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尚他有条龙[重生]》 第1章 引子 霜降是夜,明华寺起了大火,刀光剑影于火光中闪现,倒下的人在烈火中烧成灰烬,斑驳的血迹点缀着地面,一路伸进了塔林中。 天将欲晓,红霞撕开了一角天幕,映衬着火光,竟分不出是夜是明。 身披紫袈裟的年轻和尚顺着染血的小道走进塔林,手中禅杖的圆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混着踏阶的脚步声,无比清晰。 、 “只你一个人来” “杀你,我一人足矣。” “灵隽。”坐在浮屠塔顶端的年轻男子垂目看向来人,“你说过会护我周全的,如今当真要为了你的苍生大义,杀了我” “你明明可以回头的,为何要走到这一步”灵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立于浮屠塔下,仰头望着塔上的人。 那人名叫司淮,乃是修成了人形的神龙,生得极其俊雅,左眼睑上本有一点红痣,此时被他的满面杀意遮了去,便只剩下凛冽决绝,裹挟着一身的妖戾气息。 “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想我死你今晚不该出来,等这火烧尽了,就再没有人”他忽而止了声音,苦笑了起来,“罢了,你怎么会不出来呢。连紫袈裟都穿上了,确然是来取我性命的。” 远处火光渐熄,空气中的炭火焦味混着浓浓的血腥气,有些令人作呕。 “你还没回答我呢”他笑着看向灵隽,眼底仿佛盛着昔日的懵懂和纯真。 灵隽被这视线灼了一下,闭上眼默念了一声佛号,才重新抬眼看他。 “若没有今夜之事,我定会护你性命”他顿了一下,眼里终是有了失望的神色。 “吾身皈依佛门,吾心皈依苍生。遇到你之后,二者皆分了一份给你,盼你与苍生为道,行正义之事,奈何你却背道而驰。” 司淮低声笑了笑,一派轻松道:aquot我知你心有佛祖与苍生,本就是我做错了事,你这么做无可厚非。也好,省得我再被人喊打喊杀,沾了满身的血戾。aquot 他抬眼望向灵隽身后的路,用袖子擦拭着佩剑上的血。 此剑是灵隽赠给他的,名为aquot山河aquot,寓意山河永固、四海昌荣,不想今夜却杀出了一条染血的路。 一条回不了头的不归路。 、 “我死了之后,你就能安安生生地,普度你的众生了吧。” 灵隽没有答话,破晓的霞光落在了他身上,成了他眼里碎裂的光。 禅杖轻轻抬起,又重重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颤音,抚平了哀嚎的亡灵之声。 一霎间,佛光大盛,紫色的身影凌空而起,落至与司淮齐高处,扣着八个环的禅杖叮咚作响,灵隽一边念诵经文一边捻转手里的佛珠,金色的梵文流转在他掌间,结成了一个巨大的aquotaquot字。 aquot我累了,我不和你打。aquot司淮松开了手里的山河剑,状似轻松地站了起来,脚尖虚点在塔顶上,身形瘦削得有些摇摇欲坠,仿佛不用动手都会从塔顶摔下去。 他道:aquot佛门有五戒,你因我破了四戒。这杀生戒,你万不可再破,我不想死了还扰你成佛的路。aquot 灵隽还未从他的话音中回过其中意味,手中禅杖便被他用灵力抽出,在虚空中旋了两转,迸发出愈加强盛的佛光。下一刻,如同惊涛拍岸般,重重往少年身上砸去,正正击在心头的位置,震碎了他体内的灵丹。 灵力和元神似乎在一瞬间被扯碎,司淮闷哼一声,将喉头的一口腥血强行咽了回去,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头上幻出了一对青色的犄角,乌黑的长发垂至脚踝,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青色的鳞甲,染血的常服迎风展成了天青色的古袍 那是他最初幻化成人形的模样。 红色的业火顷刻间燃了起来,绕着那卓绝的身影,开成了一朵红莲,将那浴血的身躯和元神一道烧化。 模糊的火光中,他看见灵隽满面泪水,道:aquot我既起了杀你之心,你为我动这手,也是破了戒。佛门五戒,皆为你破,若有来生,再不修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梅园画梦一 夏夜闷热得像灶台上的蒸屉,鸣虫和夜星都是聒噪的。 子时的更声已经过了许久,本该沉睡在梦乡里的桐庐小镇却传出了阴森的歌声,阴凉的风吹过街道,每一扇紧闭的门似乎都在发抖。 七弯八拐的小巷里,规律地响起了轻叩窗棂的声音,由远及近,十分诡异。 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都熄了灯,却没有哪一户在这怪声中睡着的。 忽而,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整个小镇顷刻间刮起了强风,薄薄的窗户纸大有被吹破的势头。 一道红色的鬼影被什么驱赶着,带着渗人的阴风往镇外城隍庙蹿去。 几名散修早已等在了此处,摆上了驱鬼的朱砂符和黑狗血,在空地上结结实实拉开了一张捉捕妖魔邪祟用的捕灵网。 红衣女鬼被追赶着进入了捕灵网的范围,不知是谁起的头,桌上的朱砂符凌空而起,朝着那一团红雾击去,捕灵网的四角被拉起,一名小修士端起了黑狗血朝那鬼影泼了个“滴水不漏”。 修士们正要围在一起互相祝贺又捉住了一只邪祟,不想那被淋得通透的女鬼竟像突然发了狂似的,三两下撕开了捕灵网,慢腾腾浮上了半空,散开了及踝的沾着黑血的长发。 “咯咯咯硌”的骇人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在看不见的暗处埋伏着无数的小鬼,随时都会群涌而出将他们蚕食。 、 仰躺在城隍庙顶的司淮是被阵阵阴风冷醒的,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之后,拖着有些半身不遂的身子坐了起来,以一个极其艰难扭曲的姿势观摩下方的人鬼战局。 当年被那红莲业火烧得形神俱灭之后,他用了整整三百年才拼凑起了自己的元神,塑了这具泥身子将就着用,虽说用得还不大灵活,但总归是能跑能跳。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不能幻形,遇着点什么事儿容易不灵光。 他拖着这不甚灵光的身子寻了数月,才寻了这么个适合修炼的风水地儿,不想刚一落脚,就遇着了一只道行高深的鬼魅。 aquot要是把这鬼东西吃了,是会涨道行还是拉肚子aquot司淮这么想着,摸出了别在腰间的扇子,抽出其中一根扇骨便欲往下掷去。 然而不等他将扇骨掷出,不远处便飞来一道金色的流光,如穿云破风般,带着几分肃杀之意,将那尖爪并长发齐舞的女鬼掀飞了出去。 四周aquot咯咯aquot的笑声被这气浪压了下去,四周又恢复了初时的静谧。 aquot不好女鬼逃了aquot先前泼黑狗血的小修士反应很灵光,当即抄起地上的桃木剑就要追,被远方的一声aquot且慢aquot打断。 小镇外的小道迂回蜿蜒,夏夜里的几星萤火虫被那阴风吹得躲了起来,此时一眼望去,漆黑的原野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在挪动着。 司淮不紧不慢地插回扇骨,将扇子别回腰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饶有兴趣地等着来人出现。 好一会儿,挪动的灯笼才到了近前,视野里走来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小的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大的 司淮猛地坐直了身子,右手因为撑得太用力竟从手肘半截处断了去,泥身子没有痛觉,他便也没有管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穿灰色僧衣的和尚。 几名散修见到来人也很惊诧,到底还是保持着涵养客气了几句。受了惊的女鬼今夜应该不会再出现,是以他们也不打算在此处再多留,匆匆告了辞。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两个和尚还杵在原地低声说着些什么。 忽然,大和尚抬起了头,望向城隍庙顶的方向,惊得司淮急忙伏低了身子,又恍然记起自己施下了障眼法,对方根本看不到他。 “师叔,你看什么呢”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刚刚那女鬼不会还没走吧师叔我们快走吧,怪渗人的” “你生得这般胆小,还怎么跟师叔四方游历” 两人逗趣着往镇子里走去,直到转身消失在拐角处,司淮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风吹得眼睛有些干涩,抬手揉了一把,竟有些湿润。 aquot什么出家人不妄语全都是假话灵隽你个骗子明明说来生不当和尚的aquot 他苦笑一声,用灵力接上断手,忽然又发狠似地重重在屋脊上拍了一下,跃下了屋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挨过了半宿的凄厉鬼嚎,又挨过了半宿的静谧无声,第二日的桐庐小镇反倒异常地热闹,连叫卖声似乎也比平时卖力了几分。 若稍加留心,不难发现不大宽敞的街道上多了许多仙门的修士,而且大多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三三两两凑成一行。 路边一个不大的茶棚里落了三桌修士,隔着桌子谈论着昨夜镇上的鬼声,忽然一人抬高了声音,朝路过的一人招呼道“这不是宣庆兄吗昨夜你与言灵道人他们一起捉拿那邪祟,以你们的修为,怎么还能让那东西逃了” “运之兄。”唤作宣庆的人颇为有礼地朝他点了点头,上前寻了个位置坐下,道“你们有所不知,昨夜我等将那邪祟从镇中引了出去,设了捕灵网,淋了满满一盆黑狗血,没想到那邪祟竟能将捕灵网撕毁了去几位来此处比我早,还想请教一二,那东西究竟是何妖物” “宣庆兄有所不知,那女鬼不是什么厉害的妖物,而是梅老爷亡女的怨魂。” “梅老爷可是梅园的那个梅老爷”宣庆对这个消息有些惊诧,昨日请他们几人来捉鬼的正是梅园的人。 梅园不是赏梅花的去处,而是一位姓梅的商户的宅子。昨日前前后后出入梅园三次,也没听谁讲起过其中的原委。 “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人压低了声音,其他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往前凑了凑。 “兄台想想,这小镇子平素安分得很,近来怎么会有这么多仙门修士出入都是那梅老爷花银子请来捉鬼的。听说梅家的小姐被一个负心汉抛弃,在房中悬了梁,死后怨魂化作了厉鬼,将那负心汉囚进了自己房中,任谁都打不开房门。一开始梅老爷只是私下里请修士救人,可是一连两个月都无果,直至半月前,镇子里每晚都会出现怪声,阴风阵阵的,这梅园闹鬼的事才传了开来。梅老爷在当地也是有脸的大人物,当即广发函帖,请仙门修士前来捉鬼。” “我在路上碰见了言灵道人一行,便跟着一起来了,倒不知竟是这样的原委。昨夜那女鬼极其凶戾,全然不似个大家的小姐。”宣庆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想起昨晚的情形,竟有些后怕起来。 “白骨都已经埋了半截,哪还能指望跟生前一样的性子” “倒也是。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梅小姐怨念太大,成了鬼戾气都重一些,这么多修士竟无人能将其拿下,再拖下去恐生祸患。此处靠近凤棉城,梅老爷为何不去请盛家出手仙门大家,总比我们这些散修厉害些。” “宣庆兄近来可是去了荒郊野岭捕妖修炼近来仙门中最大的事便是凤棉盛家和渝州东阳家联姻,你连这都不知道” 自那佛教禅宗没落之后,问道修仙百家群起,及至最近十几年,太垣钟家、信凌明家、凤棉盛家和渝州东阳家在仙门百家中势头大盛,此外还值得说道的便是开门立派的天玑门和玄清道观,四家两派,颇受仙门百家和散修们的尊崇。 四大家中,盛家和东阳家还是父辈做家主,此番联姻,想必家主之位也快易人,着实是仙门中的大事,与之相比,小镇闹鬼这等事自然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个,梅老爷请了个光头和尚来捉鬼,宣庆兄可知晓这件事”另一人兴致勃勃地转了话头,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知晓,昨夜那女鬼挣脱捕灵网后向我等发难,正是那和尚出手相助。听闻是梅老爷的一位故交,听闻了此时转来前来相助。真是想不到如今竟还有人剃度出家,还做起了这捉鬼除妖的活什。” 角落里一直低头喝茶的人忽然重重放下了茶杯,稍稍侧过了脸听这边的动静。 说得兴起的人并没有留意后边的动静,一名喝着酒吃着肉的大汉接了这话茬,道“我等也觉得奇怪,是以去而复返,就想瞧瞧现今的佛家,还有些什么能耐。保不齐昨晚只是运气,那妖物其实惧惮的是言灵道人也未可知。” “这也是造化弄人了。”另一人将手上的花生屑拍下,语气中有些轻蔑,道“想这佛门,当年也曾风光了几百年,佛坛寺庙随处可见,又哪里能想到如今连出破败的寺庙都几乎见不着。” “这是为何”外侧一位年纪轻轻不怎么说话的少年忽然插了一嘴,“在下修炼尚浅,并未了解其他宗派之事,还望告知一二。” “好说。”那人用手扇了扇风,喝了口水做足了长篇大论的势头,慢悠悠道“听闻约莫三百年前,佛门出了一个叫灵隽的和尚,积德行善普度众生,当朝皇帝亲赐紫袈裟,封号圣禅法师” 灵隽和尚佛法了得,渡了一条龙修成人形,名声更盛,诚心向佛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不少剃度修行的修士。那段时间,应当算得上是佛门最鼎盛的时期。 可后来,灵隽和尚竟喜欢上了那龙化成的男子,为他破尽了佛门戒律,败坏了风德。那妖龙杀了不少人,和尚却想要包庇他,一个灰飞烟灭,一个自尽而终。 “人人信奉的圣洁无比的得道高僧竟做出这样的事,谁还去信佛是以往后数十年间,几乎人人都还了俗,不少修习佛法之人转研仙道,这才有了仙门百家的群起。”那人又喝了一口茶,在嘴里滤了一遍,吐出了几片茶渣子。 “如此说来,当真是有些龌龊不堪。难怪现在还留存的寺庙几乎没什么人,那些个和尚成日惶惶虚度,原来是有这么个难以为人启齿的先祖。” 、 角落的长板凳忽然被拉出了刺耳的擦地声,一直低着头的年轻男子正要站起来,便听得一声“阿弥陀佛”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一群人的笑声。 “诸位施主在背后妄议贫僧的是非,怕是有失大雅吧” “你这和尚好生奇怪,你偷听别人讲话作甚我等散修之辈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怎么说我们在背后议你是非” “哦,那不知阁下谈及仙门中的哪位人物,竟赏脸提到了我们的破寺庙” 慈眉善目的和尚十分温和地注视着他,竟叫他搜肠刮肚编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被大和尚挡住了身影的小和尚探出了头,一本正经地合十了双手,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们下次议论他人,切记低语。” 一群人吃了两个和尚的憋,面子上总归挂不住,吃酒喝肉的大汉重重拍了下桌子,糙着嗓音道“说你又怎么了镇上闹鬼的事大家都知道,我们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个什么能耐能捉住那女鬼” “原来是这事。贫僧与那女鬼也不过匆匆交了一下手,不敢夸下海口。若诸位心下好奇,不妨随贫僧一同前往梅园,也好照拂一下。” “和尚说话倒是中听,各位道友一同前去见识见识,如何” 询问的声音才落下,一群人就陆陆续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三两两说着话往梅园方向走,将那相邀的和尚落在了后边。 “师叔” 大和尚摇了摇头,示意他跟上去。 “这位师父。”人声渐远,角落的年轻男子终于站起身来,赶在和尚离开之前叫住了他。“在下也是一名散修,一人来此无朋无伴,听得众人议论,也想见识一番,不知可否” “施主。”和尚双手合十作了个礼,“自然可以,幸得施主相助。施主面善,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司名淮,字祈舟。敢问师父法号” “贫僧法号吾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梅园画梦二 梅园位于闹市的尽头,是一处装潢大气的院邸,白墙黛瓦,院内栽的翠竹弯出了矮墙。 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带了几名仆从侯在门外,见到一群去而复返的客人,有些意外,随即露出和善的神色,迎到吾念和尚面前作了个礼,才将一行人引进府中。 府内陈设简约雅致,园中植株经过精心修剪,生得葱翠玲珑,行走于园中,不免多了几分愉悦之感。 前面引路的管家吩咐仆从去多备几间客房,方才回过头来,满脸歉意道“我家老爷今日忙于盘算铺子里的账,命我先为大师安排好住处,疏于招待,还请见谅。” “管家客气了,贫僧在路上遇到各位仙门道友,便邀他们一同前来,多有叨扰才是。不知府中客房可够贫僧可与我这师侄住一间房。” 听了他这句话,管家当即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师真是善解人意。府中许久没有这么多客人,客房当真有些不够用,我已吩咐仆从去洒扫久置的房间,唯恐怠慢几位上宾。” “出家人置身物外,片瓦遮头便足矣。” 管家了然地点点头,招来一名小厮到一旁吩咐,一行人未走出几步,小和尚便惊呼了一声,慌张地躲到了吾念的身后。 众修士见此皆低声笑了起来,吾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尘一,佛家修心,遇事勿惊乍。” “是,师叔。”尘一小和尚何时双手低头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才重新抬头看向他不惊不乍气定神闲的师叔,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只见原本紧闭的会客大堂的门正吱吱呀呀的开合着,透过忽张忽闭的门缝,可以瞧见堂内齐齐整整列了几具棺椁,明明是阳光正好的晌午,可屋内竟十分昏暗,昏黄的灯火跳跃着,腾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一股寒意从脚底蹿到了头皮,吾念一时觉得自己这个寸草不生的光滑脑袋有点凉,脱口而出道“梅家何时连义庄的生意都营生了” 方才笑话小和尚的修士们变了脸色,听着那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只觉得浑身都立起了鸡皮疙瘩。 一阵阴冷的风从脚底吹过,装了簧似的开合个不停的门“砰”地一声响,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宣庆很快从惊异中回过神来,诘问一旁的管家,“昨日还不见这些棺材,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面露菜色,艰难地回道“实不相瞒,这些棺材都是三天前出现的,这门白日关上夜里开合,是以仙上昨日来的时候不曾见到。那天夜里大堂的门从里边栓上了,从里面传出挖土凿棺的声音,吓得我们整整一夜都不敢睡,第二天门就大开着,八具棺材整整齐齐放在大堂正中央,里边躺着的都是梅家近代的先人。我家老爷也不是去盘算账务,而是到坟头向先人请罪去了。” 宣庆沉着脸回忆了一下昨日的情形,主人家不在家,客人断然没有自己去大厅坐着喝茶谈天的道理,是以一路被管家引至客舍,确实并未留心门窗紧闭的大堂。 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了丑闻就越是想要遮掩,若非今日当场撞破,这梅家的人也断不会自己交代。 吾念低声念了几声清心去念的经文,目不斜视地沿着园中小道往前行去,修士们望了眼那紧闭的大堂打了个寒颤,也都跟了上去。 司淮故意慢了几步落在后头,一回头正好瞧见合上的窗户又拉开了一条缝,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那缝隙窥视着他。 这鬼魅,怕是嗅到了他的气息才大白日的这样张狂。 、 作为当地的大户人家,听闻梅老爷挑下人的眼光毒辣得很,买回来的丫环仆从个个生得清秀水灵,可自从闹了鬼之后,一个两个的都卷了包袱偷偷跑了。 天色渐晚,用过晚膳后,司淮四下转了一圈,确实没见着生得好看的姑娘,有些意兴阑珊地转回后院的客舍,路过大堂的时候,见那小和尚蹲在了屋顶上,拿着一支笔正在瓦片上画着些什么。 小和尚生了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的很是乖巧喜人,大约是和吾念待久了的缘故,看着眉目间竟有几分相似。 尘一也发现了下边巴巴地盯着自己看的人,在一群修士中,他对司淮的印象还不错,于是连蹲的姿势都正了几分,空出一只手竖在身前作礼,客气道“司施主散完步了” “这园子又不是皇宫,统共那么点地方,几步也就踱完了。小师父在上头做什么眼见这天就要黑了,你不怕一会儿那女鬼掀了屋顶飞出来” 尘一被他这么一唬,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了起来,“司施主,小僧没有我那师叔胆大,你可别吓唬我了。” 司淮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哈哈笑了两声,摆出一副板正的神色,道“不唬你也行,咱们商量个事儿你别一口一个司施主地叫我,多不吉利。” 尘一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悟过来他说的这不吉利是什么意思,悻悻笑了两声,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司哎哟” 他光滑白净的后脑勺被一只伸出来的手曲起指节重重砸了一下,小和尚吃痛伸出双手抱住了脑袋,手里蘸着金色颜料的笔顺着屋檐滚了下来,被底下的人伸手接了个正着。 吾念不知何时上了屋顶,一张面容清秀的脸从尘一身后探了出来,起身下跃一气呵成,眨眼功夫便到了司淮跟前,伸出一只白净的手,笑道“小侄顽劣,烦劳淮施主了。” 那只手匀称修长,约莫是常年捻那佛珠子,食指指节处生了薄薄的茧,和三百年前牵着他的那只手一般无二。 司淮死死压住想要握上去的冲动,将手里的笔递了过去,手指不经意触到那温暖的手掌,顿时在心中掀起了巨澜。 “淮施主怎么了” “啊无事刚刚吹了阵冷风,这梅小姐怕是要出来了,院中怎么只有两位师父,其他人呢” “无妨,我们只是在四周用金漆誊抄经文以作驱鬼镇邪之用,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怨鬼大多午夜梦回时分才会出来作祟,时辰尚早,淮施主可要喝杯茶” 司淮眼中划过一抹亮光,故作矜持地点了下头,“正好走得有些口渴了。” “师叔师叔还没写完呢”屋顶上的尘一见两人要走,急忙颤巍巍地直起半边身子,探着头往下张望,忽然一物旋直而上,正正砸进了他怀里,金色的漆在灰扑扑的僧袍上染了一块,瞧着甚是邋遢。 尘一扯了扯弄脏的衣服,望着走远的两个人,思及这瓦片底下横陈的八具棺椁,顿觉责任重大,赶紧蘸多了几笔快速抄着经文。 、 吾念住的客舍不知被多少修士住过,陈设简洁,桌上的茶水是早些时候梅家的丫环来换上的,早就已经凉了。 身着宽大灰色僧袍的大和尚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不多会儿拎着一套沉甸甸的煮茶用具回来,在木桌上摆开,优哉游哉煮起了茶来。 云游在外,他的包袱里只有简单几件纳衣和路上添置的干粮,茶叶炉碗自然是从伙房里顺来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在闷热的夏热里不但不燥热,反而为这简陋的小舍添了几分清心禅意。 这碗茶一喝便喝到了月上竹梢头,尚未到就寝的时辰,外头却安静得出奇,想来是仆人们害怕,都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司淮单手撑在桌沿上,望着窗外郎朗皓月,随口问道“大师法号的无念二字,可是对这红尘俗世了无挂念之意” “非也。”吾念摇了摇头,用杯中未尽的茶水浇灭炉中炭火,缓缓道“恰恰相反,贫僧法号这两个字,乃是缈缈红尘,有吾之所念的吾念。” “哦”司淮转过头来看他,这和尚不像寺庙里寻常见到的那些脸圆身宽面生苦相的老和尚,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倘若生出一把头发,就是个养眼的风流公子。 “出家人绝情绝欲,讲求六根清净,大师在这红尘中,竟还有牵挂” “人生在世,不只有情欲是牵挂,出家人斩断红尘是非,可生老病死是牵挂、同门长幼是牵挂,云游四方,如何化得斋饭不饿肚子,也是日常的牵挂,无牵无念之人,怕是只有浮屠塔里坐化的先圣。” 司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底在暗自发笑,果然是那人的转世,这正经模样和当年一般无二。 许是他这神情太过认真专注,吾念反倒有些虚了底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咳”了一声,立马换了一副不大正经的敦厚笑容,道“其实吧,在我们寺院里有一本字册,我这一辈是吾字辈,师父为我起名时翻到了念字,便唤作吾念,其他的都是贫僧心口胡诌的。虽说出家人不妄语,可如今这世道,哪还有谨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为了生罢了。” 他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司淮跟着他轻笑,并未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没有人比他这个曾见过三百年前佛教鼎盛的人更清楚,当年的寺庙香火是何等旺盛,当年的清规戒律是如何庄严而不可触犯。 “说到这个,贫僧也好奇地问上一句,淮施主字中的祈舟二字,作何解” “这两个字乃是故人所赠,我生于淮水之畔,取名淮,祈求淮水之上能行舟,取国泰民安之意。” “阿弥陀佛。”吾念无端念了句法号,肃然起敬道“如此看来,施主和你那位故友皆是心怀天下之人,既有如此志向,缘何不入世为官” 缘何不入世为官司淮望着那张和前世的灵隽一模一样的脸,心道“因为那混球老早就剃了头发当了慈悲为怀的和尚。” 这种腹诽的话语不好叫这一世初识的吾念听到,司淮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编一个“故人志向未筹身先死”的悲苦故事,便听到外面传来尘一的呼声。 一阵阴风从门缝底灌进来,没有关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吹开了,屋子的四周同时传来叩墙的声响,伴着隐约的诡异空灵的歌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梅园画梦三 吾念与司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后倾去,一大团黑色的东西从屋顶掉下来,竟是缠络的女子的头发 司淮在身上摸了一把,甩手出来三根银钉将那头发钉在了桌上,有什么东西在头发下边蛹动着,飞快地贴着地面逃了出去。 面前一阵风掠过,只见吾念随手抄起了门边的扫帚便追了上去,宽大的灰色僧袍兜了风,仿若一只飞不起来的胖蝴蝶,在月色下锃亮着一颗脑袋。 记忆中缓缓出现三百年前灵隽手持碧玦禅杖、身披鎏金紫袈裟的模样,和眼前这个轮回转世后的他诚然出入得有点大。 司淮抽出别在腰间的飞花逐月扇,高喝一声“小心”,急忙点着步子追了上去。 、 园中的修士们也被这动静引了过来,此时已经和那位“梅小姐”交上了手。 说是交手,其实只是对着一只乱蹿的红色鬼影一通乱刺,剑气横飞,交错闪过赤橙黄绿的灵光,没有一道是打在女鬼身上的。 如此修为,难怪捉了几个月都捉不住一只怨鬼,反倒是那个看着胆小的小尘一,此时才是最靠谱的。 司淮心里腹诽着,步伐却停了下来,立在屋檐上,占据了最有利的观战位置。 只见尘一小和尚在空地上席地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傍晚画经文符咒的蘸金漆大笔,闭上眼睛心平气和地念起了经文。 那支笔仿佛突然间被触到了什么机关,竟慢慢从他掌心浮起,兀自旋转起来,四周隐去的经文符咒顷刻间显露出金光,墙上树上石阶上木雕上都是满满当当的梵文小字,形成了四面无形的墙,将那飘荡的鬼影拘于其中。 邪祟都会本能地惧怕这些佛光,那梅小姐的鬼魂也不例外,方才还在修士们的刀光剑影中穿行自如,此时却像落了网的云雀,发出几声怪异的惨叫,在金光的照耀下现了形。 阴森的凉风将女鬼的长发向两边吹起,月色下的那一张死人脸异常地惨白,一双眼睛泛着红光,脸颊涂了重手的胭脂,红得有几分喜庆。 都说吊死鬼的舌头会拉得很长,这么一看也不尽然是这样,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这是成婚当日枉死的新嫁娘。 女鬼见遁走不得,索性转身扑向中间念经打坐的小和尚,伸出去的一双手露出了尖细的指甲,直直朝着尘一的喉咙掐过去,忽而从上方劈下来一把糊了些蛛网的扫帚,生生折了那长指甲。 一击即中,吾念手持扫帚旋了个身,挥手又是一扫帚劈头盖脸扫了下去,那把上午还被拿来捅蛛网的扫帚若是能成精,定当颇为自豪有朝一日竟被人舞成了一根罗汉棍。 众修士见状,一起抡起了手中的兵器加入了杀阵中,刀光剑影杀意四起,借了人多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拉了一张缚灵网将女鬼网住。 其中一人从袖中翻出一张画满朱砂的黄符,道了声“得罪”,反手就要朝女鬼的面门拍下,不料一阵风刮起,将那符篆吹得飘了起来,女鬼的嘴里发出“咯咯咯硌”的笑声,生生将脑袋拧到了身后,一把掏向身后紧攥网绳之人的心口,逼得他后退一步松开了手中的绳结。 眼见着女鬼冲开束缚之后发了狂一般嘶吼着冲向一旁的尘一,吾念赶紧一个箭步冲到了他跟前,横起手中的扫帚权做抵挡,忽然听得一声笛声从天际传来,清脆悠扬,迸出道道带着杀意的凛冽青光,夹风带露,飞旋着朝女鬼劈去。 屋檐之上,明月之下,身着青衣的男子擎身而立,修长白皙的手间横着一支约莫六寸长的短笛,长发半绾半散,神情淡漠从容。 女鬼被化作凛光的笛音划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化作一道虚影躲过盖下来的又一张捕灵网,从缺了一角梵文金光的西南方向逃窜而去。 司淮踏着脚下的瓦片飞身追了上去,众修士和两个和尚见状,也赶紧朝那漏缺的方向追了过去。 、 梅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女鬼逃窜的方向漆黑一片没有半盏灯笼照明,夜风森冷,很快便没了踪迹。 一名修士燃起了随身带着的火折子,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虽不至于杂草丛生,可院中的树已经枯死,落叶满地,许多地方结了蛛网,布了厚厚一层尘埃,想来是做废弃的荒园。 奇怪的是虽然布了灰,可院子和屋子并不老旧,从院门到屋门的小径有明显的行走的痕迹,房门片尘不染,仿佛经常有人擦拭。 吾念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行至门前,轻轻叩了三下,才伸手推门。里面没有任何的声响,门扉也岿然不动,门环上没有落锁,想来只能是从里面拴上。 “这荒园,莫非是梅小姐生前住的院子”这锁上的屋子便是她自缢之处,也是关着那负心的书生的地方。 “正是。”说话的是那身高体壮的大汉,“我等众人先前皆受过梅老爷的邀请来打开这房门将人救出来,可使尽浑身解数这门缝也不曾打开半寸,这都过去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那书生饿死了没有。” “你还有心思担心那书生”另一人轻嗤一声,道“这女鬼可是越发地厉害了,一个月前我来的时候还缩在屋里,哪有这般猖狂,夜夜出来作祟。今夜弄得佛光大盛,我还以为这和尚真有多厉能捉住那女鬼,没想到连头发丝都没留下,反叫人引到老巢来了。” “阿弥陀佛。”吾念合手作了个礼,面上笑容温煦,道“施主想要那女鬼的头发,贫僧的客房中倒真有一把。不过这种东西不干不净,施主还是莫要贪恋的好。” “你这和尚胡说什么捉不住女鬼,扯下一把头发也值得夸耀” “施主,你怎能如此说话呢”尘一张脸板得十分严肃,连语调都严厉了几分,“明明是你们打斗时不小心擦去了地上的经文,才漏了缺口,让那女鬼逃脱,怎么还” “你这小和尚的意思是怪我们了我道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想不到是这般推诿之辈”那人面上腾现怒色,可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一个笑脸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又不好动手失了涵养,重重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既没有热闹可看,又没有办法打开这鬼屋的门,众人唏嘘几声,也跟着一起离开。 四周瞬时变回了一片静谧漆黑,吾念正要唤尘一去寻盏灯笼过来,就见司淮托着一支烛台返了回来。 、 “淮施主怎么不与他们一道回去”吾念伸手接过烛台递给尘一,顺口问了一句。 夏夜本就燥热,方才又经过了一番追逐,此时静下来就有些闷热压抑。 司淮十分不计较地往那几十号人踩过的三阶石梯上一坐,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一展一转,现出了白净扇面上笔走龙蛇书下的四个大字 “飞、花、逐、月”尘一托着蜡烛凑到他跟前,一字一字将那四个龙飞凤舞难以辨认的字念了出来。 “正是。不过小和尚你看归看,可别乱碰,这可是我的兵器,里边的缝隙藏了不少暗器,保不齐扎着你。” “啊”尘一悻悻然收回伸出去的手,“别的修仙之人使的都是剑,也有舞刀弄鞭子的,用藏暗器的扇子的,倒是头一回见。施主在扇子上题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你才多大年纪见的世面少不稀奇,仙门百家之大,用什么兵器的没有,你师叔还拿把扫帚驱鬼呢。至于意思倒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题上个花啊月啊的,显得我这个人风雅些。” “”风雅太难显现,若是把他身后这屋子换成脂粉地,倒是有几分风流。 尘一默然不语,将烛台放在挡风处,遁到了一旁打盹休息。 司淮往旁边挪了挪,给吾念空出一个位置,想起他先前问的问题,缓缓回道“那梅小姐被我伤了一下,想必今夜也不会再出来了。我见你对着那门若有所思,想必你也宽不下心回去倒头睡觉,左右我也睡不着,不妨陪你一块儿守着,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照应。” “如此再好不过,贫僧先行谢过施主。方才我在想,梅老爷这几个月来请了不少修士前来,却始终打不开这道门,说明并不能强行打开。我们只知那位书生被梅小姐的鬼魂捉了进去,可整件事的原委,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只有真正知道事情始末,才能知道梅小姐因何如此憎恶书生。如此,才能寻法将书生救出来,也可为梅小姐的冤魂超度,让她早日往生。” 司淮的嘴角轻微地抿了一下,方才看他和那女鬼交手就知道他留了余地,他走一趟捉鬼,是为了替亡魂超度,而那些修士捉鬼,是为了名声和修为。 转世轮回,百般因果,终究还是那个人啊。 “我听下人说梅老爷已经启程回来,想必明早就能到府,大师明日不妨去向梅老爷亲口求证。” “嗯。”吾念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捻着手里的佛珠串,转眼望向司淮,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态,问道“方才你站在屋顶上的时候,吹的可是笛子” “你说这个”司淮伸出左手,将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截白皙手臂,细瘦的腕子上戴着一串小紫叶檀佛珠手串,珠头旁边垂下一根红丝,系了根小小的约莫一寸长的白色骨哨。 吾念有些意外,现下修仙问道势头日盛,早已没有什么人修佛门清静道,也就普通人家还有些信佛拜佛的偶尔供些香火,倒没想到竟会在一个散修手上看见这佛家的东西。 佛珠有用珠玉制的,也有用香木和菩提制的,他手上这一串小紫叶檀,乃是香木中的上品,不是市集上可以随意买到的。 “施主也信佛” “不信的。”司淮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得很是缓慢。“只是我信的那个人,恰好是个和尚。” “可是那位赠你字的故人” “正是。这佛珠也是我们初识时,他送与我的。” “哦如今向佛之人少之又少,贫僧带着师侄云游了几年,识得了几位,不知施主故友法号为何也许贫僧有缘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 司淮喉头动了动,有些涩然道“想必不曾,他已经圆寂很久了。也就留下这么一串东西,做个念想。” 他手下轻轻一转,将悬着的骨哨去了下来,在手心里转了两圈,竟成了支六寸长半寸宽的十二孔骨笛。 上一世他最宝贝两样东西,一是山河剑,一是这穿挂着骨笛的佛珠。 修仙问道之人通常将佩剑挂在身上或置于剑冢,用时念诀召唤即刻,他虽随灵隽拜佛修禅,随身兵器大抵也是这般置放。 可他塑好了这身子之后曾召唤过山河剑,连鬼影子都没见到,不知是灵力尚未恢复完全,还是那破剑不认这泥身子做主人不肯过来,反倒将这小骨笛给召了出来。 吾念大抵是觉得自己提到了他的伤心事,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便默了下去,司淮转着手里精致的笛子,正想向他讲述一下当年是如何得来,一回头却见那人盘腿拢手一派安详的模样,不知是在静心打坐,还是已经睡过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梅园画梦四 热了许多天的炎夏在第二日清晨下了一场大雨。 梅老爷被这场雨耽搁了时辰,将近午时才回到梅园,前脚刚进屋换了件衣裳,后脚就被吾念和尚敲开了房门。 吾念生得福相不厚,但是胜在白净,眉眼弯弯,瞧着慈眉善目的,让人觉着很是舒适,梅老爷自打家里出了事就没安生过几天,一张脸愁成了皱皮苦瓜,也就这会儿见了他才觉得内心宁静了不少,十分恭敬地将他让进了屋。 屋子最醒眼的位置放了一座神龛,上边供着的既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如来佛祖,而是手捧大金元宝的财神爷,案上供品生了霉斑,油灯也快要燃尽,想来是太过仓促还来不及换新的。 “寒舍简陋,让大师见笑了。”梅老爷笑得有几分力不从心,弯腰从神龛下方的柜子里取出灯油,小心翼翼将灯芯挑起,缓而准地将灯油倒入。 “施主谦虚,梅家是桐庐第一大户,若您这里算简陋,那哪里还有富丽堂皇呢”吾念端起那重新跳动的油灯,点燃了另一端的盘香,香烟袅袅,带着些古木的香味,颇有平心静气之效。 “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商贾,家里供的都是财神爷,盼着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可自打小女梅依走了之后,我也没什么心思照顾家里的生意,短短数月丢失了许多客源。近来梅园闹鬼的消息传了出去,生意就更不好做了。别看这桐庐镇的人还唤我一声梅老爷,我若不是掏银子请人来捉鬼,指不定要让县老爷把我赶出镇去。” “阿弥陀佛。”吾念垂眉念了声佛号,捻着手里的佛珠,缓缓开口道“贫僧前来叨扰便是为了梅小姐之事,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梅小姐死后化作怨鬼徘徊不去,必定是死前存了怨气。贫僧意欲超度小姐亡魂,不愿强行做法使得小姐魂魄消散,还请施主将原委告知一二,贫僧也好寻求良策。” “这”梅老爷那几分挤出来的强笑收了回去,目光有些闪避,不自在地行到桌前倒了杯凉水喝下,空杯落回桌面发出一声闷响,他才下定决心似的道“这说起来是家中丑事一件,还望大师守口如瓶。” “贫僧只一人前来,今日所言,定不会让他人知晓,施主尽管放心。” “也罢,若能超度小女亡魂让她入土为安、让梅家安宁,也没什么是不能说的。事情说起来,已经是去年的事,那时小女连着几个晚上做了同一个梦” 、 梦里也有一处叫“梅园”的地方,是一个栽满梅花树的大园子,寒冬腊月,雪积枝梢,湖面早已冻成了冰,一名长相俊朗的书生日日都在湖边大石提笔作画。 同样的场景一连梦了数日,日日又都有些不同,或两人于檐下观雪,或撑伞游于园中赏梅,或艳阳当空化了冬日的积雪,或花前月下吟诗作对 一来二去,梅依小姐竟与这梦中人生了情愫,一日入梦时,与那人约定上元节在凤棉城东的月老祠相见,此后一连数十日再没有在梦中见到那人。本以为当真只是一场奇梦,不想上元节当日夜游凤棉城,当真在月老祠前的老槐树下见到了梦中的男子,两人一见倾心,于月老像前许下了山盟海誓。 那男子名叫杨长清,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有满腹的才学,可惜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家境清寒,以写字卖画为生。 两人的事很快被梅老爷知晓,虽然门不当户不对,可梅小姐是梅老爷膝下的独女,梅夫人过世得早又没有再续弦,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宠到大,自然是舍不得让她伤心难过的。于是梅老爷给了杨长清一笔银子让他去考取个功名,也好配得上梅小姐的身份。 只是想不到杨长清拿了那笔银子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梅小姐没有了心上人的消息成日郁郁寡欢,直至几个月前寻来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说她怀了杨长清的骨肉,只要梅家给她一笔钱,她便将杨长清还给梅小姐做丈夫。 梅老爷给了她不少银子,从她嘴里问出了杨长清的下落,亲自带人去将他绑了回来,却没想到只离开了两日,梅小姐已经在房中寻了短见。梅老爷气极之下将杨长清捆了起来,让他在梅小姐的灵堂前守灵七日。 第七日夜里,梅园刮起了阵阵阴风,将灵堂里的蜡烛吹灭,木门的门轴吱吱呀呀响了一个晚上,梅小姐的房间竟亮起了烛火,那被捆成粽子的杨长清仿佛被什么东西拎着头发,一路拎到了梅小姐房中,房门一关、烛火一灭,再也没有出来过,只是伙房中的食物日日都有减少,想来里面的人还活着。 梅老爷不愿将事情张扬出去,私下请散修的修士前来帮忙救人,不想人没有救出来,反倒惹怒了他变成鬼的女儿,不光从家里跑出去闹得镇上人心惶惶,还将老祖宗的棺材从坟里挪到了会客的大堂上。 桐庐镇属凤棉城下辖的小镇,于情于理都应该请驻守凤棉城的修仙大家帮忙,可盛家最近忙着与明家联姻,自是不会理会怨魂囚人这等小事,可散修修士又无计可施,梅老爷思及与吾念和尚有一面之缘,便将人请了过来,死马当做活马医一把。 、 吾念没有对这一段“人鬼爱恨”发表任何高见,宽慰了梅老爷两声节哀后,向梅老爷要了梅小姐的生辰八字,便关上房门离开。 梅园的小路弯弯绕绕修得很有意境,光头和尚揣着手行得很慢,不知是在欣赏风景还是在思索,直至转了几个弯,才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淮施主当真是喜欢屋顶啊,昨夜在屋顶上来了一回仙人之姿不尽兴,今日又做起了梁上君子” 话音落下,耳畔传来一阵风吹衣袍的猎猎响动声,司淮凌空翻了个跟头,稳稳当当落在了他跟前。 今日的司淮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袍,头上顶了个和衣服颜色相衬的玉冠,露出一副温和无害的笑容,连眼角都是微微翘着的。 司淮的五官生得精致,相貌在男子中算得上上佳,剑眉凤目,左上眼睑一点红痣,寻常时候看得不明显,可笑起来眼波流转之下,衬得那颗痣分外有色泽,分外 吾念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诱人”二字惊了一下,脸不红心跳地念了声“阿弥陀佛”,去了杂乱的念想,才重新抬眼看他,问道“你都听到了多少” “也没多少,也就听全了事情的始末。”司淮“嗯”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这记性不是很好,梅小姐的生辰八字什么的,从耳朵里过去就忘了。” “罢了,梅小姐已经成了鬼魂,即便你知晓了生辰八字也不能如何。贫僧答应了梅老爷不将今日的对话说与第二个人知晓,你是自己偷听来的,也算不得贫僧食言,但是你千万不要再说给别人知道,总归还是要顾全一下梅家的名声。” 尽管这梅小姐被负心汉抛弃上吊自杀,传出去的名声也没有多好听。 司淮十分敷衍地点了两下头,转而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捉鬼” “贫僧欲今夜招梅小姐的鬼魂,能劝她放下怨恨去往轮回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她离开了房间,合众人之力将房门劈开就是。淮施主昨夜两声笛音便能慑退梅小姐,可见修为高深,有施主助力,今晚应该能解决这桩扰人的事。” 吾念的眼神飞快地从他身上扫过,温和有礼地颔了颔首,从他身旁擦肩过去,灰色僧袍擦着他身上的素色衣袍,染了几分淡淡的檀香味。 、 晚上的天又阴了下来,遮得一丝星光都看不见,空气闷燥,,压得人十分不舒服,又不敢到院子里乱走。 梅小姐那座小院的院门口上下左右贴了四张现灵符,院门正中央悬了个碗大铃铛,门前空地上放着个化缘用的缺了个口的木钵,钵里盛了半钵水,飘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白莲。 大抵规劝梅小姐放下怨念、渡她去往往生算得是一场法事,吾念和尚今晚穿得十分正式,黑色的海清外头罩了件木兰色的袈裟,脖子上挂着串108珠的长佛珠串,手里还拿着一串小的,规规整整坐在正中央的蒲团上,嘴里念着经文,手上捻着佛珠。 尘一小和尚不知去哪里寻来了四盏祭祀用的长明灯,以师叔和盛着莲花的木钵为中心摆了四个角,又点了三支香立在师叔跟前,然后跪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合上眼心无旁骛地敲起了木鱼。 诵经声伴着一下一下的清脆木鱼声响回旋在寂静的夜空中,过了一会儿,细细的雨丝飘了下来,带着些热意落在皮肤上,吾念和尘一仿佛没有察觉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动一下,只是木鱼声敲得更紧密了,吾念手里的佛珠捻得也快了许多。 四面墙的小院凭空刮起了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悬在大门口的佛铃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声响。 雨珠落到地面上,凝起了一团白雾,朦胧间显现出了女子绰约的身形,白衣飘飘,婉约袅娜。 面前的鬼魂和昨夜不大一样,吾念心中诧异了一下,还是缓缓颔了颔首,问道“姑娘可是梅依梅小姐” 那白衣女鬼面上没有表情,盯着那朵泛着金光的白莲看了许久,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吾念停下捻珠的动作,伸手将香灰弹落,正要开口询问,院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躲在暗处的修士们一涌而出,个个手执兵器要劈开紧闭的房门。 照着原本的计划,若是不能劝说梅小姐,才让躲在暗处的他们强行破门救人,没想到这才开了个声他们就冒失行事。 梅小姐听见响动立马往屋子里缩回去,不想众人竟合力筑起了一道屏障将她阻隔在外,眼见回不去,身后的和尚又站起了身来,索性幻作了一团鬼影往外逃去。 “淮施主劳烦照看小侄”吾念冲墙角的司淮喊了一声,急忙循着鬼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本以为梅小姐会逃到外边去又搅上一夜,没想到那团白色到了前院便消失无踪。 会客大堂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燃着两盏昏暗的灯火,堂内的几口棺材移了位置,最中间的那一口掀开了棺盖,白衣女鬼站在棺材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来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梅园画梦五 许是梅小姐死的时候怨念太过强烈,以至于死后怨气结成了结界将杨长清困在了屋子里头,与吾念同来的一群散修嗓门嚷得大声,修为还是欠缺了点火候,一群人也没能强行打开那扇门。 吾念方才匆匆交代了一句便去追梅小姐的鬼魂,司淮有些放心不下,嘱咐了尘一几句便跟了上去,追到前院正好看见置着棺材的会客大堂敞开着门,吾念的手停止了捻佛珠的动作,缓着步子朝里走去。 白衣女鬼惨白着一张脸站在中间那具棺材前,一双眼睛死水般直勾勾盯着一步步朝她走去的和尚。 司淮心中暗道不妙,几步飞掠上前正要伸手阻止吾念往前,反被一只横出的手握住了手臂。 吾念转过头来,朝他摇了摇头。 见他眼神凝肃不似中了魔怔的样子,司淮悬起的心才放了下去,跟着吾念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女鬼似乎刻意引着他们来这里,飘飘忽忽地立在棺材前一动不动,垂下的长发朝两侧分开,露出一张惨白的死人脸,和棺材里躺的尸体一般模样。 仿佛有一股冷风当头灌下,司淮转头和吾念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道将视线落回棺材里躺着的人脸上。 他们此时站着的位置正好能将那张脸瞧个七八分,确实与飘着的这位十分相像。 aquot梅小姐下手挺狠,把自己的棺材都挖起来了。她这是想你好人做到底,帮她把棺材埋回去aquot aquot逝者已矣,施主不该玩笑。aquot吾念头也不转,对着梅小姐的鬼魂鞠了个深躬。 见他如此认真,司淮也不再打趣,随着他的样子十分不走心地也鞠上一躬,算作对死人的尊敬。 aquot梅小姐aquot十分知礼,福了福身子,做足了大家闺秀的礼仪,昏黄的油灯明明灭灭地跃动了两下,竟在棺材里的尸身上铺了一层金光。 aquot等等aquot司淮下意识地喊出这句话,哪知还是迟了一步,吾念套着佛珠的手已经触上了那光芒。 昏暗的会客大堂在眼前模糊了去,层层叠叠地闪过模糊的虚影,司淮伸手抓住身旁的人,明明脚步没有挪动,可景象万千变化,再清晰时已经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夜晚的街市十分热闹,华美的灯笼挂满街头,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可这些人和景仿佛是从另一处投射过来的海市蜃楼一般,虚幻得不真切。 吾念惊奇地看着从自己身体里穿过的人,转向司淮道:aquot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看不见我们,还能从我们身上穿过aquot 说话间,又是一群谈笑的公子哥走来,虽然撞不到身上,两人还是很默契地往后退开。 aquot都是幻境,你触了那道光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可这是什么幻境还不好说。aquot aquot看来是贫僧学识浅薄了,只道世间有妖有鬼已是骇人的奇事,想不到还能到环境里走一遭。aquot 司淮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一时不知如何接他这句恭维的话,瞧着不远处挤着许多人,便示意吾念一同过去看看。 那个地方是月老祠,祠庙建得简朴,外头几棵生得歪斜的树满满当当挂上了红线,石阶前立着两根石柱子,悬了一把锣鼓大的同心锁。 天下供奉香火处不知凡几,唯月老祠既不庄严也不肃穆,来这里的男男女女皆怀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情愫,虔诚地向月下仙人祈求,再将青涩的甜意化作手中红线系到树上。 司淮站在月老祠前忽而不动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仿佛在心底无比虔诚地祈求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弯下身子拜了拜,比寺庙里的和尚上香还要恳切几分。 吾念笑意吟吟地站在旁边看他,见他许完了愿,才八卦地问道:aquot淮施主可是有心上人了,跟月老求姻缘aquot aquot也不算,不过是一个私愿,此番入得幻境中不能燃香叩拜,不知道月老会不会觉得我不够虔诚,不肯满足我。aquot aquot那便算你欠下了,他日寻到此处地方,还上一柱香火,再拜上一拜便是。aquot aquot也是。aquot司淮点点头,嘴角扬着一抹笑意,aquot大师没什么想求上一求aquot aquot贫僧施主说笑了,月老自是只管姻缘事,贫僧是个aquot吾念的话头忽而停住,视线约过司淮,落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大槐树处。 民间有一种说法,拜完月老之后用红线穿上姻缘签或是写着心愿的红布条,将它抛到树上,若是不掉下来便会愿望成真。 是以此时槐树底下站着许多信男信女,自顾自地将手里的红布团往树上扔,熙攘的人群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已死之人的身影。 应该说,是生前的梅小姐。 那张清秀的脸被一袭粉衫衬得白皙灵动,若非亲眼见过,实在难以想象出那泛着死气的惨白。 她的边上,站着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素衣轻衫,透着一股子温文尔雅的书墨气,两人不多言语,相视浅笑,宛然一对佳偶璧人。 吾念忽然想到了什么,捻着佛珠的手指稍稍用了一下力,泛了一点白色。 aquot梅小姐与梦中的心上人约定上元节在凤棉城东的月老祠相见,想必这便是他们初见的场景。aquot aquot这么说,这幻境里的景象应该是她死前的执念了,不然也不能够将你我都带进来。aquot司淮嘴里附和着,视线却飘到了身后人来人往的月老祠,在心里记下了几个字:凤棉城东。 须臾之后,眼前画面陡然变转,变成了梅园的会客大堂,宽阔明亮,梅老爷端坐在主位上,黑着一张脸看跪在跟前的两个人。 接下来的事情,和梅老爷口水所说一致,梅老爷心疼她与亡妻的这个独女,又觉得门不当户不对惹人非议,便要求这个未来姑爷去考取个功名,商门嫁仕官,也好凑个登对。 司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瓜子儿,拉着吾念到一旁蹲了下来,做好了身临其境再看一遍这段人鬼情仇的准备,不想事情到了杨长清离开之后,似乎有了出入。 杨长清走后不过半月,梅老爷便答应了当地一个富绅的提亲,那富绅已到不惑之年,结发之妻早亡,膝下子女三人,此番便是为了续弦,给家里找个主母。 照理说梅老爷如此疼爱自己的女儿,不该答应这样的亲事才是。 司淮转头看了看吾念,问道:aquot是我隔着屋檐听岔了梅老爷不是答应了那书生aquot 吾念也一脸困惑地摇摇头,aquot贫僧也未曾听到这段,且先看看。aquot 话罢,便见梅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地跑出来,当面质问梅老爷道:aquot你明明答应等长清做了官便把我嫁给他,怎么可以说话不做数你怎么能把我嫁给姓申的那个老头儿续弦,他的年纪比你都大aquot aquot住嘴自古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草草与一个贫贱男子私定终身,毁了自己的清誉和梅家的名声,还盼着哪个世家公子来娶你申家也是有些名望的,你嫁给申老爷做续弦,等他死后申家的家产都是你的,还有人伺候天伦,有什么不好aquot aquot那女儿嫁过去守活寡也是好吗若不能等长清回来嫁给他,女儿情愿现在就死aquot aquot这门婚事已经定下了,不嫁你也得嫁aquot 三日后,梅小姐被绑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往申家送去。 梅小姐瞧着温婉斯文,性子却烈得很,在轿子里挣脱了绳索,在大街上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当街毁了这桩婚事,穿着一身红嫁衣跑出了镇子要去寻杨长清,第二日便被梅老爷派出去的人抓了回来。 梅家是桐庐的大户,放到整个凤棉城也是排得上位的,前边梅家小姐和穷酸书生私会已然起了蜚语,后边大婚之日当街悔婚,一日之间,整个梅园仿佛都成了笑话。 梅老爷是个好面子的人,在女儿和梅家的脸面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在一个阴雨天的夜里,他命人往小姐的饭菜里掺了药,哄着她把饭吃了下去,然后寻了口棺材,将还没断气的人装了进去,埋进了梅家的祖坟里头。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梅家都对外宣称梅小姐生了重病,有意地放出梅小姐被负心汉辜负心智失常才答应申老爷的婚事又当街悔婚。 申家也是好脸面的,这种事情自然不愿意让人议论,便掏了银子封了悠悠众口,是以近来前来捉鬼的修士们都不曾听到这精彩堪比戏文的一段。 再后来,约莫到了春末,杨长清才再次出现,他没有赶上这一次的会考,心中觉得有愧,想再见梅小姐一面,再闭门发愤,又哪里知道梅小姐已经身亡。 梅老爷见了他整个人发了疯似的,觉得他女儿的死罪魁祸首就是杨长清,要把他绑了去陪葬。 也就是那个时候,梅小姐的鬼魂第一次现身,将杨长清关进了自己的闺房里头。在另一段故事里女鬼掳走负心汉折磨的原委,原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上人。 梅小姐的这一段记忆幻境看得吾念和司淮又惊又寒,谁能想得到,外人口中那个死了女儿还要想方设法救负心汉的梅老爷,竟为了脸面做出这等事情。 aquot难怪棺材盖上有许多带血的划痕,原来她不是上吊自尽,而是活埋窒息而死。aquot 一个人昏迷后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了棺材里面,求救无门,将手指都抓出了血也打不开一道缝隙,直至耗干了力气抽离了意识,是何等的绝望。 吾念心头一顿,仿佛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压得身骨粉碎,难受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司淮发觉身边的人有异,赶紧扶住他,连连问了几声都没有回答,正想往他体内灌输内力,才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aquot阿弥陀佛aquot。 aquot你怎么了aquot aquot不知为何,方才想到梅小姐醒来后在棺中挣扎,心中十分难受。aquot就像,自己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aquot大师慈悲为怀,能感她所受。aquot 司淮不动声色抽回扶在他身上的手,发觉已经从幻境中回到了现实,灯火依旧昏暗,漂浮的虚体看着棺材里躺着的人,不知能否思想些什么。 aquot杨长清回来已是四月,梅小姐死的时候不过二月初,整整两个月,梅老爷是如何做到活埋了亲生女儿还仿若无事的aquot 吾念摇了摇头,并不回他的话,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了掌心,默声念起了经文,片刻后对着梅小姐的鬼魂问道:aquot小姐可是有心愿未了,才在人间徘徊aquot 梅小姐露出诧异的神色,确定自己的声音能被听到,赶紧对他鞠了一躬,低声开口道:aquot我想再见长清一面。aquot aquot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aquot司淮道。 她摇摇头,神情十分落寞,aquot我能看到他,却碰不到他,他知道我在,却见不到我,如此,哪里算见到。我以为我会嫁给他做妻,心里存了许多话等着以后同他讲,没想到如今阴阳两隔。aquot aquot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救他,让你爹送他去给你作伴,你们就可以做一对鬼鸳鸯。aquot 梅小姐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有些苦涩的笑,反问道:aquot公子可曾喜欢过人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被情字桎梏住了,便愿意自己身死,却求他好好活着。aquot 愿意自己身死,却求他好好活着。 司淮偷偷看一眼身旁的人,心道:有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梅园画梦六 报晓的鸡鸣声清圆嘹亮,天际有了几分亮光,雨后的清晨有几分凉意。 鬼魂无法在白日里活动,梅小姐的幽魂飘忽了一夜,又用残留的怨念将他们带进了生前的幻境里,早已变得虚弱不堪,被这似有还无的天光一照,整个魂都变成了个半透明的虚体。 吾念在她身上落了一道符咒,将她藏进了随身的念珠,掩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大抵是梅小姐分了些神到那幻境,落在屋子里的结界被修士们强行打破了,只是房门依旧紧闭着,竟被里面的人插上了梢。 司淮二人回到荒院的时候,梅老爷已经侯在了院中,衣饰未换,想必是无眠了一夜。 在屋檐下念了一夜佛经的小尘一看见自家师叔和司淮施主一同回来了,赶紧迎了过去,简单陈述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情,随他们一同到了门边。 aquot大师。aquot梅老爷面色急切,一夜未眠,眼中布了些红血丝。aquot几位仙士说这房间的什么什么结界已经破了,可是那书生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出来,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aquot 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就是你女儿吗司淮和小尘一对视一眼,并不说破。 aquot他不知道我们是来救他的,哪里敢出来aquot吾念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用身子掩住了身后众人的视线,压低了声音对梅老爷道:aquot梅小姐已经放下了,也请梅老爷放过杨公子,让小姐能安心去往该去的地方。aquot 梅老爷神情一滞,也放低了声音,aquot大师何意aquot aquot梅老爷是小姐生父,她不能恨你,闹了这一回鬼祟事也只是为了保护她心尖上的人。整件事究竟如何老爷比我这和尚清楚,我也只是替小姐亡魂传个话,替她求您放杨公子离开。aquot aquot她aquot梅老爷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嘴唇噙动了几下,眼底濡湿了一片,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aquot她可还说了什么aquot aquot小姐托贫僧带一句话:人世情薄,孤身一人多顾着些自己。aquot 梅老爷哽咽了一下,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颤动的手摆了两下招来下人,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这座荒废的小院。 不管这个人在商场上如何翻云覆雨,可此刻只是一个失了独女的老人。 司淮看着吾念默默念诵着经文,知道他的慈悲心肠又发了作,却没有说什么。毕竟亲手将自己女儿活埋的人,多可怜都不足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吾念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只是抬手摸了摸尘一的小光头,在一众修士灼灼的目光中,敲响了那道房门。 aquot阿弥陀佛,贫僧受梅依姑娘所托,助公子与她相见。aquot 里面的人似乎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门上,一听到这句话,立时传出了响动,一阵急切的拉开门栓的声音之后,久未打开的房门aquot吱呀aquot一声打了开来。 书生打扮的人探出了半个身子,面容白净,和幻境中所见相差无几,只是消瘦了些。 杨长清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和尚,不确定地问道:aquot你你能让我再见到她我知道她在,她在我为她画的那副画里,我想见她,我我aquot aquot阿弥陀佛,施主,即便能再见上一面,你们终究还是天人永隔。aquot aquot那我也想再见她一面,我还有许多话没同她讲,我答应要娶她,还没和她拜天地呢。aquot 吾念重重叹了一口气,取出藏进袖子里的佛珠抖了抖重新拿在手上捻动起来,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烟灰,尽数倒到了杨长清手里。 aquot煮碗茶喝下,你就能见到她了,只有一个时辰。aquot 说完,他轻轻颔了一下首,低声诵了一段听不懂的佛经,最后道一声佛号,才转身领着小和尚离开。 一旁的修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和尚真的有些本事,一股子佩服的心升了上来,赶紧追上去询问昨夜的始末。 司淮礼貌地对杨长清点了点头告辞,离开前视线从他手里的符灰扫过,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顺着咽喉泛了上来。 想不到几百年过去了,阴曹地府走了一回,这和尚还是喜欢让人喝符灰。 隔壁一群修士缠着吾念讲昨夜的捉鬼经过,嘈杂又不真切,司淮一挥手闭了窗户,倒头睡到了床上。 解决了梅小姐的事情,他也该走了吧 司淮抬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他也很像像梅小姐那般不管不顾地再去见一面,就算只是喝杯茶问声好,亦或是相对无言都好。 可他不能。 上一世就是因为他,灵隽背上了世人的万年骂名,舍弃了他的功德圆满。这一世既然再遇见,理应离他远一些,说不定十数年后,仙门百家中又有了佛家弟子的地位,世人诚心向佛,再不记起数百年前的佛门秽事。 若是可以,远远看他一眼,护他周全,倒也不枉此生相遇。 这般想着,他心中好受了一些,一连几日不曾在夜里睡过好觉,这会儿反倒有些困乏了,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昏昏沉沉地做起了破碎的梦。 直到暮色渐渐稀薄,司淮才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明明是炎炎夏日,却有一股冷风从脚吹到头顶。 他揉了揉有些发昏的太阳穴,忽然手上动作一滞,蓦地睁开了双眼,一层极浅极淡青碧色覆在原本漆黑的眼瞳上,如极地寒潭般冷凛的目光盯着倒掉在床头的红衣女鬼。 女鬼的脸离得尚有一臂距离,伸着灵活的长舌头,整张脸是泛着死气的惨白色,只是烫毁了一大片瞧不出原本的面貌,杂乱的长发落到司淮脸上,有一股无以名说的味道,就像常年沉尸井底发出的恶寒尸臭味。 见身下的人睁开的眼睛,女鬼发出一声令人发怵的怪叫,散乱的头发长了触手一般慌乱爬开,整个身子慌忙往屋顶缩去。 司淮眼神一凛,似有碧色的幽光从眼底划过,伸手抓向那团虚影重重往地上一掷,化作虚影的红衣女鬼便重新现了形,匍匐在地上露出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床上坐起之人。 aquot我不去寻你,你倒寻着我的气息来了aquot司淮勾起一边的嘴角,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说完这句整话,aquot我支离破碎了三百年,还没来得及好好修炼就被你搅了,不如拿你来增进修为,如何aquot 女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发出两声aquot咯咯aquot的怪叫,在他鹰鹫般锐利眼神的注视下,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下一刻,一只暴着青筋的手紧紧箍上她的脖子,将她从地面提了起来,污水从长发滴落到地面,打在司淮没有穿鞋的赤脚上。 瞳孔里的青碧色越发深沉,扬起的另一只手凝起了一团青色的焰火,在慢慢的蓄力中燃烧得越来越旺,一点一点往女鬼额上逼去。 所谓的鬼,不过是人死之后离了体的魂,无灵无魄,最多存一口死前的怨气化作厉鬼。倘若这厉鬼害得人多了亦或是做鬼的念头长了,也会像修道之人那般涨些修为,譬如现在这只。 司淮现在的身子是泥巴塑起来的,没办法一口吞了这个女鬼的魂,只得将她一点点灼化,再吸入腹中。 眼看着女鬼的精魂被慢慢灼化,溢出几缕红黑色的雾气,司淮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正要摄入体内,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司淮被这声音惊了一下,眼底的青色褪去了大半,发愣的一小会儿空当,女鬼已经挣脱,迅速窜上房顶匿到暗处消失了去。 他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恼,连连喘了几口大气,眼里的最后一丝浅淡青色消失殆尽,变回了深沉的黑,宛若无星无月的深洞寒潭底下,最沉的一抹墨色。 门外的敲门声又急促地响了一遍,司淮沉下一张脸回到床边把靴子穿上,才慢腾腾挪去开门。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小混球在这种时候坏他好事,敲门声比催命钟声都要急。 房门被粗鲁地往里面拉开,正准备再敲一次门的小和尚悻悻然收回手,从面前的人阴沉的面色推测他此刻起床气极大,赶紧赔上了笑脸,轻声问道:aquot放才听施主房中有些动静,可是梦魇得厉害aquot 司淮无意和他解释,胡乱地点了两下头。 在他想吞了那鬼玩意儿之前确实是梦魇得厉害,破破碎碎的梦里全是一排排脑袋光锃瓦亮的和尚在对着他念经,可不是噩梦么。 aquot小师父寻我有我什么事么aquot aquot噢aquot尘一抬手拍了下脑袋,终于记起了正事,眸中一亮,道:aquot师叔说这两人多亏淮施主帮忙,想请施主到房中一道用晚膳。aquot 司淮睡前还闪过寻借口再同那人说说话的念头,这会儿倒送上门来了,他寻思着大抵是他在梦中没有对佛主无礼,所以才得了这么个恩惠。 心中的雀跃到了脸上被遮掩得半点不见,一身青衣的翩翩公子顶着波澜不惊的神色,脚步却比旁边的小和尚快出许多,连衣襟有些凌乱都忘了整理。 吾念似乎做好了他一定会来的准备,早就备好了三份碗筷,静坐在桌旁,见司淮与尘一一前一后进来,浅浅一笑,侯他们入座。 跟和尚一起吃晚饭,司淮做好了吃馒头咽白菜的准备,还是没有油的寡淡小白菜。没想到碗里盛着的竟是素面,不仅有油有菜,还贴心地往他的碗里多放了一个鸡蛋。 司淮偷偷瞄了一眼小和尚的面碗,确定只有他有这个蛋,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连半分要让给孩子的念头都没有生出来。 aquot这面是大师亲手做的aquot他提起筷子搅了搅虚浮的热气,语气不自觉地放缓。 aquot常年在外游走,总要什么都会一些。贫僧不擅厨艺,把面下进热水里还是会的。aquot然后再把主人家剩下的蛋放进去。 司淮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的,眼中有些温热。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灵隽第一次给他做面的场景,出家人饭食清淡,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来两个鸡蛋下进面里,端着碗飘着油的面,浅笑着贺他生辰。 想着想着,司淮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眼神无意中再次瞟过尘一的面碗,居然看到他从底下翻了鸡蛋,还是两颗。 扬起的嘴角拉了下来,一筷子挑起一大口,泄愤似的往嘴里塞去,一股奇怪的味道触到舌头,刹那间酸遍了全身。 aquot师叔,你这醋放得多了些。aquot尘一一口面咽进去,适时地做出点评。 aquot许久没有自己动手,手有些抖。淮施主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埋怨上了。aquot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司淮哂笑两声,一根一根往嘴里送着面条,适时转移了话题。 aquot我以为解决了梅小姐的事,两位师父就要启程离开aquot aquot梅小姐的事是解决了,可是梅园的事还没解决。aquot 吾念头也不抬地扒拉碗里的面,不可谓不津津有味,看得司淮简直要怀疑他把醋都抖进了他的碗里。 aquot大师的意思是aquot aquot梅小姐穿的是白衣,可先前我们交手的那只鬼明明是穿红衣,阴气森冷比梅小姐盛上许多。梅小姐连活埋她的父亲都可以不记恨,又怎么会是那种把祖宗棺材都挖出来的人,昨夜瞧她的模样,似乎事先不知道她的棺材也在那里。这梅园里,还有一只更厉害的。aquot aquot大师所说不错,那只更厉害的方才在我房中出现,我正要捉她,被你这小师侄一阵敲门声吓跑了。aquot aquot啊我我我aquot尘一这个罪名担得莫名其妙,aquot我aquot了好一会儿也没aquot我aquot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低头吃自己的面。 不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小和尚吃面的吸溜声中,很突兀地传了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梅园画梦七 白日里吾念一行人走后,杨长清攥着手里的符灰,犹疑了许久,才照着他的吩咐兑了水喝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见到梅依小姐,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再出来时已是午后。 正式拜会过梅老爷之后,杨长清行到放置棺椁的地方,赶在下人们合棺之前多看了几眼,最后亲自盖上棺板,心中苦涩地回到了小屋中。 他回来见梅依的时候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这几个月在日日在屋内睹物思人,也未曾为自己添置过什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草草一裹,便是全部的家当。 包袱边上放着一幅刚从墙上取下的画,画中女子巧笑嫣然,正是梅依。 这是她附身之物。 杨长清轻笑一下,抬手抚了抚画中人的眉目,小心翼翼将画轴卷起,收入衣襟中贴身放着。 门外适时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丫环尖细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aquot姑爷,老爷吩咐我送些吃食过来。aquot 头一回被唤作aquot姑爷aquot,杨长清愣了一下,知道梅老爷已经接纳了他,心中一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转身正要去开门,却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aquot咯咯咯咯aquot的怪笑声,送饭的丫环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异常刺耳的惨叫,手中的饭食落到地上发出一阵aquot哐当aquot声,瘦弱的身子重重撞在了门板上。 杨长清回来时下意识插上了门梢,丫环的身子并没有将房门撞开,一团黑影僵硬地趴在上边,一动不动。 aquot出出什么事了aquot他颤着声音发问,门外的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aquot姑娘姑娘你还aquot 咯咯咯咯 门上映出来的丫环的身影在杨长清准备再次询问的时候,终于有了回应。 细长脖子上顶着的那颗脑袋先是向左直直垂至肩膀处,发出一声细碎的骨骼碎裂的aquot咯咯aquot,又慢慢抬起,朝着右侧肩膀垂去,如此反复几次aquot活动aquot着筋骨,发出的声响极其刺耳极其骇人 这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能做出来的动作。 指甲划拉在门上的声音十分尖锐,糊门的纸被抓破,透过镂空的门格子,隐约可以看见一双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睛,两道血痕从眼窝里流出糊了半张脸。 aquot丫环aquot的力道突然变得出奇的大,几下猛摇就把有些陈旧的门连板带轴卸了下来扔到一边,无瞳的双眼紧紧盯着杨长清,张开的嘴露出几颗尖牙,十足的要生吞活剐的架势。 杨长清惊叫一声,顺手抄起桌上刚收拾好的包袱便砸过去,趁着她躲闪的空当赶紧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呼救命。 身后的怪物反应非常迅速,行动也十分敏捷,眨眼的功夫便追了上来,一把扳过了杨长清的肩头,另一只手带着疾风往他的胸膛扣去,却并没有将他挖肝剖心,而是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里的画轴,连着衣服一起扯了下来。 aquot依依aquot杨长清一把捉住画卷的另一端,一时竟忘了和他抢画的已不是一个活人,力道之大,连他一个大男人都被占去了优势。 aquot孽障aquot 一声厉喝,吾念和尚拎着从院子里顺来的晾衣杆出现在荒院门口,另一道身影自上落下,斜斜打过来三枚白箭。 或者说,玉制的扇骨。 aquot丫环aquot发出一声低哑的野兽一般的吼声,一手扯着画卷的一端,另一只手反手从杨长清背后抓过,黑色的长指甲十分尖利,单薄长衫下的脊背被抓出五道血痕。 杨长清吃痛发出一声低呼,身子被甩了出去,手里还紧紧拽着梅依的画轴。 aquot哧啦aquot一声裂帛声响,被扯住两端的画卷从中间被生生扯开,一缕微弱的白烟从画卷里钻出,扑倒杨长清跟前挡住张牙舞爪扑上来的aquot人aquot。 这一下自然也没有打在梅小姐的鬼魂上,吾念双腿上了弦似的几步便到了跟前,晾衣杆往前一伸便将走尸般的人拦了下来。 往胸前位置重重一打,再一挑,将她退出了几步之外。 司淮几步并到了吾念边上,轻动了几下手指,方才打出去的扇骨又回到了他手上。 极其优雅地将扇骨插回去,展扇,轻摇,温声开口道:aquot方才那女鬼趁我入睡偷袭我,反被我伤了,想必是精力不足,寻了个活人附身。aquot 吾念转头看他一眼,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握紧了手中的晾衣杆,沉声道“三番两次作恶,不能再放过她了。” “嗯。”司淮十分配合地往后退了一步给足了他大展身手的空间,一把搀起杨长清把他往不碍事的墙边塞去。 方才有句话他忍住了没告诉吾念,要不是两次都被某两个和尚打扰了,他早在城隍庙的时候就把这鬼东西变成自己修炼的供给品了。 都说佛家自三百年圣禅法师那件事之后便江河日下,如今的世道当和尚都是叫人看不起的,不过是寻个落脚之处潦潦度日,倒是不知道吾念和尚这一身本事从哪里学来的,画符布阵信手拈来,连打起架来都像模像样。 啧司淮心道莫不是上一世的本事还能一起轮回 吾念手里那根晾衣杆继上回的扫帚之后,很荣幸地也被舞成了一根罗汉棍,旋转的速度快得出现了虚影,十有七八都落在了实处。 那女鬼虽然有些道行,但不知是附在活人身上一时还不大灵活,还是因为先前被司淮打伤修为受损,这会儿与吾念面对面争打,高下立见分晓。 然而这只女鬼能在梅园作祟而令一众修士都拿不下他,除了这群散修们脓包可以做解释外,也不能否认她比一般的鬼有些脑筋,见此时的势头不对,当即便调转了目标,朝着看上去比较好欺负的杨长清再一次扑了过去。 她想要那幅画 司淮微微蹙起眉头,视线落在她一直紧紧攥着的半幅画卷上,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一个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鬼魂为什么要抢一幅画,何况画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凉气逼到近前,他也无暇再做过多的猜测,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伸出去便挡住了她挥来的长指甲,覆手一翻,另一侧的扇骨变成了利刃,捎一用力便将长霉细竹片似的指甲齐齐削断。 “啊啊啊”女鬼像突然有了痛觉一般,尖叫着缩回被削了指甲的手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下,那手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指甲,转换了目标朝着司淮抓过去。 司淮的身子虽然是泥塑的,用了几天倒也灵活了许多,当即侧身一避,抬扇一挡正好卡住那只眨眼间干枯得像腐化的白骨一般的手,另一只手趁着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快速抽走了一直被死死攥着的画卷,准确无误地扔到了杨长清身上。 同住一间院子的散家修士们此时才匆匆赶来,也不知是不是虔诚地上了柱香祈求万事顺利,倘若再慢上一刻这一架可就打完了。 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司淮不由分说地便把身后手无寸铁的书生和那个似乎已经吓傻了的梅鬼魂一道塞给了他们,凌空一个翻身便越到了她身后。 右手收起扇子的同时,左手已经从袖中抖出了那支变大成六寸上的骨笛,一副无赖相地在脸颊上敲了敲,戏谑道“丑八怪,你不是想吃我吗过来啊” “啊啊”女鬼已经燃起的怒火又被添了一把油,换了具身子之后连言语都丰富了一些,变换着音调尖叫,阵阵渗人的阴风刮了起来,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小鬼躲在了暗处,“咯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如几日前城隍庙的那一夜。 司淮大抵有激怒鬼的潜能,被附身的丫环清秀的脸此时变得无比狰狞,嘴里发出非常人的怪异的声音,双脚渐渐飘离地面,动作比方才迅捷许多,转眼便到了司淮跟前,后者身子稍稍往后一仰,几乎是蹭着地面往后退去。 “和尚”他急急唤了一声,终于将手里拿着的玩物似的小笛子放到了唇边,吹响了暗夜虚空下肃杀的高亢婉转之声。 笛声清扬哀婉,如同立于高空中聆听空谷水声,忽闻空中梵天之响。 旁人听不出来,吾念却是知道的,这是佛家的梵呗,唤作“鱼山梵”。 手戴小紫叶檀佛珠手串,又知晓佛家音律,若仅仅因为一位和尚故人,那这位故人想必和他有不一般的关系。 然而此时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司淮喊的时候吾念已经身体先行,趁着女鬼被他引去,当了一回伪君子,一手抡着“罗汉棍”一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字金印,凌空跳起,当头一棒打了下去。 “丫环”停止了前行住在原地,脱臼似的缓缓拧动了脑袋,生生将前边的脸转到了身后,微微扬起,对着吾念咧嘴笑了一下,随即像一坨瘫软的泥巴一般倒到了地上。 司淮的笛音还未停,吾念循着他的音律念起了经咒,只见一缕红色鬼魂从倒下的人身上钻出来想要逃走,却被一声铃响,生生定在了原地。 佛家五戒,第一条便是杀生戒。这女鬼虽然已经死了,可要把她打得魂飞魄散,倒也算是再杀她一次,吾念这一世的和尚当得也相当称职,想必是下不去手的。 司淮微一眨眼,笛声戛然而止,细短的骨笛狼毫小笔一般在指尖转了一圈,流转出淡淡的青色光芒,带着不可抵御的威势,种种击在了鬼魂的虚体上。 四周的怪笑声顷刻间消失无踪,红红黑黑的雾气凝作一团,飘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散了去。 司某人从心底发出一声旁人都不可闻的叹息可惜了他这补修为的佳品就这么被自己亲手打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梅园画梦八 “依依依依” 一旁的杨长清反复低喃着梅依的名字,瘫软的身子顺着墙根滑到地上,魔怔了一般想要将手里已经撕裂的两半画卷拼回一起,反复几次都是徒劳,才终于放弃了挣扎嚎啕起来。 众人看看一身狼狈样的书生,再看看一旁站在他边上默默掉眼泪的梅小姐,才恍然想起杨公子并非修行之人,瞧不见边上这个隔了阴阳的人。 杨长清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撕毁的画卷紧紧抱在怀里,手脚并用地朝着吾念和尚爬过去,哽咽道“师父,怎么办依依附身的画被撕坏了怎么办她会不会魂飞魄散,师父您救救她您神通广大,能让我见到她,肯定也有办法就她对不对” 吾念素来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尤其一个七尺男儿竟然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地跪在地上求他,悲悯之心大动,赶紧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小姐生前存了执念,死后才会附身于画卷之中。施主需要明白,即便你将她附身的东西贴身携带,你们终究已经天人永隔。” 杨长清也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抽泣了一声,方才温文有礼地答道“我知道。只是小生浅薄,爱上了一个人,便再也放不下了。当初在月老祠初见,我与依依已定下终生,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今日多得师父相助我才能再见她一面,我与她已经拜了天地,即便她是一只鬼,此生我也与她相守,哪怕见不到,我知道她在身边就够了。” “施主对小姐用情至深感人肺腑,只是”吾念从他手里接过两半残画,有些为难地转头向司淮道“和尚我不会修画,淮施主不知有没有这种本事” 司淮瘪着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一个白眼翻上了天际。 他连衣服破了洞都不会缝,哪里会这种精细活,这和尚在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上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吾念也不对司淮会修画这种事抱有多大的指望,见他转过头去,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象征性地将撕坏的画拼凑到一起。 不想,那两半画纸一相触,就像灯油遇了火一般一点即着,青碧色的火焰如同纯净的琉璃一般,顷刻间将画卷席卷成了灰烬,一块铜钱大小的玉色碎石片轻轻地浮在吾念的手心上,泛着点微不可见的金光。 “这”吾念紧紧盯着手心那不明之物,一时不敢乱动。 司淮眉峰微皱,上前想要拿起,那东西却陡然失了力一般落到了吾念的手心上,金色的华光也消失了去,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碎玉石。 心中涌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司淮觉得自己仿佛认识这东西,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犹疑了一下,缓缓收回手,眸中墨色沉了几分。 “方才那女鬼一直在抢画,莫非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可这是什么呢”吾念将那枚碎玉石捏在指尖,举到近旁几人都能看到的高度。“看起来似乎是碎了的玉环的一块,可那幅画为什么会自己烧起来,并且成了这碎玉” 聚过来凑人头数的一众修士们摇了摇头,这事情着实太过烧头脑,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前来帮忙开门的人的理解范畴。 “师父”在一旁看得已经快呆住的杨长清终于怯怯地开了口,“画卷毁了,那依依” “咳咳”吾念将东西收进掌心,差点儿就忘了正事,看了看同样是一脸愁苦色的鬼魂梅小姐,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扬声唤道“尘一” “嗳我在这儿师叔”小和尚从院门外探出来一颗脑袋,张开两条腿飞快地奔了过来。 “方才我看院中太过激烈,没敢进来。师叔唤我何事” “你且回房,将我那串沉香念珠取来。” “啊”尘一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岔了。“那可是师叔最喜欢的一串念珠,平时都不舍得拿出来,取出来做什么” “让你去就去,小孩子过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尘一嘟起嘴想要反驳,可他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在这一群人中确实只是个格格不入的小娃娃,当即又没有了反驳的勇气,闷闷地“哦”了一声,转身回房去取东西。 “施主。”吾念对着杨长清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施主方才舍命护住画卷,是以小姐并未受伤,不会有魂飞魄散之危。只是游魂若失了附身之物,容易被阴曹地府的鬼差发现收了去,便是不被发现,时日长了也会因为无所依附而慢慢烟消云散。画卷既然已毁,便只能为小姐另寻栖身之所。” “依依他当真没事”杨长清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望了望左右,有些怅然地问道“她可在我边上” “在的。”吾念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梅小姐眼中带泪,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默念起了清心咒。 尘一人小精力盛,跑得也快,不一会儿便取来了吾念所说的沉香念珠,怕他做什么傻事似的,郑重再三地放到了他手上。 吾念知他心中所想,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温声道“出家人,除了命是自己的,一切都是身外物,不该看得太紧。这念珠虽是我心爱之物,若能让杨施主与梅小姐长相厮守,岂不是比留在我这里蒙尘要好么” 理这么个道理,但孩子心性使然,他总有些不是太舍得,师叔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默默转身面对着司淮露出一副郁结的表情,莫名地觉着若是还有个人不舍得自家师叔割爱,那必定是这位淮施主。 淮施主并没有领会他的伟大精神寄托,默默看着吾念手上的动作。只见他将那串念珠合在掌中,嘴里念念有词地诵起了经文,整整将一篇梵咒从头念到了尾,才在指尖凝起了微弱的金光在佛头处落下一个“”字,实打实地为那串念珠开了个光。 趁着金光未散,吾念转向梅依,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才郑重其事地将手串交到了杨长清手上。 “鬼怪都本能地惧怕佛家的佛器,施主将这念珠戴在身上,可保平安。我已在小姐身上结了金印,往后她便可以依附在这念珠中。贫僧也有一念相托,这念珠是贫僧的师父赠予贫僧之物,今赠予施主,是看施主心善,还望施主日后多行善事,若是累了功德,也许能与小姐相见。” 杨长清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顿时觉得手里的佛珠沉甸甸的,“扑通”往下一跪,磕了三个无比清脆的响头。 吾念不好一再推却,倒也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跪,念了声佛号,将手中碎玉递了过去,“虽不知画卷为何会变作此物,但到底是施主的东西,该物归原主。” “在下想要的不过是依依栖身的画卷,画卷已毁,我要这又有何用何况在下不过一个普通书生,纵使这是神物也无用,不如就赠予师父,凭师父处置。” “如此也可。”吾念再次道了声谢,将碎玉收了起来,便告了辞往外行去,路过丫环尸体边的时候,有些不忍地停下了脚步,念了声“阿弥陀佛”,吩咐尘一留下为她超度。 修士们先前瞧不上和尚的傲慢姿态出奇地一起离身出走了,这会儿巴巴地拥过去,请教起了历来被他们看不起的佛法。 司淮落在了后头,看着吾念被众星拱月般拥着,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笑。 身边忽然多了个并肩的人,抬头一看,才发现修士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失了,吾念笑吟吟地走在他边上,问道“施主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能这样看着你,很开心。 “方才对付女鬼时,施主吹奏的乃是佛家梵呗鱼山梵,我只道施主好音律,不想竟对佛家音律也有涉猎梵音清心去念,当然,也有摄魂驱秽的效用,只是多用声音低沉的琴萧奏响,倒是没见过用笛子的。” 司淮转头看向他,一副果然要问这件事的古怪表情。 这和尚每在他身上发现一样佛家东西便要问上一句,莫不是佛门人少,想让他也去剃个光脑袋和他作伴 “原先也弹过琴,弹得手指疼,我这四处走的散修又不便携带,便弃了。仙门百家的修士除了随身佩刀佩剑外,大都会再带着别的东西做兵器,其中便有不少人以乐器为兵器,我这笛子除了是骨头做的也没什么特别,没什么好奇怪的。” 司淮三言两语避开了自己为什么会吹佛家音律的问题,瞧见前方梅老爷急急走来,施施然停了脚步。 吾念见到人来,也不好再继续追问,等着梅老爷开口。 梅老爷见了他,方才还急躁万分的心立马惊了下来,象征性地朝一旁的司淮点了下头,问道“大师,听说有个丫环被鬼魂附身丧了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依依她” “不是小姐,那女鬼有些道行,从哪儿来的我等也不知道。我们并非官府之人,捉鬼拿妖是本分,命案子却不是职责所在。小姐已往,施主也请节哀,今后多多积德行善,为亡人添些福荫。” “大师,听你这话,难道以为我身上还吊着人命吗我这双手亲手杀了女儿已是一辈子的悔恨,哪里又跑出来个鬼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阿弥陀佛,双手既已沾了鲜血,便是有了罪孽,贫僧不过是劝施主多行善,用善行弥补曾经的罪恶。老爷府中的丫环无辜惨死,贫僧已让小侄为她超度,还请老爷将她好生安葬。” “如此多谢大师。大师为我梅家除了祸患,当以厚谢。回头我让管家准备黄金百两,给大师” “施主。”吾念打断他,道“贫僧此行应施主相托付捉鬼,乃是为行正义事,并非为了钱财。百两黄金不过身外物,贫僧与师侄四方行走带着也不方便,施主若是有心相谢,不妨赠予贫僧一些吃食。” “自然可以,大师可以自行到伙房取,要多少尽管拿。” “多谢。”吾念合十双手揖了一下,垂下的眉眼多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次日清晨,梅园的大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一大一小两个和尚连背带拎地抱了几个鼓囊囊的包裹,步伐愉快地走在了出镇子的路上。 “师叔,我们会不会拿太多了” “不会,梅老爷允了我要多少尽管拿,我们也就只拿了一个月吃食,对大富人家来说哪里算多。” “也是。”尘一仔细想了想,笑眯眯地得出了这么一句总结,一口啃去了手里的大半个包子。 清晨的鸡鸣狗吠间,隐隐约约听见了梅园里传来一声怒吼,“哪个小贼把老子刚正好的一笼肉包子偷走了啊你个杀千刀的穷鬼家里穷疯了来这里偷肉连吃剩的鸡都不留被老子逮着非摁到砧板上剁成肉泥” 胖厨子震天吼般的怒骂声一字不落进了房顶上的司淮的耳朵里,遥遥望着远处街道上消失的两道人影,有些怅然若失地笑了一下。 要不是这叔侄两恶鬼般在伙房里搜刮肉食样子被他在上边看了个真切,他也不敢相信有人会偷肉,还是两个和尚。 和尚不食油荤,以前灵隽总是在他大口吃肉的时候在边上喝白粥煞风景,他也就不知死活地一次次费尽心思往他碗里偷偷滴油想让他破戒,反倒被他发现后取笑了一番。 这一世的吾念,倒是不大一样了。 吃肉的和尚 司淮浅浅一笑,不知怎的忽而忆起了三百年前,那段尚算懵懂年少的时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前尘.少年一 康佑二十三年,连着两年的大旱,致使农田稻谷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 康佑帝体恤黎民疾苦,在护国寺的祭坛上筑起了莲花台,亲往淮阴明华师请得圣禅法师作法祁雨。 彼时的司淮只是一只小蛟,窝在淮河底下修炼,想不到连着两年的大旱晒干了河床,裂成了龟甲似的河滩上遍是死鱼死虾,小蛟也被炎炎烈日晒得脱了水,奄奄一息地盘在了河滩上,被一个小男孩儿救了去。 小男孩儿的父亲是朝中司占卜之事的大臣,康佑帝亲率了三十个大员到护国寺斋戒求雨,其中一个便是他。这大臣清廉得连落脚的草屋都没有,妻子死后便带着孩子住进了卦卜阁,这会儿来护国寺也悄悄把孩子带了过来。 登台作法当日,从祭台前到护国寺山门口蜿蜒向下的山路上,满满的都是求雨的人,里一圈皇帝和大臣,外一圈护国寺的高僧沙弥,再外头都是黎庶百姓,场面比皇帝大赦天下还要壮观。 孩子生性有些贪玩,把“小蛇”藏在衣服里就要出去偷看法师作法,正好被他父亲的随从瞧见了,一把把他藏在袖里的小蛟抢了去。 “小少爷呀,你怎么能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呢这蛇可是要咬人的这好像不是蛇”随从紧紧捏着蛇头,将蛇身拉长了仔细翻看,忽而“呀”了一声,道“这东西生了一身鳞片,还长了两只小角,哪里是条小蛇,指不定是什么邪祟物。小公子赶紧扔了,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可是”小男孩儿想要争取一下,可是仔细看那小蛇的脑袋,似乎是生了两个硬硬的小角,不像是寻常见到的蛇,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那我自己去扔。” 说完不等随从反应,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便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出门去。 圣禅法师已经作完了法,盘着腿坐在莲花台上敲木鱼念经,下边一众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庶人都顶着烈火似的日光在底下诵经,谁也没有注意到石柱子后头藏着的小孩儿。 小男孩儿肉乎乎的小指头摩挲着小蛟头上的两只小蛟,碎碎念道“小蛇小蛇,我再留着你会被父亲责罚的,会罚我朝卜辞还不给我饭吃所以我只能在这里把你放下了。听父亲说,那个大和尚是个有大功德的人,有度化生灵的本事,你若是有灵性,就去寻他,知道吗” 小蛟似懂非懂地仰起了脑袋看他,小孩儿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蹲下身子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转身跑开了。 禅音渺渺,冥冥中似有什么指引着小蛟往那莲花台去,青色的身子盘成了盘香状窝在莲花台底下,竟巧妙地与石色融在了一起。 第二日,前来跪拜诵经的民众少了半数。 第三日,再少半数。 七日后,康佑帝与一众大臣斋戒结束,返程回宫。 十日后,护国寺的和尚们从祭台前离开,只余下几个小沙弥和坚持着每日前来跪拜求雨农户。 木鱼声一声一声在莲花台上敲响,大和尚仿佛不知疲惫似的一刻不停地诵着经文,静谧的天地间,诵经声与木鱼声混在了一起,成了绝美的乐响,像来自九天的佛梵之音,清澈空明,净化着人心的恶念与欲望。 第四十九日,天空终于凝起了乌云,八百里京华笼罩在了沉沉乌色之中。 祭台前陆陆续续站了了人,巴巴地抬头望着暗沉沉的天。 和尚念经的声音犹未停止,仿佛周遭的风云变化与他无关一般,直到听见了莲花台后传来的微弱窸窣声响,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青蛟难受得全身都在地上摩擦着,浑身的鳞片泛着华光,一翕一合间有蛇皮似的东西从身上掉落,头上两个石头包似的小角长长了一些露出青白色。 天上不知何时起了蒙蒙的云雾,只见莲花台后现出一片青光,什么东西倏然飞到了天上,隐于云雾之间,不断地变大抽长,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吟啸声,天像是忽然被捅了个大窟窿,久逢的大雨终于降了下来。 “龙是龙是神龙啊”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这么一声,沉浸于下雨喜悦之中的众人一齐抬头望向天边,只见五彩华光闪烁,青色巨龙腾飞于雾岚之中腾飞。 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的清晨才渐渐停了下来,湿润的曦光透过云彩,点亮了雨后天青色的长空。 大和尚的紫袈裟湿得透透的贴在身上,可他仿佛不曾察觉,一手撑着伞,一手执着念珠,望着天空那尾巨龙化作一个翩翩少年郎,施施然落到了他跟前。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生了一张稚气的脸,一双墨色的眼睛倒是十分灵气,额上一对青白色的犄角,乌黑长发垂至脚踝。 凉风吹过他的衣摆,样式繁复的古袍,是和此时的天际一样的天青色。 和尚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看来道行还不够,不能完全化成人形。贫僧法号灵隽,小神仙唤作什么” 眼睛里透出一丝懵懂,少年眨了两下眼,眼睑上的一点红痣衬得整个人愈发青涩。 “看来没有名字那贫僧为你起一个可好” 点头。 “你可是生于淮水” 停顿得久了一些,仍旧点头。 “贫僧是淮水边上那座明华寺的和尚,属淮阴郡,如此也算是缘分,不如取名为淮。让你来寻贫僧的小孩儿是朝中星卜大人的公子,姓司,既然你承了他的恩情自然是要记住的,不如随了这个姓氏,了作铭记恩情,便唤作司淮,如何” “司淮”少年轻声跟着念了一遍,学着灵隽的样子也扬起了嘴角,点点头,道“好。” 灵隽脸上的笑意更深,司淮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面前这个白净和尚不像殿上供着的那些佛祖菩萨,笑起来干净无暇,宛如净坛中开出的不染尘世的水华。 这场大旱是他由蛟化龙的劫,这个人是渡他历劫的人。 七七四十九天与他诵经的梵音相伴,净化了心中的杂念与浮华,然后由蛟化龙,由龙化形。 想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是一条修炼的小妖” “你不是妖,你是龙,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神龙。”灵隽看着他,认真问道“可愿随我回寺中修炼,将你这犄角和身上的龙鳞都隐去,化作人形” 司淮低头看了看露出的手腕处一片青色鳞甲,赶紧拉长袖子遮住,郑重地又点了一下头。 灵隽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忽而拉起了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拨过戴着的手串,戴到了他纤细的手腕上。 “既然跟着我,这小紫檀叶佛珠手串便算见面礼。寻常人戴着可以驱邪挡灾,你这位小神仙戴着,指不定能增益修为” 小司淮看着手上的佛珠串,再看看灵隽手中的长珠串,只觉得他没舍得把好的送给他。 周围只有几个早起打扫的小沙弥,灵隽笑着朝他们点头致意,拉起小司淮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祭台。 神龙化作了人形被圣禅法师带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中原大地,连皇帝妃子的惊艳秘闻都比之不及。 灵隽和尚谢绝了皇帝派来的轿撵,带着头生犄角模样清秀的小少年一步一脚印走回淮阴。 圣禅法师声名远扬,再加上个神龙化身的小少年,走到哪里都是十分瞩目的存在,一路上收了不少施主们赠予的物什,摞得双手已经没有多余的空处,连脖子上都套上了玉米大蒜,才总算活着回到了明华寺。 明明只需十日的教程,竟然走了大半个月。 灵隽十分无奈地唤来守山门的小和尚,一边卸着自己身上的货,一边叮嘱司淮道“这些都是恩情,要深铭于心,在佛主祈福的时候要心诚。” “可是他们求我,我再去求佛祖,佛祖会答应吗而且事情又多又琐碎,佛主会不会记不住这个送米的求我让他们家添个大胖孙子,这个送蒜的想找回家里的母牛” “”灵隽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阿弥陀佛,佛主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心诚则灵。” 一旁的几个小和尚别过脸偷笑,受了灵隽一记警告,才赶紧手脚麻利地把小神龙手里的东西分揽过去。 午斋的打板声适时响起,和尚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往大雄宝殿后方绕去,几个小和尚赶紧朝着灵隽躬了一下身,抱着一堆东西跑了个没影。 灵隽低声叹了一声,领着司淮去往大雄宝殿右后方的斋堂。 明华寺得皇帝捐募,比普通寺庙大气许多,连斋堂也更宽阔些,除了庙里的和尚之外,还有前来寺里上香或是小住的香客,也会在此用斋。 他们走进斋堂的时候,住持和尚正好领着众人诵完了一段经文。 依照灵隽往日的习性,指不定从外边回寺的路上突发奇想又转去了什么地方游历,是以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今日领着传说中的小神龙回来,近百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司淮有些不自在地往灵隽身后躲了躲。 灵隽回身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到住持身旁空出的位置坐下,道“住持师兄。” “嗯。去给这小公子拉条”椅子。 住持和尚的话还没吩咐完,司淮已经挨着灵隽坐了下来。 斋堂里的椅子都是长条椅,为的是香客多的时候不够椅子了可以挤一挤,但住持和灵隽大师的椅子旁人从来都是不挨的。住持和尚的视线在小少年身上多留了两眼,没说什么。 “师弟这一趟走得慢了,皇上的圣旨在你离开京都的第二天就到了。”快马加急,比天上飞的信鸽都要快。 灵隽慢腾腾搅着碗里的粥,并不催促他。 “这小公子叫什么名字”住持和尚笑得一派慈祥,望着有些拘谨的司淮。 “司淮。”他简洁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白面馒头往粥碗里浸了一下,才往嘴里送去。 “他虽化形成了个少年模样,心性却还是个孩子,与我随行了一路才敢同生人说话。”灵隽接道。 “皇上知道他是自愿随你走的,所以才没有强留,一道圣旨飞来了明华寺,令我等好生照顾小神龙,助他增长道行,将来好为社稷谋福。” 住持放下手里的吃食,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灵隽啊,出家人当远离红尘俗世,诚心向佛。我知你心慈仁厚,受世人赞颂,当今皇帝亲封圣禅法师,每年都到京都去开坛讲经。可也不该把这些俗事带进寺里,把自己活成了个入世的和尚。” “师兄此话不妥当。道家修术法,佛家修心境,不是会些佛法棍棒便称作得道高僧,更需有一颗高洁的慈悲心。灵隽心中只有佛祖与苍生,无所谓出世与入世。隐于寺庙之中诚心修佛、替来此的香客们解决困难,是仁德;行于江湖庙堂,救百姓于危难水火之中,亦是仁德。” “罢了,你若是想出去济世,这小小的庙宇也困不住你,你若是想静心修禅,自是八方雷打不动。” 住持和尚抬头望了望四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同桌的大和尚们都已经吃完离开,遂将两个馒头连碗端起,边起身边对灵隽道“既然皇上下旨让你带着他修行,你便多教他些佛法禅境。小小年纪成龙化形,着实是个好苗苗。” 灵隽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也不知对这个“好苗苗”的夸奖是认同还是不认同,直到住持端着两个馒头消失在斋堂门口,才转过来看向在戳馒头玩儿的小苗。 “怎么了不合胃口” “嗯。”司淮很认真地点了下头,眨了眨眼睛,委屈得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儿,巴巴地对灵隽道“我想吃肉。” “”灵隽不动声色地避过他的视线,扒着碗里的清粥,回道“寺庙是清修的地方,哪来的肉给你吃” “我们不是带回了很多肉么” “那是也分给寺里的香客和接济周边穷苦人家的。” “可那明明是” “寺里有寺里的规矩,你日后还要学习辟谷,不能老惦记着过嘴瘾。” “好吧”小司淮瘪了瘪嘴,拿筷子在馒头上捅了个透底,幻想着那是只烤好的鸡,塞进嘴里干巴巴地嚼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前尘.少年二 司淮自打被正大光明地放在明华寺跟着灵隽修行,便被他三天两头地关进屋子里去,或是到藏经阁里念书抄经,或是在禅室里打坐冥想,或是锁进罗汉阁里跟十二铜人打架,或是丢在后山梅花桩上练轻功 总之便是香客们大张旗鼓准备周全来到寺里想要一睹神龙真容的时候,往往等个日也没能见着,若是正好赶上了司淮被放出来,香客们便会高兴好几天,觉着自己得了好运气,添香油钱时也阔绰了许多。 都道山中岁月慢,明华寺虽然建在山腰上,可香火鼎盛,不免染了些俗世的气息,伴着每日的晨钟暮鼓,悄悄地便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里,司淮的修为增进了不少,已经能将身上的龙角龙鳞隐去,完完全全地幻化成人形。 一日,司淮兴冲冲地从藏经阁里跑了出来,心里反复默念着看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后悟出的几条佛理,想要去向灵隽讨一声赞赏。 蹦跳了一段路之后,他猛地觉得这样激烈的动作会把他脑子里的灵光跳掉,赶紧换成了安分的走姿,从一个露出活见鬼神色的小和尚嘴里问出了灵隽在伙房。 寺里过午不食,这会儿太阳都快下山了,伙房里早就没了人,司淮从窗户里看到那个在锅炉前忙活的身影,干脆翻窗跳了进去,唤道“灵隽” 那人微微侧了一下脸,默了他这一声。 说起来灵隽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和尚,可他唤住持一声师兄,又有皇帝亲赐的封号,在院中地位极高,是师叔师祖辈的人物。 司淮虽然跟在他边上修行,却又不算拜他为师,于称呼上一直不知如何界定,有时像叫普通和尚那般叫一声“师父”,有时恭敬些唤一声“大师”“法师”,严谨些时候唤一句“灵隽大师”,随性些或私下里没了什么旁人便直呼他的法号。 灵隽听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司淮的一颗猫咪心却被他吊了起来,惦着脚尖凑上前去,一不留神将记了一路的东西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种辈分和修为的大和尚应该坐在香烟弥漫大雄宝殿上讲解经文佛理,而不是在这伙房里被烟灰熏着做吃食,可他不但正在做,还做得有模有样。 一把细面条下进了滚沸的锅里,灵隽回头朝窗外张望了一眼,从宽大的纳衣袖子里边摸出了两颗蛋敲进了锅里,蛋清迅速凝成了白色,在面条顶上浮着。 他回头正好对上了司淮馋巴巴望着锅里的眼神,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锅里的面捞进了碗里,又在袖子里掏了一会儿,取出一个漏了油的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将干得没了油的几块牛肉郑重其事地放到了面碗里,双手捧起递到了司淮跟前,浅笑着问道“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啊什么日子嗯九月十六,也不是上香斋戒的日子”司淮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寻思这着和尚是不是讲经讲太久糊涂了不然也不会问些没头没脑的话还给他下了碗面。 “去年九月十六,我在护国寺莲花台诵经求雨四十九日后,神龙显灵降雨,化作了翩翩少年。做神仙的过不过生辰我不知晓,但做人的,每年都过一个生辰,图个吉利。既然你在十六那日化成人形,便也能算作是你的生辰。” “生辰”司淮呢喃了一声,他以往听上香的香客们说到过这个字眼儿,但是自己是哪天从壳里钻出来的早就想不起来,也就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个日子,乍一提起有些陌生。 灵隽几步走到了小木桌边上,腾出一只手将桌上的东西都堆到了一边,留出个空地放面碗,再摆上一双筷子,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司淮乖顺地走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蛋和肉,没有立马坐下提筷,转头看向了灵隽,问道“你从哪弄来的肉” 小少年这一年里长高了许多,灵隽身长八尺,放在和尚堆里整整高出了一个脑袋,去年司淮也只及他的肩臂处,这会儿站在他跟前居然已经过了下巴,脸上的稚嫩也褪去了许多,清秀的眉目间还有些隐约的青涩,未完全变化的嗓音有些独特的嘶哑。 灵隽的目光流连过他垂睫时眼睑上的红痣,倒也没有匆匆地别开,神色自若地答道“从香客们那里讨来的,你不总嚷着想吃肉吗趁着生辰给你开开荤。说起来,也不知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年岁这东西我也记不清,只记得我来到淮水之后便在水底潜心修炼,数百年才由蛇化蛟。可是蛟身太大怕惊了人,我便继续缩成小蛇的模样窝在水底。由蛟化龙本应再修炼个几百年,谁知道遇上了大旱,可是我非但没有被晒成蛇干,还遇到了圣僧你,虽然化形化得不完全,好歹是度过飞升大劫,成了一条可以在云间腾飞的龙。” 说完,司淮很认真地掰着手指数了一通,补充道“虽然我化形化得年轻,可我这年纪恐怕比你们这明华寺还要大。” “快吃吧,面要凉了。”灵隽将长条椅子拉过了一些,敷衍地将话题转走了。他不是没度化过妖,却是头一次度化了一条修炼了数百年的龙,虽然年头真真切切摆在了那儿,可他还是不大能将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跟那些作古多年的老前辈放在一起。 面香混着油和肉的香气在空气里飘得欢快,司淮咽下了口里的唾沫,十分没有坐相地蹲到了椅子上,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 灵隽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和尚,在做饭这种事情上着实没有什么天赋,但也不难吃,咸淡适中,或许是碗里的肉满足了他这一年淡得嚼草都觉得香的嘴,竟然觉得这碗所谓的长寿面出奇地好吃。 “司淮。”灵隽坐在旁边捻着手里的佛珠串,见他将碗里的面汤都喝光了,才开声叫他。 “过几日我又要到护国寺去讲经,你随我一起去吧。淮水上游听说出了水患,讲完经正好绕个路过去看看,你若是愿意,我们可以南下或者北上,虽说大旱过去了一年,总还有些地方的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是不是住持大师让你把我带走”司淮将筷子轻轻搭在碗沿上,转过脸去看他。“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本就不是出家的弟子,早课不好好念,经文也不好好抄,还成日里打扰别人修炼,最重要的是因为我在这儿,来上香的人虽然多了,但是心却不够诚了。” 司淮是个心性单纯的人,脑子却不笨,就算他把自己当做一块招牌挂出去引来香客,住持大师也不会多喜欢他。向佛之人哪里都可以叩拜,大老远赶几千里路来明华寺,与其说是拜佛祖,不如说是拜神龙。 住持不是第一次向灵隽提起,只是他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才借了这个时机,正好带他出去游走历练。 本来以为他知道住持有心让他离开会心里不高兴,没想到司淮拿起一支筷子就在指尖转了起来,流转的灵光利刃一般,三两下就将筷子削成了一根细竹签,清秀少年一边剔着牙一边冲他眨了一下眼,问道“什么时候启程” “不急” “那就明天吧,早些出发免得误了脚程。” 司淮落下这么几句话,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便窜到了门口,一下子消失了个没影。 灵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在桌子旁默了好一会儿,才把原本想好的宽慰的话尽数吞回了肚子里,慢慢走回僧寮。 寺院里有些位份的和尚大多住独立的单间僧房,灵隽自然也不例外。司淮刚来明华寺的那阵子被奉为上宾住在客舍,没想到睡了几日便卷着被铺到他房里支了张床,一赖就是一整年。 此时反客为主的人卷着两只裤脚站在床铺上,脚下已经放好了两个包袱。 “连东西都收拾好了,看来想出去想了很久了”灵隽看他一眼,也不斥责,顾自打开了一旁的柜子,将靠着柜壁的禅杖取了出来。 那根禅杖司淮认得,去年从京都回来多亏了这禅杖,才能一路将那些东西担回来,可回来之后被他草草擦拭了两下就收进了柜子里,再也没见拿出来过。 听寺里一个呆的有些年头的老和尚说,那根禅杖是灵隽的师父了静大师留给他的,里头那块玉玦却另有来头。 灵隽初露头角的时候,年仅十五岁。那时有一处地方在闹妖怪,眼看着城里的幼儿一个个被掳去,许多修士和高僧都没有办法,没想到最后却被游历路过的灵隽和尚收拾了,一时名声小躁。 当时灵隽孤身前往妖怪的洞穴,亲手斩杀了妖怪之后不忍看他魂飞魄散,便又设法度化了他的元神,妖怪为了感恩,将自身精血炼化成了一块碧色的玉玦,赠予了灵隽。 回到寺里之后,了静大师对他称赞有加,将用了随身的禅杖赠予了他。玉玦有缺,禅杖有空,正好融为一体,是以他整整花了一年的功夫,注了自己一半修为进玉玦中,将玉玦嵌进禅杖中央,再用业火淬了四十九日,才成了现在的模样,唤作碧玦禅杖。 后来,了静大师圆寂,他便很少留在寺中,行过大江南北,传过佛法,除过妖魔,当今皇帝知晓他的功德,亲赐紫袈裟,封号圣禅法师。 这和尚穿着紫袈裟持着碧玦禅杖的样子比他现在的邋遢样要好看许多。 司淮脑子里浮着去年见到的样子,如是想着,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到了嘴边却成了另一句话,“俗家修士们都有贴身的兵器,你也有一根禅杖,我为什么没有” “兵器都是要铸的,将自己的骨血融进兵器里,它便只是你一人的兵器。”灵隽拍了拍床沿让他坐下来,平心静气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兵器” “也不要什么神兵利器,要一把剑就好。禅杖棍棒不适合我,刀斧太过沉重,剑虽然用得人多,但胜在飘逸轻盈,最是适合我这种翩翩少年。” 灵隽盯着他那张脸看了一会儿,默默闭上了眼开始捻他的佛珠,在心里默默地过了一遍寺里哪个和尚教了他这种贫嘴功夫。 “灵隽。”司淮在他旁边坐得一点也不安分,卷起裤脚的两条腿在塌下不住晃荡,晃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干脆翘了起来仰躺在床上。 “灵隽,我听说人除了有一个爹娘起的名字以外,还会有一个字,可是真的” “你听说的东西倒是挺多。”灵隽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缓声道“确是如此。字一般是成年后由自己取的,也有幼时长辈或有德望的人起字,这个倒没太多计较。” “既然这样,你帮我起了名,不妨再帮我起一个字便算是我的生辰礼。” 灵隽缓缓睁开眼看他,手里的珠串正好捻到了佛头处停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他道“淮水是民生之河,若淮水之上能行舟楫,自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取字祁舟如何” “祁舟祁舟”司淮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心中欢喜,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翻了起来,笑吟吟合上双手拜了一下,“多谢师父赐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前尘.少年三 天光未晓,灵隽就起身沐了个浴换上一身干净的僧衣,带着司淮同住持大师告了个辞,趁着弟子们都在大雄殿里做早课的时候到伙房揭了第一屉馒头,踏着曦光走下了山路。 灵隽提起过淮水上游出了水患,因而这一趟入京都走的水路,想顺带看看中游的状况,好在一路顺风顺水,竟比预想还早了几日到达京都。 为此,司淮觉得自己是一条有灵气的神龙,系百姓民生于己身,走起路都颇为飒爽了一些。 离开坛讲经的日子还有几日,灵隽并没有递上拜帖让人知道圣禅法师来京,而是带着司淮行了十几里陡峭的山路,去寻一个隐世的高僧谈论禅道。 司淮跟着他学了一年的佛法,但却不代表他能静下心来听两个和尚你一句“佛祖”他一句“菩萨”,索性自己四处走动了起来。 大山之中,云雾缭绕绿荫成林,美则美矣,可是背靠着一面峭壁,崖壁上似乎有个鹰巢,不时就能看见苍鹰张着翅膀在头顶上盘旋。 他还是条小蛇的时候最怕的便是天上飞的鸟,就算现在成了龙化了人形,面对这种尖嘴利爪的飞禽,也还是会本能地瑟缩一下。 这一缩便缩进了小林子里,一觉睡到了天黑。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鼻头有些痒,伸手想要挠一下却抓到了一把毛,吓得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一双黑色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尖长的鹰喙离他的鼻头仅一指距离。 下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扎进了肉里,一下一下传来剜肉般的疼痛,司淮凝了一团真气将那只鹰一掌拍开,慌乱地坐起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熟睡中不经意把尾巴化了出来。 据说鹰的目力极佳,在高空中都能发现盘在繁枝茂林里的猎物,这只鹰大抵是把他当做了一条大蛇,用鹰爪紧紧抓住了他的尾巴,却没能把他抓起来。 龙尾巴变回了双腿,被鹰抓过的地方在大腿上留了几个血窟窿,司淮眼睛里浮了一圈浅青色,一片肃杀扫过,周遭瞬间冷了下来,那只被摔得发晕的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拍翅膀飞就让瞬移过去的司淮一把掐住了脖子。 “你想吃我不如让我先开个荤。”司淮脸上浮起一丝他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怪异笑容,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般,舌头划过上齿在嘴角添了一下,手中白光闪过,便将那只鹰削了脑袋。 或许死得太快,鹰头落了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嘶哑地叫了一声才没了动静。 柴火堆烧得很旺盛,司淮坐在他方才睡觉的大石上,转动着手里的木棍子,紧紧盯着已经烤得有些焦脆的食物。 这只鹰胆子虽然够肥,体格却还不够大,站着有半个人高,拔了毛还没有一只羊大,他一边“啧啧”地感叹着,一边撕下其中一只抓伤他的鹰腿,深深嗅了一下,方才一口咬了下去。 只是咬了下去,司淮还没来得及咽下,火堆对面就站了个人影,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灵隽,我”司淮舔了舔唇边的油渍,猛然想起了寺庙里的清规戒律,可是烤好的肉色泽诱人,他实在没舍得放下。 外焦里嫩的烤鹰,落了满地的沾着血的羽毛,滚落到一旁张着喙的鹰头,一看便知道是什么事。 “方才一阵杀气从林子里传出,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哪知道你居然居然杀生食肉”灵隽头一次对他提起了怒气,但是心里也隐隐庆幸着他杀的只是鹰而不是人。 佛门五戒第一大戒便是不杀生戒。生是有情生命,杀是用各种器具断绝有情生命,杀戒以杀人为重,杀旁生物类为轻。知其有生命而杀之,是为杀生;知其有生命而起杀心抑或教授他人杀人之法而致生命死亡,亦为杀生。 和尚不杀生,为了不杀害生灵满足口腹之欲,寺庙里通常忌食荤腥,偶尔的油荤气都是到寺院小住的住客自己开的小炉灶。 司淮本就是一只食肉的动物,可是还是听了灵隽的话守着佛家戒律,偶尔趁四下无人才到香客们的房中蹭口肉吃,吃完还得漱三遍口免得让灵隽发现。 可他现在不但坏了戒律杀了一只鹰,还把它给烤得外焦里嫩,当着灵隽和尚的面在吃肉。 “不是我无辜杀生,是它先伤我的”司淮有些无措地掀起衣摆给他看腿上的抓痕,眼神小心翼翼地看了灵隽一眼。 鹰爪尖利,那几个血窟窿虽然不大,却是剜进了肉里去的,还在往外冒着血,灵隽的眉头皱得更深,火气去了大半,一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才无视了满地羽毛,坐到司淮边上查看他的伤口。 “普逸大师说这山壁的鹰十分凶悍,时常到山下村庄捉走村民们的家禽,还会叼走晾在院子里的鱼肉,你杀了它也算是除害。但犯戒就是犯戒,杀牲畜罪过轻,也不能当做你没有犯错,便罚你抄经文悔过,这一次我到护国寺讲经,讲多少本你便抄多少本,将你身上的污浊气都去掉。” “可不可以”司淮转头对上灵隽的视线,将“少一些”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他不知道灵隽以往讲经要讲多少本,可他知道灵隽来京前曾誊了一份列表送往护国寺,上边满满当当地写了一页佛法经书。 不过也确实该抄抄佛经清清心,他方才睡得迷迷糊糊被这只鹰抓伤只觉得恼火,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欲。 山中多草药,灵隽在附近转了两圈采了些止血的草药咬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止血,也不知是不是成了仙的人不怕疼,司淮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直到他停下了动作,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吃了么快烤焦了。” “”灵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吃肉不是禁忌,你既然已经烤了就别浪费了。” 佛门戒律里没有不吃肉,只是因为不杀生,所以才不沾荤腥。 司淮得了应允,终于开始大快朵颐,眼角的余光一时扫一眼旁边的灵隽,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嘴里鼓囊着东西含糊着道“灵隽法师,你也是个有脸面的人,别把手往衣服上擦,你看你的僧袍都看不出是原本的颜色了。” “” 第二日,司淮依言搬了张小椅子坐到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一边听灵隽讲佛法,一边笔走龙蛇地抄着经文。 这一场法会讲了足足七日,司淮便抄足了七日,抄得满脑子都是“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什么杀念欲念荡然无存。 司淮刚放下写得有些掉毛的笔,还没来得及转一转发酸的手腕,面前就站了个笑得一脸谄媚的人,说是当今皇帝陛下要见他。 当今皇帝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但在治国之事上总会有些偏颇,遇到难解决的事便常往护国寺跑,祈求佛祖保佑。 说起来司淮也是见过他的,化龙之前他跟灵隽一起求了七日的雨,化龙之后他撑着伞在雨中对着神龙又跪又拜求神仙保佑社稷太平,但是都走得太早,司淮化了人形便跟着灵隽走了,两人还没有面对面说上话。 看在灵隽的面子上,司淮还是去皇宫走了一遭,但是天还没黑透就回来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灵隽在僧舍里打着坐,见他回来有些惊讶。宫里的人告诉他皇上将司淮接去了吃宴,宴席山珍海味,司淮不大应该会惦记着回来吃斋。 “灵隽大师。”司淮在他边上坐下,很认真地唤了一声,问道“我真的是神仙么花木兽禽修炼而成的多为精怪妖魔,可你见我的第一面,说我是个神仙。” “你自然是神仙,凡物虽多修成精怪,可你历了劫由蛟修成了龙,修为比一般精怪高上许多,且灵力浑厚,自然是神仙。神仙是正途,行正义事;妖魔是歪道,多行歪邪事,很多时候,正邪只在一念之间,这便是我要求你心存善念的原因。” “可世间有许多修炼成人形的精怪,也有斩妖除魔的修仙修佛之人,自然也会有修成正果之人,为何我却一个都没见到” “贫僧又没有修成正果,哪里知道,你若不是当初化形没化好,指不定也躲到哪座名山大川当自由散仙去了。”灵隽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皇上同你说什么了,一回来就问这些有的没的” “皇上问我,有没有什么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还跟我说既然我是神仙,那我的血一定可以延年益寿,问我愿不愿意放一碗血给他,亦或是渡他一些修为,他可以收我做个干儿子,享尽荣华富贵。那宴席就是为了收我做干儿子摆下的。” 司淮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喉咙哽咽了一下。他总以为灵隽说他还像个孩子是在小看他,可今日他看着几个太监拿出刀子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 是的,害怕。他不能像杀了那只鹰那样杀了这个一国之君,所以只能对着这些想放他血的人步步退让,最后还是几位大臣冒死相劝他才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世人都道神仙好,遇着些什么事情都求神拜佛。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想靠着喝神仙血让自己长生不老的。 “皇上他当真这么说”灵隽虽然这么问,但心里还是有了底。 康佑帝爱民,作为却不大,他太在乎社稷和民生,以至于力所不能及之处便求神佛。人的一生太短,也许他等不到一个太平盛世便会撒手人寰,所以他想求永生。 只是方法太过极端。 “你怎么回他”进了皇宫,除非是皇帝放他走,否则就算他化作真身腾云驾雾飞了出来,也会被侍卫从这里架回去。 “积德行善,自会有神佛护佑。”这是每个和尚都能信口拈来的说辞,顿了顿,司淮又补充了一句。 “我还说,我不愿意做他的什么干儿子,只愿意跟着你诵经念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前尘.少年四 康佑帝再没有提起过饮血长生的事,但灵隽和司淮亦不打算再在京都久留,被护国寺的住持强留了两日谈论佛理之后,两人便乘着船往淮水上游发生水祟的从德镇去。 淮水是千丈高山雪顶融水汇流而下形成的大河,几座大山练成了绵延的一片山脉,山脚下依山建了几个村镇,从德镇便是其中一个。 小镇民风淳朴,镇长得知高僧要前来除妖,早早就带领了镇上的民众在镇口列道相迎,没想到高僧买一送一把本领高强的小神龙也带来了,堵在镇口的镇民们当即转头回家,打算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端出来,让两人吃饱喝足去捉妖。 灵隽游历四方遇过的事不在少数,大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让镇长嘱咐他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领着司淮便去了水祟的事发地。 所谓水祟,无出其二。一则此处曾有人溺死,死后尸沉河底,变作了害人的水鬼;二则此处水域有什么水族修成了精,且还是只修为较高的精怪,才能搅出些动静。 灵隽和尚将包袱随意放在了地上,打开包袱从里面翻出了几张没写过的黄符纸,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符纸上画了几道,随后扬了扬让血迹风干,对司淮道“点把火把符纸烧成灰。” “啊”司淮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并拢两指在空气中划动了几下,甩过一道青光便把那几道符纸烧成了灰,再推出一道风将符灰撒到了河面上。 淮河水面像被煮开了的水一般冒了两下泡泡,但很快又消停了,平静地往中下游流去。 “不是水鬼,那边是河妖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水族修成了妖怪。” 灵隽靠近河边,透过清澈的河水往底下张望,可上游的河床也不浅,能看到的并不多,河底浑浊一片,谁也不知道藏这些什么。 “大师,进来些,别被妖物拖下去了。”司淮极平淡地说了一句,将灵隽往里拉了一些,在一众前来围观的村民们的惊叹声中,一头扎进了河底。 司淮自幼在幽暗的水底修炼,除非那精怪能修成神佛之境,否则实在无需太过担心。 即便心中清楚如此,灵隽还是默默念了句佛号,合着两掌开始诵经。 不多时,水中便有了动静,一道黑影慢慢靠近了河岸边,又被身后追赶着的东西惊了一下,飞快地往河中心游去,像一把插入水中的飞剑,略过了一道水痕,激起一串串涟漪。 河中心忽然炸起了一道两人高的水幕,一道红色身影从水底跃上半空,手中掌风化成了实质,飞快地往水里打下去,在一众看热闹的民众此起彼伏的声音中,一条两丈长的巨龙从水底猛地钻了出来,一口咬中了边打边往后退的“人”,在水面上摔打了几下,抛到了岸边。 司淮这一下抛得随意,镇民们看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朝自己过来,赶紧四下退开。四散的人群里,一位姑娘不知是不是吓到了,呆在了原地没动,幸好灵隽反应快一把将她拉开,才没有被砸个正着。 “姑娘没事吧”灵隽挂着念珠的手立在身前,微微点了下头。 “没没事”那姑娘低下了头,面颊微微泛红。 司淮化作人形从半空中施施然落下,看得一群人对着他又跪又拜,嘴里碎碎地念着些什么,司淮却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向一旁的和尚,语气有些不悦地唤道“灵隽” “解决了”灵隽回过头来,稍稍探过身子往他后头看去,“嗬好大的鱼” 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司淮的脸色才和缓了一些,并不理会低着头跑开的姑娘,顾自道“是个刚化成人形的鱼妖。” 司淮停了一下,等着镇长走过来,才换了严肃的语调继续说道“修为低的精怪都怕被修炼之人捉住打回原形,因而会将自己藏匿得很好。这只鱼妖近几年才修炼成人形就在淮水作乱,并非没有道理的。敢问老镇长,这种鱼,可是这从德镇今年大肆捕捞的物种” 老镇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白的眉拧到了一起,“似乎是,不过没有这么大的,通常只一臂长,那种鱼味鲜肉嫩,十分好卖。” “这便是祸源所在。这种鱼较为特殊,每年夏季都会回到山脚下的浅滩处生产,春季来秋季走,正好从此处来回两趟。这镇子位置好,来来回回都得经过,你们春季撒一次网秋季又撒一次网,下边的也学着撒网捕鱼,将整个族群都快捕绝了,人家能不恨你们吗” “这这我们也不知道啊,鱼便是用来吃的,总有那么多,哪能吃绝呢” “”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大鱼,忽而后悔了把他打回原形。 “阿弥陀佛。”灵隽看他神色便知晓他心里所想,对老镇长施了个礼,道“万物生而有灵,没有哪个生命,生来便该是用来吃的。万物相衡,捕食可以避免物种过度繁衍,但若是过渡捕杀,便很可能招引祸端。” 得道高僧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老镇长迷迷糊糊地点头应“是”,又确认了几遍那鱼妖确然已经不会再害人,才放下心来。 镇长还想引两人去镇上的小广场用饭,顺道让他给镇民们点化点化,灵隽却以午后不食为由委婉拒绝了。 灵隽生了一颗完美无瑕的慈悲心,他不苛责镇民们,不意味着他便认同这种捕绝鱼群的做法是对的。因而他拒绝镇民们的盛情款待的时候,司淮自然也不会为了那桌子鱼而帮腔。 只是灵隽虽然告了辞,却没有立刻离开从德镇,而是趁着大家都在小广场上顶着下午的烈阳吃饭的时候,领着司淮在偏僻的小道上绕行。 司淮猜不透灵隽在想什么,只默默跟在他边上走,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师父、师父”地叫唤,一抬头,便看见矮坡上一户人家的墙篱后头探出了半个身子,有些羞怯地朝两人招着手,正是不久前在河边险些被砸中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怕灵隽走了,一边高声叮嘱着让他等等,一边提着绣花裙从石阶上下来,递上了一篮子野果,又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大师的皮相生得好,招小姑娘喜欢。” “休要胡说”灵隽瞥了他一眼,十分准确地扣住了他伸进篮子里拿果子的手,一翻一带,袖子顺着手臂滑下去,露出了腕子上松了一指的佛珠。 佛头处用红绳串了一只小小的白色小哨,瞧着像是什么骨头。 “这是什么” 司淮顿了一下,将那名娇俏少女抛到了树梢后,小心觑了司淮一眼,见他脸上没有愠怒的神色,才将那小骨哨取下,在指尖转了一圈,变换出了一支约莫六寸长的骨笛。 “我在藏经里边看到的,藏民们用鹫鹰的翅骨制成骨笛,游牧或祭典的时候都哪来吹奏。里边画的图我大概记得,那日在山上吃完了鹰肉之后,就顺手带走了一根翅骨,自己捣鼓着做了一下,没想到还成了。可是我又怕你看了这骨头生气,只好用了缩小咒,把它变成个小物件挂着。” 小龙崽子挺出息灵隽觉得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也没听说过你会吹笛子,做出来好看” “灵勉大师精通乐理,我的琴就是他教的,也教过我埙萧,再学学怎么吹笛子也不是难事。”司淮这么说着,好似自己已经成了个乐理大家一般,将笛子在指尖旋了一段,才归回原位。 灵勉大师也是灵隽的师兄,掌管藏经阁和佛乐阁,教授弟子吟唱佛乐和佛家乐器,祭典和法会的梵乐皆是由他负责。司淮常去这两处地方,和他也算是相熟,初学时还好,时间长了以后便没了心思,那日看着那些鹰骨忽然生了兴趣,才捯饬出来这么一件小玩意儿。 灵隽深知他学东西的那点耐性,也不戳破他,不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着。 午后的日头渐渐往西偏,排排房屋打下一片阴影,越走越阴凉,眼见着前头那人走进了幽深的巷子里,司淮才终于忍不住开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脚步声跟着话音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黑色的木门有了些腐朽的痕迹。 “到了。”他应了一声,上前敲开了屋门。 开门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鹤发苍颜,面上却神采奕奕的,见了来人一点也不意外,侧过身子将他们让了进去。 有些年头的木藤躺椅还在摇晃,老人伸手稳了一下,才从灵隽手里接过果篮,掀开里侧的门帘进了后院。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看着像一家兵器铺子,司淮有些好奇地挨个看了一遍,不时瞥一眼垂着门帘的后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院墙边上似乎搭了个小棚子,外边放了很多器具。 “这位老先生是我的一位忘年故交,擅长锻造兵器,许多佛道修士的兵器都是出自他手,曾有人万金求他一件兵器,名气很高。当年我重新锻造碧玦禅杖的时候,他曾助我一臂之力。” 司淮听见“兵器”两个字,眼里添了几抹亮光,对那老者的印象登时好了几分,问道“那我们今日是来买兵器的” “若是你与这兵器有缘,赠予你又何妨。”老者精神矍铄的笑声从帘子后头传来,只见他双手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匣子,有些艰难地想要蹭开那块遮挡的帘子进来。 “我来”司淮赶紧接过木匣子放到桌上,有些期待地抬头看向灵隽。 “打开看看吧。只听闻过小神龙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没想到竟是个清秀小少年,也不知铸得合不合心意。”老者背着手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骨,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木匣子还很新,司淮动作轻缓地打开盖子,便有微微华光流溢出来,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灿若大海星辰。 那是一柄通体青蓝色的剑,蓝得有些半透明,像凝成了实质的水,剑身流畅得几乎没有一丝花纹的缀余,却在剑柄处雕上了巍峨山景,剑柄下方两寸处,用梵文刻上了“山河”二字。 “此剑名为山河。”灵隽见他的手停在那两个字上,出声解释。“山河永固,四海昌荣,则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司淮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师无论是给我起名字,还是给我的剑起名字,总脱不了百姓苍生,难道大师的心中,只装了苍生” “还有佛祖。”灵隽笑道,“还有你,有住持师兄,有我这位忘年故交,有明华寺和护国寺的僧人们然则所有人乃至于我自己,都是这天下芸芸众生之一,我这一生吃斋念佛,不是求自身修为多高,只是求天下万民和乐。” “你知道他身上为什么有大功德了吧”老者笑着接过了话,“他这一生渡人渡妖,行于世间,在战火中救过人,也在河里救起落水的小狗,积德行善叫人敬佩。老头子我早就不干那种敲敲打打费神费力的事儿了,是这小和尚一连来了好几封信央求我,闹得我连年都过不好,紧巴巴地数着日子给你铸剑。” “过年”司淮转头看了灵隽一眼,当即明白了什么。 从明华寺离开前的一晚灵隽曾问过他想要什么兵器,可原来他早就央人替他铸了一柄“山河”。 “祁舟。”灵隽回视着他,神色十分认真,“你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尾龙,承天命而生,一降世便解了旱灾之困,受百姓敬仰爱戴,不论是你的名字,还是这柄山河,都是我、是天下百姓,对你的寄望。” 司淮重重地点了下头,伸手握上了剑柄,山河剑华光大盛,轻颤两下发出低低的呜吟声,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在不大的屋子里胡乱飞了一通,一头扎出了门外,追出去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急。”老者拍了拍司淮的手臂,道“每一件兵器都有兵器冢,从它们寻到自己主人的一刻便会回到冢里修养灵气,应召而出。你若是愿意背着,也是可以的。” “可是我怎么把它召出来” “诶这是你们的事儿,老头子我怎么会知道你刚刚碰它的时候,它没有告诉你的心吗” “我的心”司淮有些迷惘地转头看了看灵隽,又看了看刚到手的剑消失的方向,心中出现了一串咒,又捋不清是什么,只浮着灵隽对他说的几个字 山河永固,四海昌荣。 如果天下苍生是他想要守护的,他便用这山河剑,给生民一个稳固山河。 只是不曾想,他最后会用山河剑,断了生前身后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绝命神笔一 黄昏时分的天色十分阴沉,一道闷雷低低在天边炸响,惊得路上的车马加快了脚程。 车轱辘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颠得整辆马车散架子似的摇晃,忽然一声闷响发出,马车厢朝着一侧倾去,一个车轮陷进了大窟窿里。 后边跟着的几辆装货物的车赶紧停了下来,几名家仆慌忙从车上跳下围到马车边,一把拉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车夫,掀开车帘查看车内人的状况。 “少爷,没事儿吧” “没事。”车内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边揉着撞得有些发疼的手臂,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车轮子陷进坑里了。”车夫弯腰检视了一番,颇为愧疚道“少爷对不住,天色太暗了我没瞧清楚” “没瞧清楚你长着这双眼睛做什么用的少爷磕出些什么万一你担得起吗”围在前头的家仆怒目瞪着车夫,扬手就要扇他耳光子,被少年伸出去的手轻轻拦了下来。 “少爷” “嘘”少年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处,指了指耳朵,压低声音道“仔细听,有动静。” 几名家仆相觑两眼,登时提高了警惕,伸手按向腰间佩刀,将少年护在了中间。 荒郊野岭除了他们这一队车马再没有别人,风吹得不急,道旁的草却晃动得厉害,夹杂着一些不属于草木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像什么人在絮絮低语。 “是人是鬼出来”方才护主最心切的家仆直接拔刀出鞘,冷光在草丛里一闪而过,并不见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划拉着车底的木轮,众人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握着刀的手禁不住地颤抖,愣是没敢拧动脖子往下边看一眼。 他们这些给主人家看家护院的家仆自然都练过几下子,遇到些小毛山匪还能糊弄一下,可哪个山匪会从车轱辘底下钻出来,必然是出门选错了黄道吉日遇着了不干净的东西。 “啊啊啊有东西在抓我的脚”离车轮子最近的家仆吓得惊叫一声,闭着眼睛挥刀向脚边连着砍了几下,才脱力地跌坐到地上,隔着车轮的间隙对上一双绿色的眼睛,迟缓了片刻,才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扭曲得不像人声的惨叫。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黑洞洞的窟窿里钻了出来,四周忽然刮起了大风,歪向一侧的马车被掀上半空,落到众人中间砸了个粉碎。 凭空生出来的枯木桩往上生长着,藤蔓和根枝盘错在一起,皱巴巴的老树皮上生了一张人脸,睁着一双绿色的鬼怪一般的圆眼睛。 家仆们惊惧之下四向逃跑,才跑出几步远就被藤蔓拽住脚腕拉了回来,七横八竖倒在了木桩下。 少年面上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强自镇定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刀锋出鞘的寒光打在了老树桩的“脸”上,那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十几根粗树根从地下带泥而出,像挥舞的八爪鱼的触手,往少年身上缠过去。 手中的匕首折射着冷冷的光,少年一咬牙正要掷出去,忽而几道破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几支白色的小箭擦着他的肩头过去准确无误射在了老树桩上,几声将死的粗哑低吟声之后,长着人脸的老树桩应声倒下,变作了一棵干死的枯木。 “咳咳咳”司淮一手拨着路边的杂草一手甩着袖子挥散激起的尘灰,半走半跑地从矮坡上下来,径直走到老枯木边上踢了两脚,确定它死透了才将插在命门上的几支“小白箭”拔了出来,不讲究地在袖子上擦拭了几下,重新藏回扇子里做几根安静的扇骨。 那名少年搀扶起几名家仆后正要向司淮道谢,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他们拉住了,一句“荒郊野岭的没准这人也是个妖怪”的低语声传进了司淮的耳朵里,他重重哼了一声,准备不留名离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我好心救了你们还要被当做妖怪,刚刚就该让你们都做了老树妖的肥料。” “家仆粗鄙,公子莫要见怪。”少年挡开阻拦的几只手行到司淮跟前,拱手作了一下礼,温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司。”司淮仰头看了看已经黑透了的天,重重乌云遮蔽了星月,不时从云层里现出几道电光。“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前边有一间荒庙,我本来要去避雨的,小公子不妨一起。” 顿了一会儿,他看向不远处的几名家仆,道“如果你们还觉得我是吃人的妖怪,自然可以在外边淋着,不过你们这货物怕是得作废了。” 山雨下得快且猛,几名家仆才把装货的板车推进小山坡上的荒庙,外头的雨就像拿盆装着似的倒了下来。 木板车并排了一列堵在了大门口,十几个大箱子沉甸甸的,几个人在里边一顿翻找才摸出几支大红蜡烛点燃,又手忙脚乱地清扫破庙给他们家小少爷腾地儿,司淮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倒下的佛像前。 那是一尊石佛,自佛身与莲花台接合处断开,砸在了供奉的石台上,眼睛上蒙着扯下来的帷帘,弯起的嘴角似乎在嘲笑这无情的人世。 司淮伸出手去想扯下帘布,又黯然收回了手,兀自出了神。 两个月前从桐庐镇离开后,他一直在找适合潜心修炼的地方,没想到大河南北走了一遭,竟然回到了淮阴。 当年的淮阴郡如今已经是一座大城,繁华热闹不减当年,只是街头巷尾再看不见一处贩香卖符的摊档,也没有了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檀香。 上明华寺的路已经被杂草淹没,他在山脚下站了整整一夜也没有上去,他怕看到当年被自己烧毁的寺院,更怕看到一个重建后又衰败的寺院。 他一直以为他喜欢灵隽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却没想到遭尽世人谩骂,整个佛门也因此由盛向衰。 如今的世道盛行修仙问道,也只有他这个死后重生的人才会怜悯这倒下的石佛。 “司公子司公子”身旁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递过一碗烧开的热水,问道“公子一直看着这佛像,可是觉得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只是觉得太萧条了些。” “和尚少了,寺庙自然也就少了,万物皆有盛衰罢了,不必太过感怀。曾经佛门鼎盛之时庙宇随处可见,如今仙道势起,自然宗门道观更多,心里装着佛的人不会在乎一座寺庙的兴废。” 杯里的水散着热气,司淮有些惊奇地转头看向那少年。 少年着了一身月色暗纹华服,身上带着不少玉饰,看着就像大户人家里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眉目间又带着文雅气,想来是教养得极好才能说出方才那番话。 “小公子待人谦和温雅,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少年笑了笑,道“公子过誉了,姓盛名寓,唤我一声锦承便好。” “盛可是凤棉盛家”司淮看了一眼一旁警惕起来的几名家仆,心中已然明了,却还是在盛寓点头的时候回以一笑,道“锦承年岁比我小,不妨唤我一声祁舟兄。”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们少爷唤你一声兄长凤棉盛家你没听到吗”一名长得较魁梧的家仆将手里的刀“哐当”一声砸到地上,拿出了街上打群架的气势。 “听到了又怎样方才被那老树桩吓得抱头鼠窜的不是你们”司淮面不改色回了一句,十分不客气地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顾自用碗盛着锅里的食物。 四大仙门世家之一的盛家,司淮自然是听说过这响当当的名头。 盛家的地界凤棉城位于淮水下游的富庶地带,又有一个世代经商经济实力雄厚的外家,在财力方面狠狠压了别家一头。 不过盛家的小公子也就是面前这少年自幼体弱,资质也差些,修习不了术法,只得接手母亲家族的生意,而盛老宗主又上了年纪,因此整个盛家都落在了盛大小姐身上。 这种修仙大家都有不少门人弟子,家中仆侍虽然也会练些拳脚,但资质不够练的都是些花架子,盛家小少爷出门在外,不应该只带这么些人才是。 “我这种散修才在这荒山野岭猎妖,你们怎么会放着大道不走跑到这儿来了” “唉”盛锦承重重叹了一口气,带了点怨念的眼神从家仆们脸上扫了一圈,“我此行是背着我阿姊出去置办婚宴用的东西,带了这几个蠢笨的家伙,连路都走岔了,要不是遇到祁舟兄,怕是丧命树口都没人知道。”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盛家公子修不了术法本就叫人说道,要是再来个横死妖口,盛家可就要成为仙门百家的笑料。 司淮“嗯”了一声,注意力清奇地转到了另一处,“早就听说盛家要和东阳家联姻,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盛家的下一任家主是个女子,在仙门世家中占不了优势,而东阳家作为仙门的后起之秀,又缺了些势力和威望,两家结合,确实是对彼此都有益的好事一桩。 “还没”盛锦承有些语言又止,笑了笑道“总归要先培养培养感情,这几日东阳公子从渝州来了凤棉,想必也会谈及婚假,我自然要为阿姊备下最好的东西。” 司淮点了点头,也不戳破他没说出来的事。 盛家的家主之位将来必定是由盛大小姐继任,而东阳家也只有一棵独苗,两人成了亲后接任家主之位,届时如何权衡是首要考虑的,东阳公子此去凤棉怕是奔着商议而去。 仙门大家名声叫得响,可站得太显眼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出些什么事儿都会被人茶余饭后拿来说道说道,司淮这几个月陆陆续续听到了不少猜测,若是把这些人放到一起没准还能集思广益。 “祁舟兄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若是无事,不妨到凤棉游一遭,父亲为了让阿姊和东阳公子培养感情,特意在三木原准备了一场水上盛会。” 三木原是盛家的仙府。 司淮一个“不”字已经到了嘴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了盛锦承身后凶巴巴板着脸的魁梧家仆一眼,笑着应下了。 凤棉城离此处已经不远,第二天赶了一天,第三日清晨便入了城。 入了秋的时节反倒下起了雨,街道上还没什么行人,只有几个早点铺子开着门张罗,店主人看见盛锦承热络地打了几声招呼,笑呵呵地塞了几个包子过来。 “盛家在此威望很大。”司淮咬着热乎的肉包子,顺口赞道。 盛锦承笑了笑没有说话,将手里的包子分给家仆们,引着司淮往三木原的方向走。 aquot此处可是城东aquot aquot此处是城西,城东在另一个方向,祁舟兄要去aquot盛锦承忽然住了口,警惕地望向旁边的小巷。 天光照不进巷子里,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 一个人神色慌乱地从小巷的阴影里跑了出来,仿佛看到了救命菩萨似的往这边撞过来,把盛锦承瘦弱的身板扑了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林先生”盛锦承认出了来人,扶着他的肩膀,皱起了眉头。 “寓公子”那人听到声音回过神来,胡乱拨开脸上有些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发颤的手指着身后的小巷子,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来一句话 “公子,死死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绝命神笔二 “盛寓” 一声清冽的女音横插了进来,带着些不同于这个小雨清晨的微微火气。 十几个身着红色服饰腰带佩剑的人往这边走来,步伐整齐一致,为首的女子一头长发梳得干脆利落,身下的衣摆随着脚步大开大合,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阿姊。”盛锦承看见来人,笑着叫了一声。 司淮自觉地往后退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来人,这女子长相秀丽,眉眼和盛锦承有几分相似,却又比他多了几分英气,再加上那一句“阿姊”,想来便是盛家的大小姐盛原盛兰初。 “你还知道回来”盛兰初的火气并没有因为他脸上的笑降下去,伸手往他肩上重重戳了两下,火气更大了,斥道“你家服呢” 仙门大宗都有统一的门派服饰,像盛家这种家族门派的弟子,通常会将统一的弟子制服称为家服。 盛锦承讪讪一笑,道“出门在外,太招摇了不好。” “你不招摇些别人怎么知道你是盛家的人”盛兰初板着脸左右打量了他一圈,才放缓了语气,“挨欺负了没”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厉害的树妖,幸好祁舟兄救了我,我便邀他来凤棉走走。”盛锦承顺嘴将她的注意力引到了司淮身上,闭口不提家中准备宴席和他私自出门采办的事。 盛兰初嗔了他一声,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朝司淮点了点头算作答谢,视线越过他们两人落到了后头那人,有些诧异地问道“林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原姑娘。”林先生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强自镇定着做足了礼数,道“昨夜我与盛宗主彻夜饮酒,天快亮了才从三木原离开,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居然遇到遇到了死人吓得我酒醒了一大半” “什么死人怎么回事”盛兰初看向同样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的几人,示意林先生往下说。 “我也不知道,盛宗主要让弟子送我一遭,我非得自己走,走进前边那条巷子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个人倒在地上,一摸都没气儿了,吓得我赶紧跑出来找人” 他们两人说话的空当,司淮已经从盛锦承那里问出了这个林先生的身份,他是盛锦承的私教先生,从识字读书开始教到现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启蒙导师,学识渊博为人大义,又与盛宗主私交甚好,他说的话盛大小姐自然也没有什么怀疑。 盛兰初打了个手势示意盛家弟子先进巷中查看,又差了两个人送还未彻底醒酒的林先生回家,这才带着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往黑漆漆的巷子里面钻。 巷子不宽,勉强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司淮见盛锦承规规矩矩走在盛兰初边上,干脆落在后头慢悠悠跟着,一边捉摸着心里的事一边听着前边两人不紧不慢的谈话。 “阿姊,这大清早的你不督着弟子们操练,怎么会跑到城西来” “还不是你一声不说就跑了半个三木原的人都被我派出去找你了,昨夜才有消息说在城西外看见你,天没亮我就”盛兰初的话还没说完就住了话音,奇怪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怎么有个和尚在这儿” “和尚”两个字在司淮心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仿佛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覆了上去,却重得出奇。 他加快了脚步追上停在巷口的两人,城西这一片商户交错,巷子里出来又是一条街市,面前这光景也不知道是哪座酒肆的后墙,墙里齐齐探出来几棵大树的绿冠,投下一片阴影挡着墙根处两个歪倒的人。 十几名盛家弟子将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围在了中间,那和尚却不见半点慌张,闭着眼合着双手默念着超度的经文,晨辉落在了他身后,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华光。 司淮定定地望着那人,心中悬着的一块重石平静地沉入了千尺寒潭中,一时竟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后退。 犹豫之际,正好那人诵完了经文,望过来的视线平静无澜,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多了一分笑意。 盛家弟子见盛兰初过来,整整齐齐唤了一声“少宗主”,后者应了一声,抱着双手停在两具尸体前打量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吾念,冷着声音问道“你干的” “阿弥陀佛,贫僧不杀生。”吾念从容回答,随即对着跟上来的司淮微一点头,“淮施主,别来无恙” “你们认识”盛兰初眉头一挑,目光在司淮和吾念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 “嗯。”司淮轻轻点了一下头,压抑着难安的心绪,不疾不徐道“两个月前在桐庐镇认识的,大师怎么会在此处” “贫僧那小师侄染了严重的风寒,我带他进城寻医已经四五日了也不见好,昨天夜里烧得糊涂,只好熬到天亮出来寻大夫,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两位遇害的施主阿弥陀佛。” “这么说,这两个人的死跟你没关系了大清早的街上也没几个人,你一个和尚刚好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你一句不杀生就能撇清的吧” 天还没有亮透,又飘着雨,路上半个行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外来和尚站在尸体边上,自然不能因为他是个和尚就相信他是清白的。 司淮正想替他辩解两句,一个查看尸体的弟子先出了声,唤道“少宗主,有异样” 另一个弟子顺势将压在上头那人翻过了身来,两人皆是百姓穿着,方才倒在一处没有细看,这回翻过面来才发现那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血迹还在往外涌,浸湿了大片衣襟和他身下那人的肩背,可是 “这个人是被利器划破咽喉死的,可是被他压在下边的这个人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非但没有任何伤痕,那张还没发僵的脸上似乎还留着笑意。 那名弟子小心翼翼将他翻过来靠在墙根上,慌忙挪开了视线,在冷雨的清晨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盛兰初眉头紧紧皱起,双手大喇喇往往腰上一叉,猜测道“没有伤痕难道是下毒” “如果是下毒,另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伤口呢”被挡在后面的盛锦承从司淮身后绕了出来,“凶手总不至于下毒杀了人,又拿刀杀死另一个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而且这个人若是中毒而死,是什么毒能让人死的时候还在笑” “先抬回三木原,找几个仵作验验尸,看看晚些时候有没有上门认尸的。”盛兰初重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吾念,道“至于和尚你还是随我回一趟盛家,这个世道,剃掉了头发也不见得就会守那劳什子的清规戒律,我总不能因为你是个秃头就相信你的清白,等查清确实非你所为,我自当以礼赔罪。” 不等吾念答话,长街另一头的巷子里跑出来一名年轻弟子,指着巷子里边扬声道“少宗主这里头还有一个” 几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被十几名弟子齐刷刷注视着的盛兰初脸色越发黑沉,一言不发地朝那边走去。 仙门大家驻守的地界一向太平,可这大清早的在盛家的地界上居然一下死了三个人,不管是人为还是鬼祟,怕都是活不长了。 盛锦承并没有被盛兰初身上的怒火气吓住,前脚盛兰初进了巷子,后脚他便跟了上去,司淮和吾念相视一眼,也跟在这位小少爷的身后查看情况。 那条巷子里堆了七八个装满杂物的箩筐,其中一个被撞到倒扣了下去,正好盖住了尸体的上半身,散落一地的杂物里混着个破了的灯笼和一面小锣,想来这个人是打更的更夫。 更夫夜晚打更,将近五更天才能下值,保不准是他正好倒霉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遭人灭口。 众人心里头这么猜测着,却在尸体上身扣着的箩筐掀开的时候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更夫身上除了撞得狼狈了些,并没有任何可见的伤痕,生满褶子的脸泛着苍白的死态,嘴角勾着的笑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盛兰初错身挡开盛锦承的视线,弟子将尸体一并抬回三木原,转身拉着盛锦承出了巷子。 “没有伤痕、面露笑意,如果不是中了什么死相离奇的毒,怕是有鬼魅在作祟。”盛兰初一把拍在盛锦承往后望的脑门上,斥道“你少靠近免得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更夫和另外两人不是死在同一处,不能判定他们认不认识,还是先等家属认尸确定身份,才好追查。”司淮的手在腰间的折扇上摩挲了一下,沉下了声音道“不过这死相有些奇怪,邪物作祟的可能性比较大。” “阿弥陀佛”吾念合着双手揖了一个礼,道:aquot贫僧略懂些捉鬼除祟之法,虽然在盛家面前有些班门弄斧,还是愿意倾力相助。aquot aquot大师aquot司淮本欲为吾念开脱几句让他离开,想不到他却自己要铁着脑袋往上撞。 aquot贫僧清白无畏,何惧到盛家仙府走一遭,但求不要让无辜之人枉死。aquot 吾念默了一会儿,直到抬着尸体的盛家弟子从旁边过去,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问道:aquot盛姑娘既然要将贫僧带回三木原,可否将我师侄也一并带上听闻盛家的医师医术了得aquot 司淮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原来这才是这和尚上赶着去三木原的原因。 盛大小姐一口气提上来又咽了回去,随手点了两个弟子去扛人,转身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回走。 盛家仙府三木原是八百里湖泽上的一座岛,入口处栽了三棵木棉树,两座并行的铁索木桥连通岛陆,木桥可走车马,建得大气奢华。 校场上站着一排排晨起操练的弟子门生,身着橙红色绣白纹服饰,远远看着,像早春时节大片大片开得热烈的木棉花。 若看得再仔细些,不难发现那白色纹案绣的正是盛开的木棉花,木棉是盛家的家徽,传说是英雄的象征。 然而大片如火的红色里突兀地站着两个身着冰蓝色服饰的男子,前头那人生得仪表不凡,负手立于一侧,颇有些清冷姿态。 排得上名号的仙门大家中,只有渝州东阳家的家服霜雪霁寒袍通身冰蓝色,袖摆衣袂滚了一圈霜雪纹案,衬得整个人周身裹着一层森寒气。 只是如果单单放两个人在焰火堆里,那森寒气便化得没了踪影。 盛兰初皮笑肉不笑地冷冷呵了一声,aquot我说怎么大清早这么晦气,见到个和尚还死了人,原来是东阳公子来了。aquot aquotaquot吾念替旁边背着尘一的小门生托了一把身后的人,插话道:“施主与夫郎拌嘴,莫要误伤了我这和尚。” “他才不是我夫郎”盛兰初恶狠狠瞪了吾念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另一头的东阳公子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看向这边的眼神带着些嫌恶,并没有要招呼的意思,转身朝另一头走远,留下个清冷卓绝的背影。 世人都在传盛家小姐与东阳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看这两人相看两厌的样子,看来传言出入得有些大。 盛兰初狠狠咬了一下牙,愤愤然转身要往另一个方向走,蓦然对上还落在自己身上的和尚的视线,脸上登时浮起了一丝微红,陡然抬高了声音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刚刚是为了让他不顺气,才不是什么拌嘴唉呀对对不住行了吧” 话音撂下,盛兰初匆匆走开,吾念望着那道,忽而也抬高了声音,“贫僧并未在意,施主不必挂怀” 离得近的几个弟子大抵没想到有人敢呛他们少宗主的声,转过身去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才板正了声色,引着吾念和司淮去客居的屋舍。 司淮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走在吾念侧后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吾念那虚握着念珠的手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绝命神笔三 盛老宗主昨夜宿醉,到午膳十分都没有醒过酒来,因而司淮跟着盛锦承进膳厅的时候,只有盛大小姐和东阳大少爷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家族门派里没有家主和弟子们同吃的规矩,司淮算是占了个救命恩人的便宜与主人家同桌吃饭。 饭桌上只有简单几道日常小菜,并没有因为有客人到来刻意准备些美味珍馐,不大不小的圆桌正好坐满四个人。 听闻盛家主母早逝,盛宗主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也不知道平日里一家三口围着吃饭是不是也这样一言不发。 司淮左右看了看神情有些微妙的主人家,执起筷子在桌子上齐了齐,夹了一口菜正要往嘴里送,便听见盛大小姐重重拍了下桌子,夹起的菜一个不稳落到了衣服上,沾了几点油迹。 “东阳彦你几个意思嫌我盛家的饭菜不好就滚回你们东阳家别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嗬”东阳彦将筷子往碗上一放,讥诮道“饭菜做得清淡,火气倒是很大,盛家都这么待客” “别人来自然要好酒好菜招待,你来有口饭就不错了。” “”司淮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感情他是沾了东阳大少爷的光得此aquot礼遇aquot。 旁边的盛锦满脸歉意地陪笑,司淮暗暗后悔没有在入城的时候和他分道扬镳,却只得拿出不在意的姿态,起身准备去换身干净衣裳。 刚一转身,门外就扑进来一个老妇人,哭得没有声了一下一下地抽噎着,半个身子挂在了司淮身上。 aquot公子求求你为我家老头子申申冤呐他平日里老实得很,哪有什么仇家要杀他一定是一定是鬼怪作祟啊aquot 司淮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这妇人是来认尸的,连忙将她扶到一边坐下,看向门口站着的小门神,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小门生木讷了好一会儿,才用口型说了几个字,aquot更夫的遗孀aquot。 盛兰初顾不得和东阳彦的无谓争吵,递了一块干净手帕给老妇人,放轻了声音问道:aquot大娘您慢慢说。aquot aquot姑娘就是盛少宗主吗aquot老妇人颤抖着手接下手帕,终于缓过来一口气,aquot少宗主,我家那口子就是个半夜打更的,上哪儿去结仇家一个人好端端的就这么死了,一定是有鬼怪在作祟盛家是仙门大家,一定要将那邪物捉住啊aquot aquot大娘,若真有邪物作祟,我定叫它碎成齑粉可现在好端端的没有端倪,怎么知道是何方妖物aquot aquot凤棉这半年里大大小小做了十几场丧事,这么多人,怎么能都在这个时候死了呢说是无疾而终,可不就是像我老头儿那般无病无伤,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吗这就是蹊跷啊aquot 半年里死十几个人,对于偌大的凤棉城来说算不得什么蹊跷事,无疾而终老人都算作喜丧,从来就没有谁跑到三木原来哭诉鬼怪作祟,自然不能因为这更夫死得离奇就下定论。 老妇人见盛兰初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急起来又断断续续地抽噎着重复刚才的话。 盛家地界发生的事情自然归盛家管,司淮身为客人不好逾越,只得礼节性地示意了一下,转身出去。 直到夜幕降临,司淮才从房中出来,一袭黑色劲装将身形拉得匀称修长,走在满天星河下,与苍茫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此行目的明确,一路朝着吾念的客舍走,到了门口却又怯了脚步,在门边犹疑不定。 重活此生,他没想过会遇到吾念,他以为三百年前那个和尚就应该回到正途立地成佛。 可既然遇到了,也算是了了此生夙愿。 只是,上一世的灵隽被他害得声名尽毁,他不能再让这一世的吾念因为他再毁了现在的一切。 在桐庐镇目送吾念离开的时候,他便在心里告诫自己好好修行,他与吾念,本就该各走桥路,可没想到他斗转一圈来到凤棉,居然又遇到了。 既然如此,是否就是他们的前缘未尽,佛主大发慈悲要在今生续上。 司淮抬起左手露出腕上戴着的佛珠,恍惚间又出现了灵隽将手上珠串过到他腕上的样子。 罢了,既然又遇到了,便没有再退避的道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曲起指节正要扣门,门扉忽然从里面拉开了。 盛锦承站在门口,对司淮的出现有些意外,旋即想起司淮于吾念和尚相识,便出声道:aquot吾念大师不在房中。aquot 司淮没料到他会将自己的目的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又不好转身离开,只得在门口与他寒暄两句,最后借口看望尘一进了屋。 尘一小和尚盘着腿坐在床头,张着嘴露出一副更加惊讶的表情,直到司淮走近,才换了一副笑脸,问道:aquot淮施主怎么会在这里aquot 司淮不打算跟他解释这件说来话长的事情,简短问道:aquot你师叔呢aquot 小和尚摇了摇头,一张圆脸比两个月前要消瘦了些,衬得眼神无比诚挚。 aquot师叔他托盛小公子来给我送药,人却不见回来,不知道到哪儿去了。aquot 司淮微不可闻地aquot嗯aquot了一声,心中有了计较,却不急着出去找人,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瞟了一眼尘一手臂上伤痕,追问道:aquot你这伤是怎么回事aquot 今日盛家弟子背着这小和尚的时候他便看见了,只是当时心中还纠结着到底该不该远离吾念,没有凑上前去询问。 尘一干笑两声,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爬到手背上的淤痕,随口敷衍道:aquot出门在外,总免不了受些小伤。aquot aquot小伤你这风寒就是因为这些小伤染上的吧aquot 尘一小和尚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撇头看向一边空置的药碗,嘴里泛起一股子苦味儿。 他伸着脑袋往门边望了望,下定决心似的,道:aquot师叔不让我乱议是非,我跟你说了,你可不准说出去aquot 司淮只觉得这孩子有些像当年年少懵懂的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原来,他们两叔侄离开后一直在凤棉城周边的小镇里捉鬼除妖,又与那群散修遇上了几次。 一开始他们对吾念还怀了些敬意,两次三番下来便觉得是这和尚在针对他们。 于是那几个散修在吾念和尚又一次捉住一只妖物的时候,将两人堵进了死胡同里毒打了一顿出气。 尘一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挨了这顿打吃不住,没两天就烧得糊里糊涂,小镇子里的大夫看了几次都没好,这才到城里寻医,这一点正好与吾念的说辞对上。 aquot本事不够却要怪别人,算什么仙门修士aquot司淮沉下脸色骂了一声,随即奇怪道:aquot你师叔那舞什么都成罗汉棍的本事,你怎么会被打成这样是不是木头脑袋不知道躲他身后aquot aquot我师叔那身本事是打鬼打妖的,不打人更不会打仙门aquot 司淮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被打不还手他身上也有这种青紫交错的淤痕。 心头隐隐浮起一股说不明的滋味,司淮起身要出去寻人,走到门口便被尘一喊住。 aquot淮施主,我师叔他不会杀人的。aquot aquot嗯。aquot他沉沉地应了一声,aquot我知道。aquot 两具尸体在阴凉的屋子里停着,照进来的月光多少有些清冷无情,仿佛那只是两个生命消逝后留于人间的躯壳。 秋日的夜晚有了几分凉意,吾念仍穿着单薄的灰色僧衣,执着一盏跳动的烛火,站在其中一具尸体边上。 尸体脖子上的伤痕已经凝固,翻出的皮肉结进了痂里,像一条狰狞的黑色蜈蚣。 房门aquot吱呀aquot一声被人推开,吾念警惕地回过头去,见来人是司淮,才定下了几分心神。 他第一次见司淮的时候便觉得他生得俊极雅极,浅色衣袍衬出风雅气质,今日这黑色服饰倒是第一次见他穿,简洁利落,反添了几分神秘与沉稳。 aquot淮施主怎么也来了aquot aquot这两具尸体在这里停了大半日了也不见有人来认,加上今日那老妇人所说的话,总觉得有些蹊跷。aquot aquot今日之事贫僧也听说了一些。aquot吾念秉正了神色,指了指另一边的尸体,道:aquot那具尸体和那个更夫身上都没有伤口,且死的时候面带笑意,仵作验过尸体并没有中毒,不知还有什么手段能让人笑着死亡aquot 司淮摇了摇头,除了老死身亡,实在没有什么死法舒坦得这样离奇。 可若要说老死身亡,那老更夫也就罢了,另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分明还是个中年男子,万不到老死的年纪。 aquot再说这个人,明明是死在一处,为什么偏偏只有他的身上有伤痕还是在咽喉这种一击毙命之处aquot aquot如若是邪祟作怪,必然是我们都不曾见过的手段。也许这个人不曾中了那东西的招数,它便直截了当地出手杀人。aquot aquot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便很难找出这作祟的邪物。aquot 可是要追查死因,也是一个没有头绪的死结。 aquot今日那老妇人说过凤棉城半年内死了十几个人,虽说偌大个凤棉城死十几个人不足为奇,可若是半年内寿终正寝了十几个人,便有些离奇了。aquot aquot寿终正寝aquot吾念举着烛火走向另一个人,那人僵硬的脸上仍然扯着一点悚人的笑,和今晨见到的一般无二,aquot确实像寿终正寝。aquot aquot再有aquot司淮跟上他,缓缓接下去,aquot凤棉城比桐庐镇大了不知道多少,那妇人不过是一个更夫的妻子,哪里能知晓那么多事,她若说十几个人,必定是在她居所附近能听到看到的,那放到整个凤棉城aquot 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吾念脑子里浮起这四个字,倒抽了一口冷气,忽而觉得今晚凉了许多。 aquot但这只是猜测,万一真的就只是巧合呢人死入殓,偌大个凤棉城,也无从查证。aquot aquot那也未必,既然有这么多家办丧事,那么白事铺子里定然能问出什么。aquot aquot你是说aquot aquot明日可以走一遭。aquot司淮接过后半句话,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跳动的烛火,起了一丝波澜。 aquot大师,现在可以说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了吗a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绝命神笔四 没关紧的门被风吹开,带灭了吾念手里的烛火。 和尚不紧不慢地重新将蜡烛点上,踱着步子去关上房门,转身对上司淮的视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答司淮的问题,只是反问道:aquot施主可是奇怪我一个和尚为什么要掺和进来aquot aquot且不论大师为何恰好出现在了那里,可你连辩驳的话都没有为自己说几句,更是主动跟来了三木原。若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大师来查看尸体总得带个盛家弟子在边上作证才是,而不是一个人拿着烛火趁夜查验。aquot 司淮隔开挡在两人身前的烛火,往前逼近了一步,两张脸离着两寸距离,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吾念眼睛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他的身上有着常年烧香礼佛染上的檀香味,平和得十分舒适。 不知是不是这火光的原因,司淮忽而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视线从吾念两片嘴唇擦过,赶紧仓皇地挪开了。 几乎是一瞬间,司淮眼中浮起一抹青色又很快消失无踪,慌乱的神色仿佛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 再开口时,他刻意将声音压低了许多,沉沉道:aquot大师来此,可是有别的原因aquot 这话虽是一句询问的话语,可司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吾念轻轻叹了口气,背过了身去,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痛楚。 aquot施主不妨先听和尚讲一件旧事。aquot 吾念和尘一原本是一座小寺院里和尚,那寺院统共六个人,尘一小和尚年龄最小,和他这师叔走得最亲近,便时常随吾念外出化缘。 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吾念带着小和尚一起下山添置冬日的用物,正好碰上了庙会,回去得晚了一些。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有星月,借着雪色能勉强看清上山的路。 往常他们走到一半山路的时候,就会碰上下来接人的另一名弟子,可那日走到了顶也没有见到。 小寺院的木门半敞着,门前的雪扫了一半,短了半截的扫帚被随意仍在了一边,空气中浮着冷冷的雪的味道,带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两人俱是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入内查看,院中的陈设和早些时候下山时一样,地上多了几道滴出来的血迹,延进了佛堂里。 镀金的佛像被砍下了半只手臂,滚落在佛祖赤着的脚边,半个身体从莲台上垂了下来,滴滴滴滴地淌着血。 那是吾念的师兄,这座小寺院的住持和尚。 另外三具尸体横躺在纱幔后,身上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每一道都深得见骨,流干了身上的血液。 寺内的几间僧舍都被翻得一片狼藉,连床板都被翻了个面,仿佛在掘地三尺找着什么东西。 可是找什么东西呢 这破落的小寺院也就只有那镀金的佛像值个几两银子,有什么东西能引来这么大的灭门惨祸 aquot我和尘一不想守着空空的破寺院,将伸出了他们葬了之后就开始云游,一来捉鬼除妖,二来也是为了寻到杀人凶手。aquot 吾念的声音有些微颤,单薄的灰色僧衣衬得他的身形有些瘦削。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杀人报仇,可总得知道他的四个同门因何而死。 司淮一言不发地看着吾念,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当年他屠尽了满寺的人,又放火烧寺,不知道那人持着禅杖来寻他的时候,看着那满目疮痍,心中又作何想。 吾念转过身来,伸出虚握着的左手,香木念珠饶了两圈套在手腕上,修长的指节慢慢展开,露出了掌心里一直攥着的东西。 那物不足半个掌心大,横面上看着是一朵四瓣的十字花,细看却发现每一瓣的边缘都极其轻薄锋利,瓣尖像极了利刃的尖峰。 司淮小心拿起来在眼前端详了一翻,这十字花镖造得玲珑小巧,做暗器最合适不过,若是周围有些草木,没进去了便很难发觉。 他忽然记起早上发现这两具尸体的时候,他们是靠在墙根上,那堵墙里边正好栽了树,落了一堆叶子在院墙外,也许正好就能遮住这不大起眼的东西。 aquot这是杀死他的凶器aquot司淮将十字花镖拿在跟前,眼神扫了一眼脖子上有伤伤痕的尸体。 吾念点了点头,aquot这东西落在角落里,被我拾了。aquot aquot那为什么不给盛小姐她是盛家的少宗主,对仙门百家有了解,没准知道此物出自何处。aquot aquot她未必知道。aquot吾念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aquot我寻此物的出处寻了三年,问过许多仙门修士,却从来没有人见过。aquot aquot什么意思这十字花镖和三年前寺院的屠杀一事有关联aquot aquot尘一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师兄,当年死的时候正和他这般年纪,被一剑穿喉刺死,那个窟窿一直在流血,敛尸的时候血都没干。我师兄死得最惨烈,捅穿了腹部不说,半个身子都aquot 吾念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前闪过三年前血腥的一幕,才艰难地将这句话说完,aquot他的半边身子挂在佛祖的莲台上,模糊的血肉里,埋着这么一朵带血的十字花。aquot 他将烛台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从衣服里翻出一个包得严实的小布包,小心地打开来,一点一点露出里面那朵四瓣的利刃。 那朵放了些年头的aquot花aquot比司淮拿在手上的那朵色泽暗了许多,边角的锋刃有了斑驳的锈迹,中间aquot花蕊aquot的地方,似乎还有拭不掉的血污。 aquot此事是我私心,这十字花镖是唯一的线索,我若交给盛姑娘,如何再去查出三年前的旧事。aquot 吾念眼中闪过一丝什么,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从司淮手上取回那枚花镖,将旧的那块放在了一起,贴身放了回去。 仙门百家,错综复杂,盛家没有什么理由要帮一个和尚查冤屈,就算查了,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将凶手揪到他面前来。 蜡烛发出快要燃尽的aquot噼啪aquot声,吾念念了声aquot阿弥陀佛aquot,将烛台留下,转身便要离开。 司淮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忽然便到了吾念身后,一把抓住了他伸出去拉门栓的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挣脱,一把掀起了他的衣袖。 清修的和尚打小便练体格,吾念的身形高大健硕,臂上的肉也生得结实,借着渐微的火光,依稀能够看清几道青紫色的伤痕印在上边。 aquot疼吗aquot司淮伸出的指尖轻轻触了触,问道。 aquot嗯aquot吾念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尴尬地抽了抽手,司淮握着的力劲不大,轻而易举便挣了出来。 aquot是尘一那小子多嘴了吧他打小被惯着,吃不得委屈,施主听一听就算了。aquot aquot我帮你。aquot司淮看着他的眼睛,嘴唇轻轻碰合,飘出来这三个字。 吾念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清,抬高了几分声调,问道:aquot什么aquot aquot佛门在仙门百家中地位极地,他们确实不一定会帮你,更不一定会站在公义这边。我只是一个散修,不属于任何一家,我帮你。aquot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落下,一声极轻的叹息声里,最后一丝微光熄灭了去。 清晨的天还没亮透,司淮就等在了三木原大门口处,早起到校场的弟子见了纷纷表示了一番钦佩,打起了操练的精神。 朝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吾念和尚才和盛兰初一道行出来,见到久侯已久的司淮,面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匆匆和盛兰初说了两句什么便疾行过来。 司淮眉头一挑,先他一步开口道:aquot没想到我真的会来aquot 吾念讪笑着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操练的盛家弟子,一边跟着司淮往外走一边冲盛兰初挥手。 aquot我同盛姑娘说了办白事的铺子里也许能寻些关联,她允我去查了。aquot 司淮转头看了看旁边并行的人,心情忽然有些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吾念跟他说话的时候已经不是一口一个aquot贫僧aquot。 aquot盛大小姐没让人跟着你我不是盛家的人,她总不见得放心我。aquot 出三木原只有两条并行的木桥,底下全是水,若是有盛家弟子跟在暗处,那便只能挂在木桥底下了。 司淮低头看了看脚底,连半点缝隙都不见木桥,显然不大可能吊个人在地下。 吾念知道他在想什么,失声笑了笑,道:aquot我把尘一压在那儿了。aquot aquotaquot司淮猜测被当做抵押品的尘一小和尚并不知道这件事。 出事的地方在城西,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从城西问起。 街上已经有了来往的行人,偶尔还有几名穿着盛家家服的弟子在人群中穿行而过。 凤棉城内有几个站寮,一是为了容易让百姓在有事的时候找到可以帮忙的人,二是做眼线用,盯着城内的一举一动。 这才是盛兰初轻易让吾念出来的原因,城中不知有多少个站寮,只要这和尚不规矩踏出了城门,就能立马将他逮回三木原去。 路边的早点摊新揭开一屉包子,腾起的白色烟雾笼住了老婆婆的半个身子,变成香气向四周散去。 司淮走过去又倒了回来,从钱袋里摸出两块碎银子递过去,笑着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个aquot十aquot字,道:aquot十个肉包子。aquot aquot公子啊,你这银子给多了,再拿几个素包子给这位大师吧aquot老婆婆掂着手里的碎银,笑得亲切。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语的吾念,摇了摇手指,aquot他吃过了,就十个肉包子。aquot aquot可是公子这银子给多了aquot老婆婆有些为难。 aquot给那边的孩子送几个过去吧aquot司淮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缩在墙边的几个小乞丐。 aquot唉aquot老婆婆应了一声,用油纸包了十个肉包子递给司淮,目送着他们走远,才又另外包了几个给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送过去。 aquot阿弥陀佛,施主心善。aquot吾念走出去老远,回头望了一眼那些狼吞虎咽的孩子,从怀里的油纸包里拿出一个烫手的热包子。 老婆婆馅料放得足,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 司淮嘴角勾着一抹笑意,戏谑道:aquot出家人不吃荤腥,想不到大师竟然是个荤和尚。aquot aquot心中有佛祖即可,何必在嘴上难为自己。aquot吾念嘴里塞着东西,说得有些含混不清,aquot说起来,那日我们离开时被你看见了aquot 不仅看见了,而且从头到尾看得十分仔细。 司淮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停下了脚步,示意吾念看前边的那家铺子。 那铺子外头挂了几道白绫,匾额上简单用白漆写了五个字:白家棺材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绝命神笔五 棺材铺不会一整日都开着门等生意,尤其是大早上。 司淮正要上前把门叫开,就看见木门拉开了一条缝,一名三四十岁的男子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把身后的门带上。 那男子尖头细眼,有几分精明相,想来便是这棺材铺的掌柜,不等司淮叫住他,男子已经aquot哟aquot了一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aquot我说怎么早上起来喜鹊叫,这么一大早来生意了,公子是要置棺材还是给人送挽联aquot 店掌柜的声音带了点乡音,像喉间卡了什么东西,嘶哑得让人听着不大悦耳。 司淮皮笑肉不笑地aquot嗬aquot了一声,做白事生意的果然不一样,别人家死人了倒成了值得庆贺的事情。 aquot怎么掌柜的家里养鸟了这会儿都入秋了哪来的喜鹊胡乱叫aquot aquot图个吉利话,公子莫要在意。aquot店掌柜依旧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回身推开还没合上的门要把财神爷请进去。 司淮方才站在石阶,将吾念挡在了身后,店掌柜眼里只瞧得见衣着光鲜的金主,这会忽然瞧见个要往店里蹿的和尚,脸一沉眼一睁,拿足了架势把人拦了下来。 aquot去去去大早上的去别处化缘,我这里没有剩饭aquot aquot阿弥陀佛,贫僧不是来化缘的aquot aquot不是化缘难道化棺材我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要我施舍个棺材,门都没有aquot aquot施主,贫僧是同这位公子一起来的。aquot吾念依旧和颜悦色,只是稍稍加重了一点声音。 aquot哦aquot店掌柜听说他是和司淮一道的,连忙缓和了几分神色,问道:aquot那不知是哪位要买棺材啊aquot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像咒人的。 吾念抽了抽嘴角,略过这句不大吉利的话,道:aquot近日凤棉城有些不大太平,我们有些事想问一问店掌柜。aquot aquot问事aquot店掌柜嘴角一歪,露出不大情愿的表情,aquot我这是棺材铺,问什么事问我一天卖几具棺材问也不是不行,我是个生意人,能做买卖什么都可以问,要不你们买具棺材纸人儿也行,我店里的纸人可漂亮了aquot aquot走吧。aquot司淮踏进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转身拽着吾念便走,aquot再去找别家就是,这凤棉城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卖棺材的。aquot aquot诶公子说错了,这凤棉城还真只有我白家做这个生意,你在我这儿问不到,去其他地方也一样。aquot店掌柜在后头拉长了脖子,慢悠悠叫住他们。 aquot凤棉城东南西北各有一家棺材铺,都是我白家的,不仅棺材铺,卖香烛的、卖纸人儿的、做寿衣的,都是我们家的,去哪儿都一样。aquot aquot你们家喜欢做死人生意一手揽了一座城的白事,可真是前所未见。aquot aquot谬赞谬赞这年头活人生意不好做,卖点什么都要折本,唯独这卖给死人的东西,花再多银两,都没有人捂着钱袋不舍得掏。aquot aquot说到底还是要银子。aquot司淮从怀里摸出沉甸甸的钱袋,转手扔给吾念,狡黠一笑,道:aquot我不买棺材也不买纸人,买你的消息可否aquot 店掌柜冒着金光的视线随着钱袋子在空中划了半圈,笑着连连点了几下头,aquot可以可以,里边请。aquot 铺子里十分阴凉,十几具大小行色不一的棺材靠着墙边排开,最中间的那副从棺盖到棺底都雕满了文案,一看就是值钱货。 不过就是个装尸体的匣子,雕得再好看又如何,死了的人又看不见。 司淮偷偷瞟了一眼对纸人生了兴趣的吾念,忽而想起这和尚上辈子给他修过一座坟。 只是他没有给自己上坟的想法,所以没有去寻过那个刻着他名字的坟堆。 一个尸骨无存的人,左右不过立个衣冠冢,没准早就被那些唾骂他的人开馆顺走了,剩下一个没什么好看的土堆。 吾念回头见司淮心不在焉地出了神,正要出声叫他,边上等人大小的两个纸人儿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咧着嘴伸着手发着aquot咯咯咯aquot的笑声,摇摇晃晃地朝着他扑过去。 aquot嗬aquot吾念一声低呼连忙往后退了开去,片刻功夫已在心里将佛祖菩萨都请了一遍,随手往后探到个什么正要砸过去,就见两个凑在一起的纸人的脑袋被推开,店掌柜堆着笑的脸从中间探了出来。 aquot对不住啊,吓着了我看你们不像胆小的人,没想到被两个纸人吓着了。aquot店掌柜呵呵笑着,下巴朝旁边那两个纸人努了努,不死心道:aquot店铺新品,等人大小纸人,会动会笑,做法事的时候往灵堂上一摆,老祖宗多有面子aquot 司淮扫了一眼那两只脸蛋红扑扑的纸人,不冷不淡回道:aquot就怕被你这纸人吓去给老祖宗作伴。aquot 店掌柜没再说什么,端着一叠什么东西往柜台后走去,重重往桌上一撂,散下了一些灰尘。 aquot这是这两年白家各个店铺的出入账,两位想知道些什么aquot aquot既然整个凤棉城的白事铺子都是你们家的,那你们一定知道这两年死了多少人aquot 司淮一只手撑在柜台上,俯下身子,将一封红纸放在了桌上。 办白事的人会用红纸包些小钱给帮忙的人,图一个吉利,这个白掌柜一手握住了凤棉城的白事铺子,想必这种aquot小钱aquot收了不少,此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红纸,笑容可掬。 aquot也不是每个人死了都会装棺材里的,有些人买不起棺材,有些人不能进棺材,这哪里能说得准呢。你要问这两年卖了多少棺材,我倒是说得出来。aquot 说着,掌柜的啐了一口口水到手上,搓了两下开始翻动书页,另一只手开始拨动算盘,念念有词地叨着些什么。 aquot两位是因为昨日死的那几个人,才找来的吧说实话,这不是什么吉利的生意,和死人打交道总归瘆得慌,我本来已经打算去别处谋生了,没想到近几年生意越来越好,这才把所有的白事铺子都盘了下来。唉出来了aquot 掌柜的在桌上拍了一下,将算盘调了个方向给他们看。 aquot这两年的出账里,算上下辖乡镇,城东三十五具,城南城北加起来六十八具,城西这边比较多,卖了五十三具,也是因为这城西生意比较好,所以我这当家的在这边守铺子。aquot aquot两年死了一百多人aquot吾念拉过算盘确认了一样上边的数,aquot凤棉城有这么多人死这么多人都没人在意aquot aquot凤棉城数万人口,每年有不少人出生,自然也有不少人死,没什么奇怪的。前几年多的时候一年死了三百多个,这两年算不得多了,尤其是这半年,统共才死了四十几个人,生意不好做啊。不过也奇怪,统共才四十几个,城西就占了十七。aquot aquot前几年是什么时候aquot aquot嘶要说起来也没个准,死人死得最多的那两年,我正好瞅准这个商机揽断凤棉城的白事,离现在也有aquot店掌柜眯细了眼睛,伸出一只手开始认真掐算,aquot八、九年了。aquot aquot八、九年aquot吾念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低低叹了一声。aquot这么长的时间,找线索不是容易的事。aquot aquot那也未必。aquot司淮搭在桌上的手微微曲起,在桌案上轻轻扣着。aquot店掌柜可有见过或是听说过,那些人的死相aquot aquot公子问道点子上了。aquot店掌柜合上账本,踱到门边掩上了大门,又走到一堆棺材边上,拍了拍最边上那具看起来十分简易的木棺。 aquot这具棺材是要给昨天死的那个更夫送过去的,他和我说得上几句话,我饶了几两银子卖给嫂子。他的样子我见过,脸上带笑的,僵的吓人,不过也不是第一次见了aquot 店掌柜招了招手示意两人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阴沉沉的语调继续开口。 aquot这城里死的人啊,不论是老死的还是病死的,经常有人死了之后还挂着笑,要不是没气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古怪得很aquot aquot你既然知道有古怪,为什么不报到盛家去aquot aquot死都死了,人家家属都没说话,我一个卖棺材的多什么嘴难道叫盛家去起了棺盖,好叫人家刨我祖坟那我不是缺德吗再说了,死人年年有,真有些什么盛家早就呀莫不是真的有什么鬼怪aquot aquot阿弥陀佛aquot吾念低低念了几声,板正了神色,道:aquot能做成这种事的,已经不可能是人了。aquot 若是这桩怪事从八、九年前起就出现了,那这些年陆续死去的人里,想必有不少都是被杀害的。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 aquot难道这邪物专挑将死之人下手aquot吾念目光一沉,想出了这个可怕的猜测。 不算上那些没有置棺材的,一年死一两百人,在整个凤棉城确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除了这个说法,没有更好的解释。 司淮沉沉aquot嗯aquot了一声,目光在店掌柜身上扫了一眼,细细眯了起来,像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儿,他开口问道:aquot什么邪物能让人在梦中死亡aquot aquot梦中aquot方才店掌柜确实说起那些人看起来像在做梦。 吾念摇了摇头,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本领各异,但是这么大的本事,也不是什么小精怪能修炼出来的。 aquot这件事不能凭猜测,回去再仔细说。aquot司淮拍了拍吾念的肩头,也没去看那店掌柜,抬脚便往外走。 吾念转身对他念了两声佛号,赶紧跟了出去。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几声店掌柜骂街的声音,身形细瘦的人影操着门口的扫帚就追了过来。 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拉着吾念转进了小胡同里。 大和尚任由他拉着袖子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慢悠悠问道:aquot你给的不是银票aquot aquot当然不是,我像那种有钱没地儿花的公子哥儿吗不过我给的是更好的东西,他做多了这种死人事,难免会碰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留的东西可以保他平安。aquot aquot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万一他扔了呢aquot aquot扔不掉,会跟着他的。aquot aquotaquot这难道不是和遇见鬼一样可怕 吾念刚在心中腹诽完,巷子口便出现了两名盛家弟子,双手抱剑,一副堵人的架势。 不等他们问话,期中一名弟子先抱手行了个礼。 aquot宗主今日设下水上盛宴,寓公子让我们请两位回去。a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绝命神笔六 盛家的水上盛宴是为了欢迎东阳彦而设下的,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只是没想到东阳公子来到的时候盛宗主正好醉了酒,这才耽搁了一日。 说是盛宴,其实有几分夸大,既没有广发函贴邀请仙门百家,也没有开门布施举城同庆,不过是换了个吃饭的地儿,弄了些花里胡哨的场面。 不过听闻盛宗主下令三木原今日府门不闭,但凡在凤棉城附近的修士想要前来贺一贺,都可以入府吃顿便饭。 宴席要到日暮时分才开场,司淮早早被盛锦承叫回来,在房里呆得有些百无聊赖,索性换了衣裳出门散步。 今日三木原多了很多着其他服饰的修士,成群,想来都是在附近游猎,过来蹭一口饭吃。 虽然说不是百家盛宴,但一场迎宾宴如此排场,日后两家联姻宴请仙门百家,场面必定是空前盛大。 难怪盛锦承早早遣人去把他和吾念找回来,晚了怕是连吃饭的位置都没有了。 司淮心中暗暗腹诽两句,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往设宴的地方走去。 “诶道友留步”身后忽然有人高声叫住了他,“请问宴席往哪个方向去” 司淮疑惑地“嗯”了一声,回过身去,只觉得对方几人看着有些眼熟,问道“你们问我” “是”说话的那人顿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笑了起来,对他的几个同伴道“这不是几个月前在梅园和那和尚一起的那个修士嘛,我说怎么有些眼熟。” “还真是”另一人附和道,“不是说是个散修吗怎么是盛家的弟子失敬失敬” 司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不久前盛宗主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特意送来一件家服让他穿上,邀他坐到主席上去。 这群人想必看到这件家服误以为他是盛家的弟子了。 司淮听出了他们话里的阴阳怪调,也不多做解释,抬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转身便朝设宴处去。 没走出多远,身后便再次传来那几个修士的说话声,语调并未压低,仿佛刻意说给他听的一般。 “我说怎么这么晦气,在这里还能碰见那个和尚,还当他要饭要到这里来了,原来是有人在这里。” “诶这里是三木原,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那和尚本事不小,这个又是盛家的人,被人听见了我们岂不是成了乱嚼舌根的人,叫人笑话” “怕什么笑话也不想想一个和尚哪来的那么大本事肯定背后和人有什么勾当,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捉鬼除妖的本事,走哪里都碰上,晦气得很” 司淮走出很远的步子突然停了一下,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往前走。 很多事情最后越闹越大,都是因为后头有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添油加醋,三百年前的事,追究起来便是不知道谁传出了第一句流言蜚语。 如果没有弄错,本事不够捉不住猎物,却把吾念和尘一堵在巷子里一通教训的,应该就是这群人。 那两个和尚讲究什么德善,他司淮却不是个有仇不报的人。 秋日的天暗得早,西边铺上红霞的时候,开宴的锣鼓声便喧嚣了起来。 八百里水泽之上,一座高台稳稳落在水面上,铮铮古琴声自琴女指下流出,宛转悠扬。 十几条画舫错落有致,将那高台围了一圈,最中间一条最高最阔,一字排开了五张小几,精致的菜肴和小酒摆放在几案上,色泽诱人。 皎皎月色抚过画舫顶上的琉璃瓦,渡了一层银白色到水面上,琴声止下后的余音尚未散尽,便听到几声巨大的轰鸣声在前方响起,几缕红光自远方的水面蹿起,在高空中炸成了绚烂的焰火。 宾客们纷纷从席间起身趴到了栏杆上极目远眺,还没有看尽五光十色的璀璨烟华,另一头的高台上又敲起了震天的鼓声,几个身披薄纱的舞娘从巨大的屏风后绕了出来,赤着脚跳起了舞。 “诸位”盛老宗主起身走到船边,对着四周宾客遥举手中的酒杯,朗声道“今日是为我这未来女婿备下的接风宴,承蒙诸位赏脸,我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盛宗主客气”众宾客纷纷转身回席,举起桌上小盏,遥遥回敬了一杯。 一人于席间站起,半玩笑似的问道“既然是迎未来女婿的,不知怎么不见盛少宗主” 众人听他问话,一齐将四下乱看的目光投向主画舫,盛老宗主两边的小几上只坐着盛公子和东阳公子,确实不见女子的踪影。 一直板着脸低头低头吃菜的东阳彦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空桌子,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最忌最不想见到的人并未出现那般。 盛宗主但笑不语,伸手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暗下去的高台。 赤足跳舞的舞娘不知什么时候定住了身形,柔软的身姿弯成了婀娜的姿态,仿若一朵在瑟瑟秋天里的木棉花。 红色焰火在漆黑的天幕下炸开,变作了无数细小花瓣飘零而下,落在了檐上和水中,一名身着大红纱衣的女子自高处踏空而来,踩着鼓点盛落在盛开的木棉里,俨若一捻娇艳的花蕊,婉约动人。 琴瑟萧笛一同奏响,高台上的女子翩然起舞,红袖回转裙裾飘飞,地上落下的花瓣被轻风带起,化作缕缕暗香从台上飘逸而来。 “那不是盛少宗主吗” 不知是谁最先认出了台上那人,高声喊了这么一句。 四周的声音一时嘈杂了起来,司淮小心翼翼觑了旁边画舫上安静的和尚一眼,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再抬头时,盛少宗主已经跳完了舞,踩着空中落下的花瓣跃到了主画舫上来。 盛兰初笑意盈盈回身朝着四周抱了礼,正要到盛宗主边上落座,却被他喝了一声叫住。 “你和平溪坐一桌。”他抬手指了指东阳彦旁边的空位。 “这儿摆了我的位置,我为什么要和他坐一桌”盛兰初冷哼了一声,拉了身上的薄纱。 “什么你的位置这是留给林先生的你们既有婚约在身,迟早结成伉俪,哪有小夫妻分开坐的” 最后两句话盛老宗主刻意抬高了些音调,引得旁边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宾客一阵唏嘘。 盛兰初脸颊蓦地浮了几分红晕,上来了几分恼火气,“林先生都没来,来了再搬张桌子就是了” “谁说我没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回应从画舫底下传来,众人低头看去,只见一只小船慢悠悠从两艘大画舫中间划出,正往主画舫靠来。 不多时,唤作林先生的人便从后边登上了主画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对着盛宗主弯腰抱了一礼,才笑着问盛兰初道“我可没惹着少宗主,何必对我的桌子撒火” “先生见笑了,是兰初无礼。”盛兰初赔了声不是,转身不大情愿地往东阳彦边上坐去。 后者身子僵了一下,动了动身子正要起身,被盛兰初一把按下,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坐好” 盛宗主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回头吩咐候在一旁的仆侍去取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便见几个人抬着张桌子从后头绕出来,方才在高台上跳舞的几名舞女各捧纸墨,在桌案上摆开。 “林先生的书法堪称凤棉城一绝,今天正好赶上了,不若看在我的面子写上几笔良辰美景,丽人成双,也好叫我们风雅一番” “盛宗主开口,怎好推辞”林先生笑着往盛兰初那边看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支玉色的笔,一手润水蘸墨,一手压平宣纸,笔走游龙般开始写着什么。 文人墨客有自己惯用的笔,就和修仙之人有自己惯用的佩剑一般。 司淮只觉得那支笔造得十分雅致,淡淡的玉色在月光下仿佛带了一层华光,不由得多瞧了两眼,回过神来正要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却发觉少了些什么东西。 目光所及之处,旁边画舫上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和尚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盛锦承探过头来低声问了一句。 司淮摇了摇头,想要找个借口离开,又觉得坐在主舫上贸然离席不妥当,心不在焉地环顾了一圈,忽然发现吾念方才坐的位置的旁边,正好是不久前遇到的那几个散修。 主画舫这边在作诗写字,其他船上的人是看不到的,可尽管这样还是有不少人靠在了围栏边上伸长脖子瞧热闹,那个说话阴声怪调的修士便是其中一个。 司淮的手悄悄伸到了桌下,拇指与食指捏拢,弹出去一道劲力打在那人歪斜的腰杆上,湖面正好起了浪,船身一个歪斜便将他甩进了湖里。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众宾客一时慌乱了起来,十几条画舫上的人都被引去了目光,救人的救人看热闹的看热闹,谁也没有再注意主画舫上的动静。 吾念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下了画舫坐到了一条小船上,没有撑船的人,也没有对谈的人,只他一人捻着佛珠在上边打坐,任着小舟在湖面上顺风飘摇。 这八百里的水泽太广太阔,若是没有这十几条大画舫立在这儿,倒真像是广袤海面上无依的一粒孤舟。 司淮跃身在围栏上踏了一下,借着力道掠了下去,落到了小船上。 小船吃水浅,受了力道左右摇晃了几下才平稳了下来。 静心打坐的和尚慢慢睁眼,见到来人似乎并不意外,平和地笑了笑,问道“祁舟施主怎么下来了” “祁舟施主”司淮眉头挑了挑,凑上去了一些,才看清他脸上有些红晕,几缕淡淡的酒香藏在他身上的檀香味底下,虚虚浮浮的并不明显。 “你喝酒了” “浅酌一杯。”吾念神色认真地比了一根手指在跟前,目光澄澈,看起来倒是还清醒。 司淮伸手捏了捏眉心,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当年那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和尚,轮回里走了一遭,竟然沾起了酒肉荤腥。 “施主莫要奇怪。”吾念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个位置,轻轻叹了一声,接着往下说。 “如今的世道,真的看破了红尘之人诚心剃度修行之人已寥寥无几,更多的不过是无路可走寻一处安身之所的苦命人。人生在世,命才是最重要的,苦苦修行十数年最终都是化成白骨一具,又何必苛求自己,做个酒肉和尚也快活。不过贫僧虽然是个酒肉和尚,心中还是有佛祖和戒律的。” 司淮瞧了一眼他旁边只够塞下一个小尘一的位置,放弃了和他挨着坐的念头,索性在他前边盘腿坐下,抬头看了一眼苍茫月色,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 也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是清醒着讲述心中苦闷,他这么听着,竟觉得心中有一种出奇的宁静。 或许是因为边上这个人就是他吧,即便转世轮回再也不识,可只要在边上,就会觉得世间万物,都抵不过。 身后的动静已经渐渐小了,丝竹声重新奏起,司淮一手托腮撑在小船上,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梅园的事。你可还记得梅小姐和她的心上人是在梦中相会”吾念的眼睛里映着月色的凉光,清亮得有几分淡薄。 “记得,怎么会突然想起梅园的事” “今日那个店掌柜说那些死去还带着笑意的人,很像在做什么美梦。如果真的是和梦有关,这两桩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死在梦里是一件荒唐的事,这件事还不好说。况且那梅小姐又没有死在梦里,不见得有什么关联。” “不。”吾念斩钉截铁地出声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天夜里画卷撕裂后化成的一小块碎玉。 碧色的玉石发着淡淡的光,静静躺在那只白净的掌心里。 “这玉石两个多月都没有动静,总不会今晚亮着为和尚我照明,定然是这两件事有些什么干系。” “只是今晚亮了”司淮简要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忽而觉得那淡淡华光有几分熟悉。 后头忽然传来宾客们鼓掌喝彩声,将琴乐声盖了过去,司淮转头望了一眼,借着两条船之间留出来的缝隙,正好看见两名弟子举起林先生的大作。 司淮目光一沉,回头与吾念的视线撞在一起,低声道“那支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绝命神笔七 “不行前日才死了几个人,再动手会被发现的” 时近午夜,晚宴散去后的三木原已经渐渐静了下来,树丛与墙角夹缝处的幽暗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人近乎低吼的私语声。 “那是你自己做得不好才叫人发现,怪得了什么人他不能等,你今晚必须再给我寻来阳寿” 另一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刻意修饰过,有几分近似日暮寒鸦的嘶哑苍凉。 “你非得在这个时候逼我吗有人要杀我前日我就是取阳寿泄露了踪迹才叫人发现,这里可是三木原,千百双眼睛,我若是暴露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你威胁我”那人嘶哑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变化,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一股不易察觉的压迫和怒火。“你安安分分地为我寻来续命的阳寿,我保你受他人敬重尊崇,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你自己答应了为别人做事引来了这一身脏水,如今被人追杀,与我有何干” “可是那个人是” “我不管他是谁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都与我无关。他等不了太久,我只允你两日,若不能寻来阳寿续他的命,我就拿你的命给他续上还有”树丛的茂叶微微晃动了几下,那人动了动身形,在墙角上露出半个脑袋的影子。 “别再拿那些将死之人年的阳寿来糊弄我” 话音落下,并不等另外那人回应,墙上露出的半个虚影便凭空消失了去。 隐在树后的司淮转头和吾念觑了一眼,见他也是一副讶异的神色,眉头锁得更紧,快步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拨开带刺的密丛,却发现那里除了久积的落叶之外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两人的低语争执只是午夜的幻听,根本就不存在。 吾念快步跟了上来,见那里边空荡荡的,转身拨开另一边的树丛,尖细的刺在手背上拉出一道痕,他却没有察觉一般,顾自弯了身子钻进树丛里,片刻之后手里拿了个破纸鸢出来。 “凭空消失,这两个人是妖是鬼” 吾念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破纸鸢,随手将它挂在了树枝上。 不管是妖是鬼,显然不是他手里这纸鸢。 这角落里的地方太过偏僻,盛家晚上值夜的弟子根本不会走到这边来,若不是他们两有意避开人多的地方往这小道上走,也根本撞不上有人在后面说话,这会儿人没抓到逮着个不知道落了几年的破风筝,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 司淮叹了一口气,舒了眉间的愁苦神色,举起手里提着的小纸包,笑道“夜色深了,在这里也等不到什么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小和尚还在房里饿着呢。” 盛家为了今晚的宴席,中午并没有备饭菜,只在伙房里熬了一锅粥供弟子自取,转眼到了深夜,还在病中的小尘一准是已经饥肠辘辘。 吾念点了点头,伸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司淮却先他一步转身往前走,两只手背在身后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俨然已经将方才离奇的一幕忘到了脑后。 司淮是盛家少爷的救命恩人,住在锦被云衾的上等客房里,和吾念的简陋客舍是两个方向,可他现在走的方向却是往吾念的客房去的。 后头的和尚伸手摸了摸吹得有些发凉的光脑袋,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事太过莫名其妙,他心中的平和竟有了几分起伏,喘息声随着加快的步子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客房里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小和尚裹得严严实实,已经睡得沉了。 桌子上放了一个食篮,里边装着一个空了的碗和一碟剩下一半的点心。 司淮顺手捻起一块酥饼塞进了嘴里,将手里的小纸包放在空了的碗上。 “今晚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取人阳寿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尘一还是孩子,你得看紧一些。”按着那人的说法,将死之人的阳寿太少,想要长一些的阳寿,很可能挑一个病中的孩子下手。 “嗯。”吾念应了一声,附身将尘一胡乱弄下去的被角拉上去了一些,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转身拿过桌边一盏煤油灯,倾着蜡烛将灯芯点燃,小心护着火苗端到司淮跟前递给他,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淮施主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司淮盯着他手里的灯火,不知是不是吹了凉风之后起了酒劲,只觉得浑身燥热得有些难受,连带着脚下生了几分虚浮感,脑袋一时晕乎了一下,回过神来他已经鬼使神差地握上了吾念的手。 吾念下意识想躲,退了一步便抵上了床榻,只得站在原地任他握着,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 那只手厚实白净,带着些寒夜的温凉,手背一道被尖刺划出的白痕沁出几点红色,像冬日的雪地里落下的几瓣红梅。 淡淡的檀香味沁入鼻尖,司淮轻轻用指腹在他手背摩挲了几下,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祁舟。” 跃动的火光下,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盛着无澜水波,澄澈空灵,流转着千回百转的思绪,化作缕缕缱绻绵柔的温情。 左上眼睑正中的一点红痣仿若沁出的血珠,又像玉笔点缀的朱砂,附在那含笑的眉目下,竟是叫人移不开眼的夺目。 身后熟睡的小和尚发出一声梦中的呓语,吾念赶忙别开了停在那人脸上的视线,用力挣脱了司淮的手,低低念了好几遍清心的经文,直到心中无端的杂念都摒除,才重新看向司淮。 “施主醉酒了,错认了人。”他道。 司淮被他一挣就已经清醒了大半,心头浮上一股落寞之感,牵出一个苍白的笑,合着双手作了个礼,连连道了两声歉,也顾不上那他手上的那站油灯,转身便仓惶跑了出去。 夜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霜,司淮吹了一路的冷风,带着满身的萧寒意回到房中,倒头躺在了床上。 今晚的事情太过欠思量,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晚上的酒劲上了头,还是压在心里的思念变成了对欲望的渴求。 屋子里没有亮灯,司淮抬手覆上眼睛,却怎么也没法抹掉眼前交替出现的灵隽和吾念的身影,喘息的声音越发粗重,脑袋也却越发昏沉,最后整个人仿佛置身寒潭中一般,落向无尽的黑暗中。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司淮爬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暗暗感慨盛家的酒后劲太足。 房门不轻不重地被敲了三下,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了门外,不大像是会来找他的盛锦承。 不等他起身去开门,外头的人已经自行将房门推开,端着一盆洗脸水放到了桌上,动作轻缓地拧着沾湿了的毛巾。 司淮瞬间挺直了腰背坐在床沿边上,不敢相信跟前的人竟然是昨夜被自己“轻薄”完之后匆忙丢下的吾念,正思忖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腰背隐隐酸痛得有些厉害。 吾念拿着毛巾走到了他跟前,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了一下,落在他扶腰的手上,神色间多了几分愧疚,替他擦拭的手不由得轻了许多。 司淮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拿过毛巾自己胡乱擦了一下,才试探着开了口道“吾念大师,昨晚是我多喝了酒,无心冒犯” “吾念是谁”他伸手探了探司淮的额头,皱起了眉,“祁舟,你可是还没清醒” “祁”司淮顿住了话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看眼前的人,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里不是他昨晚睡下时的盛家的客房,跟前这个也不是吾念和尚。 他从见吾念时起那和尚就一直穿着灰色僧衣,跟前这个穿着木兰色海青的和尚是 “灵隽” “嗯。”那人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出了虚汗的脸,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的精神有些恍惚,是不是昨夜昨夜我太放纵了” “咳咳咳”司淮一口气堵在了喉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被“灵隽”一把揽进了怀里,轻柔地顺着后背。 司淮伏在那人肩上,从头到脚一阵冷意,僵硬地转动脖子细细打量起四周,才觉得这屋子的桌椅摆设都十分熟悉,恍恍惚惚地和记忆里三百年前明华寺的那间僧舍重合在了一起。 “这里是明华寺那住持大师呢” “在带弟子早课呢,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不对司淮摇了摇头,掰过他的肩膀仔细瞧着那张脸,眉目轮廓确确然是刻在他心里的面容,可偏偏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明华寺是三百年前他亲手放火烧毁的,住持大师是他一剑穿喉杀死的,灵隽是亲眼看着他死的桩桩件件,总不能是他酒醉后的一场梦。 他伸手抚上那人的脸,指下触感温热殷实,一时竟辨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昨夜我们喝了些酒”司淮试探着开了声。 “是。”灵隽念了一声佛号,反将司淮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呵了一下那冰凉的指尖。“昨夜我太过纵欲,让你受累了。” 司淮的脑仁儿一阵一阵地疼,他和灵隽确实有过欢好,却不记得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细致绵柔的过往。 “昨夜你问我愿不愿意与你厮守一生”灵隽望着他的眼睛,忽而笑了开来,道“若是你喜欢,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吧” 一辈子是太长的许诺,他从来不敢轻易许下,也从来不敢这么去问灵隽。 司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忍住想要回握他的冲动,强扯着一丝理性,涩然问道“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你的佛祖怎么办你要度化的苍生怎么办” 灵隽笑着摇了摇头,紧了紧握着的那只手,道“今天我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所有人都重要。” 司淮心底一沉,眼中腾起的几分氤氲水汽慢慢散了去,一圈极浅的青蓝色覆上了眼瞳,看得那人一阵错愕,当即放开了手往后退开。 “他不会说这样的话,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他我就是灵隽”那人依旧笑着,说出的话变得有些缥缈。 “你到底是谁”司淮目光一凛,手中已经凝起了一团青色的真气,重重往地上打去,激起一阵气浪。 “我就是他你心里的他” 面前的人被气浪卷过,变成了破碎的幻影,只留下一个“他”字在虚空里不住地回转盘旋。 四周的场景骤然起了变化,大亮的天色重新暗了下来,房中陈设仿若蜃楼幻境,一点点消散退却,重新变回了盛家的客房。 司淮半跪在床上,抬手抹了一把唇角流出的血,眼中青色未退,冷冷看向站在床脚那穿着黑斗篷的人。 那人似乎有些讶异他会从梦里醒过来,执笔的手颤了颤,泛着华光的玉笔险些从手上滑落下去。 “你的身上为什么没有寿数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大半夜的跑到我房里,还来问我是什么人”司淮伸了伸腰骨站起身来,手指转动两下,凭空现出了一把折扇,一展一转,露出扇面上的“飞花逐月”四个大字。 “想不到竟真的有梦中取人性命这种事你究竟如何取人阳寿,又将盗取的阳寿给谁” 那人用手压着唇低低笑了两声,故作玄虚道“每个人都有心中所想却又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不过是添上几笔,将这些东西画成了一场美满的梦境,让人睡过去就再也不愿意醒来的梦境。既然不愿意醒来,那要着那些阳寿又有什么用处呢” “梦终归是梦,你画得再美满,也只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影。” “你刚刚不也想沉浸在虚幻的梦里吗梦境里有太多现实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不愿意醒来,我没有逼着他们去死,是他们自己放弃了痛苦的人间。” 那人旋着指尖的玉笔,压低了兜帽,慢悠悠绕着司淮踱了一圈。 “你不该醒的,你此生追求的东西,只有在梦境里才能得到。将你的阳寿给我,我可以为你圆了此生所念。” 司淮耸了耸肩,翩翩然摇起了手里的扇子。 找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要阳寿,确实是为难他了。 司淮无视了他后边的半句话,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如果我不醒来,是不是会像那些人一样笑着在梦里死去林先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绝命神笔八 来人没想到会被司淮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沉,将手里的笔往袖袍中一藏,转身便要离开。 不等他的手碰上门栓,房门已经被外头的人一脚踹开,直将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十几名身着盛家家服的弟子拦在了门口,踢门那位对司淮点了点头道一声“失礼”,默默退到了后边让出了一条道。 司淮慢慢行到桌边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回头便见盛老宗主领着盛兰初和盛锦承一同走了进来,后脚还跟着个东阳公子和吾念和尚。 盛宗主立在那人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只手举起又放下,终究还是没敢揭去兜帽看到底下藏着的那张脸。 “我与你深交十载,将我唯一的儿子交到你手下教导,却从来没想过你会做出这种杀人嗜血的事情” “呵呵呵呵呵”那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看了一眼亮着的烛火,自行伸手掀下了兜帽,森冷阴鸷的目光落在后头的吾念身上,稍稍错愣了一下,道“是你这和尚引来的人” 吾念并不答话,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司淮,合着双手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便是没有他,你今晚也走不了了,林先生。”盛锦承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掺了许多杂乱的思绪,死死地将他想要转身跑走的步子压在了这里。 那是从他识字起就拜识的启蒙先生,教了他无数为人处世之道,叫他如何将他和那个杀人的魔头并在一起 “今晚的一场接风宴,难道就是要等我”林先生逡巡过周围的人的脸色,证实了心中猜想。 若是刻意差人将他请来,他自然会起疑心,可这场宴会是为了远道而来的东阳公子设下的,盛老宗主请他这个多年挚友来看一看他的未来姑爷,自然是没有推辞的道理。 “不过短短两日,你们怎么知道事情是我做下的又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在这里动手” “一个和尚都能查到的事情,我三木原的弟子自然也能查到。”盛兰初双手抱胸倚在桌边,语气清冷,有些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些年凤棉城西死的人比其他片区都多,林先生你恰好住在城西。追溯起来,这种死后面带笑意的死法出现在凤棉城的时间,大抵是十年前,而林先生你又正好是十年前来到凤棉的。前几日出事的时候除了这和尚就只有你在那儿,你说巧不巧” 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吾念和尚杵在一旁默诵着经文,仿佛刚才被提到的人不是他一般。 盛兰初顾自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却没有喝下去,精致的茶盏握在指尖,没泡开的茶叶在茶水里打着旋儿,叫她出了会儿神。 “这和尚跑过来跟我说事情是先生你做的,我不相信,先生你并非修习之人,凭手里一支笔能杀得了什么人可是细想之下,又不能完全将先生的嫌疑撇出去。他说在树丛后听到了两人在说话,猜想今夜会有人动手,我们一直防在小和尚那儿,没想到先生你挑了个年轻男子。” 司淮看向隔了几个人的吾念,不动声色地继续摇着扇子,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在他房中的“轻薄”事迹。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找的盛兰初又是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 这些疑惑现在都不是问的时候,盛老宗主在一旁坐了下来,挥手屏退了围在门口的盛家弟子们,看了看旁边的盛锦承,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行允,我惯来信你的话,可如今事实如此,你总该对我交代一句。到底为什么,你会做这些事” 林先生没想到临到此时盛宗主当他是挚友,唤他一声字,喉间滚了两滚,眼眶泛了一圈红,艰难而又决绝地道“因为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活命只有这样才能不用像街边的狗那样对人摇尾乞怜” 尘一小和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醒的,端来了一炉炭火,在桌边慢慢烹起了茶。 火星传来微弱的“噼啪”声响,林先生转头看了一眼炉子里冒了泡的水,低低地开了声。 “我本名唤作林应,家住永川城,父亲是永川城主跟前的谋士,足智过人颇受赞誉。可我母亲却只是一个勾栏女子,一夜情欢之后,被父亲派人赎了出来送到了永川城最远的村庄,只留下了十两银子。七岁以前,我一直在村子里和母亲相依为命。” 七岁那年,林家来了十几个人,驾着一辆很大的马车,将他接了回去。 年幼的林应并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得知他的存在,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没有将母亲一起接走,只在心里记下母亲对他的叮嘱,到林家规规矩矩地当个小少爷。 可这却是他人生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日子的开始。 林家将他这个见不得人的肮脏私生子接回家里,并不是因为胸腔里的那颗良心有了发现,而是因为林家的嫡少爷患了难治之疾,需要一个与他有相同骨血的人做药引,而林父在永川城位高权重,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做成药引子弄得一身病痛。 小林应并不知道要怎么当好一个药引子救哥哥的性命,只是每隔三个月就乖乖地让人割开手腕取走一碗血。 他以为自己规规矩矩的就可以在林家当一个庶出小少爷,可终究是下作的勾栏妓子生出来的孩子,即便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也是一个下贱的人,连最下等的仆役都不如。 父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大夫人瞧他碍眼三天两头刁难,家中下人看他不受待见人人都敢欺他一头,做得少苦累差事,吃的是冷饭生菜,睡的是畜生窝棚,也就只有那个喝着自己的血的哥哥偶尔想起了这么一个弟弟,会给他送来些不敢奢求的东西。 三月一碗血,除了每次放完血后会给他吃几天补血的药膳之外,其余的每一日都像在地狱里过着,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年。 十年时间,兄长终于除掉了病根,成了个能文能武品貌出众的佳公子,而林应却因为常年取血又得不到好的照料,变成了一个一身病痛的病秧子。 那一年的冬日,林应病得十分严重,夜里咳得严重了能吐出几口血来,下人们怕惹主子们恼怒都不敢替他寻大夫,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到了父亲跟前去,没想到他那父亲怕他死在府上会遭晦气似的,当即叫人把他扔出了林家。 人在面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时候都是冷血的,林应流落街头挨尽了白眼,可那一口气吊着总也死不去,一路辗转飘零回到了幼时生活的小村子,可当年那间茅草屋早就已经荒废了许多年。 细问之下才知道他被林家接走后的第三年,母亲便一病不起,她曾拖着病躯去林家找过他,却被人赶瘟神似的轰了出来,最后带着遗憾死去,被几个好心的邻里帮忙埋进了荒山。 林应带着一把刀去到了母亲坟前,靠在石碑前想要自绝于世,那一刀在腕上割得极深,可他却没死成。 非但没死成,他还在那个昏昏沉沉的梦里破天荒地见到了母亲,母亲的手指着身后的土坟堆,反复地叮嘱着“神笔”“梦境”和“寿命”。 醒来后林应掘开了坟墓,竟然真的在里边找出了一支玉笔,笔身沾了些老旧的灰尘,白色的笔尖却干净得出奇。 他小时候确实听母亲说过家里有一支祖传的神笔,可以在别人的梦境里偷走阳寿续自己的命,可既然有这样一件东西,她自己为什么还会死祖上的一辈辈又为什么不用这支笔续着自己的命 这件事林应后来才知道,偷走别人十年寿命,放到自己身上只有五年,用的次数越多,加的寿数越少,想要一直活下去,便要一直杀人,从开始的十年八年杀一个人,到后来一年杀几个人,手上沾的是洗不干净的血债,这样活着其实比死了还要痛苦。 但那时候的林应只是想活下去。 不光活下去,他还要让曾经欺负他、看不起他的人通通得到报应。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那个把我生出来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的父亲,我将他困在他的春秋大梦里,取走了他的阳寿加在我自己身上。”林先生接过一杯热茶,轻声道了句谢,偏执阴鸷的眼神看了一眼旁边抿唇不语的盛锦承,稍稍和缓了一些。 “还有大夫人,还有那些把我当狗一样看的下人,我一个都没放过,唯独没有碰那个关切过我的哥哥。这是当年永川城一场离奇的大案,林家上下死剩了一个人,可是那些人没有中毒,也没有伤口,城主下令追查了五年之久,连附近的仙门都惊动了,最后只当是邪物作祟,不了了之。” 而他林应则换了个名字,藏到了凤棉城。 没有人会知道林家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就像没有人会知道林家还有这么一个私生子一样。 “阿弥陀佛”吾念发出一声悲悯的叹声,沉沉的目光落在林应身上,语气带了几分诘责,“你杀林家的人是因为他们不曾善待你,可这些年被你杀害的人难道也对你冷眼相待你因为兄长对你的一点点好放过了他,可你这些年杀的千百条人命,他们何其无辜” 林应嗫嚅了一下,盯着茶杯里漂浮的叶子,忽然笑得有些诡谲。 “他们确实无辜,可谁叫这些人倒霉碰上了我你们不是好奇为什么死得都是些非老即病的将死之人吗当年我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救我,凭什么他们就能活着我看着他们死,心里痛快” “你胡说”盛锦承高声打断他,不见了往日的谦和温煦,逼问道“如果你是为了看那些人寻生无门心里痛快,那为什么今晚你会对祁舟兄动手你今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想杀人,而是因为有人要你杀人先生,那个人是谁” 林应没想到他一手教出来的温润少年会这样逼问自己,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 不等他回答,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在外头响起,窗外几条黑影一闪而过,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射进来几支短箭,正正射穿了林先生的后背。 偷袭者仿佛怕他死不透一般,赶在盛家弟子围上来之前又放了一发箭,随即响起了两声短哨。 利箭夹着风声捅破了窗户纸,盛兰初眼明手快一把按下了东阳彦,箭矢擦着他的头顶过去,直指向吾念的面门。 司淮整颗黄土糊成的心都跳停了,不假思索地挡到了吾念跟前,锋利的箭矢破开衣服刺进左胸,身后的那人惊呼了一声,张开双臂将自己接进了怀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绝命神笔九 外头阳光明媚,开始掉叶子的树梢上停着两只鸟,叫声清丽婉转,和此时司淮的心情一样好。 司某人一手拿着无聊打趣的话折子,一手托腮撑在床头上,饶有兴趣地盯着不远处替他缝补破洞衣裳的吾念。 “大师真是心灵手巧。”司淮由衷赞了一句,在心里默默补上后半句手工活比上一世进步许多。 吾念太过专注手里的活计没有听见他的话,倒是一旁给他削果子的小和尚摇头晃脑地出了声。 “出家人万事靠自己,这种事做多了自然熟能生巧。喏果子。”尘一将削干净皮的果子递到他跟前,眼里亮着一团光,蹲到了他跟前,八卦兮兮地问道“施主昨晚怎么会替我师叔挡箭那箭头比我的拇指都粗,扎在身上一定很疼” 那头的吾念侧耳朵的神态落在了司淮眼里,他面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尘一的小光头,道“本性使然罢了,如果那箭是朝着你去的,我也会挡的,你师叔也会替你挡的。” “他才不会呢,他会一掌把我推开”尘一放低了声音,转头朝吾念那边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司淮看了一眼重新专注回缝补的吾念,心里有一股无奈的失落。 本性使然是真,但恐怕也只有对他会有这种本性,哪怕知道他自己会躲开,也扑过去挡的本性。 吾念大抵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继昨夜候着他入睡之后,今天一大早又带着尘一到他房里来,非得照顾他洗漱吃喝,还要替他把昨夜穿了洞的衣裳缝好。 司淮争不过他,只好任他把衣服扯过去缝,看着那件被他拽在膝上飞针走线的黑色外袍,司淮觉得身体里那个叫良心的地方有点痛。 他这具身子虽然用久了有了白骨肉躯的感觉,说到底还是一具用泥巴塑成的躯壳,只要不是什么高阶的灵器伤及附体的元神,在他这泥身子上穿万把个窟窿也不是什么大事。 昨夜中的那支箭矢就只是一支普通的箭,那群人来势汹汹只是为了杀一个林应而已,而林应并非仙门修士,动起手来不必大费周章,毕竟在三木原动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会在盛家面前暴露。 是以司淮虽然被那带勾刺的箭头扎得翻出了血肉,可他很有出息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本想等人走后草草处理一下愈合了那道伤口,可看到吾念焦急万分留下来照顾自己的模样,忽而起了坏念头,干脆生生拉深了那道口子,褪下上身衣物让他细细包扎伤口。 盛锦承的身影从窗前绕过,转眼到了房门口,做模样地在门上敲了两下,看到吾念和尘一露出了些许讶异的神色,随即举起手里的酒坛子晃了晃,笑道“新得一坛好酒,想邀祁舟兄同饮,不知道两位师父也在。” 尘一一改方才的姿态,慌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胡乱朝他点了两下头算作招呼。 司淮瞥了一眼小和尚匆匆忙忙收拾地上果皮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先前对着那些修士还能口齿伶俐,没想到对上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就横不起来了。 他拿起床头的外衫披上正要起身,吾念已经走到他跟前一把把他又按了下来。 “淮施主身上有伤,应忌酒。” 盛锦承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拍了拍脑袋露出一个羞愧的笑,“我给忘了,实在对不住。既然这样,祁舟兄好好养伤,缺什么和府上的人说一声就是,我们改日再痛饮谋醉。” 司淮抬头看了盛锦承一眼,正好看见他转身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几分涩然。 林应来凤棉十年,便当了他十年的私教先生,他先前提起那个博学大义的林先生时有多敬重,想必这会儿心里就有多难受,提着酒上这儿来找他,多半是想同一个外人诉诉心里的苦味。 “等等”司淮开声叫住了他,拨开了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修行之人身子骨哪有那么娇弱,稍行调息就没什么大碍。早上一碗清粥下肚,嘴里淡到现在都没味儿,正好有点馋了,有些肉食更好。” “诶”吾念挡到两人跟前,看看司淮,又看看盛锦承,露出一个为难又有些讨好的笑,问道“贫僧可以一起去么” “师叔”后头的尘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拍额头背过了身去,十足的没眼看。 “呃自然可以。”盛锦承愣了会儿,把手上的酒提高了些,不确定地问道“大师你也喝酒啊” “阿弥陀佛,说来惭愧,贫僧是个酒肉和尚。”吾念伸手接过酒坛子,宝贝儿似的捧在手里,回身去寻喝酒杯子。 司淮耸了耸肩,拢紧身上的衣服跟在他后头,随口问道“上回见面清茶淡饭,倒不知道大师是个食酒肉的。” 说起来,上一世的灵隽也曾在他的荼毒下沾过酒水荤腥,难不成觉得尝过之后觉得太好,这辈子投生成了个酒肉和尚 “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二次见面自然不该再遮掩隐瞒。”吾念说话间已经用茶杯倒满了一杯酒,在鼻尖嗅了一口,喜道“酒味香醇,是佳品,二位快来” “”那句话是这么用的么 盛锦承轻笑一下,正要出门去叫两个仆侍送些吃食过来,便迎上了一个门生,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默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对两人道“林先生醒了” 盛家医师医术了得不是一句空话,林应被穿透了整个肩膀,失了太多的血,一时半会儿应该清醒不过来,没想到这会儿已经可以醒着说话。 几人赶到的时候,盛老宗主和盛兰初已经在屋内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后者双手环胸一脸阴沉地靠在桌沿上,屋子里不见东阳彦的身影,想来是两人又吵上了。 “行允,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那些人要取你的性命”盛宗主握着林应的那只手加大了力道,颇有些有些恨铁不成钢。 林应看了一眼后头的来人,苦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确实不知那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昨夜要杀我的到底是不是他的人,要杀我的人太多了。” 他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来,大抵是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额头冒出了一层虚汗,目光变得有些幽怨,回溯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林应杀完人后四处流落了几年,像一片寻不到归处的落叶。 他虽然杀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可他依旧没什么让人看得起的。他干不了粗重的活儿,好在脑子生得随了父亲,能寻些舞文弄墨的活计,只是没有一件能做得长久罢了。 十二年前,他在一家当铺当伙计,那掌柜丢了十两银子,便认定是他偷的,将他从店里赶了出去。 寒冬腊月的,林应跪在地上拾那几文丢在地上的工钱,抬头便遇到了那个人。 那人却穿着一身黑斗篷,压得极低的兜帽下戴着一张黑色面具,整个人像是被笼在了一层黑影中,在光天白日里都看不真切。 那人不知是如何得知林家的事是他做下的,但并没有要抓他去治罪的意思,只说要和他做一笔交易。 “你为他寻阳寿,他保你受人敬重尊崇”司淮稍稍眯起眼睛,想起了昨夜听到的对话。 林应顿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继续道“是。” 他不知道那人要阳寿做什么,但比起不用被抓去治罪还能受人敬重,用别人的阳寿来交换,在当时的他看来是很值当的事。 于是当天夜里,他取走了那个当铺掌柜的阳寿给了那人,而那人亦说到做到,从那时起便有很多不知名的人从各处赶来向他求字求画,四处传他林先生是如何广学大义,慢慢垒起了他的名声。 林应本来就是一个有才识的人,有了这番名声之后,自然也有了真正敬重他的人,他便是在那个时候来到凤棉城,得盛老宗主赏识成了盛锦承的私教先生。 只是没想到,他到凤棉城不久之后,那个穿黑斗篷的人竟又找上了他,前后不到两年多的时间,除非被加了阳寿的人自己想死,否则也不可能耗得这样快。 林应受那人要挟,只得在城中寻个患病的人,取了阳寿给他,只是万没想到这种事有第二次,便有第三第四次。 那人几乎隔一段时日就会来找他,大抵是八、九年前的时候,出现得尤其频繁,他几乎每天都在杀人,后来又渐渐少了些,大抵个把月来一回,直至最近三两天便会来一趟。 神笔的阳寿加在同一个人身上太多次,寿数也会变得越来越短,他估摸着那人一直吊着的一条命,想必快要没了。 虽说城中并非所有人的死都和他有关,可大半都是在他编制的梦里结束了性命,为了方便给那人寻阳寿,他和城中许多药铺医馆都有交情,一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气,每天梦里都是像自己索命的冤魂。 他不想再做这样的事,可那人不会放过他,他不想身败名裂死无全尸,便只有继续打活人的主意。 “所以那日你杀了更夫和另外两个人,一下取走了三条人命”司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应,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多尊贵的一条命值得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吊着。 “我只是要那更夫的命,另外两个人是他们要杀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弄晕了他们,连他们一起杀了” “他们又是谁的人”昨夜听到的对话里,林应是因为替别人做事才引了杀祸。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要我办事的是那人的弟弟,他让我为一对男女连着画了几场梦。” 司淮眉头蹙起,转头看向吾念,对方与他戒了一下视线,开声问道“那姑娘可是桐庐梅园的小姐” 林应认真想了一会儿,答道“好像是个姓梅的,你认识” “他为什么让你画梦”吾念不答反问。 “他想要一个书生的画卷,但那副画卷是空白的,只有画上了画才有用处。但是听说一般的东西画上去并不长久,需得是用了十足的心思画的才能留在卷上。我也只知道这么多,替那两人画了几场梦,后边的事便与我没有关联。只是那人后来似乎失了手,大抵是怕我泄露了什么,所以派人杀我。” 吾念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身正准备离开,听到盛宗主的问话又慢了下来。 “凤棉城还有很多无故失了踪的人,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是。他若要长些的阳寿,我便不好对老病之人下手,只能挑些健壮的。尸体是那人处理的,他丢去了大荒山。” 大荒山这个地方,司淮三百年前就听过,仙门修士也不会陌生,那地儿是一处古战场,累了几世的白骨在那儿,战死之人怨念重,闹起鬼来可不是什么小事,寻常人根本不会靠近那儿,为什么丢一具尸体却要千里迢迢跑到那儿去 司淮没有听他们继续往下说,疾走几步追上吾念的步子。 两人不言不语地行了一段路,才发现盛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里出来了,孤零零地蹲在不远处的水潭子边上往水里扔着金蛋子 “有钱人家喜欢拿金子打水漂”司淮不可置信地挑了一下眉,才看见吾念皱着的眉终于舒展了一下。 “你想去大荒山”他问。 “林先生既然杀了那两个追杀他的人,那为什么其中一人身上会有那道伤口那枚十字花镖是谁留下的如果林先生没有隐瞒,那么也许只有去一趟大荒山才能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大荒山很危险” “那人也一定知道大荒山危险。”吾念打断他,“可他为什么要把尸体扔到那里去只要他有心不让人找到,扔哪里都可以。而且,另一个想要画卷的人又是谁那人也许想要的不是画卷,而是那块破碎的玉” “我跟你去。”司淮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答应过帮你找到杀你师兄的人。这些事情放在一起确实没什么眉目,如果去一趟大荒山能找到些线索,我跟你走一趟好了,你一个人带着个小和尚,太危险了。” “淮” “嘘”司淮不想再跟他周旋,潇洒一个转身准备回房去养养神,没想到早上没绑稳的发带居然松了下来,正正好落在了吾念手上。 吾念双手捧着那条发带,愣愣地与司淮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视线在他受伤的左胸前游移了几下,有些生硬地将司淮按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绕到他身后轻柔地拢起墨发。 司淮僵直地挺直了腰背一动不敢动,这场景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人替他束发的时候,那时的他一个转身,动了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