的小指。 此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上行人忙着觅食,小贩忙着叫卖,哪里还会去注意她两人小小的动作。 可就是这般微不足道的甜,却让她两人欢欣许久,便是一路上不言不语,这小指上微微的热,也已是让两颗心紧紧相依。 及至州桥北,清照见摊上所售卖的小食饮子,比起先前还要丰富繁杂,一时竟也不知道吃哪个好些。 赵偲却是提前做好了功课。 待我们来看看,赵小姐的夏夜州桥计划首先去吃包子鸡皮,记得替清照吹凉;然后去吃灌汤馒头,记得帮清照吹凉;之后去吃旋煎白羊肠,记得帮清照吹凉;最后如果清照还吃得下东西,就带她去吃秘制爊肉,哦重点一定要记得帮清照吹凉了 原来赵偲自从前次看到李洵对维莠百般呵护之后,一直暗悔自己不够细腻小心。 今夜终于又得了机会,她怎么能不好好表现一番,为了吹出来的气体能快速的扑灭包子上的热气,赵偲昨夜还专门做了吹蜡烛特训,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赵偲的仔细认真,还是显而易见的。 于是某只呆头鹅看着清照一脸迷茫,便兴冲冲的指着售卖包子鸡皮的小摊道“吃包子鸡皮可好” 可赵偲没想到的是,清照上次便是被这个包子鸡皮烫了个舌头生疼,因此对这个食物留下了阴影。况且这暑热时节,谁会想去吃那热气腾腾的包子 故清照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售卖冰雪的摊子道“要吃这个。” 接下来的剧情可想而知,清照吃了冰雪后,又吃了水木瓜、夏月麻婆、水晶皂儿,至于赵偲提议的那些个馒头、爊肉之类的,清照看着那冒着的热气便频频摇头。 直至走向一个售卖枣糕的小摊子,清照见那些个刚出炉的枣糕被做成小动物的形状,甚是可爱的,于是便凑过去瞧了瞧。 赵偲见这是个冒热气的食物,瞬间觉得有戏 可待她都提气准备施展昨天的训练成果时,只见清照敛眉道“不了,长得怪可爱的,我可舍不得吞进肚子里去。” 清照才说罢,赵偲登时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 清照这时方才察觉到赵偲的情绪有些不对,便转过身来问赵偲道“怎得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赵偲那句心里不舒服自然是说不出口,只是怒瞪着清照手中的冰雪丸子。 清照先是得不到赵偲的回应,而后又发现此处乃是几个热门小吃的摆摊处。 她与赵偲停在此,一是挡着人行;二是人声嘈杂,无法正常的说话交流。 清照于是拉了拉赵偲的衣袖,又指了指右前方的一棵大松树。 之后待两人坐于松树下的小石墩上后,清照又问赵偲“阿偲,你是怎得了,可是热着了我看你一路上也没吃甚的,可是不舒服了” 清照这温情软语的,让赵偲十分受用。 只见她别扭一回,又盯了盯清照手上的冰雪丸子道“你吃冰雪丸子。” 清照闻言一愣,随后也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冰雪丸子道“我是吃了,怎得” 赵偲道“你吃水木瓜。” 清照回道“嗯。” 赵偲道“你吃水晶皂儿。” 清照回道“嗯” 赵偲道“你不吃包子” 清照回道“嗯嗯” 清照原先还奇怪赵偲为何开始背诵起她今夜吃过的食物,可当赵偲说她不吃包子,又一脸怨念时,清照方才发现,好似今晚赵偲一路上都在问自己要不要吃馒头、包子、枣糕,而自己好似也拒绝了她一路。 难道阿偲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清照不禁想。 不过清照心知赵偲是个心软呆人,便起身笑道“阿偲,我去买个物什,你在这里等我。” 清照说罢便转身朝小摊子去了,而某个听女友话的傻子,则是乖乖的坐在那里等着,连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 等了不过一会儿,清照便捧着一个用纸包好的食物,坐回赵偲的身边道“阿偲你看,包子鸡皮。” 赵偲看了看那个包子鸡皮,然后微微对清照点了点头。 清照接着将那热乎乎的包子鸡皮举到自己面前道“那我要吃了哟。” 可不待清照一口咬到包子皮儿上,却听赵偲开口道“等等。” 清照听赵偲终于开口,于是乐颠颠的将包子鸡皮递到赵偲面前道“阿偲要先吃么” 赵偲看着清照的眼睛道“先把它掰成两半。” 清照乖乖的将包子鸡皮掰成了两半,又笑着将其中一半递与赵偲道“阿偲诶” 随后只听到清照小小的惊呼,又见赵偲的双手将清照的两手一合,瞬间两半包子鸡皮都被赵偲拢到了清照面前,而后赵偲对着那冒着热气的包子鸡皮一通吹气,待热气消散了一些后,赵偲方笑道“吹凉了,可以吃了。” 清照早被赵偲傻气的举动给整愣了,她只是一边看着赵偲,一边心想方才她吃了那么多又甜又冰的冰雪、甜点,竟都不如不如赵偲甘甜。 阿偲是甜的还带着一点点的苦 清照微眄了一眼赵偲的唇,然后将一半包子鸡皮递到赵偲的唇边道“阿偲吃。” 于是在这州桥街头的松树下,某两个毫不顾忌的甜蜜喂食,全然不知她两个的小跟班正在另一头偷觑。 原来在大松树的不远处,盈盈与一直都在注意清照与赵偲的动向。 一边啃着蟹黄馒头,一边看着赵偲伸头过去咬了一口清照手中的包子鸡皮。 盈盈则是见清照伸手与赵偲喂包子鸡皮,登时敛了眉头。 本是想与盈盈叨叨两句,可一回头便看到盈盈一脸的黑气,于是疑惑的问道“怎得主子们成对儿,你不乐见么” 盈盈闻言先是转头看了一眼,随后开口反问道“你家郎君,会娶我家小娘子么” 想了一回,吞吞吐吐道“郎君定是想娶李小娘子的只是祖宗家法来说李小娘子恐怕是要做” 一番话还未尽述,只听盈盈厉声打断他道“嗤,哪个稀罕当你家郎君的妾” 盈盈说罢后直向那棵松树下走去。 之后只见得盈盈敛着眉头与清照说了些什么,清照先是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赵偲,随后又与赵偲说了两三句话语后,便随盈盈离去了。 远远看到这般状况,忙捻手捻脚的行至赵偲身边道“郎君李小娘子去哪里了” 赵偲视线一直不离清照离去的背影,嘴上答道“盈盈方才过来与她说,明日乃是娘子检查女红功课的日子,让她早些回宅弄针线去。” 因着有方才那段故事,一听便知这不过是盈盈要带走清照所想出来的托词,故又问道“那为何郎君今日不送李小娘子回宅呢” 赵偲皱了皱眉道“非是我不送,只是不待我说话,盈盈便一把将她拉走了。我看着盈盈今日有些古怪,你方才与她说什么了” 迟疑一回道“倒也没说什么” 赵偲其实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注意到的言辞闪烁。 待清照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赵偲才悻悻而归。 看来今夜的相会,并未让赵偲尽兴。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偲又给清照写了几封书信,却未得到清照的回信,赵偲心中隐隐有些疑惑。 这日太阳刚落山,赵偲将一位老者送出医馆后又细细叮嘱了用药事项。 待老者蹒跚离去,赵偲正要转身入医馆时,只听得有人唤住自己道“越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偲听这声音甚是熟识,于是转头一看。 随后只听赵偲诧异道“盈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正说赵偲跟着盈盈一路走街串巷,行至一处无甚人烟的所在。 当盈盈停下脚步时,只听赵偲焦急问道“盈盈,这几日李府中可是有事” 盈盈将赵偲的紧张看在眼里,答道“未曾有事,王爷何来此问。” 赵偲听得李府风平浪静,才稍稍安心,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和颜悦色道“那可是你家小娘子让你来的她近来忙甚呢,怎得回信的工夫都没有” 赵偲话音刚落,却见盈盈狡黠一笑,随后从怀中掏出三封信来道“因为奴未曾将信交与小娘子。” 赵偲看着盈盈手中那三个信封,敛眉不解道“这是为何” 盈盈先是将那三封信收回怀中,而后瞪大了眼睛看向赵偲道“奴想先请问王爷,日后欲如何待我家小娘子” 赵偲未曾稍加思索,笃定道“自然是明媒正娶。” 盈盈观赵偲面上尽是真诚,这才稍稍缓和了语气又道“既是如此,王爷您为何不上门来禀明阿郎与娘子您现下与小娘子这般,与那些私定终身的有何区别” 赵偲本是对盈盈今日的来意与说话的态度满是疑惑,听至此处也算了解盈盈的意图。 于是赵偲认真的解释道“非是我不登门与李大人、李夫人禀明,只是现下我仍在为兄守丧,待丧期过了,我自会登门与李大人提亲。况且我与你家小娘子感情甚笃,又何必急于一时” 盈盈听到赵偲说自己替兄长守丧,不便登门提亲之时还觉得赵偲有些道理。 可待赵偲说出“我与你家小娘子感情甚笃,又何必急于一时”这般话来时,只听盈盈冷嗤道“越王爷呵,奴笑您忒煞心高,好一似金屋殿里藏阿娇。奴只恐您红鸾不利、白虎相冲、赤壁空烧。” 赵偲疑惑道“此话怎讲” 盈盈回道“我家小娘子那模样儿,花比腮庞,花不成妆;玉比肌肪,玉不生光。更不消说那七分儿才学衬上三分儿思量,放眼这汴京,难道只您越王爷一家想上门提亲来您这般不紧不慢,到时其他家的郎君捷足先登,奴只怕您风流变作一团糟,相思害得无分晓。” 赵偲听盈盈说至此处,顿时心中一揪,眉头不由皱紧。 盈盈继续道“再说李家乃是以诗书礼仪治家,似王爷您现下这般,隔三差五的邀着小娘子在汴京各处晃荡,若是被熟人撞见,您要阿郎与娘子如何自处更莫提那日小娘子初次去越王府,您居然让她从后门入,难道我家小娘子,走不得您越王府的正门么” 盈盈这一席话,可说将赵偲一轮子敲醒。 听盈盈一语来相告,满腹痴愚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比上她分毫 赵偲开始不停地反思自己近来行径,又叹自己真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只顾着与清照甜甜蜜蜜互诉衷肠,全然没有顾及清照的处境。 现在是在古代,非是百无禁忌的现代。 既然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古人,自然应该循着古人的礼仪而行。 当然迂腐老套的那些不必去墨守成规,但古人的谦恭、互敬却是值得去遵守的,更不必说清照的父母待清照那般好,自己想要娶他们的女儿,却不提前知会一声,只想着等赵佶赐婚,确实是无礼。想想自己还需替赵煦守丧一年,难道因着家中事,便要慢怠清照么 说来之前专门请清照来家中玩,却怕玷污了清照的名声而让清照走后门。 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更加的欲盖弥彰么 再想清照清照她根本毫不介意 说来那次江梅林重逢时,清照被自己拥入怀中,她也便是乖巧的被自己抱着,全然没有提那些谎言,或者原谅。 之后的日子,她可以说是全然接受了自己女子的身份,就算她没有刻意说什么,但她的疼惜和爱怜,都是在眼神和行动中的。 那次在药房 赵偲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清照最后微微喘着气,在自己耳边笑着说“阿偲纵我是个女孩儿莫说诗词这唇舌之利也少不得你半分我晓得你疼我我也疼你我会待你好” 这般人儿,又怎能不让人想捧在手掌儿里奇擎,心坎儿里温存,眼皮儿上供养 她值得最真心的对待。 而赵偲现在。 迫不及待地想奉上自己的一颗真心。 “今日作甚这么急着唤我来” 清照一边询问赵偲,一边扶着盈盈的手走下驴车来。 “嗯有些东西要与你看。” 赵偲此时心中尽是紧张与忐忑,想着自己一会儿该如何说、如何做。 虽然她这几日已经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了,可还是怕到时自己舌头打结。 清照下了车后方才发现今日驴车是停在了越王府的正门,于是疑惑道“阿偲,怎得是正门” 赵偲先是呼出一口气来,而后认真的看着清照道“是正门,以后只走正门。” 赵偲说罢直接拉住清照的手,携着她踏入越王府中。 方才在王府门前时,清照还未有甚感觉,只是发现王府的匾额已换。 上次她来时还挂的是睦王府,现下已换成了越王府的金字匾额。 可待清照踏入府门后,顿感大不同耶。 眼前庭院里黄莺低飞,湖边水榭上水晶帘影,两边栽种的花草露珠正悬。 清照依稀记得上次这里只有一个小池塘,可现下那小池塘已被改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且湖边系着一只兰舟,兰舟上还摆着一个小案与一个香炉。 这湖虽不至于可以泛舟,但是待得秋日时分,坐于兰舟上焚香阅书,定是一件雅事。 更莫说这湖边柳丝垂翠、落花飘香、轻烟弥漫,远处画栏幽径、潜潜隐隐、悄悄冥冥。 与前次相比,这越王府现下可称得上是个天葩故居。 清照看着这眼前的景致,不禁有些怔然。 待她回过神来望了赵偲一眼,只看到赵偲满面和煦的笑意。 清照于是指着府中一座新修的高楼道“阿偲,那楼修来作何” 赵偲看着清照道“则春来小重楼策杖登,与我那人把天涯望。” 清照笑了笑,又指了指那小亭子道“那小亭子修来作何” 赵偲拉着清照的手顺着回廊往那小亭子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则与她曲阑边把臂行,闲浮生、寻芳径。” 说罢赵偲撩起那亭檐上悬挂着的水晶帘子,只见那亭中置放着一个黑色的石桌子,可桌上却什么都没有。 清照见这亭中陈设十分讲究,可这石桌上竟空无一物,便歪着脑问道“这桌上,怎得什么都没有” 赵偲捏了捏清照的手道“则让那人勤试弦上手,为我奏独幽。” 清照听罢睨了赵偲一眼,小声嘟囔道“真不吃亏,人要得,琴也要得。” 随后又道“方才你说了春,那夏如何” 赵偲故作思忖状,还想了好一会儿。 直到清照掐了掐她的手心,她才笑着说道“嗯到夏来与她追凉院、近水庭、食冰雪、扇扑萤。” “秋日呢” “到秋来入东篱、赏黄菊、看银河、牛女星。” “冬日呢” “冬日啊” 赵偲想到汴京去年的冬日那般寒冷,不由的哆嗦一下,很想与清照说,冬日我们卧床铺困觉好不好 可赵偲看着清照那满眼的期待,只能是心中含苦道“冬日摘疏梅、浸古瓶、欢寻常、乐余剩。” 听至此处,清照怎能不是满心满眼的感动。 可赵偲今日的行迹来得太过突然。 说来清照也曾在心中暗想过她与赵偲会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结为佳偶,或许是官家赐婚,也或许是赵偲与自己约好了便上门来提亲。 但清照没想到赵偲会为了自己,将王府修缮到这般地步。 所以清照现下可说既欢欣期盼着赵偲接下来的话语,又害怕赵偲并非她所想,于是便带着一丝傻气又问道“阿偲,那那你今日这般,是为何呢” “因为” 赵偲现在紧张得心如撞钟,霎的舌头也好似抽筋了一般。 可是她构思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什么时候怂都可以,现在不行。 赵偲不断地在心中暗示自己。 所以她终于捧起了清照的双手,凝着清照的眸子道“三世得来奇缘妙,青春一饷还须早。我正顽愚她正少,她为仙葩我为草。分我一枝梧桐梢,安她半世凤凰巢。” 今日风恰好,摇得水晶帘儿叮当叫。 柳条儿嗖嗖,黄莺儿喳喳,好似初春景儿喧闹。 却看清照那一颗春心已随风至心头,那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还非要不依不饶的嗔道“听你说了这么久,她是谁” 赵偲不答。 只是轻笑着抬起手来,用拇指轻轻拭去清照眼角的泪珠。 而后从怀中掏出那支迟迟未还与清照的梅花簪来,对清照说道“你可愿为我,绾青丝,梳云髻,敷红妆,永不离。” 清照也不答,直夺过了赵偲手中的金簪道“拿着我的金簪向我求亲,越王爷您臊是不臊” 赵偲却是双手叉腰道“不臊,且是十分欢喜。” 赵偲那眉目本就生得人畜无害,此时非要强撑着摆出个流氓面孔来,直把清照逗得掩唇一笑。 之后清照看着赵偲的眼,轻启朱唇道“我先问你的。” 赵偲听清照如此说,顿时有些不解。 可清照用她那幽怨的眼神勾出赵偲的那段记忆。 “阿偲,你娶我可好” 是了,清照早便对自己 只是自己当时没有给她正确的答案。 赵偲思罢正欲开口,可清照却伸出指来抵住了她的唇,笑道“那么我再问一次。阿偲,你可愿为我加玉冠,理云鬓,结同心,永不弃。” “我愿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却说赵偲上回本想早早的将清照给“定下”来,结果却反被清照给“定下”了。 虽然赵偲说出那句“我愿意”时表现得斩钉截铁,不过事后赵偲还是觉得有些郁卒。 原因无他,只因赵偲发现清照近来变得愈发强势起来。 比如先前自己先吻了清照一回,清照反手便吻了回来,瞬间一比一平。 再比如这次明明是自己精心做了安排准备,想要对清照求亲。 结果那句“我愿意”居然不是清照对自己说的,反而是自己 天 赵偲坐在自己房中的书案前不禁掩面。 可偏生清照那种强势霸道哟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呢 明明她之前可软可好欺负了呢 唉 这是赵偲被某个人定下来后的第两百五十六次叹息。 不过,是幸福的叹息。 之后赵偲又不知道在自己房间里暗戳戳的捣鼓什么东西。 直到、维莠、李洵在府中找了好几圈之后才发现,赵偲不见了。 说来以前赵偲虽也常独自一人出门走动,但总会交代一声。 如今这一声不响的人影都没了,惹得李洵几个一顿担心。 后至夕阳西下,李洵与已经准备将府中男丁遣出去寻人时,赵偲才拎着个白白胖胖的东西姗姗归来。 李洵几个赶忙迎了上去,对着赵偲就是一通严肃的批评教育。 赵偲频频道歉,当赵偲双手抱拳俯身作揖认错时,只听“嘎”的一声,李洵几个方才看清原来赵偲手中提着的是一只大白鹅。 当赵偲抬起头来时,刚好与她手中的白鹅面面相觑,顿时让人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鹅来。 后面吃饭时,维莠询问赵偲去哪里了。 赵偲起先是眼神闪躲,后面才说是帮一个小贩卖馒头去了。 听赵偲如此说,吓得筷子落地都没去捡,直问赵偲道“郎君,咱们这府库里的银钱那般多,您何苦上街去卖馒头” 赵偲想了半天,实在没好意思将她去卖炊饼的缘由告诉。 于是赵偲把饭碗一搁,起身离座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回房了,那只鹅你们帮我好生养着。” 当赵偲出饭堂远去之后,只听得一声尖叫“啊” 李洵与维莠被吓了一大跳,忙问道“怎得了” “那只鹅” “鹅鹅怎么了” “那只鹅它在桌下拉屎了” “” 隔日正值李格非休沐。 午前李格非本于书房中吃茶看书,忽然下人来报说是越王爷来了,此时正在门外等候。 李格非不慌不忙地将书册放好后方才出了书房去迎赵偲。 此时李宅的小厮已将赵偲领进了李宅的中庭。 于是当李格非看到赵偲时,只见得赵偲穿得一身齐整,可偏生手上还拎着只肥鹅。 不知道的,怕是会把这越王当作谁家刚入城的亲戚。 再说赵偲现下其实也是甚窘的。 她昨日寻思要来李宅登门拜访一番,偏生想不出带什么见面礼才好,最后天还没亮她便一个人出府去了马行街。 到了马行街后,赵偲溜达了一圈,发现这个时间马行街中只有些贩售昂贵古董字画的店铺是通宵不关门的。 赵偲在店中溜达了一圈,发现有些字画或是书籍的孤本倒也不失为佳礼。 但是似李格非这般高洁气傲的,哪里会受得她这些礼来。 只怕最后讨好不成,还给李格非留下个铜臭酸丁的印象。 说来上次赵偲与盈盈分别之前,也曾虚心的向盈盈请教李格非与王氏的喜好。 可盈盈那丫头偏要考验赵偲一番,只给赵偲留了一句“王爷您若是能成就了会温存的女婿,还怕什么能拘束的爹娘。” 还成就会温存的女婿呢,想来自己文墨不通,也不知道李格非看不看得上自己给他做“女婿”。 “唉” 赵偲最终是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孤本归位,反身离开了古玩字画店。 之后赵偲在马行街中找了家小店买了盆面汤水洗漱了一番,又寻思着要去吃点什么时,先前那个卖馒头的小贩又出现在了赵偲面前。 “王爷您怎么这么早啊用过饭了么,可要吃点馒头” 小贩说着又要拿馒头送赵偲。 赵偲上次白拿了这小贩好几个馒头,心中已是十分亏欠,哪里好意思再白拿的,所以说什么也要与小贩明算账,小贩无法,只得收下了赵偲的铜板,又给赵偲包了两个馒头。 赵偲也不怎么顾形象,就这么站在小贩身边啃起了馒头。 小贩看赵偲似有愁容,便随意关心了赵偲一番,问赵偲可是有烦心之事。 赵偲想着这古人的难题,或许由古人来解最是合适,于是也没客气的问道“敢问若是要去别人家拜访,送些什么好” 小贩一便拿着蒲扇驱赶着蚊虫,一边答道“那要看是谁去谁家,可是有事相求。” 赵偲心中腹诽道有啊,求人家的千金。 嘴上道“我有一从小长大的兄弟,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相看好了人家,这次便是要头次登门拜访,却不知送些什么好。” 小贩听罢一脸经验丰富的答道“这个容易。这第一次见啊,多只是相看一下是否合眼合心,也不必带甚贵重礼品,重在心意二字。像我第一次登门,便送了一只鸡,他们家里非常满意哩。” “送鸡这似乎”赵偲面有难色。 这时有人到摊前来买馒头,小贩一边将馒头包好递与客人,一边与赵偲道“若是觉得一只鸡少了,那便送一只鹅也就够了。” 赵偲看着小贩将卖馒头所得的四个铜板扔入一个小木桶里,便好奇问道“你一日能挣多少” 小贩拿起装铜板的木桶摇了一摇道“少的时候一百来文,多的时候两三百文也是有的。” “那一只鹅,价值几何” “如果是肥鹅,七八十文一只。” “老板能让我帮你卖馒头么” “诶” 最后赵偲拿着小贩给她的八十文钱买了一只和她一样呆的大白鹅,然后拎着鹅站在了李格非的面前。 古人万事以礼为先,虽李格非猜不到赵偲的来意,却仍是作揖行礼后方才问道“越王爷您今日登门拜访,可是有事” 赵偲其实此番来主要是想拜见李格非与王氏一回,顺便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 岂料这紧张过了头,明明是要问候李格非一声,脱口而出的话却是“请李大人将令爱许配与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话说李格非听到赵偲突如其来的话语后先是一愣,随后直板起脸来道“王爷且说说,您凭什么娶我的女儿” 赵偲这边既然话已出口,自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恭恭敬敬道“今日虽是只备了薄礼,但买下这只白鹅的银钱却是我一文一文挣来的。” 李格非听赵偲如此说却未曾稍降辞色,只是冷道“王爷觉得一只鹅便能娶走我的女儿” 赵偲心知李格非绝不是贪图钱财之人,要让李格非松口还需用诚心打动。 于是面色愈加恭敬,俯身作揖道“论京中富贵家,怕青春子弟稀,有多少红粉娇娃为妻室但婚后叹灯昏锦帐郎何在,香烬金炉人未归,渐渐的成憔悴。只不到一年半载,他却早两妇三妻。” 赵偲一番话说罢,见李格非若有所思,便继续道“李大人您慈父心想念着鸾凤配,我愚虽愚总争得几分赤诚。若您将令爱许与我,从今后便有瑶池仙子我也无心觑,只将令爱百纵千随;她若不欢喜,我则满面儿相陪笑,她便要打骂,我也浑身儿是喜。” 赵偲说罢悄悄抬头睨了一眼李格非,只见李格非面色稍缓,她继续趁热打铁道“李大人莫要过虑,令爱是瑶池侣、玉籍仙,德言工貌面面全;我也算东篱伴、蓬莱客,恭俭温良处处谦。此缘若非我,其他岂良缘您若是还寻别个年少轻狂婿,恐不似我这般十分敬重十分礼,只差剜心剖腹来相见。” 要说李格非方才其实觉得赵偲轻慢无礼。 毕竟赵偲既然是为了求娶他的掌上明珠而走这一遭,不说置备什么重礼,总也得携带上官媒来才算的个礼数。 可赵偲不仅是没带媒婆,连婚姻这等大事都是脱口而出。 赵偲这般行径,自然让李格非心中愠怒。 不过当赵偲说到百纵千随、堆笑相陪、德言工貌、恭俭温良时。 李格非虽面色不动,心中其实已是大笑而出,不由暗道好个肉麻、厚脸皮又护短的小子。 其实知女莫若父,清照几斤几两,李格非如何不知。 若要论才学,清照自然算的汴京第一才女。 可若要论女红针线一类,清照就是个吊车尾,更莫说她不爱涂脂抹粉,还动不动贪杯偷溜出家门。 李格非心知自己的女儿便是这般处处不与人同,可现下偏生有个痴人说他的女儿德言工貌俱全,这当然让李格非心中大悦。 再说李格非其实也是个豁达从心之人。他虽崇礼,可也最恨繁文缛节。 似赵偲这般傻气行为,却出人意料的合了李格非的胃口。 于是李格非现下看赵偲,倒也顺眼了不少。 儿孙自有儿孙福哎罢了罢了。 李格非终是缓和了面色“王爷您难得来寒舍一回,不若先吃杯茶。盈盈,唤小娘子过来点茶。” 却说赵偲入府之时,盈盈恰巧听到小厮与李格非禀报之声。 盈盈一边好奇赵偲上门来作何,一边又赶紧去给清照打小报告。 清照那时正气定神闲的执笔作画,听得盈盈来报,惊得本要搁笔的手直按进了砚台中。 之后清照随意的用帕子抹了一回手,便和盈盈一路捻着手脚躲到中庭旁的一棵松树后偷听赵偲与李格非的对话。 直到赵偲那句“百纵千随、堆笑相陪”入了耳中时,清照不知赵偲臊不臊,反正她自己是臊得不行,偏生这时候盈盈还故意用手肘撞了撞清照的肩膀,顺带着一脸坏笑。 清照一羞恼就想去揉盈盈的脸,盈盈却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 清照真是要发作又发作不得,只能任着盈盈取笑。 后面清照与盈盈见李格非面色稍缓,正思着李格非会如何答复赵偲时。 岂料李格非突然唤盈盈来领命,清照趁机将盈盈轻轻推搡了出去,盈盈踉跄一回,嘴上还要故作无事道“唉阿郎奴在这儿哩。” 李格非看盈盈从松树后走出来,却是神色如常,只交代盈盈道“快去唤你小娘子过来。” 盈盈这时顽皮心起,先是作着万福与李格非应是,随后只见盈盈往松树那边走,而后忽的伸手一拉,直把那躲在松树后的某个小耳朵给揪了出来。 清照本想偷偷回房,一会儿装作随盈盈前来的模样。 谁知她正背过身捻起手脚便被拉扯了出去,抬头又见盈盈憋笑看着自己,连骂盈盈的工夫都没有,赶忙规规矩矩的走到李格非身边问安。 李格非早就将清照与盈盈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也不责骂清照慌慌张张的有失体统,只让清照去把茶具拿来,点茶招待赵偲。 清照应“是”后,回房去拿茶具,期间顺便“暴打”了一顿盈盈。 待清照将茶具放在木案上捧入了会客厅时,盈盈则是跟在清照后头一手拿着汤瓶,一手揉着脸。赵偲看到盈盈这般,暗自奇怪盈盈是怎么了。 之后清照正将木案上的茶具摆放到桌上,只听李格非问道“照儿,你的手怎得了” 原来清照方才不甚将手按入砚台中后,只是草草的擦拭了一番,后面急着去拿茶具,也忘了要用皂豆好生搓洗一回,故此时掌中仍留着一团墨迹。 清照暗道不好,可自己爹爹下一秒便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李格非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的手,却发现原来清照右脸颊上也有一滴墨渍,不由暗道这般慌慌张张,你爹还会吃了你的夫婿不成。 叹罢李格非既感无趣,也有些心酸,便转身对赵偲道“看来今日非是点茶的好日子,下官也有些公务还需回书房处理,便由小女陪王爷说说话罢。” 李格非说罢作了一揖,便往门口走去。 可当李格非行至门口时,忽又停了下来,背对着赵偲说道“王爷,下回来,可要带上官媒才算得数。” 赵偲其实在李格非往门口走时,便站起了身子,后面听得李格非话语,忙与清照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具是说不出的欢喜。 李格非虽只是背对,赵偲仍是俯身作揖,恭敬道“是。” 直至李格非的身影消失,赵偲那根绷紧的弦儿方松下来,这才有功夫看一看她未来的娇妻。 待赵偲走近清照,一眼便看到了清照右脸颊上有一滴墨渍,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清照这边也刚松下一口气来,看得赵偲发笑,一脸不解道“怎得了” 盈盈站在清照身侧,忙提醒她“小娘子,你有面上有墨。” 清照一听便捂住脸颊对着赵偲羞恼道“要不是急着出来见你我怎会不许笑” 赵偲笑得退后了几步正要告饶,岂料正好一脚踩在了那只大白鹅身上。 那大白鹅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登时挣开了原本就绑得不甚坚固的绳索,扑飞到赵偲身上。 瞬间在李宅的会客厅中上演了一场人鹅大战。 别看那大白鹅呆头呆脑,被踩疼了也是会啄人的。 赵偲忙着伸手抓鹅,结果鹅没抓牢,倒是撸了一手鹅毛。 清照与盈盈见这鹅毛满天飞的,一时也分不清面前这哪个是赵偲哪个是鹅了,直是在一旁捧腹大笑。 待赵偲制服了大白鹅,捆着拿给李宅的小厮后,这场人鹅大战才算落下帷幕。 后来清照将面上的墨渍清洁干净了,才有心情在中庭与赵偲焚香点茶。 说来前次在端王府时,清照虽与赵佶斗茶斗得如火如荼,但清照那时点出来的茶,赵偲却没逮着喝的机会。 如今清照专门为赵偲点了一回茶,赵偲自是乐颠颠的捧着茶盏喝得开怀。 清照看赵偲一脸欢欣,心中也觉满足。 她便这般呆看了赵偲许久,又托着腮问赵偲道“阿偲你今日是为何” 赵偲捧着茶盏,盯着盏中的汤花道“你问题好多。” 清照微愣一回,心中恼道方才还说还说任我打骂呢现在都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这心里一委屈啊,许久不见的小青蛙又鼓到了腮上。 之后只听得赵偲轻嗤一声,清照忍不住侧目了一回赵偲,赵偲却暗暗的握住了清照的手,且与她十指相扣道“逗你的。” 清照嘴上“哼”了一声,手指却忍不住反扣住赵偲。 赵偲摩挲了一回清照的掌心,认真道“我想与你光明正大的在京中行走,不必特地夜间出门,不走后门,不避行人。” “阿偲”清照低垂着眸子,脸上带着铅粉遮不住的红晕。 “而且” “嗯” “而且我想让京中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嗯” 待清照再转头去看某人时,某人的脸已经要扎进茶盏里头去了。 而那黑色的茶盏,还把某人红到耳根子的脸衬得分明。 后至深夜,李宅书房中。 李格非正气定神闲的在书案前誊写他的新书,反倒是一向温顺平和的王氏却在书案前踱步。 只听王氏一边踱步,一边道“老爷,这照儿是怎得让那越王爷看上的” 李格非埋头道“不知。” “照儿和那越王爷如何认识的” “不知。” “那越王爷何时来下聘” “不知。” “照儿是你女儿么” “不知诶夫人你作甚” 王氏被气得哟,上前便把李格非正在誊抄的那一页纸给揉作了一团,见李格非终于是看着自己说话了,才又道“照儿的终身大事,你怎得如此漠不关心了那越王爷的品性如何,为人如何,怎能不好好问问,便就默许了” 李格非长叹一声将笔一搁放,随后起身伺候着自己的夫人坐下来,一边按揉着王氏的肩膀一边道“夫人哟,这夫人事夫人愁,儿女事儿女忧,夫人你须得休,莫问由,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郎君您拿着只鹅就”目瞪口呆。 “提亲不是应该送大雁么”维莠一脸问号。 “这就是您拿着只鹅就敢上门提亲的理由”李洵不可置信。 赵呆头鹅点头、点头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呆头鹅恼羞成怒“不许笑” 后面不知、维莠、李洵笑了多久,直到李洵发现赵偲已有拿桌上豆腐自尽的倾向的时候,才强忍着笑意道“好了好了莠儿、哥儿,莫笑了。只是王爷,您既是想上门提亲,怎得也不与我和莠儿商量商量,这府库中那么多奇珍异宝,送什么不好,非得送您自哦不非得送只鹅。” 维莠在一旁才忍住笑,又忍不住添油加醋道“我说那李大人脾气真好,这要是我,早拿着扫帚把王爷您轰出来了,拿着只鹅便想去换人家的掌上明珠。” 赵偲托着腮盯着餐桌上的豆腐,委屈道“原先只是想去问候一回李大人可不知怎得就一时脑热” 李洵、维莠可没甚机会见得赵偲脑热模样,如今看着了,心中只道赵偲也是平凡人,这亲切感又多了几分。 则是觉得自家郎君这么忧郁,自己可得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于是将桌上的鸡鱼羊肉一股脑的往赵偲的碗里夹,一边夹一边说“郎君,咱想李大人定是十分中意您的,要不早把您赶出去了不是,如今事情过去就让他过去,待官家赐婚的诏书下来,咱们再好好备一次礼,保准让李小娘子一家都满意。” 赵偲刚回府之时本还是春风得意,谁知刚踏入饭堂里便被抓住“三堂会审”了一番。 当赵偲说到自己拿着鹅便与李格非求娶清照时,李洵几个拍案而起把赵偲猛烈轰炸了一顿。 后面赵偲抱着头说李格非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让清照出来见她。 李洵几个讨论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只怕是李格非不想得罪亲王,表面笑嘻嘻,心里厌唧唧。 赵偲倒不觉得李格非会是个害怕得罪权贵之人,但李格非对自己这个“女婿”满不满意,赵偲还真不确定。 于是在李洵几个的洗脑之下,赵偲开始烦恼怎么讨好李格非才是。 不过现下赵偲听得一言,觉得极有道理。 想来若是李格非不满意自己,虽不至于拿着扫帚把自己赶出去,但绝对不会让清照与自己见面。 再说李格非看着那只大白鹅时,那眼神多么慈祥、多么温和啊,李格非说不定就不喜欢大雁,喜欢鹅呢 赵偲才不承认这是自己坠入爱河,智商归零后所产生的臆想,瞬间便心情转好,端起饭碗大口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想着后天邀清照去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小摊逛逛。 “阿偲。” “嗯” 今日赵偲如同往常一般在“回春堂”门口等候清照,因为候了有一会儿了,所以她开始走起神来,突然听到清照唤她,赵偲东张西望了一回,却没看到清照。 正在赵偲觉得奇怪之时,忽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道“阿偲,我在这儿。” 赵偲往右侧一转,这才看到清照手中拿着一个团扇站在那儿,想是方才她拿着团扇遮住了面,难怪自己没看到她来。 宋时人们外出多会带着把扇子,不过不是为了扇风,而是用来遮面,表达自己现下有要紧事需要去做,如果熟识的人看到自己了也不要上前来闲聊。 清照与赵偲如今也算是见过家长,不必在躲躲藏藏了。 但是平时出来还是要低调一些,清照又不愿意戴帽子,索性拿个团扇遮遮面也就是了。 不过清照对街上的各色小摊都颇感兴趣,见到什么都要伸过头去看看。 赵偲跟在清照后面,被清照跟只乌龟一样小脑袋伸伸缩缩的,忍不住偷笑了一路,又拽着清照往相国寺走。 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可说是汇集了五湖四海的商品,连辽国、西夏这些外邦的商品也十分齐全。 赵偲今日拉着清照来此主要就是为了购物,如今王府修缮好了,但是赵偲卧房中的家具与摆设品都还未换,就等着清照来挑选。 清照来到彩幕露屋义铺时,一眼就相中了一个绘了梅兰竹菊的三折大屏风,赵偲负责跟在后面付款。 这时便不得不感叹存钱是个好习惯,赵偲存了十多年的钱,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不管清照挑选了什么,她都能大喊买买买。 再说清照挑选各色家具时可说是眼光独到,比如那个西夏羊铁灯架和那张雕花树根桌都极具特色。 但当清照挑选饰品时,却是选的一些便宜、简单的款式。 赵偲看着商品有些劣质,于是不解的问道“你不是喜欢那个鹤形的出香么,怎得后面挑的是这个小手炉。” 清照回身将刚买下的小手炉塞进赵偲的怀中道“像是木头或者铁做成的器物总能用很久,所以多花些钱也不防事。但似棋盘、香炉、笔海这类物什,我觉着顺眼便好,若是坏了还能多换些样式,要不整天对着同样的物什,我会写不出新词的” 清照说着还故作困扰的用双手揉头。 赵偲看着清照一路上暗戳戳地用右手手指在左手手心里写写画画,想是肯定偷偷在算账,想替自己省钱。 可当她问起清照时,清照却非得要装作是她想多换些款式的样子。 赵偲于是故意顺着清照的话道“那这么说来还是不成亲的好,你若是将我的老脸看腻了,想要换人了怎么办” 赵偲想着清照肯定会说些甜腻腻的话来哄哄自己,谁知清照抬起手来便扯了扯赵偲的脸道“不会看腻呀,瞧,你这不是会变脸么” 清照说罢便笑着跑到了另一边去,赵偲吃糖不成自然羞恼,抬腿就要去逮清照。 正在赵偲的手快要揪到清照时,清照却停步回身笑道“越王爷。” “啊”赵偲原地刹车。 清照指着赵偲道“男。” 赵偲指着自己道“男” 清照又指了指自己道“女。” 赵偲一脸问号“女” “大防。”清照悠悠的吐出最后两个字,然后又道“越王爷,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以哟。” 说罢清照一脸狡黠的转身往另一个小摊去了,只留赵偲一个人原地憋闷死。 赵偲看着清照那纤巧的背影,心里咬牙切齿道清照照儿你等着洞房花烛那天我一定把你把你呜呜呜 不过赵偲憋闷归憋闷,之后还是得乖乖的跟着清照继续逛街。 两人后面行至一人声鼎沸处,赵偲正奇怪四周怎么都是年轻少女时,只听有人吆喝道“孙仙少女膏,洁面皮子好。玉女桃花粉,抹上赛桃夭。” 原来此处是一个贩卖化妆品的小摊子。 赵偲心想清照平日里对妆奁这类物品好似兴趣不大,正想唤清照到右边那个卖文房四宝的摊子看看。 可当赵偲欲唤清照之时,只见清照直愣愣的看着那个贩卖孙仙少女膏和玉女桃花粉的摊子,这时摊主正在给自己妻子上妆以展示自己产品的功效,别说那妆粉好似还真有点效果,那摊主的妻子怎么说也有三十来岁,精心打扮一番后还真似个二十来岁的少妇,而且那摊主还现场给自己的妻子画眉,恩爱得可说是羡煞旁人。 四周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女们看着摊主这般,都纷纷掏钱买了妆粉和洁面膏,只希望用了产品也能遇到这般良人。 那摊主也是个极会做生意的,对两样商品都买了的客人一概附赠画眉用的黛墨,还说那是在相国寺里开过光的,用了一定能遇到美满的姻缘。 赵偲见清照看得那么认真,便试探性的问“想要么” 清照抬头看了看赵偲,面颊微红的低声道“嗯。” 赵偲“摊主,孙仙少女膏和玉女桃花粉都给我来一份。” 摊主“好嘞诶怎么是个郎君,你在汴京的哪个馆里做事儿啊,是那个很有名的珑阳馆么” 赵偲“” 清照“噗。” 直到夕阳西下,赵偲见清照有些累了,想着今日购物之旅到这里便好。 不过当赵偲将买下来的东西放上驴车遣人送回府时,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于是问清照道“你怎得都未买字画、碑帖、金石这类的没有看着欢喜的” 清照这时正吃着冰雪一脸惬意,听赵偲发问,便歪着脑袋答道“金石是有些趣味,但太过伤财,我想着福田院那些孩子连猪肉都吃不上,哪里还对那些金石买得下手去。况且我两次去端王府,看到那府里的金石碑帖数之不尽,想来你虽不似官家那般好这类器物,但府中绝不会少了这些,我再买岂不是占了地方。” 赵偲正叹自己前世不知修了多少福,才能遇得这般良人时,清照拉着赵偲的手又道;“阿偲,下回我们莫要再吃吃逛逛了,我们去福田院好不好,我想那些孩子了。” 赵偲伸手抹去清照嘴角沾着的糖水道“好,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之后赵偲送清照回李宅,当清照耳边又响起盈盈的叽叽喳喳时,只听清照对盈盈道“盈盈,教我如何梳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八九十阿偲还没到么” “马上就到了,来,拉住我的手。” 赵偲牵着清照继续顺着楼梯往上攀爬,终于来到了塔的第十一层。 “呀这的景儿真好。” 一看到塔壁上有个小小的窗户,方才嘟嘟囔囔的姑娘连汗都懒擦,直凑过去往窗外眺望。 赵偲、清照现在位于汴京开宝寺的开宝寺塔上,这个塔是由宋太宗下令修建,用于供奉吴越国进贡的阿育王佛舍利,也算得汴京一个地标性的建筑。 赵偲与清照今日本是约好了要一同前往福田院的,但是赵偲一早便拉着清照来到开宝寺中,随后又携着清照登塔。 清照居高临下俯瞰风景之余,还不忘询问赵偲“为何带我来这儿” 赵偲携着清照来此,自然不仅仅是为了看风景。 因这开宝寺塔建在地势较高之处,故900年后北宋都城皆被掩埋在黄土之下时,它却仍在地表上巍然屹立。 这是一座能战胜时间、天灾的塔啊。 赵偲抚摸着塔内的砖壁。 如果如果能带着清照回现代或许或许还能带着她还能登上900年后的开宝寺塔领略一番截然不同的风景吧 赵偲望着清照的侧脸,看那微风轻轻拂过她的发丝。 可是回不去了吧。 赵偲回想着自己刚穿越到宋朝时的心情,虽然她在宋朝混得可说是相当不错,可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希望自己一觉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家中那张小沙发上。 然后她可以悠悠地伸个懒腰,当作一切无事发生,继续做她单身“老中医”。 但是现在,赵偲发现自己对身处的是古代或是现代已毫不在意。 只要眼前这个人能在自己身边,在哪里都好,能牵着她的手就好。 她愿意为了清照去学着做一个古人,去彻底的融入古人的生活,而不再是做一个看客。 清照久久未听得赵偲回答她,于是转过头来看赵偲,只见赵偲眸中流光溢彩。 清照不由得伸出手去扣住赵偲,又问“在想什么” 赵偲轻笑一回,倚到清照的身旁去,与清照一同向窗外眺望“我来京也有十余年了,从未好好的看过此处风景,只希望从今以后,你与山河,我都莫要再错过。” 此时日光斜斜的照射在赵偲的面上,清照看着赵偲的侧脸也觉得有些愣神,于是悄悄地、悄悄地把身子靠入赵偲怀中,低若蚊蝇的“嗯”了一声。 之后不知这两人在那窗前看了多久,直到清照的眉头忽然敛起,赵偲因问道“怎得了” 清照用手指了指远处“阿偲,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赵偲看了一眼答道“应是金明池罢。” 金明池位于北宋开封府顺天门外,原是宋太宗开凿来用于训练水师的一个军事基地。 只是南唐被灭后,这金明池顿时没了用处,于是太宗在此修建了亭台楼阁,种上垂柳花木,将金明池改成了供宴游的皇家园林。 现在正是夏日时候,从开宝寺塔远眺便可看到金明池中的驻军将盔甲脱下来胡乱丢弃在岸上,三三两两的在金明池中戏水。 清照看到这般景致,大为不快“这些个兵将,平日里不好生操练,倒知道躲到水中贪凉,怎得不想想他们吃的口粮从哪里来” 赵偲见清照一脸愠怒,忙安抚道“这暑热天气,就是你我这般穿得轻薄的都还苦不堪言,更莫说那厚厚的铠甲,他们兴许就是这会儿下水乘乘凉罢了,你莫要置气。” 清照不同意道“吃不得点苦头,如何当得兵将想是如今看似太平盛世,可这朝廷里暗涌无数,边界上西夏、大辽又虎视眈眈,且我总觉着大辽之外或还有黄雀在后。” 赵偲不得不承认清照的第六感出人意料的准确,也不得不感叹有个忧国忧民的女友令人头大。毕竟总不能直接告诉清照别忧心了,距离金人南下还有二十几年呢,而且跑路用的家伙我都准备好了。 所以赵偲只能运用一回“美人计”。 她悄悄地凑近清照,然后往清照耳边轻轻一吹。 清照本自看着那些个偷懒的士兵正鼓腮生气,忽地一阵暖风拂耳,惹得她一哆嗦,不由地将眼从远景转至近景,跎红着腮来看向赵偲。 赵偲看着清照的羞颜,顿时心中“咯噔”一声,情不自禁地凑到清照的耳畔道“想你。” “什么”清照不解。 “这是方才你问我在想什么的答案。” 明明是肺腑之言,赵偲却说得结结巴巴,说完更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当真是羞杀人也 可是现下赵偲只想转移清照的注意力,不希望清照再这般不开心的忧国忧民。 所以赵偲虽然害羞,却仍是注视着清照。 再说清照虽被赵偲看得耳根发热,却是丝毫不躲,眸子从赵偲的眼,看到赵偲的唇。 想来好久没有吃药了呢 可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 清照移不开眼来,又抽不回身去,心中着实焦急。 正当清照要缓缓合上眼之时,赵偲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清照的右脸颊上“啵唧”一声。 随后赵偲朝向下的楼梯迈了几步,又扶着栏杆回首对清照笑道“此乃佛门清净之地,李小娘子,不可以哟。” 赵偲说罢便往下层楼梯跑去,清照捂脸呆滞一晌,而后恼羞成怒道“阿偲小气鬼” 不过前几日被自己戏耍一回,分分钟便要讨回去,越王爷你是魔鬼么 清照气恼得也顺着楼梯而下,欲要抓住赵偲。 两人嬉闹了一回,最终以赵偲被清照一把抓住,并用小拳头“猛”捶了胸口收场。 正在两人准备离去时,清照忽然发现塔壁上镶嵌着一个一个的小佛像,数量颇多。 赵偲见清照似在数佛像的数量,便捏了捏清照的手道“这些小佛像都是善男信女捐的功德,不如我们也捐两个” 清照的宗教意识其实很薄弱,因为比起神佛,她更笃信人定胜天。 “阿偲信佛么” “不,我一个行医的,又怎会笃信神佛。” “那为什么” “若今生能得有情人,是前世烧了功德香。我愿再发一点志诚心,礼梵宫;剖一段秘密情,祷象王。只愿你我,来生来世也成双。” “那这个佛像的模子,我亲手画好不好” “好。” 午后的福田院,终于不再似午前那般闷热。 清照与赵偲来到东福田院中看望一回孤寡老幼,顺便还带来了冰冰凉凉的水木瓜。 福田院内的孩子们这时刚睡完中觉,正在庭内戏耍。 看到赵偲与清照来了,登时都朝她二人围了过去,见赵偲与清照带了水木瓜来也不争抢,一个一个排着队来拿。 赵偲记得她第一次来到福田院时怕这些孩子吃不饱饭,便打包了不少粥饭馒头过来。 那时这些孩子可说是如饿虎扑食一般的冲了过来分抢食物,没想到这些孩子后来跟着清照读了一月书后,竟真的懂事识礼了, 赵偲不由感慨教育力量真伟大,又想之后可以向赵佶提提建议,在四处福田院内安排些授课的夫子。 “阿偲,你也吃。” 清照这时递来一大块水木瓜,打断了赵偲的思绪。 赵偲笑着接过水木瓜,正要与清照说自己方才所想,却忽然听得叮叮咚咚的敲击声。 “嗯这是什么声音”赵偲环顾了一下四周。 “好像是在炊室那边”清照指了指赵偲身后。 于是两人往厨房那边去,终于发现声音是从厨房门口的水缸里发出来的。 “嗯怎么有个孩子在里面。” 赵偲赶忙把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水缸里抱了出来。 “小弟弟,你怎得躲在里面呢” 清照摸摸小男孩的头,语气柔和的询问。 小男孩毕竟四五岁,还不大会说话,只能含糊的说“猫猫猫猫” 赵偲想了一回道“你是和他们在玩躲猫猫,然后跑到水缸里出不来了对不对” 小男孩却不再回答赵偲的问题,直勾勾的盯着赵偲手里的水木瓜。 赵偲见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忍俊不禁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把这个水木瓜送给你吃好不好。” 小男孩咬着手指,口齿不清道“风封逢生。” “风封逢这是姓还是名”赵偲一脸问号向她的场外智多星女友求救。 清照轻嗤一声道“哪里有这般姓应是这孩子说不清楚,他大抵姓风,名生” “也说不定是姓封我倒是没见过姓逢的。” 于是小男孩便看着眼前两个大人开始讨论起百家姓来,抱着自己的那个哥哥还拿着那个水木瓜在他面前挥来挥去。 最后小男孩忍不住了,对着那个水木瓜就是一口。 随后只听清照惊呼道“阿偲你的衣衫” 赵偲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衫上已是沾了一团黄黄的汁水。 “要不,我陪你回府去换件衣衫” 对于古人来说衣冠整洁是最基本的礼仪,女子自然更喜洁净。 赵偲却是将那小男孩抱到树荫下的石凳上放好,然后起身对清照道“难得来一趟,若是只为着换衣衫便急急的走了,那这些孩子怎么办。” 清照这时才发现刚才埋头吃瓜那些孩子们早已拿好了纸笔,正殷切的看着她。 赵偲则是直接往清照之前授课的那个小房间去,然后在第一排寻了个好座儿坐下来,朝着庭中唤道;“孩子们,过来听课啦。” 之后自然是李先生的授课时间。 清照升级了一下她的讲课内容,先前她讲的是诗经,今日则是讲唐诗。 赵偲坐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又怕当着她身后的小朋友们,于是只能俯身趴着听讲。 可这身子一趴下来,注意力自然集中不了。 赵偲耳边是清照柔柔的讲课声,思绪却早飞去了其他处。 一边想着上回清照选购的那张大屏风摆在哪里好呢,一边又想自己房中那张床太小了,之后还需选张大一点的跋步床,然后还要挂上厚实遮光的帘子,这样她和清照 正在赵偲想入非非之时,清照却忽然走到她面前问道“春草明年绿的下一句是什么” 赵偲脑中此时正上演着新婚三十六幕之我与佳人掩床帘。 这脑中想着不太健康的内容时,嘴巴多半也不听使唤,只听赵偲脱口而出道“王孙是乌龟。” “乌龟”佳人敛眉。 “啊不是”呆子捂脑袋。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正在李先生准备体罚上课不认真的赵同学之时,只听赵同学身侧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念出了正确答案。 赵同学看了一眼身旁,这不是刚才那个躲进水缸,又吃得自己一身木瓜汁的小男孩么 怎么自己的名字都念不好,怎么念起诗来这么顺 赵同学心里碎碎念一阵,又乖乖低头等着挨批。 只见李先生先是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表扬了一番,然后睨了赵同学一眼道“王孙归不归我是不知道了,但是某人趴着的样子,倒是蛮像只小乌龟的。” 随后只听得一阵哄堂大笑,笑得某人恨不得缩回龟壳里去。 后来天色渐晚,赵偲携着清照同孩子们告别,又说好了以后还会来看他们。 待赵偲将清照送到李宅门口时,清照忍不住又批评了赵偲一回,可批评完了又问赵偲那时走神是在想什么。 赵偲顾左右而言他的说想着之后要与官家提提建议,给福田院里备上几个教书先生,果然成功的转移了清照的注意力。 “不仅是先生,应该在备上纸笔,还应该” 某个忧国忧民的姑娘掰着手指头算计。 待她将说道“如果官家允许,可以在增加个教骑射的先生”时,才发现赵偲的脸又离自己好近。 “阿偲” 某个今天在开宝寺塔上被戏耍过的姑娘表示她这次可不会再被骗了。 “其实我今天一直想说” 赵偲看着清照,一脸的考究。 “想说什么” 某个姑娘心里扑通扑通。 “你今天的脸怎么好似比先前都要红” “嘭” 只听得巨大的关门声响,某只呆头鹅,直接被关在了门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九十章 转眼到了九月初,天气仍是闷热。 这日赵偲领清照、盈盈、与福田院里的一群孩子到南熏门外的玉津园游玩。 玉津园又名南御苑,是宋皇室特别修建来饲养奇珍异兽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动物园。 北宋初期时,玉津园在每年春天都会定期开放,供京中百姓踏春游赏。 只是后来这玉津园中的动物越来越多,且又都是些体型庞大的动物,宋政府忧心百姓在踏青的过程中会不慎惊惹到动物造成踩踏事件,于是不再随意开放玉津园供百姓游乐。 赵偲今日能带着一群人来,自然是走了赵佶这个后门。 说来赵佶近来忙着励精图治,每天光是听大臣给他提建议都要从清晨听到傍晚,所以见赵偲来看他时,赵佶本来还感动得欲要拭泪,岂料赵偲来只是为了和他讨个特权。 赵佶一边嚷着要和赵偲一起去玉津园,转头又想自己根本没得空闲去游园观兽,最后只能是恨得牙痒痒的写了个手谕给赵偲,一边写还一边骂赵偲重色轻兄。 赵偲这边先是和赵佶陪笑一回,转头便约着清照去了玉津园,再加上一群小萝卜头,特别像是两个高中生带着一群小学生出门远足。 当然赵偲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出门前总要做点功课,不过赵偲从没去过玉津园,先前只听赵佶说过玉津园内有麒麟,所以不说清照与福田院内的孩子们好奇,赵偲自己也有两三分好奇。 不过好奇归好奇 “这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麒麟啊啊啊你快走开” 这是赵偲今天第九次推开糊在自己脸上的大象鼻子。 “哈哈哈,阿偲,这象好像特别喜欢你。” 清照方才还有些害怕这庞然大物,现在也敢站在大象的身侧与赵偲说话了。 不错,这玉津园中虽然奇珍异兽颇多,但数量最多的就是大象。 当然开封本地并不产大象,这些大象都是归顺大宋的藩国进贡而来的礼物,从宋太祖时期至今,玉津园内已经有五六十头的大象。 除了大象之外,玉津园内还有孔雀、老虎,至于麒麟 “什么麒麟,这分明是长颈鹿” 赵偲忍不住低声碎碎念。 中国古人对没见过的物种都会冠以瑞兽的名号,赵偲今日也算见识到了什么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过看着眼前给大象喂香蕉的姑娘一脸的开心满足 管他什么麒麟凤凰呢,清照开心就好。 再说福田院那群小萝卜头,平日里哪里见过这么多奇特的动物,一个个“哇哇”的乱叫,刚要拿茭草去喂大象,便有驯猴师招呼他们过去看猴戏。 宋时的猴戏已经非常成熟了,更莫说这是皇家园林内的驯猴师,一会儿让猴子做杂耍,一会儿与猴子一同跳舞,看得清照与盈盈乐开了花,福田院里那一堆小萝卜头更是目不转睛。 之后清照有些疲惫,赵偲便拉着清照到园中一处水榭暂歇,至于那群萝卜头就暂时交给、盈盈去看管。 “你先喝杯水。” 赵偲不会点茶,只能倒了杯温水递与清照。 “这水好甜。” 清照眸中有淡淡的倦意,想是方才笑多了,医书上说大笑伤气,清照现下确是有些气力不济,故倚靠在栏边,十分乖觉可人。 赵偲看着清照这般,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又掏出绢帕来给清照擦了擦汗。 待赵偲要收回手时,清照却握住了赵偲的手不让她收回去,赵偲自然不会反抗,任随清照与自己十指相扣。 清照闭目休憩一回,又缓缓启唇问道“阿偲,这园内有多少头象” “听说真宗时有四十多头,现下应有五六十头罢。” 赵偲一边拨弄着清照的发丝,一边回答道。 “五六十头这一年中光是喂养这些象又得费多少银钱” 清照敛起眉儿来,似是问询,又似自言自语。 赵偲见清照如此,心中却是一怔道女儿喜,对镜描眉娇旖旎。女儿乐,得遇良人傍身侧。女儿悲,生不逢时双垂泪。女儿愁,难带吴钩涕泗流。 赵偲心疼清照未生为男子,若清照为男子,那定是梦回吹角又一人,不收燕云誓不还。 但同时,赵偲又无比庆幸清照身为女子。似这般肌如雪、智巧心,瑶池水里揉捏出来的骨肉,又岂是泥做出来的男人可比也正因女子是水做的骨肉,故也悲多愁多,容易流泪。 不过“梨花带雨,蝉露秋枝”之态,却又是女子最动人心魄之处。 赵偲现下,便是被清照忧愁之态,深深吸引。 想要为清照舒展眉头,却又觉得似她这般敛眉愁思的模样极美。 于是忍不住一点一点的靠近 清照正思忖着家国大计,隐隐却察觉到有热气扑面而来。 待她抬眸一盼时,赵偲已经离自己好近好近,近得她抛忧忘愁,只想闭上眼来尝一尝这一味消暑的夏日良药。 就在她二人即将双唇相接之时,只听得一稚气童音道“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清照忙将赵偲推开来,一脸羞赧。 “那你们为什么靠这么近啊” 一只小萝卜头问得很认真。 “你们先生方才被沙迷了眼我正替她吹沙子呢” 赵偲一脸怨念。 之后小萝卜头缠着清照腻歪了好一会儿,兴高采烈的与清照说他方才是如何、如何喂大象的。 清照浅笑着侧耳聆听,面上一丝不耐都无。 赵偲见清照这般,恍然觉得清照好似又长大了一些,隐隐透着母性光辉。 说来清照好似很喜欢孩子可清照与自己又不可能有孩子虽然也可以想点办法比如抱养一个来说是清照生的可是不知道清照是怎么想的呢 赵偲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挺严重的,于是便打发小萝卜头去找拿糖吃。 小孩子一听到有糖吃,当然欢快的便跑开了。 “仔细摔着了。” 清照嘴上习惯性的叮嘱一句,心里却是在意方才那个没完成的事情。 正在清照踌躇着该怎么回到方才的气氛时,赵偲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道“说来从没问过你,你介意我们会没有孩子么” 赵偲这个问题是非常严肃认真的。 岂料清照先是眨巴了一回眼睛似在思忖,而后疑惑道“我不能让你有孩子么” “哈”赵偲一脸问号。 “男人和女人怎么有孩子的”清照歪着脑袋问道。 赵偲见清照如此,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了。 是了,古时候的对女子某些教育是非常被动的,一般也要到女子出嫁的前一天,才会由母亲口授,顺带给你塞点压箱货。而平日里,有关这方面的东西都是隐秘不与人提的。 清照虽然知识丰富,但主要都是看经史子集,对这一类的知识,她不知道也 等等,关键是,现在怎么和清照解释男人女人怎么有孩子的 赵偲抓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最后只能含糊道“你莫管男女如何有孩子的,但是你我不会有孩子,你介意么” 清照想了想,却是揪着赵偲的袖口道“那阿偲喜欢孩子么” “喜欢不吵闹的。”赵偲实话实说。 “小孩子哪有不吵闹的”清照瞥了赵偲一眼。 “那就不喜欢。”赵偲觉得让她偶尔带带小孩子还行,养孩子还是算了。 “那正好,我也不喜欢。”清照一边说,一边伸手替赵偲整了整衣襟。 赵偲却拢住了清照的双手道“你莫要撒谎骗我,我看你甚是喜欢福田院里的孩子。若是你喜欢,我们日后想个法子,抱一个孤儿来养,并非难事。” 清照听赵偲如此说,却是拍了怕赵偲的手背道“我何曾骗过你唔只是说来惭愧我我其实并不喜欢孩子我只是喜欢与他们讲课罢了。” 清照说着好似犯了错的小孩一般,微微的垂着头。 赵偲却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喜欢当授课先生” “嗯。”清照点了点头,又道“昌黎先生有云古之学者必有师。想来我一人言,一人书,终不过沧海一粟。但我若能为师,授人以渔,则桃李满天,无穷尽也。” 赵偲听清照如此说,脑中浮现的便是李格非与晁补之的面庞。 清照好似与赵偲灵犀相同一般,道“说来似我爹与晁公那般,晨时授业,夜来著书,我觉着就很好。诶,我真想做个女先生。” 赵偲见清照一脸的失落,笑着敲了敲清照的脑袋道“你已经是女先生了,如何再做女先生” 清照皱眉瘪嘴道“可是与一群小萝卜头讲课,他们、他们又不似我小时那般聪颖,能听得懂多少来” 赵偲都不知道清照是在嫌弃小萝卜头们笨,还是单纯想自夸了,只能是忍着笑安抚清照道“他们又不似你天赋异禀,三岁能背诗,五岁能赋词。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又没了父母,平日里没人管着。”赵偲说到没了父母时,心中忽然一痛,“你知道么照儿,你不过是与他们说说几句诗,念念几段词,但对他们来说,就好似冬日见阳,冰上送碳一般。人之精气神,在筋在骨,你与他们正了骨,便不用怕他们以后长歪了。” 赵偲说着,隐隐有了鼻音,因为她想起了过世了的爷爷,想着如果她小时候没有爷爷为她正筋骨,她一个没了爸妈的孩子,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 清照听着赵偲的声音隐隐不对,连忙说“我晓得了,我不会嫌那些孩子笨了,你莫要难过好么。” 赵偲不过一时情绪上头,自然也不想让清照担心,便捏了捏清照的脸道“嗯,你莫要嫌弃他们笨了,他们还是幼苗,揠苗助长可不是好事。” 清照忽长叹一声道“说来我不喜欢孩子,还不得怪阿迒,他刚出生时成日成夜的哭闹,长大了也不曾消停。看着他,哪里还想生孩子。” 赵偲将清照搂入怀中,心想清照也不过十七,现在讨论孩子的问题确实是太早。 清照却是拍了拍赵偲的背道“孩子的事以后再谈。阿偲,你应该与官家说一说,这玉津园内养这么多象太过劳民伤财。” 赵偲嘴上应“好”,清照自然心满意足的又靠回赵偲的怀中。 于是气氛又至,非常适合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正当赵偲低下头来靠近清照时,忽然一个圆筒状物体糊到了赵偲的脸上。 随后只听赵偲怒喊道“快来人把这只大象牵走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元符三年十月,汴京郊外的农田中一片繁忙景象。 人说春种、夏长、秋收、冬藏。 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而赵偲也在这个秋天收获了一纸婚书。 “我专门嘱咐人推算了一番,说是来年二月有几天甚宜嫁娶,虽然现在赐婚有些早,但想来你也还须些时日做准备,你觉得如何” 赵佶将草拟好的赐婚诏书递与赵偲观看一番,顺便还念叨着婚前应该做的各类事项。 赵偲看到诏书上“咨尔李氏之长女,特以指婚越王。”的字眼时本是心中欢喜。 可待赵偲听完赵佶说的那一串繁文缛节后,赵偲又觉得头痛不已。 首先赵偲婚前要先行加冠礼,清照则要行及笄礼。 再来因为这是皇室婚礼,级别较高,故需要置备的聘礼、车马极多。 虽然赵佶说了各项事务他会指派专人去做,至于婚服之类的也有后苑作负责,赵偲只需等着来年成亲即可。 但赵偲一想这是她与清照的婚礼,便无法在府中干坐着,恨不得所有环节都亲力亲为,尽善尽美。 而李宅这边接到赵佶的赐婚诏书后,倒是下人比主子开心。 因为赵偲上次的来访,李格非心知赐婚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只是和皇室结成姻亲究竟是福是祸,李格非心中仍是忐忑。 不过婚姻嫁娶总归是喜事一件,且赵偲在京中的名声也是极好的。 故李格非虽未大喜过望,却仍是含笑与王氏盘算着要与女儿置办哪些嫁妆。 之后越王府送来了聘礼,有红罗一百匹、银器一百对、衣料一百身、聘礼银子一万两,此外还有好几箱的文房四宝与字帖一类。 李府则是在收到聘礼的当天便遣人送来了回礼,有各色的绣品、茶叶、面食、水果、美酒和羊肉。 聘礼与回礼互换之后,清照与赵偲就算是正式订婚了,后苑作也派了专人来与清照、赵偲裁量身形,准备制作婚衣。 十月末赵偲来到宗庙前行加冠礼,因行礼过程太过繁琐复杂故不多加赘述,只说赵偲清晨乘车至宗庙,待加冠礼毕已是将近日落。 等到赵偲乘车回王府时,直累瘫在车中,觉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说来赵偲行加冠礼,清照自然看不见。 不过清照行及笄礼,赵偲却是早预谋了要去偷看一番。 古时女子多是十五岁及笄许婚。 清照今年十七,虽一直未许人家,但王氏早已备好了行及笄礼时所要用到的服饰器物。 古时的及笄礼多由母辈主持,再请一个有才德的女性长辈为正宾负责插簪带钗。 因着李格非与晁补之交情甚好,故王氏早将晁补之的妻子杨氏定下,让她与清照及笄。 这日风暖莺声巧啭,珠帘曙影斜穿,正是好天良日。 清晨王氏吩咐着小厮们洒扫了庭院,又嘱咐着丫鬟们将襦裙、曲裾深衣、大袖长裙礼服按顺序分别叠好、衣领朝东,由北向南依次置于席上,席置于庭院东侧。 然后又唤着盈盈赶紧去伺候清照梳妆更衣,务必将采衣、采履穿好了再到东房内等候。 待清照入了东房之后,王氏又急忙唤人奏乐。 礼乐、礼乐。 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华夏的礼乐文明是一个整体,礼乐自然不可分家。 之后王氏与李格非一同立于东面台阶等候宾客。 李格非生来低调,也不喜吵闹,故只邀了晁补之一家前来观礼。 要说这及笄礼比冠礼自然要简单些,却也要换上三次衣服。 初时先着采衣,采衣是女子幼时所着的服饰,色泽纯丽,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着采衣时应穿布鞋,梳双鬟髻。 盈盈此时已将双手盥洗完毕,站在西阶静候。 清照则从东房中走出,至庭中与观礼宾客行礼,然后面向西正坐于笄者席上。 而后盈盈上前为清照将头发梳成双鬟髻,又将梳子放到席子的南边。 却说赵偲早便得知清照今日要行及笄礼,故一早便来到李宅附近候着,直到晁补之一家入了李宅后,赵偲方才现身。 只是赵偲并不在今日宾客名单之中,故李宅的小厮们虽认得赵偲的面容,仍是犹豫要不要放赵偲进去。 赵偲于是一顿好话恳求,李宅的小厮们心想这位是亲王,又是未来的姑爷,也不好得罪的,最后仍是放赵偲进去了。 赵偲本只想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一回也就罢了,但是当她看到清照身穿着淡粉色采衣,梳着双鬟髻端坐在席上之时,霎的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明水,清照仍在那个书摊之前,浅笑盈盈,灵动可人。 是真的过了好久了啊 赵偲想。 那时只知名姓,便不忍你与他孽缘,只配的桑榆惨景,飞鸟各投林。 岂料你我姻缘早定,又何须顾忌旁人,枉费了青春光景。 赵偲柱后暗思量,那身为正宾的杨氏则行至清照面前,高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而后跪坐下来为清照梳头绾发。 待发髻绾罢,杨氏起身回到原位,由盈盈再上前为清照正一正发髻,然后扶清照起身接受宾客的作揖祝贺。 礼毕,清照回了东房,脱下采衣,换上第二套衣服素衣襦裙。 素衣襦裙色浅而素雅,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 清照着好素色襦裙后,缓步出东房,先行至晁补之一家面前行礼,而后面向李格非与王氏深深一拜,此拜意在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 礼毕后,清照再次坐于笄者席上,杨氏再盥手上前,盈盈则在旁奉上发钗。 赵偲远远看着盈盈手中木案上放着的,正是清照从她这里要回去的梅花钗。 那日赵偲拿着这钗与清照求婚,结果把自己赔了不说,连梅花钗都被清照没收了。 后面赵偲央着要与清照戴钗,清照却说这戴钗非是儿戏之事,既还未成亲,这便宜可不能让赵偲随便占去。然后就以要行笄礼为由,将梅花钗带走了。 赵偲对这戴钗之事却是有莫名的执着,想是她那会儿刚捡到这钗时,想是清照之物,便暗戳戳的收了起来,想是日后能做个念想。谁知这梅花钗倒是见证了她两这段不与人说的奇缘,且不知从何时开始,赵偲便在暗想,想着若有一日这梅花钗能戴在清照的头上,也须是自己为她亲手戴上才好。 于是在杨氏执着梅花簪,口里念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然后欲要与清照簪上发钗时,只见赵偲从柱后走出来道“可否由我为她戴钗。” 赵偲一语毕了,中庭里登时鸦雀无声。 王氏与李格非面面相觑,暗怪赵偲今日怎得在此。 晁补之捋了捋胡子,面上带笑,却不发声。 再看清照,早是羞得不敢抬起头来,只坐在笄者席上垂眸不语。 正在这戴钗礼行到一半的尴尬之时,只听杨氏笑道“一个是不怕生的玉树东床,一个是羞抬头的庄重新娘。怕的是流水无情,不恋花香。若要成就这多情的娇婿,还须得个不拘俗的岳丈。” 杨氏说罢也不等李格非发声,只是笑眯眯的唤一旁的小厮奉上清水来与赵偲盥手。 赵偲认认真真的将手盥洗干净,静候杨氏的指示。 杨氏便将那梅花钗递与赵偲,又使了个眼色。 赵偲会意地将梅花钗小心的接过来,而后仔细地为清照戴上。 清照现下对赵偲甚是恼的,倒不是她烦赵偲了,只是这爹娘和晁公都在,赵偲这般做,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哦 这时盈盈上前来与清照象征性的正了正发钗,清照见得盈盈一脸的戏谑,索性破罐子破摔,权当无事发生,起身受礼。 随后清照又回去东房,换上第三套衣服曲裾深衣。 端庄的深衣,是公认的最能体现汉民族女子之美的服饰,象征着花季少女的明丽。 清照着好深衣后出来向晁公展示,然后面向杨氏,行正规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礼毕后清照又坐于笄者席上,杨氏再盥手上前,盈盈则将钗冠奉上,杨氏接过,走到清照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杨氏说罢,盈盈正跪下来替清照拿下梅花钗,随后杨氏正跪下来为清照加钗冠。 赵偲在一旁看着杨氏与清照戴钗冠,心中暗道原来戴上的钗还要拔下来的那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啊难怪李格非与王氏一脸无奈,也难怪晁补之与杨氏偷笑了。 赵偲欲哭无泪,又偷偷看了一眼清照,不想清照也正抬眸看着她。 当然,用的是仿佛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之后清照受礼回东房,换上了最后一套衣服大袖长裙礼服。 隆重的大袖礼衣,彰显的是女子的雍容大气、典雅端丽,也揭示了少女即将脱胎换骨,为人妻子。 赵偲第一次见清照穿这么正式的衣服,这一身大袖礼服再加上那钗冠,真是将清照俏皮之气遮掩得一点也无。 她的小女孩,好似真的长大了啊 是啊,她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好想早一点看到她穿上嫁衣,宜家宜室。 在赵偲恍惚思索之间,清照已将拜礼悉数作罢,正跪在李格非与王氏面前聆听教诲。 李格非与王氏也不过是让清照凡事谨言慎行、三四而后行。 清照则恭敬颔首拜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然后向在场的所有人作揖以示感谢,唯独到赵偲面前时,只听得清照低低的“哼”了一声。 随后李格非与王氏招呼着晁补之和杨氏用饭,一行人笑呵呵的便往饭堂去了。 赵偲则是站在原地对着手指头,不知道自己是离开好,还是不离开好。 正在赵偲抬腿准备离开之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娇嗔“干站在那里作甚,还不过来一起用饭。” 赵偲于是乐颠颠的走向清照,却不知在饭堂的晁补之与杨氏已是将自己定为“奇人”,直打趣李格非招了个佳婿。 真是楸叶满地秋意浓,会看佳婿近乘龙。有缘千年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唉” 良宵静,玉宇无尘。月满庭,偏照孤穹。 想那春分昼夜停,何曾惹恨。落花红满地,料不关愁。 怎奈得这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小娘子,你是怎得了” 盈盈见清照倚着窗儿唉声叹气,于是上前询问。 清照将手中书卷一抛,倚着窗台揉着眉心道“这书,着实无趣。” 原来自清照上月行了及笄礼之后,便开始被王氏拘在家中修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前日是习针织女红,今日是读女诫、女训。 用清照的话来说真真是要闷死人也 盈盈上前将书卷拾起来拍了拍放到书案上去,又将清照拉回坐塌上道“小娘子你瞧瞧,这都是娘子给你寻来的花样,你看这纹路多好呐,你就是不喜欢,总也得学一些,日后还能给越王爷做件衣裳哩。” 清照听盈盈如此说,勉强地收了收脾气,拿起王氏给她准备的绣品花样端详了一回,发现确实都是些难得的花样,看起来又简洁大方极易缝制的,于是乖乖地捻起针线来与盈盈一同刺绣。 再说赵偲自十二月后便见不着清照,心中也觉烦闷。 不过依着古人的规矩,订婚后是要尽量避免见面的。赵偲也心知清照近来在家中习礼,且王氏拘管得紧。她这便宜女婿,哪里敢惹丈母娘,于是只能勤奋写信与清照一诉衷肠,而平时便乖乖在医馆行医,等候佳期。 这日赵偲从“回春堂”出来,欲要往糕点铺去买些清照爱吃的点心再托送去李宅。 正在赵偲行至半路时,恰好遇到几个工人抬着一张跋步床往一店铺里去,这才想起她房中的床到现在都还未换新,遂随着那几个工人进了那店铺一观。 那售卖家私的老板见来者衣冠楚楚,便直认是客人来了,殷勤地向赵偲作揖道“郎君可有什么想买的” 赵偲观这家私铺中售卖的跋步床也有好几种,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问道“这床榻,哪种好些” “郎君是要一人睡,还是” “两人” 赵偲答时有些羞赧。 那家私铺的老板在这京中卖了二十多年的家私,自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极能察言观色。 一见赵偲这般表情,瞬间便猜面前这郎君定是将要娶亲之人,于是笑引着赵偲至一张跋步床前道“这张楠木跋步床,郎君觉得如何。” 赵偲不通家具,只觉得这床的雕花、色泽不差,其他的好处丝毫看不出来,便指着另一张跋步床又问道“这张床与那张,有何分别” 家私铺老板笑答道“那张是杨木做的,这张是楠木做的,就价来说,楠木的金贵些。若要说功用嘛”家私店老板狡黠一笑,又凑近了赵偲的耳畔道“这楠木百子图跋步床乃是京中现下最有名的木匠赛鲁班做的,名为“百子”,自然是专门为了新婚燕尔而设,所以这张床榻的玩法,很多哩。” 赵偲原不懂这家私铺的老板为何卖张床榻都这么神神秘秘的。 但待她听完这床铺的功用之后,先是耳根发热,再是好奇这玩法是什么玩法 最后开始羞恼为什么十八岁的自己要承受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黄暴,虽然她这世加前世都有四十来岁了,但她还是觉得心好累。 而那家私铺的老板看赵偲面上泛红,便又猜这肯定是个初次成婚之人,绝不可能是要二婚的。 一般这初次要成婚的人在购买家私上也会大方些,于是更拼了老命的向赵偲推销,甚至说若赵偲买下这跋步床,便赠送些神秘的小册子与赵偲。 赵偲是骑虎难下,一方面她觉得这张楠木的跋步床甚合眼缘的,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要是买下来,自己倒好似个大色魔一般,踌躇了又踌躇,迟迟难以做下决定。 只待那家私铺的老板欲要向赵偲推荐另一张床榻时,才听赵偲低如蚊蝇道“要这张楠木百子图跋步床。” 之后倏忽间又是冬至,宋人新年守岁,冬至亦要守岁。 这夜维莠张罗着祭祀一类事宜,一边摆放着三牲,一边对赵偲笑道“待到明年这些事务就由李小娘子来做,如此倒也省了我与阿洵不少功夫。” 赵偲拿起一个盘子来递给维莠道“原先你们总提我的终身大事,我还道你们关心我。原来啊,是想我娶个媳妇来替你们做活的” 维莠忙道“哪里有的事我与阿洵真是日夜里念佛,只求王爷您能娶得个贤内助来宜家宜室,这干净的活儿她做,那杀牛宰羊的活儿我与阿洵来做,哪里敢亏待王妃哩。” 此时正在堂内帮衬着擦拭器物,听维莠如此说,笑接道“莠娘子,不是咱儿说你,你瞧瞧你那十指跟青葱似的,别说你拿不动刀,只怕是见了血都要昏过去。” 说罢哈哈大笑,引得赵偲也忍不住笑起来。 维莠这反驳不能,便向李洵投去求助的眼光。 李洵这时正在另一边摆放烛台,见维莠一脸憋屈,于是走到身边亦拿起一个器物来擦拭,一边擦一边道“谁说阿莠不敢拿刀的她那嘴刀子,割起人来可是刀刀见血的。” 李洵说罢掩唇一笑,维莠见李洵不但不帮自己,且还顺道戏谑一回,心想今晚这梁子是结下了。 于是维莠拿起放在一旁的琵琶拨弄了两下,那弦音哦,弹得赵偲老脸一红,也弹得李洵心中一颤,暗道此番休矣,惹了不该惹的小女人。 隔日赵偲参加完例行的祭天仪式后,便邀清照上街采买年货。 说来赵偲与清照上次分别后,近两月未曾见面,故赵偲今日见到清照后,便一直盯着清照看,看得清照红着脸拿着两张门神图遮着自己的面问“哪个好” 赵偲答“你做主便好。” 清照又拿了两个不同的桃符问“哪个好” 赵偲答“你做主便好。” 待清照再拿起两个桃板时,都懒得发问了,直道“选右边这个。” 说罢瞥了一眼赵偲嗔道“你怎得都我做主” 赵偲笑答道“求亲时我便与李大人说了,日后大事小事都由李小娘子做主,我只求与她插戴些首饰,执料些饮食,便觉福共天齐了。” “油嘴滑舌,不知跟谁学的” 清照嘴上嫌弃一番,又故作不理赵偲只仔细挑选年货,其实心里早甜开了一片。 待年货采购得差不多时,赵偲想应再挑选一份送去李府的,于是又额外采买了一堆年货,连泡屠苏酒所用的腊药都买了好几包,全塞给清照让她带回家去。 这冬至一过,腊八除夕便接踵而至,又糊里糊涂的过完了新年。 赵偲现在只盼着正月十五早些来到,她好携着清照的手再去逛一回灯会。 岂料就在赵偲与清照写信约好正月十五往御街看灯之时,正月十三日一早,宫中竟传来了噩耗,道是向太后薨逝了。 说来向太后历经神宗、哲宗朝,已算得上高龄,故赵偲除了有些叹惋之外,倒也谈不上十分伤心。比起后面需要应付的守灵及葬礼,赵偲更忧心她与清照的婚期是否会被影响。 这时便不得不说赵佶还是极通人情的,专门私下与赵偲道向娘娘临终前曾交代,后事一切从简,切勿扰民,犹是不能再耽搁你的婚事。且既以指婚,又选好了吉日了,自当君无戏言,婚礼到时还是如期举行。 赵偲松了口气之余,还得穿上孝服日夜在向太后中守灵祭奠。 也因为向太后这突如其来的薨逝,赵偲与清照的元宵节约会计划就此泡汤。 不过对于即将成亲的两人来说,自然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手卷真珠上玉钩,重重步障罩红楼。 青鸟来传云外信,情悠悠。 “小娘子,越王爷送东西来催妆啦” 盈盈两手提满了东西,往清照房里去。 宋时在婚礼的前两天,夫家需要送些东西与妻家作为“催妆”,一般送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等饰品脂粉。 “她又送什么来” 赵偲其实隔三差五便遣人往李府送东西,不过多是送些糕饼果子,也不敢太过铺张浪费招李格非嫌弃。 “都是些精巧的首饰哩,小娘子你瞧,还有把扇子。” 盈盈将一把团扇递与清照。 清照接过扇子来端详一番,只见上面写着“五子二女”四字,想是礼官的手笔,以求婚后多子多福之意。 我要是与阿偲成亲之后真生个五子二女,我倒是不打紧,只怕阿偲会吓昏过去。 清照想起上回她问赵偲“男人和女人怎么有孩子”时,赵偲那一脸憋屈模样就觉得好笑。 于是拿五子二女扇掩住唇来,“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这么多好看的钗你不看,倒拿着把扇子傻乐。” 盈盈见清照拿着把扇子傻开心,一脸的嫌弃。 “回礼送去了么” 清照将团扇放到梳妆桌上,又打开赵偲送来的胭脂嗅了嗅。 “已经嘱人送去了,诶小娘子,你试试这胭脂给我瞧瞧。” 盈盈觉得赵偲送来的胭脂水粉定是不俗,指不定就是皇宫里的御用货物,便催着清照试妆。 清照近来好好恶补了一番上妆技巧,现下给自己略施粉黛已不成问题,捻了些胭脂往面上一抹,道“如何,好看么” 盈盈上前将清照转过身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小娘子,你说说这是不是名师出高徒,我不过略加点拨,你现下抹胭脂就像模像样了,你这番打扮,这脸愈显得吹弹得破哩” 清照笑打了盈盈一回道“顽皮盈盈休啰嗦,当着人面信口开河” “信什么口开什么河奴只听过精卫填海从没听过盈盈开河。” 盈盈摆了摆手,一脸无辜。 “愈发伶牙俐齿”清照捏了捏盈盈的脸,“对了,你明日可是要去阿偲府里铺床” 宋时新人结婚前一天,妻家需要遣女婢至夫家“铺床”,其实就是布置新房。 宋人认为夫家必须新房的家具,而布匹制作的物件则应由妻家准备。 “是哩,帐幔、毡褥、小娘子四季的衣裳都准备好哩。” 隔日盈盈奉命往越王府中铺床,待盈盈将赵偲的房间装饰得红通通一片后,维莠刚好端着茶来与盈盈吃。 “快来吃杯茶。” 明日清照便要嫁进越王府了,盈盈是清照的贴身婢子,维莠自也将盈盈看做家人一般。 “茶不急吃,阿莠你快帮我看看,这帐幔可挂得正了。” 盈盈将维莠递与她的茶先置在桌上,拉着维莠往床边去。 “挂得甚好,依我看着结也系得巧,不愧是盈盈。” 维莠甚是佩服盈盈的巧手。 “为了我家小娘子,这都是应该的。” 盈盈又环视了一圈,觉得无甚错漏了,便拉着维莠又回到桌前,拿起茶来吃。 可盈盈刚吃了两口茶,忽问维莠道“说来这房里的柜子,可稳妥” 维莠被盈盈猛地一问,原还有些懵神,可待她细想一番后,便掩唇笑道“放心,肯定稳妥。” 赵偲此时本在林太妃的灵位前供香,明日她与清照拜堂,这能担得起高堂的,也就是林太妃的灵位了。 待赵偲将三支香规规矩矩的插入香炉后,忽然猛打了一个喷嚏,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 到了婚礼当日,赵偲一早便起身洗漱整装,光是亲王那一身行头,穿戴起来便要费上一、二个时辰。 李洵在一旁帮着赵偲把婚衣穿好,又张罗着洞房里须摆放的酒菜,蔬果那一类自不必多说,最重要的合卺酒与酒杯也得仔细摆放。 古人的婚礼均是在傍晚举行,故“婚礼”一词原作“昏礼”。 即黄昏时段举行,取其阴阳交替有渐之义,故迎亲也在傍晚。 赵偲系好玉带,戴好花冠之后,便骑上白马,领着近千人的迎亲队伍往李宅去。 清照这时正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绣长尾山鸡、浅红色袖子的嫁衣,跪在爹娘面前受训。 李格非对清照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王氏则是一边整理着清照的凤冠和披肩,一边教导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清照一一颔首应下后,清照的婶婶、姑姑便将清照送到闺房前,此时已能听到宅外传来的喜乐吹奏声,李格非急忙往正门去,王氏则是拿起红盖头为清照罩上。 赵偲到了李宅附近后便下了马,一路步行至李宅以示对李格非的敬重。 李宅门前候命的小厮见赵偲即将行至门前,大声唤“新郎来咯” 李格非马上遣人招待与赵偲同行乐人和歌姬,每人都能得一盏酒、一匹绸,还有各种下酒的小果子。 待乐人与歌姬将酒饮罢,方又开始演奏喜乐,意在催促新娘上车。 其实古人娶妻多用轿,但清照不喜乘轿,故赵偲专门找了五匹白马来拉车。 王氏抚着清照的手,将清照交到了赵偲手里,又含着泪嘱咐道“王爷,你一定要好好待照儿。” 赵偲才握住清照的手,便隐隐感觉到清照微微颤了一下,想是王氏这般,清照亦心有戚戚焉。 赵偲于是扣紧清照的手,又认真的回答王氏道“我定会敬她、爱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王氏露出笑来点了点头,又催促赵偲赶紧扶清照上车。 待清照在车上坐稳后,车夫开始起哄道“不给赏来马不动,不给赏来轮不移。” 赵偲早有准备,唤着上来给车夫一人赏了五百钱,这才车动轮行,载着新娘子一路奏乐还府。 马车一路行至越王府门口,在清照要下车前,乐人、歌姬、还有跟随者赵偲前去迎亲的众人开始唱着歌谣讨赏“桃夭红脸添新妆,之子于归美娇娘。不给赏来不入房,不给赏来不拜堂。” 幸而李洵与维莠早便做好准备,唤着越王府的小厮们出来派发礼物和赏钱,只要是跟着赵偲前去迎亲的,皆可以领一个彩锦礼盒并五百钱。 李洵、维莠在这边指挥着小厮们干活,那边宫中派来的卜师则在越王府门前抛洒炒米、豆子、小果子、铜钱,只要是来凑热闹的百姓皆可来一沾喜气。 待将诸人都安抚好了,赵偲方才撩开马车上挂着的珠帘,扶清照下车。 马车到越王府这一路都早已铺上了地毯,宋人喜用绿色的地毯迎亲而不是红色。 下车后清照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往越王府中走,前面有一个歌姬执着蜡烛以光源为清照引路,盈盈则是拿着一面镜子倒着向前走,意在为清照辟邪。 随后清照跨过马鞍,被众人迎入洞房。 根据宋人的习俗,将新娘迎入家中后要先扶她到床边坐下,新郎则要斟酒招待新娘的家属。 清照在床边坐定后,盈盈便走到赵偲的面前问“王爷,您可准备好了” 赵偲心想盈盈应是问她做好拜堂的准备了么,于是点着头笑道“自是准备好了。” 盈盈掩唇笑道“既然准备好了,那上去吧” “上去上哪里去”赵偲一脸疑惑。 盈盈笑指着一边的柜子道“自然是上柜子去,你要上柜子与小娘子的婶子、姑子倒酒。” “这我” 赵偲根本不知宋人成亲还有这等习俗,于是转过头去看了李洵与维莠一眼,只见李洵、维莠两人正躲在帐后偷笑。 赵偲霎的便知道自己昨日那不祥的预感是从何而来了,但是她只能一边心酸,一边往柜子上爬,有什么冤仇,总也要等新婚之夜过去再来算账。 等到赵偲颤颤悠悠地爬上木柜后,盈盈笑着给赵偲递过酒壶去,让赵偲由上至下给女姻亲们斟酒。 直到王氏笑着站出来替赵偲说情之后,赵偲才得以从柜子上下来,与清照共牵着一条红色的彩绸,前去正厅拜堂。 今日赵偲特请了晁补之做她婚礼的主婚人,故由晁补之主持赵偲与清照的拜堂礼,只听晁补之道“一拜天地,拜东王公、西王母;二拜高堂、祖宗灵位。” 当晁补之念道“夫妻对拜”时,赵偲攥着红彩绸的手都在颤抖。 想是当初心里细思、口中念想,没想到今日真的成了。 方才对天地,对神明那一番膜拜是虚,只有面前这个人才值得她虔诚一拜,归途收心。 赵偲与清照拜堂礼毕,便有宦者来报,说是赵官家赐九盏宴会,祝越王爷、王妃百年好合,千岁无忧。 随后开宴酬宾,清照先由盈盈及其他丫鬟扶回房去,赵偲则还需招待一番宾客。 正在赵偲对着酒杯头疼之时,救星赵佶从天而降。 赵佶其实近来甚是忙碌,只因着今日是赵偲大喜之日,故他好不容易挪出了些时间,亲自来与赵偲道贺。 赵佶这一入门来,话也没多说,手一抬便有宦者会意递上酒盏,赵佶执盏笑看赵偲一眼,赵偲也会意的与他对饮了一杯。 一杯下肚后赵佶龙颜大悦,开始拍着赵偲的肩膀,说着赵偲今日能成婚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又说今日乃是越王的洞房花烛夜,不许将越王灌醉,要敬酒的先来敬他一杯。 在场宾客里多也是些老面孔,毕竟赵佶与赵偲的人脉向来共用。 这些人以前见惯了赵佶这幅模样,只是现在赵佶当上皇帝了,哪个还敢来灌醉当今天子。 于是方才还殷勤举杯向赵偲敬酒的宾客,现下都埋头吃起菜来,毕竟这官家赐的九盏宴,可不是随便能吃到的。 而赵偲也托了赵佶的福,不至于在新婚之夜,醉成一滩烂泥。 再说这婚宴少了酒,自然很快便结束。 宴席用罢后,赵佶略有深意的看了赵偲一眼,随后领着众人离去。 这时问赵偲能洞房了么 当然不能,因为赵偲与清照还须行同食礼。 宾客散去后赵偲被一群人簇拥着往洞房去,之后晁补之往新床上撒米、钱、水果、糖果一类,寓意婚后生活多财、多子、多福。 晁补之一边撒一边吟唱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珠来入掌中。” 说来晁补之明明唱的是新婚祝曲,但是老先生的唱功实在不怎么样,且年纪大了这嗓子自然也甜美不起来了,直听的在场的人们面上含笑心中带苦。 这时维莠忍不住唱出了最后一句“撒帐后,夫妇和谐长相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最后这句“莫作河东狮子吼。”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之后众人催促着赵偲去掀清照的盖头,赵偲坐到清照身边,然后轻轻地掀起了清照的盖头。 霎时。但见翠幄金屏灿烂。宝珰玉佩铿锵。珊瑚枕上绣鸳鸯。花底香风荡漾。玉琐平铺纨袴。青墀鼎沸丝簧。洞房花烛夜荣煌。争看神仙仪仗。 这洞房红红火火烧一片,这佳人恬恬淡淡一团儿香。 赵偲暗想莫怪这古时造“安”字,是将女子置于屋内,这家中若无一个令人称心的女子,如何能安原来道吾心安处是吾乡,今日才知吾心安处是她乡。 清照见赵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这脸啊,臊得连御用的胭脂都遮不住。 但她亦回望着赵偲,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见到赵偲的面了,从今夜起,她们便能日日相见了,这怎能不让人心旌摇曳。 晁补之本是无意打扰新人浓情蜜意的,不过要是再放任这两人对望下去,他这把老骨头倒要受不住这漫漫长夜了,于是赶紧唤盈盈将打着同心结的酒杯拿来让新人行合衾礼。 盈盈笑嘻嘻的将酒杯奉道赵偲与清照面前道“来喝交杯酒哩” 赵偲与清照这才将黏在一起的视线扯开了,一齐执盏,绕腕,对饮。 之后维莠走上前去,为赵偲与清照结发,一边仔细地将赵偲与清照的青丝编系在一起,一边唱道“窃以窈窕佳人。委实兰房之秀。象贤庶士。乃为席上之珍。迩者神相其成。天作之合。一双两好。绸缪宜合于瑟琴。二姓百年。燕婉喜谐乎伉俪。哕哕兮桐冈之凤。关关焉河上之鸠。于以采藻。于以采苹。克谨蒸尝之荐。载弄之璋。载弄之瓦。早膺莞簟之祥。伏愿姑嫜交庆。家室攸宜。螽斯秩秩。麟趾振振。” 待维莠唱罢,又用红绳将编好的发结扎好后,便退了下去。 赵偲随后羞赧地抬起手道“请放帘。” 然后几个女眷笑嘻嘻地替新人将卧室的帘幕放下来,而后一边退出新房一边又唱“带结同心花共蒂。联袂酳金巵。瑟琴在御。夫唱妇相随。偕老百年期。” 等歌声渐行渐远,又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清照与赵偲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唉,累死我了。” 清照小声嘟囔。 “你累你不就一直坐在这等我么” 赵偲捏了捏清照的鼻子,嘲笑了她一番。 “哼,早知合改让你嫁我,让你顶着这九翚四凤冠一整天,我看你累不累。” 清照一口咬住赵偲的手。 “嘶诶你没听阿莠方才唱得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怎得才刚进门来,你便要咬人” 赵偲委屈。 “你说谁是河东狮嗯” 清照扔了赵偲一计眼刀,谁知赵偲忽然伸手过来将清照的脸一顿揉,然后道:“是是,你不是河东狮,是个花脸猫。” 赵偲惹了清照后便想跑,却忘了她两个现在头发还系在一处,刚起身来便被头发扯了回去。 “哎哟” 赵偲直倒进清照怀中。 “你还要往哪里跑” 清照低头看着赵偲,浅笑盈盈。 “我不跑。” 赵偲直要腻死在清照的眸中,仰头便吻住了清照的唇。 之后一番你来我往,不知这般摩梭了几时,直至分开,两人皆是气喘不已。 赵偲用手指抚过清照的唇边笑道“这下真是花猫了。” 说罢赵偲抬手欲要解开与清照系一处的发结,清照忙嗔道“你作甚” 赵偲眨了眨眼道“把发解开来,我好帮你把这凤冠卸了,这妆也得卸了。”赵偲说着摸了摸清照的脸,“今日几时起的身累不累” 清照笑着将赵偲头上的花冠取了下来道“我累你就不累么,这花冠可不比凤冠轻多少。” “我是出门时才戴上的,你怕是今日睡醒便不得安生,不行,我得赶紧帮你把这凤冠给卸了。”赵偲说着便要拉清照去梳妆台。 “笨。”清照嗔了赵偲一声,又拉着赵偲的手来到桌边。 “这是你我的结发,怎能随意解开来的”清照拿起桌上一把系着红色带的剪子,将编系好的结发剪下后道“这叫剪香云为盟。” 清照抚了抚那发结,又拿出个绣着并蒂莲的小锦囊,将这发结仔细的装进去后递与赵偲道“喏,给你,你得好好带着,常则不要离了前后,紧紧的贴着皮肉。” 赵偲将锦囊攥在手中,又将清照搂进怀里问道“贴着皮肉便怎么样” “不信你不想我温柔。”清照说罢掩唇一笑,又捏了捏赵偲的腰道“郎君,你可要恪守妇道,勿以他日见弃,使奴有白头之叹。” 赵偲听出了清照这番话不过是打俏之意,于是她扣住清照的手,又靠近清照的耳畔道“娘子。” 其实方才清照唤的那声“郎君”,就是为了换得赵偲这声“娘子”。 可当赵偲真的说出口了,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直把头埋进赵偲怀中不语。 赵偲低头看着怀中的这一只小鸵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便这般搂着清照行至梳妆台前道“娘子,让我为你把凤冠卸了可好” 小鸵鸟不为所动。 “你若是乖乖的让我把这凤冠卸了我就” 赵偲开始试着与小鸵鸟谈条件。 “就” 小鸵鸟的脑袋微微从“土中”探出来。 “我就当你一辈子的张敞。” “当真” “自然是真。” 赵偲刚说罢,便见清照笑嘻嘻的放开自己,又乖巧的坐到梳妆镜前。 “娘子大人,你当真是不吃亏的。” 赵偲语气中带着化不开的宠溺,手上则开始为清照卸下凤冠来。 “阿偲,你好熟练。” 清照看赵偲卸下珠钗的速度极快,心中十分诧异。 “我料想过有这一天,所以先和阿莠取过经。” 赵偲将拆下来的发钗好生放入妆奁中,以便清照日后取用。 “这么说,你早便想着与我洞房花烛咯” 清照盯着铜镜中的赵偲。 “嗯。” 赵偲将凤冠卸了下来,摆到一边去,着手替清照卸妆。 但赵偲却不知,她这一声“嗯”,惹得清照心猿意马、坐立难安起来。 待赵偲再用温帕子为清照洁过一次面后,终于是将铅粉、胭脂尽数擦去。 还是不化大浓妆的好啊。 赵偲用手指抚过清照的脸道“经珠不动凝双眉,铅华消尽见天真。” 赵偲正等着清照的回应,可清照却忽然道“阿偲,你替我拿盆热水来好么” “除了热水你可要吃点什么你今天可用过饭了” 赵偲想着去热点东西来与清照吃。 “不用,你拿盆热水与我就好。” 清照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好,那你等我回来。” 赵偲其实完全可以大声唤丫鬟或者盈盈送热水进来,毕竟盈盈的房间就安排在不远处。 不过赵偲想现下已晚,大伙儿为了她今日的婚礼也忙了一整日了,索性也就亲自去打水。 等到赵偲出了房门后,清照反过身来张望一回,然后急急地脱下自己的鞋来捧在手中看。 “这是怎么做的” 清照叹息一声,将鞋子放回地上,满心踌躇。 原来昨夜王氏按着规矩秘授了清照一些夫妻之事,可清照想她与阿偲都是女子,应是用不到夫妻那一套,故也没认真听王氏讲了什么。 今日王氏为清照着嫁衣时又俯身至清照耳畔道“这鞋是为娘赠你的压箱之宝,你若是还不懂,记得洞房前看一回,也就是了。” 可待清照看罢,顿时更不懂了。 “阿偲还等着与我洞房呢,这可如何是好” 清照很是烦恼。 不过不管清照现下有多烦恼,赵偲很快便拿着热水回来了。 “我将热水放在屏风后面,你快过来盥洗一番,把衣裳换下来吧。” 赵偲的意思不过是让清照将嫁衣换下来,不过这话到了清照的耳中,又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清照于是在梳妆桌前磨蹭半晌,未有动静。 赵偲那边却已拉开的衣袍的系带,将大红色的婚袍脱了下来,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 待赵偲回身欲要去洗漱时,发现清照仍在梳妆桌旁一动不动的。 赵偲便问“怎得了可是这衣服太过繁复了你不知如何解可要我帮你更衣” 清照听赵偲如此说,瞬间脚底抹了油一般,五步作两步的溜到了屏风后面道“不必了我我自己会更衣的,阿偲你快用刷牙子洗漱去,你口中都是酒气。” “是么”赵偲对手呵了一口气闻了闻,“没多少酒气啊,我也没喝多少酒呀” 不过娘子大人发令了,赵偲哪里敢不从命而行,乖乖地拿着自己的刷牙子与牙粉到一旁去漱洗。 等赵偲将自己收拾清楚了,回身准备往床榻边去时,清照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发髻已松,青丝垂肩。 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纱衣里隐约可见红色的抹胸,下身则穿着及膝的裆裤。 垂眸,满面隐含着臊;可人,一团儿是娇。 赵偲的视线顿时不知该往哪里摆才好,只能看着桌上的那对合衾杯盏道“现下二月天,还有些凉的,你快进被窝里去,莫要着凉了。” 清照现下心跳如雷,可以说是紧张中带一点害怕,害怕中又隐隐有着期待。 加上这二月天确实有些凉,她穿着这么薄的纱衣,身体自然忍不住地打起细细的哆嗦。 于是清照迈着纤步爬上了床榻,还自觉得窝进了床榻的里侧,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这时便要说方才是清照羞人答答的不知所措,现在却换作赵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床上是不上上了之后该如何 这乍暖还寒的天气哟,赵偲竟硬生生的冒出了一点细汗。 我只是上床睡觉我只是上床睡觉我只是上床睡觉 等到赵偲自我洗脑了无数遍之后,方才敢吹熄桌上的大红烛,只留了一盏小油灯,而后迈步往床榻去。 只是赵偲才在床榻边上坐稳不到半刻,却有只手从被褥中伸了出来,直将赵偲扯了过去。 随后见清照翻身将赵偲压在身下,又抬手将床边勾着帐幔金钩扯下。 此时夜深人静,不知那帐内是笑迷嬉语,亦或是闭眼朦胧。 但听得床榻细细摩挲之声,便猜作是枕箪留春意,缱绻意难终。 只若是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怎得还未至五夜,便雨收云拢。 难道是新人妇妻,不懂风月情浓。 隔日赵偲醒来时,清照还在她怀里睡得香甜,一头青丝散落在她的臂上,既乖巧又服帖。 赵偲凝视了清照一会儿,察觉自己的左手臂现下已失去了知觉,想是被清照压麻了。 可若要赵偲抽出手来,她又有些不舍,不抽出来嘛,又动弹不得,最后只得小心地将自己的左手缓缓的抽出。 之后赵偲搓揉了一回左手,登时被麻感刺激得直皱眉头。 而清照却仍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发现赵偲已经起身更衣。 赵偲穿戴好后,想替清照掖一回被子。 可待她俯身去拿被角时,又忍不住被清照的睡颜吸引,鬓云乱洒、长睫卷翘、吐气细匀,尤是那小脸,睡得微微泛红,真是让人忍不住 才说忍不住,赵偲的唇已贴在了清照的额头上。 而清照虽在睡梦之中,隐隐却被赵偲俯身垂下来的发丝叨扰,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将赵偲推开,像极了嫌弃主人的猫咪一般。 赵偲原以为清照醒了,可清照推开她之后再无其他动作。 她于是又凑近看了看,只看到清照一条玉臂伸出了被外,正靠放在自己的软枕上。 赵偲笑着摇了摇头,将清照的手塞回被中后才小心的推门出屋,上街去给清照买早餐。 “早出闲庭看海棠,风流植得万顷芳。花开堪折直须折,只愿人间皆成双。” 好熟悉的歌声。 赵偲拎着热乎乎的馒头、胡饼不禁驻足倾听。 “呀郎君是你呀” 卖花翁放下马头篮来,笑呵呵的与赵偲搭话。 “真是失礼,我方才竟没认出来,老丈安康,今年花开好了么” 赵偲这才认出了这是去年二月时,她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卖花翁,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好哩、好哩,郎君,你今日可还要买腊梅” 老丈将背上的竹篓子也放了下来,拣出了一枝还微带露水的腊梅递与赵偲看。 “呀这腊梅品相真好。” 毕竟是人工培植出来的梅花,枝劲而朵丽,赵偲不禁发出赞叹。 “是哩,这是我亲手栽种出来的腊梅,现在时候正好,若是再过一旬,怕是见不到腊梅哩。” 老丈看着自己的栽种出来的花朵,一脸骄傲。 赵偲与老丈本就有诺在先,且这腊梅甚美,赵偲等不及想要拿回去与清照看的。 于是兴冲冲的付了钱后,拿着那枝腊梅便往家中赶。 话说清照在赵偲起身离去不久后也醒了过来。 当她发现赵偲不在房中时,忍不住抱膝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先是为昨晚自己的表现而羞赧不已,后又担心赵偲是不是对她不满了。 说来也是自己先起的头可是那种感觉确实让人 “唉” 清照叹息一声,将自己红通通的脸,深深地埋入膝中。 “小娘子你可起身了” 黄莺儿掐着点来敲门。 “起了,进来罢。” 盈盈进房来依例与清照更衣。 当清照背过盈盈在屏风后刷牙时,盈盈悄悄地靠近床榻,将某个东西收走后,又故作无事的端去热水、帕子与清照洗面。 等到清照梳妆完毕,便往府中供奉林太妃灵位的屋中去。 今日是她入门的第一天,按照规矩,她应在林太妃的灵位前磕头自荐。 不过等清照见到林太妃的灵位后,先是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自报了家门。 随后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林太妃的灵位说了许多,例如太妃您不该颠倒雌雄误阿偲终身;林太妃你可知阿偲小时多苦,然后开始对着林太妃的灵位讲起道理来。 赵偲回府后问丫鬟们王妃人在何处,丫鬟们说在林太妃堂里。 等到赵偲走到堂前时,便听到清照说“阿偲已经长成风姿美劭、不类常流之人,且她还悬壶济世,救治了许多人。您当真生了一个好孩儿,能嫁与她是我三生有幸,我日后定会好好待她,还请您悉知我与她这段情,即使日后被人嘲笑离经叛道,我亦无悔。” 清照说罢对着林太妃的灵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直将赵偲的泪磕了出来。 可是现在不能哭,不可以哭。 这是她们新婚的第一天,必须快快乐乐的过呀。 赵偲胡乱了抹了一通眼泪,又作了好几次深呼吸,尽量显得自己是个没事人一样。 然后以手扣了扣门扉道“与我娘亲聊得可好” 清照拢裙起身,又整理了一番裙摆后对赵偲道“相聊甚欢。” “哦你们都聊了什么说来与我听听。” 赵偲凝着清照的眼,一刻都不曾放开。 “我与她说,我定会好好持家,争取给你三年抱哩阿,让她认了我这个儿媳妇。” 清照说到“三年抱两”时,自己都忍不住笑,不小心便咬到了舌头,发音都歪了。 赵偲心知清照方才与她“娘亲”说的才不是这些,可清照不说,她也不去揭穿。 只是这样的人儿,真是让人恨不得揉到心里去疼啊。 所以赵偲倒也不似平常那般顺着清照的话与她顽皮,而是走上前去将清照搂入环中道“让你胡说八道,咬到舌头了吧。” 清照正想反驳,赵偲却忽然俯靠到清照的耳旁“不过就依你昨晚的表现,要三年抱两怕是有些难,娘子,你可要好好努力。” 清照没料到赵偲会突然坏这么一下,臊得她霎时便娇腮着粉。 可清照又岂是甘心在嘴上输给赵偲的。 输人不输阵,嘴上口花花谁不会。 “我自然、自然会努力” 清照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 这明明害羞,还要扮虎吃猪的姑娘哟。 赵偲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拿出藏于身后的腊梅递与清照道“看你这么努力,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哪里来的” 清照接过那花来,眼前一亮。 “自然是与卖花翁买的,喜欢么” “喜欢。说来今年只顾着习礼了,都没去那片江梅林。” 清照语气中带着隐隐的遗憾,她每年皆要去踏雪寻梅的,只是今年因着婚事无暇出门。 若现下再去郊外,江梅该是谢尽了罢 “要不我们现在去江梅林” 赵偲见不得清照失落,清照却笑道“不成不成,依礼我们一会儿还有很多事要做的。我原先只是觉着今年没见着梅花可惜,可是如今得了这一朵,便也足够了。” 清照说着将那枝腊梅细细的端详一回,随后吟道“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随后清照看了赵偲一眼,只见赵偲眸中皆是笑意与期许。 清照于是将那梅举至腮边俏皮道“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而后清照将那梅折下一朵来,斜插入自己的乌鬓中,道出了最后一句“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赵偲就这么凝着清照,不语。 “阿偲,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某个沉不住气的姑娘发问了。 “嗯” 赵偲故作犹豫。 清照扯了扯赵偲的衣袖“哪个好看” 赵偲缓缓凑近清照的耳畔,笑答“花不如窈窕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话说清照与赵偲成婚已有三日,按照习俗,这第三日正是归宁之日,俗称“回娘家”。 这日一早,李府差人送来了许多礼物,有绸缎、鹅蛋、油、蜜、茶叶、面点、羊肉和水果。 “阿偲,好了没有” 清照忍不住催促。 “快好了,你再等等,我瞧着还有些不对。” 赵偲执着眉笔,在清照的眉上修修补补。 “你到底画成甚模样了镜子拿来我瞧瞧。” 清照估摸着画眉不过几笔的工夫,怎么赵偲画了如此久。 “嗯你先别急着看啊我再瞧瞧。” 赵偲穿越之前也会给自己修眉与画眉的,只是现代的眉笔用起来简单,又有很多画眉神器,所以画起眉毛来当然是小事一桩。 不过这古代的眉笔嘛全凭手感,极易画歪或者画粗了。 赵偲看着清照的眉毛,越看越像蜡笔小新。 “噗”赵偲忍不住轻嗤出声。 “嗯镜子拿来我看” 清照已经有不祥的预感。 “不行,不可以” 赵偲将镜子抱入怀中。 “你你快拿来我看” 清照伸手就要去掏镜子,两人便在两张圆凳上打闹。 “诶” 赵偲不慎将眉笔往清照脸上一点。 “啊阿偲你看我不捏你” 清照本就着急梳妆,准备坐车回李宅。赵偲却非要在这个时候抢着与她画眉,还胡乱画,清照又是生气,看着镜中自己那两条张飞眉又是好笑,最后只能狠狠的捏赵偲的腰泄气。 真是美脸风流杀,无奈画眉的呆鹅,觑着娇态,洒墨黛点破桃腮。 后面清照赶紧用皂豆将面洗净了,这铅粉还得重新上、胭脂也还得重新涂,至于这只鹅嘛清照轻轻把门一合,把赵偲关在了门外。 “郎君,你怎得被赶出来了” 憋着笑。 “笑什么笑车备好了么礼物准备好了么娶媳妇了么” 某人恼羞成怒。 “礼物又不是由我来” 正想反驳,又被赵偲那句“娶媳妇了么”生生噎住。 呜呜呜,郎君你太过分了叭 堂堂一个单身贵族,索性不与新婚傻子一般见识,耷拉着脑袋乖乖去备车。 等到清照梳妆事毕,打开门来便握住赵偲的手急匆匆的要去乘车,不过清照这一握,正好按在赵偲手指一处要害上,那本为了在白绢上留下梅痕而扎破的手指又隐隐作痛,赵偲冷不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偲你怎得了” 清照浑然不觉。 “没没事” 赵偲将清照握住的左手抽出,改用右手牵着清照往府门前走。 清照这才后知后觉道“还疼么” “好似又被你捏出了血,不妨事一会儿便结痂了。” 要说这小型的伤口,说疼倒也不疼。 只是十指连心,这手指上一有伤口,便好似心中挂了件悬而未了之事,着实恼人。 不过既说起未了之事,那事也确实是做到一半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圆满。 只可怜赵偲,吃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泪。 待清照与赵偲行至府门口,却不见有马车,只有两乘小轿候在一旁。 赵偲于是问“怎得没雇马车” 为难道“这京中马匹本就难寻,方才我去问了,说是刚被人租走了最后一匹。咱寻思着这归宁总不能坐驴车,便雇了小轿,郎君、王妃,要不今日便凑活一回” 赵偲自然无所谓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毕竟不过代步。 清照却不同意道“不可,纵是要走路归宁也强过以人代畜,我绝不乘轿。” 赵偲看清照语气不容商量,便对道“那便去雇辆驴车来罢,时候不早了,赶紧将驴车赶来要紧。” 最后清照归宁便是乘着驴车而去。 至李宅,李格非与王氏早在宅门前候着,清照下车后便扑入王氏的怀中撒娇。 王氏一边抚着清照的头一边还嗔她道“为人妻子了还这般,不怕你郎君笑话。” 赵偲却笑说“不妨事,想是我偷将仙苑花移种了凡尘土,她时常念着丹台也是该的。” 王氏见赵偲如此礼让清照,且说话顺耳,倒真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于是牵着清照的手唤赵偲入宅去坐,又嘱咐下人备茶汤果子,反观李格非却成了个背景墙了,只陪着女儿女婿,却未有过多的话语。 之后王氏难免老生常谈的嘱咐清照早些要孩子,开枝散叶,免得皇氏宗亲那里不好交代。 赵偲赶忙询问李迒去哪里了,她还未与这个小舅子见礼的。 王氏笑答道“他马上便要入太学了,一早在房内温书呢,王爷若是想见,我唤他来。” 赵偲恭敬道“不可不可,照儿今日归宁,按理也该我去见他,还请领我去见迒哥儿。” 王氏嘴上笑说赵偲太多礼,起身便引着赵偲、清照去寻李迒,李迒这时看书正看得眼冒金星,一见清照回来,马上来了精神。 王氏则是板起脸来对李迒道“今日你姐姐归宁,你便不必读书了,陪陪你姐姐、姐夫。” 李迒笑着领命,又拉着赵偲陪他去庭院中里耍玩一回。 王氏摇头笑道“都要入太学了玩心还这么重”,转头却牵着清照到庭中的小石墩上坐一回,低声与清照道“这越王看着倒是不错,只是这皇家人,即便是现在爱你,又能爱到几时照儿,你该知道道理,凡事多与自己留条退路才是。” 清照自小博览群书,怎会不知那汉书孝武李夫人传中曾言“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只是她与赵偲,又如何去和那些个比。 清照心中暗道“我是花,她也是花。我色衰,她也色衰。我两个纵是老了皱了,化成灰落在地上,也合该在一处挨着。” 王氏看清照若有所思,像是听进去了她的话,便也不再多言。 午饭在李宅中吃,今日李格非特地请了好厨子来做菜,桌上爊鸭、肝签、鳆鱼,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这归宁饭吃的是个面子,桌上的菜色越是珍奇,就越显得娘家爱护这个出嫁的女儿。 清照看着这一桌平时只有过年才会有的菜色,心中隐隐为李格非的荷包心疼。 李格非却是无言,拿着筷子为清照夹菜。 想父爱如山,大抵便是如此。 午后困倦,一家人围着吃茶提神,偶然间提到三月一乃是金明池开放的时间,若有闲暇可往金明池一游。 金明池每年的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定期对百姓开放,一到这个时候,小商贩便会涌入金明池中摆摊贩售各色食物与饮品,也有关扑项目与艺人表演供来游池的百姓参与观看。 说来金明池每年还有固定的“水戏”表演,只是因赵佶近来勤政,故今年“水戏”停演,但金明池单是景色,仍就吸引了大量的京中百姓前往。 “阿姊,我们一块去嘛。” 李迒想在进太学之前再多耍玩耍玩。 “这娘亲觉得可否” 李迒现在大了,凡事还要以学业为重,清照也不敢随意就答应了。 “今日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便是去了也不能尽兴,明日你们再一同去吧。” 王氏挥一挥手,同意了清照的请求。 隔日清晨,赵偲想着早些出发去金明池,也省得人潮拥挤。 于是让赶着驴车先去李宅接李迒,又从李宅出发前往金明池。 谁知才到金明池,周遭早都是珠钿翠盖、玉辔红缨,各色车马驴轿更是应接不暇。 “我说怎么租不到马车呢,原来都被这些人租去了” 忍不住抱怨。 “不对,即便是来金明池游玩,这人也太多了。” 赵偲看这人山人海的,频频称奇。 清照于是登轼望了一回,只见大道两旁皆是打扮齐整艳丽的仕女,便道“对了,今日好似是放榜之日。” 宋朝每二至三年便会有一次进士考试,取中的名单便会在春天公布,谓之“放榜”。 而放榜的地点,便是在这金明池边。 清照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个青年被几个健壮的大汉架走,青年大声嚷着“不要”,却没有人伸出援手。 原来这是宋时一个有趣的现象,叫作“榜下捉婿”。 宋时由于读书人的地位非常高,只要能考中进士便可被授予官职,步上青云大道。 而宋时的商人虽然有钱,但地位始终是“士在上,商在下”。所以有些商人为了光耀门楣,首先考虑的便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新科进士。 故王安石的诗中曾有云“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 绿衣郎指的就是新科的进士,红裙则是这些等着榜下捉婿的仕女们。 不过若要像这些仕女们一般,只靠暗送秋波便想要与新科才子结成良缘实在没有效率,所以有一类人会选择“榜下绑婿”,就是直接把你绑走,然后威逼利诱你娶他的女儿。 当然这类人大多都是商贾,会准备大量的金银田地作为女儿的嫁妆,有些商贾一口气送五百亩地,黄金千两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还是有许多新科才子愿意娶商贾的女儿为妻子,毕竟这少奋斗三十年的买卖,不心动的还在少数。 说到这又有一个新科进士被几个大汉拖着拉走了,一边挣扎一边还道“老夫年已四十,已娶妻快放开我” 赵偲见状忍不住暗笑一回,又扶着清照的手引她下车,往池东岸那边去。 愈往池东岸走,人流明显不似方才那般拥挤,但见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双双,枝上黄鹂两两。 近观岸边两旁皆设着帐篷,那些贩售物品与摆摊制作吃食的店家自不必多说,只是连“质库”这种类似移动银行,专供你随时可以借钱的摊位都有,可以说是十分细心的想要榨干游人的荷包了。 也因着今年没有水戏表演,故池东岸不似往年热闹。 清照看了看那些关扑的项目,多是些让她提不起兴致的,于是随意花了十来个钱扑了一袋栗子,便拉着盈盈到勾肆去看戏。 这在岸边设的勾肆,与城中的勾栏不同,地方小,只适合做些简单的表演。 不过现下人多嘈杂,也不适合听说书这类的项目,似这般看看杂耍与偶人戏也别有趣味。 午后赵偲一行人为了躲避太阳便往池西岸去,池西岸因为较为荒凉,所以游人稀少。 但是一些有头脑的商家灵光一闪,便在此处推出了“有偿钓鱼”的项目,不过这鱼钓上来还需额外掏钱购买,还可以现做成“砟脍”食用。 “砟脍”便是后来的生鱼片,中国人很早便开始吃生鱼片了,就是芥末这种调味料在宋代也相当流行。因为辣椒是明朝之后才传入中国的,明朝之前,四川人想吃辣味只能从生姜、胡椒和芥末中来提取辣味。 说到这赵偲已经钓起了一条鱼来,直接请店家帮忙处理切片料理,店家一边手头上忙碌,一边还和清照推销他们店中卖的酒。 这些个店家都鸡贼得很,注意到清照方才钓鱼时候心不在焉,眼神有意无意的略过他家置放在一旁的大酒樽,再观察清照一行人中,负责掏钱的应该是那个华服的郎君,但是那个华服的郎君又很听她身旁的娘子的话,所以给清照吹耳旁风应该最是有效。 果不其然,清照一听这酒好,这央求的小眼神便往赵偲那边递,赵偲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买买买。 等到这“临水砟脍”一端上来,几个人同时伸箸。 清照吃不惯生的东西,只是吃了一片便停住了手。 赵偲喜鱼肉,多吃了两块,但也不敢放开了吃,毕竟这生鱼片中寄生虫太多,赵偲这个医生,警惕性还是比较高。 至于李迒、盈盈、几个,倒是对这生鱼片情有独钟,光盘的任务都交给他们了。 至黄昏,一行人坐上了驴车准备返程,路上还是为了今年没有水戏而感到惋惜,约定明年再一齐来金明池。 “明年待阿迒你也考个进士,好让那些小娘子们捉一捉。” 清照拿着自己弟弟打趣。 “别别别,我想着过几日要入太学习文便慌神,哪有什么心思娶妻。” 李迒才参加过自己姐姐的婚礼,也算见识过这成亲过程是多么的繁杂,现在对成亲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爹娘想是很快便会为你相看亲事,要我说不必容貌俱佳,只是一件,定要是个有才德之人为好。” 清照难得苦口婆心的嘱咐李迒一回。 “不了不了,要似娶个阿姊这般的,严冬寒日还拉着我去踏雪寻梅,我可吃不消,也就阿偲哥哥受得你这河” 李迒赶忙捂住嘴。 “河什么” 清照眯起眼。 不过不待清照教训李迒,赵偲却捏了捏李迒的肩膀道“不可胡说,诬赖你阿姊。你阿姊清淳有才、博学多闻、机悟敏率、体貌闲丽” “为什么我一个驾车的还要吃狗粮” 盈盈“为什么我要近距离承受暴击” 李迒“汪” 夜间,正是该睡下的时候。 赵偲与清照因在金明池游玩了一天,故二人皆是疲惫。 赵偲早早洗漱完毕便闭眼躺在床上小憩,清照则是在梳妆台前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东西,只见她一会儿将头发从左边梳到右边,一会儿又将头发从右边梳到左边。 “别梳了,一会儿该秃了。” 床上某个人闭着眼睛说道。 清照“” “我不会对你如何的,快上来睡觉吧。” 赵偲睁开眼看了清照一回。 清照“阿偲,你、你先睡”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李清照,大宋礼部员外郎李格非的爱女,有“汴京第一才女”之称,今年十七岁,正是颜如舜华、丰姿冶丽的年纪,近来刚成婚,嫁了个金龟“婿”。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貌俱佳的少妇,近来却有个不能为人说的难言之隐,那就是,她患了一种叫“晕床症”的怪病。 说来这病也不害人性命,只是一靠近床铺,便会昏昏欲睡,直到隔日她枕边人离房之后,这病症便不药而愈,然后到夜间又再发作。 幸而她的枕边人并不在意她这病症,只是每夜都得高举双手已示没有歹意,然后哄着她上床睡觉。 不过这“晕床症”一日犯、两日犯并不妨事,只若是长期以往,莫问枕边人是否会爬墙,就是少妇自己都会心痒。 就在清照想着怎么攻克这个“医学难题”之时,赵偲也在遇仙楼中暗自头疼。 原来清照的生日马上便要到了,赵偲想着送什么清照都不缺,莫不如亲自下厨做一顿饭来,更显诚意。 毕竟像是霸道王爷、邪魅王爷、王爷爱上我这种言情小说里面,经常有王爷为王妃下厨,王妃感动得喜极而泣的剧情,想是要搞定一个人的心,先要搞坏哦不,先要搞定一个人的胃,这种千古名言一定是有它的道理。 但是当赵偲研究了一番宋时的炊具与菜品之后,顿时原地蒙圈。 因为对于赵偲这种前世独身了二十五年的女人来说,吃饭当然讲究一个便捷、简单,而在便捷、简单的食谱中,排第一名的一定是西红柿炒鸡蛋。 可当赵偲想要买些西红柿来炒鸡蛋的时候,才发现宋时根本没有西红柿。 西红柿原产地是南美洲的安第斯山地带,明朝后才引入中国,所以明朝之前,中国是没有这种蔬果的。 于是赵偲想做西红柿炒鸡蛋没有西红柿,想要做土豆丝炒肉没有土豆,因为土豆也是明朝之后才有的作物。 怎么办呢 且先不说蔬果不全,就是宋时厨具和调味品也让赵偲头疼。 宋时做菜用的锅子是平底的类似煎锅的锅子,调味料虽然繁多但是肯定没有鸡精,所以要调味只能一点一点的试。 而在赵偲头疼着怎么做菜之时,清照也烦恼着怎么把赵偲做成菜。 这日赵偲又借着看诊的名义溜去遇仙楼厨房里研究菜品。 清照在府中闲来无事,又恰逢盈盈告假回家,于是清照在庭中抚了会儿琴后便想去寻李洵维莠说话解闷。 李洵、维莠的住处靠近药房,与中庭相隔甚远。 清照先去药圃中寻了一回不见她两个的人影,于是往李刘二人房中寻。 谁知清照刚行至房门口,便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李洵“莠儿现下时候尚早不行” “可你的这儿可没说不行”维莠眼眸微垂,“洵兮我爹给我取名维莠维莠本是害苗之草我娘生下我以后便去世了只有你只有你待我好” “谁说你是害苗之草你行事温和待人真诚再没比你好的女子况且纵使你是我也要好好灌溉着不能使你枯萎了” 李洵将维莠搂入怀中。 维莠本自看到清照入门那日,清照的爹娘对清照百般呵护疼惜之后便心生羡慕。 想她从未尝过舐犊之情,可现下有这么个人儿把她放在心尖上,又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洵兮” 维莠从李洵怀中起来,由上而下的看着李洵,微微的眯起眼。 “嗯” 李洵还在朦胧混沌之中,只是隐隐觉察到危险的气息。 “那你可要好好灌溉我” 而清照在房门边,红着脸将面前的这一场景看得真切。 原来她们两个是一对怪不得阿偲之前与我说时 “洵姐居然是在下面的” 清照嘴里小小声的念着,然后捻手捻脚的离开了这小小一隅。 之后几天赵偲发现清照的“晕床症”好了很多,可又发起了其他的症候,比如睡前总是悄悄的看她一下、又一下。 可待赵偲问“怎么了”之时,清照又阖眼面墙说没什么,然后就睡了。 “只听说过“产后抑郁”,也没听过“婚后抑郁”啊” 赵偲碎碎念。 于是冲着清照这个症候,赵偲最后还是决定制作糖果作为清照的生辰礼物。 原因 第一、清照喜甜; 第二、糖分可以有效的调节人的心情。 待清照心情好些了,再来拷问一番,想是就能套出话来了。 不过宋时没有提炼白砂糖的技术,想要吃糖只能靠制作麦芽糖、或者将甜的水果熬煮成糖浆时形成的白色结晶刮下来当作糖。 制作糖果也就是将水果熬煮出来的糖浆倒入现成的模子里,等冷却后取出,就是毫不含人工色素的正宗水果糖了。 对于赵偲这种熬药的老手,熬糖浆自然是小事一桩,大概试了两三次,便将水果糖做成了。 三月十三日,赵偲一早便将清照叫了起来,清照眯着眼不情愿的咬着刷牙子,嗔怪赵偲扰人清梦。 直到赵偲说要替清照更衣时,清照才吓得醒了神,将赵偲一股脑的推出了房,还嘱咐她不许偷看。 赵偲挠门之余,不忘让清照少涂些脂粉,早些到前厅用餐,直把清照恼得眉毛都画歪了。 这时候便要说中国在宋朝之前一日多是两餐,早上巳时09:0011:00用早饭,下午申时15:0017:00用晚饭。 一天只吃两顿当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生产力落后,百姓一日只吃得起两餐。 不过到了宋朝之后经济发达,生产力也得到了改善,所以一日吃三餐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例如苏轼当平头老百姓的时候,一日就是吃的两餐;后来中了进士分配了官职之后,一日吃三餐;再后面因为他对吃的追求越来越高,甚至开始吃起了夜宵。 清照未出嫁时大多也是吃的两餐,中午顶多用些点心,并不吃主食。 但是自她嫁与赵偲后,一日三餐是固定的,就算她不想吃,也会被枕边人强行叫起来吃。 “来来来,这是长寿汤饼。” 李洵满面堆笑。 “来来来,这是红鸡蛋。” 维莠尽是殷勤。 “小娘子,这是你最爱的糕点,快来吃一个。” 盈盈也不甘示弱,赶紧献宝。 赵偲“” 明明汤饼是她煮的,鸡蛋是她涂红的,糕点也是她买的。 赵偲委屈。 清照看这长寿汤饼卖相还算可以,高汤为底,面片其中,再加上一点青葱,可说色香俱全。 于是笑着拍了拍赵偲的手,吃了一口汤饼。 嗯真是口感分明只有盐的滋味啊。 不过这并不妨碍清照捧场的将这碗汤饼吃完。 之后赵偲带着清照、盈盈、维莠、李洵与勤劳的车夫,往皇家角球场去。 角球又叫捶丸,玩法类似后来的高尔夫,在宋时属于贵族运动。 赵偲想着清照自成婚后也没怎么出府走动,趁着生日也该好好活动活动,省得身子生锈。 刚好最近角球场修整完毕,便带清照去见识见识。 “嘿” 清照拿着木棒对着小圆球就是猛地一捶,全无章法。 只见小球在天上划出一个弧形后,完美的飞出了界外。 “嗯我打得真好” 清照一脸得意。 赵偲“” 好什么好那个球都飞到隔壁的马球场去了 赵偲嘴上不敢说,心里偷偷吐槽。 后面倒是维莠和李洵打得不错,教着清照挥木棒的时候要注意手肘的力道。 可清照哪里是个呆傻的 她岂是真不知道要放轻了力道打 只是她啊 “打你个阿偲” “打你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阿嚏” 赵偲在远处替清照捡球,一边奇怪怎么三月天她打起喷嚏来了。 晚间一群人往樊楼吃饭。 樊楼乃是汴京第一酒楼,装潢和档次自不必多说,单是这用餐人数,一日便有千余人之多。 刘子翚有诗云“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所以不来感受一下“夜深灯火上樊楼”,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汴京土著”。 “阿偲,这里真热闹。” 清照挥了一天木棍,现下已有些疲乏了,只见她倚在雕花桌前,手里执着一个银质的酒盏,小口小口的泯着樊楼特制的“眉寿酒”。 赵偲见清照这个憨样儿,心里喜欢的不行,便捏了捏她的脸道“怎得娘子大人今日不一口一杯豪气干云了这么小口的泯着” 清照睨了赵偲一眼,嗔道“我若是大口饮,一会儿醉了你背我回去” “好呀,把你背到我床上去。” 呈口舌之快,乃是赵某人的特长。 “哼” 前两天在你床上,你也没怎得呀 李大才女很生气,全然不记得当初是谁说的“不要。” 直到突然“砰”的一声炸起,赵偲突然拉着清照的手将她带到栏杆边上。 “哇” 是烟花。 三月一般在寒食前后,没甚佳节,烟花自然少见。 且又是这么暴发户式的烟花。 樊楼附近的老百姓正在暗怪为什么三月会放过年时用的礼花。 “喜欢么” 这是直女赵好不容易想到的主意了。 “喜欢。” 清照想,就今晚吧。 这十八岁的夜晚哟 “诶,你还站得住么。” 赵偲替清照将面上的妆卸干净了,又扶她到桌边坐一会儿。 “没事,一点点晕。” 清照眯着眼,两腮微红。 其实她今天没贪杯,只是那樊楼的酒不属于果酒,度数比较高。 她也不过用了两杯,便这样了。 “来,把这碗醒酒汤喝了。” 赵偲不知道哪里摸出来一碗热乎乎的醒酒汤。 “嗯呜怎么这么苦啊” 不对啊,醒酒汤没道理这么苦的。 清照直接被苦清醒了。 嘿嘿,苦么苦就对了。 因为我在醒酒汤里多放了一钱黄莲呀。 赵偲面上强忍着笑。 “来来,这儿有糖。” 赵偲从一旁拿出一个非常精致的瓷瓮来,揭开盖子,推到清照面前。 “诶兔兔” 清照看到这糖果居然是兽形的,有兔子、羊、猫儿、狗儿。 “照儿,生辰吉乐。” 赵偲忍了一天,终于在这一刻说了出来。 清照将兔子形状的糖果往嘴里一塞,然后笑得眼睛弯弯的道“好甜。” “我第一次做,还成吧” 赵偲一脸的求表扬、求夸奖。 “你是从熬浆开始做的” “嗯。” “果子也是自己去买的” “嗯。” “刚才那碗醒酒汤里的黄莲也是你放的” “嗯嗯” 赵偲发现自己上套了。 “哼,我说怎么会这么苦赵偲你过来” 清照呵了呵手便要往赵偲腰上拧。 “娘子大人饶命啊” 只听到赵偲杀鹅般的尖叫。 “嗯” 李洵从回廊走过,隐隐听到什么声响。 “洵兮怎得了” 维莠拿着几张枕箪准备送去清洗,以备夏日时使用。 “没什么我就是好像听到了估计是我听错,走罢。” 李洵确定那是赵偲的叫声,赶紧将维莠往带。 原来桴材是在下面的啊 李洵想。 “阿偲你过来。” 清照在被窝里不知道捣鼓什么。 “嗯怎得了” 赵偲想着时候尚早,正要去将桌上未整理好的方子抄录完毕。 被清照一唤,便将宣纸一扔,往床榻边来。 “怎诶” 赵偲在床榻前还没站稳脚跟,便被某个气势汹汹的人儿压到了身下。 赵偲心想又来 之后待得塌上雨收云散,这床帘才落了下来。 柳永曾说“风流事、难逢双美。” 只是柳永却不知,若是双美相恋,自能成的这世间最美的风流。 隔日赵偲先醒,清照想是累坏了,赵偲偷偷在她额上、颊边、唇上各点了三下。 清照仍未有醒来的迹象。 赵偲观现下不过辰时,便将清照又搂入环中,沉沉睡去。 对好景良辰,皱著眉儿,成甚滋味。 只愿与伊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唔阿偲” 清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嗯我在这里。” 赵偲捏捏清照的鼻子。 “嗯真好,这次你还在。” 清照蹭了蹭赵偲的手。 “这次” 赵偲疑惑。 “唔就是就是不要那次。” 清照眨了眨眼,隐晦的暗示。 “不要嗤,你想什么呢那次那次我是与你买吃的去了。” 赵偲都不知道清照还胡思乱想过。 “那下回我还不要” 清照鼓了鼓腮,什么嘛搞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意。 “下回”赵偲挑了挑眉,靠近清照的耳畔“你不会有说不要的机会的” “那下回谁说不要还嘶” 清照想爬起身来反击,忽的一酸。 赵偲赶忙将手伸进被子里给她揉揉“好好,等你会了,我随你如何,好不好” “不强扭的瓜才甜” 清照才不要赵偲让她。 “好,那下回我恭候王妃大人的挑战,现在先起来洗漱,然后我们出门吃饭。” 这姑娘真是什么事都不认输呢。 赵偲哭笑不得。 “不在府里吃么。” 清照浑身软软的,并不很想出门。 赵偲掏出一个东西来,系到清照的颈上,“我只是听说樊楼旁宋五嫂的鱼羹十分好吃,你若不想去,那我们便在府里待着。” 清照摸了摸赵偲给她挂上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玉牌,玉牌的正面雕刻着梅花枝,枝上还盛开着几朵梅花。 “买的” 清照摸着玉牌上那一枝梅,甚是喜欢。 “不,这是我娘亲留下来的。” 这块玉牌其实是赵偲祖上的东西,只是不知为何也跟她一同来到了宋朝。 赵偲一直想送清照一个定情之物,想来只有这个玉牌最为合适了。 “给我合适么” 清照眨了眨眼,眼中柔波微动。 “你那日与我娘亲说了那么多,想必她早认你作女儿了,自然合适。” 赵偲口中的娘亲自然不是林太妃,而是她真正的母亲,一个特别阳光开朗的女人。 赵偲的爸爸非常的温和,不过妈妈却是个酷爱刺激活动,下班后就骑着摩托车载着赵偲的爸爸出去兜风的人。 那次车祸就是因为兜风途中遇到了酒驾的司机,然后只留下了一地的猩红。 妈妈会喜欢清照的吧,至少爷爷肯定会喜欢清照。 毕竟爷爷最喜欢聪明的女孩子了。 赵偲抚了抚那玉牌,一脸怀念。 “想你娘亲了么” 清照将赵偲抱入怀中拍哄。 “想。” 想他们,也想他们能见见你。 清照就这样拍哄着赵偲,直到赵偲不再轻颤。 “阿偲,我们去吃宋五嫂的鱼羹吧。” “好。” “还要吃爊鸡、滴酥鲍螺、欢喜团,再配上甘草汤。” “好。” 之后四月初的某一天。 这日清照正在房中午休,赵偲与维莠则在药圃中照看药材。 “来吃茶。” 李洵看天气愈发热起来,担心维莠与赵偲会中暑气。 “好,阿莠我们歇歇吧。” 赵偲与维莠将小药锄放下,到亭子里纳凉。 李洵麻利的将茶点好,在她将茶盏递与赵偲时忽然好似发现了什么,然后仔细的端倪了一回赵偲。 “我脸上怎得了么” 赵偲觉得李洵的目光也些奇怪。 “王爷你” 李洵左看一回,右看一回,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错觉。 “我” 赵偲一脸疑惑。 “王爷怎么得了,阿洵你快说呀。” 维莠以为赵偲身上发生了大事。 “王爷,你好像变胖了。” 李洵说罢默默地吃了一口茶。 赵偲“” 四月八浴佛节过后,京中陆陆续续开始贩卖艾草、五色线一类商品,购买糯米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想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端午节。 越王府门前也已经挂上了成捆的艾草,维莠则是嘱咐着李洵差人多买些上好的糯米,今年的粽子不再去店铺中购买,而是动员王府众人一齐制作。 正在越王府上下和乐融融,准备过节之时,清照却发现赵偲不大对劲。 首先赵偲近来的饮食非常不规律。 要说一直呼吁“一日三餐”的人就是赵偲,可是她近来只吃两餐,连浴佛节时专门求来的糖水她都没喝。 其次赵偲最近早睡、早起、早出门,但是清照却不知赵偲去做什么了,只看她回来时甚是疲惫的样子,一般沐浴漱洗过后倒床便睡着了,害得清照的某项计划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 “阿偲到底是怎得了” 清照暗自思索。 说来最近府中所用的膳食较先前也有些区别,肉菜减少了一些,更多了些茄瓜之类的东西难道说 “难道说最近府里财务吃紧么” 要说赵偲前些日子专门翻修了王府,后面下聘娶亲也花销大量的银钱,光是迎亲那日的赏钱就花了五百多贯,再加上“回春堂”本就是个不赚钱的医馆,看病不收诊金,药材大多也让利。 清照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趁着有一日赵偲不在府中,清照去库房找到了李洵,问道“洵姐,你老实与我说,近来府中的财务可是吃紧了” 李洵这时正在盘点端午时要发放给府中人的小福利,例如驱蚊虫的药材一类,听到清照有此一问,颇为疑惑“府中米面银钱向来宽松,王妃何来此问” “那怎得最近阿偲憔悴了不少,餐桌上的肉食一类,也削减了不少呢” 清照问出心中不解。 “咳” 这要我如何回答 李洵头疼一回。 “王妃,这还得你亲自去问王爷才好。” 李洵说罢拿着毛笔继续记账。 夜间浴房中,赵偲正在沐浴。 “唉累死我了。” 赵偲整个儿趴在浴池边上一动不动,不过也难怪她如此,她已经很久没有运动过了。 “感觉瘦了一点了吧”赵偲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呜这不是胖这是幸福肉”赵偲将身子往池中挪了挪,使热水刚好没过自己的嘴。 也难怪胖了,自从成亲之后,每日领着清照这里吃吃,那里吃吃,那姑娘还最爱吃甜的,吃不完就是让自己解决掉,这吃两个月的甜食,不长肉才奇怪吧 赵偲一边在水里吹着水泡泡,一边暗忖。 “可是也不对啊也没见清照长胖啊” 正在赵偲思索清照的体质之时,突然,浴池的门被推开了。 “谁” 赵偲赶忙拉过衣物来包在身上。 “阿偲别怕,是我。” 清照一直候着赵偲回来,没想到赵偲回府后没回房,先到浴池这边来了,清照是看到了热气才寻了过来。 “照儿。” 赵偲松了一口气,将穿在身上的衣衫带子随意一绑,准备回房。 “等等,你怎得也没擦干便要出去了” 清照看赵偲又套了一件外衫。 “先这般,然后回房再把这些衣服换下便好。” 赵偲从来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戳穿,所以都是尽量减少在浴池这边的时间。 清照听赵偲如此说,便也没再阻止,只是先赵偲一步回房去,将衣衫准备好。 赵偲回房后,看到衣衫都已经整齐的摆在榻上了,忍不住笑道“好贤惠的王妃。” 说着赵偲将身上的衣物脱下来扔到架上,然后将丝质的内衫穿上。 正在赵偲准备将内衫系紧之时,清照却突然从后面搂住了赵偲的腰道“阿偲,你怎么了。” “嗯”赵偲有些愣神,转身看到清照满眼的担忧,“我没怎得呀,这不好好的么。” “你都瘦了。”清照摸了摸赵偲的脸,“你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是不是官家嘱咐你你什么了” 瘦了么瘦了才好啊 赵偲欲哭无泪。 “没有官家近来忙呢不过他倒是说了让我有空携你进宫一趟。” 赵偲前几日倒是见过赵佶,还帮赵佶看了脉。 “那到底是怎得了,你说呀。” 清照觉得赵偲肯定隐瞒了自己什么。 “我” 这要赵偲怎么说出口。 “可是府中财务亏空了还是“回春堂”里出事了我还有嫁妆的。” 清照觉得自己是个小富婆。 “我唉” 赵偲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把清照的手拉过来,贴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阿偲难道你有了” 清照摸了摸赵偲的肚子,软软的,察觉不出什么异常,难道 可是她和赵偲都是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赵偲登时瞪大了眼睛“没有我我变胖了” 赵偲羞糗得整个人都通红,明明比清照高一个头,还将头拱进了清照的怀里。 没脸见人了。 赵偲如此想。 “噗。”低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所以你近来都不吃肉” 清照眯着笑眼。 “嗯。” 赵偲点点头。 “那你出府去是干什么了” 清照揪了揪赵偲头上的一撮毛。 “找纪秦他们跑圈去了” “秋月社”真不愧是京中有名的足球社,那个训练强度真是吓人,赵偲觉得自己真可谓是“死去活来”。 “哦这样啊明日你别去了陪我去一趟遇仙楼。” 清照捏了捏赵偲肚子上的肉肉。 “啊去遇仙楼做什么” 赵偲按住清照的手。 “把你不见的肉再养回去啊。” 清照眨了眨眼睛,眸中带光。 “我不要” 整个越王府响彻赵偲的悲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话说前日清照说要赵偲陪她去遇仙楼真不是玩笑。 这日刚到用午饭的时间,遇仙楼的掌柜一个抬头,便看到东家携着他的夫人来了。 “贵人,今日有多余的雅间,不如你们楼上去坐” 掌柜的搓着手,丝毫不敢怠慢。 “掌柜的不必麻烦了,坐在堂里挺好的,现在天气闷人,雅间里怕是闷杀人。” 比起雅间,清照更喜欢坐在简单宽敞的堂内用餐,还能顺便看看来往的行人。 “哎这就是夫人你有所不知了,我们雅间里备了冰缸的,一点都不热” 掌柜的还欲要请清照往雅间去。 “掌柜的,你就随她罢,对我们来说,坐哪儿都一样。” 赵偲知道清照是个拗性子,就如同她说过不乘轿,就是宁愿走路她也绝不乘轿一般。 “诶诶,好嘞,那二位这边坐,这边对着风口,比较凉快哩。” 掌柜的亲自将赵偲清照引到座上,又殷勤的摆上几碟时令果子,询问她两个要吃点什么菜。 “嗯” 赵偲想说只要不是太肥腻的就行,可是清照拎着她来遇仙楼就是打的“养肥”的坏主意。 她索性两手一摊,身材纤细的世界与她无关,选择认命。 清照捻起一个果子来咬了一口,又悄悄的看着赵偲灰头土脸的样子,心中偷笑不止。 后面她将掌柜的唤到身边来,极小声的交代了一回,掌柜的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便退下去了。 “你点了什么” 赵偲颤颤巍巍的发问。 “嗯”调皮的姑娘拉长了音调,“也不多,点了鼋鱼、炙鸭、煎白肠、还有两道时令蔬菜与银瓶酒。” 清照的重点其实就在这银瓶酒上。说来越王府里明明有酒库,但是她身为王妃居然是唯一一个被限制入酒库的人,每日能从酒库里抽调的酒也就小小一壶,而且这还是要与维莠撒娇,待维莠心软了再去与李洵说情,才能从酒库里拿出一点边角料来喝喝。 按照赵偲的话三日才许饮一次酒。 所以清照肚里的酒虫儿在就在她肚里跳起霓裳羽衣舞了,她可不得趁赵偲发胖这个机会好好的“报复”一下赵偲,顺便讨要回点福利么 再说赵偲听到清照报出的菜名后只差直接昏过去。 “还真是丰盛呢。” 赵偲的右眼一跳。 “不多,午餐嘛,你说的,要吃饱。”清照眨了眨眼,颊边显出一个笑涡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小娘子估计本姓慕容。 赵偲心里叫苦不迭,抖着小心肝计算着她这些日子减掉的卡路里,再算算清照点的那些菜品的卡路里。 鼋鱼、炙鸭、煎白肠,加起来怎么得也有个几千卡这个时候是不是点一碗冰镇绿豆汤喝下去就等于没有卡路里了 呵呵,赵偲在自我安慰什么。 最后赵偲无法,只得蹭到清照的身边,捻起盘里的果子递给清照讨好道“照儿娘子您看看您瞧瞧是不是讨个商量” “也行,那这样。” 清照用手比了一个“二”。 “哈你要在上面两次” 赵偲下意识的想歪。 清照瞬间臊红了脸“你说什么呐没羞没臊我指的是多点两盏银瓶酒” 还在上面两次呢,一次她都够呛。 “不行,不可以。” 提到喝酒,赵偲可就立场明确了。 “哼,那你就吃成小猪吧,小气” 清照鼓腮,捏着盘里的果子撒气。 “噗。” 就是成了亲她的小女孩还是这么可爱呢。 如果不是在外面,赵偲恨不得扑上去亲一口。 后面菜一道道端上来,可谓是红绿交加,气味诱人。 清照含笑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堆菜往赵偲碗里头放“阿偲,趁热吃哟。” 某个坏人笑得牙尖尖,却一点都不讨人厌。 “唉”赵偲含着泪拿起筷子来将碗里的美食往嘴里送,正在她默念着一口五卡路里,两口十五卡路里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不对,这这不是肉。” 虽然口感和味道很相似,但是赵偲确定这炙鸭的鸭肉并不是肉。 “嗤哈哈哈哈” 清照好似终于忍不住一般,掩唇轻笑不止。 这时掌柜的正好拿着凉拌黄瓜过来,听到赵偲如此说,便好心解释道“贵人,这是本店最新请来的素菜厨师所做的“素炙鸭”、“素鼋鱼”、“素煎白肠”,虽不是真肉,但可是颇受好评的哩。” 赵偲看着清照笑得脸颊微微发红,眼角犹带着几滴泪珠便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偏生又拿这调皮的才女一点法子没有,只得笑着让掌柜的去办自己的事。 等到掌柜的回到柜台后,赵偲方才伸手捏了捏清照的脸道“顽皮。” 清照笑舒坦了,将赵偲的手合在手中,又发泄似的揪了揪赵偲手背上的肉道“你真是个不好骗的,我都点了那么多油腻的菜了,你还不松口多让我喝一杯嘛” 清照想着她尚在闺阁时李格非都没有这么管着她呢,愈发气鼓鼓。 “不行。” 赵偲夹了一筷子素煎白肠喂与清照,清照面上不愿,嘴巴倒是乖乖张开来吃了几口。 “夏日喝多了酒不好,你若是乖乖的,等天冷了我带你喝羊羔酒,还有宫里秘制的内中酒,如何” 赵偲扔出饵料,只听“噗啾”一声,清照上钩。 “好说好的,不许反悔” 清照正想与赵偲拉钩,却看到掌柜的妻子忽然到柜台前去与掌柜的说了什么,之后见掌柜的转身到架前取了一瓶酒递与自己的夫人。 清照瞬间又不开心起来,嘟囔道“嫁给酒楼的掌柜的也不错啊” “嗯”赵偲眉毛一挑,直接把清照转了过来,“你说什么” 赵偲的眼神有一点危险。 “没没,我只是觉着若是平凡女子嫁与酒楼掌柜也挺好,阿偲你看,菜可以随意吃菜可以随意吃菜可以随意吃” 清照眼神闪躲。 “我看是酒可以随意喝、酒可以随意喝、酒可以随意喝吧。” 赵偲眯了眯眼,一语揭穿清照那点小心思。 “嘿嘿嘿嘿” 今日来遇仙楼正堂用餐的可人有福了,可近距离观赏“汴京第一才女”尬笑。 随后赵偲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自己的那杯酒放到清照的面前,等清照捧着酒盏小口抿酒时,赵偲忽然问道“真的羡慕酒楼老板娘” 清照现在有酒喝,你问她什么她都是乐颠颠的点头。 可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李小王妃可就笑不出来咯 “啪” 赵偲将两个账本往清照面前一丢。 “这是什么” 清照这时正在越王府中的小亭子里纳凉。 “遇仙楼的账本,老板娘,以后就麻烦你了。” 赵偲露出八颗如贝的牙齿,笑若暖阳。 “嗯” 本来午后人就易慵,清照在凉亭里观书时已有小憩之意,可赵偲这一句话,直接把她闹清醒了。 后来等赵偲把原委与她说到清楚后,清照拿着那两本账目随意翻了翻,嘴里念道“没想到遇仙楼的老板是你,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赵偲听清照如此说,心中一颤暗道我倒是想与你说,只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以后的目标。 赵偲想她该找个机会好好与清照说明的,可是穿越这种事情,如何与一个古人说呢 清照会相信么 赵偲苦无开口的机会。 或许现在是个好机会 正好清照问起不如 正在赵偲酝酿着从哪里开始说起之时,清照却忽然拿起账本来与赵偲探讨,硬生生的把赵偲的思绪给打断了。 之后一段时间,清照都沉迷酒楼经营,毕竟这于她来说是个新鲜玩法,不论是账目上的加减乘除,亦或是门楼的装修设计,她都跃跃欲试。 可就在清照沉迷经商,而赵偲忙着在“回春堂”内给近来中暑的百姓发放药材时,越王府内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你确定数量不对么” 李洵翻捣着药房中置药的抽屉,将一些贵重的药材拿出来清点。 “是。那些药前日才送来,我量好了一一放进柜里的,可是昨日查看时,数量确实不对。” 维莠看了一回记录府内人生病情况的册子,确认最近府内并无人染了病需要用药的。 “可是人参、灵芝这类药材的数量都未有欠缺,反倒是藤黄、槐花、苏木这类便宜药材丢了许多,这着实奇怪。” 李洵清点了几个安放贵重药材的抽屉,数量分毫不差。 “是奇怪,就算是有人要偷药出去卖钱,也总得是偷人参这一类,偏生丢的皆是些便宜药材洵兮,你觉得需要告诉王爷么” 维莠想着这事不大不小,但是频繁丢药还是需要重视的。 “还是与王爷说罢,指不定那个贼先拿廉价的药材是为了试探我们,若我们没发现,他接下来便要偷贵重的也未可知。” 于是李洵、维莠将丢药之事报告给了赵偲。 “只是丢藤黄、槐花、苏木” 赵偲这几天没有睡好,睡梦中总隐隐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可又苦于睁不开眼。 睡醒之后身边的状况又与入睡时无异,她想是不是她最近有些神经衰弱。 “是,其他的药材我都清点过了,一点儿都没有少。” 李洵十分确定的点点头。 “虽然不过是些便宜药材但府中有贼这般事不能放任,你们觉得如何抓贼才好” 赵偲头疼,不想思考。 “不若,今夜我们蹲上一晚,说不定那贼又来呢。” 维莠对抓贼倒是跃跃欲试。 “那便交于你两个了,我今夜还要去给马行街那边一位老人家换药,回来应该晚了。” 于是维莠与李洵夜班蹲贼,蹲至二更天时,恰好赵偲回来了,便也与她两个做一处蹲贼。 之后约莫至三更天,赵偲已经忍不住打起哈欠来之时,只听“吱呀”一声,药房门不知被何人打开了。 等那人入了药房后一会儿,赵偲与维莠、李洵方从一旁出来。 随后李洵与维莠将药房门一左一右用力推开,赵偲则是大声呵道“让我看清楚你这小贼是谁” “阿偲” 药房中的灯火将佳人的脸映得分明。 原来不是贼子,是妻子。 “照儿” 赵偲一脸的懵逼。 “王妃原来拿藤黄、槐花、苏木的是你啊” 维莠看到清照手里捏着包着药材的药包,做出了推断。 “是我,我就是借用一点儿。” 清照像是恶作剧后被抓了的孩子一般,抿着唇,垂着眸子,又把药材包往身后一藏。 “你偷,不,你拿药材做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偲当然不在意那些药材清照要拿去做什么了,她的就是清照的,就是清照拿人参去送人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只是清照这般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样子让赵偲十分担心,上前去就要与清照把脉。 “我没事,阿偲。”清照一脸别扭,“我就是就是需要一些颜料,所以才拿了药材的。” 古时画画所用的颜料都是取自大自然,比如矿石的石色和植物的水色。 藤黄磨成粉后可做成黄色颜料,槐花为绿色颜料,苏木则是紫色颜料。 “你要用颜料让盈盈去买不好么自己弄多费事。” 赵偲将清照的手拉过来看了看,果然指尖有些细小的伤口,于是低头对着伤口轻轻的呵气,全然不顾李洵和维莠还在她们身后。 “阿偲洵姐她们” 清照脸红红。 “咳,以后别弄这些了,我让去给你买颜料,好不好” 赵偲软声软气的与清照说。 “不好,我要自己做。” 执拗的姑娘不肯让步。 “为什么非要自己做颜料呢” 赵偲不解。 “因为你诞辰快到了,我想画一幅相送给你。” 如果不说实话,赵偲肯定是不会让她自己动手的了,清照只能说出实情。 “” 赵偲表面上无言,心中暗道我算是知道我睡梦中那灼热的视线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这个姑娘明查账簿,暗画艳图 咳咳,也不是艳图,是很正经的人物画像。 “那为什么非得自己买的颜料不也一样” 赵偲觉得自己被撩了,虽然已经结婚了,她还是无限被清照吸引。 “因为阿偲是大夫啊你就是药材里走出来的人我若不亲手用药材磨成色又怎能在画上表现出你的神韵呢。” 清照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划过赵偲的面庞。 从额头、到眉间、到眼角、到面颊,一点一点,看得那么认真,那么炙热。 “洵姐你和阿莠可以先去睡了。” 赵偲利索的将李洵与维莠支了出去。 这么可爱的妻子,她要吻她,现在、立刻、马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这是什么” 赵偲对着面前这一堆瓶瓶罐罐一脸迷茫。 “这个是大真红玉膏,盈盈说是最近京里的热门货物,早晚使用可以肌肤红润。” 清照一边倒腾着瓷罐子,一边回答赵偲。 “那你手里的那个是什么” 赵偲闻着这些瓷罐子里都是一股药材混着香药的气味。 “这是夜容膏,敷到脸上七日便可肤白如雪,还有这个摩风膏,据说也很管用。” 清照倒腾了一会儿,最终将装着摩风膏的瓷罐子打开来摆在梳妆桌前,又把赵偲一把按着坐下来。 “唉唉唉照儿你要作甚呐” 赵偲化身“鹅惊恐”。 “阿偲,俗话说得好,色衰而爱驰,虽然你现在是个小白脸,但是若不趁早好好护着你这张皮,几年后定是要丑了。” 清照将赵偲的脸转向铜镜,又捏了捏赵偲的脸颊。 “什么我们才成亲几月,你都要对我色衰而爱驰了” 赵偲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多么细皮嫩肉的一个好少女哟,就算是人会变老吧,总也还有一二十年的光景,清照这也太着急做保养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女人从十七八岁开始做保养貌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据说二十多岁才开始做就迟了,赵偲想起她上大学时候舍友都开始用眼霜了。这女人想美一辈子啊,不下功夫不行。 等赵偲想到这时,清照早用那摩风膏涂了自己一脸,还焚上了一丸清远香。 之后清照拿着大真红玉膏将自己的脸也好生敷抹了一番,又拿着书到美人榻那边看了起来。 真是惬意的生活啊。 赵偲想。 可惜古代没有电视、空调这类东西,不过幸亏房中有冰缸,又能听得窗外夏虫鸣叫的声音。 赵偲看着清照阅书的身影,自己无意识的也从梳妆台前一路走到了美人榻边,然后与清照窝在一处。 清照睨了赵偲一眼,好像有些嫌弃,但随后却往里挪了一挪,给赵偲腾出了点位置。 其实也无需过多的语言交流,似这般挨在一处,于恋人而言便是幸福了。 到七月十三这日,正是赵偲的诞辰。 平时赵偲早睡早起,作息优良。 但是昨夜里清照非要拉着她玩打马,赵偲玩了两轮才发现宋时的打马游戏像极了后来的飞行棋,只是规则要再复杂一些。 而清照又是棋类游戏的一把好手,自然把把都赢。 后面在赵偲不服输的情况下一玩再玩,于是早上顺理成章的起不来床。 等赵偲睁开眼来时,早已是日上三竿了。 “阿偲,阿偲,快起来。” 清照戳着赵偲的脸。 “嗯现在几时” 赵偲眯着眼,趴在软枕上挪了挪,却还未有起身的意思。 “已经快午时了,你再不起来,长寿汤饼都要糊了。” 清照嘴上催促,眼神却是柔和,纤手在赵偲的腰背上一下一下的拍哄。 “长寿汤饼我都差点忘了” 赵偲刚用手撑住枕头爬了起来,转个身又倒进清照怀中。 “你啊非要赢了我才睡,结果还不是输了一宿。” 清照嘴上嗔着,双手则是轻柔地在赵偲的太阳穴上按揉,帮助赵偲醒神。 “我总有一天会赢的” 赵偲嘟囔一回。 “好好好,快起来,刷牙子和牙香都给你备好了,今天在房里用饭,不去堂里了。” 清照不似往常一般拿外衫给赵偲,只是匆匆的赶赵偲去洗漱。 赵偲刷牙洁面罢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问道“怎得今天怎房里用饭洵姐和阿莠吃过了” 赵偲现在随清照一般唤李洵洵姐,想来李洵本也比她还大些,这么唤也无错。 “洵姐、阿莠、、盈盈都出府去了,约莫晚上才会回府不必管他们,你快把汤饼吃了。” 清照说话时正走到了帐纱后边的大橱柜前,赵偲看不清她在做什么,只是很乖巧地吃着桌上的食物。 可当赵偲端起碗来准备喝面汤时,清照却按住了赵偲的手“不能喝汤。” “嗯为甚” 赵偲拿着汤碗,眼睛微瞪。 “因为”清照伸手捏了捏赵偲的肚子,“好不容易瘦下来些,这一大碗面汤要喝下去,如何穿得襦裙。” 清照面上带笑,眼含深意,赵偲却有些糊涂了“我穿襦裙只在这屋里” “不,今日府中只有你我,其他人都被我支出去了。” 清照转身从大橱那取出了一套素色的襦裙,连褙子都是成套准备好了的。 “唔,抹胸就穿我的吧,这襦裙是我按着你的身长定做的,想来应是合身,你穿上试试。” 赵偲看着清照一脸期待的模样,一时有些语塞“你什么时候” 清照笑眯了眼,将赵偲拉起来往屏风后一塞道“早有预谋,好啦你快换上,再几个时辰洵姐她们就回来了呢。” 清照声音稍微软糯一些,赵偲就没办法,更何况她也不是真的抗拒穿裙子,于是开始宽衣解带。 抹胸这类贴身的衣物穿起来倒是简单,可襦裙的系法赵偲确实不懂,怎么绑都觉得不大对劲,最后还是得向清照求救。 清照走到屏风后面看到赵偲上身只穿着抹胸的模样,瞬间有些心猿意马,不过她暗暗的深呼吸了一回强稳了心神,故作无事一般的上前替赵偲系裙子。 “原来是这样系的,可把我急出一头汗。” 赵偲转了一圈,看着裙子微微翻飞的样子有些喜欢,她真的很久没有穿过裙子了。 “可惜这回教了你,下回你穿裙子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赵偲的身材原本就是纤细非常,只是平日里穿着男装,强用衣型撑宽了一圈身形。 而宋代女子的服饰是非常重收腰显型的,这襦裙只要一穿上,身材是什么样的瞬间便显露了出来。 清照再将那件配套的褙子微微抖开来,赵偲顺从的穿上,又理了理衣襟,这件褙子的对襟上绣着简单清新的兰花,而清照在将衣裳收起来时还细心的用梅萼衣香薰过了,赵偲一穿上周身都带着淡淡的香气。 “好好看么” 服饰是真的可以改变人的心情的,穿上了裙子,赵偲觉得自己瞬间便软了下来,不必再挺直了腰去强撑什么,只需做回自己。 “好看。” 清照的眸中漫着柔柔的光,手指从赵偲的肩头抚至赵偲的腰间,然后又牵住了赵偲的手,将赵偲带到梳妆台前。 有些话是不必多说的,赵偲清楚清照接下来想做什么,很主动的便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我很久前便想这么做了为你做一次。” 清照拿着黛墨,喃喃自语。 “所以你才对脂粉愈发感兴趣起来” 赵偲任由清照在自己面上动作,感觉到她手中的黛墨与自己的眉角轻柔的接触着。 “是也不是阿偲你当知道的,女为悦己者容。就算我心知自己容貌不俗,不须过多妆粉修饰,但是在你面前,我总也不是有十分的信心的。” 清照说着眼眸微微低垂,似有晕红拂过她的面颊,只不过是一瞬。 赵偲却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流光溢彩,她将面前这人儿的一点一滴都收入心中,且为她微微发热。 之后的上妆就像是一出无声剧一般,只听得敷粉施脂时的沙沙之音。 但赵偲与清照的眼神却是交流不断的,每一眼都像是多了一分契合。 “好了,娘子,你看如何。” 清照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举起铜镜与赵偲邀功。 “嗯这是我么” 赵偲有些犯糊涂了,她以前一般以遮瑕为主,并不用腮红这类东西,加上医生本身也不适合浓妆艳抹。 可现下被清照的巧手这么一招呼,感觉感觉自己好似妖娆了不少。 赵偲也不确定是不是该用妖娆这个词。 “是你,且美极了。” 清照用食指勾着赵偲的下颚端详了一番。现在赵偲是坐着的,她难得才能有一次居高临下,所以话语中都带着一丝痞气。 “你欢喜便好,我为悦你而容。” 赵偲微微的挑眉,带动着眼角的笑意,唇上的口脂愈发的红了。 “不害臊,还为我而容呢,平日里涂个夜容膏都懒得” 清照现在不敢掐赵偲的脸,怕毁了自己的杰作,只能是瞪一瞪赵偲、扔一扔眼刀,毫无杀伤力。 “我以后会仔细的。” 赵偲握着清照的手作保证,一脸的真诚。 “噗,其实不仔细也没什么,毕竟阿偲还年少嘛,还是有两年皮相可以看的。” 清照用小指划着赵偲的手心,面上含着淡淡的戏谑。 “不,从今天从现在开始好好仔细” 赵偲看出了清照是玩笑,不过清照今日的举动确实撩动了她的某一根神经。 谁说在古代生活就不能精致的呢,她也要争取做个精致的人,否则要是日子久了清照嫌她没情趣怎么办 清照看赵偲两眼发光、跃跃欲试的模样只觉得好笑。随后她牵着赵偲的手,又抱起“独幽”琴来道“走,去药圃坐一回。 其实现在七月,正是天气愈热的时候。 幸亏刚过了正午,“药圃”又植被繁多遮着日头。 清照携着赵偲便在江梅树下随意而坐。 “可惜早已无梅。” 赵偲合着裙子,坐在清照身侧,对着光秃秃的江梅树叹息。 “无妨,就算无花,梅仍就是梅,枝上的傲骨可是一点未减。” 清照将“独幽”琴放在腿上,左手按弦,右手轻拨,一曲清幽从她指下弹出。 嗯这曲子很是熟悉,好像听赵佶弹过。 赵偲想。 不过赵佶弹琴时活像一只花孔雀一般,疲于炫技,琴音却不如清照弹出的这般深远意趣。 “是梅花三弄” 赵偲勉强记起名字来。 “不错,没想到你还知道名字。”一曲弹罢,清照将琴往身边一放,倒进赵偲的怀中,“嗯还是软软的舒服。”清照蹭了蹭。 “你蹭哪儿呢” 赵偲捏了捏清照的脸,倒没把清照推开。 “蹭温柔乡” 清照说罢从赵偲怀中抬起头来,嗤嗤的笑个不停。 而赵偲只顾着害羞,全然没有注意到清照眸中的深意。 直至天色渐暗,清照赶紧拉着赵偲回房,生怕被归来的府中人撞见。 晚饭是由李洵从府外买回来。 当李洵敲了敲房门,清照只将门开启了一半,李洵只见得清照却未见赵偲,便小声的问了一句“王爷呢” 清照接过李洵手上放着食物木案,眨着眼答道“她正在换衣衫,今夜我两个要早些休息,洵姐便不必来收碗筷了,明早再来罢。” 李洵看着清照气色粉润,眸中星子点点,明摆一副甜腻小女人的模样。 心中暗忖道毕竟是新婚妇妻,我还是让府里人今晚都不要靠近这里才好。 于是李洵会意退了下去,清照将木案放到桌上后便招呼赵偲过来用餐。 “你与洵姐说了甚” 赵偲还未换下襦裙来,仍是午后那般模样。 “没说甚,只是让洵姐注意休息,莫要累着了。” 清照为赵偲夹着菜,自己也小口吃了起来。 “嗯阿洵确实是忙,医馆与府中事务都要她照看着,下月再给她提一提月钱,她也好与阿莠多做两条新裙子。” 赵偲现在穿着裙子,自然晓得裙子的好处,夏天还是裙子好啊,凉飕飕的。 “说起来阿偲,你为何不告诉我洵姐与阿莠的事” 清照将筷子横放在碗上,轻声询问道。 “嗯你怎得知晓了” 赵偲本有些糊涂,不过说起李洵与维莠的事,还能有什么事呢。 “嗯这你便不晓得了罢,情人之间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清照总不能说她看到了维莠把李洵给只能开始胡说八道,虽然也不全是胡说八道,便算作七道好了。 “也是我先前也是觉着她两个之间眼神不大对,可这总归是人家的私事,专门与你说,不好似我在勾你落套” 没在一起前,赵偲若与清照说了,那就好像是在宣扬天下大同一般。 在一起之后,好像也没专门说这件事的契机,左右这都是人家的私事。 “行,算你说得有理。”清照又拿起筷子来给赵偲夹了青菜,“多吃菜,少吃肉。”清照瞥了赵偲一眼。 “上回你不是说要我把肉养回来” “我反悔了,小猪阿偲我不喜欢。” “” 用罢饭后,总也要将脂粉卸掉。 赵偲与清照便帮着互相卸妆,这时便要感叹一声女人与女人一起好处多多。 不管是生活习惯、打扮衣着,契合度总是要高很多。 之后待得赵偲正要换下裙装之时,清照又故技重施,直将赵偲压入床榻之上。 “照儿” 赵偲攥着褙子的衣襟,一脸可人。 “你以为我让你穿襦裙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亲手” 随后只见床帘落下,但闻吟哦。 直至赵偲软到无法动弹之时,只见清照抚着赵偲的纤腰吟道“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婷婷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照归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照儿。” 赵偲睡了一夜还没缓过劲来,此刻窝在清照怀中拨弄着清照的发尾。 “嗯” 清照将头靠在赵偲的脖颈上,左手搂着赵偲的腰,闭着眼作休憩状。 “你有小字么” 赵偲想起古代的女子多是有小字,也就是乳名。 清照这般的家庭,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会与清照取小字的才是,可是史书上只记录了清照的姓名和号,并没有提过清照的小字。 “唔倒也没专门与我取过,只是小时娘亲常唤我” 清照微微敛眉,似在回想。 “唤你什么” “澂cheng 二声儿。” 清照语气中带着怀念。 “诚澄是哪个字” 赵偲握住清照的手轻问。 “是这个澂。” 清照将赵偲的手摊开来,用自己的纤指在赵偲的掌心中一笔一划的写着。 “好似,不常见这个字。” 赵偲其实完全领会不到清照写了什么。 “嗯,确实是不大用的一个字,字义是水清而静,我娘说澂水方能清照。” 清照说着由后搂住赵偲的脖颈,又在赵偲的面上蹭了蹭。 “我能唤你的小字么。” 赵偲看着清照的玉臂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忍不住就凑上去咬了一口。 “可以不过不许在人前唤。” 清照贴在赵偲耳畔一字一字的吐着,眼看着赵偲的耳根慢慢变红。 “喂才一个晚上你怎么” 赵偲声音微颤,只觉得不舒服,十分不舒服。 “唔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食髓知味” 清照说罢又靠回赵偲的脖颈旁嗤嗤的笑了起来。 “你下次不会再有机会了。” 赵偲咬了咬下唇,心想着下次绝对不能任清照放肆了,看看这姑娘得意成什么样了。 “下次再说下次的事,这次” 清照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澂儿我真的很累” 赵偲都记不清昨晚她到底被翻来覆去多少次,而且这床确实是玩法多多,但是她买来不是为了被玩的啊 赵偲欲哭无泪,只能撒娇。 “好好好,我体贴你,你好生歇着。”清照抚着赵偲的背脊拍哄,过了一会儿,她自个儿也是倦意袭来,趴在赵偲背上迷迷糊糊,“阿偲” “嗯” 赵偲在入睡的边缘。 “马上中秋了呢” 清照声音若烟一般,轻飘飘的。 “嗯。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什么酒” 赵偲盘算着中秋怎么推了宫中的宴席,她实在是不想入宫。 “唔只要是酒,都可以。这是我们第一个中秋呢。” 去年中秋的时候她与赵偲还是一地两处,今年中秋的时候她们已成眷属。 “嗯我们还要一起过很多很多个中秋” 赵偲闭着眼摸索着清照的手,好不容易抓到了清照的手腕,结果还来不及与清照十指紧扣,赵偲便睡着了。 更漏铜壶滴不尽,兔走乌飞月又圆。 转眼便是中秋佳节。 “月圆人团圆,来来,吃螃蟹咯。” 维莠笑吟吟的将盛满大闸蟹的银盆子置在食案上。 “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赵偲看着银盆子的大小,有些傻眼。 “不会不会,今年人多,吃得下。” 李洵将中秋特色的果子装了三四盘递与盈盈,盈盈再用巧手拾掇了一番放到食案上。 “小娘子你尝尝这桂花糕,这是刚做的哩。” 这桂花糕是盈盈方才刚出府买回来的,还有些热乎。 “酒呢酒呢” 清照左顾右盼的寻着酒盏。 “在这在这,你先吃桂花糕,不许空着肚子喝酒。” 赵偲今日专门去和赵佶打了报告,说自己今夜不入宫赴宴,出宫时还顺走了一坛子内中酒。 “吃了吃了。” 清照将桂花糕塞入口中。 “你啊” 赵偲宠溺的睨了清照一眼,然后抬手提起酒壶将清照的酒盏斟满。 “这可是内中酒。” 赵偲对着清照挑了挑眉。 内中酒是宫中秘方特质酒,秘方秘不外传,是珍品中的珍品。 “唔好酒” 清照竟不小口抿,而是一口便将满满一盏给饮尽了。 “诶你慢一点喝” 赵偲夺下清照的酒盏时,那酒盏里一滴未剩。 “阿偲,再来一杯。” 趁着今日中秋,清照心想可得好好乐呵乐呵。 “你再吃点东西。” 赵偲将酒壶放到了维莠面前。 岂料维莠拿起酒壶笑道“今日是中秋,王爷您也别拘着王妃了,让她敞开了喝几杯罢。” 维莠还是很心疼这个小王妃的,每每喝点小酒还得偷摸着来。 “还是阿莠好阿偲小气” 内中酒与外面贩售的酒多少有些差异,比如说它的度数较高,清照三杯下肚,小脸颊立竿见影的红了。 “照儿,你没事吧。” 赵偲将清照半搂着靠在自己怀中。 “我没事我这是险韵诗成,扶头酒醒” 清照说着抓住赵偲的衣襟。 “我看你是醉了。” 赵偲怎么看清照都像是在发酒哦不对,是撒酒娇。 “没有我没醉我还能写词”清照将赵偲推开,随后指了指放置在树下的一盆桂花道“我便以桂为题,现作一阙。” 李洵与维莠从未见过清照现场作词,面上皆是期待之色。 而盈盈则是早对她家小娘子的词失去兴趣了,这时正捻着果子一边吃一边和小声谈话。 “你作,若是作不好,不许你喝酒。” 赵偲笑着将酒壶提到自己面前来,坐等清照作词。 但见清照思索片刻后吟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好好个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李洵忍不住击掌称赞。 维莠将那盆桂花拿了过来仔细的端详,又凑近闻过一回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当真妙极” “阿偲。” 清照微挑了挑眉看了赵偲一眼,那眼神好似再说,阿洵和阿莠都夸我了,你还不夸夸我。 “嗯这词中有纰漏。” 赵偲将酒壶推到远处。 “嗯什么纰漏” 清照看着那酒壶,一脸紧张。 “你词中的骚人,可是指的屈原” 赵偲一脸狡黠。 “是。屈原所作中从未有桂。” 清照对自己的记性是很有信心的。 “不对,离骚中有一句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菌桂也是一种桂花。” 菌桂乃是桂花的一种,而且也是一味中药。赵偲幼年还处于认药阶段时,她爷爷便是吟着离骚中的这一句,然后与赵偲讲解菌桂的,所以赵偲记得十分清楚。 “唔”某个才女没想到自己撞到人家老本行上了,“不管,酒拿来。”清照伸出手与赵偲讨要。 “小赖皮。” 赵偲无奈的摇了摇头,将酒壶递给了清照。 李洵与维莠则在一旁暗笑。 随后夜愈深,月愈明。 而在药圃中赏月的人们却未有休憩之意。 “我们来玩投壶吧。” 因着今年人多,维莠专门准备了投壶以备不时之需。 投壶是一种游戏,简单说就是在地上放一个壶,将一定数量的箭分与参加游戏的人,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往壶中投箭,最后计算各自投入壶中箭的数量,谁扔进的少,便罚谁喝酒。 “来玩来玩” 清照一听到要玩这种有点赌博性质的游戏,马上两眼发光。 “” 这是输的人才有酒喝啊,赵偲在思考应不应该提醒清照。 之后一轮轮投掷下来,清照倒也没有每回合都赢。 赵偲十分怀疑清照是偷偷收敛了功力,不过清照现在走路都开始有些飘了,想来手腕也确实没有劲儿来把握投掷的力道。 “输了输了。” 清照坐到赵偲身边,一头扎进赵偲怀里嗤笑。 怎么输了还这么开心, 这姑娘肯定有鬼。 赵偲想。 “输了罚一杯。” 维莠笑嘻嘻的递过酒来。 “阿偲替我喝。” 清照今夜其实已经喝得很尽兴了,她也晓得再喝下去是要坏事的,所以便将酒推与赵偲。 “不想喝了还玩。” 赵偲瞪了清照一眼。 “不可以么” 要比眼睛大小清照可不怕,她眼睛比赵偲大。 “可以,我喝。” 瞪眼落败的赵小怂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王爷,这投壶也玩得尽兴了,回房前我们来猜个商迷吧。” 维莠突然提议。 “中秋猜商谜行,你说谜面。” 赵偲想着早些猜完,也该回房歇着了。 “谜面是蒯通劝韩信反,韩信不肯反。” 蒯通曾做过韩信的谋士,当年韩信做齐王的时候,项羽派人前来游说,要韩信叛汉也就是背叛刘邦。蒯通顺势也劝韩信叛汉,趁机自立,三分天下,结果韩信不肯。 “蒯通劝韩信反,韩信不肯反这是猜什么” 一上来就是这么高难度的谜题,赵偲直接傻了。 “猜猜韩信为什么不肯反啊。” 李洵好似已经知道了答案,一边回答赵偲,一边掩唇偷笑。 “韩信为什么不肯反韩信受了刘邦那么多恩惠他为人又正直” 赵偲脑中一团乱,便向清照投去求救的目光。 只见清照倚靠在食案前,纤手托腮。 在明月的映照下,她愈发面若银盘,一双醉眼,朦朦胧胧的向赵偲投出笑意。 而口,却是不答。 赵偲见清照如此,只得继续埋头苦想。 正在她决定弃权罚酒时,盈盈大声笑道“王爷,因为韩信他是怕负妇汉啊” 盈盈话音一落,清照直接笑了出来,连带着李洵、维莠、皆是忍俊不禁。 于是这个中秋过后,全府上下都知道他们的王爷,是个怕妇“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文德殿内,赵佶正在查看各地官员上报的奏章,忽有宦者来报,“官家,越王爷和越王妃求见。” “快让他们进来。” 赵佶近来愈发觉得政事无趣,看了一早上的奏章更是心烦,听到赵偲来了,面上顿时一喜。 “十一哥,你近来可好” 赵偲自与清照成婚后便很少入宫,赵佶再三派人去请,说是总也得带着王妃多来宫里走动走动。而中秋那日赵偲又放了赵佶一次鸽子,所以中秋过后赵偲赶紧腾出个闲来,带着近照入宫觐见赵佶。 “你还知道关心我好不好两月来人影不见一个。” 赵佶在赵偲未入殿前还是满脸堆笑的,可待赵偲入殿之后却是搬起一张脸,傲娇起来了。 “非是十四不入宫来,只是多事之秋嘛,十一哥你应该晓得。” 赵偲给赵佶递过一个颜色。 “哼,你能比我忙罢了罢了,知道你心里没我。” 赵佶继续傲娇。 “那不能,十四自是时时将十一哥挂在心上的,近来还为你寻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十一哥可要看看” 赵偲猜到了她这么久不进宫赵佶肯定会闹别扭,所以早就准备好了顺毛用的礼物,果不其然赵佶听到有上好的茶具之后板着的脸瞬间便松了下来。 “什么茶具,快与我瞧瞧。”赵佶一个箭步走向赵偲,“这兔毫纹,好啊好这定是建阳窑烧出来的。”赵佶仔细端倪着手中的黑釉茶盏,快速的做出判断。 “不错,这正是建阳窑的兔毫盏,盏身内外皆有棕色或铁锈色条纹,且还皆是闪银光色的细长条纹,是兔毫盏中的极品。” 这套黑釉茶盏正是清照替赵偲选出来的,见赵佶如此识货,清照忍不住也开口说道了几句。 “哈哈哈,这套茶盏比今年上贡来的还要精美,让人手痒得紧,十一郎,不若让你的小王妃与我再斗一回茶” 赵佶看到好的器物便手痒非常,恨不得马上将茶汤冲点进这兔毫盏中。 “我倒是无妨,只是” 赵偲看了清照一眼,询问清照的意思。 “官家有命,奴何有推辞之理,自是奉陪。” 提到斗茶,清照哪里有推辞的道理。 “好刚好这几日进了一批新茶饼,你我好好斗一次,这次我定要赢你。” 赵佶一直记得去年在端王府中斗茶败给了清照这件事情,一直唤赵偲携清照入宫也是为了一雪前耻。 不过赵佶自从当了皇帝之后,先是忙于为赵煦送陵,后面又忙于巩固地位、拉拢朝廷官员。 他这一年里对着的不是奏章便是曾布那张老脸,都不说他素日里那些琴棋书画方面的爱好,就连他最爱的鸟雀也在官员提意见的时候全部放飞了。 所以他哪里有时间钻研茶道,早荒废了大半。 “官家,您输了。” 清照看着赵佶那黑釉茶盏中的浮沫,虽似细腻绵绸,却在短时间内便消失了大半。 “怎会如此这不可能” 赵佶盯着自己的茶盏,直愣起神来,面上皆是不可置信。 “就奴方才观察而言,官家您击拂时手腕用力不足,这茶沫与水并未彻底融合。”清照面上尽是得意之色,“官家,您的茶艺,较半年前而言,退步了不少” “照儿,莫要说了。” 赵偲毕竟与赵佶相处了那么多年,瞬间便捕捉到了赵佶现下的情况不对,隐隐似是又要犯痴的模样。而清照本就是好强好胜,这赢了之后又忍不住想要说说意见,不料她这话,直接扎在赵佶心窝上了。 “嗯。” 清照经赵偲这么一提醒,才发觉到自己失言了,欠身退回了赵偲的身后。 “无事她说得没错我的茶艺确实退步了可能不止茶艺。” 赵佶眼神失焦,恍恍然的不知再看何处,亦不知他现下是如何想的,这副模样着实有些渗人。 “十一哥,天色不早,你早些传膳,我与清照先回府了,改日再入宫来。” 人是有趋吉避凶的本能的,赵偲察觉到现下的气氛十分诡异,还是赶紧带清照出宫为妙。 “想回去就回去罢。”赵佶竟未有留下赵偲用饭之意,“不过下月我的寿宴,你可得记着。” 宋时会将皇帝的生日定做节日来过,取名为天宁节。 赵佶的生日是在十月初十,在这日全国百姓可获得一日假期。 “十一哥的诞辰我如何能忘,那日定会入宫的。” 历来皇帝的生日皆是以铺张浪费为主流,宋时商业繁荣、国库殷实,所以皇帝的生日自然要大办特办,不仅是满朝的文武皆要参加皇帝的寿宴,连辽、西夏、高丽这些邦国都会派使者前往参加。 天宁节的前一个月,教坊司便召集了上百名的艺伎进行演奏排练。 赵佶乐,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艺伎们都是拼了命的练习,只求天宁节那日能得到大量的赏赐。 至十月初十这日,赵佶往相国寺举行拜佛敬神斋筵。 结束后,赵佶在尚书省都堂的大厅中赐宴群臣,但这只是小宴,正式的宴席是在十二日办。 十月十二日,凡是宰相、亲王、宗室、百官均入朝为赵佶祝寿。 清晨集英殿的彩楼上教坊司的乐人们便开始模仿百鸟的鸣叫声,意在取鸾凤和鸣的好兆头。 之后群臣百官入宴谢恩入座,不过只有宰相、亲王、宗室、禁从、观察使以上的官员,以及大辽、西夏、高丽三国的副使可以坐在大殿之上,其他的官员都是坐到外殿,有的甚至坐到彩楼后面。 “阿偲,这宴席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清照盯着环饼、油饼、枣塔的看盘皱眉。 这时要说一下,所谓看盘就是只能看不能吃。 刚开宴的时候菜品并未做好,但是桌上空空的又略显寒酸,所以会放几碟吃的充数,但是这些东西只能看不能吃,若是吃了,那便是丢了面子的事情。 “应该要到申时吧” 或许申时都走不了。 赵偲也暗暗叹气。 这天宁节若只是吃饭倒也还好,但关键是他不仅仅是吃饭,还有大量的歌舞节目,好看不好看都得看完了才能走。 清照这边刚叹完气,寿宴才刚斟上第一盏酒。 宋时皇帝的寿宴一共要喝九盏酒,一盏酒配一桌菜与一个节目。 也就是说这一日你要喝下九盏酒、吃下九桌菜、看罢九个节目之后,这寿宴才算罢了。 不过幸而这些菜肴都是做得极小巧而精致的,不至于撑破肚皮。 “这个双下驼峰角子,你尝尝看。” 赵偲看清照从开宴到现在,话语都甚少的,在看清照面上神色,大抵也能猜到清照在想什么。 只是这赵佶的寿宴,确实是推脱不得的,也只能尽量想办法用美食来转移清照的注意力了。 “阿偲,你说就这一日,要费多少银钱” 清照在上了第一盏酒时,手中还握着筷子,如今那双筷子早不知已横放在食案上多久了。 “大抵十万贯钱不止。” 赵偲比较保守的说了一个数字。 “呵,十万贯。” 清照冷冷的望着桌上的器物。 因为赵偲与清照所坐的是大殿,正是御宴中级别最高的处所,所以所用的餐具杯盏都是纯金制成。而大殿之外那些官员所用的餐具杯盏则是纯银制的。 “方才上的那道清水蛤蜊,一枚蛤蜊便要二百钱,我如何吃的下口。” 清照说着冷眼看了一圈,身旁的众人皆是沉醉在宴酣之乐中。 是了,这皇帝的御宴有谁会不喜欢呢 “我知你在想什么,可你也须知道,便是唐太宗那般明君也须开宴酬宾。再说我宋朝泱泱大国,有些礼是不能省的。若真要君主勤俭爱民,大抵得追溯到文景故事才能有那般光景。” 赵偲握了握清照的手,试图让清照将心宽一宽。 “我” 清照此时只觉得腹中有一口气往上涌动,憋闷得她吃不下东西,又吐不出话来。 她也知赵偲所说无错,只是她从小所学所感,实在让她无法与这些世俗同流。 清照暗想陶瓮最后为何选择归隐,我现下好似有些明白了。 之后清照为了不让赵偲担心,勉强还是用了一些食物。 但赵偲看着清照拿着筷子的模样,那颗心根本放不下来。 最后在用到第八盏酒的时候,赵偲还是遣身边的宦者去与赵佶请辞了。 赵佶此时正沉湎于丝竹声乐之中,再看大辽、西夏、高丽三国的副使一脸艳羡自得的模样,赵佶感到十分得意,心中暗忖道一群田舍翁就是没见过世面,这点子东西便享受成这样。 赵佶一边想,一边愈觉得自己勤于政事十分不值。 如今海晏河清,周边又无战事,他何必那么勤政。 更何况他现在皇位已经坐稳,还不若 还不若多抽出一些时间来观花赏鸟,斗茶绘画。 赵佶想到这时,忽然又开始怀念起先前被他贬出京城的蔡京。 要说蔡京那小子虽然现下与我政见相左,但他那一手好字,还是赏心悦目的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盈盈姐,你瞧瞧这是我用你授的法子绣成的香袋儿。” 府中一小丫头子在越王府一处凉亭中寻到盈盈。 “呀,绣得真好哩,我再给你个方儿,用荚粉、青木香、麻黄根、附子、甘松、藿香、零陵香磨成粉放入袋中,贴身带着,定是香气四溢。” 盈盈将傅身粉香的配料成分告诉小丫头子。 “诶,这香药贵的咯,我随便弄点青木香放进去也就是了。” 小丫头子不舍得她那点子月钱。 “才几岁便这般抠,怎得了的,刚好我这多了一味,便分与你罢。” 盈盈的月钱与李洵、维莠是一般,且又是个十分开朗大方之人,有多余的从不吝啬。 “盈盈姐你真好,绣工好、人又好,谁娶得你呀,定是祖上冒烟儿” 小丫头子拉着盈盈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不求他祖上冒烟,只是那蠢驴脑子,甚时能开个窍” 盈盈望着凉亭旁的一汪绿水,若有所失。 “盈盈姐你说甚哩什么驴” 小丫头子没听清。 “无事无事。你快些去将今早上送去盥洗房的衣物领回来,王妃晚些要更衣沐浴。” 盈盈拍了拍小丫头子的手背,推着她离开凉亭。 “好哩我这就去。” 小丫头子说罢便离开了凉亭,往盥洗房去。 待小丫头子去后,但见盈盈倚着栏杆,望着绿水怔然。 随后道“唉人值残秋萧瑟中,门掩朱户孤亭东。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西风。” 正在盈盈一颗芳心悠悠荡荡随秋风在庭中飘荡之时,庭院的西北角却另有故事。 “,你在这作甚呢” 赵偲刚从外边回来,绕过了长廊便看到一人对着凉亭那处愣怔。 “啊王、郎、郎君您怎得在这。” 三魂瞬间被吓走了七魄。 “什么王、郎的,你怎得开始叫我王爷了” 赵偲见这么慌张的样子,心中觉得有趣,便想逗弄一番。 “嗯盈盈、阿莠与阿洵都唤郎君王爷,咱儿听多了,难免喊岔。” 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模样,现在竟攥着自己的袖口,有些魂不守舍。 “哦”赵偲见身子有些微颤,一把将拉到了身边来,“我倒要看看你方才究竟在看什么。”赵偲把头往前一探,只见远处凉亭中有一丽人正凝眸望水,此时正值风起,撩动着丽人鬓边的发丝,不知那丽人眸中,是忧是愁 “原来你在这里偷看盈盈。” 赵偲对着一挑眉头,满眼的了然。 “没有咱咱。” 攥着手,一张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几个字来。 其实自中秋那夜后,赵偲多少也看出来盈盈与有些猫腻。 主要现下她与清照是新婚燕尔、形影不离的,情到浓时更是忍不住亲昵一番。 一般这种时候要是与盈盈在身侧,总有些煞风景。 所以赵偲与清照现下一般除非是要上街采买大量的物品,或者是她两个需要单独出门,否则一般是不会带着与盈盈一齐了。 也正因为如此,两个被主子撇下的小尾巴自然经常凑在一起聊天打趣,这日子久了,愈发的看对了眼。 犹豫了半晌,始终没有向赵偲说出内心想法。 赵偲突然板起脸来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人家还不去主动翘明,难道还等人家来与你说不成” “可咱这羞人答答的可怎么说。” 本来就是嘴笨,让他去主动翘明可以,可这如何说清呢。 “我不管你如何说的,若是不会说那些漂亮话,你就往直里说,怎么直怎么说。” 赵偲是不指望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来,想是盈盈也没指望这驴嘴能吐出象牙。 “直的来,便成了么” 忽然不抖了,一脸认真的看着赵偲。 “是,与其说那些风的花的,不如你如何想便如何说。真要等到你打好了稿儿,盈盈早都嫁与别人了。”赵偲想着趁热打铁,赶紧帮她这个傻弟弟解决一下婚姻大事。 “那咱去了” 攥了攥拳头。 “等等。”赵偲帮理了理衣衫,“也都十八的人了,总也得注意点仪容,明日到绸缎铺子里去,好好做几身衣衫好了,去罢。” “嗯” 转身往长廊边去。 赵偲远远的看着的背影,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欣慰。 可她却没等到与盈盈告白的那一幕 “这小子怎么往后院去了盈盈明明在凉亭上啊” 赵偲呆愣一回,赶紧追着而去。 “怪了,这小子哪里去了。” 赵偲寻了一圈,完全没看到的身影。 “王爷,您在这里作甚” 盈盈方才嘱咐小丫头子去领清照晒洗好的衣裳,小丫头子顺道连李洵与维莠的衣裳也给领了,盈盈看着小丫头子小小的身板拿着那么多衣物,便将清照的衣裳拿走了自己送来。 “没做甚,这是你家小娘子的衣裳么,给我罢。” 赵偲现下想让盈盈闲着,好让多些机会。 “不成不成。哪有主子干活婢子看着的道理,奴现下闲得很,再说也没几步工夫。” 盈盈笑着往赵偲房中去,赵偲便也随着盈盈往主房那里走。 岂料当赵偲替盈盈将房门推开时,忽听得一男声道“请王妃将盈盈许于我。” “”赵偲愣住。 “诶”只听赵偲惊呼一声,原是盈盈将衣物往赵偲怀中一推,夺门而去了。 “你愣着作甚,快去追啊” 赵偲赶忙用下巴将快要滑落的衣物夹住,又扭着头示意赶快去追人。 “可是王妃还没答应” 欲走还休。 这时便要说清照本倚靠在屋外一横栏上读书,正在她默背吟诵之时,突然冲了过来,且一脸认真的与她说有要事相商。 说来清照其实自中秋那夜后也看出了与盈盈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愫,只是她当真没想到张口就是求婚,还是对着自己求。 果然这木头东西,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唔不过这木头木脑的样子,倒也是怪熟悉。 想到这,清照一双水眸泛出笑意来,又捻了捻桌上的茶盏道“盈盈的婚事,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你当去问她愿不愿嫁你。” “还不去” 看着呆愣的模样,赵偲真想把手里的衣裳全扔到脸上,闷死他算了。 可是赵偲不敢,因为她现在夹在下颚上的那件,是清照近来最爱的一件小裙子。 “好我去了” 被赵偲这一声“怒吼”给吼明白了,赶紧拔腿去追盈盈。 终于,这屋中又只剩下两个主子。 “唉这木头木脑的也不知是像谁。” 清照提起桌上的白瓷壶,往茶盏中倒水。 “咳总之不像我。” 赵偲坚决不承认自己呆。 “嗤。也好在是来向我提亲,若是他方才那般是去与盈盈的娘亲提亲,怕是要被盈盈的娘亲拿着扫帚赶出去。” 清照啜饮了一口温水,忍俊不禁。 “唉,娘子大人,你先别管、盈盈了,你最爱的襦裙要掉了。” 盈盈方才是胡乱一通将衣裳塞入赵偲的怀里,如今这一摞衣裳在赵偲怀中摇摇欲坠。 “诶你可别弄脏了” 清照赶紧上前去拉住即将要落地的衣裳,又帮着赵偲将衣裳搬到榻上。 可是就在清照要将衣裳先抛掷到榻上时,赵偲却使坏往清照身上一撞,顿时两个人便都趴到了榻上。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赵偲顽皮的对清照眨了眨眼。 “幼稚。” 清照轻哼了一声,可待她要撑将着起来时,又被赵偲拉入怀里。 “你快去沐浴,脏死了。” 清照知道赵偲刚从外边回来,早晨出门时给赵偲薰上的衣香她都已闻不到了,只想着赵偲赶紧去洗得香香的再来与她浓情蜜意。 “等等,我今日跑了好几处地方,累着呢。” 赵偲今日跑了好些地方与人看病的,主要还是回诊,虽然看脉并没有费去多少心力,但还是走得双腿甚累。 “那我与你按按,你看看我按着穴位对不对。” 清照喜欢学简单实用的东西,按脉扎针那些她没有心力学,但是按摩这类事情她还是很乐意学来“对付”赵偲的。 “嗯你这手法,倒是有两年大夫的水准。”赵偲闭着眼睛一脸的享受,“嘶,这个地方按得不对,足三里在这里”,赵偲执着清照的手认穴。 过了一会儿,赵偲舒服得都快昏昏欲睡时,强撑着一丝精神问清照“照儿,你说他们两,能成么” “随缘。” 清照一脸不在意。 “诶,那可是盈盈诶,你亲密可人的小姊妹,你怎得这般没要没紧的。” 赵偲扯了扯清照的衣袖。 “嗯”清照故意拉长音调,“若是成了,那就便宜了你那木头木脑的小兄弟,那若是不成呢,阿弥陀佛,盈盈逃过一劫。” 清照含笑念佛、双手合十的模样直把赵偲逗得笑了出来,忍不住起身勾住清照的脖颈道“说得对若是盈盈不应,那也是那小子没福,我改日便把倒夜香家里的那个史大娘许给他,让他拖拖拉拉的不和盈盈这般好姑娘翘明了。” 赵偲才说罢,清照直是扑入赵偲怀里笑个没完,两个人都咯咯的傻乐。 待到清照笑得眼角带泪、花枝灿烂之时,赵偲却忽然敛住了神色,伸出手去替清照将眼角的笑泪拭去,十分认真道“但是今日这一事,却让我大有感悟。情之一事,便是要男子开口去翘明都这般艰难,何况女子澂儿” 赵偲眸里涌动着化不开的柔情,是心疼,是怜惜,更是深情。 清照知道赵偲又忆起那日,下雪的那日,她拒绝了她那日。 要说涩然么 是当还有些涩然。 但她那日未得到的回应,也终是在后来得到了报偿。 所以谈不上什么遗憾,再回想,是一种带着暖意的涩然。 更何况赵偲这时,还狡猾的唤着她的小名,这要她如何能心酸得起 “哼,可惜那时那人,不识好歹。” 清照心里是甜的,手里却是狠的,对着赵偲的一处痛穴便是一按。 “嘶”赵偲痛呼一声,却是不敢反抗,还得想着法儿的讨好一下眼前这可爱的少女。 怎么讨好才是呢 赵偲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口不择言、脱口而出道“你那时真棒” 嘎 说完赵偲自己先懵住了。 你那时真棒 真棒 等等 这怎么像是几百年以后,某些奇怪的视频里才会听到的台词么。 比如“哦,亲爱的你真棒” 不过清照是个古人应该注意不到这一点吧。 赵偲一头虚汗。 “真棒”赵偲没注意到清照已经缓缓的靠近了她的耳畔,“我比较希望你在下面的时候,再说这句话。” 清照的气息缓缓而来,徐徐而去,却是在赵偲脑中炸开了火树银花。 等到赵偲稍稍稳住自己的心跳,清照早就离开了床榻,到橱柜那里去挑拣赵偲沐浴后要着的衣衫。 赵偲忍不住用手撑将起身子来,靠在床帏边上看清照的动作。 清照听到床榻那边有淅淅索索的声响,便用余光扫了一眼,只见到赵偲面若粉莲,眸中含月的倚在床边看着她。 那神态姿容,让才女心旌摇曳,可才女此时脑中转了千百回,竟只想到两个词一是娇羞;二是可口。 而脱口而出的则是“快去沐浴,洗得香香的来侍寝。” 随后只听得赵偲哀嚎一声,反身扑入枕头,含羞带嗔低声道“流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宝鼎烟迷,红云呈瑞,画堂前重裯叠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负责主持拜堂礼的司仪满面红光的喊着。 “哎哟” 只听得盈盈一声惊呼。 原来今日本就紧张,这一不小心用过了力,夫妻对拜变成了夫妻对砸。 “诶诶,新郎官,你可别把新娘子砸坏了哟。” 司仪本就是见惯了喜庆场面的,一年里四五十对夫妻拜堂成亲,状况百出,似这般的也是常事。 不过就算是见惯了,司仪仍是要本着娱乐大众顾看气氛的原则,打趣一番,果然引得众人哈哈哈大笑。 “,别紧张,别紧张。” 赵偲在一旁低声道,又猛给递去眼色。 “阿偲,你这么着急作甚呐,又不是咱们成亲。” 清照一只手攥着赵偲的衣袖,省得赵偲忍不住冲进去,另一只手拈着桌上的红枣往嘴里塞,“嗯,甜的。” 比起赵偲这操心劲儿,清照显然完全把自己当做了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惬意的享受这种喜庆的氛围。 “我说李大才女、李小娘子,你是不是也太舒适了” 赵偲被清照攥着,索性也就坐下来了,可当她看到清照嘴巴不带停的吃那些甜果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埋汰一回清照,其实赵偲内心台词是吃吃吃只见吃不见长肉。 “诶,婚礼嘛,人生中总有那么一遭,谁还没成过亲呢。” 清照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你个十八岁的少妇为什么说话像是个八十岁的老妇一样,敢情您在成亲这方面十分有经验”赵偲被清照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给逗乐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和清照斗嘴。 “唔”清照将手指抵在下颚上似在思考,“你若不嫌成亲麻烦,我倒是愿意每年娶你一次。” 赵偲“” 为什么用这么认真的眼神 李小娘子你是不是太会撩了啊 “嗤。”清照见赵偲忽然无语,又呆怔着眼盯着自己,瞬间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啦,我是玩笑一回,成亲那么麻烦的事,便是将世上所有的孤本书册子送我,我也不会再成一次亲的。” 赵偲“” 听清照这么一说,不知怎得赵偲反而有些失落。 “不过”清照观望了一回,确定宾客们注意力都在新郎与新娘身上,没人再看她们,这才悄悄凑近赵偲耳畔道“我当然想娶你,若是日后地久天长,直到世人忘了我们,能卸下这些重担来,你也合该当当我的妻。” 清照说罢以右手抚上赵偲的左手,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指嵌入赵偲手指的缝隙中,然后紧紧的扣住不放。 赵偲看着清照的眼,那眼眸是无垢、是坚定,还泛着暖人的笑意。 地久天长么 或许从今以后,可以试着相信天长和地久。 “载弄之璋。载弄之瓦。早膺莞簟之祥。伏愿姑嫜交庆。家室攸宜。螽斯秩秩。麟趾振振。” “不听完再走么” 此时洞房中还在唱祝歌,清照却拉着赵偲的手往屋外走了。 “我们成亲那晚,你还没听够”清照先用右手小指头在赵偲手心里挠了一下,然后不知怎得又抬起左手揉了揉眉心道“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成婚那日晁公的歌声,一霎儿的我就有些晕。” “噗。”赵偲忍不住将头埋在清照的肩上哈哈大笑。 是了,晁补之那夜的“祝曲魔音”历历在耳,也难怪清照对唱祝曲这般无感,想来是有些阴影。 “我我们不如去逛逛夜市” 赵偲方才笑狠了,先下说话声音还有些颤动。 “嗯,反正时候还早,我们去逛逛。” 少年愚昧不知愁,隋堤纵马四处游。 东京一夜恍若梦,烟飘灯灿是樊楼。 “樊楼,怪不得京中人都爱来此处,这景致确是不同。” 清照站在樊楼最高的一处,向下望去。 “是了,便是遇仙楼也看不到这般景致,幸而遇仙楼不开在这附近,否则怕是月月亏空。” 赵偲先前决定在汴京开酒楼时便十分认真的做了市场调查,这京中大大小小的酒家也有一百来处,而其中最不可与之竞争的便是这樊楼。 所以赵偲特意避开樊楼,在另一条街开了遇仙楼。 “这也未可知。我觉着若单论饭菜与酒水,遇仙楼并不输樊楼。只是若论装潢与景致,那遇仙楼确实不如樊楼。” 清照认真的作了一番总结。 “嗯,我也不愿在装潢上费太多银钱,且若要修得像是樊楼这般,则又要加盖一层,太过麻烦。”赵偲对遇仙楼的大小是十分满意的。 “唔阿偲,下月开始还是你来管账吧,我现在看着账本脑仁儿疼。” 清照敛眉叹气。 “怎得,你不当老板娘啦唉,不知谁说的,当遇仙楼的老板娘可了不得。” 赵偲见四下无人,便掐起了兰花指,演了一波打趣清照。 “那老板娘还是要当的,只是你看看,我这都没工夫做学问了。” 清照将手往身后一背,板起小脸来。 “是是,这些什么孔方兄、阿堵物,还是由小的来代为处理,李小娘子你便好好作词写诗便哎哟” 赵偲还没演完,清照已经笑着去掐她的腰。 两人正在打闹时,忽有一阵琵琶声传来,曲调清音缓步,悠然似流水浅渡,转折处黯然动魄,又似诉平生不足。 可正在最为哀怨动情之时,忽然声止。 “嗯怎得不弹了。” 清照蹙起眉头来。 “你既然喜欢听,我们不若下楼去,这个时候应正是怜人献乐挣赏之时。” 樊楼是汴京最大的酒楼,自然也就是汴京最有名的一个文娱表演场所,许多或有名、或无名的歌伎怜人都想争取在樊楼的演出机会。 若是在樊楼能得到认可,那日后身价自当百倍也。 再说清照与赵偲下了楼来,却未见人群,只有一青衫女子坐在靠窗的一张木椅上。 走近看,此女梳着朝云近香髻,髻上插着一支古朴素雅的碧玉簪,脸掩在琵琶之后,看不清了,只一对竹叶似的眉毛若隐若现。 “方才可是娘子你弹的琵琶” 清照出声发问。 “娘子倒是许多年未曾被如此唤了。” 那竹叶眉女子将琵琶移开来,露出了温润的面庞。 宋时伎是多被称作“小姐”的,只有良家女子才被称作“娘子”。 “你方才为何中断琴音。” 清照无意在称呼上多做纠缠,她既已称这女子为“娘子”,足显自己对此女子的尊重。 “因为我无才,续不出这琴音。” 竹叶眉女子自嘲一笑,又对着手中的琵琶微怔。 清照闻竹叶眉女子如此说,却是将袖一扫,微笑道“何来无才,娘子方才之琴音若行水也,美哉水乎清清且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若是能洞察自身之不足,则正是攀越龙门之时。” “美哉水乎清清我一浑浊之人何德何能。” 竹叶眉女子喃喃自语。 “琴音不在谱,不在指,而在心。” 清照将右手按于心上,微微合眼,似是在回味方才那一曲。 赵偲看着清照面上皆是满足适意之感,倒好似真的有琵琶在她耳边弹奏一般。 “奴晓得了,谢小娘子提点。” 竹叶眉女子将琵琶置于身侧,起身对清照作了一个万福,已酬知音。 “敢问娘子名姓,我下回还来听你弹曲。” 此时早已是深秋近冬,清照确是那秋意中最暖的一个。 “何来什么名姓,只唤作阿筐即可。” 名唤阿筐的女子莞尔一笑,面上皆是轻松释然。 “阿筐,你且要记得”清照一边说一边向琵琶走去,“深水莫畏渡,事难莫停步。”清照说着拨动了琵琶上的一根弦音,笑道“方才那曲若是接此音,何如” 随后阿筐与清照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赵偲与清照离开樊楼之后,赵偲行在路上,见清照在前方左顾右盼的看着小摊上的饰物,忍不住一把将清照拉到身侧来问道“那个阿筐,真的有才么” 赵偲是不大懂古乐的,她只觉得方才那个琵琶弹得很好,不过清照既然对那个女子那么上心,她当然要问一问。 “有才无才又岂是我说的算的”清照对着赵偲眨了眨眼。 “只是中庸曾有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而其中笃行之最难。纵是你千回百转思了千千遍,还不若伸手一试,且一试再试。”清照说着说着忽然攥住了赵偲的手臂,又将脸埋入赵偲的臂上窃笑。 “你笑什么呢” 赵偲看清照笑得肩膀都一颤一颤的,也露出笑意来。 清照一脸的调皮,又怕自己在这大街上笑得露齿的不雅观,于是用手掩住唇,一边笑一边道“方才那个音,其实我胡乱拨的,能不能续根本未可知。” “噗。你唬人哦” 这少女真的太坏了,但是赵偲自己都忍不住笑。 “没有没有,作曲不就是这般么,世上本无音,一弹则成调。” 就在清照得意洋洋的与赵偲说着大道理时 樊楼中。 阿筐“奇怪,这个音不对啊,说好的知音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阿偲,买嘛。” 清照举着一团毛绒绒对着赵偲撒娇。 “不行。” 赵偲一边斩钉截铁的对清照说不,一边盯着清照手中那团毛绒绒的动向,生怕那团毛绒绒会伸出爪子来挠伤清照。 没错,清照手中的那团毛绒绒,正是一只猫咪。 “为什么不行,你看它多可爱。” 清照手中的猫儿毛色黄白相间、长毛,是近来汴京中府第贵官诸司人最爱蓄养的一种,名叫狮猫。 “猫儿脏,且你又无空饲养它。” 赵偲不让清照养猫的原因有很多,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古代时期也没有疫苗,若是被猫抓伤了很是麻烦。 “我会给它勤洗澡的,再说还有洵姐和阿莠,给我买嘛。” 清照想赵偲向来很少拒绝自己的要求,如今却不让自己养只小猫,且不让养的理由又不充分,所以清照仍是不愿意放弃。 “不行,其他的我都可以允你,但是你与猫咪,府里只许养一个。” 赵偲说着把清照手中的狮猫小心的抱过来交还与猫狗店的老板,随后拉着清照的手便出去了。 “小气鬼” 清照憋着嘴,手指直挺挺的,就是不回牵赵偲。 “照儿,听话。” 赵偲捏了捏清照的手以示安抚,又带着清照去买她最爱的甜果子。 “最近这里的猫狗店真多。” 清照吃了甜点后心情稍微转好了一些,心想左右不过是只猫,也不必为这般小事一直与赵偲置气的。 “嗯,那边那家名叫作猫狗改的还能给猫儿、狗儿染色。” 赵偲见清照心情多云转晴,便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今日赵偲与清照出府本是为了采买。 因为年关将近,需要挑选些礼物送到李府去。 谁知这马行街尾新开了大型的宠物市场,专门贩售猫儿、狗儿,连替猫儿、狗儿染色做美容的店都有。 而清照是个十分贪鲜之人,看到有好玩儿的,当然直接飞奔了过去,看到毛绒绒的猫咪后更是爱不释手,所以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出。 “哼,罢了,不养就不养。走罢,我们该去挑礼品了。” 清照想着呆会儿要挑一方很贵的砚台,好好折腾一番赵偲的荷包。 “你看这方砚台怎么样” 赵偲看着一方端砚十分精巧匠气,便递与清照。 “砚台是好砚台,不过端砚向来比其他砚台要贵些。” 清照于是问了一回贩售砚台的老板,老板报价八百钱。 “八百钱这似乎贵了些罢” 清照骨子里仍是以俭为本的,虽然方才想着要花花赵偲的钱泄愤,但是一听到这小小一方砚台竟要八百钱,瞬间眼睛便瞪大了。 “娘子,这端砚本就是珍品,您看看这鱼脑冻和冰纹,八百钱买到是捡了便宜了。” 贩售砚台的老板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口若悬河的推销着自己的砚台。 “八百钱便八百钱吧,老板你给包好了,要用好的盒子。” 赵偲还不等清照杀价成功,便让老板讲那方砚台包起来。 “阿偲,这太贵了。” 清照蹙起了眉头。 “总归是要送给你爹爹的,你爹爹会喜欢便好。” 赵偲觉得千金难买心头好。 “我爹爹向来不喜豪奢之物,若让他知道这方砚台八百钱,想是不会要的。” 清照对自己爹爹也算了解。 “那便不与他说,他若问起便说四百钱就是。” 赵偲这边已经将钱递与了老板,准备拉着清照离开了。 “可这不是撒谎么” 清照仍是有些不愿。 “我们一早便出了府门,到如今正午了才看中这一件东西,一会儿还得给你娘亲挑礼物,若是不要这砚台,想是也没有再心仪的了。” 赵偲不希望清照在价格上纠结,再说本身她也不缺银钱,这过年给丈人、丈母娘送个礼还要缩手缩脚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那仅此一次,以后再不许如此浪费了。” 清照看了看日头,最终选择了妥协。 之后冬至互送节礼,清照还携着赵偲回李宅聚餐,一顿冬至馄饨吃得暖意融融。 当李格非打开锦盒看到那方端砚时,果然低声斥责了清照几句,教她日后不可如此浪费银钱。 “女儿晓得了。可是爹爹,这砚台若是清洗收放得当,一方能用上三四十年,这么来算,一日也不过几钱。” 清照拉着李格非的衣袖撒娇。 “哼,就你歪理多。” 李格非笑着将那方端砚放回了锦盒子,又忍不住抚了抚清照的头。 其实自清照出嫁后,李格非也倍感寂寞。 如今又见到女儿这般娇憨之态,李格非心中暖暖的。 说来李格非也年近六十,最近愈发感到力不从心,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也就看到自己一双儿女时,李格非才有欣慰之感。 “不歪不歪,今日送了这方砚台,以后过节不送礼,只人来便好。” 清照知道自己爹爹是喜欢这方砚台的,只是碍于价格,无法安心接受。 “好好好,你莫要晃了,你爹爹的头都快被你晃晕了。” 李格非赶紧让清照停下来,他这把老骨头是经不起折腾了。 冬至过后,年前还需祭祀灶神。 往年祭祀这般事皆是由维莠与李洵去办,今年越王府有了女主人,自然应由女主人来主持祭祀。 “洵姐你看这样对么。” 清照拿着一只长长的木棍对着一口大锅搅拌。 “再用力一些,还没搅开呢。” 李洵一边观察着锅中的状态,一边指导清照接下来的步骤。 要问李洵与清照在做什么 答案是她两个正在制作麦芽糖。 农历腊月二十四在习俗中是灶神上天汇报工作的日子,人们害怕灶神上天会将自己一年中的小差错汇报给天神,所以在这一日要花点小心思来收买灶神。 而麦芽糖便是用来收买灶神的祭品,也被称作“送甜”。 等清照与李洵合力做成了麦芽糖之后,又拿蜂蜜拌糯米丸子,做成名为“欢喜团”的甜食,然后将这些甜腻腻的食物都放到供桌上,再拿酒糟涂抹在灶门之上,用意是用酒迷晕灶神,这样灶神上天之后晕头晕脑的,便不会做出对人不利的汇报。 最后呢,还需为灶神烧化纸钱、纸马,恭送灶神及百神上天。 “唉,我平时照顾阿偲都没这么仔细。” 清照烧着纸钱,嘴上与李洵小声抱怨着。 李洵看着清照的脸被火烤得有些微红,掩唇笑道“难道不是王爷照顾您” “胡说 我也照顾她的呀,比如她每日的衣衫都是我准备的,她沐浴时我也没闲着” 清照可不承认都是赵偲在照顾她,她也很努力的在疼老婆的呀 不过清照这话入了李洵的耳朵中,李洵倒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换衣衫等于脱,这沐浴也是脱。 那清照不就摆明了只是喜欢占赵偲便宜么 唉,和我家莠儿一模一样。 李洵暗暗地替自己与赵偲抹了一把辛酸泪。 祭祀完灶神后除夕夜倏忽而至。 今年的除夕夜赵偲不似往年一般在府里围炉聚餐,而是携着清照往宣德楼前去凑热闹。 除夕之夜汴京中欢声一片,百姓们多也不在家中守岁,而是一同在街巷中嬉闹。 若要说能赛过这语笑喧阗的,也就只有爆竹声了。 “呀” 这一刚说,清照便惊呼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原是从皇城中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炮仗声响。 “没事吧” 赵偲紧张的将自己的手附在清照的手上。 “没事,只是吓着了,从未如此近的听到宫里的炮仗。” 清照未出嫁之时除夕夜皆是在李宅中度过,而李宅所在之处离皇城有好一段距离,所以清照一直没机会听到这么大的响动。 “宫中的炮仗是比城里的阵仗大,且有许多有趣的形状,你待会儿可以瞧瞧。” 赵偲怕清照听不清自己说话,便凑到清照耳边。 “那我们快去,想是寻着这声响便能走到宣德楼了。” 一想到有新鲜的事物,清照忽的便开心了起来,拉着赵偲的手便往宣德楼去。 宣德楼位于宋皇城正门,楼前一大块空旷平坦之地,正是阅兵或者举行大型表演的好地方。 到了除夕这般日子,皇帝便会登上宣德楼,一边看表演,一边与民同乐。 而除夕夜必会演出的节目,便是车骑演象。 当清照与赵偲到达宣德楼前时,早已是人流如潮、挨山塞海,京中的百姓都来到此处争看表演。只见得五六十头大象由驯象师驾着在空地上列着阵仗,又有许多战车与骑兵参差其中,声势浩大且井然有序。与其说是表演,更像是阅兵,以彰显宋朝强盛的国力。 车骑演象结束后便是百姓们最爱看的文娱表演,都是京中最出名的伶人前来演出。 其中杂耍这一类活跃现场气氛的表演自不必多说,肯定是最受欢迎的。 而第二类受欢迎的则是说诨话,说诨话是以滑稽幽默的十七字诗为主要形式,类似于后来的单口相声。 但是宋朝的伶人敢于在艺术中融入辛辣的讽谏,经常拿朝中的官员开涮,连宰相不放过。 但凡朝廷下发了不合时宜的政令,他们便会在表演中予以讥讽。 而官员们知道了,便是咬牙切齿也无可奈何,所以宋时的言论是相对自由的。 “阿偲你看那个” 清照原先出门时是有些困倦的,毕竟夜里正是睡觉的时候。 可来到宣德楼前后,她是愈来愈精神,而接下来的节目更是让她瞪大了双眼。 “请赛关索” 台上主持节目的司仪举起自己的右手,一个身形彪悍的女子从右边缓缓步上台来。 “请黑四姐” 司仪这次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另一个体型搞大威猛的女子从左边台阶走了上来,瞬间台下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这是娘子相扑罢。” 赵偲听说过汴京中有一批彪悍的女子,专门从事相扑表演赚取报酬。 “从未看过娘子相扑呢,阿偲你看她们身体多健硕啊。” 宋时的男子相扑手多是只穿一条短裤,戴着头巾,脚穿靴子,赤膊光腿。 而女子相扑手自然不似男子那般暴露,但也身穿短袖无领的服装,且袒胸露腹,故娘子相扑的场面不仅是激烈,而且香艳无比。 “阿偲” 清照发现赵偲未有回应她,便转过头来,只见赵偲对着表演台看得目不转睛。 清照于是回头再看台上,那赛关索正对着黑四姐一顿猛扑,直把黑四姐压在自己身下。 而黑四姐立刻举起手来反抗,臂上肌肉的线条清晰可见,真是隔着距离都能感觉到那手臂的力量。 不过相扑毕竟不是什么优雅高贵的运动,尤其女人打起架来,那是相当可怕的。 只听“刺啦”一声,那黑四姐居然将赛关索短袖无领上衣给扯开了。 “阿偲你不许看” 清照猛地起身用手捂住了赵偲的眼。 赵偲“好,我不看别人的,我看你的。” 清照“” 于是大宋的越亲王,在这个除夕的夜晚,受到了来自越王妃的迎面掌击,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崇宁元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官家,甜汤送来了。” 赵佶的贴身宦者将御厨房刚做好的甜汤端了过来。 “先放到一边去吧。” 赵佶将手中的一封奏疏往案上一丢,颇为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待赵佶稍微缓过劲来,拿起调羹欲要吃甜汤之时,只听一阵丝乐伴着欢声传入耳畔。 “怎会有人在宫内喧哗” 赵佶敛了敛眉,有些不悦。 “禀官家,这声音想是从御街那里传来的,今日乃是上元节,城内的老幼这时都在御街观灯。”宦者微低着头,小心的给赵佶解惑。 “今日是上元我怎得都忘了。” 赵佶嘴里含着甜汤,却感到食之无味,自他登基以来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除了朝政之外,去年十一月他还亲携二万余人至太庙郊祭。 只是祭礼这方面的事务是赵佶兴趣之内,故也不觉疲惫。但是近来朝中的保守派与改革派又开始暗暗较劲,这才是让赵佶真正感到棘手的事情。 章惇已经被贬去舒州了。 赵佶想。 其实一开始赵佶会同意重用保守派,一是为了讨好向太后,二是为了打击章惇。 可如今向太后已经薨逝,章惇也已经被他调离的京城,且 赵佶眸中一黯,心中道且保守派的官员,越来越碍眼了。 原来保守派的官员,多是些迂腐脑袋的,整日只会对赵佶说身为皇帝不能做什么,到最后便是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而随着赵佶对朝政把控经验的持续增加,他越来越觉得改革派可以为朝廷增加多样性,且改革派里头的一些人物更受自己喜欢,比如说蔡京。 该把蔡京调回京城么 赵佶仍有些疑虑。 不过既然他已将年号从“建中靖国”改成了“崇宁”,也就意味着他要继续神宗朝未完成的事业贬谪保守派,改用新政。 “去宣德楼看看罢。” 赵佶中断了思绪,吩咐宦者摆驾宣德楼,他想从楼上看看城中今日是如何热闹的。 毕竟他还年少,毕竟他仍眷恋红尘。 至于政事嘛 慢慢来罢。 却说赵佶这边刚登上宣德楼,那边清照与赵偲正好在宣德楼外的御街上凑热闹。 今日是上元,是古时合法约会的日子。 说来赵偲与清照虽已成婚多时,平日里也经常一同出门,但也不会总厮把着手,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太过亲热也是羞人的。 不过今夜就不同了,来来往往都是黏腻在一处亲昵的说着耳语的男男女女。 在这般气氛的烘托下,赵偲与清照自然也就如同两块热乎乎的年糕一般,黏在一处便分不开了。 待她二人来到御街,正好是点灯的时候。 御街霎的烟光一万重,灯火金碧射晴空。梨园羯鼓三千面,陆海鳌山十二峰。 “鳌山”指的是用各种灯品汇聚到一处扎缚而成的灯山,一般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制作,等扎缚完毕后可说是体型巨大,高有约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支撑着,长二十四丈,两下还用金龙缠柱,每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 若要说去相国寺的灯会是看个精致惬意,那么来御街上观灯则是看个气派辉煌。 “阿偲你怎得了。” 清照抬眼观灯,却刚好瞅见赵偲面色有些发白。 “没事就是有些心神不宁。” 赵偲心情其实好极,毕竟去年至今事事顺心,她娶得了意中人,家里的傻弟弟也已成婚,王府内更是井井有条一团和气。 只是不知怎得,到了这御街上之后开始莫名的有些不舒服,整个人惴惴不安起来。 “你脸煞白的,要不我们回府罢” 清照知道赵偲身子弱,如今看着赵偲煞白着一张脸更是不安,直想带赵偲回府休息。 “我们这才刚出来呢,而且今日洵姐与维莠在府里我们这么早回去岂不是打扰。” 今天与盈盈小两口当然是告了假自个儿甜蜜去了,赵偲和清照上街耍玩,至于府里头那一对嘛现在不知道多浓情蜜意呢,这若是突然回府去打断维莠与李洵的独处时间,赵偲觉得还是有些不厚道的。 “说得也是,那我们去回春堂” 清照想去医馆总是成的罢。 “这儿到回春堂好长一段路呢,我们到那边儿坐一坐也就罢了,兴许我只是被烟闷坏了。” 赵偲捏了捏清照的手,面上皆是娇态。 “拿你没法子走罢。” 清照小心的将赵偲搀着,往后边一条人流较少的街道走去。 可是当清照想寻一处平整地方坐一坐时,却发现这条街有些不对。 首先这街道灯火较御街本就昏暗,其次街道的两旁似设有四方的小暗房,外边再由一纱帘罩住,也因着有纱帘,故暗房内的情况看不明晰,但是隐隐可以听到一些细小的呻吟之声,让人不难猜到暗房中的人在做什么。 “照儿,我们还是到外边去罢。” 赵偲本是有些头晕的,这下被这些蚊蝇叽哼之声给弄得更晕了,赶忙拉着清照往外面走,巧的是在这条街旁刚好是一条“香水街”。 古时的“香水街”可不是卖香水的,而是澡堂的美称。 宋时的澡堂业非常热门,澡堂不仅热水香药,还有负责按摩和搓背的服务人员。 苏轼就曾经在澡堂里被负责搓背的服务员给搓狠了,后面还写了一首词抱怨道“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不过这条“香水街”居然刚好是开在那条有色街道附近的,总觉得是事后服务的场所。 赵偲看着这“香水街”前的男男女女,老脸一红,心中暗道古代人其实也很不正经。 但是经过这么一茬,赵偲倒是不似方才那么难受了,重整旗鼓,拉着清照继续到御街上耍玩。 说来御街这边毕竟靠近皇城,所以能在这条街上表演的也是技艺较高的艺人,比如在御街东面表演吞锋刃铁剑的张九哥,还有一个叫小健儿的名角,专门表演口吐五色水。 “嘿小娘子们看好咯” 一个黑脸大汉突然对空喷火,把围观的人群都给惊得尖叫连连。 “阿偲阿偲你说他怎么做到的” 清照扯着赵偲的衣袖,一脸的兴奋。 “兴许是嘴里含着酒罢” 一般表演吐火的人都是对着火把吐,可是面前这个艺人却是嘴里突然喷出了火,赵偲也有点搞不懂这是如何做到的。 “那我回去含一口酒也能喷出火么” 清照眨着眼,那眸中的光胜过群灯,却是把赵偲吓坏了。 “不能、不行、不可以。” 赵偲赶忙把清照拉离这个表演场所,唯恐清照回去有样学样的做出危险的事情来。 然后接下来的行程便尴尬了,要去看吞剑吧赵偲害怕清照回去拿剑来吞,去看喷五色水吧赵偲怕清照回去也要整幺蛾子。 最后怎么办呢 赵偲与清照恰好撞到了一个表演使唤蝶蜂的勾肆前面。 这使唤蝶蜂其实是宋时发明的一种幻术,也不知是如何使的手法,只将一匹布剪成蜂和蝶的形状,再由幻术师一抛扔,那布剪成的蜂和蝶便忽然变成了活物,翩翩而飞。 清照这次也不问赵偲这个戏法是怎么变成的了,直是看呆。 那蝴蝶还飞到了她的钗髻之上,当真是有趣。 除了“使唤蝶蜂”之外,宋人还发明了什么“鱼跳刀门”、“追呼蝼蚁”这类的表演,皆只在汴京上元夜演出,颇受百姓的追捧。 后面夜愈深,御街上的人流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多。 人流接种之间,有人敲着铜锣大喊“小心火烛”,想是负责御街消防的潜火队员。 因为宋时的城市格局与历代不同,商业区与住宅区是紧挨着的,可说是接栋连檐,寸尺无空,巷陌壅塞,街道狭小,不堪其行。 而像上元节这种大节日,且是点火燃灯连续五天的大节日,一旦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宋政府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公共性专业消防机构“潜火队”。 专门负责观察城中的火情和负责扑灭大火。 赵偲与清照在离开御街之前,还在御街口看了好一会儿的小影戏,直到演完了一处,清照才发现她们身旁都是小孩子。 其实这类的小戏棚自是为了防止儿童走失而搭建的,拐卖儿童的问题在古代或是现代都存在。 尤其过节之时,总有人伺机而动趁机拐卖孩子。 宋政府为了防范这个问题,便在许多街巷口都设置了专供小儿观看的小影戏棚,棚中派专人照看,以防孩子丢失。 “阿偲,这是给孩子看的戏罢” 清照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这边是专供孩子看戏的小棚子。” 赵偲颇不以为意,反正是小影戏,大人也可以看。 “我又不是孩子了,阿偲我们回府罢。” 清照心里别扭了一回,便想着打道回府了。 “你不就是孩子么,过来我们再看一会儿。” 赵偲笑将清照拉着坐到自己怀着,搂着清照的腰不让她走。 “喂。” 清照霎的脸便红了。 “怕什么,你看孩子们都是这般坐的。” 赵偲示意清照看一旁,孩子们都是勾肩搭背的坐在一起,有的则是搂坐在一处。 “他们是孩子。” 清照不同意。 “那我现在也是孩子。” 赵偲老神在在的将头靠在清照肩膀上,装傻。 “幼稚” 清照又不能在这里对赵偲“下毒手”,只能是顺着自己的心,乖乖的坐在赵偲的怀中继续看起了小影戏。 只是清照不知,今夜是她与赵偲在汴京中度过的最后一个安逸的上元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之时,汴京城郊已褪去寒冬景象,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 可偏是如此和煦暖人的景象之中,却传出了极不和谐之声,霎时间鸟兽飞尽。 “嘣” “嘣嘣” “桴材你手指太过用力。” 李洵拧着眉头,终是忍不住伸手按住了琴弦。 “不是这般弹的么。” 赵偲眸子一黯,有些气恼的垂下了头。 “你要不换个这弹琴你着实没有天赋。” 李洵其实无意打击赵偲,只是这都学了十几日了,赵偲丝毫没有长进。 如此下去,怎么赶得上时候 要问赵偲为何学琴嘛 因为清照的生日马上便要到了,赵偲心知清照极爱梅花三弄这一曲,便想要学来弹与清照听。 但这时便要说,若是赵偲在乐器上有天赋,那赵佶早早就教会她了,何须到今日在学。 只是赵偲这次是不信邪的,左右不过一支曲子,学一个月难道还有学不成的 所以赵偲央着李洵,瞒着清照,天天到郊外来练琴。 随后十来天过去了,这琴没学会,郊外的鸟儿却好似都得抑郁症了,连叫都懒,只见赵偲来便扑腾的飞光了。 “不成,照儿的生日马上便要到了,要我现下在想其他法子,我着实也想不出来,洵姐你再教教我吧。”赵偲抱着古琴,委屈巴巴的看着李洵。 “嗤。” 李洵被赵偲的模样逗笑,也心知赵偲是真的想给清照惊喜,可赵偲这手劲着实不巧,对音律更可以说知之甚少。要知道似古琴这般乐器,若不费上年头去刻苦练习,是根本弹不好的。 李洵琢磨了一回,想到了个主意“不如将琴换作笛,你也好学一些。” “离照儿生日只剩十来日,此时更换,当真赶得上” 赵偲知道自己在乐器这方面确实没有天赋,小时她爷爷也曾教她拉过二胡,结果没几日便被邻居投诉,自此后便再不肯学了。 “笛比琴要容易些,我再将这谱子改改,总也应该赶得上。” 李洵嘴上对赵偲如此说,心里已在想如何改谱。 最后还是决定回王府找维莠,两人一同改谱也快一些。 时至三月十三日早晨,清照睡梦中隐约闻得笛音醒来。 待她朦胧睁眼巡视四周,发现赵偲并不在身边,倒是那笛音连绵不断,好似在勾着她起身寻音一般。 于是清照侧耳细听,发现这笛声起起伏伏的,气劲明显不足,而这吹的曲子嘛 “这是什么曲子好似听过又好似不同。” 清照拧了半天的眉头听不出个头绪,索性从床榻上起来,随意的披上了件外衫,又将一头乌发拢披在身后,开门去寻那笛音的出处。 穿庭走院,三月日光正好。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暖风将清照的外衫轻轻撩弄。 芬芳,几丛茉莉相依傍。娇态觑,神增爽。 行廊过堂,终是见一人执笛立于亭上。 笑相遇,若琼枝玉树,暖日明霞光。 只那笛声,悠悠荡荡,似在耳畔,还入心上。 嗯这是梅花三弄 清照艰难分辨,勉勉强强算是听清了主要的旋律。 梅花三弄原是古琴曲,相传是由是晋朝的桓伊所作的一首笛曲,后来改编为古琴曲。 所谓的“三弄”是指同一段曲调反复演奏三次。这种反复的处理旨在喻梅花在寒风中次第绽放的英姿、不曲不屈的个性和节节向上的气概。 但是赵偲这个三弄嘛 噗,不像是三弄,倒像是三变。 清照强忍着笑意,心中腹诽道。 不过看在赵偲已经很努力的份上,清照缓步往亭中走。 却看那亭内仍是平时模样,一张黑色的石桌上置着清照的爱琴“独幽”。 清照于石桌浅坐下,细抚琴弦,随后伴着赵偲的笛声拨弄弦音。 一弄儿指法泠泠,早合着蹩拙笛声。金徽弹流水潺湲,竹孔鸣梅绕弦音。 “啊,王妃真是厉害。” 维莠躲在廊边的一个石柱后,不由的赞叹起来。 “是了不曾想那般笛声还有琴音能合。莠儿,看来我两需要好好反思一回。” 李洵废了好大的工夫,才让赵偲吹出来的笛音能将将入耳,不曾想清照竟能拨弦来合这笛声。 如今细听之下,这曲子也不是梅花三弄,而是属于清照与赵偲自己的曲子。 “洵兮、洵兮,我们回房吧,我也技痒起来了。” 维莠笑着将身后的李洵一拉,捻手捻脚的想要离去。 “技痒是指哪里技痒” 李洵嘴里嘀咕一阵,总觉得维莠口中的“技痒”一定不正经。 之后三月末金明池又开。 今年赵佶可没在皇城中勤奋理政,而是摆驾金明池观赏水戏、赐宴群臣。 却说赵佶来到金明池时,觉得此处景致甚好,但供自己休憩的建筑太过简陋,于是心中暗暗盘算着要临池再修一座宫殿。 今年皇帝会亲临金明池是提前通知下来的,所以在金明池的守将都提前备好了水戏表演。 等赵佶登上一小楼,金明池众守将皆身穿铠甲划着各色船坊在金明池中列阵,待得摆阵完毕后,还有叫阵冲杀之声,好似真在打水战一般。 不过若是你以为这些守将只会打打假的水战,那便大错特错了。 这些守将可说除了打仗,其他十八般武艺门儿清,尤其是水上杂技表演得出神入化。 水战演习罢了,他们便开始将船只划至一处,搭成一个水上的舞台,然后三三两两做堆的表演各色杂技、魔术,其技艺之精湛,不说池边百姓击掌称好,就是赵佶也是看得兴趣盎然。 直到最后一个杂技表演完毕,便有一只狭长的船载着几名身着白色衣裳的艺人登场。 这几个艺人是“水傀儡”的操纵师,“水傀儡”就是水上的木偶戏,宋代的木偶戏技术非常高明,艺人甚至可以控制木偶在池上划船、钓鱼、踢球、舞蹈。 “阿偲,这真是太妙了” 清照今日与赵偲亦来到了金明池,不过她们没与赵佶一处,而是躲在众臣之中,自得其乐的看节目。 “是啊你看,那个傀儡居然会钓鱼。” 赵偲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木偶戏,而且还是低龄向的木偶戏,此番能见到水傀儡,当真也是惊喜万分。不过惊叹之余,赵偲又惋惜不已,因为这些高超的操偶技巧,到底没有流传到现代,似这般群艺荟萃,只昙花一现般。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虽这话被用得烦了,却是贴合得紧。 赵偲不由得看了看身旁的清照,此时在三月的暖阳下,她神情散朗,鬓发玄髻,皓齿朱唇,香腮莹腻。 正是最好的年纪啊。 赵偲想。 不管日后如何,总得趁年轻时多去看看大好河山,如此才不负了这一头的乌丝。 “阿偲,我们去那边这儿人太多了。” 清照现下一心都在水戏上,故也没注意到赵偲的怅然,反身扭着纤细的腰肢便拉着赵偲往另一边的虹桥去。 这时从池的另一边划来了二十只小龙船、十只虎头船、两只飞鱼船与两只鳅鱼船,还未等这些船挺稳,池边的百姓已经尖叫连连。 原来这接下来的节目乃是金明池中最精彩的节目龙舟争标。 在小楼上的赵佶看着穿梭竞速的船只,却是越发心焦起来,一面嫌弃着这小楼太过破旧,一面又想着该造艘供自己乘坐、观赏争标赛的大龙船,最好是长三四十丈,再雕镂上金饰。 赵佶愈想愈上心来,连看争标的心都没了,直想回宫去设计他的龙舟。 还是在高俅的劝说哄慰之下,赵佶才勉强忍住心中火,继续看龙舟争标。 只见池上两行行舟鸣鼓并进,争夺前方的标旗子。 最后这场争标,在池边的百姓山呼拜舞中落幕。 是夜。 越王府中,清照与赵偲因着疲乏早早便睡下了。 夜梦思晨,赵偲恍惚间又来到了金明池,见得那池边人群熙熙攘攘,可池中却又不是晨时景象。 那碧波之上起了个殿堂,仿若是灵河畔仙人道场。 遥望有画栋雕檐,近觑设香案佳酿。 呀,好一派富丽堂皇 “阿偲,阿偲。” 清照忽然间出现在赵偲的身旁,眼语笑靥,盈盈而立。 可还不待赵偲有所反应,清照便嬉笑的拉住赵偲的手跑了起来,绕过那临水殿,穿过那彩楼、虹桥,此中无景不美,无物不精,不似人间,倒好似真在天上一般。 正在赵偲与清照耍玩得累了,稍水心五殿中休憩一回时,忽闻一阵笛声传来。 是梅花三弄不是是阳关三叠 不是不是 笛声愈发凄婉,将赵偲一颗心缭乱。 等得赵偲回身一顾,清照亦不见了踪影。 赵偲慌了,忙往殿外去寻。 霎时火光一片,那仙楼妙廊,顿化作瓦砾焚场。 方才碧波荡漾,如今却是混着红的血汤。 “为什么为什么” 赵偲猛地惊坐起,冷汗潺潺,四下顾望。 可哪有什么火光凶邪,刀枪剑挡,只有身边爱人沉睡模样。 “我要保护她我一定要保护她。” 赵偲魔障式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语,今夜再无梦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四月清闲,赵偲观京中无事,遂与清照往西京洛阳游玩。 宋赵匡胤建立了宋朝,仍建都开封,称东京汴梁,洛阳为西京。 北宋王朝共有四京,即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和南京应天府。 而洛阳离开封极近,乘车不过几日功夫,赵匡胤晚年也曾想迁都洛阳,因为洛阳在河南与陕西交界处的群山中,四面环山,八道关隘,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反观开封地势则是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守,若有敌人南下,城池被攻破不过时间问题。 但是赵匡胤想要迁都时已近迟暮,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天子,当时不论是群臣或是身为开封尹的赵光义都极力反对迁都,赵匡胤迫于压力之下,最终放弃的迁都,也给日后金人轻松南下破城留了伏笔。 不过现在是崇宁元年,正是大好时候,洛阳也还是个繁荣兴盛的城市。 宋代的园林名盛一时,其中又以洛阳的园林最为出名。 洛阳名园共计19处,多是由北宋名臣所修建,比如司马光建的“独乐园”、富弼建的“富郑公园”。 清照以前从没有来过洛阳,她只听李格非说起过洛阳,知道那是个不输汴京的城市,李格非所写的洛阳名园记她自然也读过,故心中对洛阳的名园也有些好奇向往。 “可惜今年来晚了,过了花朝节了。” 驴车行入洛阳城,赵偲撩起帘子,颇有些遗憾的说道。 花朝节,也叫花神节,俗称百花生日。 洛阳风俗,以二月二日为花朝节。士庶游玩,又为挑菜节。 这天,洛阳人要祭百花以求庇佑,士人郊游赏花并采摘野菜。 “是有些可惜或许明年我们能赶上呢” 清照甚爱各色鲜花,鲜花多好啊,既能制茶又能制香。 对于清照来说,生活中最不能缺的便是书与花朵。 “明年能不能来未可知呢” 赵偲近来心中有事,且是反复琢磨未果之事,她是知晓记得一些事的,可又不能全都记准确了。再说记准确了该如何应对,赵偲仍是犹豫。 “嗯阿偲你明年有要做的事么” 清照并非没有觉察到赵偲近来不大对劲,可是总是那恍惚一瞬的感觉,待她再细察,赵偲又如往常一般,故她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事事年年多,今年如何说得来年事。” 赵偲强弯了弯嘴角,故作说笑姿态。 “唔,说的也是,明年再说明年事,再说汴京城的花也不输洛阳。” 清照捏了捏赵偲的手背,依偎在赵偲的身边,不一会儿,驴车停了下来。 “郎君,富郑公园到了。” 成亲后褪去了少年的模样,愈发稳重了起来。 赵偲先跳下车,盈盈随其后,清照排场最大,一手扶着赵偲,一手扶着盈盈,轻松优雅地下了驴车。 这时要说洛阳的名园多是私人园林,但是开放供游人免费赏玩,其中“富郑公园”的景物最为人称道。 于是清照与赵偲东出探春亭,进入四景堂,这里是园中最高之地,可将园中景色尽数收入眼中。 清照远眺一回见南边花木繁杂,且有座小桥,桥上还有个小亭子,便拉着赵偲往南边去,过桥后看到那小亭子上面写着“方流亭”三字,站在亭上还可看到右边有一处“紫筠堂”,可待清照欲要往堂上去时,才发现这路看似近却是远的,迂迂回回好几个弯,每个弯上都种植着不同的旋花木丛,一景儿转过又一景儿,当真是令人应接不暇。 离开“紫筠堂”后往北通过“土筠洞”后便有一大片竹林,游人们会在洞中时砍下一丈左右的竹子来作为手杖来用。 赵偲平日里老念叨着“竹杖芒鞋轻胜马”,如今真的得了竹杖自然开心。 清照看着赵偲那副模样倒是老不乐意的“哼”了一声,不过下一秒自己也弄了根竹杖来拄着用,比赵偲走得还快。 “这儿的洞也太多了罢” 平时缺乏运动的赵小偲忍不住的大喘气,心想还“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呢。” 这是“回首看不到归处,大喘气。” “噗,哪有那么容易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我方才问了这里一共有三个洞,水筠、石筠、榭筠,待我们穿过这三个洞后便会看到五个亭子,然后” “等等今日你是预备都走过一遍” 赵偲已经开始双脚发颤了。 “是呀,今日将富郑公园游遍了,明日去赵韩王园,然后去大字寺园” 清照掰着指头算,一脸兴致盎然。 “停停停”赵偲猛地将竹杖插入土中,眉毛皱成八字做哀求状,“照儿啊,凡是量力而行。” “你我现下身强力壮,不正是力能扛鼎之时么” 清照将自己的竹杖插在赵偲的竹杖边上,一个叉腰,意气洋洋。 “扛鼎”赵偲瞪眼看了看清照。 心想就这小身板儿都想扛鼎了不行回去得把府里的鼎都收起来。 清照看着赵偲靠在竹杖上哀嚎了半日,一副赖皮不走的样子,索性把竹杖一拔,拖着赵偲往前走。 “走罢,老木头。” 清照笑。 “这是变相家暴” 赵偲哭。 后面清照还真是没辜负自己的豪言,真拉着赵偲将洛阳的名园几乎走遍了。 赵偲在担心变成扁平足之余,也不得不赞叹古人造园之精妙。 说来赵偲这世生长在北方,但是骨子里依然是个南人习性。在她的概念里园林还是南方的模样,小桥流水,精巧别致。 谁知北方的园林这么实在,真山真水,让人脚疼。 想来关于南北之别,赵偲近来倒也颇有心得。 以前她倒不觉得南北有多大的差异,毕竟现代时候交通方便发达,去哪里不过是一张机票的事情。 可是到了古代,却当真是南辕北辙,不说南北,就是一座山、一条河,都可能将文化分割开来。 赵偲到了古代才知道北人与南人思想差异之大,比如她与清照,其实就是典型的南人与北人。 清照是标准的北人,行事大开大合、光明磊落,自带一股豪气。 而赵偲则是典型的南人,行事小心谨慎、思虑诸多,周身自携婉约。 所以她们成婚至今甜蜜是甜蜜的,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吵过架、闹过小别扭,只是清照粗中带细、赵偲细中有粗,又因为两人是真心相爱,所以总也能和好如初。 但会不会发生令她二人吵得不可开交的事情呢 这还尚未可知。 “阿偲,你觉得这独乐园如何” 清照这几日已经将洛阳名园逛遍,这独乐园是最后一处,所以她不似前几日那般着急着走,只是悠悠闲闲的在园中晃荡。 “我觉着挺好。” 因为这独乐园是最小的一处园林。 赵偲心中默默腹诽。 “是很好,虽不似前几日那几处园林那般大,却贵在精致。你看那读书堂与弄水轩,还有堂北岛上的竹林、竹舍,涑水先生当真是将此地当作他暮养之地,这园里无一处不透着他的风骨。” 司马光这个人其实十分古板,要说生活情趣也很一般。 据说某年上元节时,司马光的夫人想要上街,司马光阻止道城中人那么多,何必去凑热闹。 司马光的夫人便说我是想上街看看人,蹭蹭人气儿。 结果司马光黑着脸答道难道我是鬼么 不过司马光老顽固归老顽固,治学做事却是颇为严谨的,若不然也编写不出资治通鉴这般传世巨著。 所以对司马光,清照还是十分尊敬的。 “嗯你若是喜欢我们回去也可种竹,我们亲手种。” 赵偲想到李格非在李宅中专门种了一个“有竹堂”,想来古代贤人对竹总有不一般的感情,比如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就曾说过“我一天都离不开竹子呀” 还有像是苏轼那么爱吃肉的人也说“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 “好主意,不过感觉府里没有可以种竹的地方了” 卧房门前种了海棠,药圃里种了菊花,唔其他地方好像也种满了呢。 “不妨事,其实府中有些房屋一直都是闲置着未有人住,不若拆了种竹。” 赵偲想着府里约莫还有三四间空房。 “不可,若是这般便是本末倒置,岂有拆房修竹之理。” 清照毕竟不是魏晋那些个狂士,她虽超脱却也不够超脱,她爱的不是天上,而是人间。 “那不若在卧房前种我记着还有一处小空地没让你种上花。” 赵偲绞尽脑汁,想起临行前貌似看到卧房前的角落有一处小空地。 “如此甚好我们回去可以一起种”清照先是笑着击掌了一回,过了一会儿又问赵偲道“阿偲你可读过我爹爹写的洛阳名园记” “读过,不过没读懂。” 赵偲隐约记得那是一篇游记。 “嗯里面记述园林的字句都可放在一边,重要的是我爹爹写在最后的话。” 清照若有所思。 “写了什么” 赵偲停下步子来发问。 “天下的太平或动乱,从洛阳的兴衰就可以看到征兆;洛阳的兴衰,又可以从馆第园林的兴废看到征兆。” 清照睁着茶色的眸子望着赵偲,方才的兴奋喜色已是荡然无存。 “你爹爹说的没错。” 赵偲忽然有些不敢直视清照,敛了眼,向地面望。 “我原先没来过洛阳,没走过这些园子,只是在爹爹的文章里读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清照说着用手触了触旋木丛里露出脸来的一朵牡丹,“如今来过,走过,看过,却是开心,又是不开心。你晓得,这些园子的主人,都是我的前辈,也多是高雅脱俗之辈。只是这些人尚有如此多的银钱修建园林,那奸佞之人,又是如何呢” 其实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看似是记录洛阳名园兴盛之景,实则是发表对朝政民生的担忧。这看似与社稷无关的园林,实际隐藏了多少危机,又有多少国家的灭亡是因为劳民伤财。 这般忧思,李家父女两个是一般。 却说赵偲无心回答清照的问题,她现在一心只想着,要如何保住她这个老丈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李格非近来升迁官任提点京东路刑狱相当于河南东部及山东的高级人民法院院长,虽算不得是春风得意,却是忙得不可开交,每日需要阅读的卷宗众多,且闲时还需继续整理自己所著书稿,故成日待在李宅书房中,不得清闲。 “阿郎,越王爷来了。” 李格非贴身的侍者急匆匆来报。 李格非此时身着常服,一派居家气息,也因着他一早便开始处理公务,现下也有些疲乏了,于是放下笔对侍者道“快去备甜汤,可好生请到堂里坐了” 侍者躬身道“自然妥帖。” 李格非闻言点了点头,稍微整理了一番衣着,便往堂中去寻赵偲。 “泰山。” 赵偲今日穿了一身蓝色的直裰外袍,外罩着浅蓝色的半臂衫,想来这个搭配应该是出自清照的手笔,愈发显得赵偲清秀非常,只是赵偲那满面的愁容浮在蓝色衣衫之上,便好似蓝天上飘着一团乌云一般。 她今日出门又与清照撒了谎,然而是否能说动她这个顽固的岳父大人,赵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李格非入堂之前她仍在思索,李格非入堂之后她勉强收敛住了颜色,摆出往日恬淡的神情来。 “来,先吃点甜汤。” 李格非先吩咐着侍者把甜汤端上来给赵偲吃,面上难得不似往常那般严肃,隐隐含着笑意。 “泰山先吃。” 赵偲对待李格非的态度还是有些笨拙,毕竟她与父亲这种身份的人相处经验太少,也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怎么和自己爸爸相处的了,隐约只记得一双大手,她只能尽量的小心翼翼与恭敬,丝毫不敢慢待。 李格非见赵偲如此,倒也没说什么,只将另一碗甜汤推到赵偲跟前,自己则是拿起汤匙吃了起来。 赵偲见李格非动匙之后才敢开始吃,不过碍于自己心理压力,她根本吃不出这碗甜汤滋味。 直到侍者上前来将餐具撤下之后,李格非方问道“王爷来可有什么急事。” 这其实李格非这么一发问,便知道赵偲并没有什么急事,若有急事早都该说出来了,还能等到一碗甜汤下肚才说么。 便是吃这么一碗甜汤,于李格非来说也算是对赵偲的试探,李格非想既然不是急事,难道是照儿有喜了算时日也成婚了也些时候。只是若是喜,总也不能是赵偲一人前来,所以究竟是什么事呢 “此次前来虽是唐突,只是小婿观泰山年近花甲,近日却升任提点京东路刑狱,实在劳累。小婿心知泰山一心修书注文,不若我从中调停一回,将泰山调回明水任散职,远离朝廷,如此也可精心修书。”赵偲不敢看李格非的眼睛,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黑木桌面说话。 李格非听赵偲如此说,倒也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捋了捋胡子道“老夫非许由、巢父,何故隐于山间” 许由和巢父是前代著名的隐士,一生以淡泊名利、隐逸山中为荣,绝不出仕为官。 赵偲听李格非如此说,正想再些自己想好的说辞,但李格非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继续道“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正因老夫年近花甲,时日无多,如今升至提点京东路刑狱,若不为百姓做些什么,如何甘心” 赵偲看着李格非那坚定的眼神,何曾熟悉。 这对父女,眼睛、眼神都似是复制而来的,还有浑身那股子傲劲儿,当真让赵偲不知如何是好。 李格非却是上前来拍了拍赵偲的肩膀“莫要为老夫担心,倒是你与照儿该早些要孩子,总也得让我渐渐外孙。” 李格非说罢,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那是年长者的笑容,真切而温暖。 赵偲却是有些急了,脱口而出道“泰山,如今朝堂局势您是当真不知” 李格非看着赵偲的眼道“是何局势老夫确实不知。” 李格非虽归在苏轼门下,理应算作保守派,但是他从不参涉变法,故一直被当作边缘人物。 赵偲敛眉道“蔡京已返京了。” 蔡京在不久前已被调回汴京,如今任尚书右丞。 若是赵偲记忆无误,那再过一月蔡京便要开始对保守派有所行动了。 “即便是蔡尚书在京也官家不至于如此糊涂。” 李格非多少知道赵佶去年末开始,陆续罢免了几个保守派的官员,且开始启用改革派的官员。 只是自己一直都不参合党派之事,以前无大碍,以后也应无大碍才是。 “泰山,官家心思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揣度的,听小婿一言回明水罢,我会替你打点好一切。” 赵偲站起来行至李格非的身边,万分恳切的说道。 “即便是如此”李格非行了几步至门前,望着庭中那些他亲手种下的翠竹,“即便是如此,也不该苟且偷安,如今我手中还有数十卷宗的事务为处理完毕,也待我料理完这些事务再说罢。” 李格非笑着拍了拍赵偲的肩膀,独自往书房去了。 赵偲竹篮打水白走一趟难免气馁,但只得先行离去另想法子。 只是在赵偲离去后,一直躲在侧间的李迒悄悄走了出来。 “放到哪儿去了呢” 清照翻箱倒柜的寻找薰衣的小香炉,却一直没有找到。 “上次用罢我记得我是放在” 清照用手指抵着自己的额头回想,又将床边的衣柜翻找了一通,又在梳妆台前将箱柜翻查了一遍。 “难不成会放在书案后的柜子里” 房中书案后的柜子中多是存放文房四宝和一些杂书账本的,平时甚少翻动。 但是清照寻了小香炉半日无果,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将书案后的柜子给打开了来。 “还真在这儿” 清照无奈摇了摇头,心想应是赵偲顺手塞进去的无误了,只是那香炉居然被卡在两侧书的中间,好似急匆匆的被塞进去的一般。清照用力一拉,将小香炉拉了出来,却也扯到了侧面的书籍,霎时一叠上书密密麻麻字迹还加盖着红章的纸散落了一地。 “这是什么。” 清照蹲下身子来,仔细检阅了一番,只见纸上写着此系汴京城某某街某屋房契,且这一地纸皆是房契。 这究竟是 清照对着这一地的房契,陷入了沉思。 此时汴京某一处府邸中。 蔡京“名单可都列好了” 赵挺之“自然,这些元祐党人,也该好生清理一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