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汉代养猫》 第1章 第1章 公元前134年,河东。 时值秋日,天日渐寒冷,凉风从北方传来,树枝头垂首的黄叶簌簌落下,飘落在坚实而厚重的土地上。 但秋风再冷,也浇不灭人心头的热意,河东郡县的集市还是一派热闹景象“咩咩咩”叫的羊、“哞哞”的老牛,还有“哼哼嗯嗯“的猪。做小生意的手工业者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的人面前堆满柳条编织而成的筐,有的则推一辆小车,车上有些蒸饼类的吃食。 此番情景在文景之治后十分常见,汉高祖刘邦在位时商有贱尚令存在,还颁布了“四不准”的法律企图抑制商贾不准商贾穿绸、骑马、坐车、为官,但等到刘邦死后,这些条例很快被废止,只剩下“市井之子孙, 亦不得仕宦为吏”一条。商贾文化在西汉初年空前繁荣,市集数量增加。 河东地处内陆,虽然不如身为政治经济中心的长安繁华,但也是座不错的城市,百姓平安和乐,生活十分富足。 江观潮就很喜欢河东悠闲的气氛,一大早,他推着自己的小车从院子出来,一路上有数名女郎同他打招呼。 “江郎今日出门可早” “哎,江郎,你那豆醢切要给我留些,我昨日不过来晚了一两步,竟就买不到醢了,你那货物也太抢手了罢” 江观潮笑眯眯说“没法子,谁叫我这豆醢做得就比其他吃食更加味美。”他回应说,“二娘你要几斗,我今日先给你留上。” 喊他留豆醢的女郎人唤章二娘,听见他的话后心花怒放,立刻点头说“好好好,你等我两刻,我便来摊前寻你,给我暂先留二斗。” 江观潮“好说好说。” 除却这些询问货物的娘子之外,还有些年轻的小女郎都刻意同江观潮没话找话,路上遇见了,非要堵着人问几句“吃了没有”“喝了没有”,还有些更加大胆的直接询问江观潮年龄如何,可有婚配。 身为现代人的江观潮不得不表示,汉代的女郎和他想象中的古代人真不一样,也太奔放了 没错,别看江观潮推着小车,一副走街串巷的小商人模样,他可是实打实的穿越人士,而且他的穿越史非常惊心动魄,他可是和张骞一起从西域丝绸之路回来的男人,而且因为他的介入,张骞走了六年就从西域回来了,比历史上硬生生少了好几年 按照正常的穿古代路数,等到回来后,他怎么着也要和张骞一起回到长安,得到汉武帝赏识,混个一官半职,走上官场升级道路。 只可惜他并不是有官瘾的人,对在朝廷大展身手也兴致缺缺,从陇西入汉朝的领土之后,他就直接和张骞分道扬镳,一路往北走了。 江观潮自认为还是个很关心民生的穿越者,走之前给张骞留了一大堆竹简,竹简上详细记载了他目前想到的,对国家发展会有很大帮助的各种技术,譬如马具的制造方式、豆酱的酿造方式,还有棉花的种植方式等等等等 除此之外,他留给张骞的最宝贵的财富,则是一同穿来的生玉米棒子,他早就把晒干的玉米粒剥下来,小心存放。 汉代和现代不一样,农作物并不多,产量也不高,最高产的粟每亩产量在三石前后,折合今二百八十市斤。但是玉米,那可就不得了了,按照汉代的计算方法,就算种得再烂,都可以亩产二十石,是粟产量的六倍。 张骞和江观潮相处多年,对他很信任,听见玉米的产量,倒吸一口冷气,慎重地将一小袋金黄色的玉米粒子藏在胸口处,大有“他在玉米种子在,他不在玉米种子都要在”的意思。 把贵重物品托付良人后,江观潮就踏上了他真正感兴趣的“见证历史之旅”。 他见证历史的第一站是马邑,眼下是公元前134年,历史上有名的马邑之谋发生在公元前133年。 也就是说还有一年就要发生了。 汉武帝一生雄才大略,功绩无数,如果将他的功绩比作镶嵌在王冠上的珠宝,那么抗击匈奴绝对是冠上最耀眼璀璨的一颗明珠。 马邑之谋就是抗击匈奴这段历史的盛大开幕。 张骞手上有这年代最详细的地图,江观潮看过之后,制定了路线从陇西入国,绕过长安,进入河东地区,再从河东进入太原,向北行至匈奴边境的马邑。 离别时,张骞再三劝阻,希望江观潮同他一起入朝面见汉武帝,后者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张骞无奈之下只能给他留了不少盘缠,让其路上使用。 江观潮只用了一小部分盘缠,他将这部分钱换成了小板车、腌菜腌酱料的大缸,还有两匹矮马。 换上粗布短褐,一年轻俊俏的豆瓣酱商人,新鲜出炉了 他选择卖豆瓣酱是有原因的,从丝绸之路末端的大月氏回到陇西,这段路不可谓不长,绝大多数时间,江观潮他们的伙食只是干巴巴的饼以及粗糙的盐粒。 古人这么吃倒没什么感觉,但江观潮这个现代人是真的受不了了,他绞尽脑汁鼓捣出了豆瓣酱,好歹让面饼子有些味道。 但他没想到的是,张骞和堂邑父吃到豆瓣酱之后,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呼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醢。 醢读作hai,意思是酱,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酱就存在了,不过都是些肉酱鱼酱,只有王公贵族、殷实的人家才能吃到,江观潮有幸吃过一次,味道非常的得难以言喻。 比他的豆瓣酱差远啦 站在历史巨人肩膀上的江观潮从小小的豆瓣酱中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章二娘非常守信,一刻还没到,就带着布匹来了。 这年头的人们还习惯以物换物,除了铜钱之外,布匹、粮食都能承担“通用货币”的职责。 她说“哎,江郎,你还有多的豆醢不我思量着二斗太少,你还是给我四斗吧” 江观潮微微一笑,提起木勺说“早就准备好了。” 章二娘买到豆酱,眉开眼笑,看向江观潮的表情更好了,她无不惋惜地说“江郎何不就在我们河东留下来我们这水草丰美、气候宜人、平安和乐,是安居之地,更不肖说我们这的姑娘也长得很好。” “江郎若有意,想成家立业也很简单,你若走了,我可舍不得。” 先前就有女郎打听江观潮的年纪还有他从哪来,后者婉拒说自己喜欢云游四方,这次只在河东停留两旬就要走,真是伤了一众女郎的玻璃心。 旁边的小贩调笑说“是舍不得美姿容的江郎,还是舍不得他卖的豆醢” 章二娘作势要打那小贩。 江观潮只摆了一个上午的摊,豆瓣酱就卖得差不多了,他现在已经是河东有名的卖货郎,不少娘子还从附近郡县赶来,专门买他做得豆酱。 卖完今日份的豆瓣酱后,他就把大缸往平板车上一推,往暂时租住的院落去了。 在入郡之前他就新腌了好几缸子豆酱,江观潮把缸搁在院落中,又经过几日发酵,味道理应变得更加醇厚。 次日上午,又开了缸新的豆瓣酱,他用筷子沾了一点豆酱,便往嘴里送,想看看这缸酱能不能卖。 淡淡的咸鲜味随风弥散,农户搭建的草屋旁,有丛茂盛的杂草,风吹过,杂草丛动动,不多时,竟然从中绽放出一只猫脑袋来 这猫怕是巴基斯坦沙丘猫的祖宗,扁脸,大耳朵,毛为浅金色,眼旁两条漆黑的线,贯穿整张脸。 他先嗅嗅鼻子,空气中的豆瓣酱味让他心旷神怡,扁脸都舒展开了,猫儿恨不得伸出舌头,一品其味,但等下一秒,待他看清楚尝酱的人,却忍不住露出獠牙,出离地愤怒了。 猫主子大胆刁奴你不随张骞入长安见朕,反而躲在此地做酱,难道朕的赏识还不如区区一缸豆瓣酱吗 橘猪日记朕今天很不开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沙丘猫小炮弹似的冲进江观潮怀里,后者完全没有意识到猫主子蓬勃的怒气,见之惊喜非常“橘猪你终于来了我等好久”随后便将他瘫在地上,借日光细细打量,看他身上有无伤痕。 橘猪是江观潮云养的猫,陪他一同走过丝绸之路。 他初见这猫是在匈奴附近的沙漠,当是时,猫柔软的腹部上有一道贯穿小半腹的划痕,似是被猛兽抓出来的,江观潮见之非常不忍,将猫带在身边细细照料,待伤好后,橘猪又主动溜走,不见踪影。 江观潮看猫不见了,也没有很伤心,只是有点惋惜,他知道汉代的猫和现代的猫不同,大多没有驯化,还保留着猛兽的习性,喜欢独来独往。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治疗过一次之后,他与沙丘猫竟然结下了不解之缘。之后这猫就好像认准了他似的,或几日一次,或几月一次出现在江观潮身边,每次都带伤,伤有大有小,譬如上次江观潮仔细翻看了沙丘猫的脚爪,才发现它有一指甲折断,可看见一若影若现的小血点。 猫指甲有血线一说,若是指甲剪狠了,便会连其深处的血管一起剪破,到时则会有血簌簌流出,猫也有痛感。 就不知今日,猫又受了什么伤。 江观潮仔细翻看,见还是老毛病,此时指甲缝中连小红点都不曾有,不过有一小尖爪子劈叉,他直接伸手将劈开来的指甲屑拽出来,很敷衍了事“如此便好。” “你这猪,倒越养越娇气了。”江观潮掂量一下,毫不留情地嘲笑。 沙丘猫张牙舞爪,伸出爪子,在空中挥舞,小肉垫还时不时抵在江观潮鼻子上。 朕娇气吗朕可徒手抓野猪,一点也不娇气,要不是为了找你,朕何苦批了指甲,损害龙体 江观潮被萌得心肝颤动“饿不饿啊,等我忙完了,就给你找肉吃。”他还特意嘱咐,“不许吃酱,咸死你。” 他这猫很奇怪,江观潮以前就是爱猫之人,但凡有闲暇时光就会开视频云养猫,也会在小区中定点放猫粮。他素知猫与老虎出自同源,最喜欢吃生肉,蔬菜、咸的,除非那猫口味奇特,一般都是不吃的。 论理来说他这沙丘猫在沙漠中生活许久,应该是捕食活物的猛兽,谁知道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稻饭吃得喷香,酱舔得津津有味。 江观潮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猫 他直接把两大缸酱扛上小板车,随后手一捞,猫稳稳当当站在他的肩膀上“走吧橘猪,我们做生意去。” 河东这里的是综合性市集,在综合大市场中又有专卖柳条编织之所的柳市,贩卖牛马的牛马市等地,江观潮熟门熟路在一地落脚,立块木板,板上只有一大字“醢”,旁书小字“醢一斗,直廿。”意思就是一斗酱,值二十钱。 这个价格不高也不低,但在百姓心中的醢为肉酱,此价就很低廉,江观潮自带小马扎,见暂时无人询价也不着急,慢悠悠逗弄橘猪。 橘猪扭头不看他,态度非常高冷。 他已经在这摆了几天摊,与周围的小商贩都混熟了,左边卖蒸饼的小贩伸脑袋,一脸好奇地打量沙丘猫说“江郎,你这狸奴是从哪弄来的” 江观潮笑说“可不是我弄来的,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小商贩闻言更加惊讶,看向沙丘猫,眼带羡慕之色“可真好,狸奴是抓硕鼠一把好手,家中若有一只,就再也不怕鼠患。” “哎可惜小狸实在少了些,又大多野性难驯,不肯入家中住。” 他说“你这狸是公是母,我大父家中有只公狸,若你这只是母的,便让他俩成一对,生窝小狸” 话还没有说完,沙丘猫就出离地愤怒了,他从江观潮的肩膀上一跃而下,站在板车车头上,背部高高拱起,尾巴上的毛根根分明。 猫主子大胆你竟想让朕行、行那事 他发出一声声娇媚的猫叫声“喵喵喵喵喵” 还好江观潮看得懂猫的肢体语言,赶忙把主子抱起来安抚“恐怕不成,我家这狸也是公的,两只公的,怎能生窝小猫” 卖蒸饼的小贩十分可惜。 与旁人聊了一会儿天后,终于有人到江观潮的摊贩前询价,来的是小娘子,看此人打扮,怕是新妇,她看了看写豆醢价格的木牌说“此醢为何物所制价如此之贱。” 周围人当时就懂了,这小娘子定是外地人,才会不知豆醢为何物,要知道江郎才至河东一旬有余,却已名动各郡。 江观潮说“以豆面合之,加以盐做成,女郎可要尝尝”他说,“买回去拌饭吃也是极好。” 女郎听说是豆子做的,原来已经有点想走,这年头豆子只有贫寒人才吃,她家素来吃麦面稻米,即便是买回去也无甚用处,但是见江观潮殷勤地洗干净筷子,盛情难却之下就吃了一口。 最开始她只感觉到了一点咸味,随即,这股味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牙齿忍不住上下磨合,软糯的豆瓣被研磨开,香料与盐早就在研制的过程中充分深入豆瓣中,浓郁的豆味与咸香席卷她的口腔。 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在诠释着“鲜美”二字,津液不受控制地从舌底涌现。 这、这股味道 太好吃了吧 女郎眼前一亮“此醢味道甚是鲜美,若郎君不言,何人知其为豆所制。”随后又说,“豆醢可放多久” 江观潮“放在瓦罐中,以布蒙之,便是大半年也可放得。” 他人或许还不觉得,但会操持饭食的新妇最是知道酱的可贵之处,这年头相对其他朝代比较富庶,但生产力还是不够的,除非是贵族,桌上也就基础的饭食,菜是盐水煮煮,平淡无味,豆酱味美不说,又容易放,无论是用水稀释了做汤还是直接吃,都是一道好菜。 女郎说“先来二斗。”随后又念念不舍问道,“郎君何时出摊卖此醢” 江观潮却说“待卖完这两缸,我便会向北走。” 女郎纠结了一下,觉得要不然还是多买点吧,但不管怎么说只能存放半年啊,哎,他们这怎么无人做豆醢 江观潮仿佛能看出她在纠结什么一样,微笑说“切勿担心,想来再过些时日,此豆醢就可传遍大江南北,届时女郎说不定也会做。” 大半日才过,豆醢缸又见底,江观潮去买了点豆子私盐,想回去后再制一批新酱,好到下一个城市卖。 他准备在过两天就离开河东。 他家的沙丘猫特别乖,沿途站在江观潮肩,稳稳当当。他的眼睛提溜提溜到处转,似乎在巡视集市情况,看民生凋蔽不凋蔽。 江观潮算了下今日收获,又沿途买只鸡,准备回去杀了给橘猪吃,鸡肝鸡心鸡胸对猫都好,生吃更佳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家这猪,除非他坑蒙拐骗,下水是不愿吃的,而且还喜欢跟他抢烹得浓油赤酱的菜品,怪的要死。 沙丘猫朕才不吃脏物 他是只精贵的猫猫,必须要吃和人同等级的食物才行,要是是江观潮烹饪的就更好啦 携鸡回家时,他还絮絮叨叨和沙丘猫说话“橘猪,待做完这两缸酱之后我们就北行,在一地安定下来后,就再找些当地的老弱妇孺,传授做酱法。”他一个人特无聊,又没有人陪伴,所以有了什么打算,闲着没事干就喜欢跟猫说。 橘猪蒲扇似的大耳朵动动,转头看他。 “豆酱味道鲜美,又有盐分,做法简单,原料价格低廉,贫寒之家的百姓若食之,可减大笔开吃,也可不无盐淡吃。 “这酱要是传播开了,对百姓还是挺友好的。” 沙丘猫嗤之以鼻呵、何止百姓,朕想得比你深远多了 此酱除却民用,还可作为军粮,供给边关守将以助我打击匈奴之大计 哪里想到他才沾沾自喜给豆酱找了新用处,江观潮就看似不经意说“先头让张骞把制作方法一同带回朝廷,也不知道皇上能不能看出其妙用,哎,这物可适合当军粮了。” 沙丘猫“” 朕、朕早就想到了 他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喵了一声所以说,你这人,有能法,不仅关心百姓吃食,还会考虑边关将士,如此心怀天下,怎么就不到朕的碗里来呢 朕就需要你这种有想法的铲屎官 橘猪日记朕的铲屎官胸无大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秋,张骞归长安。 张骞归来,不仅带来了西域的农产品与技术,还有当地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等等,让汉朝人首次对西域有了直观的了解,此外,大月氏虽不愿出兵,夹击匈奴,但包括大宛国在内的诸国都表现出了想与汉朝通商的渴望。 汉武帝是名有雄心的年轻帝王,自是日日召见张骞,秉烛夜谈,听他讲述西域见闻,而后者除了尽心尽力告知自己所学之外,也忍不住夹带私货,向刘彻赞美自己在路上所遭遇的一位名士贤人。 张骞“此君乃是我得救命恩人,且不说当年身陷西域,是江郎将我带出,此后西行路上,他还拿出众多有益民生之实绩,这豆酱的酿法,便是他传给我的。” 豆酱的做法张骞一早便献上去了,然而刘彻最近公务繁忙,从头至尾疏通一番西域事耗费了颇多时间,现在才看到酱的酿法,看到之后他就招来了张骞,细问一番。 刘彻“我看这豆醢,便于运输,易于保存,又有盐拌在其中,可充作军粮。” 汉代现在的军粮构成分为三粮食、盐,还有包括蔬菜肉类在内的副食品。粮食基本上只有麦、粟、豆三种,这三种价格相对便宜,容易保存,作为大宗运输时折损比较小;盐的供应量是每人每月三升,和粮食一起发下来。 副食品就比较麻烦了,考虑到蔬菜等物难以保存,一般都是直接给副食品钱,然后让军官去市场上购买菜肉,但究竟给多少,国家却没有具体定数,往往是根据各部队剩多少军饷来决定的,比较富裕、也不克扣军饷的队伍就吃的好点,穷的又在边塞的队伍,除非是自己还能种点蔬菜,否则就是盐拌饭了。 汉武帝和张骞都知道,这种情况,现在是能维持军队的,一旦和匈奴大规模开战却万万不可,匈奴地处漠南漠北,深入腹地,哪里有买菜的市场如果一直吃盐拌饼饭,士兵可会没有怨言此时,含有盐并且味道鲜美,又造价便宜的豆酱进入他们眼帘,其作用立刻被看透了。 在与张骞谈了一会儿后,刘彻作出决定,要将豆瓣酱的做法广而告之,召集人做,先供军需,为日后的战事做准备。 既然要有大动作,豆酱做法的人自然不能少,摇曳的火光中,刘彻英俊的眉眼若影若现,他淡淡道“如此良才,我当见之。” 张骞额头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江郎啊江郎你既不愿在陛下眼前露面,何苦令我带如此多竹简进京 江观潮的竹简中,不仅记载了棉花、甘蔗这些植物农作物的用途,还有他结合了古代与现代种田技术总结出来的耕种方式,尤其是玉米粒,现在就等开春种下了。 说来也怪,讲到玉米的亩产,农官都不大相信,偏偏是刘彻,坚信异常,几乎将种子当作是圣物供奉起来。 张骞只能回答“江郎在外多年,刚归我大汉之国土,他心念故乡,想要先游历一番,周游各地,观百姓民生,再听各派先生的教诲,他先头便说要待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后,再入长安,将一身文武技艺献予陛下。” 刘彻呵呵。 那他真是好棒棒哦 元光元年,冬,马邑。 北方的风,冷得刺骨,呼啸着向人袭来,有排山倒海之势,江观潮耳边常有“呼噜呼噜”的声响,那是风刮过屋檐,狠狠撞在墙壁上引发的震动。 江观潮的运气不错,在入马邑这天没有下雪,否则真的是六出蔽空,说不定隔日还能看见“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雾凇景象。 他穿得十分保暖,头戴皮帽,身上先穿了一件厚棉袄,外面又套了一件皮衣,棉花的处理方式十分粗糙,直接窝成一团缝进布衣里,而皮草则是堂邑父弄来的。 沙丘猫的下半身陷在他的棉衣中,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江观潮“橘猪,你最近怎么来得如此之勤,我连衣服都没给你准备。” 沙丘猫你以为是我想感风寒的吗 猫主子早就发现了,自己只要一受伤,一身体不适,就会入这狸身,若是身体棒棒,便在人身里好好呆着。 马邑此地不同,靠近边界,距离匈奴王庭极近,故民风也十分彪悍,江观潮走在路上,只觉得周围无论是男女老少,都有股全民皆兵的肃杀之气,自己忽然进城,像是一头小绵羊入了狼窝,看起来分外不协调。 他准备在马邑呆很长时间,便没有落脚农家,而是在城市中心找了一谒舍,定房间落脚,等把这批货卖了,就盘下一小院,直接住进去。 谒舍就是今天的旅馆,三教九流汇聚其中,不仅外地人会汇集在此,本地商贾医工也会在这交换情报。 江观潮先把行李都放好,随后带猫到大堂要些热水吃食,此时谒舍正热闹,天南海北的商人汇聚于此地,一边大咀麦饼,一边谈明日将开的牛市羊市。 江观潮要了热茶、麦饼、还有羊腿以及肉酱,又从包袱里拿出放酸菜的小罐。橘猪闻到酸唧唧的味儿,一下子从他怀里跳出来,猫眼紧盯酸菜罐。 当事人无语地夹了一条酸菜,再把麦饼羊肉各自分割一小块,放在橘猪面前,不走寻常路的猫看都不看其他吃食,率先大嚼酸菜。 沙丘猫朕对那些寒酸的吃食不感兴趣,也就这酸菜可以稍微入眼。 咯吱咯吱咯吱 嗯,这个口感,这个味道 江观潮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猫,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你的味觉还好吗 他一边细细吃着,一边听众商贾谈天。 “明日羊市一开,还需多买些羊带回,即便带不回长安,在太原河东卖出,也可挣一半多。” “牛也如此,草原牛羊膘肥体壮,与我那地全然不同。” “非也非也,我倒是听说近日天气反常,草原上牛羊冻死不少,价格怕会高些。” “即便如此,也有利润。” “就不知明日可否成功买卖,这天寒地冻,草原上怕也很不好过,就怕匈奴人,哎” “明日开市,我却不欲前往,免得徒生祸端。” 橘猪不爽地舔舔爪子马邑乃是军事重地,驻兵众多,若匈奴还敢进犯,其狼子野心,昭昭如明日,不可不战 还有云中上谷等郡县,也需要加强边防 江观潮也开口了,他先特别上道地把没动过的好茶往那商贾旁一推,请那位大商人喝茶,随后问道“此地匈奴人常入城劫掠”他眼睛尖,找的商贾身材高大,肤色古铜,肌肤粗糙,身上又有杀伐气,与他一路所见其他马邑人类似。 此人又被众多商贾众星捧月似的围在最中间,一看就是领头羊。 北地多豪侠,往来此地商人也有点侠客气,只可惜西汉承袭秦代的饮酒制度,喝没有问题,买卖酒没有问题,但是不能聚众喝酒,“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就要交高额罚金了。 商贾在一起谈天说地,都是以茶代酒。 江观潮送上的茶是好茶,那人也领情,他先上下打量一番江观潮“你这书生,如何也入马邑” 江观潮“我并非书生,只是一界小商贾,听闻马邑富裕,便想来这做些小买卖。” 那商贾说“马邑富裕是不假,你却不应这时候来,等乍暖还寒,春日到来,只要你有尖货,来这里贩卖倒不愁卖不出好价格。但今岁气候十分古怪,不过初冬便大雪纷飞,城内外人怕是皆不好过,草原上肯定也不太平。”话说到这,已经非常直白了。 “你若愿听我一言,就先回去罢了待开春再来。” 江观潮找了个借口“但我的家当压在货物之中,若不卖完,怕是连回去的盘缠路费都没有,只能待开市卖一部分货,凑够了盘缠再做其他打算。” 在场绝大部分商人的情况都和他说得差不多,其他人听后不免唏嘘,有人直接问“你的货物为何” 江观潮“乃是豆醢与酸菜等物。” 说完他就准备让众人尝尝酸菜,那可是他的自信之作,谁知一回头。 江观潮口 “橘猪” 橘猪表现出了与他有点圆润外表完全不同的矫健,猫头直接伸入瓦罐中,咯吱咯吱咯吱的声响随之传入江观潮耳中,让他脑壳发疼。 商贾哈哈大笑道“你卖的吃食怕是味美非常,连这猫儿都爱吃。” 江观潮把贼猫的脑袋从罐子中拔、出来,也不顾他张牙舞爪喵喵喵直叫,就把沾了水的布糊到了他脸上。 猫主子朕朕的毛毛 他干爽蓬松的毛毛沾了点水,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就像是沾了墨水的毛笔尖。若是人身体,刘彻绝对不会认为有什么问题,但换成猫身之后,他全身上下每一根毛上都写满了对水的抗拒。 不爽不爽不爽,朕讨厌水 “喵呜” 江观潮迅速把猫毛揉干,对其他商人说“见笑了。”随后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全新的小罐。 是他腌的酸笋。 罐头的封布被打开,一股让人口舌生津的酸味随风飘散入众人鼻中。 “咕咚” “咕咚” 不知从何处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舌头深处,口水不受控制,一股一股如清泉般涌现出。 豪爽的北地商人也有些意动“这、这是笋” “可是用盐腌制的” “怎会,你盐腌会有酸味” 江观潮“诸位不若品尝一二” “可否” 说着可否,众人却已不由自主动了筷子,金灿灿的笋在春日最嫩的时候被采摘下,剁成丝,浸泡在小罐子中,夹出来时还水灵灵的,透着一股新鲜味。 凑近鼻端,可以闻到勾起人食欲的酸味。 商人在观赏一会后就将其塞入嘴中,最先在舌尖绽放的,是让他心神一荡的酸味,一点一点,在舌面上蔓延。 咀嚼,笋停留在最细嫩的时候,除去酸味,那股笋特有的春日清香也让他心旷神怡。 就这酸笋,他可以喝一大碗粥 商贾道“我乃马邑商人聂壹,这位郎君可否将此笋多送几罐,入我府中” 江观潮哎 马邑之谋的献策者聂壹,上来就遇到历史名人了吗 橘猪日记朕也要吃酸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穿越这件事吧,听着气派,但自己真经历了,就会发现有诸多不便穿没暖和的穿,住的屋子冬天连个土炕都没有,行在外还要被匈奴人追杀 以上这些江观潮都忍了,但身为大吃货国的人,吃上面的不便他是不能忍的,江观潮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努力丰富菜单。 他在穿越之前做过颇多职业,暴走领队当过、导游当过,在当暴走领队的时候,还和开农家乐的朋友走得很近江观潮干过的职业,堪称是多种多样。 在搞农家乐的时候,他还学过各种酱料农家菜色的制作方法。 丰富的经验让江观潮在汉朝活的如鱼得水,在入境之后也开始将藏在记忆深处的美食一一复原出来。 毫不夸张地说,在各种盐水煮的蔬菜、盐水腌的蔬菜中打转了几年后,吃到第一口酸菜,江观潮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聚集在马邑的商人们此时承受了相同的冲击。 江观潮盘算了下缸中酸菜酸笋余量说“聂翁要几升”他卖货都按照当地人的计数方式,酱以斗计,腌制好的笋与酸菜以升计。 聂壹先没说要几升,反而说“不知郎君除了酸笋,还卖其他吃食吗”他补充道,“若有其他货物,不知是否方便出售,我还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笋,想来郎君若有其他吃食味道也定不会差。” 他一开口,其他商人也蠢蠢欲动,这年头国富民强,百姓的生活也略有改善,在吃饱的成分上勉强多出了享受的成分,酸笋的味道他们是第一次吃到,酸而爽口,让人口舌生津,吃后充满了幸福感。 而且,他们这些从大江南北走来的商人都觉得好吃,其他百姓也定会被这笋的味道所折服,有的商人已经盘算着在江观潮这里买一些,等回家之后再转手出去,就这味儿,价格再翻几倍也有人买啊 江观潮说“除了笋外还有这贼猫刚才吃的酸菜,以及豆醢。”他笑道,“我的货物都放在谒舍中,若诸位愿等一会,不若让我再拿些下来,给你们尝尝。” 有人会拒绝吗当然没有 他拿着小瓦罐上楼,把瓦罐洗干净后又装了点酸菜和酱,还不忘记从缸里捞根完整的细嫩笋,塞进猫主子的嘴里。 嗷嗷待哺的沙丘猫这还差不多 江观潮非常唾弃自己对猫主子的无条件妥协,人吃的食物未必对猫就好,但考虑到自家主子以前也掉在酱缸子里过,也一直跟着他吃,应该问题不大 在他纠结的时候,橘猪把笋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豆酱与酸菜也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称赞,在得知酸菜是菘菜所做后,更是被人称别具匠心,菘菜是汉代对大白菜的称呼,在这年代也是常见食品。 有商贾发问“天寒地冻,不知菘菜可存多久”冬日蔬菜很难保存,一不小心就会冻坏,腌菜固然能够延长蔬菜的保存时间,但这种方式需要太多盐,对贫寒人家来说未免太过奢侈。 江观潮却道“这些吃食便是放上大半年也无碍的。” 商贾们听后几乎两眼放光,哪里等得到隔日开市集,直言现在就想买货,至于装吃食的陶罐,还不是现场买便可,谒舍中还能没有罐子 “郎君,豆醢与酸菜,价格几许” “都醢一斗,直二十,酸菜酸笋一升,直三十。” 好便宜的价 仅吃一顿饭的功夫,江观潮竟然就把几缸吃食全卖完了。 橘猪看此情景,见怪不怪,这已是江观潮的惯用套路,先用他所谓的“试吃装”动人心,在品尝到了其滋味,又知道可保存时间后,少有人不掏钱的,所谓好货不愁卖就指这种情况。 可以说是非常有商业头脑了。 商贾们交换了天南海北的消息,又买到了心仪的货物,纷纷告别,有的前去租住的小院,有的则是归家归谒舍,倒是先前备受重视的聂壹没有走,他对江观潮说“尔之货物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江郎可欲离开”似乎很希望江观潮早点走。 江观潮这回可推脱不掉了,他思忖着以后还少不得要和这名历史人物打交道,便说“不,现在还不准备走,我想在马邑城中置办一间小院,暂时住这。” 聂壹皱眉头,只能好心提醒“江郎可知,马邑毗邻匈奴,并不很安生,住在城内稍好些,但若是出城买卖货物,难免有风险,匈奴常南下骚扰边境,若运气差些撞上他们劫掠,命都有可能丢了。” 江观潮听他说得情真意切,话中多有提点之意,心头很是熨帖“种种事情,我已有心理准备,聂翁别看我如此,骑射功夫也不很差,想来自保是没问题的。” 聂壹看了他一眼,非常无语,想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便是健壮妇人手脚都比你粗多了,竟还说自己自保无碍。 看对面人笑眯眯的模样,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橘猪坐在桌子上,高傲地舔爪子,哪里不知道聂壹在想什么 橘猪哼,又是一被铲屎官表象所迷惑的人 把货物卖完了,有流动资金了,这时候应该做什么按照现代人朴素的土地观念,当然是买房子买房子买房子。 尤其是一线城市与超一线城市的居民,想着房价不会跌,只要有余钱,小老百姓多半是会购置房产。 江观潮本人对房产倒没什么执念,但他想着自己要在马邑起码呆一年,必须找一个舒适的落脚点,以后若橘猪再来,也有地方找他,便趁着天色未晚,兴致勃勃欲去购宅。 和现代相比,汉代的房价是很亲民的,尤其是跟人的工资比较。 1930年,汉代烽燧遗址出土了一批木简,被称为居延汉简,上面清晰地记载了汉代居延附近的房价。居延放在现代,就是内蒙古与甘肃的交界处,就算在汉代,都挺偏僻的。 居延汉简记载,有的房子“直三千”,有的“直万”,还有“丈人前所买宅耿孝所,买钱千百六。”说明当地房价差异很大,有一千六的,有三千的,有一万的。 当然,这是偏僻城市的房价,长安城大概要翻个好几倍。 那么汉代人工资多少比较低级的佣工“月值四百廿四”,一个月挣四百钱,年薪五千钱,想买个便宜房子绰绰有余。 江观潮从张骞那就拿了不少盘缠,再加上一路走一路赚钱,有了近万钱的积累,刚才三大缸吃食卖掉,又有一千钱,在马邑,他可以买一套很好很好的房子了。毕竟马邑这地方,不是很安全,房价比居延还要便宜。 他走在看房的路上,开玩笑似的对猫说“橘猪,一会儿看上哪间房就叫我,到底是要住一年的地方,得找个你我都喜欢的。” 橘猪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我喜欢雕梁画栋的宫殿,指给你你能买吗 哎,铲屎官只是白身,就算再有钱,也只能住三十方卅步啊 如果江观潮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会直接跪倒,三十方卅步折合一下就是一千八百平方米,已经超级大啦 根据爵位买房是吕后颁布的法令,白身的住宅上限是三十方卅步,但如果官至彻侯,最高面积可以达到普通老百姓的一百零五倍。 马邑城中的空宅还挺多的,许是从异常的天气中嗅到了不好的苗头,警惕心颇重的商贾早已拖家带口,向内迁移。小门小户的人家则往太原迁徙,投奔亲戚或者上门打秋风。出售的宅院,无论是富贵商人家的大宅,还是小康的一堂二室都有。 橘猪瞄见了一间勉强能入眼的瓦片屋,软绵绵地“喵”了一声,他也挺体谅人的,算了下饲主的收入,择价五千的宅邸。 江观潮有点惊讶“猪,你能屈尊在这么小的房里住”他家的沙丘猫可富贵,哪怕是两片相同手法烹制的肉,他都能拣出更好的一片,冬日寒冷给他做小衣服,他也是自选上好布料,恨不得搞匹绫罗绸缎,再请绣娘加工,哪想到住屋就如此不讲究了 橘猪“喵喵喵”还不是体谅你 江观潮好好观察五千钱的屋子,大木为梁,屋上覆瓦,庭院还挺宽敞,与周围的茅草屋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 但是 他抱着橘猪进了一有四间堂的屋子,还不住感叹“你今儿眼神是差了点,我却不能委屈你了,若就咱爷俩住还成,但难保以后有什么变故,家里再多几人来,依我看,还是选这间吧。” 此屋直八千,比先前的贵了不少。 橘猪瞪大了猫眼看江观潮,快被这出尔反尔的人给气死了你说让朕选,不算话也就罢了,竟然还说朕眼神差,把我奚落了一通 太不要脸了 橘猪日记气不过气不过恨不得给他一爪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买宅院的速度很快,住进去却要细细考量,别的且不说,先前屋主遗留下的家具,江观潮是不会用的,席、几、案、榻等大型的家具,还有锅碗瓢盆,都要他筹备。 买好宅院后,他们又回到谒舍,一人一猫坐在硬邦邦的榻上,江观潮捏着沙丘猫的小爪爪说“先在谒舍呆几日罢,等家具进屋,还要十天以上,只能委屈主子您了。” 橘猪翻了个白眼你委屈我的时间还少吗这比风餐露宿好多了,更何况,朕之风寒最迟明日也可康复,等下次来,估计能直接入住新屋。 他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还没想完,就发现胆大包天的江观潮以下犯上,不满足于捏他的小jiojio,直接叉着腋下把他抱起来,小脸不断凑近猫的饼脸,试图把鼻子拱到他脖子下面,深吸一口气。 不、不行朕不允许 小爪爪抵在了江观潮的鼻子上,奋力挣扎。 江观潮“一口一口我只吸一口” 非常卑微。 第二天早上,一人一猫睡到自然醒,北方灿烂却没什么热度的阳光穿窗而过,打在江观潮的脸上。他起身,睡眼惺忪地挠了挠头发,再低头看橘猪。 沙丘猫的睡姿十分狂放,如人一般四仰八叉地仰躺榻上,脑袋还枕在他用棉花特制的枕头上,布满浅黄色茸毛的小肚子一鼓一鼓,吐气吸气吐气吸气。 江观潮看着猫,乐得咧嘴直笑,他轻手轻脚地下榻,开始洗漱蒸早饭,洗漱完毕后则整理包裹,看要带什么去集市。 要买卖货物的商人几个小时前就动身带货物赶集了,他没什么卖货的需求,自然不着急。江观潮给自己列了一张购物清单,他要去集市买过冬的衣服,还有干粮,如果合适的话,最好能找一位匠人定家具。 这年头没有宜家类型的家具城,如果谁家要置办家具,都是找木匠打造的,江观潮想着自己要在马邑住蛮长时间,家具不做得好一点,实在是太委屈自己了。 尤其是桌子椅子,汉代人还流行盘腿坐在地上,他的韧性不是特别好,每次盘腿坐的时间长了,起身时都很费劲,像是七老八十三的老爷爷,颤颤巍巍。 因此,打一套桌椅是很必要的。 洗漱期间,肉与蒸饼的香味终于从窗外飘进屋内,沙丘猫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绕着江观潮的脚不断转悠。 沙丘猫喵,朕饿了,快将吃食速速呈上 江观潮还能不懂主子的意思立刻说“等等等等,马上就把你的肉拿回来。”说着就往谒舍外走。 谒舍的构造像是现在的农家大院,房间背面也开一扇门,从门出去就是一间用土墙围档起的小院,院墙角落,几丛枯黄色的杂草任尔东西南北风,随风飘摇。 院子里有几座土灶,专门供给在此地落脚的旅客,江观潮刚才就把甑架在灶台上蒸鸡胸肉和蒸饼。 甑的读音为曾,外形上就是一地面有孔的深腹盆,作用和现在的蒸锅类似,古人常用甑来蒸米饭和饼。除了饼之外,江观潮还用它来蒸给猫吃的肉。 养过猫的人都知道,蒸是最能保存肉内营养的烹饪方式。 他一共蒸了两块鸡胸肉,一块上刷了豆瓣酱,是给自己吃的,还有一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两块肉出锅,江观潮将它们放在一大海碗里,刚端上矮桌,就见橘猪以与他身材不符的矫健身姿,小肉弹似的跃上桌面,叼起刷了酱的肉块,平坦在桌上,大快朵颐。 江观潮我的机动 可恶,又慢了一步 为了让猫主子吃上没有调味料的健康食品,今天的他也费劲心思。 吃完饭后,江观潮牵马出门,高昂的马头上端坐着一只金灿灿的肥猫。 他身上还带着一小包裹,包裹中除了放铜币,还有把精巧的弩。昨日商贾们说的话,他都听在耳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匈奴人真的趁开市集南下劫掠,他也有自保之力。 马邑的集市设立在城外。这座城市地处边境,十分狭小,当年秦始皇为了扣击匈奴而专门建立了这座小城,其目的是为了养马助战。 比起城市,这里更像是一座军事要塞,周围只有不到三百丈,即便到西汉年间,城市也没有变得多大。 商贾们到城市外摆集市也是无奈之举,这么小的城市,根本不够他们摆摊啊 然而城市虽小,吸引来的商贾还是很多的,他们有的是远道而来购买牛羊马的大商,有的是本地的小商贩;农人、手工业者也在集市中占有一席之地,卖自己做的器具以及手工品。 出城再向前几百米,就可看见市集,眼下太阳高悬,时近中午,正是一天中集市最热闹的时候,远远看去,能瞥见牛群羊群的影子篱笆是今早围挡好的,牛羊皆被圈养在其中,温顺异常。 除却搞大宗牛羊交易的商贾外,还有各种小摊贩,小商人都席地而坐,身前地上堆满了他们的货物,有各种野兽的毛皮,有手制的器具,甚至还有推着小车贩卖蒸饼馒头的百姓远道而来的商贾用马车拉着一车一车的粮食,他们会用这些粮食,换取自己心仪的货物。 除了做买卖的商人外,集市上还不乏能见到整队整队的将士,伍长之类的军官领头骑在马上,剩下的将士大多靠步行,但偶尔也能见到十数名骑兵在市间巡逻。 江观潮看这幅军民和谐相处的神奇景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橘猪,这莫非就是军市” 橘猪翻了个白眼,心说要不然呢 高祖命设边境市集,一为军市,二为互市,眼下因匈奴年年骚扰边境,允边地各族贸易往来的互市早已关闭,只剩驻军地方开设的军市。 这种事情还要问朕,真是少见多怪 江观潮对牛羊没太大兴趣,他直接牵着马往穿区走。为方便管理,同类商品的买卖都被限在定一区域内,“ 穿区” 内有帛絮、细布、羊羔裘、鞋履等物,所有和穿有关的物品都能在这里找到。 北方冷得过分,刺骨的寒风吹在身上,即便有棉衣打底,江观潮的牙齿都忍不住咯吱咯吱打颤,为保证自己不冻出毛病来,一件厚实的羊羔裘是必须的。 他一连看了几家摊,对比做工针脚后,终于在卖羊羔裘的地摊前站定,这家的摊主是名年轻女郎,不过十六七岁的光景,她皮肤偏黑,五官却十分明艳,巴掌大的脸庞上有两道笔直的剑眉,总的来说,这女郎身上洋溢着边关特有的野性美感,此时此刻她手上正在把玩一小木器。 江观潮拿起一件心仪的羊羔裘说“敢问女郎,这裘卖多少钱” 女郎瞅一眼说“一百五十钱。”她想想又说,“你要有好皮子,也可以拿来给我做衣裳,收五十钱。” 价格与之前几家差不多,但她买的羊羔裘皮毛质量却要略高上一筹,而且还能定制服务江观潮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得没边了,利落把铜钱给了摊主。 做成一笔生意,女郎的面色稍霁。 江观潮又说“除却给人做衣裳,不知女郎能否给狸儿制衣。”他说着就抱起了坐在马头吉祥物似的橘猪,“我这狸是从其他地方带来的,我恐马邑风大,冬日极寒,他不适应此地的气候,想要做几件小衣服给他穿穿。” 橘猪听见江观潮信口开河,都要气死了你说朕冷朕怎么可能觉得冷朕可是穿越沙漠而来的喵,你知道沙漠晚上有多冷吧反正绝对不比北地更炎热 他一边“喵喵喵喵喵”,一边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江观潮熟练地把他往怀里一揣,任凭他在自己的怀中扭动。 卖羊羔裘的女郎也是宠辱不惊的人物,她只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了江观潮几眼就说“给狸奴做衣,倒也没什么问题。” 她说“这狸如此小只,用制人衣剩下的边角料就行,做成之后你给我十个铜钱就可,如何” 江观潮道“行”说着就先留下五个铜钱当作定金。 女郎说“我姓陆名鲁班,住在陆家寨,郎君要是不急,等下次开市来此地拿衣服,要是等的急,两日后到陆家寨寻我也行。” 江观潮自然是满口答应。 买到了满意的衣服后,他开始往器用区走,谁知道橘猪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猫叫声。 “喵” 这声音好像警笛,划破了马邑边境寂寥的长空,牵着的马儿开始躁动不安,不远处牛羊交易区还传来了阵阵动物的叫声,羊与牛的哀叫声中还夹杂着马的嘶鸣。 “狼烟” “看天上” 江观潮猛地抬头,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然而在湛蓝的天空中,却突兀地涂抹上了黑色的长烟。 “匈奴来袭,速速进城” 橘猪日记朕有好多漂亮的小衣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集市上的人分成了两批,一批收拾收拾行囊,带上最重要的家什往马邑城中撤退,另一批翻身上马,跟在巡逻的将士后面,准备去干死那些匈奴人。 汉代尚武之风浓重,尤其在边关地区,人人皆兵。 “匈奴贼子,竟然闯我军市” “走,抄家伙,干死他们” “我乃陆家寨陆磷,可有义士同我一起击贼” “一起一起” 年轻的男人们自然不用说,就算是健壮妇人妙龄少女也统统上马,他们的武器还是比较统一的,一近程一远程,腰上插着青铜剑,再不济再不济,都背上背弓箭,手中持弩。 江观潮也不含糊,直接把背弓得高高,已经摆出备战姿势的橘猪按在马鞍前的凹陷处,然后找了根牛皮绳,把他五花大绑固定在马上,精贵的橘猪也不挣扎,任凭他固定。 要被马甩下来,凭他的小短腿,可跟不上江观潮。 “好了”江观潮翻身上马,拽紧缰绳,猛地一夹马腹,矮马同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 江观潮是个现代人,在现代社会,匈奴人早就绝种不知道多少年了,对他来说,马上的游牧民族就是书上的词汇,你让他痛恨匈奴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等他真正在汉代转一圈,却发现想要不恨匈奴人,真是太难太难,他们像是趋势奴隶一样地奴役汉人,像是屠宰猪羊一样得虐杀我们的同胞。 要是能接受这些,并且对匈奴人保持友好,那江观潮就是圣人了。 他没有随大流往市集门口堵,反而根据橘猪喵喵声的指引,往角落里跑。 集市周围也是有基础防御工程的,一堵矮垣圈住了市,矮墙外将士们挖了深深的堑沟,防止马闯入其中,又再最外围插上了尖锐的篱笆做墙,商贾想要出入市集,都要从有官兵把手的门走,验证完身份,才能放行。 这些工程,想要拖住匈奴人一段时间绝对够了,但也不排除狡猾的骑兵队伍绕过正门,花大力气在墙上开洞,因为无法预计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杀出来的,这些防不胜防的骑兵,往往是匈奴人中对百姓杀伤力最大的一群人。 但他们想要瞒住江观潮却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可不是一个人,有橘猪与他一起战斗 只要是养过猫的人都知道,猫的听力和人的听力不是同一纬度上的,他们对高频率音尤为敏感,对声音的分辨能力和定位功能也比人强,甚至能够区分20米以外相隔1米远的两种不同声音。 江观潮相信,若匈奴人准备突入,定会发出不同的声响,寻常猫就算是捕捉到了,也不能传达给他,但是他们家的橘猪,生来智商就极高,可以给他帮助。 “橘猪,听听看匈奴人在哪里。” 沙丘猫喵了一声,闭上眼睛这还用你说,朕早就在听了 沙丘猫的耳朵比寻常猫还要大不少,像是两把竖立的小蒲扇。刘彻在猫身体中呆了这么久,一入猫身,思想动作也会受到身体的限制,趋向于猫,但正因此,他也能充分发挥猫的能力。 无数杂乱的声音呈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将这些声音具现化为丝线,有的丝线是金属色的,有的是红色的。 忽然,一条与众不同的白色丝线猛地从他脑海中蹿出来,笔直地指向某个方向。 “喵喵”两声粘连在一起的急促猫叫。 江观潮想两道短声,是在两点钟方向 “是丑时方向” “喵喵” “好嘞” 马头调转,向那方向飞奔而去,他对橘猪的判断信任异常,一人一猫在经历了长期磨合后,终于找到了战场上的相处之道。 江观潮非常具有目的性的奔跑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几名出生马邑的大汉从他身后经过,看见前方一骑绝尘的身影,都十分迷惑。 “他是往市门方向去了” “前面可没有市门。” “那是马邑城” “我们不才从城方向来的我看你是找不着北了” “不管怎么样,跟上看看吧,或许那郎君有什么发现,总不能让人单枪匹冲出去。” 江观潮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身后竟然缀了一二三四五几名壮士。 “喵喵” 又是两声急促的猫叫,他悬崖勒马,向四下打量寻找掩体。 集市里多的是商人遗留下来下来的车架,他找了个颜色重的,驾马藏在车后,弩机四下探索,寻找匈奴人。 “喵喵喵”猫叫声放轻不少,江观潮偏移角度,三点钟方向。 时间刚刚好,并不是很坚固的土墙碎了一个口,匈奴骑兵鱼贯而入。 江观潮的弩机上架着他自制的瞄准仪望山,他找准角度,开始疯狂放冷箭。 说着很不光明磊落,但瘦胳膊瘦腿又弱小可怜无助的江观潮表示,他不适合和匈奴人硬杠,敌在明我在暗的偷袭才是正理。 进来的是一支小队,共有五人,墙上开的口子很小,只够他们一个人一个人鱼贯而入,江观潮很有耐心,等到第三人进墙才开始放箭。 他的弩比北地百姓常用的弩机还要高级些,主干都有铁包裹,更加重要的是,上面装载了精度很高的瞄准仪器望山。 “嗖嗖嗖”三箭下去,根根正中红心,剩下两名匈奴人并不恋战,见势不对,当时就要跑。 哪里知道他们还没有调转马头,箭雨就纷至沓来,钉在马头马身甚至人身上。 江观潮之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中气十足的男子喊声撞入他的耳中“贼子修要逃跑” 他抬头看向领头很有张飞风范的大胡子,心头猛然生出对边关人的敬畏真莽啊 市墙上有个缺口不能不管,在干倒最后两个匈奴人后,张飞连同几个大汉左顾右盼,终于发现躲在掩体背后的江观潮,江观潮对他们招招手,几人恍然大悟,也找到一地藏着守株待兔。 他们运气不错,还真守到了一两名落单的匈奴人。 匈奴劫掠搞得都是闪电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守市的官兵归来,清点伤亡人数,江观潮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百夫长统计人数,就听了一耳朵,大概知道死伤人并不是很多。 匈奴人平时不会劫掠防守严密的市集,而是选择扫荡周围村落,这次行动和草原上异常的天气有关,冬天忽然降温,冻死了大量牛羊,他们只能铤而走险,打劫集市。 江观潮站了一会儿后就牵马离开,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他思考的内容非常现实,就是如何通过改良装备提高汉骑兵的战力。 他的运气非常好,在橘猪的帮助下可以在草丛里当个老阴比,暗戳戳射人,但其他人是没有这条件啊,正面硬扛才是常态。 正面扛,硬件拼装备,还有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更勇猛谁会赢。 装备上还是很有可搞之处的,汉代是骑兵的天下,除却马种,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马具。 江观潮抬头,看见坐在马头上的沙丘猫说“橘猪,你说你那马鞍做得怎么样” 猫主子一边舔爪爪一边想虽然用牛皮绳把朕绑在马鞍上,委实大逆不道,但就设计来说,鞍还勉勉强强。 “我看了一下,无论是匈奴人的骑兵,还是我们汉人,骑马都只靠马嚼子和缰绳,有手在的时候还好,一点要张弓射箭,没办法用手拿缰绳,不就很容易因为重心不稳而翻车”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很对“但有马鞍就不一样了,脚踩在马镫子上,用很少的力就能稳住上半身,这样就连射箭的精准度都能提高。” 猫主子对啊,所以朕已经让张骞根据你画的图纸,试做马鞍了,是不是非常厉害,非常未雨绸缪 橘猪日记呵,还有哪只狸奴比朕更机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公元前134年,十二月,长乐宫中紧绷两日的气氛终于松弛。 亥时,榻上终于传来年轻帝王并不喑哑的吩咐声“秋鸣,助我更衣。” 这一声,终于让提心吊胆一日半有余的宫人略松一口气,他们终于不用为了刘彻的身体而担忧。 内侍秋鸣低眉顺眼地说了声“是”,随后轻手轻脚,帮刘彻换上合适的衣服。 亥时,也就是现代的晚上九点,对早睡的古人来说已是深夜,但是皇帝要起床,他们这些做内侍的,自然不可忤逆。 秋鸣已经帮刘彻更了几年衣,动作不可谓不轻柔,但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刘彻神采奕奕,充满年轻人朝气的脸庞时候,心中还是感叹他们陛下,身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刘彻的身体状况一直是个谜,多少太医看了都束手无策。 说他身体好,那是真的好,终南山游猎时,可徒手擒野猪,与熊搏斗,若体格不健壮,绝不能行此事。 但你说他身体很好,又怎会因小风寒昏睡不醒 更衣结束,年轻的天子神采奕奕。 他长得很俊,剑眉星目,五官深刻,身材高大精壮,与他对视,眼中熠熠生辉,似有星月相伴,又似有蓬勃的火焰,熊熊燃烧。 是少有的美男子。 刘彻说“马具造得如何” 清醒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进度。 在张骞带来的一众技术中,他第一个看重也是最先投入研制的就是马鞍与马掌。 马,或者说骑兵,是跨时代的产物,骑兵的出现改变了过去以步战与车战为主的战争方式。有了快速机动的骑兵后,过去不起眼的游牧民族开始渐渐崛起,四处劫掠。 现在也依旧如此,高大的匈奴马、精湛的骑术为匈奴人的骚扰行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汉人的马匹不如他们的马,想要防御住匈奴人,只有靠弓、弩。 但是弓、弩又有些问题,准度不行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在使用这种武器时,骑手必须双手悬空,上半身没有任何依托地立在马上,若马受了什么刺激,直接把骑手晃下马都很正常。 简直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秋鸣其实不知道刘彻具体打造了什么马具,他也不必要知道,看着兴冲冲的年轻帝王,他微微低头,恭顺说“今早,太中大夫送来马具。” 太中大夫是张骞,他出使西域回来后刘彻给他升官了。 这个官不算大也不算小,汉代中央实行的是三公九卿制,九卿指的是包括太常、光禄勋、卫尉在内的九个机构,太中大夫隶属光禄勋。 光禄勋的地位超然,皇帝的智囊班子就从中搭建起来的,这机构理论上主管宫廷内的警卫事务,实际上,权利远不止如此。 张骞在被封了太中大夫后,宾客盈门,宅邸前的大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谁都知道,他已经成为了皇帝面前的红人,要飞黄腾达了。 刘彻对他也真的很信任,他拿着马鞍马掌的造图,左思右想,还是把监督制造的工作交给了张骞,后者也是被江观潮熏陶过几年的人,更是体会到了这些器物的好处,工作起来那叫一个矜矜业业,不敢不用尽全力。 等了一会儿,铁制的马具来了,已安上马具的宫廷御马也被驯马师牵来,这匹马并不是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天马,而是本土的小矮马。 他新装上鞍,脚底打掌,并没露出四肢失灵的狼狈相,反而悠闲自得地摇摆着马尾。 刘彻直接翻身上马,稳当当地坐在马鞍上,他先头无数次看江观潮骑马,已有些心得,手持缰绳,脚底扣在马镫中。 马被他操使着,绕未央宫奔跑,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是那么的轻盈,大腿不用死命用力,紧紧地夹着马腹。 人的状态是极度放松的,只需要用一小点儿力,他就能够稳住上半身,无论马是颠簸、腾跃、曲折前行,对他都没什么影响。 刘彻张嘴,发出一串无声而畅快的大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比他当猫时被死死捆绑在马头上时,舒爽了无数倍 在惊醒整座未央宫前,他及时止损,下马,即便是对秋鸣说话时都难掩心中的得意之情“明日,还需把马背上的官员汇集一堂,让他们试试这物的好处” 当年始皇帝靠马嚼子与弩将匈奴人怼得抱头鼠窜,他就不信自己也有了远胜他们的器具,就不得成功。 江观潮还没睁开眼睛,右手就在榻上到处摸索“橘猪橘猪” 没有软绵绵的、娇媚的猫叫回应他,更没有粗大的猫尾巴直接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睁开眼睛,有点失落“啊,又走了。” 他和橘猪绝对是聚少离多,如果身上没有大伤口,沙丘猫最多在他这停留两三天就跑了,简直将他这里当成了免费的医疗站。 猫主子如此冷酷无情,他这当铲屎官的除了默默接受还能怎么办,他收拾一下自己准备出门,马邑市集昨天被匈奴人冲了一下,没个十天半个月是绝对不会再开市的。他去集市,原本是为找打家具的木匠,现在集市不开,木匠却不能不找,江观潮想了一下,准备先问问谒舍老板娘,马邑人打家具都是找谁。 老板娘不过三十来岁,在古代却已是“半老徐娘”,她闺名为何,江观潮是不知道的,只听见其他人莫大娘莫大娘地喊,也一起跟着叫。 他去大堂时莫大娘正在收拾碗筷,有不少外来商贾直接在谒舍吃饭,莫大娘看见他,眼睛放光“江郎起来了蒸饼吃不“ 江观潮“不了不了,我想跟大娘你打听点儿事。” 莫大娘对他的态度特别好,江观潮猜是因为自己长得帅,还有先头送的豆瓣酱起作用了。 莫大娘“你要做家具” 江观潮“对。” 莫大娘说“我家的榻几是前些年找陆家寨的人打的,他们村寨的人很善做器具,你若无事,可以去他们村看看,只要你能想到,他们就能打出来。” 江观潮秒懂“他们村是不是能做弩机” 莫大娘“马邑方圆村寨的弩机大半出自陆家寨。” 汉代前期的皇帝十分开明,当然,这也跟百姓饱受匈奴人骚扰有关,在这段时期,国家开放了百姓拥有武器的权限,家家都可以有弓和弩。此外,武器也不仅仅是由官府工匠制造,民间匠人也可自行打制。 做弓还好,做弩绝不是简单的事,臂弓机长一寸短一毫,武器就废了,民间木匠很多,能做出一架能用弩的匠人不过了了。 江观潮“能做弩机,那工匠手艺定是顶好的。”他问了几句陆家寨在何处就准备往那里去。 陆家寨距离马邑城不远,小马蹄踏着走了半个多时辰,就能看见房屋聚集的村落。江观潮眯眼睛,能看清绕村周围尖锐的篱笆墙与坑坑洼洼的沟壑。 防御工程与集市类似,土墙还堆得更高点。 门口有村人来来往往,他们大多撇了江观潮一眼,就接着干自己的事了,江观潮想着要不要找人问问看木匠家在何处,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声音。 “啊,是你” 回头一看发现是昨天的“张飞”。 他热情地迎上来“昨日一别太过仓促,没问郎君名讳,我名聂辽,郎君可是来修缮弩机的” 聂辽江观潮试探问“聂翁壹是” 聂辽大咧咧说“正是家兄。” 江观潮都无语了,他觉得这世界真的太小了,先撞历史名人,再撞历史名人他弟弟。他说“我不是来修缮弩机的,只是来寻木匠打家具。” 聂辽说“那不是一个地方郎君随我来”说着就把江观潮引到一家前。 聂辽进屋子说了一番话,就领一名年轻女郎出来。陆鲁班看见江观潮,还挺震惊的“你来的也太早了吧,你那狸奴的斗篷我还没开始做” 昨天才定衣服今天就上门催,这得是多爱狸啊 橘猪日记朕就是如此惹人喜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江观潮与陆鲁班聊了一会儿,原来莫大娘口中的木匠是陆鲁班的阿翁,她父亲走了小半年,消息还没有传到马邑城。 陆鲁班说“江郎若不嫌弃,家中器具我一样能打得,我虽是女子,但木匠手艺得了阿翁一半真传,附近村寨的弩机很多都是我调整的。” 聂辽在旁边点头作证。 江观潮自然是不在意的,他说“除了塌之外,还望女郎能帮我打一套桌几。”说完之后就拿着小树枝子在地上比划,画出了一张简易矮桌和一张条凳。 这年头的人都席地盘腿而坐,讲究点的坐在塌或胡床上,不讲究的直接席地而坐,吃饭用的是案,案很矮小,约二三十厘米高。 陆鲁班才看一眼就说没问题,但她提出“器具的报酬可否用粮食结算粟麦或者豆子都可。”她很不好意思说,“要是可行,狸奴的小衣也用粮食结吧。” 江观潮同意了,他问说“村寨缺粮” 陆鲁班说“原来不应该很缺,但昨日市集跑了不少牛羊,剩下的牛羊换成粮食也不够一村人吃。” 边境的百姓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几个铜板,尤其他们还分外团结,总是一个村子抱团过冬,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还没有入三九,就有牛羊被冻死了,再加上匈奴人捣乱,很不好过。 从转冷开始,粮价也节节攀升,一石粟的价格从百一十上升到了百四十。 江观潮对此事意外地上心,他询问“这样的村寨,马邑城附近还有多少” 陆鲁班说“内侧的还好些,但云中道附近的还有三四个。” 之后江观潮又询问了村寨中一共有多少人口,陆鲁班虽觉得他问得很细,却也回答了。 聂辽不精通这些事,他是个武夫,听得云里来雾里去,知道江观潮和他一起回马邑城,还不知他问这些问题是为何。 聂辽知道江观潮的身份后非常惊讶“昨日大兄带回的豆醢竟然是你制的”他咂巴嘴,“那滋味,着实鲜美。” 江观潮知道聂辽是马邑当地人,聊了一会儿后提起新话题说“我还想在邑中做豆醢生意,却不知从何买便宜质量上乘的豆子,聂二郎可知该从哪买货” 他还真问对人了“豆子在城中就可买到,谒舍向右两条街中第三户是一家粮店,店主唤作马三,大兄言他家粮价极贱,常与他易货。” 这年头人还是很诚实的,尤其是聂辽,是单细胞生物,昨天一见后已经把江观潮当成了自己的朋友,介绍起来事无巨细。江观潮看了马三家的豆子,价格跟河东持平,他用手捞起一捧豆,金黄色的豆粒从指缝间流下,残余的淀粉颗粒黏在手上。 他盘算一下剩余的钱说“买豆四十石。”豆子的价格比粟还低,是所有粮食中最贱的,四十石豆不过三千多钱。 马三倒吸一口冷气,汉代一石等于现代的一百二十斤,四十石豆,搬空他大半粮仓。他连忙答应下来,并且同意找驴马帮江观潮把豆子运回新院。 时近十二月,天黑得越发早了,庭院外北风呼啸,枝头的枯树叶摇摇欲坠,谒舍大堂内三三两两聚集不少商贾。炉火烧得不是很旺,又时不时有刺骨的过堂风,但比起外面,这里已是温暖如春。 大张矮桌拼接在一起,桌上陈列着茶水、粗面饼子、白水煮羊肉等吃食,最精贵的是中间俩瓮,一放豆醢,二放酸菜,商人们用冷冰冰的饼子卷酸菜吃,又以羊肉沾酱,再囫囵吞下几杯热茶水,终于感觉到了丝丝暖意。 “市集无十天半月无法开张,我这货物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还好,我此次来想买牛羊,现在牛羊都跑了,哪里能买到” “我之货被匈奴人掠走不少。” “哎,这趟真是赔本买卖。” 无论是买货还是卖货的,都没遇上好事,他们都想凑在一起抱头痛哭了。 江观潮先前坐在角落里,听众人抱怨一通,他放下筷子说“我近日正在炮制豆醢,可有人愿以物易醢” 商人先一愣,争先恐后说“豆醢江郎欲做多少” “给我留百斗” 有人问到点子上“江郎做豆醢需要多长时间” “我共买了四十石豆,准备全做成豆醢。”江观潮算了一下时间说,“一旬前后就能做成,会不会耽误诸位回乡时间” “不会不会”行商之人,在外呆几月都很常见,多个十天半个月又何妨 有人心思细腻,记得江观潮也才到马邑“四十石斗,江郎可忙得过来” “不妨事,我能找到帮工。” 陆王妪坐在地上搓麻线,土灶在她边上,灶台上架了只鼎,鼎里装了水和豆子在煮。 鼎是古代最强大的厨具之一,功能多样,又能当锅,又能当碗,皇帝还会用鼎来祭祀、陪葬。陆王妪煮的豆粥里面只放了一点点豆子,多是清清白白的水,她比较舍得放盐。 市场上私盐很多,价格还便宜,比起粮食,她家盐剩得太多。 与其他村人相比,陆王妪的命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儿子儿媳孙子通通没了,家里只有孙女,但陆鲁班聪明伶俐,不输男儿,还精通木匠技艺,而她自己的年纪在村里一种老人中,都算比较大的。 过知天命之年,还精神矍铄,可以织布做饭耕田,匈奴人来时跑得飞快,还能用耒耜打他们的头骨,老当益壮。 她盘算着多搓点麻线织布,到时候去马邑换点粮食来,她要的不多,有一捧豆子就行,起码可以让孙女多吃几日。 “王妪,王妪,可要同去马邑做工听人说做一日工就给捧豆子。”健壮妇人的高呼声从门外传来,陆王妪离开放下麻线,矫健起身。 她家院子很大,却很荒芜,篱笆圈出一块地,院子角落堆满了木材的边角料,偶尔木头堆上还会挂几张羊皮。除了几根干枯的杂草,院子里什么植物都没有。 “甚工作” “还不知,只听说做一日就给一捧豆子,当天给,两天就能有半升豆。”说话的妇人眉飞色舞,“省省吃,就能熬过冬天。” “不过招工的人说一家只能去一人,多了肯定会被村人指出来。” 陆王妪一口应下,她家就两口人,半升豆子可以吃好几天,从陆家寨徒步到马邑,来回只有两个时辰,每天去都行。 哎,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江观潮很庆幸自己买了间大院子,他直接将空气流通性好的房间改成谷仓,买回来的四十石豆子都存在里面。 院子里有十数座整齐的大缸排列,缸是陶土做的,不值钱。 聂辽看江观潮忙进忙出,像是看圣人,他帮人在各村寨散布招工的消息,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回家后说给大兄听,想不到聂壹的反应十分激烈。 “江郎是在活民啊” “不是招工,怎么又活民了”聂辽十分不解。 “愚钝。”聂壹说,“江郎制豆醢的方子可以世世代代流传,城中卖酒与吃食的店铺很多,你见哪家向外人传授。” “那江郎” “他供短工粮食,是帮他们过冬,令其帮忙制醢,是传授做豆醢的手艺,冬日过后村人可自制豆醢卖钱。” 在食谱都家传的年代,江观潮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无私二字来形容了,知他做了甚的商人或许会佩服他,但多数会暗骂他傻。 聂壹感叹“我自认为马邑百姓考虑良多,然在江郎面前不值一提。”他还是当地人,对边境有很深的情感,江观潮才来这枚几日,见民生疾苦就能做善举,只能说他心怀大义。 江观潮本人却不觉得有何,他站在巨人的头顶看这年代,很多汉代人眼中划时代的可以挣大钱的产物在他眼中不值得一提,他自认不是很无私,但豆酱的作法江观潮早就想传给别人,现在又能流传开,还能养活几个村寨的人,何乐而不为。 就当日行一善好了。 消息放出去没两天,一批人远道而来,从各村寨徒步至马邑城,他清点一遍,多为女性,中间掺杂着几个半大的少年。他让人把手洗干净后说“开始做豆醢吧。” 橘猪日记朕这章失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元光一年公元前134年,十二月底。 未央宫中又开朝议,张骞忝列官员队中,天刚刚亮,谒者掌礼,官员列成一队,鱼贯而入。宫殿面积很大,后市统计有紫禁城六倍大,殿宇前有亭台楼榭,山水沧池,雕梁画栋,气势恢宏。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张骞,朝议和庭议不同,皇帝经常不出面,大臣议着议着就吵架,偌大的厅堂与鸡羊猪叫声交错的九市无异。大小官员聚集在一起,难免揣度刘彻今日要说何事。 “怕是与匈奴诸事相关。” “听闻北境不很太平。” “陛下一向对匈奴不满,前次朝议也说此事。” 说着说着,就有人将视线投在张骞身上“太中大夫可知陛下之志” 张骞猜到刘彻说的事和马鞍相关,但他嘴巴很严,不会透露“陛下前几日偶感风寒,不曾有精力处理国事。” 官员们长吁短叹,又开始关注刘彻的身体康健不康健。 说话间已至未央宫前殿,方才站定,刘彻就到,他不是一人到的,还带了匹马。马匹是皇家御马,膘肥体壮,外相很好,却远不及大月氏的天马高大。 富丽堂皇的殿上有马,百官不由细细打量,难免看见了马鞍和马镫。 刘彻说“我新得一马具,奇巧非常。”视线在武将中逡巡,见人面带跃跃欲试之色,“可有人欲上马试验一番。” 朝议时文官列一队,武将列一队,刘彻倚重的武将扎堆站一起,王恢、李息、公孙贺等人跃跃欲试,最后还是王恢出头说“臣愿一试。” 御前上马本为失礼之事,但刘彻吩咐其他人当然不会说什么,马踢踏蹄子在平坦的石板上快步走两圈,王恢就发现了马鞍的好处。 他大为赞叹“若有此物,骑兵再无人坠马,张弓射箭准度也可提高。” 刘彻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负责铸造的官员被他叫出来,好好解释了马鞍的结构以及原理,还有马腹两侧悬挂的马镫。 汉代尚武精神浓重,就算是文官也有不少人能够徒手撕黑熊,战斗民族就是他们的代名词。在大环境下,绝大多数人的骑射功夫都很过关,也知道一旦开战,马鞍会成为对匈奴人的制胜法宝。 刘彻宣布“此马具应在国境内推广,先将图纸送往边关马邑云中等地,所有骑兵皆要配备。”他顿了一声,“然要仔细保存,万不可流入匈奴。” 元光二年,一月。 已入深冬,寒风刺骨,匈奴人的骑兵几次南下,却没有讨得便宜,马邑的兵马布置日益健全,便是靠近云中道的村落都有将士巡逻。 然损失不大却并代表没有,村人还好说,将士却损失不少,马邑城的县令郁夫日益烦躁,只有看见工匠打造的马鞍,他才会舒畅些。 聂壹给他倒了杯温热的酒,两人面前盛放小案,案上只有酒与饭,还有一小碗酱。郁夫与聂壹是莫逆之交,后者虽是商人,对城贡献极大,以往冬天若有村寨缺粮,他会无偿,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富商。同时,聂壹常在草原上做生意,匈奴人也都认识他。 他们两先聊了会马鞍,讲大半守军都装上了此物,说到军备,不免谈到新增加的军粮“闻说军中购买大量豆醢,充作粮食。” 聂壹说“确实如此,豆醢滋味甚美,价格低廉,很适合将士吃。” 郁县令“但豆醢商不过到城两月,哪能做如此多酱”他可是听说第一批酱早就被五湖四海的商人拉走了,前些时日,好友与他通信,还说“马邑酱”滋味很好。 聂壹“他可不是一人做,先前招的村人也会在院中打下手。” “不是已经补发了些粟,可令村人过冬” “粟米量不够,只可充饥,不能饱腹,此外村人感念江郎高义,传他们做酱之法,愿多做些时日的工。” “这很好。”郁夫点点头说,“哎,这等义商,我也该见上一见。” 聂壹笑道“我也有此想法,吾弟与他交好,他答应帮我引见江郎,明日午后我等会在谒舍相见,你可要同我一起前往” 郁县令说好。 两人在说江观潮时,后者正带着众人热火朝天磨豆浆,大半个月过去,他小院里的人更多了。 他实在是低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淳朴与热情,边疆人尤为豪爽,他们有了足量的粟与豆后,拖家带口来帮江观潮做白工,言是江郎传授他们做豆醢的方子,此恩情不可不报。 四十石豆子还有很多剩余,被勤劳的村人们做成了豆酱,江观潮看村人被冻得红红的鼻头还有手脚,决定弄点好吃的犒劳他们。 他首先想到的是豆腐,或者加了酱汁,咸咸的冒着热气的豆花。它们的做法并不是很难,却也不简单,需要准备点工具,还需炮制卤汁和酸浆。比起豆花,只要有石磨就能做的豆浆最容易弄。 石磨是陆家寨的村人帮他打的,面平整,质地细腻。江观潮提着一大木桶往后院走,桶里装了浸泡好的豆子,泡得时间太长,豆表面的衣子破了,隐约可见到酸水。 村人看见他只是好奇,也不问江观潮要做什么,倒是聂辽直接从他手中接过了大桶,他人高马大,有使不完的力气,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像是一座巍峨的小山。 聂辽说“你又要做甚吃食这豆应如何处置” 江观潮“用石磨研磨碎便可。” 汉代的马太矮小了,不适合拉磨,这年头拉磨的常是壮年男子。聂辽也不知怎的,看江观潮细胳膊细腿就大包大揽下拉磨的任务,只跟他说“你吃食做出来了,要分我一碗。” 江观潮“别说是一碗,十碗都吃得。” 被冷水泡地泛白肿胀的豆子磨成粉,江观潮时不时还在往磨盘上添点水,磨盘下接酱汁的桶中很快就装满了清清白白又浓稠的豆汁,凑近了闻还有股豆子的香气。 原浆加水,被放在瓮里煮,一瓮里什么都没加,一瓮了家了点豆瓣酱的酱清,最后一瓮被奢侈地加了石蜜。 汉代几乎所有甜的东西都能被称作石蜜,甘蔗也叫石蜜,本土的野樱桃也叫石蜜,大麦熬制成的麦芽糖也叫石蜜。他扔的石蜜很高级,是甘蔗榨汁熬煮后又得到的结晶,是最原始的还没有提纯过的蔗糖,只有南方才有,价格还很贵。 江观潮不太在意价格,到了汉代以后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有点视金钱为粪土的味道,更何况他一个用惯了白糖的人,是无法对不纯蔗糖顶礼膜拜的。 豆浆面上泛起气泡,“咕咚咕咚”的声响传入耳中,先是青草一样的香味在庭院中弥漫,随着煮的时间越来越长,豆味变得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种鲜汤般浓郁的味,勾得人鼻子直痒痒。 多余的豆渣沉淀在瓮的底部,上层只遗留香浓可口的汁水,他用筛子盛了碗甜的给聂辽,随后对用眼角余光偷瞄这的少年少女招手说“过来吃。” 草鞋踏在因寒冷而板结的土地上,带碗的人不是很多,加上江观潮家里的碗,一次只够少数人吃,老弱先被推出来,江观潮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他的脸被刺骨的北风吹得红扑扑的,手指上长满了冻疮,像是萝卜头一样肿了起来。 豆浆的热气扑打在脸上,干燥起皮的肌肤湿润了一点,温暖甚至有点烫的汁液顺着食管流入胃袋,丝丝缕缕的甜与压倒性的浓郁豆香在口腔中弥漫。 一碗豆浆让他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江观潮对身边的妇人说“豆浆营养丰富,对身体极好,做法也不难,只要把泡水豆子煮开便行,若有闲暇功夫可以煮上一煮。” “便是什么都不加,滋味也极好。” 妇人惊讶地赞叹“江郎你怎就知道如此多的味美吃食” 江观潮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说,“何况我所知的,也不仅仅是吃食。” 橘猪日记朕就讨厌你们这种背着我吃独食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江观潮的宅院在马邑城的东北部,庭院挺大,栽种了几棵树。时入深冬,万木枯黄,叶子掉得精光,几只小麻雀蹲坐在枯萎的枝桠上,一动不动。 聂壹走近,脚步声不轻也不重,他偶然踩断落在地上的枯枝,树枝细而脆,断裂时发出一声响,齑粉散落在地上,枝头的麻雀好像感觉有生人来,扑棱棱飞走了。 空气中弥漫着豆浆的淡香,让聂壹与他身后的郁夫心旷神怡。 才在院子口,热火朝天劳作的村人就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还有妇人向前走两步挡住视线。他们的保密意识都挺强。 聂壹说“我来寻江郎买豆醢。” 这段时间,找江观潮买豆瓣酱的商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想买豆醢方子,后者江观潮都婉拒了。妇人认出聂壹身份说“江郎在后院,聂翁自行去便可。” 半大少年少女都集中在后院,江观潮被簇拥在正中间,距离他几米远外,立了一根木桩,桩上悬挂着简易靶。 村寨孩童的生活很贫困,却也不单调,他们的父母长辈会用残余的木料做点木头剑、弓给他们上手把玩,当然了,孩子的肌肉还没有长好,身体没发育成熟,张轻弓都很勉强,更不要说是重弓了。张弩用的力气也大,但不用一气呵成,慢慢拉开就行了,精准度还高。 不过弩的价格贵,好一点的弩机更要用青铜零件,他们买不起。 江观潮喜欢跟小孩相处,他把弩机给一唤做十郎的小孩儿,小孩不过10岁的光景,手稳稳当当端着弩“江郎江郎,你这弩和我阿翁有不同之处。”他指了下钢郭内的机件,“阿翁的机件是用梨木制的,你可是用铁” 他其实用的不是铁,而是铁碳合金的钢,这可不能和小孩说。十郎又说“望山之模样,也和阿翁的不同。” 望山是弩机上的瞄准器,约在战国后发明,汉武帝年间的弩,有没有装望山的几率是对半开,就算是装了,也不是很好用,没有刻度,高低还低,发射角很小。 “我做了点改进。”他将弩机摆正位置说“对准望山,朝靶射。”他的靶子上有一圈一圈的小圈圈,用烧过碳化的树枝画出来的。” “砰”箭没有正中红心,却也不远。 他摸十郎毛茸茸的脑袋,刚想夸讲两句就听人说“劳驾,此望山可否借吾一观。”声音都在打颤。 聂壹尴尬地拉住郁夫,上来就问他人机密,也太不合时宜了。 聂壹和郁夫在室内坐着,一人捧着一大陶碗,碗里是热腾腾的豆浆。在发现豆浆很受人喜爱后,江观潮干脆磨了一大桶豆浆,随喝随煮,当然,石蜜是没有的,最多加点酱清喝咸豆浆。 据说咸豆浆在江浙一带很流行,不过他没法理解这口味,现在捧了碗豆浆小口小口地嗦。 聂壹确实是来谈生意的,他想把江观潮这批腌的豆醢都买了,等开春往匈奴草原销售,要价会比国内买的高出数倍。 “我倒是无妨,但看匈奴人扰边姿态,也不知开春后能否顺利交易。”他喝完豆浆说,“此时不同以往,我知聂翁常与匈奴人互市,然谁知他们是否会守规矩。” 聂壹长吁短叹“我在边境行商多年,他们确实越发难说话。”他家几代以前就驻扎马邑,一直和匈奴人做生意,将国内的产品高价卖给匈奴人。 一开始匈奴人还守规矩,这些年却越发粗暴,还发生过劫掠商贾的事,而且他们也回过味来,知道汉人要高价,官方的几个互市窗口统统关闭。 聂壹一口将豆浆喝干说“我也望寻些法子让匈奴人守规矩些,却一无所获。” 江观潮说“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依我看来,聂翁只有武装齐全,对匈奴人不假辞色,生意才会好做。” 郁夫是被捎带的,江观潮他们说话时一直当背景板,但他听见“敌退我进”的时候却眼睛发亮,拍手叫好。他向来是个稳重人,八风不动,朋友还调侃他和木头一样,感情外露还挺少见的。 聂壹介绍说“他名为郁夫,乃是马邑县令,为我友人。” 马邑县是马邑城最大的官,江观潮从村人口中听得,这位县令先来对匈奴人不假辞色,也能理解他先前看见望山的激动心情。 村人在闲聊间也会谈到郁夫,江观潮知道他是个一心抗击匈奴的强硬派,他想了一下拿出自己的弩说“郁县令先前可是想看这物”手指灵巧摆弄,把望山从弩机上拆下来了。 县令是个识货的,能认出铜和钢的不同,但他不知道钢的硬度远胜铜,也没有多问,只以为是另种金属。 “此物可直接给我看”郁夫终于冷静下来了。 “本不是我所做,有何不可看,我也不过是仿造他人。” “何况若有此物,边疆的骑兵也更好瞄准,独藏在我手中也无甚意思。” 郁夫和聂辽倒吸一口冷气,从教人做豆瓣酱开始,他们就知道江郎豁达又心怀黎民百姓,但现在看来,也太豁达了吧此等机密说给人就给人,说能看就看。 江观潮这你们都惊讶,我要是还原神臂弩、豆寸子弩怎么办 冷兵器是男人的浪漫,比起热枪火炮,江观潮对弓、弩还有十八般武器更有兴趣,在现代时他参观过冷兵器博物馆、弓箭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等一系列展馆,大英博物馆内甚至有床弩构造复原图。眼下他手上的弩机就是自己一点一点做出来的,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做出其他更有力的弩不是问题。 不过这些都需要很长时间研究,而且身在马邑,做这些玩意儿一点都不安全,要是给匈奴人学去,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望山倒是不同,只是弩上的一点零件,方便生产,更好上手使用,而且已经给他调整了很多次,刻度甚至逼近现代的步、枪瞄准器 想着,江观潮开始以郁夫能够听懂的语言解释了一通什么叫做抛射体运动学,望山的瞄准原理是什么,只要掌握了矢的力学、运动就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神射手。 郁夫按照他说的射箭之后,古人朴实的经验主义观念已经被激得粉碎,有了小工具的加盟,起码静态射击的精准度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郁夫原本就觉得江观潮非寻常商人,心怀仁义才来拜访他,现在更加把他放在不世出高人的位置上,看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高深莫测。 郁夫说“不成,此等物件岂能禁锢于我手,我定要上报朝廷,让陛下知江郎之功绩。”他算了一下说“到时江郎定会有爵位在身,应还能入朝为官,尔等有大才大义之士,万万不可埋没乡野。” 江观潮“” 其实我就想要埋没乡野。 他正色说“切莫给我请爵,此物乃是我师交我,并非我之物,更何况,师门曾有嘱咐,所行之事不求居庙堂之高,只为活民富民,比起围观,我更愿以双脚丈量国土,为民做实事。” 聂壹aa郁夫“” 这哪来的名士啊 橘猪日记我又没出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一纸传书将望山的设计图传送入京,皇帝和负责军备的官员看后没多讨论,就拍板生产。新的瞄准仪可以单独制造,随后装载在弩机上,不用从弩开始重新做,非常方便。 刘彻眯着眼睛看弩,哪能不知道这是江观潮做的,他又想文书上的措辞,说什么“隐世之人所做”“不愿受嘉奖”“愿做山野之人”的形容,都气笑了。 他问秋鸣“若有贤士,欲救百姓,不应受我征召,入朝为官”从中央往下推广,不是更好 秋鸣说“是。” 刘彻得到了赞同,心情稍微舒畅了点,他暗自点头果然不是朕的问题,是江观潮的问题 他流露出橘猪特有的嘴脸朕如此深明大义,是不会有错的 算了,朕很宽宏大量,你不想出现就先不出现吧 哎,最近委实忙碌,已有段时间未去看铲屎官,待稍有闲暇,还是去看眼他吧。 朕的指甲,又要劈了。 二月,天气渐暖,草原上被霜冻凝结硬直的苇草终于软化,晶莹的露珠落在新冒头的嫩草芽上。草场的恢复让以畜牧为生的村人松了口气,在熬过寒冷的冬天后,牛羊终于可以成长起来。 寒冷的天气多少阻碍了想要前往马邑城的商旅,天寒地冻,路不好走,唯有小商贩踽踽独行,转暖后,河东一代的大商皆往城中来,他们求购的,可不是过一个春天才膘肥体壮的牛羊马,而是先头供不应求的豆醢。 约一俩月前,行商从马邑归来,不带牛马,反带大缸,本地未去边疆的商贾似笑非笑地看他们,脸上写满嘲笑,哪里知道酱风靡河东附近的郡县,一斗酱价格竟然被炒得极高。 河东的其他商贾也坐不住了,纷至沓来,丘三郎就是其中一员。 丘三郎全名丘绍明,是河东丘家第三子,他家在河东很有些影响,为当地富豪。 尚未驶入马邑城中,就见不少装满了货物的车从城里出来,圆轮碾压在土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同来的小仆沉不住气“三郎,我等是否来晚了方才那车上装的是醢缸。” “不晚不晚,来得正好。”他说,“再不济将豆醢往南卖便是。” 进门之后,丘三郎见马邑城中气象与往常很不同,进出人很多,街上还有村人沿街叫卖,身前都有几个缸,时不时有商贩驻足询问。 “那些莫非也是豆醢”小仆问,“不是说醢只有江郎一家” 丘三郎沉吟“日头还早,一家家看过去也不妨事,待会儿去江郎处看。” 一问江观潮,行人热心指路“江郎新出了些吃食,味甚美,郎君可去一试。” “多谢老丈。” 马碌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他面前是“全豆宴”,喝的是豆浆,吃的是豆腐,小菜是豆豉,粟米粥加了酱油还不够,时不时挖一大勺豆瓣酱在粥里搅和搅和。 他是粮食肆主马三的儿子,子承父业,是走南闯北的粮食商人。 黑不溜丢的豆豉塞了满嘴,清香直冲天灵盖,他最爱的就是豆豉中丝丝缕缕的甜,多咀嚼两下,都不忍咽下去。 马碌“呼啦啦”地把粟粥咽下去说“这个好,这个也好”筷子尖先点豆腐再点豆豉,“江郎你究竟是如何做这出这些吃食莫不是易牙再世,得了些神通” 撇去政治上的龃龉,易牙是汉代人公认的厨神。 “怎会,不过在豆子上有点研究,比易牙差远了。”他看了下全空的碗说“豆腐不可卖,做好后最多放两三日,其余无妨。” “此吃食还经不起颠簸,用马车运输,不出半日就全碎了。” 汉代修好的路很少,马车又没有防震措施,人坐一天屁股都麻了,更不要说娇贵的豆腐。 马碌很失望,两三日啊,都不够从马邑城运到其他地方。 他们城很偏远,从马邑到河东快马加鞭也要两天半。 “那就先给我些酱油豆豉吧。”他又说,“那豆醢” “豆醢上街找村人买便可,我这已不制豆醢。” “哎,江郎你何必,买几奴人帮制便是,何苦将方子传给他人。” 江观潮但笑不语。 他习惯雇佣制帮工,对家奴实在不感兴趣,更何况,这世界本来就是发展前进的,被人学走技术是为了能让技术推广,在推广的过程中有更多创新,焕发出光彩。 这些超前的思想他不会和别人说,与汉代背景实在格格不入,不过他也不想当一个攥着技术藏于怀中,为自己谋利的人。 古人和今人的区别,大抵就是知识与思想上的区别,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广采博取、博闻强识、相互学习、相互促进。 丢了这些,那他就没一点进步性了。 马碌直接找人搬着酱油豆豉走。院子早就被江观潮改成了库房,陈列各种缸。 他才把马碌送走,下一波人就来了,小仆打头,丘三郎跟在后。 丘三郎家富庶,打扮也时髦,此年纺织业十分发达,只要有钱便可穿绫罗绸缎。他穿一袭直裾,这衣裳在西汉前期不是很普及。腰带上有金钩,钩制成螳螂型,身侧佩刀。 和江观潮打招呼时,双手抄在大袖里,袖口宽大,垂直向下,还挺有名士潇洒风度。 “可是江郎” “我是,郎君如何称呼” “丘绍明,叫我丘三郎便可。” 商贾买货说的话都差不多,江观潮招呼他说“丘三郎先进来吧。” 木桌和条凳让丘三郎睁大眼,他们还真没看过此物,然还没等江观潮招呼,丘三郎就无师自通坐下。 喝的有两种,一是大受好评的豆浆,还有种是江观潮给自己烧的梁秆熟水。 熟水这概念盛行于宋代,宋时熟水不仅指煮熟的水,更是种饮料,由沸水冲泡花果、香料而成。 梁秆熟水的味儿像是大麦茶,江观潮喝着比麦茶还多股草香。 豆浆街上也有买,一钱两碗,丘三郎买了后和小仆一人一碗喝了,眼下对梁秆熟水更好奇。 他咕咚咕咚喝了一碗,不好意思说“可否再给我来碗” 江观潮说“不花钱的水,管够。”说着又满上一碗。 第二碗下去后,丘三郎喝了个水饱“这滋味的水我还是头一回喝。”梁秆熟水的颜色是浅黄色,水入口中,口舌生香,他仿佛看见了秋日旷野上金灿灿的麦子,水中充满了烘烤过的大自然芬芳。 江观潮说“丘三郎若喜食此物,不妨回去自己做做,只需要取稻秆中间一段,收拾整齐,再晒干烘烤便可,想要喝的时候同水一起煮,就有此味。”不耗费粮食又能喝到大麦茶,实在是超赞的饮品。 江观潮和他明说,想要买豆瓣酱他这里是没有的,找村人买就行,他只有酱油以及豆豉卖,而且还限购,想要的商贾太多,供不应求。但在谈豆豉价格之余,他还给丘三郎上了一块嫩豆腐,让他当午食吃。 丘三郎果然被白白嫩嫩的豆腐给吸引了直问“此物如何卖”豆豉好吃是好吃,但卖相很差,富贵人家恐怕不爱,豆腐就不同了,白白嫩嫩,外表突出,他用筷子尖戳了一下颤巍巍的嫩豆腐表面,想着要雕刻出山水花雕的样貌,卖给富户。 “豆腐只可保存两日,不可带回。” 丘三郎得寸进尺“那,做此物的方子可卖否,我愿出价。”他也就试探问问,并不觉得江观潮会答应,哪里想到他说,“可。” “当真” “当真。”江观潮好脾气说,“但我这方并非只卖你一人,还望丘三郎体谅。” “无妨无妨,我这就找人来学豆腐做法。”他先兴奋了一会儿说,“方子价格几许” 若非强占,秘方在古代的价格是非常高的,万钱买方是常态,他正等江观潮说可怖的价格没想到他说“千钱即可。” 丘三郎愣住了“当真” “当真。”江观潮笑了一下,那笑容怎么说,特别神秘莫测,外人看了都会发愣,“我却有一事请求,还望丘三郎给个人情,如若一日我携人往河东,还望三郎个临时落脚之处。” 现代人是不重视口头约定的,就算有一纸文书都会撕毁,口头约定出尔反尔是常态,然而在交通信息都很不通畅的古代,商人之间是非常重视约定的,有的人向他人约买货物,要到一年后才能拿到,想要让诸如此类的大宗交易进行下去,互相信任必不可少。 故汉商格外重视人情与义气。 丘三郎看江观潮高深莫测的模样,心头一跳,表情十分严肃“这是自然。” “江郎舍吾此方,定当报偿。” “如此便好。” “喵呜”劈了指甲的沙丘猫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他今日的落点不是很对,跑到了马邑城东,距离江观潮买的宅院还有一段距离。 猫的鼻子嗅啊嗅哎,让我来辨别一下他的气味。 少有人知道,猫鼻子之灵敏不比狗差多少,只要他们想要分辨气味,就算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都能将其条分缕析,一一归纳好。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吃食的香味,粗糙的麦饭、酸甜的米酒、咸香的豆醢 咦,这股清香怎么回事有点像是豆子,又好像混杂了石蜜 还有这股味道,是麦子还是秸秆但好像被水冲过 橘猪睁开眼睛,圆溜溜的双眼中写满了愤怒,这些杂七杂八的味道,一定是作死的铲屎官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又研制新吃食了 朕在未央宫忙得头都要掉了,你就窝在马邑做吃食还特意趁朕不在的时候做 实在是胆大包天 橘猪日记朕好嫉妒你们这些每天都吃好喝好的刁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黑青的陶瓷缸整齐地堆放在库房中,江观潮买的房子大,是四室,他把一室布置成了客厅,一室用来起居,还有俩则承担起了仓库的重任。 他偶尔在其中一房里做豆腐,制豆豉酱油等需要发酵流程的吃食在另一个房间。江观潮推开木门,门发出咯吱一声响。 房间很干燥,空气也流通,他特意把缸堆到阳光晒不到的角落,二三月份的光并不热,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为寒春增添了一丝丝热度。 房间打扫地干净,蛛网、尘埃、百足之虫、斑驳的霉点统统被洗刷干净。豆豉发酵需要毛霉、曲霉或细菌蛋白酶,但正因为要有这些微生物,才更要干净。 江观潮进屋看豆豉的发酵情况,豆豉和其他食物不同,春秋战国时代就有了,楚辞招魂有“大苦咸酸”的记载,根据汉代注释,大苦指的就是豆豉。 不过存在却不代表着流传开,起码江观潮从陇西一路到马邑途经许多城市,也没有看见豆豉的影子。 他刚掀开缸口的布盖子,身后就有一道影子猛地蹿出来,江观潮眼明手快把怪兽抱满怀,发现果然是橘猪“不可以不可以,豆豉不能沾水,更不能落灰,你离远点。” 橘猪朕朕竟然不如吃食 你怎么不关心朕哪里受伤了 江观潮心中念到橘猪身姿矫健得都不符合他的体型,肯定没问题,熟门熟路地翻开爪子,发现血线断了“哎,你喜欢在石头上挠爪子吗”抱怨两句后把沉重的猪放地上。 脚尖点地催促沙丘猫离开,后者巍然不动还张牙舞爪扑向大缸“哎,真的,豆豉营养价值高,却特容易霉变,你离他稍微远点。”江观潮苦口婆心劝说,“您就高抬贵手,放过这批豉吧。” 橘猪耳朵颤抖了两下。 “你放过豆豉,我给你小礼物好不好” 小礼物橘猪心头一动,朕,朕勉强看看吧 马邑集市又开,马拉着沉重的二轮车,低头弓背向前走,二轮车上堆满了各色商品,有粮食,有绫罗绸缎,有精美的珠宝做小宗生意的手工业者。 陆家寨的陆王氏与陆鲁班也去易货,前者承孙女的摊,卖些羊皮袄子,后者则与村人一起卖豆瓣酱。 “全村共三十七缸。”他们村落还有原始意味,豆醢家家户户做,质量相仿,卖时让有马车的村人代劳一起卖,到时候回村算钱也是分到每家头上。时下豆醢正火,北方的商贾都聚集在马邑县求购此物,做多少缸都不愁卖,自不用担心分配不均。 一年轻力壮的村人说“我先头与河东丘三郎说好,这三十七缸,他统统要了,用布匹与铜钱易货。” 这村人是陆鲁班的表哥,名唤陆奇,先头放在江观潮处的陆十郎是他亲弟。陆家寨所有人都沾亲带故,单独拎出来都能哥哥弟弟的称呼“待换了铜钱,我就把钱融了交予你。”他揩鼻子,“也帮我造个铜弩机。” 他家的弩是木做的,一点铜都没有,射程短还容易坏。 陆鲁班“我省得。” 照看车队的还有几村人,先算了下豆醢能卖大约多少钱,又聊到江观潮会在集市上卖什么。 “听闻江郎也欲赶集,不知卖何物。” “也是在吃区,等卖货时我们轮流看货,闲下来时去江郎去看看。” “是极,我们人多,江郎人寡,还能去帮忙。” “我家豆豉已吃完,还想找他多买些。” 人们一边走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很快就到了马邑市集,市集外的篱笆和墙垣都是才修的,土比以前更夯实,墙也堆得更高。穿铠甲的将士绕墙而站,不仅门口有重兵把守,其余地也围得水泄不通。 陆家寨的人把车停在吃区,他们到得还算早,但离马邑城更近的王家村人已经到了,他们村人少,做的酱也少,就十二十缸。王家村中有些人曾到江观潮院子里学做酱,和陆鲁班他们都认识,双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听闻江郎也会来市集,我等先给他占了一位置。”衣食住行,食乃人间大事,原本最近入口的区域是衣去,然天气转暖,厚裘脱下,吃区的位置就向前排了,摆摊位置是先到先得,王家村人给江观潮在集市入口留位置。 等商贾到齐时,江观潮终于悠哉来了。他的马任务深重,拉二轮马车,车堆了一大缸子,马腹左右两侧悬挂带盖木桶,脑袋上顶了只猫。 猫着实招人眼球,他昂首挺胸,身披大红羊羔裘斗篷,像是耀武扬威得胜归来的将军。 西汉时期,染色基础已经十分高超了,再过200年,古罗马的皇帝仍然为了紫色染料而癫狂,但汉代人却已经能从各种植物与矿物中提取丰富多彩的颜色。红花、茜草、栀子、紫草、蓝靛、橡实、柿叶、冬青叶、莲子壳、鼠尾叶、绢云母都是提纯颜色的好物。 即使在北方边境,也有红花种植,江观潮花了些钱买了一罐染料,专门给羊毛小斗篷染色,橘猪穿着红色小斗篷,很有圣诞气息。 先头说的小礼物就是这件斗篷,江观潮当时只定了一件,但陆鲁班送来了无数件小衣服,说是陆王妪闲着没事做的。他没有多推辞就收下了,随后买了许多染料,精心染制。 “橘猪橘猪,穿穿看,你这么可爱,穿上一定好看。”捧着小衣服不断哄骗。 橘猪能给他哄倒吗他用眼角的余光睥睨江观潮你以为朕不知尔的心思不过就像满足观赏的私欲罢了朕为何要如你愿 “哎,橘猪,你要知道你和一般狸儿不同,寻常狸儿不穿小衣,只有人才会穿,你若穿上了,不就从狸中超脱出来” 朕本来就不是狸沙丘猫嗤之以鼻,不过铲屎官有句话说得不错,衣不蔽体,确实斯文扫地,朕贵为天子,就算是入了猫身,也应该穿衣。 在江观潮夸张的赞美声中,他穿上了小衣服,感觉还挺好。 红斗篷猪太显眼了,一进门就被村人们看见了,他们利落招呼“江郎江郎,来这里” “江郎今日欲卖何物” “嚯,这狸奴穿了衣服,可真精神” 橘猪抖了抖身上的小斗篷,更得意了。 江观潮说“今日只卖点可当场吃的玩意,你们可要先尝尝。”说完后把放车上的竹筒拿了下来。 这年头没有一次性的碗筷,他干脆弄了把最便宜的竹竿,一个竹节一个竹节砍下来套在一起,劣等竹节都没人跟他要钱,最多就花力气砍一下,非常方便。 村人一窝蜂涌上来说“甚吃食” “可有豆花” 先头江观潮卖过一段时间豆花,小作坊经营,就在家里卖,这些学做酱的人都尝过,想到那股味道就忍不住咂嘴道“好长时间没尝那味,我想得厉害。” 江观潮把桶盖子打开“豆花有,吃了不抵饱,我还做了另种吃食叫豆粑。” 他几乎把豆子玩出花来,论原因江观潮也很无奈。 文景之治后的,汉朝的人力空前兴旺,百姓生活和乐,然而公元前的和乐和二十一世纪的和乐截然不同,内陆的百姓可以吃饱饭,边关人还时不时饿肚子,而且绝大部分贫困户吃的甚至都不是麦饭粟饭,而是豆子。 麦的价格比粟高一点,一百文一石,高产粟八十文一石,豆子只要四十文一石,在绝对的价格面前,劳苦大众会选择吃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纵然江观潮掌握了多种基础烹饪技术,诸如烤蛋糕、发馒头、烘面包、做年糕之类,没有高产硬件,他也无法大展身手。 一时间,江观潮脑海中划过了小麦选种、代田法推广、石墨普及、耕田改良等一系列的名词,他深感自己来古代可能走的不是美食崛起路,而是来搞基建的。 豆粑,又是种没听说过的新吃食,村人们却没犹豫,身上有多余铜钱的当即就要买来吃。 豆粑又叫豆丝,在农村是挺常见的一种吃食,现代的做法是用籼米混豆子,在水里浸泡大半天后磨成浆,这种浆和面疙瘩有异曲同工之妙,黏度不低,一勺浆入沸水,会被烫成厚薄不一的饼子,最后把饼子捞出来在阳光下晒干,可以存整个冬天。 汉代时有稻贵麦贱一说,稻米的价格十分昂贵,只有富人和王公贵族才会把它当主食,江观潮调整了配比,豆子为主,其他杂粮为辅,做出来的饼子有点涩口,但成型也能吃。 村人吃得很高兴,豆粑别的不说,又实在还不膈嘴,他们平时不是吃粟粥就是麦饭,不抵饱还考验牙口,由浆制成的豆粑已经很好了。 陆鲁班也过来买了份豆粑,江观潮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说“陆女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今日我欲改进弩机,最射程能到三四百步,但我对弩的了解还不够多,可否请你同我一起做。”陆鲁班的木匠手艺很好,靠木头就能做出射程很远的弩。 “噗” “噗” 同时响起两计吐豆花的声音,一声是陆鲁班,另一声是橘猪。 橘猪你说你要干吗做弩机,还要能到三四百步 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我真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橘猪日记吓死本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月亮一点点上升,挤走了夕阳的余晖,借着夜晚天幕的遮掩,虫鱼鸟兽都从藏身之处探出头,狸行动迅即如闪电,蹿上墙头,鸱顾悬挂在树杈子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叫。 古人没什么娱乐活动,夜间也只有火光照明,所以他们睡觉都很早,七点就睡了。江观潮睡得稍微迟点,但他嫌用根小蜡烛照明太伤眼,躺下的也早。沙丘猫宛若一只死猪,一动不动躺在他身边舒展身体,等听人呼吸声趋于平稳时,耳朵刷一下立起来。 橘猪蹑手蹑脚跳下榻,肉垫踩在地上,寂静无声。 冷冷的月光透过直棂窗打在地上,皎洁的光将地照映得净无纤尘。猫在屋内徘徊两圈,门紧锁,只能通过直棂窗出去。 他恼怒地看了眼胖嘟嘟的小肚皮,无论他如何吸气,苦练缩骨功,都不可能从窗户的木栅栏间隙挤出。好在他跳上窗台时发现,合上两扇窗的插销是他能打开的,费了一番心思后终于出去。 以为他变成猫身只会待在江观潮身边就大错特错了在熟悉了猫身之后,刘彻逐渐意识到,他可以通过与其他猫交流攫取情报,同时猫的身体很小又灵巧,可以让他去些人身时去不了的地方,也能知道更多辛秘。 劈了指甲不过一天就能恢复,他只剩小半个晚上,能在马邑城中转转。 刘彻猫的目的地很明确,城中最富庶的人家与城中最有权利的人家,前者为聂壹的府邸,后者为县令府。 他在聂壹府打服了一只猫,他被江观潮喂养得很好,一身力气,身材肥硕,还懂得攻击其他猫的要害,寻常猫没有能打过他的,挨了几爪子后,当地的黑狸就喵喵叫着低头以示臣服。 “聂壹在何处喵” “聂壹还没有睡喵,他今天好像有客人喵,我可以带你去喵。”黑猫舔舔爪子,“不过房外有很多家奴把手,虽然愚蠢的人类抓不住我们,但依旧要小心喵。” “他的朋友是什么人喵” “好像是什么县令喵” 刘彻猫的眼神一利,最富有的商人和县令凑在一起这搭配触动了他敏锐的帝王神经,下意识开始阴谋论,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听他们在说什么。 聂壹很奢侈地点了许多蜡烛,房内灯火通明,两人面对面坐着,谈论此次聂壹到草原卖货之见闻。 “匈奴人越发不守规矩。”游牧民族做不到自产自销,很多物品都很互市的商人买,对商人还都很客气,也没出现过强抢事件。 “此次尚无人抢窃,却已有匈奴人恶意压低价。”他说,“我带的仆从多,还好些,有些交换布匹器物的都被威胁以低价易物。” “怎会如此,他们不想做生意了” “怕是更意在劫掠。” “如此” 橘猪躲在墙外,将两人的对话收入耳中,猫形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要是人身,他的眉头绝对皱得死紧。 匈奴人获取资源的方式很贫瘠,在汉匈友好的年代,多靠边境互市,这些年来两族来往中只有仇恨,汉关闭了官方的互市通道,他们只靠行走两境的大商贾得必需品。 还有就是,劫掠。 他们得罪了商贾,就像是切断了变色龙的尾巴,堵死了交换物资的路。 橘猪眯起眼睛,匈奴人的打算就像是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他们准备对汉发难了。 刘彻一直想要对匈奴开战,他是个很记仇的年轻人,匈奴人凌驾在他身上凌驾在汉民族头上的耻辱,他想要千百倍的奉还。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垮他们,把他们赶出漠南漠北。 窦太后亡故,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大山松动了不少,只要他坚持,在脑海中设想的战事就能付出实践。 但他也很清楚,想要打击匈奴,并不是抄着武器硬上就行的,他需要计策,需要足够的军备,需要士兵,更需要准备的时间。 想到这,他的脑海中滑过了江观潮早上说的话,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出威力更强,更有力的弩 没人敢说一种武器就能左右战场的局势,但他现在无疑需要更多的筹码。 屋内,伴随着摇曳的火光,烛台上的蜡落满托盘,夜已深,郁县令与聂壹却没有睡的意思,他们的语气越发激烈,似乎已预示到了未来的风云突起。 橘猪冷眼看着,积累了不少知识与见闻。清风吹拂,乌云遮住月亮,杂枝乱叶在风中肆意摇动,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浅淡却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而原本应拖曳着毛茸茸尾巴,蹲坐在地上的猪,却失去了踪影。 次日,江观潮起得很早,他记得自己约了陆鲁班研制新弩,以他对陆鲁班性子的了解,她一定会天不亮就出门,快马加鞭赶到这。 他下榻准备好早饭,不意外橘猪已经离开,一刻过后,陆鲁班风尘仆仆进门,被风吹得粗糙的脸红彤彤的,江观潮招呼她一起吃饭。 陆鲁班很有侠客气,并不推辞,吃饭的空档江观潮说“改良弩并非一日之事,为了做出合格的弩,我们可能要做千万次试验,也可能不成功。” 陆鲁班想要说话,江观潮提前开口阻止了她“你听我说,你我为友人,然助我一同研究却不是必要的事,更何况你家还有老妪要养活,再加上陆家寨此到底是远了,纵使你每日风雨无阻跑,路上也要浪费很多时间。” “我以雇匠人的工资雇你,每旬结钱,再将你安排在谒舍住,如何” 汉代的两性关系是十分开放的,女性地位也很高,但中国人跳跃的思维,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看见一男一女,就想他们有超乎朋友的友谊,若男女亲密言谈,就想他们什么时候准备结婚,若住在一起,就想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联想方式有理有据,但跨度未免太大,江观潮不愿意陆鲁班风评被害,才这么决定的。 体贴而又心思缜密的安排,陆鲁班无法拒绝,如果她拒绝了,江观潮能用一百种理由说服她,酒饱饭足后,两人即刻开始工作。 先头卖豆腐方子、豆豉、酱油整了很多钱,江观潮要求用铜钱结算。西汉早期的钱币市场混乱,有不少私铸的缺斤少两的钱,他的眼神很利,只收最纯分量最重的一种。 眼下这些铜币都成了材料,随时能够溶解,打造新的弩机。 “说是做新弩,江郎可有甚想法” “大致图纸已存我心中。”江观潮感谢父母给予的聪明头脑,让他的记忆力比寻常年轻人要好,时隔多年,图纸的内容还清晰地存于他的脑海中,“然有些零件,我却做不到细化,用何种木料最好也不很明晰。” “此些问题还劳烦陆大娘了。” 江观潮想要还原的弩是神臂弩,在功过的冷兵器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种武器初次出现在北宋神宗年间,很快成为宋军弩手的制式标准兵器之一。 为什么江观潮偏偏记得神臂,此事不可谓不巧。 在21世纪,神臂弩仅仅是书本上的名词,就算是狂热的冷兵器爱好者也无法仿制出。 原因很简单,记载神臂的永乐大典在鸦片战争期间被摧毁了。 但就在江观潮穿越之前,忽然有人宣布永乐大典没有失传,而是出现在了海外。在拍得这一宝典的同时,相关冷兵器论坛的资料迅速更新,制霸一个朝代的武器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至于神臂弩这种划时代的武器会不会破坏历史的平衡,江观潮却觉得没什么问题,历史本来就会自动调节,除非他弄得太过火 江观潮猛地摇头,与其担心未来,还不如赶一下,早点把神臂弩做出来吧 橘猪日记没有喵打得过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马邑城的房价日渐下跌,江观潮左右的邻里似乎已经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山雨欲来的气氛,携全家往河东避祸,房屋闲置。 他以合适的价格,把这些屋子买了下来,并找人重新夯实了土墙。墙被修得很高,没过男子女子的头顶,遥望此方,只可看见一支红杏出墙来的枝桠,以及简陋的灰蒙蒙的屋檐瓦片。 街上住户委实少了些,在买下附近大小宅院后,这条街可能只有江观潮一个主人,却没有出现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景象,反而有点车如流水马如龙,各种人神神秘秘地进出宅院。 邱狄是名百夫长,受郁县令指派。马邑城也是有驻兵的,郁县令可以直接调动的兵力大概有六七百,这数字已经很多了。百夫长管百人,地位也挺高。 和长安内禁军不同,他们边境的将士多出身于微末,靠真刀真枪与人头晋升,能成为百夫长,他已身经百战。 邱狄很擅长射术,弓、弩用得都很好,他昨日忽接到郁县令命令,让他到江观潮这,配合实验。 实验是个新词,他听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郁县令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最后只说江观潮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走进街巷,他发现街右边一排景致跟左边很不同,土墙是新堆的,曲曲折折。 “嗖” “叮” 耳边传来诡异的声响,间或夹杂几声人的欢呼,邱狄听后加快脚步,迫不及待想要看墙内发生何事。 门开在土墙中段,邱狄翘了几计,门张开一条小缝,陆齐警惕打量说“来者何人。” “是百夫长邱狄,郁县令让我来。”说着把装箭羽的框从背后解下来。 邱狄是有正规编制的将士,要上战场,为保证将士阵亡牺牲后能够辨别身份,弓兵会在放箭的小筐子上刻信息。 这年头普通百姓是没有身份证的,就靠信物或者信件来辨别身份,邱狄认证自己的方式已经非常权威了。 陆齐检查过后,放他进来,之后又关上门。前院静悄悄的没有人,短暂而急促的欢呼声都是从房屋后传来,邱狄绕过土胚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支离弦的箭。 那支箭很长,尾部缀着一根羽毛,破空声传入他耳中,箭疾驰的速度很快,从他眼前划走转瞬即逝,一秒、亦或是两秒后,青铜箭头深深镶嵌在了靶中央。 “好箭”夸赞声如轰隆隆的雷脱口而出,他回头寻找箭飞出的源头,却两三百步外立着一架他从来没见过的巨弩。 方才的箭竟然是从几百步之外射来的 江观潮招呼“可是郁县令送来的壮士且别在那儿站着,来试试这弩。” 刚才射箭的王家郎君说“再让我试一箭吧” 村人嘲笑“你都试多少箭了还是让给人家。” 邱狄晕晕乎乎跑过去试弩。 在跑断气了几匹马后,神臂弩和制造图纸一起入京。 去岁刘彻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于全国上下广修驿站,尤其是从长安通向北方边境的路,更是盯得紧。 众臣揣度他是为了向匈奴开战斗未雨绸缪,但不管怎么说,此举动确实压缩了送情报的时间。 按理来说信应层层上报,先经由下层官员之手,最后才被报至皇帝处。今次却不同以往,马邑的信使方才入京,就被召见,同行的将士心里打鼓。 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郁县令,现在一跃至龙门,不免战战兢兢。 刘彻本威仪俨然地坐在榻上,见人来便展现出少年心性,几乎是迫不及待下去,连鞋也没穿好,一拐一拐地冲到人面前说“快给我演示看看” 皇家的练武场所不必江观潮临时连起来的小院子,土地平整而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莫约五十米外接连立了一排靶子。 刘彻说“靶子新立的,我们从近到远依次尝试。” 其他大臣纷纷赶来,他们才接到刘彻的诏令就马不停蹄朝未央宫赶,明明天不热,汗却流了满头满脸,王恢恨不得用官袍宽大的袖子揩脸。 “大行令,快看快看”耳边忽传来惊呼声。 王恢抬头,发现刘彻兴致勃勃弯弓射箭,箭直接飞了几十米。 乖乖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小心脏。 太莽了 神臂弩的威力众人都看到了,刘彻思考再三,在秘密吩咐工匠打造的同时,下了严格的命令每把弩都要编号,所有制弩的工匠由中央统一管理,等弩做好发到将士们手中后,要确保弩不丢失,如若丢失了,最少也要流放两千里。 负责造弩的匠人解释说“此弩制造过程十分复杂,即便是丢了弩,没有图纸,以匈奴人之技艺也无法打造。” 刘彻却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战事临近,小心总没错。 王恢上前一步进言“此弩威力深重,制造此弩者定为奇人,不若征召此人进京,定会有更多成果面世。” 其他几名大臣也是这样想的,不管怎么说,马邑这小城的名字已深深刻印在他们脑海中,先头很有成果的望山也是从那里来的。 接二连三有科技成果,此地定出了高人。 按理说,刘彻也是个求贤若渴的,早该把人请来了,如今却不同以往,群臣进言,他却摆出了无为而治的姿态说“高人之情状,马邑县令已在信中同我细细说过,他不慕名利,不爱受封爵,更不愿入朝。” 王恢听此皱眉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有才之人,怎会愿偏安一隅”他是古人,还是有君为臣子命的思想,有了才华不愿意献给帝王家,是很罪大恶极的。 刘彻求贤若渴,以前还颁布过招贤令,哪人不是快马加鞭赶往长安,江观潮这种不断拿新技术却要隐姓瞒名的,闻所未闻。简直就是对皇权的大不敬啊。 刘彻说“此事休要再提,有此贤士,当以礼待之,他若愿安于马邑,就先如此。” 而且,想把他绑进长安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刘猪嗤之以鼻,其他人尚且还要考虑三族,江观潮除了有只猫,还有什么。 没有牵挂的人,就像是滑不溜秋的泥鳅,抓都抓不到。 更不要说这人广施恩于民众,从不索求回报,要是为难这样的人,朕岂不是成了暴君 四月,天气已暖,江观潮换上了轻薄的短褐。衣裳颜色也没有刻意印染过,是本色麻布,他穿上后除了比周围人更俊俏些,就是一普通劳苦大众。 出门后走在路上,就不一样了,但凡在街上见到人,对方都会笑着问“江郎可好” “很好很好。” “江郎可要进来喝完豆浆” “不了,我等会儿还有事,回来时喝。” 他在马邑很受爱戴,原因很简单,靠豆子发家的江观潮几乎一个人带动了马邑城的经济。附近村寨的人且不用说,他们挣钱基本上靠放牧,但每年只要匈奴人一来,牛羊马至少少一半,现在掌握了做豆酱的技术,温饱就有了保障。 城内人本来就富庶,不需要豆酱傍身,不过在他们城成了附近有名的“豆城”之后,来交易货物的商贾就越来越多,就算在路边支个摊子卖一文钱一碗的豆浆都能挣很多钱,更不要说还能出租房子了。 邻里眼中他是财神爷,而在知道神臂弩诞生人的眼中,江观潮就是不世出的高人。郁夫和聂壹本来就敬重他,现在偶尔上门拜访都执礼,小心翼翼。 今天他出门,就是应郁县令的邀请,到县衙门谈话。 秦汉的城市布局都大同小异,官府建造在城市的最中心。马邑是县级市,这里的县衙门不能说府,只能称之为“寺”。 他从东南隅进去,头顶上悬了一块牌匾,题字“马邑寺门”。寺门开得更小,并排只容两人通过,若说这里有什么展现了衙门气派之处,就是门口伫立的两排将士,腰板挺得笔直,如同拔地而起的苍松。 “江郎可来了” “县令在寺内等你。” 站岗的将士有不少江观潮都认识,他那神臂弩做出来后调试了好长一段时间,只要是郁县令很信任的将领都发配到他这里试过箭。 江观潮多问了一句“除了郁县令还有别人吗” “聂翁也在。” 县中最有权势和最富有的人都在,肯定出了什么事。江观潮的思维跟橘猪一个模子出来的。 进门后他直接盘腿坐下,三个人呈三足鼎立之势,江观潮看了眼地下,发现正中心放了几卷竹简。 聂壹解释说“此乃我欲呈现给大行令之书信。” 大行令,这个官职有点耳熟啊,“大行令是” 聂壹一脸了然地点头说“正是王恢王行令。” 江观潮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匈奴扰边事日渐增多,若放任为止长此以往,定会有祸事,依我看来不若行诱敌之计,将其引诱入马邑城附近,再来个三面包抄,一同歼灭之。” “我欲将此灭匈奴之计献给大行令。” 聂壹说自己一直在边境做生意,很多匈奴人都认识他,只要他假意配合,说能杀掉县令,将马邑城献给军臣单于,贪婪的匈奴人一定会率大军前来进犯。 至于为什么要将此计策献给王恢,那是因为王恢出生边境,抗匈奴之志就算他们都听过,若献计给他,有被采取的可能。 聂壹说着还有用手指在信件上指指点点,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计划。马邑城在武州塞内,右边是代郡,他的想法是匈奴人取道云中进来。 云中正好在马邑和代郡两点之间,到时候从两个方向夹击匈奴人,将其大军包抄,便可以全歼。 听见这和历史上一样朴实的战略技巧,江观潮忍不住抽动了脸皮。更不要说郁夫也一脸赞同,这更让江观潮觉得惨不忍睹。 倒不是说现代人就比古人聪明,但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积淀打底,如果在眼界思想上超不过公元前的人,那才是现代人的耻辱吧。 江观潮叹了口气说“此事想法虽好,实施起来却有颇多弊病。” “容我一一同二位道明。” 来来来,让江老师给你们洗洗脑xd。 橘猪日记有、有点想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聂壹满腔热情提出计划,冷不丁就被江观潮一桶水劈头盖脸倾泻而下,你说他高兴,那大抵是不符合规律的,两道又粗又长的眉毛在他额头上纠结成一团,两秒过后又舒张开“还请江郎指教。” 江观潮说“我这人性子直,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他在经过郁夫同意后展开一卷全新的竹简,又拿了一支笔,蘸墨在凹凸不平的简上勾勒出马邑附近的大致地形。 马邑周围多山,山坳坳将城围在中间,这也是聂壹提出在这里伏击的根本原因,山峦足够藏下大半将士。 代郡和云中他都用一豆大的墨点来代替,三个箭头分别从三不同的地方画出,在马邑代郡中间短兵相接“以聂翁的意思,匈奴人的士兵会在此被前后两军夹击,歼灭之。” 聂壹“没错。” 江观潮摇头说“不,依我看来,最多只能被歼灭少部分,匈奴并不是没有第三条路,他们可以原路返回,从云中撤回龙城。” 眼看聂壹很不服气还想说话,江观潮就说“聂翁忽视了一点,匈奴军数量上比不上汉军,但他们的骑兵人很多,而且非常勇猛。而我军,人数虽多,却以步兵为主。” 举个例子,大约三十万人的军队中,步兵占比二十五万以上,剩下的五万还多是边疆出生的,而匈奴,十万将士基本上就是十万骑兵。 骑兵对步兵,胜算用小拇指想都知道。 在正式和匈奴开展后,汉武帝也意识到了少骑兵的问题,开始扩军,文景之治为了留下了一个富庶的国度,据后世统计,西汉武帝全盛时期,全国上下一共有四十五万匹马。 关于汉武帝建立骑兵的经过,江观潮恰巧了解过,也知道很多骑兵都是边境的儿郎,不过,就看现在忙于做酱,时不时就到院子里帮他工作一把的青年们就知道,汉武帝的征骑兵行动还没有开始。 “便是有人数优势,骑兵与步兵也当不得一敌一,更何况有了矫健的骏马,匈奴人便是入了包围圈,想要弃车保帅,及时逃脱也不很难。” 江观潮的话引起了两人思索,前者眼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挺遭人恨的下一点“此外,伏击匈奴,兹事体大,参与的将士很多,却不能保证他们能保守秘密,如果匈奴人稍怀戒心,提前抓住士兵” 话还没有说完,郁夫就打断了江观潮的话,他的眉毛根根倒立,眉弓处的皮肤紧紧纠结在一起,若面前的人不是江观潮,他一定会很有血性地同说话人拼个你死我活。 “怎会有将士行如此之事”他冗长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士,战死沙场尤荣,江郎你这话实在是太折辱人了” 江观潮立刻打住“行行行,我只是说一句,并非怀疑将士品格。” 古人是非常看重名誉与品格的,对他们来说这两者的重量说不定比生命还要高,江观潮质疑将士泄密,简直是挑战郁夫的底线啊。 我有什么办法,他无奈想可不是他胡言乱语,而是确有其事。 如果一切都按照聂壹想的发展,真的把匈奴人引入包围圈,那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不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历史上军臣单于率十万骑兵逼近马邑,怎么说也要折损了两三万才能离开啊。 但为什么十万人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地离开了,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入包围圈,就发现问题往回撤了。 历史真的挺玄妙的,当时军臣单于率军从云中道一路向武州塞走,一路上路过了好几个村庄,发现这些村庄附近有牛羊在安然吃草,却见不到一个人,村民早就被提前撤离了。 匈奴人也不是脑子有问题,看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也觉得奇怪,正巧大军路过一烽火亭,生擒了其中一名亭长,这亭长的胆子特别小,一被抓住就把马邑之谋的消息给泄露了,单于听后当然是掉头就走,还没有入包围圈就跑了。 汉武帝为了马邑之谋出动了三十万大军来到这边境小城,最后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已经不能用乌龙二字来形容了。 虽然郁夫被江观潮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他说了一席话还是很启发人的,起码王恢就先把竹简收起来慎重道“江郎说得极是,此法我还得多多琢磨。” 献法是要献的,内容却要斟酌。 江观潮点头,抗击匈奴好啊,不过有些事情既然都下决心做了,就要努力做到最好,七上八下,半瓶水晃荡是要不得的。 他自认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有点信念,有点执着的精神,本着让汉民族更好的宗旨,他希望马邑之谋能够成功。 哪怕只成功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也是很好的。 闲言稍叙,郁夫又老生常谈唏嘘道“江郎才学过人,有未雨绸缪指点江山之高才,何苦埋没在苦寒之地,刚才一番话即便是同陛下说也说得。” 江观潮连连摆手“我本江湖蓬蒿人,喜遨游在山水之间,出入不得庙堂,现能够与君谈论二三事,出门临风听暮蝉已是极好,郁县令切莫抬高我。” 汉武帝,远观观算了,近看那就是一大猪蹄子,在他身边当大臣,又要防止王太后把他剁了,又要担心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小命不保,要是野史说的没错,还要躲避职场潜规则。 他自恋地想,自己长得还算可以,美男子三个字是当得上的。 江观潮并不能理解穿越小说中一定要往皇帝身边凑的主角,是觉得自己命不够多吗 封建世界可没有什么人权 几天后,江观潮启程前往河东。 他自认为是个平和的人,不很喜欢搞事情,能够在日常和风起云涌跌宕起伏的历史事件间寻找到平衡。 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去河东是为了运送新一批酱油,先头丘绍明丘三郎在他这买货时,就多下了一份订单,说要买更多的酱油,江观潮说明酿制需要时间后,就把交货日期后推到了三月份。 原本说是对方派人派车队来取,不用他亲自跑一趟,但在与邻里聊天时,他忽然发现三月上旬正好是上巳日,便说着要去河东一游,感受下春日踏青郊游的氛围。 三月三,上巳日。 在汉代,只有上巳的说法,却还没有后世的上巳节,两汉时期,上巳指的是三月上旬的巳日,而不是固定的三月三号。 这日也被称为“春浴日”,一天中最为隆重的活动就是祓禊。 暖风划过神州大陆的北部,不知名的野花三三两两,绽放在草丛中,被无数人践踏过的黄土路还不够平整,却也够车颠簸着前行。 江观潮先头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深感自己的屁股快要被颠平了,就下车和其他人一起慢慢走。 王六郎说“河东啊,我还真没去过。” “王家寨跟河东也不是很远,你这么大个都没离开过家” “说得就跟你去过几次似的。” “我还真去过一次。” 他不是一人独行,陆家寨王家寨的年轻人都陪他同去,江观潮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做那么多酱油,他想着豆酱的疯狂期快过了,长安那儿应该也有酱了,就干脆把做酱油的技术一起传给他们。 还是老样子,以工抵技术,各个村寨的人都跑过来学,听说他要去河东,年轻郎君摩拳擦掌要保卫他上路,就怕路遇劫匪。 他们特别诚信,不仅出人,还出牲口,家里的马都带过来运货。 汉代人出行常常人牛车运货,有些地区还用鹿拉车,价廉物美,但他们毕竟是马邑,每家都有马,牛很少,鹿更见不到。 用马拉货,还蛮奢侈的。 走了几天后,河东郡县的影子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入城门,与马邑不同的内陆热闹气象扑面而来。 “郎君郎君可否要尝尝琼脂” “豆浆,两文钱一碗。” 同行人惊呆了“豆浆竟然卖两文钱一碗” 他们那都是一文钱两碗的好吗 初次来城市的马邑边寨青年,被河东的物价吓到了 橘猪日记我不在的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丘家盘踞河东,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家中子弟颇多,别的不说,光是哥哥,丘三郎就有俩,下面还有弟弟妹妹。 他挺聪明的,在家中却不是很受器重,上面俩哥哥都混得风生水起,偶尔回家时,家宅门前的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多是携礼上门求办事的,他负责商贾部分没错,却没有做出惊人的成就,不过是积累了点智慧和见识,钱堪堪维持家周转罢了。 此法终结于他买了豆腐方子。 他运气很好,买方子时豆腐的作法还未流传开,回家后就紧锣密鼓捣鼓一阵,把吃食做出来了,民间不说,开家店铺卖。 河东人民富庶,丘家的店又经营许久,豆腐味美,三者叠加,卖得不好都难。 更何况 “丘三郎丘三郎你那玉露琼脂给我来一块。”常同他一起游春的友人说。 “要什么玉露琼脂,买块菽乳回去得了,三个同伴一方块。” “我也是如此想的,然大母不依,说那菽乳价贱,不肯吃。” 丘三郎嘴角上扬,似一轮弯弯的月牙,眼角下撇,看着像只狐狸“哎,买玉露琼脂不是更好那物金贵,一般人哪里吃得上” 说话的郎君并不是好糊弄的,他翻白眼说“玉露琼脂与菽乳有何差不过是上了个模子雕出花瓣形状罢了,价却很巨,若让我来定买一箱菽乳。” 没错,丘三郎挣钱,一般都是“玉露琼脂”凑来的,他极有经营头脑,知道大家从来不乏自恃高贵的人物,正如同高昂头颅的仙鹤不肯低头看地里啄食的野鸡,为了突出财富与地位,表现不与平民百姓同流合污的志向,他们愿意花更多的钱,买“高级”的经过模版按压的豆腐。 笑眯眯看友人愤愤不平地拿了几块豆腐后,丘三郎心里谋划时临上巳,先头与江郎说好的酱油也快来了罢此番还是多打几瓶精致小罐,把酱油细细装了。 包装一番,又能卖出好价格 江观潮他们到的是河东郡的治所安邑。跟规模只有小几百米的马邑不同,安邑的规模达到了四千米,是马邑城的十二十倍。 王家郎君的眼睛不够用了宽阔平整的道路两旁,是以经纬为坐标分出一个个四平八稳的街区,牵驴的年轻卖货郎从巷道里走出来,货架上的器物叮叮当当,互相碰撞在一起,好似战国编钟被敲击凑成的优美曲调;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手提竹筐,筐中也不知放了何物,一张灰蒙蒙的布盖头遮挡了他的视线,人的发髻簪花,还未走到身边,却已闻到代表着春日的馥郁芳香 陆十郎曾跟阿翁到过河东几次,看不惯王家郎君目瞪口呆的痴傻样子,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看甚看还不帮江郎赶车” “这不是好看” “王家阿妹就不好看了你眼都直了。” 江观潮说“看看也无妨,马上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丘三郎携家仆也不知从哪犄角旮旯冲出来,立刻接过了赶马的活计。 丘三郎嗔怪“江郎远道而来也不提前说两声,若不是家仆在门口见车队,我都不知你来,于我有失地主之仪啊。” 家仆听他说话,不免抬头多看江观潮两眼,丘家是当地豪强,三郎也不是好说话的人,平日里傲气得紧,眼前这小子,穿得灰扑扑,与山野百姓无疑,哪能让三郎亲近 江观潮笑说“你想尽地主之仪也方便,我此次来准备在安邑过上巳日,此地有什么踏青游春的好去处你同我说便是,我一外人哪有你对此地了解。” “别说是同你说,就是直接带你去都行啊”丘三郎试探,“我有几友人慕江郎之名,到时游春可否带他们一起来” “我一小卖货郎,有何好慕的”江观潮说,“见见倒无妨,但我就一俗人,无特殊之处,见之千万别觉寡淡。” “怎会寡淡,江郎风姿,见之忘俗,钦佩还来不及。” 江观潮在河东很有几番薄名,这点名气都是去过马邑的商人传回来的。 现在只要去马邑,便不知道县令姓什么,都要知道江观潮,就是这傻子,把能挣大钱的豆醢做法交给了其他村寨的人,搞得整个马邑都少有人不会做豆醢。 更有些目光长远的感叹“江郎奇人,危难之时施恩于村人,如雪中送炭。”他在小城中的威望怕是比当地豪族都要高了。 只要还能源源不断拿新方子,把豆醢做法交给其他人也不是大问题。 河东城中只要与马邑有联系的人都知道他,大部分人都说江观潮傻,少数人觉得他很有才,是个奇人。 丘三郎当然是后者,他组局想要引见给江观潮的朋友也都对江观潮有个正确的认知,他们想认识人,是因为眼馋于丘三郎大笔大笔挣钱,想要看能不能和江观潮做生意,最好从他这里也买点方子。 江观潮就跟不知道他们想法似的,稳稳当当准备赴约,但在去之前,他和王家村陆家寨的人好好体验了一番上巳日的祓禊活动。 祓禊这活动吧,充分体现了汉代人民的豪放与狂野,这年头城池都是依山傍水而建的,一大早江观潮就被怂恿着到了安邑附近最有名的一条河。 看到河里景象,他沉默一秒,反思自己对汉代淳朴的民风还不是很了解。在他心中上巳的活动就跟泼水节差不多,祓禊取的意思是洗濯祓除,用盆舀起小溪中的水网身上泼泼不就行了 现在他知道,自己真天真。论语中层对上巳日进行了一番描写,段落非常经典,广大中小学生都应背诵过。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浴乎沂指得就是在水里洗澡啊 好在祓禊男女还是分开的,他就看见一群各种年龄段的男性,赤身裸体,在河里搓澡。有拖着鼻涕的小童,有年轻力壮的型男,也有皮挂挂的老者。 还好现在天转暖了,洗冷水澡也不冷,否则上巳一过,得风寒的人肯定剧增。 跟他一起来的王家郎君脱了衣服就遛鸟“江郎,同去水里洗一洗水里早放了香草,很是洁净,洗后不仅能去晦气,来年也不会有甚灾病。” 江观潮看河一眼,斯巴达了,他后退两步说“不用不用,我洗好了来的。”他眼珠子一抽一抽,你确定水很洁净我怎么看到拖鼻涕的小孩儿才在水里撒尿啊 阴影也太大了 祓禊让江观潮身心具疲,他最后还是被拉着一起洗了露天浴,只希望上游的溪水比较干净,没人随地小便。 之后还有些活动,像是会男女、踏青郊游之类,丘三郎搞的活动是踏青的升级版,其中加了点流觞曲水的游乐元素。 丘三郎的朋友与他身份差不多,都是当地豪强的非长子,其中有个叫郭思的,行七,他言是想要在江观潮这买吃食方子。 丘三郎的事情让他们这些狐朋狗友明白,江观潮不受守着方子不卖的人。 江观潮听后了然“郭七郎想要个什么样的方子” 这话问的,没有一开头就堵死,郭七面露喜色,其他人也竖起耳朵。 “还有区别” “当然有。”江观潮说,“有精贵的,也有不精贵的,区别像是豆腐和玉露琼脂。” 说到这两者,众人都用揶揄的眼神看向丘三郎。 丘三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觉得琼脂语录是个天才般的主意。 “那当然是,要琼脂玉露了。”郭思说。 江观潮心里说声果然如此,接着好声好气说“我这的规矩,不知丘三郎有没有说过,这方子我是卖了,却不仅仅只卖给一人,他人问了,我也会卖。” 像是豆腐坊,现在河东可不止一家,不会是现在豆腐还供不应求,再加丘三郎做得早,所以盈利很可观罢了。 其他郎君打趣“那我们要也可买得” “郭七,你可看好了,我等指不定就跟你抢生意了。” 郭思讨饶“先放过我吧,待我挣了钱,你们再抢也不迟。” 他家情况有点特殊,新主母看他不是很顺眼,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让郭思急需干出点名堂,能挣快钱就更好了。 也是因此故,丘绍明才会带他来碰碰运气。 这里的人都是一小团体的,嘴上说说却不会真有人动手抢。 江观潮想了一会儿说“这样,过两日你来马邑寻我好了。” 他说“但先说好,我这回卖方子可不仅仅要钱的。” “江郎还需甚”郭思狗腿极了,就是江观潮说要天上的星星,他怕都会尝试徒手摘星辰。 “我欲在河东安邑买地置业。”他说,“屋宅太富丽堂皇,我是买不起的,普通即可,田却要中上之田,还望郭七郎帮忙看着。” 郭思打包票“小事,包在我身上。” 其他人听着却心中一动,这,马邑的财神爷是准备挪窝了 橘猪日记喂喂,还有人记得我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又过几日,江观潮等人回到马邑。 江观潮坐在颠簸的车上,不只屁股蛋子疼,额头都抽搐着疼,他无比怀念弹簧减震器,再不济多给他两个塞满填充物的垫子也行。 只可惜他全副家当的棉花都塞在冬衣里,稻草更还未到收获的季节,距离打造弹簧技术问世还有千八百年。最可怕的是,与他同来的汉子们胸膛中都洋溢着一腔热血与好意,就好像他不坐在马车上,他们就罪大恶极虐待恩人似的,让他只能委屈自己的屁股。 好不容易进了马邑城,道路并未变平坦,他却松口气,从车上一跃而下,脚踏在坚实土地上时甚至有点眩晕,刺目的日光在眼前折射出一圈一圈五彩的光晕。 江观潮腿都软了。 年轻人们嘻嘻哈哈,也都准备回家了“江郎,我先走了。” “哎,跟江郎出去一趟涨见识了。” “江郎,明日可否来你家借石磨一用” 江观潮说“你要做豆粑” “是,家里的豆粑剩得不多,比起麦饭,我更爱食它。” “那行,你明天早点来,再过两天我拿石磨有用。” “成的。”村人得了答应,还挺高兴的,牵马走了。 石磨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发明了,但这年都粮食产量不高,面食只有富人才吃得起,而且他们吃的还是没有发酵的板结的死面,硬面饼已经是这时代的美食了。 石磨是陆鲁班帮江观潮打的,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豆粑问世后,各村寨的长者都来拜访她,问她能不能多打几个,每村一台,价钱会给。 陆鲁班满口答应,不过做石磨还是要时间的,陆家寨还未装上,更别说王家村了,所以才会有跟江观潮关系不错的,借他们家的石磨磨粉。 回家没多久,就有客盈门,江观潮听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有老鼠伸爪子挠墙似的,就开门去看,逮到田里黄鼠狼似的,观望屋内景色的郁县令。 他惊讶极了“县令怎会在此”姿态也太猥琐了吧 郁夫也知道自己所为非君子,讪笑说“就、就顺路,来看看江郎。” “可是县中有大事”他本能觉得不对,便是先头聂壹欲献法被他打击得回炉重造,郁夫也不像现在,说话吞吞吐吐。 郁夫“没有,真没有。”他看似不经意说,“前两日,江郎去了何处,我来找你见你门窗紧闭,邻里言出城去。” 都来找我,怎么还顺路江观潮就不抓小辫子了“我去了河东安邑,过上巳日。” “哦、哦”郁夫只感到头晕脑热,眼珠子到处转悠,一会儿看木墙上龟裂的纹路,一会儿又锁定在墙角盛放的四花草叶上,“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身后好像有凶猛的野兽在追赶,脚下生风,头都不回。 江观潮“” 啥情况 郁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是顶天立地的北方男儿,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故在收到密信后才会无所适从。 莫约两日前,一封密信从长安入马邑,信其貌不扬,内容却令人惊骇,竟是圣上亲笔。 除马邑布局与对匈政策外,连缀在末尾的两行小字入眼,言是对隐士“细细观之,有甚动作,传递入京”。 皇命不可违,然江观潮是郁夫之友,又先说过不愿入世的,郁夫夹在信件与友人之中,左右为难,才几过他家门而不入。 纠结之情可见一斑。 最后郁夫想大事稍提,小事略过。 然而在做出决定后,他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还更不舒服了。 刘彻的命令只执行了一半,友人的信任也辜负了一半,他在心中无时不刻拷问自己,给他带来了非比寻常的精神苦痛。 郁夫好惨一男的。 未央宫中,刘彻心情却久违的多云转晴。说是多云,并非是有何让他心情不美妙的事,多年的夙愿终于可以开始实现,作为一个男人,一位年轻的雄主,没什么比他抗击匈奴的志向更重要的了。 只是忙碌过头,难免心头躁郁。 他长时间地呆在宫殿中,召集各种大臣讨论。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座沙盘,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座沙盘是在东汉刘秀年间诞生的,但史学家推测,真正的诞生年应该能早推至春秋战国或秦代,只不过出于保守秘密的需求,没有记录在史册上。 然而,只要是看过这由白泥堆砌而成的沙盘的人,都知道为何此物会被小心严密地看守。 从陇西到马邑,边境的高山大川,黄土河流,纵横交错的地脉纹路,都被清晰地重现在了盘上。 境内的地势还好说些,召集各地的将领,问后便知,匈奴处的地势却依仗张骞与收获的匈奴俘虏。 前者十分聪明,他不善绘画,却用图像文字替代留下记录。 三山中大中、长河、沙漠、草原一个又一个的圈圈定了大小范围,三山中大中代表着三座紧挨在一起的尖峰。靠着拙劣的文字记录,匈奴的地势被还原出来,找来的匈奴奴隶负责二次校对,最后的成品无限接近于真正的匈奴周边地势。 沙盘,是从张骞回过后就开始做的,到完成耗费了半年时间,但看见成品,花再多的时间都是值得的。 或许是最近接二连三得了不少好物望山、神臂弩、沙盘,再加之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的大臣都晓得皇帝抗击匈奴的决心,所有人都顺着他想听的说“得此物,想要围攻匈奴也不是甚难事。” 王恢的精神是最好的一个,他本来就是出了名的主战派,现在似乎想到了未来得胜而归的场景,面皮上的褶皱都舒展开,精气神的提高让他年轻了很多岁。 刘彻经不住夸,他这人骄傲惯了,还有点情绪化,好在摇摇欲坠的理智与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没有过分的骄傲,他摇头说“有这些还不行。” “现在我有精良的马具,有足够的马,却没有骑兵。” 他想到过去跟江观潮在边境遭遇匈奴人的惊心动魄,他从来没有深入过敌方腹地,但少有的遭遇战却让他对匈奴人的战斗方法有了浅薄的认知。 他们的骑兵很多。 匈奴人几乎是没有步兵的。 全是步兵的汉军对上全是骑兵的匈奴军,后果不堪设想。 有些认知是只有在边境呆过,真正参与过战争的人才知道的,刘彻第一次觉得入猫身挺不错的,虽然他的铲屎官对他很不恭敬,老是盘他,还试图让他吃拙劣的生肉,但他确实正面遭遇过匈奴人。 他宣布“我需要组建一支骑兵队伍。” 韩安国听得眼皮子一跳,他是坚定的主和派,李广和王恢却眼冒精光。 李广是秦朝名将李信的后代,从汉文帝时期就活跃在打击匈奴的第一线上,景帝时,先后任北部边域七郡太守,有丰富的对匈奴经验。 王恢是边吏出身,论打仗有点纸上谈兵的味道,李广就不同了“匈奴骑兵之数目,乃是汉军骑兵数倍,依我估之,恐有十二十万之巨。” 他也不怕触怒了君王,直接说“寻常骑兵对步兵,可以一当十,匈奴的马本来就高大,若到步兵面前,屠宰人就像是屠宰猪狗。” 刘彻细细追问“那步兵如何对付骑兵。” “只有用弓、弩远射。” 刘彻陷入沉思,小会结束,离开时大臣们心思各异,知道皇帝已经坚定了组建骑兵的念头。 韩安国是主和派的主力,主张和亲以安抚匈奴人,有些话他不会私下劝慰皇上,却是会跟政见不同的同僚说,他嘲讽说“高祖雄才大略,尚且被匈奴人围困七日,险些中道崩殂,若与匈奴人短兵相接,汉民苦矣更何况无人知战后之情状,若是不敌匈奴人” 李广说“此言差矣,经两朝休养生息,国已不同往日,高祖之时远不如现在,何况匈奴人日渐大胆,你我退一寸,他就进一尺。” “人尚且知进退,有廉耻礼义之心,匈奴却似永远在饥饿中徘徊的野兽,胃口填不满,长此以往,定会有一战,即如此何不趁国力强盛时出击” 韩安国对此冒进的说法嗤之以鼻,拂袖走了。 刘彻写信表彰马邑县令对朝廷的贡献。论理来说,他应该给提出计策的江观潮封爵,再不济再不济也多奖励他一些田宅,但因为郁夫还算守得住秘密,在通讯的信件中,江观潮只有个“高人”的指代,连姓名都不曾拥有。 汉代的交通很不便利,如果是从长安派人到马邑打听需要花很长时间,足够人跑得没影,更何况皇帝一般不屑于这么做。 他们都是很高冷的,只接受别人倒贴,最多就三番五次征召,花大力气查人,那不就输了 所以江观潮的身份目前还保护得很好。 明面上是这样没错 最大的卧底橘猪猪正在伏案写作,奋笔疾书,他本来只想嘱咐郁县令几句话,但写着写着,信中就流露出了斯托卡似的变态气息。 他先头还想呵,你不愿意见朕,朕难道就一定要见你不成要朕倒贴,多没有面子 但内心的一角却在不断骚动哎呀,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铲屎官了,不知他最近在做些什么,是否又有甚惊世骇俗的器具问世,哎,好想念铲屎官亲手做的吃食哦,有了他天才的想象力做调味,未央宫中的玉盘珍馐都食之无味起来。 想着想着,信件中的文字就越来越歪斜,夹带了一大堆私货,譬如询问先生长相怎样,芳龄如何,近日做了何事,饭食吃得如何,有没有什么新的思想从生活细节到国家大事,颠三倒四地在信中盘桓了数次,他想知道的事,几乎涉及江观潮生活的方方面面。 郁夫接到这样一封充满了跟踪狂变态气息的信,亚历山大也是理所当然的。 郁夫这我咋整啊 橘猪日记我好变态一只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这里是马邑”应文左顾右盼,他自恃是见过世面的城里人,恨不得用下巴来看马邑的街景。在他心中,此地大概是很贫寒的,目及之处,满眼荒凉,短壁残垣,四处疮痍,往来之人,素衣粗褐。 “和尔想象中大有不同”郭思和带来的人关系不错,已超过了寻常主仆。 应武是应文的哥哥,俩兄弟跟郭思来学技艺,他斜了应文一眼说”他以为马邑是偏僻乡里。” 郭思笑着摇头“就算无江郎,马邑也是繁华小县,来这买卖的商贾只多不少,咱家的马匹牛羊多是出自马邑,你可忘了” 应文讪笑“忘倒是没忘。” “走吧走吧,一会儿见到江郎记得尊重些,他可是吾师。” “省得省得。” 江观潮的房子在马邑的角落,郭思到的时候,王家郎君正好拿着一袋磨好的豆粑粉出来。郭思趁着门还没有关喊“江郎,郭七来了。” 江观潮脑袋从木门里伸出来“郭七郎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江观潮把客人安置后说“你来得正好,那吃食我准备得差不多了,再等半个时辰就能吃。” “我先说好了,你要的既然是玉露琼脂,那造价定然是高的,寻常人家也吃不起。”这话上次他就说了,现在又讲一遍,“至于吃食口味值不值得,你自己评判就好。” 郭思不觉得有毛病,直接说“好。” 江观潮进厨房忙活一阵,莫约过了半小时,香气随风飘荡,一股一股钻进客厅三人的鼻子里,应文吸了半天鼻子支支吾吾说“我觉得挺像麦。” 他们蒸麦饭也有这股味,但香气来得要弱不少。” “是不是饼”应武跟着主人家吃过好东西,饼已经是这时代的顶级美食之一了。 “不知不知。” 江观潮端只盘子出来,盘子里放了三只黄黄胖胖的包子,郭七琢磨了半晌,觉得它们很像蒸饼,但身形比死面揉成的蒸饼要蓬松太多,体积也膨胀n倍。 热腾腾的包子被推到他们面前说“尝尝” 牙齿轻而易举撕扯开了包子的屏障,与想象中硌牙的硬面饼不同,包子皮十分松软,轻轻一撕扯,就能看见面中蜂窝形的孔洞,以及从孔中腾出的白茫茫热气。 这种口感是郭思从来没有想过的,他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多多咀嚼软、松、香这是他的第一感觉,麦面带着一股大自然的阳光气息,即使什么调味料都没有加,淀粉在口中缓缓溶解,让他口中充斥着甜丝丝的面粉味儿。 口感自然是极好的,他甚至以为自己嘴里的不是吃食,而是白茫茫的云朵。 包子皮足够让人惊艳,他刚以为这就是全部,没想到应文忽然出声说“饼中竟有肉”从未有过如此吃法 饼才诞生没有多少年,根本没有人往其中填馅料,江观潮图便宜买的羊肉也成了美味珍馐。 羊肉馅被切得很碎,先头用生姜水过了一遍,又加了点当地的调味特产茱萸。这茱萸就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在古代被当作调味品用,有点涩口,还有点辣,好歹让羊肉自带的膻味降了不少。他剁酱料的时候还加了点酱油,让肉味道染上了一丝丝的鲜美。 酱油被紧紧锁在碎肉之中,豆子的鲜味在唇齿间流淌,被棒槌碾过的肉馅很是劲道,那要狠狠咬几下还藕断丝连的感觉,简直是棒呆了。 吃完之后,应文应武还恋恋不舍地舔手指,郭思比较要面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没这么干。他咳嗽两声,试图遮盖自己刚才风卷残云吃包子的形象说“此物造价可贵否”在他心中光是能让麦面蒸的松软,就已经价值千金了。 真不知道江郎在其中用了什么神药。 江观潮算了一下说“跟饼差不多吧,最多算上羊肉碎的价格。” 郭思“啊” “技术确实是无价的,不过造这技术要用到的物件却不值钱。”江观潮说,“七郎觉得此方如何” 还能如何郭思说“好好好,这个方子好,我就要这个方子,江郎切莫换了” 江观潮说“谢谢惠顾。” 应文和应武“” 他脑子真的没问题吗这种方子都拿出去卖的而且价格还不很好给我做包子的方法我能用它赚千金 哪来的败家玩意儿 江观潮非常感谢他搞农家乐的舍友,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在西汉虽然不至于生存不下去,但无穷无尽的纯天然手制食品是做不出来的。 他大学读的专业很冷门,全名“作物栽培学与耕作学”,隶属农学院,这专业的传统就业范围还是比较狭窄的,搞科研的挣扎着进农科院,不搞科研的最好往北大仓走,专门种田。 恰好他毕业的时候赶上创业潮流,政府、学校都在鼓励大学生创业,他舍友一不做二不休毕业两年搞起了农家乐。 当时江观潮干了一年文化导游,这工作是子承母业,他妈妈就是做专职导游的,现在已经晋升到了管理层,坐办公室前则是带美国团欧洲团,他资历比较浅,先从国内团做起。 干了一年之后,江观潮正好处于工作疲惫期,觉得自己的热情有点被工作消磨掉了,兄弟一呼吁,他就屁颠屁颠换工作了。 在农家乐最赚钱的时候,他们确实挣了蛮多钱,除了传统的摘草莓养鸡养鸭之外,他们这些专业人士还真的种田,新生的稻子麦子豆子都被做成各种各样纯天然的手工食品,他也因此掌握了豆子的一百种吃法,还有包括发面在内的一系列面粉处理方式。 江观潮说“怎么磨面粉你们知不知道” 应文应武摇头,郭思直接说“我只会吃面饼。” 行吧,合着就从头学起呗。 “你们家麦子是怎么脱壳的” “舂米之法,耗费时间颇长。” 所谓舂米,是种很辛苦的工作,甚至被算为刑法之一,把没有脱壳的谷物粮食倒在巨大的石缸中,服刑的人拿着石头柱子一下子一下子地捣米,把壳脱掉,繁琐又沉重。 “行吧。”江观潮说,“舂米的速度太慢了,我这里有更快的脱壳方法,你若是想知道的话,找马邑的百姓问问就成。” 他卖方子还不忘记给同村的百姓创造商机。 应文接收到了郭思的眼神,替他问“如若出钱,可否告诉我们脱壳之法” “你们找村人问就行了,这方法不仅是口头上说说,还要打器具,总体而言还挺繁琐的。”江观潮说,“王家寨陆家寨都有脱壳的工具。” 当然了,他们脱壳不是为了吃稻米,更不是为了磨面粉,而是为了做豆粑。做豆粑的豆子不能有壳,杂粮也不能有,江观潮看他们脱壳太累花的时间太长,就画了连枷和稻床的图给村人,还找了块合适的石头做磙。 他想着这些东西能够普及最好,还准备等什么时候见到郁夫跟他提提,一起报给皇帝算了。 这年头推广力度最强最没有阻碍,同时速度最快的就是皇命。 人工脱壳的麦子不是白色的,是淡黄色的,比意大利面的颜色还浅一点,江观潮带他们看了石磨,随后终于开始介绍最重要的发面方法。 “你们刚才吃的面与板结的死面有点区别,我称它们为发面。”他说,“想要做活面也不是很难,在揉面的时间加点发面水就行了。” “发面为何发面水又为何” 江观潮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很好地解释发酵技术,他就直接把自己留的老发面拿出来,给几个人看。 “这就是发面。” “看起来和普通的面饼无甚区别” 江观潮笑了一下说“郎君知道酒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乃是米和粮食制作而成。” “想要将米和粮食变成酒水,中间要经过一点步骤,我姑且将这步骤称之为发酵。” “面由死面变成活面就经过了相同步骤。” 眼看郭思一知半解,而应文应武满脸茫然,他就放弃了正常解释,开始可敬忽悠。 “杜康你们知道吧,他能够酿造出酒,就是因为找到了一种仙药,将这种仙药和粮食混合,就得到了酒。” 郭七郎是、是这样吗 “我这面也是如此,原本是板结的死面,加了点先要就变成了活面,而这面中也拥有仙力,所以把面兑水加到其他面粉里面,力量就会扩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恍然大悟,郭思问“那仙药之作法” “自然会传授于你,不过想要做出发面,只要留块老发面即可。” 郭思连连点头。 应文小声说“乖乖我就说那饼怎会如此好吃,竟然是仙人的吃食啊。” 江观潮假装听不见。 橘猪日记哎你这大猪蹄子背着我吃饭上瘾了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应文应武学了好些日子,包包子也是有讲究的,和面力度加水多少都很有章程,江观潮做的包子只能算一般好吃,但在没接触过的西汉人面前已经很够用了。 郭思在旁看了大半天,眼见着应文已经更快学习到了发酵的精髓,就把他留在这带应武去了附近村落,他对江观潮说的脱壳技术还是挺感兴趣的。 王家寨在云中道沿线,一路上应武十分警惕,就怕匈奴骑兵骚扰边境。 他们这些河东人是没有真刀真枪与匈奴人对上的,但不妨他们有些怪诞的想象,对他们来说边境如同虎穴龙潭,而匈奴人则是食人的野兽。 “七郎切莫离开我身侧。”应武和他的名字一样,很会功夫,又有一身力气。 “若真是有人劫道,就算你用出十二万分的力气也是无用的。”郭七说,“不妨相信一下朔边的军队,不会轻易放人进来。” 一路上无惊无险,低头能看见被清风习习吹拂的牧草,牛悠闲地咀嚼草叶,羊成群,半大的少年驱赶羊群,好一幅草原放牧图。 “嘿,小童,陆家寨可在前” 小童点头说“向前百步便能见村落。” “多谢了。” 马邑周边的村落也跟河东周边很不相同,应文出自村寨,他们村北倚高山,东边是纵横交错的田畴,农人在田埂间忙碌。 而这里,田是看不见的,马却很多,村中行走的人多是些老妪儿童。 郭七郎还没说话,在村寨门口晒豆子的妪就老神在在说“郎君可是来买豆醢的,还是要酱油” “都不是,都不是。”郭七郎说,“江郎让我来学习谷物脱壳之法。” 老妪没有多怀疑,这法子就他们附近村寨的人知道,观此郎君,打扮得体,皮肤白皙,料也不是马邑人。 但他们的脱壳之法本就是江郎传授的,为何大费周章又要跟他们学 她想了一会儿说“老婆子带你去寻里长问问。” 一里百家,在他们这里长基本可以约等于村长,陆家寨的里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在平均年龄只有三四十岁的汉代已经是不得了的长者,更别说他住在边疆。 里长的皮肤黝黑,他的面皮像是后市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肤色呈现出接近泥土的黄褐色,他的眼窝十分深邃,凝视远方时似乎能看见远方幽暗的苍穹。 老妪说明了郭思的来意,里长咂巴着嘴,品江观潮的意思。他大体上明白,江郎是准备给他们创收,谁叫郭思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肥羊二字,想忽视都不行。 如果脱壳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那便是此法对村人无碍,都要狠狠敲一笔竹杠,然既是江郎传授给他们 里长说“待会儿找人带你去看。”他又说,“不过脱壳的器具乃是陆三娘所做,你要想知做法还要同她说说。” “是女郎做的”郭思好奇。 里长不大高兴,陆鲁班是他们村寨最有学问也最让人崇敬村人,她甚至跟江郎学过几个字陆家寨一共就没几个认字的。他伸手在膝盖上拍了两下,像是在打包票,又似乎想把人的注意力抓回来。 “别看是女郎,手艺之精湛冠绝马邑。”他阴测测说,“便是男儿也比不上。” “那是那是。”郭思陪笑。 陆鲁班盘腿坐在院落里。她的院落寸草不生,四处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器具,有弩,有连枷,后院还放了一台稻床。 郭思被老妪带到门口,老妪警惕心很强,不肯让他们直接进去,在院落口喊门“陆三娘陆三娘有外乡人来了。” 郭思打量一人高的墙,觉得很有意思,常人墙壁,都是把竹竿头削尖,做成篱笆,防人之力远胜遮蔽之用。陆三娘这不一样,高大厚实的土墙将人窥探的视线挡在门外。 郭思想到了塞外的堡垒。 “作甚”陆三娘英姿勃发,警惕地看两人,应武给打量得十分恼火。 “我姓郭名思,是江郎介绍来的。他言稻谷脱壳之术交予村人令我来学。” “原来如此。”陆三娘毫不含糊,“身上可有江郎信物” 郭思拿出了他们签订的交易单,江观潮的名字用刀笔刻在竹简上。 陆鲁班识字,她感叹“也就江郎能把字刻得如此丑。”迎人进门,虽然江郎是教她写字的,但用刀笔的功夫实在不成体统,她用的都比江郎好。 “你来的时机不错,昨日正巧有人送麦秆来打麦子。”她说,“尔所求应该不是给豆子脱壳吧” “当然。” “我常用连枷与磙。”连枷是木器,陆鲁班用抄起九齿钉耙的姿势拿起来递给郭思。 连枷被分成区两部分,一根杆起支撑作用,另外一半像是单独拆下来的牢房门,纵横交错。 木头做成了钉子的形状,将棍和身子连在一起,麦秆和豆子平铺在地上,高高抬起连枷再落下,谷物粒摊了一地。 连枷高高扬起,枷面落在麦秆上,不是很饱满的干瘪麦子落了一地。 随后她又找了匹马,演示如何用磙。 郭七郎看了,确实比用石柱捣速度快不少。 他说“此番物件可否请陆女郎做” 想不到陆鲁班一口拒绝道“罢了罢了,连枷和稻床做法也不是很难,你带个木匠来做就好,我手上等着做的东西还多,万万无时间多做这些。” 郭思啊 陆鲁班眉头一挑“你如此看我作甚。” “没,就觉得女郎高义。” “高什么义,本来就是江郎传给我等的物件,还能私吞了不成”她爽朗说,“想要学就尽数学去,我等平日里也用不上此物。” 郭思在心中感叹,马邑这地方的人就江郎一样有个性。 时间转到四月下旬,马邑大商贾聂壹入京,郁县令的信件也被转交到了刘彻手中。 刘彻几乎是迫不及待打开了信件,他按捺住性子,一行一行细细地读下去,提前知晓了聂壹要献上的计策以及江观潮做出来的修订。 但等看到他去了河东,刘彻的心就捏紧了。 河东河东 他熟知江观潮“狡兔三窟”的本性,从他外出这一举动中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 这是,在为挪窝做打算了 四月末,朝廷又下诏令,更改从秦时期流传下来的征兵制度。 江观潮很早就知道了消息,原因有几一是因为郁夫与他关系亲密,刘彻又曾经秘信传书,说此些要事可以同高人说说。 还有就是因为马邑的百姓也很块就知道朝廷才发募兵令,听郁夫说,这条政令是从边关往内推进的,上郡、马邑、云中、渔阳、上谷都是重点征兵地区。 西汉早期承袭秦制,实行的事征兵制,几乎是全民皆兵,所有人都要当兵。成年男子从20岁或者23岁开始服役,服役两年,一年在本地当材官或者骑士。材官就是地方预备兵兵种、武卒或供差遣的低级跑腿,最多算个步兵。 还有一年则是到朔边服役,保卫疆土。 这次政策调整,当然是没有取缔征兵制的,只是在征兵制的大前提下又增添了募兵制度,他仔细看了竹简上的字,手指在“骑术精湛者优先”“边境民优先”上点点点。 郁夫面带了然之色“江郎也想到此” 江观潮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陛下之意在于组一支骑兵。”郁夫说,“内陆人也习武艺,但骑术到底没有我等来得娴熟,若说骑兵有十万,怕是六七万都买边民。” 江观潮点头“倒是如此。”而且就他对马邑人的了解,募兵令一出,年轻儿郎怕是都撒腿跑向军队。 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尚且是其次,主要边境之人中少有无家人丧命匈奴之手的,打仗一定会很拼。 郁夫又说“聂翁日前传信,言是已见到大行令,献上计策,大行令上报陛下,是否采纳还不知。” 江观潮说“莫担心,郁县令与聂翁之愿当成。” “借江郎吉言。” 橘猪日记忙死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汉代的识字率非常低,别说是一里,就算是十里一亭,都很难找到几个识字的。 低识字率让政令的推行愈发艰难,只能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通知到郡县下的每座村寨。 顾继是马邑县寺门的小吏,识得几个大字,他先用刀笔把诏书上的文字在竹简上细细雕刻一遍,再在心中默念好几遍确保不会忘记。 寺门里养马,还供他们用,竹简拧巴成一卷揣在怀里,翻身上马。他坐在马鞍上,表情闲适。 马鞍的打造技术并不很难,但有了此物即便是骑术不是很好的人都可以轻易操控马匹。制造马鞍,主料是皮,除此之外就是铁做的马镫。皮子包裹着木框做成座椅,中间塞了点晒干的稻草当填充物,铁马镫拴在马上,脚勾进马镫里,着力点很明确。 马具中最值钱的就是铁打的镫,铁很值钱,产量也低,不是每幅马镫都是铁做的,顾继听说朝廷那边还有木头做的镫,和皮子做的镫。 顾继想了一下,觉得这两种镫材料都不怎么样,估计很容易坏,他勾勾铁镫,满意点头还是咱郁县令厉害,镫到的早,还是铁的。 骑马没多久就到陆家寨了,他挑得时间好,大下午的,早晨出去买卖亦或当脚夫的都回来了,剩下没回来的,估计都是去河东或者其他郡县了,没几天走不来。 到时候让村人口耳相传算了。 他找到里长说“陛下有诏令,你看着把村里人集起来,宣布一下。” 陆里长点头,随手招了几个小孩。 都是些三四岁的孩子,拿着木质的小弓小剑在街上疯跑。农忙的时候需要他们干活捡掉地上的麦穗,但现在就拖着鼻涕玩。 “大父,有何事” “你去说下,让人都到院子来,有事要宣布。” 小孩呲溜吸鼻涕伸出手说“大爷,要豆子。” “讨命的东西。”拿了把蒸熟的豆子放小孩儿手心,小孩儿凑近闻了闻,嘻嘻哈哈走了,半晌不到,满大街都是他们的大呼小叫。 “里长有事要说,都到他家院子来。” “里长的院子,里长的院子。” 儿童稚嫩却高分贝的尖锐童声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怕是连后山坡牧羊的少年郎都听见了,更别说是往复来之的村人。 江观潮在陆鲁班院子里,隔着篱笆男童女童的尖啸声不断骚扰他的耳膜。 “三娘不去看看” 陆鲁班头都不抬“等村人聚集尚需时间,我这离里长家又近,等会儿再行吧。” 江观潮和陆鲁班的关系,是被人盯着的,陆鲁班别的不说,豆蔻年华,长得漂亮,西汉谈婚论嫁又来得早。当时江观潮在人眼中不过是个卖豆醢的,长得俊俏不错,却也是商贾,还是陇西云游至马邑,算算配陆三娘正好。 旁人不晓得他们凑在一起研究黑科技,都以为三娘好事将近,还有碎嘴的婆子上门打探合何时行昏礼。 后来江观潮和陆鲁班一起做出神臂弓,在知情人眼中就觉得他们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两人吧可能有点像是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是技术上的知音。 当然了,陆家村寨的人普遍知道陆鲁班的匠人技艺,好是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早亡的兄长,又或者是当了多年匠人的阿翁都要好,娴熟又精湛,不过轮创造力还是很不行。 自家人也不吹捧自家人,他们觉得神臂弓能做出来,还是沾了江郎的光啊,这时候再言陆鲁班跟江观潮情投意合,就折杀江郎了 三姑六婆提问,都说他们是君子之交,再也不说闲话了。 陆鲁班开始可能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情愫,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观潮不进一步示好,她也就歇了心思,干脆一心搞科研。 等人聚集的差不多了,他们也往里长家走。在村里的也不过就百人多点,里长家的小院子勉强塞得下。 前面的人看见了顾继,都簇拥着向前,江观潮站在后面有点好笑,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比喻,高考作文中经常出现的“罐子里头拥挤的沙丁鱼”。 顾继读了诏书上的内容,政令很书面语,文邹邹的,读了好几遍村人都没听懂,他不得不把一句句话蹂、躏碎了解释“就是说陛下广开募兵制度,招募人去当兵,骑术精湛者优先,当骑兵的话可以拿到钱。” “还给钱”下面嗡得一声就炸开了,金鼓轰鸣。服兵役是不给钱的,只给田地,内陆之人很在乎这些田,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份可以流传下去的厚重的基业,但是马邑这里是没办法种田的,不是说田不够好,只是田里的庄稼物估计还没种好,就被来去匆匆的匈奴骑兵用马蹄子践踏了。久而久之,当地人就以放牧为主了。 “可以上阵杀匈奴人吗” “可。” 陆家寨的壮年男子不少,顾继一走就成群凑成一圈,兴冲冲地讨论当兵的事。 国家的最低征兵年龄是20,但是募兵不一样,十六七岁就可以报名,连十二岁的陆十郎都蠢蠢欲动,更不要说上面年纪比他大的。 他们满腔热情,恨不得立刻上马杀敌报效祖国。 抒发了一会儿情感之后,又开始讨论当兵的收入。 步兵是没有钱的,但是管吃管喝管,有服过兵役的郎君对比当年拿到的粮饷说“给的粮食比服役多不少。” 而骑兵的粮食也是配给的,刺猬还有钱拿出来。 陆家郎君揣度着“便是募兵,以我等之骑术,当骑兵还不是绰绰有余” “骑兵一日就有两文,当上伍长十长更高,而且匈奴人的头也算功绩” 西汉早期,富庶地区的百姓当长工,一年能赚一千五百文左右,边陲地区收入更低。 别看一日只给两文,普通老百姓挣钱后还要用钱去买粮食等物,骑兵的钱可是净挣的,他们不用买粮食。 “哎,就不知能否当骑兵,先头征兵时候,骑士很少。” 江观潮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话“以尔等骑术,想要当骑兵怕是无妨。” “江郎” “江郎” 本村寨的小青年对江观潮佩服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听他这么说,一点都不怀疑自己,都很高兴。 “你们都欲去当兵” “是,既能击退匈奴人,又可保家卫国,为何不去” 问了一圈,江观潮发现几乎所有适龄边关青年都准备去,在这大环境下要是说自己不肯去是要遭到唾弃的。 有人急冲冲问江观潮“江郎可要跟我等同去” 话才说完,那小年轻就傻了,手从四面八方探出来,在他脑门上来了个连环叩击,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要变得更不灵光。 “胡说什么江郎大才,以后是要举贤为官的,能跟你这泥腿子一起走”说话人心里讲更何况江郎的骑术,不是很够看啊 “我莫约不会跟你等同去。”他笑说,“待到来年,我人可能就不在马邑了。” “哎” 又过了几个月,募兵之策颇有成效,各地官僚把招兵的人数汇总发报中央。募兵的事是王恢负责的,在跟刘彻回报时,他面孔上写满了欢喜“各地共募八万骑兵,加上边关骑士,可组十万骑兵。” “都是从何处募来的” “多是渔阳上谷等地的青壮,骑术不输匈奴人,又与他们有血海深仇。” 刘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看不出来多高兴,也看不出来不高兴。 “那聂壹先头说的事” “可是以马邑作饵,诱敌深入” “是。” 刘彻没回答,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马鞍等具做得如何了” “各地工匠已加急做,尚且不够每人一副,神臂弩之作法复杂,速度更慢。” “先等等。”刘彻面不改色,“等马具人人都有也不迟。” 他本来是个急性子,现在却多少改过来一点,刘彻对马邑的计划是抱有期待的,为此还作出了很多动作,你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肯定是很不甘心的,倒不如徐徐图之,一点一点部署。 不过 他看马邑的地名,又想到马鞍等器具,最后又想到郁县令送来的一封一封信件,可以说事情到这地步,其中的每一个环节跟江观潮都分不开。 所谓的国士,就是运筹测与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即使他再不想,都不得不把国士无双四个大字套在躲在偏远地区做美食的大猪蹄子脑袋上。 江观潮嘎 刘彻又展开新的一枚竹简,等看清楚上面的文字之后,他的表情猛得一僵。 竹简是大司农送上来的,大司农是管全国赋税钱财的,换算一下就是现代的国家财政部部长,他的官职跟战不战匈奴没有关系,所以除了例行的竹简以外很少上书皇帝。 但今天,他不得不写竹简了,而且那简上的文字,简直就是字字泣血啊 中心就一个,那就是皇帝你最近实在是花了太多钱了,虽然国库不会空虚得这么快,但如果不开源节流,文景两帝留下来的丰满的谷仓就要全部空了 想想大司农抱怨的其实很对,刘彻最近干了什么,打造马具要钱,做神臂弩要钱,而且还要铁,募兵就更要钱了,粮食赔给是钱,发的军饷也是钱。 钱钱钱钱钱,每一笔都是大宗交易,大司农会没有意见就怪了。 刘彻把大司农召见来先发制人“如若开始设铺卖豆醢,你看可能赚些铜钱回来” 豆醢大司农也听说过,他首先知道这吃食很美味还方便储存,在河东等地卖的很好,同时也知道官方掌握了制作豆醢的方法,不过率先供应军队,不在民间卖。 他很有意见,看豆醢在河东等地卖的那么好,就知道很有赚头啊,他们掌握了方子还不卖等到马邑的豆醢卖到长安,就没有搞头了 饶是心头万千思绪,面上却不显半分,他恭敬低头说“大约是可赚些钱财的。” 刘彻一个头两个大,想军中已经储备了很多豆醢就说“那便开设店铺,在城中贩卖吧,此事交给你办,只望能填些窟窿。” 大司农欢天喜地地走了,刘彻坐在榻上,盘算隔两日肯定又有迂腐老臣议论他与民争利,这他一点儿都不在意,纵观历史就知道,汉武帝简直是与民争利的祖宗。 不过 他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卷新竹简,毛笔沾了墨水,开始往上提笔写字。 当天晚上这卷信件就会被信使携着,策马在各大驿站间来回周转,以最快速度送往马邑。 刘彻就一个问题,他腆颜暗示郁夫,问他能不能找江观潮探探,看有无还未出现的赚钱好方子,如果有的话,朝廷买断可否 他甚至不要对方免费献方 刘猪深深地郁闷了,豆腐方子都能卖给河东豪强了,怎么就不能卖给他呢由宫中往外推广,挣钱大大的啊 不知人间疾苦的刘猪,为了养军队而陷入了挣钱的漩涡中,爬都爬不出来。 橘猪日记钱钱钱钱钱我要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郭思最近成为了河东安邑的红人,他开的食肆生意更是十分红火,穿戴绫罗绸缎的娘子郎君甚至愿纡尊降贵,亲自到食肆口排队,当地豪强家更是遣家仆至此,门口车水马龙,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食肆分为内外两部分,外侧是铺面,三两伙计照看新竹编织而成的蒸笼。他们家做包子很讲究,竹笼子是每天现编织的,日日都换,去贵人家置办宴席时,都是带着新蒸笼上门的。 郭思是个讲究人,骨子里又长了根懒筋,若不是家庭形式严峻,他恨不得跟蠕虫似地攀附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任由头顶的绿叶枝桠遮风挡雨,替他化解一切苦难。 眼下店铺日进斗金,他的懒病又开始犯了,时近八月,天气炎热,知了的鸣叫声在耳边回荡,人在躁郁的天中甚至穿不住宽袍,从领口袖口吹进来的风都是湿漉漉的暖风。 他干脆找人在房间里支了新床榻,木头不是什么好木头,但胜在宽阔“地广人稀”,竹条编织而成的席子铺在床榻上,带来了丝丝凉意。 丘三郎来时郭思正四仰八叉躺在席子上,翘着二郎腿,很不成体统,身边还放了一盘馒头。 无论是包子馒头店里都统一称作蒸饼,区别就是有馅没馅,上门做的时候还有矫情的主家点香榭藕叶、冬梅秋菊以做馅料,郭思嘱咐面点师傅,只要主家准备了原材料就行,其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熟悉大家的做派,即使菊花丝苦得令人吐舌,那都是文雅的,外苦内甜,馥郁芬芳。 “哎哎哎,起来起来。”丘三郎毫不客气地抓了只馒头,“还看不看田了。” 郭思看他手上抓的白面馒头心说又是来蹭吃蹭喝的“你悠着点,蒸饼可不便宜。”他顿了一下说,“田在哪里” “安邑东北郊外,那田不很多,三百亩有余,位置却很好,旁边有条溪流,溪水潺潺流淌,田埂外有座小山丘,牧草据说极好,便是想要养些畜生都不成问题。” 他们两家是当地豪强,有大把大把的田地,汉代田地私有,可以自由买卖,到汉武帝时期出现了豪强兼并土地的现象,地主阶级的地位上升。 给自己家买田置地尚且没有如此尽心,但帮江观潮寻地却不能不精挑细选,郭思不仅是自己找,还发动朋友们寻找,报酬不必太多,请他们吃喝就好,蒸饼的造价很高,又美味得超出寻常饮食。听闻有人曾想把蒸饼带入长安,献给贵人,不过饼只要错过了出锅的时间就不怎么好吃,放两三日更是会变得硬邦邦的,而郭思的家仆都忠心于他,主人家不松口,万万不可独去长安。 又少有人知饼作法是江观潮传给郭思,他一众朋友还很讲义气,目前店在河东还是一家独大。 “我下午去看看,要是这地比先头看的地方都好,就挑这块给江郎。”郭思从床上下来。 “但你说江郎要田干甚” “怕是要移往河东。”丘三郎知道的多一点,“江郎应该早就有离开马邑的志向,先头我到那时,他让我在河东置宅,现在又让你制田,不就是定居” “恰逢马邑最近也不是很太平,陛下一系列举动意图如昭昭明日,若边关真开战,还是内迁来得好。” 郭思听了不大高兴,按照丘三郎的说法,江观潮不就成了逃兵他觉得对方就算不是出身边关,也是不惧怕匈奴人的。 反驳的话还没有脱口而出,前头卖蒸饼的家仆就来了“七郎,有马邑的口信。” 郭七郎趿起鞋子就往外跑,传信的是脚夫“江郎说,他一旬后到河东来看田。” “好说好说,我已经具办妥了。” 等人走后郭七郎也不躺了,催促丘三郎说“走走走,看田去看田去。” 丘三郎十分无语,刚才要多躺一会儿的是你,现在催着我走的还是你,要不要这么多变啊 江观潮一个人来河东的,骑着他嘀嘀嗒嗒向前迈步走的小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他是个很守时的人,到的一天不迟一天不早。城门是石块和黄土堆成的,不是很高,进门就看见郭七郎抄着大袖子摇啊摇的,招呼他。 江观潮也不多寒暄,直奔目的地,一路上郭思逼逼叨叨逼逼叨叨,把选的田地夸得天花乱坠,后者也不说话,只是笑,江观潮心想田肥沃不肥沃他一看就知道。 安邑很大,走了小半个钟头才从门口到田间。郭思非常贴心,就担心江观潮看不出田是好是坏,还专门找了家里擅长种田的耕农来跟他讲解。哪里知道经验流的耕农根本是毫无用武之地,还没等他说话,就看见风姿卓绝的江郎趴在地上,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袖子被土蹭脏。 郭思“” 江郎真不走寻常路 江观潮看见田地还蛮高兴的,他之前是做马具做馒头,但这些都不是他的对口专业啊,搞发明创造都靠的是兴趣爱好和工作经验,用他自己的话说,糊弄一下外行人,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还是可以的,往深里探究,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看田地就不一样了,这是他的大学本科专业,他可是跟田地相处了四年 有的专业,学四年和没怎么学是一样的,不到毕业,期末考试之后什么都还给老师了,但他们专业比较特殊,是实践类的,不仅要上课,每年有大半个学期都要学校实验田两边跑,实验报告田野调查一样都少不了。 古代没有现代精密的实验仪器,但靠经验已经能看出不少了。 他直接伸手把杂草拽了,看泥土。土地的颜色比较深,用铁柱子戳戳,土层也很厚,粗略估计一下肯定在六十厘米以上。 又绕地走一圈辨别了地里的杂草,多是红头酱、鹅毛草、荠草,牛毛草、鸭舌草、三棱草很少见江观潮点点头,老师曾经跟他们讲解过,土地上杂草的品种也很能说明泥土的肥力。 耕农看江观潮一系列极度接地气的实验,惊得不行。别看这郎君穿着和他们相似,都是粗布短褐,脸却是一等一的白皙细嫩,看着和安邑县的公子哥没差,而且郭七郎找他来时耳提面命,让他对来的人恭敬,在他心中,江观潮就是大人物啊。 小老头心想,甭看郎君都学富五车,认识不知多少个字,土里的功夫却是一窍不通的,能不能分辨出麦子和稻都是未知数。 一开始他倒是有点看江观潮瞎忙乎的隐秘心思在,不过看着看着,倒是发现了一点门道,这郎君,怕还真有点懂种田。 郭思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他问耕农“诶你看江郎,是真会看田还是假会看。” “回郎君,这名郎君应是行家。” 江观潮正好考察一圈来说“这块地很好,郭七郎有心了,我就要这块地。” 郭思连连摆手“当不得有心,地也是别人帮找的。”他忍不住问,“江郎你很擅长做些有利民生的器具,又会种田,莫不是百年前墨家的传人。” 他的推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秦末汉初,争纷不断,战火连连,曾经风光一时的诸子百家早就断了传承,墨家在汉初就不见踪影。 不过这年头贤人也很会包装自己,往往要给自己师从的流派追根溯源,郭思想想,又会种田,又搞些民生之用品,还特别关爱贫苦的百姓,不是很墨家吗 要是知道他还鼓捣出了神臂弩马鞍,推测就更板上钉钉了。 江观潮却否认了,如果是在以前他可能会满嘴跑火车给自己操个酷炫的人设,或者给他的技术找正当来源途径,编造理由,现在却不同了,他想稍微诚实一点,活得坦诚一点“不,你想多了,我跟墨家没关系。” 郭思说“那您师从”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流派。” 话题中断,郭思猜江观潮不想说,而后者和老农凑在一起,谈论这块地的施肥情况。 汉代已经有了朴素的施肥方法,虽然农民还不清楚粪肥的发酵时间,日积月累的经验却告诉他们腐烂的肥料地力更足。 他先头在安邑还看过猪圈,猪圈和厕所连在一起,方便积肥。 “田里可施粪”汉代还有没肥料这个词,人们普遍把肥料称作粪,有土粪,皮毛粪、草粪等。 “施过草粪。” 春耕过后,杂草丛生,用农具翻土皮,把草盖回土里,等到草腐烂后再复耕,土地的肥力会比原来高出一大截。 江观潮盘算了一下,地很好,大部分农作物都能种,山坡与溪流的位置也不错,到时候可以做水车试试。 山上修七八间茅草屋,再养点鸡鸭禽类,猪也可以养了试试,不过这年头猪实在是太野性了,他怕自己给拱飞。 已经在畅想未来河东的美好种田生活了 江观潮的美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回到马邑后,愁眉苦脸的郁夫找到他。 他和郁夫的交情不错,也意识到了对方的纠结与迟疑。上回他如此反应也是在江观潮从河东回来,他不得不反思了一下,河东究竟是有什么 郁夫把人请到寺门,给他倒了一碗豆浆,坐了半天心理建设后跟江观潮说“江郎,有一件事我隐瞒了你许久。” “什么” “陛下早已知晓尔的存在。”他小心翼翼观察江观潮的表情,发现后者没有多惊讶。 江观潮想当然咯,如果我是当权者,知道有人做出了马鞍与神臂弩,我也会关注他。 事实上没有三番五次被催促着入京,已经挺不可思议了。 “陛下知江郎乃是高人,喜藏于民间,虽惋惜却也不强求江郎出山。”郁夫先花式吹捧了刘猪一番,随后说出了猪卑微的愿望。 “陛下想知江郎可否有甚赚钱的方子门法,愿出千金买方。” 江观潮啊 橘猪日记为了钱低下了高贵的猪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光是听郁夫转述还不够,江观潮在感到啼笑皆非的同时说“竹简可否借我一观” 在坦率写下囊中羞涩的近况时,刘彻就坚信江观潮一定会想看这封信件,所以他在信的尾端留下了公事公办的嘱咐,言说若高人需要,信可给看。 郁夫上下观之,认为信中尚未提甚机密,就利索将其交给江观潮。 刘彻的毛笔字是很漂亮的,笔龙走蛇,俊秀非常,不很精致,然撇捺间大开大合,很有番开阔的气度。江观潮以前对字如其人的说法将信将疑,现代人习惯使用电脑手机打字,不少人常年少提笔,字写得跟狗爬一样,看到刘彻的字,却有点相信那说法。 信内容和郁夫说得相同,江观潮倒是有点惊讶于刘彻较为谦虚的语气,汉武帝身上的正面评价与一样多,雄才大略的背面是穷兵黩武唯我独尊不听劝告。 “闻说高人愿卖方子,玉露琼浆在河东一带很是流行,不知能否卖诸如此类的方子予朝廷”语气倒是跟先头求方的丘三郎郭七郎并无甚区别。刘猪故意没提蒸饼,知道蒸饼是江观潮提出的人很少,他不愿意留下破绽。 “江郎你看如何” 江观潮拿着竹简看了半天,似笑非笑,这皇帝,是把他当作印钞机了 但他又很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刘彻的信件与他的请求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否则各郡县举孝廉的官员如此之多,何苦找到他山野之人的头上莫不成在皇帝心中他拿出的法子更值得相信 短短几秒钟,江观潮脑海中过了数个想法“待我再想想吧。”他说,“便是挣钱的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 “那是当然。”郁夫很理解。 “喵”只听见一声娇媚的喵叫,两只柔软的前爪轻盈地落在地上,大汉密探橘猪猪终于重出江湖 对全力准备马邑之围的刘彻来说,每一天时间都非常宝贵,他几乎找不到“生病”的空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彻凡事喜亲力亲为,更喜出宫巡游,但在战备时期前往激战之地却非智之举,他对马邑近况的了解皆是从一封封信件中得知的。 无法把万事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刘彻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终于决定称病一回。 此次落点在寺门附近,他迈着轻盈的猫步,一跃上墙头。顺着黄土堆砌而成的矮墙环绕马邑城一圈,不出所料看见街上无太多行走的壮年郎君,看来征兵确实很顺利。 橘猪微微颔首,怡然自得。 下一站是江观潮家,走近时,猫耳朵煽动零散的脚步声、年轻女人、老妇、小孩儿,各种人从他屋子里出来刘猪还挺奇怪的,江观潮又在鼓捣甚 从郁夫那回来后,江观潮想了几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挣钱法子。他倒是没有怀疑过要不要帮刘彻,江观潮本人是支持汉军队打匈奴的,再加上他知道后来刘彻为了敛财搞出来一系列与民争利到丧心病狂的法案,比如说盐铁官营之类的。现在私盐和私铁的价格都比较低,不会成为百姓生活的负担,如果拉高了基础生活成本,那人民的生活质量一定会下降。 就算是为了防止汉武帝过分敛财,帮他找条开源节流的路子都是很好的。 而且江观潮手上有不少技术,是不适合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的,反而又中央往地方推更好。 他对比了半天后,觉得造纸术非常符合刘彻的需求。 但跟神臂弩不一样,江观潮本人对造纸术并没有很深厚的了解,他浅薄的认知还来自于小侄子的课外活动。 他所在的省份是纸之乡,造纸术更早早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了弘扬和保护当地文化,学校安排小学生到护发造纸厂参观。江观潮记得很清楚,参观活动放在周末,要求家长陪同,他姐姐姐夫恰好有事,就由他去了,也因此对手工做纸有基础了。 陆鲁班是来给江观潮送原料的,她送来的是桑麻,此物不仅可以造纸,也可以织布“江郎欲做何物,是弓还是弩” “都不是。”江观潮组织措辞,“我想做种可以用作书写的物件。” “书写”陆鲁班奇怪,“有竹简不就行了” “竹简太重,也不方便随身携带。”当年商鞅带商君书入秦,就是拖了整整一车的竹简,但若用纸些商君书,只要几页就够了。 “我要做的东西比布帛更加轻盈,更加适合写字,并且造价更低。” 陆鲁班依旧不明白江观潮想做什么,她只虚虚认识几字,也不知纸的诞生会引发怎样的变革,但这并不妨碍她帮忙江观潮几个小忙。 造纸的原材料是什么造纸的祖宗,东汉蔡伦用旧麻布、破渔网造纸,造假比竹简或帛便宜很多倍。无论是麻布也好渔网也好,其根本都是植物纤维。江观潮勉力回忆当年看过的原材料,好像有麻、椴、菊花树、楮、桑、构、藤、雁皮树、菊花树之类的 说是记得大致材料是什么,但江观潮本人却辨认不出什么是雁皮树什么是椴,上回他见到陆鲁班时就顺便提了一嘴,让村寨的小孩儿看看附近有没有此类植物,要是有的话就采来给他,他也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哪里知道不仅是村寨中的小孩儿发力,就算是老妪妇女也跟着采摘,各种植物按照种类堆放在院中,一座座小山拔地而起。 除了植物纤维以外,想要造纸还有一物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生石灰。生石灰的有效成分是氧化钙,和水反应后形成氢氧化钙,氢氧化钙可以和植物纤维中的木素反应,使纤维分离出来。 江观潮先头还有点担心,能不能找到大批量石灰,在他印象中窑制石灰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应该只有天然石灰,还好他打听到,汉代人有往墓穴上撒石灰的手段,所以无论是在哪个城市都专门有脚夫从石山下挑担来城里卖石灰。 他直接找脚夫买了大量石灰,那买卖人挣了钱很高兴,看向江观潮的眼神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正常人家葬礼拿半担子石灰最多,郎君年纪轻轻家里得死了多少人才要这么多石灰啊 收集好原材料后进行的就是大量枯燥并且重复的实验,大致的造纸顺序他回忆起来,无非就是泡料、煮料、洗料、晒白、打料、捞纸、榨干、焙纸,步骤并不是很多,实际操作起来却很不好搞,怎么泡,要泡多久,煮的温度等等,都拿不准。 磕磕绊绊折腾了小半个月后,江观潮终于做出了第一张还能看的黄纸。 黄纸依旧存在很多问题,质地不均匀,比早几十年擦屁股的草纸还来得粗糙,写毛笔字还会晕,总之问题一大堆。 来送树皮的小孩儿却很稀罕,个子最高的陆十郎洗好手在阳光下晒干,再用两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把黄纸捏起来打量。其他小孩儿都不敢凑近了看,深怕身上的灰尘污染了纸。 在他们心中无论江观潮做出什么,都是很高明的。 江观潮说“不用太在乎那个,你们随便玩就是。”他说。“那张纸做得很不好,而且一批可以做很多。”他这么说了,小孩们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也不知道怎么玩纸。 这些村里的孩子都是不识字的。 黄纸方方正正的,江观潮拿回去,折了一只纸飞机,小孩儿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睛睁得很大。 “哇” “江郎,这是甚” 江观潮笑了一下说“等等,你们看。”说着把纸飞机往前一送,轻薄的翅膀承载着风,摇摇晃晃向前飞了好远。 陆十郎再也按捺不住,率先带头跑出去,剩下年纪小的紧随其后,像是一群迁徙的土拨鼠。 “就像鸟一样” “江郎如何做的” 江观潮指了一下纸飞机的飞机翅说“这是翅膀。” “所以这是鸟” “也不是。” 他说“你们知道鲁班吗” “可是陆三娘” “不,是机械大师鲁班。” 陆十郎说“知道” “鲁班曾经用竹子仿照鸟的外形构建框架,做成竹鸢,在风大之后此物能够顺风飞向上天。”鲁班做的也是风筝的起源。 “此物的道理也是一样,仿造鸟的结构,故而可以飞一段路。” “原来如此。” 江观潮看他们一个个都无比宝贝纸飞机说“再等等,我再做一批纸出来,然后教你们叠纸飞机。” 刘彻猫来的时候,江观潮做纸的技术又更进一步了,在掌握了技巧之后,他做的纸张一次比一次好,现在在纸上写毛笔字已经不会晕染了。 橘猪静静地蹲坐在墙头,灵巧地将自己藏身在江观潮看不见的地方,等来送材料的人离开后,看他从头开始,新做了一批纸。 他从头到尾好奇地看,和其他人一样,刘彻根本不知道江观潮想要做什么。 他看见铲屎官拿了一批前两天裁好的黄纸往院落里走。 刘猪迈着小胖腿跟了进去,发现江观潮进了茅房。 进茅房做什么 从茅厕出来之后,江观潮神清气爽,又拿了一沓新的纸,这回他去的地方又不同了,竟然坐到了被他称为“椅子”的器物上,研磨墨水,开始写字。 刘猪 这、这是 毛笔尖蘸满了墨水,柔软的毛被剃成细细尖尖的一束,江观潮的毛笔字能用拙劣来形容,但胜在容易辨认,刘猪的肥脸挤在窗子上,被木头栅栏压出了一道一道的痕迹,剩下的肉恨不得镶嵌在窗缝隙中。 猫的眼睛瞪得老大,摒弃了沉重的竹简,纸无论是吸水性也好重量也好都强出了一大截,他甚至觉得此物的外形都很好看,风雅非常,那些世家大族,各地豪强是一定会喜欢此物的,就连他仅仅看一眼,都要被纸给折服了 莫非这就是江观潮要卖给朕的方子 不管多少钱都要买啊 橘猪日记所以为什么要拿它去茅厕在茅厕写字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刘猪的眼神实在是太炽热了,江观潮没写两个字,就感受到暗戳戳粘在背后的视线,他猛地一回头,便看见饼脸被压出一根根竖条杠的橘猪。 橘猪 江观潮猛地搁下手中的笔高兴说“橘猪”打开窗户把它抱进来,看见脸上被压平的毛毛,深感好笑,“来了怎么不出声”他说,“莫非你在偷看我” 刘猪被你说中了 猫被他放在地上,沙丘猫表现出了与他体型不符的矫健身姿,先一个跨越踏上膝头,随后又窜到一米高的桌子上,他甚至还小心翼翼避开了桌子上的纸,以守望的姿势蹲坐在人手边。 江观潮“” “你好有文化啊猪。” 他想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有门课是所有人都要上的,不记得是叫大学英语还是综合英语,那门课的教室很老,在一楼,每次上课时都能看见一只猫端端正正地坐在讲台上,跟他们一起上课。 久而久之,所有学生都知道有只教授猫。 橘猪比起那只猫有过之而无不及,瞳孔锁定在纸面上,虽然江观潮很怀疑,他看的到底是自己不断移动的手指还是滴墨的笔尖。 “哎,橘猪,你说我把这方子卖给皇帝怎么样”他有一搭没一搭说,“反正百姓还用不到,现在能用得起纸的不就只有王公贵族” 橘猪舔爪子是啊。 “卖给皇帝,他还能打个广告啥的,过不了多久估计全国有头有脸的豪族都能用上它。”江观潮说,“挺好的,纸又传播了,皇帝还有钱打仗,起码不会加税。” 橘猪朕是那么不体谅民生的皇帝吗 气得他恨不得给江观潮一爪子。 只要是能断文识字的人,都不会看不出纸的作用,当江观潮将一沓粗糙的纸递给郁夫时,后者脸上的表情很是难以置信。 他送上的纸一部分是写过字的,另一部分是没写过字的,不着一言就说明了其用处。 郁夫说“此物之造价” “比竹简帛便宜多了。”江观潮说,“都是用树皮苇草做成的,若是嫌此番物件价格太巨,用破布破渔网依旧可做。” 郁夫几乎要过呼吸了“这、天下的读书人都要深谢江郎啊”透过纸他仿佛看见了江观潮深邃静谧的思想,与他忧国忧民为天下读书人谋福的丰盈魂灵。 “别、先别谢我。”江观潮看他一副感动得几欲落泪的模样,连忙止住,“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也无甚大不了的,更何况我也不是无偿献方给陛下,是要收钱的。” 话若出自他人口,郁夫没准要因吊儿郎当的态度而训斥,换成江观潮却说不出话,只感叹“江郎何必如此,你我也非第一日认识,论智慧之通达与心胸之博大,当世少有人能出你之右,此物之功劳哪里是金钱可衡量的” 郁夫原以为江观潮会拿出做吃食的方子,河东的“琼脂”他尚且知晓,郭思红火的生意也略有耳闻,对后者方子的来源他有自己的看法。 卖给皇帝吃食方子,其实是件好事,不功不过,中庸即可。 郁夫又叹了一口气,他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江郎的作为向来是从天下人的角度出发,追求的哪里是明哲保身,平安度日呢 江观潮在一旁看他长吁短叹,有些汗颜,虽然他不知道郁夫在想什么,但他知道郁夫想的跟现实一定不一样。 发往长安的信物也十分简陋,就是江观潮给郁夫的那一沓。 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纸送出去还没有几天,长安的匠人就快马加鞭入马邑。 郁夫被吓了一大跳,直接带人到了江观潮的宅邸,后者说“来得太快了吧” “怕是纸一入长安就遣人来了。”郁夫小声回答,“除了匠人之外,跟过来的还有都内令。”都内令属于九卿之一的大司农门下,工作很杂,却都跟钱离不开关系。 合着此人来这是给江观潮发钱的。 “好说,好说。”江观潮眼睛眯成一条缝,谁会不喜欢人给钱 他还挺好奇汉武帝会为造纸术花多少钱,在把纸张送到中央的时候他并没有定价格,意思很明确,让武帝看着给。 江观潮阴暗地揣测说不定武帝抠门,不给他现金,直接划个几千亩的地给他,反正给地又不花钱。 都内令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好几名小吏押送钱财,郁夫跟他很熟悉,上来就寒暄说“周兄近来可好。” 都内令不苟言笑,一张脸跟铁板似的,点点头说“很好”,就命四名小吏把三辆车推入江观潮的院子。 布匹将车遮盖得严严实实,无人能看清车上究竟装载了何物,等掀开布头,便是江观潮都被货物的“珠光宝气”给闪了一下。 布帛、丝绸、金银、财宝,凡事价格高昂可以做通用货币使用的物件都出现在了车上,粗略一估计就知道价格斐然。 “赐钱百万,帛百匹,粳米二百斛”因赏赐太多江观潮记得不很真切,他只需感叹汉武帝在该花钱的时候还是很愿花钱的,除此之外倒是没别的想法。 如果知道他的反应,愿在长安城的刘彻一定会非常难过,因为在安排赏赐时,他可是特地把江观潮卖豆腐方子的钱扩大了百倍有余。 不过豆腐方子的价格也不是很贵,所以扩大了百倍也没有让他伤筋动骨,只是有点肉疼罢了。 抠门的刘猪想现在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来日一定要让买纸的人千百倍地奉还。 他可是非常守财奴的 都内令与江观潮无甚交流的欲望,送到赏赐过后就欲离开。 几人走后院子里也没有变得空空荡荡,从长安城送来的工匠就有四人,除此之外还有保护他们的士兵。 四名工匠中的年纪都不是很大,最大的一个不过二十多的模样,看面相都很聪明,应该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江观潮心说汉武帝确实喜欢用年轻人,连匠人都派年轻的来, 当然他只是调侃一下,这些匠人应该不是汉武帝挑选的。 木匠跟江观潮不熟,他都直接以姓氏加木匠相称呼,四人的姓氏分别是傅、吴、郑、林,而他们唤江观潮江师。 古人,尤其是匠人医者对传授自己技巧的老师都是很看重的,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不为过,他们很清楚,江观潮传授的技术并不是小技术,否则也不会兴师动众将他们送到马邑,还派兵守护。 将士们的工作有二,一是保护他们平安回到长安,还有就是在学艺时守在门外,不让其他人窥得机密。 等人散去后江观潮对木匠们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开始学造纸吧。” 造纸原料多种多样,他做了多次试验,发现纸品质比较稳定的是桑麻,第一次教人做,他选择的就是桑麻。 “这些桑麻都是附近村里的小孩儿找来的。” 傅木匠是个机灵的聪明人,他问“对桑麻质量可有要求” “我认为是没有的。”江观潮说,“到最后都是要成浆的,你们看着就知道了。” 新搜集的桑皮无法立刻用,皮中会夹杂着大量的尘土杂质,用之前要现在池水里浸泡一天洗,随后拿出来洗净沥干,方可使用。 他先头找人在院子里用砖砌了一个窖井,几壮年男人抬着一担担的石灰往井里倾倒。 “江师,此乃石山之灰”有办过葬礼的人看出来了。 “没错。”江观潮说,“可别觉得不吉利,此物很是重要,若没有它,纸是做不出来的。” 石灰和水的比例接近1:3,这一步骤花的时间比较长,要泡水七天左右才,而且在泡的时候还要时不时拿长钩涮麻。 之后还要蒸煮再用石碾把桑麻碾碎了这步才算结束。 砸制、制浆、抄纸也都不是很难,看了几遍之后匠人就学会了,随后就是反复大量地做纸,直到他们技艺纯熟,这过程花了差不多一周。 等做完之后他们就带着学好的技术回到长安。 江观潮看着堆放在仓库内的金银铜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现在是不是有钱过头了 木匠一回长安,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将他们招入宫掖,傅木匠他们以为皇上会问纸的制作方法,想不到他的提问与造价风马牛不相及。 “我知只要树皮苇草就可做出纸张,就问其中有没有树较为罕见,带有异香” 问题好生奇怪,领头的傅木匠一五一十回答道“无论用何做,最后味道都相似,材料不同不过会导致质地不同罢了,至于木材,都是平常可见之树木,价格不值几许。” 刘彻啧了一声,不是很满意,他勉强道“这样,你们挑一批雁树皮做得纸,等做完之后把它们跟香花芳草摆放在一起,务必让纸染上香气。” 木匠们实在不懂刘彻的想法,但他们却会贯彻执行,只不过在出未央宫之后,郑木匠冷不丁说“我等尚未跟陛下报备纸张之材料为何,他怎知有味雁树皮。” 傅木匠立刻训斥到“慎言陛下的意图岂是你可以揣度的”他顿了一下道,“陛下乃是天人之子,知凡间事乃是寻常,莫不可以你我之浅薄的经验揣度。” 郑木匠给训得不敢出声。 为什么刘彻要询问材料,那是因为他在跟江观潮相处一段时间后,已经举一反三,无师自通了营销的手段。他将纸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价格低廉可以供天下贫寒子弟购买使用的,还有另一部分就是抬高价格卖的。 这就跟现代的女学生在小时候总是喜欢收集各种漂亮的本子一样,全是白纸的本子最多就卖一两块钱,而内页很漂亮的本子卖到几十块钱都是可以的。 刘彻花了一个晚上思考怎样把纸做得更好看抬高价格卖,直男的思维只能想到熏香。 一旬不到后,头批纸就做出来了,刘彻直接带着它上了朝廷。 凡是为官做宰的,都识字,也用竹简,在知道纸诞生以及其造价之后没有人不为之震惊,刘彻也是比较不要脸的,他直接说“朕欲在各地开纸坊,贩卖此物,尔等若有需要,不妨去买些。”直接把与民争利的大字写在了脸上。 长安城的纸坊是最早开的,官员们早就听刘彻宣传好几番,都赶着开门日前去捧场。一方面他们当然要响应号召,另一方面,纸确实是好物,若价真不昂贵,必须要买。 张汤也夹杂在人中,他任长安吏,在长安一众大小官员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他长得颇为俊秀,眼狭长,眉笔直,面色偏白,但看人物时颇有股什么都不过眼的云淡风轻的态度。 官办的纸坊开得很大,可容纳数人,纸的重量也多种多样,他一一看过去。最外的纸张价格低廉,一刀纸不过十文钱,比起竹简便宜了数倍。 店中专门留了一刀纸作为试用,旁边有廉价的纸磨,张汤试写了两字,买了一刀纸回去。 他买的纸在纸肆开门首日卖得很不多,大多数人都簇拥在店铺后方,那里有各种“材料特殊”,带熏香的纸。 店里伙计言说这是皇帝用的纸,所以才会讲究如此。又有官员证明,陛下给他们传书的纸确实有暗香浮动,伙计所说大体无错。此话一出,来凑热闹的豪强子弟与有钱的官员再也不犹豫,纷纷买那造价昂贵的,一刀纸的价格几乎是麦秆做纸的百十倍。 刘彻坐在榻上,心情很好“如此说来,纸确实卖了很多钱” 大司农在下手,几乎掩饰不住想要爆笑的欲望“是。” 刘彻矜持问说“既如此,马具之类花销近日可不必担心” “是。” 刘彻哦也 又有小钱钱了那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打匈奴人了 金钱是战争的基础,在国库充盈的大前提下,迟到的马邑之谋正日渐踏上正轨。 橘猪日记我有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公元前133年, 10月。 西汉政府的执行力并不弱, 更不肖说刘彻铁了心思要推广纸张, 不出一个月, 只要是中央控制力比较强的城市,皆搭建起了纸坊。 河东郡的纸坊设定在安邑, 在纸坊开业之前,消息灵通的豪族子弟就通过各种方式从长安购纸。 丘绍明和郭思等人呼朋唤友,一同逛纸坊,这已成为当地时髦青年最爱做的事, 大凡是爱社交的都会往此地走。 坊的位置很好, 坐落于最接近官府的商业街巷, 在一众土胚房中,砖头堆砌而成的房屋显得富丽堂皇, 瓦片是新烧制的, 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屋子可比蒸饼店气派多了。” 郭思反驳“你也不看看是谁开的。” 一众年轻郎君到的时间实在不算早,各色人簇拥着, 人头攒动,时不时还能听见懊恼的抱怨声“一刀纸竟然只要十文那商贩竟然收了我五十文” “你先头不还洋洋得意说十文收少了” “奸商实在是奸商” “莲香纸委实不便宜, 一刀竟然要近五百钱。” “已经很好了, 月前商贩从长安带来卖,便是卖到千钱都有人争相竞购, 唯恐买不到, 现在这价格,在那些人眼中怕是便宜得紧。” 丘绍明他们听了都窃笑, 心说皇帝此招很是高明,不知道靠此赚了多少钱。 “丘三郎郭七郎”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回头只见笑脸盈盈的江观潮,他手上拿着一刀纸,是最便宜的桑麻纸。 “江郎竟也来买纸” “纸便宜又轻便,有谁会不用”江观潮心说,更不要讲刘彻把桑麻纸定得很便宜,要是不来买的话难不成他还自己做吗人力消耗都不够啊。 光是从纸的定价上,他就不得不高看皇帝,江观潮之前算了一笔,十个铜钱一刀纸。这里的一刀还是比较实诚的,江观潮算了一下,大概有十几张a4大小的纸那么多,钱上面的赚头并不是很多,也就堪堪一半吧。 定价成这样,说他没有造福贫寒子弟的意思,江观潮是不能相信的,光从这点来看,刘彻就是个挺不错的皇帝。当然了,他相信对方的钱一点都没有少挣,看看被疯抢的花香系列纸就知道,他有多会营销。 就算是偏僻的马邑地方都听说过,熏香的纸是皇帝用过的。民间传说刘彻用后认为十分风雅,花香可以平淡人心中的躁郁,故专门拿出皇家专供的纸张,与庶民分享,非常接地气。 物品带上了皇字头,价格节节攀升也是正常的,听说长安地区都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在洛阳纸贵四字尚未出现的年代,“长安纸贵”说不定会形成新的历史典故。 买完纸后,江观潮就骑着小马,悠哉悠哉地回马邑。路上风光很好,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拥有豆瓣酱的马邑城俨然成为了新的商业网点,吸引各地的商贾前来。 他在路上甚至还遇见了陆家寨的一对母女,二人背着酱油欲到河东郡卖,见到江观潮还停下来专门打招呼。 女孩儿江观潮认识,小小年纪就很擅织布,村中人都绢娘绢娘地叫着,而她母亲在村中的年纪排行四,他人见了直呼四娘。 “只肖到走到河东郡,一斗酱油便能多卖五枚铜钱。”闲聊中四娘解释道,“村寨中收取酱油的价格相仿,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但商贾运入河东,价格却会增添些许,便是我多卖几枚铜钱,还是比店肆价贱。” “又闻前日骑士在河东要道剿匪,我家大郎也去募兵,只要他在,甚路匪山匪一个都不会留,此条道路定安全无比,我便带绢娘走了。” 江观潮点头“此话说得很是。” 别说是四娘,就算是绢娘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这种对话在募兵后经常出现在边境各郡县,新组成的骑兵不可能不操练。汉军并不想让匈奴人知晓他们扩大了骑兵队伍,所以就专门找境内匪徒的麻烦。北地民风彪悍,山匪路匪也比其他地方厉害得多,正好让新上任的骑兵们练手。 等彻底把北方清理一遍,队伍也磨合得差不多了。 江观潮记忆力比较好,历史上马邑之谋的时间也没有忘记,他深深记得那事是发生在六月份,现在都十月份了,因为自己的介入,马邑之谋的中间发展与最后定计都很有不同。 从边境骑兵的异动中,他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推迟了近小半年的战事,差不多也要拉开帷幕了。 王恢接令,至于考工室。 考工室是中央锻造武器的场所,占地面积很是可观,他被宦官带领从侧门入考工室,穿过坚实的墙壁,不甚起眼的门扉,最先撞入眼帘的是废弃的熔炉与落灰的踞织机。 往前推算几个年头,考工室在打造弓弯剑盾之余,还会做些奇巧的铜器,而织布女更是从各地选拔而来手艺精湛的女郎。 和平的盛世,便是舞刀弄枪的场所都多出了文雅的色彩,在年复一年打造不知何时会启用武器的同时,免不了做些时下就可用到的流行品。 发展到现在,这些辅助的部门却被废弃了,但凡是有一技之长的匠人都被发配造武器。 王恢接连路过几堵高墙,升腾的热气从土墙中的孔洞穿过,扑在他的脸上。最新的炼铁炉炉膛容积达到了近40平方米,在人力牲畜力的运作下,日夜不停地锻铁。这些铁绝大部分成为了神臂弩的配件,少数则作为马镫。 只要是可以炼铁的郡县就设置有制造武器的场所,它们被统一称之为工部。但工部的匠人大多是当地招募的,手艺绝对谈不上多精湛,因此地方打造的武器也远远不如中央考工室造得好。 目前神臂弩的构造还是个秘密,只被世代为汉帝国服务的匠人所掌握,刘彻也没有往外宣扬的意图,分配给工部的只有最简单的配件制造。距离长安城近的工部会协助做些神臂弩的配件,更远的只做马鞍。 王恢很快见到了刘彻,后者身穿常服,凝视着被铁锤不断敲打的泛着红光的铁,他眼神专注得有些过分,让人怀疑是不是想要夺走铁锤亲自敲打一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彻说“迄今神臂弩已经打造一万余把,我欲令你尽数带往马邑。” 王恢咂舌,既感叹刘彻的大方,也感叹打造的速度。热血从他心头涌出,只要是见识过神臂弩的人就无不相信此武器扭转战局的能力,一万把已经很不少了。 “谢陛下” 说这两句话的空档,其他几名官员也陆恢才发现刘彻召见的并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人,除他之外还有韩安国、李广、公孙贺等人。 前日朝会刘彻已说明了出兵马邑的决心,即使韩安国与其麾下的主和派不断劝谏,他也没有松口,反而雷厉风行地定下了几名将军。 不过当时却没有说每人负责的职位,刘彻把他们召集在此,就是宣布此事。 跟历史上的三十万大军不同,军贵在精而不在多,刘彻拍板说“共遣二十万大军,十万骑兵,十万步兵,神臂弩大半分给步兵,骑兵只有少数臂力强者可持。” 他自己尝试用过弩,刘彻本人的臂力是很强的,张弩开弦却依旧需要时间,除非是李广那样可以把箭射进石头的神人,一般人还真没办法在骑马的同时拉开。 对这安排,大臣们没什么异议,随后又说了在马邑周围如何布兵的事,将军韩安国、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率主力部队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共率兵十五万,而王恢与材官将军李息则驻兵代郡,只要等匈奴人的军队进入包围圈,就从侧翼劫杀,势必要将匈奴人的军队葬送在马邑。 说到这,部署本应结束,刘彻思来想去,还是看似高深莫测地添了一句话道“待到马邑,若有甚变故,可随机应变,计策上若有不通达,可找城中人一问。” 城中人这称谓不明的指代让诸人面面相觑,韩安国说“陛下所言可是马邑县令” 刘彻用自己的小金库买纸方子的事他们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人献方才做出了纸,如果被大臣们知道了,对江观潮的印象难免下跌到冰点。 卖皇帝方子,胆子咋就这么大 刘彻怪不高兴的,想这一届的大臣跟他一点默契都没有,连个人都想不到“非也,我说的乃是做出马鞍与神臂弩的高人,造纸的方子也是他献上的。”他美化了一番自己买方的事实。 马鞍、神臂弩、纸连在一起,威力是巨大的,便是位极人臣都不免对其人高看一番,不过像韩安国王恢一类的文臣,嘴上是答应了,心中却是有点不以为意的,在他们心中便是造出再多的东西,也不过是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李广他们对刘彻口中的高人很是崇敬,想要去拜访一番。 李广感叹“定以见国士之礼见之。” 刘彻满意地点头很好,就要这态度。 十月末,寒风已吹遍北方大地,农历的十月末就是阴历十一二月交接时。 较之去年,今岁气候还算适宜,牛羊安全活过十月中,被商贾买走,数量不是很尽如人意,没有男丁后,妇孺减少了畜牧总数,但豆醢与酱油换来的粮食却足以堆满谷仓,这将是一前所未有富足的冬天。 郁夫的心情却不很轻松,相反,隐秘的兴奋如同胸膛底下搏动的心脏,激动的因子无时不刻在他的血管中流淌。 距离聂壹离开已过几月,边关一切行动似乎都导向了相同的结局,朝廷即将对匈奴用兵。 十月的最后一天,他的老朋友携群兵甲,风尘仆仆入马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聂壹回来了 少有人知道此消息,他一入马邑便直奔寺门,整座城市还无其他地方比县衙门更安全。从皇城远道而来的精兵跟着他,他们将寺门围得水泄不通,没有哪怕一只苍蝇能进飞进门。 郁夫几乎是迫不及待迎来,他很惊喜,但更让他惊讶的是,来得不仅仅是他的老朋友,还有一人也跟着进屋。 他下意识打量跟进来的人,他的身材十分壮硕,即使有布料包裹也能看出遍布手臂的强健肌肉,而他的眼睛,那是双让人见之不能忘的眼睛,充满了跃动的生命力,瞳孔黑得惊人,也亮得惊人。 聂壹说“这位是飞将军,李广。” 李广的官位是骁骑将军,但他更喜欢匈奴人送他的称呼,对一名战功赫赫的将领来说,敌人因恐惧而送他们的封号才是最高等的勋章。 郁夫的眼神都变了,他看向李广的眼神中带着异样的灼热与憧憬,语调更是恭敬的“久仰将军大名,还快请进来。” 李广进屋后,发现房间中一人也无,只有他们仨,不由发问说“敢问制造马鞍与神臂弩的高人怎不在此”他还以为江观潮会是郁夫的座上宾。 郁夫说“将军找他有事他住在城中北角,不若我喊他前来” “不必不必,光看先生做出的几物,就知他是有大才之人,对有才学之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未免很不尊重,我等来前陛下嘱咐,要以国士待之,我既然想问先生对马邑之围有何看法,自然要躬身上门,方才显诚心。” 李广是真心仰慕江观潮,他愿意花上几天的时间听听他对匈奴人的看法,再检验他们的战争布局有什么错漏。 他对战争十分熟悉,热爱武器,有限的贫瘠的想象力能够幻想马鞍与神臂弩在战场上大放光彩的模样,算是爱屋及乌,在他心中江观潮已不仅仅是匠人,而是战略家,是谋士。 这年头诸葛孔明还没有出生,倘若有武侯一样智近似妖的人物,他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比喻对象。 可惜的是,被安排出征的将军中只有李广一人真正看得起江观潮,公孙贺他们或许抱有相同的想法,但年龄与资历让他们不能随意脱离队伍行动,而王恢和韩安国,对江观潮是有点不屑的。 郁夫很同意李广的说法,所以他说“就由我带您去吧。” 聂壹说“我也要去。” 走在路上,郁夫开始给李广打预防针,聂壹对江观潮的描述十分有限。在京城时他和李广没有见面,而行军路上他紧紧绷着一根弦,无话可说。 郁夫先问“您对先生有甚知晓不”达者为先,早在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就将“先生”作为对有知识人的尊称。 李广说“没有。”他感叹,“先生博闻强识,又很有研究成果,怕是位学富五车的老者”他想过无数遍江观潮的模样,都是拖着长长胡子的老头,可能他是个和善的,心怀天下的智者,也有可能是鬼谷子一样隐居不出的古怪老头。无论怎么想象,两个元素是不变的,一个是“老”,还有就是充满了智慧。 郁夫我就知道。 “先生的模样与将军所想略有出入。””他是难得一见的鬼才,深邃精巧的思维、恢弘诡奇的想象都不是那年龄应有的。” 李广听了却没有太当回事,不过是把脑子里的形象从老头修正成了四十岁的壮年人,还点头对郁夫说“我知,谢县令提点。” 几人走路迈步都很大,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给缩短成了十来分钟,紧随其后的将士有的个不高,一路小跑才赶上。冷峻的风打在李广的脸上,他也不觉得冷,走得更快了。 江观潮的房屋,或者说他所霸占的街道十分特别墙莫约也是黄土胚做的,却因过分的高大而展现出山峦似的厚重,没人能看见院子里是什么样,却不妨碍李广想象曾经在这里诞生的一切成就。 郁夫先进门,其他人还站在墙角处,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向后倾斜的门扉,而看不见门里面的人。又过了一会儿,郁夫出来,对李广说“江郎愿意见将军。” 李广激动地加快脚步,随后他看见了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李广手捧大麦茶,唏嘘非常“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我虽听说,也以此激励家中的小子,却不是很相信,今日见到江郎,才知甚叫英雄出少年。” 江观潮听着很心虚,因为他实在不是发明者,刚才已经跟李广解释了很多遍,对方却一脸“我不管你就是高人”的模样,他都没办法再反驳。 哎,这可是李广啊,出现在小学语文课本上,射了一支箭没入石头的李广,就连当年背过的卢纶的诗句他都记得。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广说“我乃一介武夫,至多不过读过些兵书,弯弯绕绕的东西是不大懂的。”在说到弯弯绕绕时,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下撇,莫越是想到些不大喜欢的人、不大喜欢的事。 “我想万物之理怕都是相通的,江郎能拿出马鞍等物,对战局定也有研究,听闻马邑之谋中也有江郎的手笔,”他顿说,“陛下言马邑之布置能通高人讲解一二,有甚不明晰的也可问问。” “等等”江观潮惊讶极了,“你说,你说陛下” 李广了然“陛下信赖江郎,尔何不直接进京,定能受到重用。”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想受到重用,江观潮的眼睛骨碌一转,而且汉武帝信任他这才充满了问题好吗 他穿越得又不是架空历史,也没有小说中主角自带的光环,什么虎躯一震剧情人物都折服之类的,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发生。 更何况,凡是有名的皇帝都是多疑的,汉武帝的信任,那是什么 江观潮不由多长了几个心眼,他想等李广离开之后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好好梳理一下,看身边是有大汉密探还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事。 江观潮想了什么旁人是不知道的,李广既然想讲解一番,他欣然听之,郁夫与聂壹虽然也挺想知道的,他们却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布局之事皆为机密,不可为常人所知。 房间中只剩下两人,李广迅速适应了条凳,双腿与地面垂直比盘起来舒服多了,江观潮直接把先头买的便宜纸铺在桌子上,又给李广拿了一支笔。 马邑的计策基于他们先头制定的蓝本,解说几句后江观潮就了解到了情况,他也不推辞“我到底是没有领兵打仗过,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纸上谈兵,如果有甚说得不对,还望将军可以指正。” 李广正襟危坐“请说。” “我要说的也不多,只想指出几点。匈奴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平日里望风而动,一听见些小动静就会及时撤离,依我看来,他们的警惕心是非常高的。” 李广点点头,对江观潮刚才说的话很是赞同。 “因此,在请君入瓮时,必须在边境几村寨做出反击撤离的假象。”他说,“我与王家村陆家寨的人叫好,以往匈奴人入侵,在骑兵来之前他们就能有所察觉,妇孺先撤,青壮断后,常常与匈奴人展开厮杀。” “此次匈奴人来,还要请新招募的骑兵演一出,该放牧的放牧,该反击的反击,这样才不会让人起疑。” “此外还有一事。”江观潮直视李广的眼睛,“现在马邑之谋的事,有多少人知驻扎在本地的将士可否知晓” “尚未知。”李广回答,“但带来的大军定是知晓的。” 江观潮说“我认为此事,不宜为大多人所知,只要那二十万大军知即可,其余将士,尤其是烽台上驻守的,切莫透露。” “烽火台守将,无论是知晓还是不知,对布局都不会产生影响,相反若提前知晓此事,反倒是会心生怯意,如若被抓住,不免有胆小者泄漏计划,以图谋生存。”他苦口婆心劝说,“我知军中多猛士,然百密一疏,并非每人都与匈奴人有仇,我军中尚且有不少匈奴人的俘虏,皆是被捕获后降汉,听闻匈奴军中也有汉人,不可不防。” 李广和聂壹不一样,他军队中的向导有不少都是匈奴人,两民族间是有血海深仇不错,但无论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对俘虏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对贡献大者经常还封个官当当,有丰富对敌经验的他知道,江观潮说的确实有可能发生。 他结结实实跟江观潮行了一礼,带着满腹的思虑离开。 王陆两村寨的小孩儿往马邑城跑的次数减少了,天气太过寒冷,不知什么时候起空中就会飘下鹅毛似的雪花,北方的雪不像南风遍地飞舞的轻薄柳絮,攻击力大得惊人,有时候江观潮以为砸在自己脸上的是冰雹不是雪。 天寒地冻,往外跑容易出事,小孩儿被勒令呆在相对温暖的家中,不许出去玩。 禁足令对孩童成立,大人却无甚影响,尤其是在郎君都参军之后,两个村寨的妇女顶起了大半边天,要是哪家的炭火柴火很不够,就不得不往马邑城跑一趟买燃料。 陆鲁班就更不要说了,她是木匠,除了造武器之外还帮城中人造家什。 江观潮先头在河东置办了田宅,就在她那多订了一套桌椅床榻茶几,陆鲁班打得差不多了就驮着东西来他这里。 陆鲁班很崇敬江观潮,对他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而她又挺敏感,具有敏锐的洞察力,这段时间总觉得不太对劲,坐在江观潮的屋子里冷不丁就问“你说,我们是不是要跟匈奴开战了” 不得了不得了江观潮也惊到了“为什么这么说” “不打仗,征什么兵”她说,“而且最近村子里总是有古怪的人出入,问了以后只说是路过,也不买豆醢,实在很怪。” 江观潮几乎要为了她的联想能力鼓掌,证据是不足,但想象力够丰富,竟然就阴差阳错给对上了。 江观潮给她多倒了一碗豆浆,冷天最适合喝点热腾腾的东西暖身子“是不是要打仗我是不知道的,但匈奴人这两年扰边越来越严重却是事实,都不说你家还在云中道上,就算是马邑城的人口也少了大半,要不然我怎么把房子修得霸占一整条街” “你们那现在连个壮年男子都没有,眼见着冬天来了,要是匈奴人南下连抵抗之力都没有,真出事了就像是等待被屠宰的牛羊,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依我看来不若内迁,往安全的地方去,起码等这段风波过了再说其他。” “若是缺少住宅倒也无妨,我在河东才置办了田宅,都无人住的,你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在我那里住两天也行,还能帮我扫除下屋子。”最后竟然还开了个调皮的玩笑。 陆鲁班因为江观潮的一席话陷入沉思“我再想两天。”她的眉眼中流露出深思之意,“指不定最后真要叨扰一段时间。” 从各地调集的兵马已部署得大差不差,住在聂家宅邸的聂壹也终于收到了来自朝廷的信息,他可以引蛇出洞了。 先头每一年聂壹都会跨过匈奴人与汉人的分界线进行交易,他卖得东西都是贵重物品,美丽的织布以及珍珠玛瑙之流。 在匈奴人看来,这些汉代集市的上品已经非常好了,游牧民族生产力低下,生活水品也很不好,但是奢华的贵族阶层就不一样了,他们很早就东施效颦,学会了汉人读书的那一套,会买绫罗绸缎、奇珍异宝。 聂壹家世代在马邑做生意,他们家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秦始皇才建立马邑的时代,跟匈奴人也做了几十年的买卖。 匈奴的贵族,甚至连军臣禅于都是他的客人。 今年的冬天,匈奴人更不好过了,愿意到边境做买卖的商人越来越少,市集的防守也十分严密,小队的突击骑兵再也无法穿透防御,劫掠完货就跑。 一匈奴人走进军臣单于的王庭,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大意是说马邑商人聂壹有珍品献给单于。 军臣单于是统一了草原的雄者,他野心勃勃,并对汉的富庶充满了渴望。以前的单于还算安于现有的情况,守着一亩三分地,时不时互市一番,他却完全不同,对扩张和劫掠充满了兴趣。 军臣听说要献上珍品,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让他进来。” 聂壹进门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匈奴人的礼节,而他带来的礼物也被匈奴兵拿着摊在军臣单于的面前。 军臣单于的瞳孔一阵紧锁,随即再抬头看聂壹时,表情晦暗。 陈列在铺面上的竟然是一把弓,而且是一把装载了铁器的弓。 即便是在汉匈关系最友好的年月,有几样事物也不属于可被交易的范畴武器、铜以及铁,铜币更不能作为两地之间的交易货币,最多只能用布帛粮食之类的物件进行交换。 这是很合理的,匈奴人本身并不具备开采矿藏段炼钢铁的技术,无论是铁还是铜,他们都无法打造,而匈奴士兵所用的武器到现在还是骨头与木制造的。他们军中少有的铜铁武器,都是从汉人手上缴获来的,便是军臣单于常用的趁手弓箭,质量也很不够看,聂壹送上来的铁弓,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武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铁宛若蛰伏的远古巨兽,沉静地躺在兽皮上,王廷内的光线不是很好,熹微似的两三缕光零星落在弓上。 配套的箭也制作精良,箭头都是铁做的,入手很有分量。 军臣单于也不是笨的“汉人的皇帝什么时候允许铜铁入我地”他斜眼瞥聂壹,“你送上此物,可有甚所求的” 聂壹几乎是在他说完这话之后就跪下了“我所求甚大。”这句话只是一个开头,“单于有所不知,从去岁开始,马邑县衙对边境商贾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少允许我们与匈奴互市通商,对他们来说还没什么,而我家却不一样,世代游走边境,交换货物,城中的严格限制无疑断人财路。” “若只是如此,生活虽然艰难些,也还说得过去,但那马邑县令实在欺人太甚,不仅仅抓我族弟逼我停商,我本人还被威胁不得靠近马邑,远离故土几月有余,直到先头才回来。” 单于不置可否“那你准备如何报复马邑县令” “我家中有私兵百人,只要布置得好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县令项上人头,报他欺侮之仇,但在报仇后城中人估计都能猜到是我动手,驱逐于我。”他说,“既然如此,我就想在动手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城门,将马邑城献给单于,只望单于能够派兵来接应,等尘埃落定后封我个一一官半职当当。” 聂壹的这番说辞还真没有什么漏洞,汉代民风彪悍,官民手段也有点粗暴,像是他口中马邑县令为了打击商贾将他赶出城池扣留族弟都是很可能的,就算说是激情之下杀了他家的人,也都寻常。 而之后举城而降更是以前就发生过,边境的几个城市,包括马邑在内,在短短几十年中不停地更换统治者,一会儿落入匈奴手中,一会儿又被汉人夺回去。 但军臣单于却不敢仅凭一面之词,完全相信聂壹的话,他沉吟数秒,如果可行的话倒真想让使者去马邑城中打听,然而匈奴人的面部特征实在是太过明显,而城池的管制又十分严格,便是找了汉人俘虏,也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很难混入城中。 马邑城,无论是战略地位还是富裕的经济,或者说他们城中养的健壮的马,军臣单于都很想要,这座城市已经在汉人手中几十年,是时候夺回来了。”你既如此说了,不若先把马邑城的县令斩首看看。”军臣单于想,马邑县令的模样,他手下人应该还是认识的,现在的边境官员都很野,十个中有九个都是上过城墙直接跟匈奴骑兵杠过的,远看一定能认出是不是他,“你把县令的脑袋挂在墙头上,我派人来看,若真是他的头颅我再带人入城也不迟。”到时候不管聂壹是什么心思,既然连县令的脑袋都砍了,想不入匈奴都不行,不用怀疑他的忠心。 聂壹的心咯噔一声,表情却很真实地露出喜上眉梢的神色“那好,一言为定,我大约这两日就动手,不过若单于看见了县令的人头,一定要派兵来接应,若是给武州塞的将士发现端倪,我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你且放心 ,你有心献城,我还不至于弃之不顾。” “一言为定。” 在连续点烛火熬了几个晚上后,刘彻的眼眶附近黑沉一片,又大又圆的黑眼圈让他与竹熊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太后看后大惊,连忙命他休息,让皇帝切不要因战事耽误了自己的身体,龙御上宾,需保重贵体。 刘彻顶双黑眼圈在宫掖游荡一圈后入寝宫,嘱咐共外人“我小憩片刻,若非有甚大事,切莫唤我。” 接到回复后,他满意地躺在床上,指甲尖儿微微用力,在手背上掐出半月牙型的血印,随后幸福地入梦乡。 马邑城中,一只身体大得过分的肥猫,迈着粗壮的小jiojio从枯草丛中出来了。 橘猪日记朕又重出江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马邑县令郁夫是有铮铮铁骨的硬汉, 他的面孔被刀似锋利的北风所雕琢, 血液中流淌着牧草与牛羊特有的草原气息, 弓与弩是贯穿他整个童年时代的伙伴, 而马则是人的半身。 他喜欢烈酒、骏马、提刀能砍匈奴人的爽朗女子,灵魂中镌刻着不畏艰险与不惧死亡的信条。 所以在得知军臣单于要他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时, 他反手抽刀,迅疾似惊鸿,刀光一闪,乍如闪电, 差点儿就在脖颈上落一道血痕。 好在无论江观潮还是聂壹都想到他的打算, 有所准备。刀剑格挡, 硬生生卡在缝隙中留下人一命。 刀是江观潮挡下来的,他灵敏得惊人, 速度也快, 硬度更高的钢铁剑刀刃直接卡在人与刀之间。而聂壹身形庞大,当即就一个猛子把郁夫拉开, 伸手夺刀。 “哎,你这、这又是何必”聂壹就算是猜到了, 亲眼看见好友寻死也痛心疾首, “没有燕丹与荆轲,你争着当什么樊於期” 荆轲能见到秦始皇, 图穷匕见, 就多亏了樊於期的项上人头“你若求死,是至我于不顾啊, 他日后人议论,便是马邑之谋成了,我也要背负害死友人的骂名” 郁夫针锋相对“非也非也,我之死乃是所愿,若以此法而亡,想来就算是青史留名,留下的也是善名。” 江观潮看他们俩斗鸡似的互相瞪着,叹了一口气说“郁县令切莫急着寻死,依我看来此事就算没有尔的头颅,也可行一二。”他说,“当年樊於期不得不死,一是因燕丹不欲他活,二是头颅直接被带入咸阳,咸阳诸多臣子曾与他共事,对他长相很是清楚,便是想要偷梁换柱鱼目混珠也不成。此次却不同,匈奴贼人又不可混入马邑城,头颅悬挂高墙,即便目力再好,也看不清楚全貌,只要五官略微相似就已大差不大。” 聂壹的脑袋忽然就转快了,他聪明小脑瓜上忽然亮起了电灯泡“可以从死囚中挑一人取而代之。”马邑城的牢房中压了不少死囚,都是最近剿匪的功劳,军营没有足够的监狱,就关到他们这来了。 郁夫还有点不赞同“若是给看出什么端倪”计划不就失败了 江观潮说“不会,肯定不会失败。”他喜欢模棱两可地说话,很少用什么“肯定”“绝对”,天性让他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死。 仿佛是感受到他坚定的态度,郁夫也有点软化。 为什么江观潮会如此自信呢非常简单,因为历史上用犯人的人头并没有穿帮啊有的时候,参考一下历史还是很有效果的 猪猪猪正在探索,他的落点一般都离江观潮很近,不费太多功夫就能找到人,先头几回都不偏不倚落在马邑城中。 今次却有些怪,极目远眺,可看见高耸的城墙,他已在城外,左右观之,只有一排黄土搭成的屋子,有重兵把守,看在凛冽寒风吹拂下剥落的土便可知这建筑有些年头。 刘猪鼻翼微动,无数古怪的气味荼毒他敏锐的嗅觉,平房的味儿很不好,新鲜的血腥味,陈旧的血腥味,肉腐坏的味,人腐烂的味,江观潮的人味夹杂在诸多古怪的气息中,让他非常得不舒服。 他翻了个白眼,迈动矫健的四肢,飞一般地向前冲刺,但在有重兵把守的门口,却慢下步子,一点儿一点儿向里挪动。 他熟悉愚蠢的人类,也知道这副皮囊对那些人究竟有多大的作用,只需要伸出小jiojio,发出几声软绵绵的叫声,就足够大部分人沦陷。 看似冷酷无情的守门士兵蹲下来“狸奴你怎会在这” 刘猪“喵”了一声,主动用自己粗壮而蓬松的尾巴钩上人的手腕,大理石一般坚硬的人被软化了,他的脸像是在加了蜜糖的水里泡过一般,温情得可以流出水。 “我头次一见你这么胖的狸奴。”他看刘猪光滑的皮毛,“你可有人饲养可是走丢了” 刘猪又喵喵喵几声。 其他将士的眼睛不由自主往这里瞟,地上的狸奴给人们几个高傲的眼神,又往平房里迈着小步子走,还无甚人阻拦。 “你想在这呆下” 猫没说话,人却开始三三两两交流“倒很不错,听闻牢里闹鼠患,硕鼠颇多,有只狸奴也很好,可以解决一二。” “但你看他模样,可是能抓硕鼠的一点也不精干。” “你懂甚若不能鼠,如何长得如此肥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将人对话收入耳中的刘猪又翻了一个白眼,非常不屑愚蠢的人类们啊朕有这么好吸吗 如果是人身,他的思想绝对不会这么幼稚,而且刘彻自己就是个疯狂的动物爱好者,上林苑中不知道养了多少种异兽,别说是猫咪了,就算是猫咪的近亲大老虎,都是有养的,而且他还喜爱非常,时不时就撸一把。 但变成喵星人之后,他的神志虽是正常的,但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却总向着猫咪的方向拐,比如说无法控制地舔自己的爪爪,在人类摸他下巴的时候咕噜咕噜,还有傲娇地鄙夷人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顺着越来越清晰的味道,大摇大摆地进入牢房,寻找铲屎官。 江观潮在干什么,他正在跟聂壹对比众多犯人的骨相,看他们谁长得最像郁夫。 他觉得自己这人大抵是有些变态的,又或者被生活逼得有点变态,当年在丝绸之路上干掉第一个匈奴人的时候,应该是非常恐惧的,夜不成寐,辗转反侧,但是现在,他杀匈奴人如同切菜瓜,对死囚毫无触动,甚至还能细细端详他们。 看长相,常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郁夫看每个人都觉得和自己一点都不像,但江观潮和聂壹却能做出评判。 “这个骨骼有点像,就是瘦了点。” “不行不行,鼻子太高了。” “要不把头发散下来遮住点脸” “好主意,这样只要看眉毛鼻子眼睛和嘴就可以了。” 牢房里关了近八十名匪徒,挑选了半天后,他们找到了合适的人,随后不用说,人先秘密囚禁,等都准备好了再说。 “城中有多少将士知道计划” 郁夫说“不是很多,只有我的心腹知道。”他回忆说,“十二人。” “将军的意思是,其他人就莫让他们知道了,演戏演到家,最多不过是骚乱一阵,也无甚事。”这里的将军代指李广,他应该是跟同样身为主力部队统帅的韩安国等人说好了。 “那这段时间,就还先请你前往河东避祸好了。”聂壹说,“我之后紧随。” “江郎欲如何” 江观潮还没有说话,忽然捕捉到了轻盈的猫叫声,他低头一看,橘猪高昂着自己肉到没有形的脖子,在小声呼唤他。 他心花怒放,立刻把橘猪抱了起来,脸贴在猫肥硕的腮上,疯狂磨蹭“你来了,你终于来了”那声音怎么说,简直是含情脉脉。 聂壹跟郁夫目瞪口呆,他们震惊的表情甚至冲淡了牢房中阴暗晦涩的气氛,江观潮幸福的表情甜蜜的语调实在是太ooc了,在他们印象中江郎就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云淡风轻的,存在于模版中的高人,谁见过他特别高兴特别激动江观潮一直很冷静。 但是现在 这人是谁啊 刘猪在疯狂挣扎,他的头拼命向后仰,jiojio抵在江观潮的鼻子上,还体贴地没有伸出爪子。 挑好人后他们回到寺门,李广前两天就离开了,十五万大军藏在马邑城周围的山岭,他们在那附近安营扎寨,主帅自然也要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好在山岭与城并不是很远,快马加鞭不过是一刻钟的距离。 大体布局早就商量好了,不过是最后落实一遍细节,他们说定明日夜晚实行最后计划,郁夫悄悄出城前往河东避祸,而犯人的头颅则悬挂在城墙上。 对话都没有避开橘猪,谁会觉得一只猫能听懂他们的话 江观潮还在意另外一点,他问“王家村陆家寨的人如何”人只要在一地居住过就会留下痕迹,他还是希望村人能够好好的,挺关心他们的撤离情况。 “这俩村寨的青壮年均已编入边境骑士队伍,今日怕都是已经放回村寨。” “先头说得很对,若无人抵抗,畜牧随处散落是很不寻常的,放归的人乃是先头部队的成员,他们会第一批和匈奴人交战,目标以避战诱敌深入为主。” “老弱妇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撤离,不过她们中有些人不是很肯走,说要留在村中帮助掩人耳目。” 江观潮的表情还没有变化,但是他勒住橘猪的力气变大了,牙齿咯吱咯吱咬合在一起。 有的时候他很唾弃自己,觉得他不仅仅变态,还特别伪善,在跟李广提出要伪装得跟平时一样时,他会没有想到这结果吗 当然不会,他甚至想到了最糟糕的结局,也就是朝廷不告知那些村人,让她们接着和平安安乐地度过最后一个冬天,然后等来匈奴人的铁骑,这方法无疑是最不让匈奴人察觉发生什么,同时也是最残忍的。 因为觉得这很可能发生,所以才会提点陆鲁班,让她回来。 但是不指出这问题可以吗也是不可以的,就跟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可以以后世人的角度侃侃而谈一样,他知道匈奴与汉人之间的战争会持续很多年,会打到汉王朝没有钱也没有人,民不聊生,如若能够开头就打击匈奴人的士气,会少死很多人,将人命作为衡量单位,马邑之围不能失败。 江观潮怀揣着使命感,他认为自己既然来到插手了这件事情,就应该起到让马邑之谋结局改变的优良作用,指出问题并且修正,这是必须做的。 他是挺傲慢的。 偶尔也会陷入纠结与迷惑,一方面,他希望战争能够迎来胜利,另一方面,他不希望自己的熟人死。在剖析了自己狡猾的内心之后,不由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我就是一个不彻底的平凡的人,又希望马儿跑,又希望马儿不吃草,殊不知人生在世,有多少事情可以两全 我一辈子就是个小人物,没有枭雄的气魄,也不能自私到底,夹在两条缝隙之间,跟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 江观潮在等回答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想像他这样的小人如果作为穿越小说的主角,是要被读者骂死的。 “孺子倒已走得差不多了,附近孩子本就不多,少了他们匈奴人也看不出什么。” “此外还有陆家寨的一名女郎,听说也掌握了做神臂弩的技术,将军嘱咐一定要将她安全带回,今早就出发带她往河东走。” 江观潮勒住橘猪的力气变小了,刘猪大概是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他感情波动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他不是因为被勒住而翻白眼,而是察觉到对方的心理活动才翻的白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你说你一点气魄都没有,不就是两个村庄的人至于纠结成这样而且李广韩安国还算是爱民的,多多少少不想百姓卷入其中,咋就不能多信任边军一点 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若为战事牺牲几村人,本就不是甚大事。 明月皎皎,万里无云,今夜十分晴朗,不见戏文中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气氛,便是盘旋在枝头的鸱枭也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狰狞的叫声,他们安静得有些过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观潮最后还是选择呆在马邑,在谋划起始的深夜,他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觉的,夜露深重,冷风簌簌,刺骨的穿堂风在走廊上回荡,全家都在风声里。 即便如此他还搬了张凳子,将自己和橘猪裹得如同圆润的皮球,蹲在院子里。 如果他在屋中,确实会暖和不少,厚实的墙壁能够遮挡出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却也同样会隔离异样的喧嚣与嘈杂。 他把橘猪搂得更紧,百无聊赖同他讲话“你说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晚上会出事,所以专门过来的” 刘猪你猜对了你真的好棒棒啊 “哎,也挺好的,要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等,还真有点冷,还安静得过分,你陪着我,倒是暖和很多。”手拱在暖烘烘的肚皮下,比抱着暖铜炉的热力还强。 刘猪你这么害怕寂寞的吗没看出来啊 “橘猪啊橘猪,你说马邑之谋能不能成啊” 刘猪长长地喵呜了一声“喵”能成啊为什么不能成朕投了钱、投了人、还投了精力,计划万无一失,还有可以失败的空间吗 人跟猫凑在一起,一问一答,鸡同鸭讲,偶尔听见几声喵喵回复,还挺和谐的。 就在他们的快乐问答告一段落的时候,北方忽然传来金鼓齐鸣、短兵相接的声响,在寂静如同坟墓般的院落中,尖锐之声格外明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其他声也加入了协奏曲,鸡鸣犬吠,稚子夜啼,妇女高呼,将士齐出,隔着高墙,县衙门那儿的热闹已经充分地展现在他面前,光靠脑补就猜到是怎样一副混乱的景象。 守在门口的匈奴使者已等候多时,军臣单于还是很狡猾的,他早早就派出使者,守在城门下的草丛堆中,使者中有耳力极好的,也有目力很强的,千里眼与顺风耳搭档配合,势必要呈现出城中最真实的景象。 顺风耳率先听得城中的骚乱,他急急忙忙在另一位使者身上拍了一下说“仔细些,开始了”他本是不大相信聂壹,汉人多狡猾,谁知他是假意逢迎欲引蛇出洞,还是真的想投他们。 “还来真的”目力好的使者也是一个想法,“我还以为他就说说。” “嘘你小声些。”他以诡异的姿势趴在墙边上,耳朵贴着土墙,一会儿又躺下来,耳朵贴着地“城中确实有发生。” 墙头有士兵驻扎,即使是在深夜,将士们也没有放松警惕,千里眼习惯在黑夜中视物,光线的强弱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单于曾经夸过,他有双鹰隼似尖锐的眼睛。 第一名站在墙头的士兵,猛地倒下了,就连他的同僚都没有反应过来,千里眼猜,他可能是被来自背后的冷箭所放倒,被暗算了。 另一伙人冲上墙头,呵骂声从上首传来,随即就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少数的将士被绝大多数的私军拿住了,骨头与武器一起被折断,大嗓门地骂骂咧咧,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话将人的愤怒宣泄得淋漓尽致。 使者们都相信了马邑城的变乱,这是一场有组织有规模的叛变,而且还成功了。 马邑县令的人头悬挂在城墙上,飘扬的胡须与长发,冷硬的面部轮廓。 “哎,你看那是马邑县令吗” “我觉得是,他与我上回看到时很像,高鼻梁,脸瘦削。”眼睛瞪地老大,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后,他们轻而易举地判断,聂壹是真的说到做到,他控制了一座城,并且迫不及待想要将它献给军臣单于。 借着夜色的掩护,两名使者快马加鞭,前去复命。 “好好好”军臣单于连续发出了三声好,他喜不自胜,他万没想到聂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如此,先头跟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及的马邑,就成为了他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十万骑兵是先头就准备好的,匈奴人口不是很多,但全民皆兵,机动也很强,下令不出几日,人就召集齐了。左右贤王按兵不动,据守在自己的辖区内。 跟汉人一样,匈奴也存在着官制,不过他们的官制划分并不是很细致,官职也非常少。 单于的政权机构分为三部分,除了单于庭之外就是左贤王庭与右贤王庭。左右贤王下就是左右谷蠡王,之后还有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之类的二十四长,最后则是千骑长百骑长之流。 他对此次的进攻很自信,马邑只是一个小城市,武州塞驻守的汉兵应该也不是很多,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在汉军来之前,夺下马邑城,就靠带走的十万大军。 “左右贤王留守,左谷蠡王随我出行。”左谷蠡王伊稚斜是军臣单于的亲弟,也是个很能打的猛士,他们兄弟的关系说不上是特别好,上下阶级尊卑远胜血浓于水的亲情。 伊稚斜跪在地上,低下头颅“是” 战马肃立在王庭边境,匈奴马与汉马不同,高大俊逸,脚力强盛,跑起来可逐日追风,鼻火生端,而匈奴的士兵装备很不精良,甚至可用鄙陋来形容,却也生得虎背熊腰,几乎都是一等一的猛士,当接到出征命令时,他们眼中闪烁着狼一般充满掠夺性的光芒。 看着这种无敌的军队,军臣单于心中的得意与自满之情可想而知,牛角吹号,战鼓长鸣,旗帜被封吹得簌簌作响,边缘的碎布上下翻腾。 “出发” 城中的骚乱已然平息,江观潮隔着门听外头的动静,心有感叹“真是妙啊”这假戏真做的,要不是他是事件的推动者,指不定也要被骗过去。 匈奴人的使者是不可能进城的,马邑城被守得跟铁桶一般,他们推测使者最多在城外观望,在缺乏科技手段的古代能够依靠的只有人的感官,想要骗过耳朵和眼睛,非常简单。 那现在 木质的门扉悄悄拉开一条小缝,根据预定计划,真正的战场应该是马邑城前方被山岭所包裹的大片领地,但城市不受波及几乎是不可能的,步兵已悄悄上了城墙,神臂弩伏倒在砖石累积起来的矮垣后,就等匈奴人靠近便能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力量。 城中年轻力壮的人都是后备力量,如果士兵顶不住,他们是要后续跟上的。 江观潮揉揉橘猪的小耳朵“哎,你说,一会儿要是我们也上城墙,你怕不怕” 刘猪懒洋洋看他一眼,虽然他希望铲屎官能够活得安全一点,但身处边疆冲锋陷阵本来就是男儿本色,躲在后面才是懦夫。 而且他早就看透了江观潮的本性,看上去跟个读书人似的,柔柔弱弱,却特别喜欢往最危险的地方冲,他都怀疑当年是不是看透了马邑的战略地位,才特别往这边境小城钻。 去吧去吧,刘猪拍了一下他的手指,反正你是个命大的,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 而且朕也很想看看,我十五万汉军对匈奴骑兵,能有甚后果。 橘猪日记铲屎官就爱玩心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陆王妪在熬粥。 这粥不是小米粥, 不是尚未脱壳的麦粥, 更不是杂粮粥, 而是大米粥。村人往往不称它为“米”, 而叫它“白的”。 西汉有稻贵麦贱的说法,生长在南方的米不是人人都能吃到, 即便是在原产地,也只有极度富庶的人家可以吃,而且一旬了不得吃一回,寸米寸黄金。北方人就更不用说, 他们村中还没成年的稚子, 基本都没吃过米粥。 她眯起浑浊的双眼, 对身旁将士感叹“这群稚子,真是赶上了最好的时候, 也赶上了最坏的时候, 到头来连口白的都没得吃。”她已经五十岁了,在汉代是挺少见的高龄, 陆王妪年轻的时候,汉和匈奴的关系还不是很差, 边境贸易繁荣, 委实过了一段好日子。 盘腿坐在陆王妪身边的有几个是王家的郎君,与村人有过一面之缘, 在派兵时将军本着当地原则, 率先把陆王两村寨人多的队伍分到这。 “阿婆也甭说,搞不好到河东就能吃上白的了。”王卫接过盛满白米粥的碗, 他不仅跟陆家寨人熟,和江观潮也能说上几句话,先头去河东送酱油,还是他王六郎跟江观潮一起走的。 浓稠的白粥,配上酱油豆酱,拿筷子跟打鸡蛋似的搅合搅合,粥面变成浅淡的黄褐色,卖相不咋样,味道却很好,稀里哗啦地喝下去,冷冰冰的胃暖和了,人也舒坦了,每个毛孔中透出热气,再也不畏惧寒冷的严冬。 “待会儿那群狗奴来了,阿婆你先上马走,知道不” “莫要瞎担心。”陆王妪坐得端端正正,“老婆子自不会给你们群人拖后腿。” 他们才喝完一锅粥,村口便传来骚乱之声,放牧的也是士兵,年过十七,但他长了张童颜,身量又不是很高,看上去跟十小几没什么区别。偏生他人小却长了双飞毛腿,耳朵又灵光,便被指派了前哨岗位。 “来了来了来了匈奴人来了”原在草原上吃草的牛羊受到惊吓,四处冲撞,在咩咩咩声与哞哞哞声中,前哨的话听不大真切,所有人却已有准备,碗筷直接扔在地上便去牵马,健壮的很有胆识的妇人跟着他们一起上战场,而老妪则被火速送往马邑城。 一切就跟往常匈奴人的骑兵小队来劫掠一样。 军臣单于觉得不大爽利。 人在面对灭顶的危机之前,总是会有某种预兆,尤其军臣单于是草原上的枭雄,他能过活下来并且统一草原堪称是天选之子,他的直觉曾经帮他躲过数次危机。 不过今日,冲上脑的兴奋感抑制住了心头的不安,他问周围人“伊稚斜,你可觉得汉人布置了陷阱” “回单于的话,未曾觉得。”他说,“我看先头路过几烽火亭,汉人的步兵一如往昔,挣扎也很是强烈。”他得意一笑,“不过他们人实在太少了,再挣扎还不是被吾等战马踏平。”烽火台驻守的人很少,在十万大兵面前不值得一提。 他们又说了牛羊以及边境的村落,富有经验的千骑长百骑长都说,并没有什么端倪,让单于千万放下心来。 军臣单于就想听这些,更何况三人成虎,说着说着不安定的心也落回原处,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马邑城就在眼前,这时候有何可退缩的 陆家寨是距离城邑最近的村寨,先头烽火台早已被攻克,但代表战事的狼烟却在空中飞扬,村寨中的人早已接到消息,老弱妇孺先撤,只剩下青壮断后,匈奴人的军队到达村周围只看见四处奔走的牛羊以及少部分的青年,抬头远眺还可看见载人的奔腾的马。 留下来的人便是匈奴骑兵都觉得他们是猛士,看见十万大军,都不胆寒。 但是 “杀” “报匈奴人的军队已入包围圈” “呸”李椒的牙缝间叼了根枯草,他是李广的第二子,现在也不过就十九岁。李广一共就三个孩子,小儿子还是垂髫侄子,而大儿子李当户去年就应病而死。 李广的孩子个个都彪悍得紧,就连早逝的李当户都是曾经打跑过韩嫣的猛人,而李椒年纪虽不大却被带着在军中磨练多时,武艺高强,很有谋略,堪当重任。 他看向身边身强体壮的父亲,主动请缨说“请将军许我带队出战。”摩拳擦掌,身下的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动,踢了好几下马蹄子。 然而李广只是看了李椒一眼,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警告眼神对身边人说“步兵架弩,骑兵准备冲锋” “是” 马邑城周围的地势非常巧妙,山峰呈u字型排开,将匈奴人的军队包裹在最中间,而城池则在u的最谷底。 大半神臂弓都收在山谷埋伏的步兵手中,弓的射程相当惊人,能射将近百米,坡并不是很高,居高临下射击,绝对能让匈奴人吃个大苦头。 陆鲁班的表哥陆齐编在李广的骑兵队伍中,他们与步兵交错站“预备” 弩张开,臂力强者拼接手拉开弓,臂力不强的还用上了脚踏,他们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对象,因为山谷下方是密密麻麻的骑兵,无论怎么射都能命中人。 “放箭” 箭划破长空,像下山的猛虎,更像是夜间的滚滚流星,闪电一般向人的胸膛、头颅钉去。 “怎么”匈奴骑兵忽有所感,抬头看天,他眯起眼睛,阳光十分刺眼,在阳光之中一缕缕黑色的丝线猛地向下划。 “”利箭猛地扎入肉体中,血花四溅,一个又一个骑兵从马上倒下,战马嘶鸣,受惊的马开始在列队中冲撞。如果这时候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军臣单于的脑子怕是不大正常,他一刻都没停留地下命令说“撤退撤退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 李广韩安国他们却不会给匈奴人离开的机会,第一波箭雨过后,骑兵就从山坡上俯冲下来,哗啦啦地冲入匈奴人的阵营中,对本来就受到干扰的匈奴人来说,骑兵的突袭是致命的。 新建立的队伍磨合得可能还不如匈奴骑兵好,但他们中随意拎出来一打都跟匈奴人有血海深仇,杀敌人简直不要命,以伤换伤的打法十分常见。 军臣单于和伊稚斜都傻了,汉人的骑兵什么时候这么多了他们不一直都是以步兵为主的吗 “撤退撤退”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以十万大军冲十五万人,他可没那么傻。 军队以极快速度变缓整形,他们像一支尖锐的茅,紧紧地凝结在一起,坚定地冲向来时的北方,分散突击是要不得的,眼下最紧急的是先从包围圈中冲出去 江观潮站在城墙上,战场变换,风云局势,尽收眼底,他觉得自己很无用武之地,哎,说好了还能守城战一番,谁知道军臣单于掉头就跑路,一点往他们这里来的心思都没有。 江观潮啊我好寂寞。 墙头上的士兵兴奋得要死,他们这时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职务了,为何被命令留守原地他们要也是十五万大军中的人就好了,岂不是就能下去酣战一番,杀个痛快 这可是难得可以撵着匈奴人走的机会,说不定一辈子也就一两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要说谁最高兴,定是橘猪莫属,他高昂着头颅端坐在石块上,看向远处的战况,那眼神简直可以用“睥睨”来形容。嘴角的胡子一抖一抖一跳一跳,爽得不行,没有人摸他,都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这是历史性的一幕在度过了漫长而屈辱的七十年后,他手下无敌的军队再一次在匈奴人这里找回了场子,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即便是汉高祖刘邦,都没有如此事迹,刘猪相信,光凭借成功的马邑之围他就可以永垂史册青史留名了 正当他意淫自己的功绩时,一双手无情地把猪抱了起来,打断了他的做梦,江观潮说“走了走了,战局已定,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特别他们现在还是远景,匈奴骑兵距离他们十万八千里,未来看电视转播的气魄都比现在要更加宏大,江观潮看习惯了特效打斗戏电影,又看得审美疲劳,就准备撤了。 他早就计划好了,等马邑之谋结束之后他就要转换阵地开拓地图了河东还有大把大把的田地等着他,拾起老本行,扛着小锄头,做一个快落的种田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猪不开心了,他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要从江观潮的铁手中挣脱开来朕还没有看够,你休想带朕离开我的伤很快就好了,呆在这里的时间本来就很有限,千万不要打扰朕享受这充满荣光的一刻 江观潮橘猪又不听话了,是叛逆期,不、是发情期来了吗 刘猪蛋蛋忽然有点凉。 在损失了四万的人马后,军臣单于狼狈地冲出汉军的包围圈,剩下来的六万人也不都是全须全尾的,很多都受伤挂彩,等回到王庭之后能不能躲过受伤感染的并发症还是未知数。 骑兵队伍若一心逃跑,还是能跑掉的,在尽全力撤离后他们终于把汉王朝的大军甩在身后。他们本来准备原路返回,但军臣单于麻痹的感知神经又发挥了作用,他疑神疑鬼怎么想都不对“刚才本是胜局,若汉军执意追击,便是我等能将他们甩在身后也不会这么容易,你说汉军是不是还有后手,准备在离开路上伏击我等” 伊稚斜现在的模样不比乞丐好多少,灰头土脸,鹑衣百结,伤痕累累,他的胆子并没有军臣单于来的大,当出现危及生命的危险时,谨小慎微“很有可能。” 他们原本准备从代郡抄近路回去,可直通匈奴王庭,其余无论走何处都要绕路,军臣单于打发斥候前去探查一番“尔等先去探路,看代郡有何异于平常之处。” 斥候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他们还真发现问题了。 王恢带着五万士兵镇守代郡,跟李广不同,他虽然也出生边境,却是小吏,走的是文臣升职路线,现在虽因积极抗匈奴的态度很受到刘彻的重用,但本质上他对战事的经验很不丰富,今岁之前统共就有一次带兵机会,莫约几年前,汉武帝让他带兵出豫章,哪里知道豫章还没有到,战事就结束了,他再带着完整的人马班师回朝。 经验太少,作战的时候就十分理想主义,他不想伤及百姓,就直接把有百姓居住的村庄清理干净,将士埋伏在村子附近。 地位稍逊于他的将军李息提醒“村中无人,匈奴人见难免心中生疑。” 王恢觉得李息说的不错,应该遮掩一番,所以他就命人把村中畜养的牛羊放到草地上,放牧,好像这么做就能掩盖村子的不同寻常似的。 匈奴的斥候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起码他们对局势的判断就很准,还没有潜入村寨时候斥候就觉得不对了。他们来时也遇见过畜养的牲畜,有人看管他们,当骑兵来时,牛马都受到惊吓,四处散开,再也无人有闲心看管。 现在却不同,首先,马邑城附近的烽火狼烟就没有断过,代郡人没理由装看不见,怎会有心情放牛羊他们不到处乱跑就谢天谢地了。 再往前走就是村庄,他们不敢直接进门,趴伏在草丛中,睁着一双眼睛,观察村内的情景。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往来的妇女,没有顽皮的稚子,甚至没有种田的青壮年,整座村寨像是无人问津的苍老墓地,缺乏人气。 疑点重重,顾虑颇多,军臣单于听了斥候的描述,再也不愿意往前走,拉扯缰绳,他的坐骑便乖乖掉头,选了一条更远也更绕的线走。 单于忍不住感叹“如果我们先头遇见的将军也像此地的人一样,脑袋空空,便是无法攫取马邑城的财富,带你们返回王庭倒是无妨。”同样是汉人的将领,怎么差别就如此之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军臣单于长吁短叹,他真是碰上了最难缠的一个 如果交换一下,让守在代郡等偷袭的将军与正面交锋的将军调换一下,他也绝对不会被打得这么惨 王恢率领五万大军,在代郡左等右等,却怎么都没等到匈奴人的残兵败将,报考战况的使者送来了马邑交锋大捷的消息,又看得清清楚楚,军队确实是往代郡的方向撤离。 “怎么还没来”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在狭小的军帐中来回踱步,他像只困兽,浑身上下散发着衰老焦虑的气息。 李息也在军帐里,看着王恢的模样,他悄悄地悄悄得翻了一个白眼。 现在这么急,早干什么去了 古代也有职场斗争,王恢就是他看不爽但又不敢说出来的上司。 李息说“不妨放出前哨让他们探查一番,或许匈奴人察觉到什么不对,临时改道。” 王恢的表情变得更难看“发现什么不对你是说我的布局有误” 李息低眉敛目,什么都不说。 心里再不爽,王恢也怕李息说的是真的,派了一小队的斥候出去,没过半晌斥候前来汇报“报,匈奴骑兵改道云中,未从代郡走。” 王辉现在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了,变成了铁青。 李息这时候却不肯保持沉默了,他清楚汉武帝的性子,埋伏在马邑的正面大军有多么成功,他们就会被反衬得多失败,匈奴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代郡方向撤离又突然改道,用小脚趾想就知道他们发现了端倪,但端倪是怎么出现的,因为他们的布局不够严密。 四舍五入一下,正副将军布局失调,导致放走匈奴人大军,交战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皇帝能够接受这个解释吗当然不能。 君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特别汉武帝刘彻一点都不好说话,他甚至还有点固执,李息估摸自己不战而退结果导致的未来,连降三级直接革职都是轻的,一个不好就是不得不自杀以正节明智了。 他可还没活过啊不能乌龙地死了。 副将决定不给王恢留面子了,对斥候连连发问“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可还能在入单于王庭边境前赶上” 斥候一一回答,最后的结论是,如果愿意拼一把,大军的尾巴应该还是能赶上的,遭遇战一触即发。 在触怒君王和触怒上司之间,李息的选择非常简单,打死他都不要让刘彻对他有不好的印象,所以他先试探性地对王恢说“不若我等发兵追上匈奴人此地到底有五万将士,直接让他们走了,很不成体统。”五万将士是由两万骑兵与三万步兵构成的,现在要是追击,只能让两万骑兵顶上,步兵速度不够,肯定追不上匈奴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王恢犹豫了“我等只有两万骑兵,然听裨将来报,马邑之战不过歼灭了四万骑兵,匈奴人尚有六万剩余人手,若没有步兵用弩牵制,人肯定不够。” 王恢这个人吧,性格上是有很大缺陷的,他是一直主张与匈奴开战,拒绝和亲,却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让他捡便宜,躲在人身后吧啦吧啦侃侃而谈,他能跟你诉说自己的理想和政治抱负说上个七天七夜,而且言辞非常感人,很会煽动人心。 如果他没有这点语言才能,刘彻也不会信任他,对他委以重任。 但你说他热血,说他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气概,那绝对是没有的,原本的历史上,军臣单于发现了马邑之谋的端倪,早早带着十万大军撤退,撤退的时候骑兵路过他带领的有三万汉军驻守的代郡。 王恢当时就想,三万对上十万,不成不成,人数差距太大,而且匈奴人还都兵强马壮,他肯定对付不了,就龟缩着眼睁睁看着匈奴人离开了。 事情的发展出现了改变,却没有让“谨小慎微”的王恢胆子变得更大,他肉眼可见踌躇了“这,两万骑兵追赶六万人,而且还临近单于王庭,很是不妥。” 李息、李息还能说什么呢他默默出了军帐,汉代调兵遣将用虎符,他能调动的兵力没有王恢来得多,只有一半上下,他干脆利落翻身上马。 骑兵们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一声令下,就可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出。 “全军听令马上极行,务必在匈奴人归王庭前追赶其队” “走了”王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就是很有理由地勃然大怒,“李息小人,着实可恨剩下骑兵听令,随我出征” 他就是胆子小,脑子也不是转不过弯,李息一个副将都有勇气出兵,他竟然敢避战要是让皇帝知道了,就算之前对匈奴埋伏取得大捷也没有用,几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 还好他知道消息知道得够快,跟李息基本上是前后脚出发,很快就追到了匈奴人的尾巴。 这里距离草原领地已距离不远,六万骑兵浩浩荡荡,军臣单于已经被簇拥着回到领地。头已经回到巢穴,多足之充的脚却还留在土坑外面,更何况临近家园,先头狼狈蹦窜的骑兵也找到了安全感,前行速度变慢不少。 李息也没有直接就让人往前冲,他估摸一下安全距离,即时勒马下令“放箭” 远程武器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刷刷刷地往前方钉。 马屁股与后背中箭,匈奴骑兵万万没想到有这一波操作,简直惊呆了,殿后的队伍发出阵阵骚动,当时就抄着骨箭回头,同李息带来的骑兵拼命。 前方的军臣单于得到了消息“他们竟然追到了边境” “尚未迈过汉军的防线,但与王庭距离已是很近。” “有多少人” “莫约一万骑兵。” 军臣单于笃定他们不可能有援军后手,正因如此,心头的羞辱之情愈发严重,他不过是中了一次汉军的埋伏,尚有六万大军在,怎是区区一万人可以对付的 “掉头与他汉军鏖战” 伊稚斜却不似军臣单于,他一心想回左贤王王庭修养,更何况先头箭擦着他的耳朵过去,差一点点就性命不保,惊魂未定,行事就更加战战兢兢“大兄,不妨再观察一阵,小心汉军步步紧逼,留有后手,若是他们有援军相助,战事对我等很是不利。”他想到了马鞍,此次战役汉军的两样事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是能够百步穿杨紧锁敌命的神臂弩,还有就是能帮助他们操控马儿的鞍具。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说“报,汉援军到” 军臣单于“” 死磕还是不死磕,这是一个问题。 橘猪日记下章换地图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臣子朝会谒见君王时, 手上少不得持块笏板, 这板功能颇多, 来之前在正对自己的面上写两个字, 免得进行发言时,临时忘词, 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词不成句,引得帝王厌恶。此外若是遭遇雷霆盛怒, 高举笏板, 将自己脑袋深埋于下, 借细长条遮挡,又是一混淆视听的利器。 据说再往后些年岁, 莫约时到了明末清初, 皇帝积威越发浓重,又或者是有几位实在不成体统, 随时都可皇恩浩荡,御赐极刑, 笏板又多了重新的用处, 就是边角蘸砒、霜,稍有不慎, 舔上几口, 还能落得全尸,留个死谏的美名。 张骞照旧持笏板上朝, 他不很爱说话,更不喜站队,匈奴主战主和似与他都没什么关系,一心一意跟着刘彻的步伐走做个纯臣。 但纯臣也不是好做的,起码在揣度帝心,摸索圣意上得有些心得,连皇帝想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体现自我价值 所以他的笏板上常常写了密密麻麻的话,倒不是用来发言,只是提醒自己这两日皇上究竟说了点什么话,又有何意图动向。 今天不同往昔,笏板上干干净净一块,仿佛没什么是需要他忧愁的,根据内侍指引排队进宫,一落入人群中便能感受到与往昔不同的雀跃气氛,便是元日十天长休沐前都不见得如此轻松。 笏板竖在嘴前,看不见嘴唇开开合合,轱辘话一串接着一串钻进人耳朵里。 “那骑兵着实厉害,竟能把匈奴人打得屁滚尿流。” “闻说匈奴王庭折五万兵马,想必有段时间不可再扰边。” “接下如何是战还是” “陛下怕是有意挥师漠南,将人赶出祁连山以南,然兵马劳顿,此次大胜耗资甚巨,也消磨将士” “哎,真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 张骞听闻,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支笔,这笔看上去小巧,是用鹅毛做的,毛尖镶铁头,羽管储墨水,他还做了个盖子,不用的时候往尖上一套,水就牢牢锁在管子里。 笔是在丝绸之路上江观潮做的,那时候比较简陋,最多就是把羽毛头子剪一下,留下两道尖锐的分叉,蘸水写字,淘汰率很高,等回长安后他做了对方口中的铁头,笔才成型。 笏板上又多了几个字,走近看能瞥见怒气冲冲的怒。 朝会开始,张骞始终用脸颊贴死笏板,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见证了刘彻从喜上眉梢到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全过程,偏生触怒他的大臣还在夸夸其谈,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至理名言,能够指引国家未来发展方向。 朝会的发展进程如下,刘彻宣布了马邑捷报,满朝欢庆正面军剿灭四万人,代郡伏击队剿灭一万人,饶是正面军队同样有两万折损,伏击军队更是只有步兵和五千骑士回来,战绩也是很值得炫耀的,谁叫他们以前都没有赢过。 坏就坏在刘彻一时兴起,飘飘然宣布了接下来的计划“我欲再征集骑兵十万,深入匈奴王庭,令漠南无匈奴。” 这句话一说出来,完蛋了,大半个朝廷的欢呼声停下来了,大臣默默抬高笏板,木板遮住他们的面孔,大袖子顺应引力低垂,把人的嘴和脖子也挡住了。 刘彻嘴角得意的笑容僵持在脸上,幻化出一种比似笑非笑更可怕的表情,从张骞所在的角度看,皇帝脸上的黑气变多了,不是不健康,而是不高兴。 “尔等可有甚想法” 就连主和派的中流砥柱韩安国都不肯说话,他有想法,却不敢刘彻说,比起失去帝心,他宁愿当个哑巴,这才是韩安国可以官至高位的秘诀。 多听,多看,少说话。 即便是在古代庙堂,也不缺少脑袋空空不会审时度势的蠢人,他像一颗探路石被蓦地扔了出来,笏板上扬,头颅低垂,一板一眼“臣之见,陛下不当再大兴战事,匈奴已退,当识我国之兵力,经此一役,元气大伤,畏畏缩缩,蜷缩漠南,饶想知汉之繁盛,只可巴头探脑、帘窥壁听。对此丧犬,不应步步紧逼,反应示宽和之态,施恩于人,再派兵加以管制,命文官前去叫教化,方可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漠南之祸端。” 刘彻呵呵。 你很有想法嘛 “依你之见,可否还要送我女郎前去和亲,以抚慰匈奴” 发言的猛士终于不敢说话了,他站如针毡,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现在却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刘彻言语中磅礴的怒气如狂风一般席卷朝堂。 “匈奴可非汉之子民,更非可教化之人,朕就是亲临他们也不会知甚叫做天王圣明,你若有三寸不烂之舌不妨成为教官往王庭边境一站,怕三句话说不完就赏根骨箭。” 更没有人敢说话了,发言的大臣抖得跟被拔毛的鹌鹑是的,就怕“君王无戏言”,立刻唤人把他绑了丢到王庭边上。 好在刘彻还不很残暴,也不想留下会被御史口诛笔伐的把柄,疲惫地挥挥手,宣布退朝。 一大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了。 张骞回到御赐的府邸,漫不经心想朝会发生的事,发言的大臣蠢得可怜,也十分可恨,皇帝的心情不好了,他们又要开始忙了。 才跨进正院,还未宽衣解带把厚重的官袍脱了,家仆便进门给他送了一封望眼欲穿等待许久的书信。 信上的字像是一团歪歪扭扭盘桓扭曲的蚯蚓,张骞失笑丑得一如既往有个性。 信纸舒展,大小不一的字爬满整张,好在有损瞻观却不影响阅读。开头是“张兄安好见字如面”的客套话,他一目十行直接跳过,终于切入正题。 “我欲离开马邑往河东去,安邑地产丰富,背靠长河,南倚高山,草丰林密,鱼鸟栖息,着实可爱,若买田百亩盖草屋八、九间,享受一番田园牧歌之生活,也是极好的” “待冬去春来,于家中带来的种子也可落地生根” 他作得不是信,而是一篇极美的文章,好在张骞掌握了抽茧剥丝从洋洋洒洒的修饰语中提炼出中心主体的能力。他一直希望江观潮离开马邑,但收到这样一封信,他却没有高兴,反而忧心忡忡,信是一个月前写的。在这月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在那节骨眼上出做离开马邑的打算很难相信智近似妖的江兄没发现什么。 张骞不得不用上十二番的心思揣度江观潮的意图他离开马邑,是觉得那儿危险还是恰恰相反,安全了,没有戏看了,反而离开了 论江观潮的古代朋友,张骞无疑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最了解他本性的,猪猪猪都不及,友人可能有救济天下苍生的宏愿,却也不缺乏一颗凑热闹的心,总结一下他的行为模式哪里有事去哪里。 至于垦田种地,他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江观潮和他坐在沙丘上侃侃而谈的模样,他大抵知道江郎家乡有不少产量极高的农业品种,而他本人也是极其精通农学。 纠结一番后他提笔回信,河东不比马邑,是黄河周边的大郡县,十分富庶又多出年轻才俊,同时豪强地主也颇多。江兄先头偏安马邑县城一隅,当地民风淳朴,他又对村人有恩,处境不会不好,但到安邑,即使有三分薄名,也难保无横行霸道惯的,欺辱于他。 这时候找一个有利靠山是很有必要的,张骞猜江观潮也想到这一层,否则不会在信件中事无巨细同他说明。 张骞边写信边想先头一年都不曾有空,若得了空档还是应该去安邑看看,我与江兄已经一年未见了。 公元前132年,2月。 卫林打马上坐着,踢跶踢跶往安邑城外挤。他自长安而来,往河东平阳而去,平阳距离安邑不是很远,多骑三两刻就到了。 城门外是一望无际纵横交错的田梗,伸长脖子还可看到高高低低如波浪般连绵起伏的坡。 他走几步,没看见村落,人也少见,嘀咕着莫非错了方向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走。 纸飞机顺着风悠哉地上下翻飞,一会儿被托着往上飘,一会儿又轻飘飘地差点落地,风倏地刮起,拯救了摇摇欲坠的机架,只可惜机头上没加载导航装置,被催促着直挺挺地往卫林脑门上撞。 “什么玩意儿”他眼疾手快,捏住了机翼,牧羊的小孩儿放下咩咩直叫的羊群火急火燎往这方向赶,黑瞳仁中倒映卫林的模样“哎,我的飞机。” “什么鸡”卫林嘀咕,“鸡还能飞” 他想想后院养的那些健壮鸡,分明是能下蛋的品种,却天天吹胡子瞪眼死命啄人,若家里有杀鸡的意图,更是能扑腾强有力的翅膀,滑行几米。 “飞机还能还我”小孩儿伸出鸡爪似瘦嘎嘎的手。 “给你给你。”卫林把鸡扔给他,“哎,小孩,附近可有一叫江观潮的” “江郎”小孩儿说,“就在前面啊。” 前面 卫林往前看,一座小山丘孤零零地站着,山背承载十几只羊,一脸痴呆地吃草。 “你站在坡头就能见到人了。”拖鼻涕的小孩儿说。 谁知人还没站到坡头上,画了大花脸的纸鸢凭虚御风,摇晃着上云霄。 “我的乖乖。”卫林一拍自己脑袋,“这是河东”什么时候这么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观潮跟小孩子向来玩得好。他说是住在安邑,其实是安邑郊外,城里头没有农田百亩,距他住处不远有座小村,人不多,和陆家寨比不相上下,但小孩儿却不少。 搬来没几大天,他闲着没事干琢磨的小木头弓小木头车小木头剑还有随手能叠出来的纸飞机弹跳青蛙就俘获了村里所有的小孩儿青少年,江观潮自封是新一代孩子王。 这日,十二岁以下没劳动的小孩儿结伴凑过来找他玩,江观潮看后院种的松柏翠竹说“砍两根竹子来,我给你们做个好玩的。” 别说是十岁的男孩儿,五六岁的丫头都跃跃欲试,想提起比自己矮一丁点的斧头,刷刷几下,根竹躺在江观潮面前。 竹筒子被劈成条条细片,他用细片搭成了简单的三角形结构,淡黄色的纸被糊在竹框架上,麻线绑在骨架上。 今天的风不是很大,黄白皮风筝放在草地上,江观潮拽着线跑两下就起来了,他看情况不错,就又把风筝收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缺两颗门牙的吴二丫哇的一声都要哭出来了“咋不飞了” “等等等等,刚才只是试试手感,纸鸢还没做好。”江观潮从屋子里拿了只毛笔,“光秃秃的多难看啊,画张脸不好看多了” 三言两语就把才五岁的吴二丫哄回来了,其他小孩要不泼皮,要不年纪比她大,说哭就哭是做不到的,凑一块儿看江观潮画什么。 他画技委实不太好,也就比火柴人技术高点,画个表情包什么的,纠结了一会儿江观潮画了猫的表情包,眼睛由笔直的横岗和半圆形组成,嘴巴三角形,胡子左右各三根。 “呀,是狸奴。” “都叫纸鸢,为何不画鸢画狸奴” 江观潮笑呵呵说“我绘图不好,画不出鸟鸢飞戾天的模样,只能画狸奴了。” 小孩儿们的眼神更奇怪了“江郎也有不好的” “我还以为江郎什么都会做。” 他们就跟叽叽喳喳的小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讨论开,江观潮说“下次来我给你们准备纸和笔,你们自个儿画了玩,一定有人画的比我好。” 年纪小的听见纸笔都欢呼,在他们心中纸笔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物件,甚至和小木树枝子隶属玩具,年纪大的就不吭声了,他们对纸不大了解,却知道笔和字相关,认识字的人都很不得了,十里八乡也没几人认识的。 识字的都被举孝廉了,再不济也能混个小吏,与字相关的笔,实在是了不得 掩盖在沉默下的小心思江观潮能猜到却没很在意,他招呼小孩儿们一起放风筝,在新生玩具面前那一点儿小纠结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老胳膊老腿的江观潮跑过一次后就不跟着小孩儿凑热闹了,直接把线头给年纪最大的郎君,自己则盯着一堆散竹子琢磨,格物致知,想能不能做点啥。 结果还没放两分钟,卫林就被猫咪三角风筝吸引来了,他瞅了江观潮好几眼,才把被体温捂得热热乎乎的信交到人手里。 “信自太中大夫府上来。”这年头民间传信多靠当地人顺路带,驿站只能传些官方的信件,江观潮跟张骞传信频率大概一个月一封,寻常商贾从长安到河东,断断续续走也是要大半个月一个月的。 他跟卫林道谢之后就打开信看了,一眼扫过去便找到自己最想看的内容,张骞很懂他,什么都不说,好好给他分析了一下河东错综复杂的派系,豪强、官员、大商贾、盘踞百年的士族,一个都没放过,最后提点了一下,他觉得以后有望晋升的官员中,有一名出自河东,他与其交好,现在那人家在河东很有些秘而不宣的势力,要真出问题了,可以去他家避祸。 江观潮看着信纸上的名字,一边眉峰高高挑起,卫青,这名字实在是太他妈耳熟了,熟到只要读过历史的人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他盘算着要不借着张骞这共同友人,和未来的大将军建立千丝万缕的联系,想着想着,就忘了还在玩的小孩儿,忘了天上飘的喵喵风筝,更忘了一直没走呆站着的卫林。 卫林“咳” 江观潮如梦初醒,他惊讶极了“你还没走” 卫林不好意思说“原本是想走的,但我看那竹鸢,觉得还能等会儿。” “等小郎君小女郎玩好了,我能不能也放一把试试” 江观潮“” “请便请便。” 橘猪日记朕不在的第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江观潮又跟卫林聊了几句, 他长得俊俏, 身量不低, 通身气派不似家仆, 先头又提自己往平阳去。郎君小女郎还在追逐喵喵风筝,俩大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两人交换名字时候卫林说“我姓卫, 名林,在平阳侯府上做事。” 江观潮忍不住多看了卫林几眼,他眼神清明,腰背挺直, 衣衫不很华贵却也十分整齐, 气度与寻常仆人不同。 “我友张骞曾言, 有一同僚卫青也在朝中供职,说是平阳侯府出生, 不知与卫郎君有无关系。” “卫青是我没出五服的叔叔, 先头在长安我侍奉于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飞升的往往也是藕断丝连的裙带亲属。 张骞和卫青现都任太中大夫, 平日里跟随汉武帝左右,听闻朝政, 两人性格相似, 都沉默得很。便是韩安国和王恢之流,都不好说没从太中大夫口中打听帝意的心思, 可惜没回都无功而返, 王恢还在家中抱怨,若不是听张骞卫青和刘彻说话, 都要搞不懂他们究竟是哑巴还是健全人。 性格像的两人,要不是很好的朋友,就是相互厌恶的敌人,他们正是前者。 有张骞和卫青这层关系,卫林和江观潮都一下子熟络起来,对话中穿插着“张兄如何如何”“卫大夫怎样怎样”,不亦乐乎。 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开始的纸鸢上,卫林从长安来是看过风筝的,长安贵人多,玩的也多,凌空纸鸢高入云端的场景还见不到。他乐呵呵说“春分时节,强风吹拂,有郎君女郎会放牛皮鸢。” “牛皮”是把牛皮挂在木框子上在天上飘,还是跟牛皮艇一样吹满了气,不过那样能飘起来吗额,莫非是牛皮气球能飘起来吗 “淮阴侯曾用牛皮覆木鸢,上敷竹笛,迎风作响,楚汉之争时,我军配合笛声,高唱楚歌,楚国才军心溃散,至此以后长安等地便有人做牛皮鸢。” “淮阴侯莫非是韩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然是,江郎不知此” 卫林刚才一番话中信息量巨大,江观潮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把牛皮风筝和四面楚歌对上号了,他倒是没想到,汉代人的娱乐活动还挺丰富的嘛 “哎呀哎呀纸鸢挂树上了” “应如何是好啊” 小孩儿们顺风逆风在山坡上、草地间疯跑,这附近不都是平原。小山坡有个气派的名字叫做追风岭,岭右边有一丛叫不出树林,里面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树。 有些树中带松柏的基因,树叶极细密,很有松针无孔不入的味道,纸鸢被风一吹,斜斜地挂在树上,操弄线绳的小郎君一时情急,头昏脑胀,想把它拽下来,不想却让叶子树杈子捅破薄薄一层纸。耳边似乎传来“呲啦”一声响。 拽绳子的小孩儿僵硬地放手“怎么办” “纸鸢应是坏了吧” “如何跟江郎交代” 吴二丫年纪小,此时却很有大将气度,她说话含糊不清,风从大门牙灌进去,嘶嘶说“甭管怎样先把纸鸢摘下来,你们以后莫非不想找江郎玩了” 不能找江郎玩 小孩儿们的眼中迸溅出锐利的光芒,他们迅速分配任务“林鸟蛋爬树,胡柱在下面接着。” 林鸟蛋不叫林鸟蛋,他诨名林俊,十岁缺一线,叫他林鸟蛋是因为他长手长脚最喜欢上蹿下跳摘果子掏鸟蛋,多高的树都能上。至于胡柱,他家阿翁是打铁的,小小年纪也帮着干活,一身腱子肉坚硬如钢铁,力气无穷无尽。 林鸟蛋手脚并用,猴似的蹿上树,这树是高,直插云霄,却不是他爬过最高的,上回他爬了个百年的古松柏,坐在顶端枝桠上,一览众山小,下来后给他阿娘劈头盖脸揍了一顿,有大半月都疼得不能上树。 风筝挂在外面,他伸手一勾就摘下来了,不过动作粗鲁,针孔大的破洞划开好大一条豁口。林鸟蛋心跳得特快,打定主意告诉其他人,风筝原本就是这样的,口子万不是他扯的。 等一群小人丧犬似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找江观潮坦白从宽时,就看见俩大人挨在一起,拿他们砍剩下的竹条搞编织,卫林看,江观潮编。 这只纸鸢准备给卫林带回去,他编得仔细多了,翅膀、头、身子,尾巴,哪个部位都不少,小孩儿回来的时候他编得也差不多了,只等糊上一层纸。 江观潮瞅一眼破了好几个洞的猫猫风筝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闲下来重糊纸就成,骨架还能用。” 小孩儿们松口气,往家去了。 卫林看江观潮做纸鸢,局促不安“江郎送我此物,也太贵重了。” “不是什么昂贵东西,更何况卫林不是要带进平阳侯府理应做得好点。” 卫林了然“江郎是说” 江观潮笑的时候眼眯成一条缝,嘴角上挑,跟狐狸似的“草长莺飞二月天,正是放鸢的好日子。”平阳公主是个时髦人,春分才从京城归,听丘三郎郭七郎说,她有每年春日举办集会的习惯。 集会无非就那几项,召集年轻的小鲜肉吟诗作对,美人翩跹起舞,鼓舞生平,间或夹杂着游春活动,偶尔还有热血青年赤、裸上身,徒手搏斗,表现好的可得到公主的举荐,便是想混个一官半职也不很难。 江观潮给春集下了一个精准定义,是平阳公主为了引领河东时尚、炫耀自身财力、欣赏各色小鲜肉搞出来的大型选秀活动,她是最高导师也是投资商,全河东的小鲜肉都要围着她转。 刚才卫林和江观潮聊天时,透露她去年也放牛皮风筝的信息。 卫林本只想借纸鸢玩玩,听江观潮升华一下,不免想入非非,平阳公主贪图享受,又素爱玩闹,而她的丈夫平阳侯曹寿将她当作女儿一般宠爱,当作大母一般敬重,公主在平阳境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想纸鸢是新鲜玩意儿,公主一定会喜欢,若是讨得欢心,即便得几个赏银也很可观。想入非非后,卫林回过神来投桃报李“江郎帮我大忙,可有甚是我能做的” “不过是结个善缘,哪有帮不帮忙的”江观潮说,“只肖让人知此物是我做的便是。” 照张骞的说法,想要在河东过得好,继续鼓捣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奇巧物件,江观潮需要找座有分量的码头拜拜。他觉得卫青很不错,而卫家背后的靠山,河东一带最不能惹的人则是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景帝刘启与皇后王娡的长女,刘彻的同胞长姐,未来的皇后卫子夫曾是她府中讴者,大将军卫青是她第三任丈夫,“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李夫人是她举荐入宫。 蹲在平阳公主的码头上,翻船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江观潮是个能屈能伸的,他在马邑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浪荡子,到河东却不一样,就算不为自己谋划,也要想到他的三百亩地,想到他尚未买回来的猪狗牛羊。 麦陇风来翠浪斜,有眼睛的都能看见,稻花香里说丰年,那不丰的农户还不盯着眼馋没播种他就确信自己种的田,比汉代人肯定是好的,更不要说他还藏匿着珍宝,四方朝贡送来的西赆南琛也比不上。 为了小拖油瓶们,他也得讨好平阳公主。 卫林小心翼翼捧着纸鸢回去,他从侧门进平阳侯府,小径直通仆居宅院。纸鸢是拿回来了,如何呈给平阳公主却要好好想想,若说是卫青送来的,合乎情义,道理上狗屁不通,长安城根本没这玩意儿。若说是自己寻来的 卫林你好大的脸敢给公主寻物甚,是看不起龙子龙孙皇家血脉,什么脏的臭的都敢让贵人面前放,以为跟你一样是地里刨食的贱种 要命要命,他都要看见管事骂人时空中横飞的唾沫星子了 “哎,你等等。”吊儿郎当的声音钻入耳中,曹襄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来的,指着他手上的风筝说,“卫林,这是什么” 曹襄是平阳公主的独子,卫林也侍奉过他,公主溺爱他,平阳夷侯曹寿严待他,两者一结合,好歹没长成歪脖子树,除了爱玩,兵书读遍,武艺也出众。 卫林眼中闪烁着星光,他看曹襄的眼神粘粘乎乎的,后者都想打冷颤“你看我干吗” 卫林谄笑道“郎君,我搞了个好东西,可要玩玩” 立春过后,春耕方开。 农人举全家之力干死干活翻土犁地,方圆十里的村庄就江观潮一人动都不动,像个游手好闲的懒货。 春风乍起后十天,两批矮马拉着厚重的车驶向追风岭,木质滚轮倾轧黄土,留下两道悠长的车痕,白布覆黑铁,曲辕犁被遮蔽得密不透风。陆鲁班坐在车轱辘头,贪婪地吸取周身景象遍布鲜美芳草的山岭,四平八稳纵横交错的田畴,三两只雀鸟张开翅膀,从她脸颊边划过,大覆羽质地坚韧;草屋承袭江观潮一贯的风格,大开大合,房屋与房屋间隔着相当一段距离。 观察得仔细,倒不是说她对江观潮还有隐秘的心思,那点少女情怀早就向风中摇曳的豆灯烛火,在对方不把她当女人看的时候就熄灭了。 她只是抹不值,在为马邑怄气他们那地儿有什么不好的,竟然留不住江郎让他跑到河东 用眼珠子好好“眼见为实”后,她又不得不带股嫌弃,不情不愿地承认河东与马邑各有千秋,江郎的新居委实不很差。 江观潮知道她要来,起了个大早站在追风坡岭上等她,哒哒的马蹄声没入耳,就挥舞双臂证实自己的存在“喂鲁班这里” 陆鲁班想得,走一趟称呼就从三娘变鲁班了,值得。 只有很亲密的友人才会直接称呼名字,江观潮之前一直客客气气的,陆鲁班也只能江郎江郎地叫着。 马在山坡腰停下,江观潮从山坡上滑下来,跨坐在马车头上,抢过驱车的职务“十多日不见你气色很好。”又说,“马邑城中怎样” “还是老样子。”陆鲁班是优秀的匠人,还通神臂弩的制造术,战事没开始就被快马加鞭送归避难,等结束后又被郁县令硬生生从河东郡守手里要回去,哪里知道还没歇息两天,江观潮就上门让她打个东西,一件事情接着一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絮絮叨叨交代了战后的事,马邑城没遭到破坏,有问题的是村庄,在郁县令的商量下村人集体往内迁移,原本的村寨作为军队安营扎寨休息处。 他们不搞春耕那一套,大群女人孩童老人凑在一起,做豆浆做酱油再放牧,日子也过得很好。 马在田埂边上停下来,两人同时发力才搬下大器,江观潮抓住麻布边缘手向上扬,黑铁打造的庞然大物闪烁着光,经过宋元明清时代历练的曲辕犁依然呈出最呈现的姿态,展现在二人面前的是小农精耕细作经营模式的最高作。 陆鲁班说“你这犁很不好打造,如果是木头制的断断不会花这么长时间,铁的就没办法,我画好设计图做好模子后又送到铁匠那里,打了不知道多少天,我都怕弯曲的犁身给他打直了。”她全程紧盯打造过程,像名忠心耿耿的骑士。 江观潮美滋滋“无妨,做出成品就行了。”他开始满世界寻找牛,恨不得立刻就用它耕作一番。 牛是集市上买的,天天吃草吃豆子吃得膘肥体壮,眼下被上了牛套,还是一如既往地温顺,他伸手拽着牛套,拖着曲辕犁的牛在田间缓慢却又坚定地走着。 他只会做这一种犁,论理来说,现代中国农田早已进入全自动化时代,便是保留少量耕地的乡下地方,也万不会用牛拉铁犁。但江观潮他们有个很爱侃大山的老师,农业技术讲着讲着,就强行给他们普及知识,有好几次在课上得意洋洋地挑衅他们,问他们知不知道铁犁牛耕的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在全班人都不回应的前提下,兴致勃勃在黑板上画了短曲辕犁的构图,画技之精湛让学生很怀疑他是不是到美术学院进修过。 江观潮是个好学生,记忆力也不错,再加上他觉得老师画法挺有趣,就照葫芦画瓢在本子上把短曲辕犁临摹下来,想不到现在派上用处。 知识就是力量 陆鲁班不种田,却不妨碍她知道寻常农人犁地是个什么流程,历史书上说铁犁牛耕在秦汉普及,真是满纸荒唐言,铁犁是有了,耕地的却不是牛而是人,江观潮在的这村子,只有两头牛,一头还是他的。 因此,大多数村人都是扛着铁犁,老牛似的哼吱哼吱犁地,效率低下,速度又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铁做的短曲辕犁就不同,犁箭向下,犁铧入土深,一道深深的沟壑贯穿田野,硬土破碎,翻耕的泥土推至一旁。 陆鲁班拍手感叹“此犁甚好。”她还没见过如此搞笑的耕作方式。 江观潮提着嘴角笑笑,心头却很怀念电器自动化农场,就算给他个装载发动机的圆盘犁也行啊耕地,耙平,开沟,整平,开小沟在正式播种前他还有许多步骤要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是时候请些帮工上门种地了。 麻线连接纸鸢与人两个端口,微风浮动,云卷云舒,纸鸢随风摇摆,曹襄伸手拽拽麻绳说“这个好,飞得高,还飞得容易。”牛皮笨重的身子实在无法承担飞上九霄的重任,只能挑大风起兮的日子放飞,好玩是好玩,但头发大袖被狂风一阵吹,脸都要歪了,游乐兴致减半。”哎,你从哪找来的,我倒不曾见过。“ “从安邑旁的小村子寻来的,就在追风岭旁。” 曹襄贪玩,近日天气又好,接连放了几日风筝,等他兴致差不多过去,平安公主终于姗姗来迟发现了纸鸢。 娘俩一个德行,都说这个好,轻便好看还时髦,直接让卫林再去订一只,说是要春集上用。江观潮看卫林过来,直接拿了只更精巧的给他,他早就准备好了,无论是编织技术还是绘图都是他练过的,算个高配版。 谁知道卫林带着几个下仆屁颠儿屁颠儿往追风岭跑,回来时不仅带了纸鸢还带了木质的板子与镶嵌羽毛的小重球。 卫林说这叫板羽球,做纸鸢的江郎说最适合春日玩不过,让他一同带来献给公主。 平阳公主得了新玩具心情不错,纸鸢甚好,板羽球打了两下去,也颇能理解其中的乐趣,她纡尊降贵愿意将江观潮的名字听进耳朵里。只可惜名字从她左耳朵进右从右耳朵出,像拂面的清风,只在明镜似的心里留个影。匠人是下九流的玩意儿,医工、马奴、木匠、铁师没有一个是值得她在意的,她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召开集会,炫耀新得的小玩意儿。 公主吩咐下人说“下旬春集加一游乐,让家里有牛皮鸢都带鸢来放。” 橘猪日记朕不在的第二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丘绍明吊儿郎当地坐在马背上, 马只道是寻常, 马具却很不同, 其名为鞍, 套上鞍后马轻便好使多了,便是骑术不精也可驾驭。 它在河东富户家已流行开了, 说是先头马邑之围能取胜,鞍具要拿一半功劳,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还停留在秦时的装备,最普通不过的马缰绳, 有了鞍具后, 在马上终于能拉近两方的差距。 谁都知道, 器物上的大优势只是暂时的,马鞍的制作不是很容易, 就像匈奴人无法炼铁, 他们却可从错综复杂遗物颇多的战场上找到汉军的消耗品,收集箭头与铁骑, 带回草原,高温熔铁, 倒入模具重造, 造出数把粗制滥造不堪入目的蛮夷刀。 待边境的烽火狼烟再次随边关的朔风飘荡,两军以王庭边缘的草原为界留出泾渭分明的一条杠, 鼓角齐鸣, 匈奴人怕也装备上铁马与金戈,又能在马上与汉军一决雌雄, 差距又被迎头赶上。 他倒望国内无人越线赚那断子绝孙钱,起码匈奴人的锻铁技术还造不出马镫。 “丘三丘三”身后喊魂似的,一声声钻入丘绍明的耳蜗,回头一看果然是催命的郭七郎,“想什么糊涂心思,喊你好几声都不应。” 丘三郎意味深长扫一眼他胯、下,郭思一阵恶寒,双手交叉挡住命根子。 丘三郎无语“你别这么龌龊,我看的是马鞍,不是你。” 郭思“哦哦哦,你眼神太怪,引人想歪。” 他们就马鞍高谈阔论一番,话中有些忧国忧民的思想,随着临水亭坡越来越近,两人又话锋一转开始说牛皮鸢。 “我素来不放那玩意儿,这只还是找人匀我的。” “今日风也不大,放鸢也飞不高,怕平阳公主也未想到”话还没说完,丘三就被郭思拍了一把,“哎别扯了,抬头。” 两只纸鸢飘在头顶上。 先头说了,平阳公主的春集就是一大型选秀节目,专挑小鲜肉,只要能从诸多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得到平阳公主的推荐,到时无论是想入朝为官还是成为公主的入幕之宾都不是不可行。 丘三郎和郭七是对此等晋升之道无兴趣,其他人却未必,大部分来参加春集的人还是很积极的,等二人入集就看见人三三两两将曹襄还有平阳公主簇拥在中间。 围观人士手中多捏了丑丑的牛皮风筝,出了风筝圈子,还有人手持古怪的木板在打羽毛。 他俩都有意避开平阳公主在的地方,便蜷缩在角落中拿了副板羽拍并球。 “我就说轻羽如何打得起来,原来下面还嵌了木塞。” 江观潮做得板羽球并不是羽毛球,他尤记自己读小学的时候,同学们经常玩种玩具,当时学校要他们踢毽子,谁知道不务正业的同学们下课不仅不踢毽子,还老是拿课本把毽子当羽毛球打。 底带橡胶的毽子反而很不好打,弹性太过,得控制力气,最好用的是两个铁铜片叠在一块儿的那种,毛也不是鸡毛,是可拉细的塑料丝。 江观潮改了一下,取两者的优点,用铜钱并木塞子做底,上面插了三四根鸡毛鸭毛,板子不用说,也没什么弹性,就是手柄处用布包了一下。 羽毛球做不出来,板羽球还是能拯救一下的。 两人初次打,很快就得了趣,只可惜水平太臭,打两三回合就要弯腰捡球,俩大人还耍赖,一会儿说球距离你近,一会儿说你打的就你捡,刀光剑影,唾沫横飞,若不是谁都不想再为羽毛球折腰,说不定就抄球板打起来了。 曹襄说“你们还打不打,不打拍子就给我。” 他们吓了一跳,停下斗嘴,当时就要跟曹襄见礼,曹襄摆摆手,烦透了这一套“别别别,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就想打个球。” 他和平阳公主不同,最厌恶当众星捧月中的月亮,又不是奇珍异兽,哪有被人围着赏玩的理他人谄媚的姿态让鸡皮疙瘩在他膀子上跳舞。丘三郎他们不爱趟浑水,打球的地儿隐秘又僻静,很能躲人。 趁两人愣神的功夫,他夺过一把拍子,对郭思说“别愣着,我教你打。”他假惺惺说,“这玩意儿容易,只要有悟性,多打打就能好。” 首发就是一酷炫的杀球,铜板鸡毛毽抛至半空,大袖子甩出优雅的弧度,木板边沿刮过羽毛尖儿,擦过去没落到实处。 鸡毛毽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声地嘲笑有悟性的曹襄。 曹襄“” “再来再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百回合合后曹襄郭思与丘绍明都气喘吁吁,与夏日野狗一样吐舌头,他们委实打了很长一段时间,春集已快结束,平阳公主早走了,只留下零星两三个郎君。 他们仨建立起跨越身份的球友之情,曹襄拉扯两人兴致勃勃“纸鸢跟板羽球都是河东的匠人制作,我思忖着他应该还能拿出些别的好玩意儿,不若下回我等同去村上寻他。” 河东、匠人、很会做小玩意儿,三标签勾连在一起,丘三郎心中蓦地拼凑出一模糊的影子,但思绪转瞬即逝,脑海中猛地卷起一阵风,片叶不留。 “成。”丘绍明两手抄在大袖子里,郭思也在边上直点头。 又过几日,三人都得空,曹襄雷厉风行组织一场出游。待看到追风岭上迎风招展的歪脖子树,丘绍明与郭思交换沉痛的眼神,悲声说“曹郎,我有事相告。” 曹郎是曹襄掐着脖子逼他们叫的,说自己不想再多两个叫小侯爷的回声虫,他又不是隔壁的小娘子,怎么不能称郎了 “什么”曹襄满腔同友人分享秘密的热情,丘绍明几乎不愿告诉他真相,“就是,做纸鸢与板羽球的匠人,我们都认识。” “哈”曹襄的声音很滑稽。 郭思补充“他并非匠人,我曾猜测先生为秦汉交际时流落的墨家子弟,大至天文地理古今政局,小至农商医匠,就无甚是他不知晓的。”这么说也是夸张,他们目前就从江观潮那买过吃食方子,见过打谷的器械,听他评述过战机时局,又亲眼见他下田种桑,全能杂家的头衔能盖在头上,无所不知却实在折杀人,江观潮本人听了都会否认。 当然,他也不知道郭思他们在外是如何吹逼自己的。 曹襄被他的描述震住了,他来不及失望就被卷入下一个漩涡“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他开始畅想,“你们说的莫不是张子房之类的名人雅士” 丘绍明说“莫约比张子房还要厉害些。” “当真”曹襄不很相信,“如此怎没入朝为官,侍奉上宾” 好问题,郭思腹诽,我也想知道。 丘绍明接口“也不是每人都想为官做宰封侯拜相,先生心怀天下却对出入朝堂无甚想法,如若有一天他会为官,怕是天下遭逢大难他也坐不住要救济世人。” 曹襄觉得郭思和丘绍明一唱一和描绘出的人物形象太过超现实,但他联想自己也勉强能理解对方不愿意做官的想法,他娘倒是希望他能在皇帝身边混个一官半职,为帝王心腹,但他只想偏安一隅做个闲散侯爷,非常没进取心。 过追风岭后,草屋八、九间平铺直叙展现在三人眼前,比起上回来时,篱笆墙内多立了一座日晷。 磐石面板斜插入十座,十二枚等量的刻度在扁平盘上一字排开,六道竖直线从四面八方而来荟萃在正中一点,细长的铁柱深深镶嵌在轮、盘正中心。 曹襄见过日晷,他府邸中长安的皇宫里地平式日晷随处可见,但它们所带来的震撼没有斜入地心的赤道式日晷来得大,他下意识在脑海中给石座镌刻上祥云龙纹,仿佛只有精美的配饰才能凸显其非凡之处。 丘三郎见怪不怪,每次来江观潮这房子里都会增添新的物什,他小心翼翼拉开着尖刺的篱笆墙,三人才挤进庭院,就看见张牙舞爪地斗鸡扑腾翅膀向门的缝隙冲来,鸟喙闪烁着堪比利铁的光芒。 它是第一只,小鸡仔紧跟母鸡身后,鱼贯而出,各个摩拳擦掌试图越狱。 丘绍明解释说“江郎、就是先生,养了好多窝鸡鸭。”寻常农户养一两只使不得了,而他硬生生搞了个养殖场出来。 汉代不仅人猛,禽类也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除却早就被驯化的牛羊,鸡鸭禽类各个野性十足,时常越狱。 曹襄才不想承认自己被鸡吓了一跳,他抚平血栓堵塞后瞬间爆开的胸口,感受心惊后热血在四肢百骸奔涌的窒息感说“原来如此。”声音干巴巴的。 “江郎、江郎,你人可在”丘绍明边呼边敲门,江观潮开门招呼,“丘三郎啊,进来先歇会儿,茶水还在老地方,我今儿有客人,你们得再等等。” 江观潮的客人是老熟人,在马邑城就打过好几次交道。先头说过他是靠做豆瓣酱酱油起家,原材料的豆子皆在粮店老板马三那儿买的。 马三有一独子,在马邑之围开始前就前往河东避祸,在安邑开了家杂货铺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头杂货铺客流量也就马马虎虎,有江观潮合作后就不同了,春集上风靡一时的板羽球他店就有卖,几个铜板下来就能买幅最便宜的拍子并球,便是百姓人家也买得起,很快河东郡县的大街小巷寻常巷道就会遍布板羽球的影子。 马三儿子叫马洪毅,也是个有商业头脑的,他说“拍子还好,买一幅就够了,羽毛球却要得多,我先头让村里头的老妪妇女孩童帮做,效果很好。”材料从他这里领,二十个给一文,村人都抢着做,速度快的一天就能挣好几文。 江观潮说“好是好,但板羽球不是甚难模仿的物件,最多也就抢在他人反应过来前卖一波,等安邑的富家子人手一副,其他店怕也是仿作。” 马洪毅笑说“本来就是断子绝孙一波头的买卖,能割一茬都谢天谢地,我准备把价格定高点,前几天已经有春集的郎君打听哪里能买到板羽球,他们都很愿意花钱。”说完这句后马洪毅又试探,“还有纸鸢” 江观潮说“你个卖杂货的,和手艺人抢什么饭碗。”话是这么说,他也没回绝马洪毅想找人学做风筝的要求,只推脱自己最近很忙,先将其搁置在一旁。 马洪毅又说了几句,把碗里的水喝干就先走了,江观潮也终于想起被他撇在其他屋子里的三人组,要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在把丘三郎等人野生放生之前,江观潮给他们拿了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除了板羽球纸鸢外还有他闲着没事干做的华容道以及其他破烂,打发时间的玩具全被放在木框里,垂手可得。 被篱笆围挡的庭院也可随意出入,他后院养了家禽,距离追风岭不远的地方搭了猪圈,要感兴趣的话,还能观摩一把野猪的凶悍英姿。 江观潮猜他们没跑远,猪圈的味道便是他也忍不住,呆几分钟就要屏息凝神,不是生产的公子哥更不用说。 丘三郎他们好像带了生面孔来,江观潮推门时想,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 三人果然没走远,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球,生面孔坐在藤条椅上摆弄华容道。小光块拓落曹襄衣角,顶头枝叶随风摇曳,光移影动。 先头郭思他们来时,他解释过华容道的玩法,两人接连摆弄好几天,终于瞎猫抓死耗子,于亿万道路中误打误撞博得一次胜利,眼下他们把玩法教给曹襄。 “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郭思放下木拍板,曹襄恋恋不舍看了眼华容道,把它放手边藤桌上。 “春风吹来的。”郭思死皮赖脸笑,“不来还不知道,纸鸢和板羽球竟然是江兄做出来的,都不叫我们玩,不忒气。” “不是给你们玩了”他看向曹襄露出友善笑,赶忙催促两友介绍,“这位是” 曹襄玩华容道玩得太聚精会神,不好意思地把拼板玩具往手上一攥站起来说“我姓曹名襄,乃是平阳侯之子。” 江观潮心口猛地升腾对丘三郎他们的敬畏之情,好兄弟,要不然就来他这里蹭吃蹭喝,要不然就直接搞个大的。 真是猝不及防。 “原来是小侯爷。”话才说完就见曹襄不屑地摆摆手说,“叫我曹郎便是,哪有什么小侯爷不小侯爷的。” 曹襄眼巴巴地盯着华容道,待江观潮自我介绍后就迫不及待问,“它怎么玩” 华容道是益智玩具,地位可类比中国的魔方,西汉年间还没有曹操败走华容道的说法,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小方格还是和华容道的排列一样,方格面上却写一二三四五六七,规则很简单,只肖将写了一的大格子推出去便是。 曹襄才看到时候还很不屑一顾,根本不将丘绍明他们的败绩放在眼里,大言不惭“只需一刻我就能把格子推出来。” 一刻早到了,他还一筹莫展,只能干巴巴求助于人。 江观潮说“教你倒是可以,但这格子不是自己推出去的,难免少几分趣味,曹郎若不带回去再研究两天,到时若未成功再来找我” 曹襄想是这个理,丘绍明和郭思与华容道死磕三天也找出解法,眼下一刻做出来是不大可能,但两天总能成吧 他又跟华容道死磕一会,益智游戏威力无穷,但凡钻进去了,极易废寝忘食,全副心神都交予一件玩物,江观潮趁此机会把郭思他们招呼走了问“带曹郎来是想作甚” 丘三郎悄声说“不是我带来的,是曹郎带我们来的,他很喜板羽球跟纸鸢,好奇先生何模样。”顺便也想从他这里再搞点好玩的东西回去。 江观潮琢磨一下,大抵对曹襄的性情有数,又说他很不喜欢别人称呼小侯爷,春集时也躲在角落跟他们打球,又不在乎两人豪强子弟的身份,想他应该是个好结交的。 起码比平阳公主好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心里有数后他就直接问曹襄“我这里金银玉器不多,稀奇古怪之物却不少,曹郎有什么想看想玩的自己见便是,切勿拘束。” 曹襄被说破心思,还挺尴尬的,他对江观潮就是好奇,先头好奇什么样的人做出了纸鸢和板羽球,之后又被丘三郎他们吹得心痒痒,见到真人,看他斯文俊秀,门口立的日晷也不是凡物,华容道更是有趣得紧,对江观潮的好奇进一步加深。 像他这种吃了鸡蛋还想知道母鸡长何模样的人,本来就跳脱,但得了屋主的金口玉言,不顺杆向上爬是不行的,他当时就接口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丘绍明跟郭思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上来同曹襄勾肩搭背说“曹郎啊,我们带你逛逛,先生这里我们熟悉,好玩的东西多得很。” “马上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保管震撼,就是有点臭,你还得忍着。” 有点臭曹襄也没多想,当即同意了,然后就被两小子拐到了一处古怪的居民楼前,开门,他被房间里的臭气和紧挨在一起咯吱咯吱叫的小鸡给惊呆了。 现代农人养鸡,都这么霸气的吗这得养多少只啊 橘猪日记朕不在的第三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若以平阳侯与长公主之子的身份而言, 曹襄已是难得的好儿郎, 不爱虚名, 更无与尘世间庸俗的蝇营狗苟争夺名利, 甚至不喜应声虫捧他臭脚;与志同道合的两三人玩,无上下尊卑之别, 熟读兵书,武艺不坏 再苛刻的人见他都得夸上两句,说曹襄是青年才俊,是难得正直的人。 不过, 再正直的小侯爷也依旧是小侯爷, 他莫约读过些田园牧歌的诗篇, 却不曾亲自见猪牛羊是如何饲养,更加不曾见过江观潮这等用现代技术构建起的鸡舍。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这件草屋远离江观潮的居所, 构造也跟普通的房屋不很一样, 屋内结构呈细长条形,除左右两边一层叠一层的鸡笼外只余留走路用的幽长甬道。屋大梁很高, 身量再长的成年男子伸手也够不到顶,墙壁左右开了无数扇小窗, 风从窗入, 席卷鸡舍,流动的空气带走不少鸡屎鸡骚味, 鸡舍里的味还不至于不能忍受。 “汪汪汪汪汪”犬吠声盖过鸡叫, 邓娘子抄着锄头,铁块中凝结雷霆万钧之势, 摇曳的麻布裙已然成为得胜而归将军背后的披风,每走一步风起云涌,端的是威风凛凛。 郭思嚎叫着“邓娘子邓娘子是我来了” 邓娘子转瞬从凶神恶煞的母夜叉变成柔情似水的小家碧玉,若不是锄头扛在肩上可能更有说服力“郭七郎又来江郎这里玩啊。”她絮絮叨叨,“莫怪我唐突了,江郎这里的鸡崽子一日大过一日,养了这么多,又养得这么好,保不准何时就被贼盯上,最近小偷小摸的事一点儿都不少,我也就更警惕些。” 郭思说“警惕些好,江郎想必是知邓娘子是个稳妥人才托你打理鸡舍。” 邓娘子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那是。”她再次感叹,“我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这么好的鸡崽子。” 她用土话絮叨了好半天,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郭思却没有厌烦,一遍又一遍夸奖邓娘子的实绩,能被读书人夸,她更得意了,走时笑得合不拢嘴。 等送走她就见曹襄不正经地挤眉弄眼,仔细分辨他眼中倒不含龌龊的揶揄,反有隐含的钦佩。 小侯爷活了小半辈子,跟村妇的对话止于小侯爷安好不必多礼。 “你挺厉害的。”他发自内心赞叹,“竟然能听懂她的话。”不仅是因为对方荒腔走板与官话相去甚远的土音,还有颠三倒四的内容,都与雅言相去甚远。 “一开始我也听不懂,也没耐心听。”郭思说,“但江郎会跟他们好好说话,会传授我以为农人听不懂的知识。” “后来我发现,饶是地里刨食的村妇也比我想得更高明些,和他们聊聊不是甚无聊事。”他给出建议,“曹郎贵为小侯爷,想体察民情最好不过跟土人多说些话。”赋税是否严苛,百姓是否平安富足,言语之间都可流露。 曹小侯爷是名有志向的小侯爷,在平阳公主眼中他的志向实在太小,然在安分守己老实中庸的平阳侯心中却再好不过。曹襄只想做名合格的小侯爷,食邑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待到佳节歌舞升平。 所以他赞许说“好主意。” 小侯爷的奇妙田园旅行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待到日暮西山他才绕追风岭一圈回到草屋。江观潮说随便他看,对人也确实不设防,哪怕是黑铁打造的农具都堆砌在仓库一角,只可惜曹襄对农事很不精通,连耒与耜都分不清楚,更体会不到短曲辕犁的妙用。 丘绍明与郭思没曹小侯爷不事生产,从短曲辕犁的模样中勉强能够猜到其用途,却也摸不准它比寻常农具强多少,至于将其记在心中仿制一番,这偷鸡摸狗的事他们做不来。 曹襄回到屋子里时腹内灌满了奇思妙想,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仿佛化身后世的大百科全书,他只负责提问,以求在江观潮这得到些回答。 “江郎,我听闻寻常农人养畜生,都是一头牛两只鸡的养,为何你就能一次性养成千上百只鸡,养成千上百只鸭,再养几十只猪”他想起帮江观潮养猪佃农的话,“而且你的猪还长得比其他人家肥,长得比其他人家好。” 听见曹襄的问题,江观潮非常吃惊。他正在摆弄木头做的长曲辕犁,跟陆鲁班混久了,他也学会一些简单的木工,不成体统的长短木条散落一地,间或夹杂着铁棒螺丝钉,杂乱无章。 他手在围裙罩衫上揩两下“曹郎知我养鸡鸭之法,可知寻常人家如何作为” “自是不知。”曹襄一五一十说,“只听下仆闲聊时说家中有鸡鸭数只。” 江观潮语气越发轻柔了,他与人说话时向来带着股循循善诱的书生气,温文尔雅,活似书院里不打人手心的好好先生“既没见过,又怎能比对” 曹襄懂了江观潮的套路,就跟他先头哄他自己先玩两天华容道一样。他乃平阳公主之子,师从当世大儒,开始学的是窦太后喜的黄老之术,后来平阳公主紧急调整策略,弄了些当时大儒大谈儒法。 教学内容不同,形式上有异曲同工之妙,流水的师尊,铁打的填鸭式教学法,不求甚解。 “我找个养鸡养鸭的地看看。”曹襄说,“去侯府下人家可好”不由换上商量的语气。 江观潮还没有说话,郭思就抢答,比起丘绍明,他更加跳脱也更加吊儿郎当“自然是不行的。”他说,“侯府的下人可不是耕农,都是听命当差的长工,怎么可能种地养鸡,便是有田地也是请了佃农来打理。”财力和身份都不可同日而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什么常识的曹襄被震住了,他甚至有点羞耻。 江观潮说“曹郎若真想知道农人家如何养鸡种地,不妨到追风岭村上看。” 曹襄性子急“现在” 天边的火烧云连成一串,沉甸甸地压在昏黄的苍穹下“待过两日曹郎有闲暇再说。”做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一窝蜂全做完,光凭借一腔热血,最后一事无成。 曹襄给劝走了,郭思与他并列,丘绍明缀在末尾,他意有所指“江郎待我等可不比待小侯爷般尽心尽力。”他像是在说什么玩笑话,眼神却锐利通透得厉害。 江观潮还是不动如山四平八稳,像是村头的追风岭“我待价而沽,曹郎值得这价,能不尽心尽力” 奇货可居四个字凶猛地撞进丘绍民读遍史书的聪明脑瓜里,他几乎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看江观潮的眼神有不一样了。 他一会儿觉得江先生像是下一个玩弄朝政翻云覆雨的吕不韦,一会儿就觉得他是罕见的名士张良张子房,连带着曹小侯爷在他心中都蒙上层神秘的光彩。 迷信真是要不得。 目送丘绍明仓皇狼狈逃窜而走,江观潮感到好笑之余不免想知道他究竟脑补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嘛我没做什么啊为什么你最后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绝世大反派 平阳公主发现,儿子不大对劲。 他先头虽也经常出门,但少不得跟狐朋狗友捧他臭脚的市交之子虚与委蛇,今日听风问柳,明日花街吃酒。 她自己也是风流人,怎么可能对儿子浪荡的生活指手画脚,她甚至觉得儿子太正经,不像她儿。 平阳公主问婢女“我儿为何事先头见他回来,一身骚子味。”她嗅觉给各色熏香荼毒得不行,对臭味尤为敏感,曹襄身上的味在她闻来像是在脏污的黄土中洗了个泥水澡,臭不可闻。 曹襄我只是上山下乡逛猪圈而已。 婢女怎么可能知道,修长的脖子都快淹没到泥土间。 难得母性大发,怎能让一腔热爱付诸东流,平阳公主迫不及待提裙去见儿子,训斥的话都打了腹稿,无非是让他端庄稳重不要跟下九流的人搅和在一起。 儿子跟豪强之子走得近,在她眼中地主阶级都是下九流的,比匠人好不到哪里去,至于他应该跟谁玩,公主恨不得把儿子打包塞上驶往京城的马车,让他跟随刘彻左右寸步不离。 曹襄也不是一个人,他衣袍未换就去见平阳侯。平阳侯是宽和老实之人,兼严父慈母为一体,至于平阳公主,她扮演时不时关切一下儿子的溺爱家长角色,想起来就关切一下,对教育撒手不管。 所以小侯爷能够成为正直的人,平阳侯功不可没。 “我去田埂上溜达一圈,看农人耕作与书卷上不同。”就跟后世宣扬汉代铁犁牛耕一样,他也以为耕作的耒耜是铁的,拉犁的也是牛,“犁之类的大器本就少见,又由人拉,至于耕地之人也不是年轻健壮的儿郎而是妇女居多。” 曹侯爷跟他讲道理“这才是乡间常态,年轻健壮的儿郎少有时间耕田种地,服役就要花两到三年,此外若是边疆有战事,黄河决堤,道路浸雨,都要发民夫修筑,如此青壮年力都去做工发劳役,家中的田埂只有女人老人种。” 但因缺少主要劳动力,家中就算有良田百亩也种不完,所以民间田地买卖之情况越发严重,就是后话了。 曹侯爷还想跟曹襄多唠嗑几句,就听见侍卫通报公主风风火火来了,他马上收敛慈父脸,换上对公主的标准臣下面孔。 平阳公主看都不看侯爷一眼直问曹襄发生何事,一身味道。 曹襄说“先头下雨,马蹄子踩进水坑,泥水点溅满下袍,估计就那时沾到味,待会儿我去洗把澡,洗完就没味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理由找得很好,平阳公主都没法接,她只能让曹襄小心些不要磕了碰了摔了,唠叨好一会儿后又提起板羽球,说是已送回京城,给刘彻也玩玩。 曹襄微笑点头应,一个字都没记到脑子里。 长安城,刘彻也焦头烂额。他是有大举兴兵压境边疆的心思,钱袋子却不是很充裕,此外朝中之事一点不少,随夏日雨季临近,又要开始新一轮抗洪救灾准备工作,谋划打仗的时间都是他海绵挤水从睡眠中抽出空来。 上回马邑大捷正式改变了汉匈关系,平面上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得稀巴烂,敌意彰显得明明白白。切段边境贸易、彻查汉匈往来人员、建立塞外堡垒、防止匈奴饶边 总之刘彻忙死了,又穷死了,连变猫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再玩乐 侍从跟他说平阳公主送纸鸢和板羽球过来,他还挺不高兴的“阿姊送来玩物是好,我可有时间来玩”以往平阳公主无微不至的关心还挺有用的,现在却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侍从很机灵,听见刘彻的话就要把信件纸鸢往下撤,谁知道他眼睛很尖,忽然从中发现了一点商机。 “等等”他先抚弄凹凸不平暗藏花纹的纸张,“压花怎么来的”又摩挲两计纸张上金闪闪的亮片,“金箔” 聪明的小脑瓜又转动了,对,没错,是时候在纸上面再搞些名堂了 要是没记错,上回还在铲屎官那看见种将纸裁好装订的新方式,让我想想怎么做来着 刘彻我准备卖漂亮的小本子啦 又过好几日,曹襄又到江观潮这,他是一个人来的,丘绍明和郭思都没跟着。 首先,他把归位的华容道物归原主“我大约花了两天才让一从通道口出来。” 江观潮把华容道揣进兜里“还挺快的。””如果是先生,花多久能解此物” 江观潮没有正面回答,他看曹襄的眼神带着股诡异的慈爱,像是在看可堪打磨的玉石,就连说话语气都老气横秋不少“我玩的时间久了,自然熟能生巧,曹郎也不用太在意,它不是只是种玩具,解出来没解出来都说明不了什么。” 曹襄将能否解开华容道作为评判智商的标准,但就跟玩魔方一样,聪明人玩确实能更快解决,笨人掌握了公式也能一两分钟恢复魔方,在上面纠缠没什么必要。 他看曹襄跟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见蔫哒哒“你若真有兴趣,我也可教你几个解华容道的方式,掌握后可在算时间内解开。” “不用了不用了。”曹襄说,“先生说的对,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玩再熟练,也不过是玩乐。” 江观潮说“曹郎这话又不对了,何为奇技淫巧,何为能登大雅之堂的物件若非只有满口皇天圣名,才能登大堂” 他能感受到,曹襄往自己这里跑,是从想他这里学习点什么,或者他认为自己这个人能够解决对方长久以来的疑惑。江观潮先头就思忖过,他觉得自己骨子里绝对有好为人师的臭显摆劲,要不然干什么在马邑天天教人这,天天教人那。现在有个送上门的,还没有被封建思想腐蚀过头的好学生,不好好教教他,就实在愧对自己一番穿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观潮的屋子很干净,家具也少,清贫得寒酸,屋子边边角角却摆放他先头不曾看过的高桌矮凳,曹襄照葫芦画瓢拉扯一张小矮马扎坐下,觉得屋内摆设很有江观潮的风格,透股与现世不容的古怪。 曹襄说“大儒说,只有堪教化于民的道理,才可登大雅之堂。”他第一次听见这话,嗤之以鼻,满脑子狗屁不通,现在说出来,自己都想呸一声。 他忍不住嘲讽笑说“先头陛下欲再对匈奴用兵,就有不成体统的文臣出列说不可穷兵黩武而要对其施以安抚,以仁德之义教化,这种人就应该让他到边境吃几天沙子,就知道匈奴人是不是满嘴礼义仁德能说服的。” 他和汉武帝想法一样,匈奴人就是得打,而且是要狠狠地打,最好能让汉军的铁骑踏遍边疆,扫荡河套,驱逐漠南,祁连山以南插遍汉人飘扬的旍旗,让匈奴再也不敢南下进犯。 江观潮对热血小青年还是很有好感的,于是他讲了件事“为何匈奴人不可教化”不等曹襄学习,他就讲了自己的一段经历,“我从西域而来。”曹襄睁大了眼睛。 “在西域有一国名为大月氏,数十年前被匈奴人赶出漠南往西避祸,先头十年大月氏女王心心念念要报离家之恨,然而他们新迁徙之地水草丰美,可堪耕种,百姓安居乐业,几年间就失去了攻打匈奴的雄心,成为了安定的耕作之民。” “在安定富足后,大月氏的人文也有所发展,他们与西域诸国通商交换文化,逐渐成为一个强盛的国家。” 曹襄“这” 江观潮说“教化于民之想法并无甚错处,但想要实施,还是要遵循管子的教化,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所以少年,要不要跟我一起搞农业改革呢 橘猪日记朕出现了一小会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仓廪实而知礼节, 衣食足而知荣辱”是一句好话, 可惜汉代肚里有墨水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没听过。江观潮在说时没有拽文的意图, 但当他发现曹襄没有读过管子时, 不得不跟他好好解释这句话。 末了还说“管子是本好书,你回去可以找了读读。” 汉代找书不是容易事, 但曹襄不同,他有一个很大的书房,四面八方书架贴死墙壁,唯一空的那面黄墙挂了一张纸, 纸钉死在卷轴上, 书“敏而好学, 不耻下问”。挂轴是平阳公主弄来的,据说八个字是刘彻亲手所提。 曹襄承认陛下字写的很好, 引而不发, 气魄雄浑。 他在道家的书架上找到了竹简,曹襄总共也没受几年黄老之术的摧残, 等差不多可以理解其中含义,时局就变了, 开始推广儒家思想, 在最应该读典籍的时候他错过了道家。 卷轴被一字排开,散落在地上, 他屁股底下垫厚垫子, 不仅不凉还有点热。眼睛一目十行扫过去,终于看见江观潮说的那句话, 满意地在心中默念几遍后才开始看其他内容。 看着看着他又明白,为什么黄老术的启蒙教育不是管子了,这是一部大百科全书,什么都提到一点儿,法家、儒家、道家、阴阳家、名家、兵家和农家,各家观点杂糅在一块儿,不纯正,给人的感觉就跟江观潮一样。 你可以说他取百家之所长,也可以说他是个和稀泥的。 曹襄想和稀泥的感觉也不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月结束前,江观潮养的鸡鸭猪,种的农作物都很显眼了,才播种时谁都感觉不到区别,无非就是他养得更多些,种田犁地又好又快。追风岭的村人与江观潮不很熟,他住在村边缘,又是外来户口,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宾客纷至沓来。村人对他敬而远之,处得好的竟只有小孩。 春耕后情况有所改善,江观潮家的牛很受欢迎,先头说过,村中只有两户有牛,一户是他家。至于另一户,他家养的不是牛,是含在嘴里的眼珠,除本家人驶外,多走两步就怕牛蹄子打磨。村人腆颜相借也只能得张尖酸刻薄的老脸,宝贝牛是万万看不到的。 先是户死了男人的寡妇,实在耕不动地了,朝江观潮上门借牛,后者并非无偿把牛借走,收了人一捧麦子。麦子的数量不少,但比起用牛耕的便利,还有谁会在乎这点吃食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江观潮也跟村里人混熟了。 他屋距离安邑最近,想要去城里就要经过江观潮的猪圈田地,鸡舍是居民楼式鸡舍,外人看不到里面的场景,他们能直观见到的只有搭篷屋的猪圈和庄稼节节升高的田。 鑫三郎凑上来,期期艾艾半天,一张姑娘似的白净脸上布满夕时的晚霞,江观潮正好给猪仔做好猪食“鑫三郎有话说” “哎。”他的声音也很细巧,轻轻柔柔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花分了好几段才磕绊完,“猪仔咋能喂肥成这样” 鑫三郎很不好意思,若不是大姑子小姨子家里的命根子催着他,也不至于鬼迷心窍刺探他人家的技法,但他家过得不好,全是瘦弱的女眷不说,唯一剩下来的男人还长得跟女人似的,力气活不用指望。 他看江观潮家的猪,只想若家里也养几头肥猪,日子也勉强能过得下去。 江观潮揶揄看他“想学啊” 给飞扬的眼角叮了一下,鑫三郎更害羞了,他点点头,发出苍蝇似的一声哼。 江观潮更觉得有趣,汉代的丫头各个彪悍,调戏起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就这鑫三郎很像小娘子新妇人,他抛媚眼贼有感觉。 说的是正经事,占眼头便宜也就够了,江观潮说“想学没问题,但你得自己学,我只教不包会。”说完打开猪圈闸门,把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放进来,圈里的猪抬头看鑫三郎一眼,接着哼哼唧唧吃饲料。 “我养猪近百头,一小半母猪,大半是公猪,母猪用来下崽,养在后边的猪圈,这里头都是公的。”他两只手稳稳抓住猪后蹄,马步扎实,气沉丹田,汉代的猪充满了野性,头头似斗牛,许是给抓得不大爽利,后脚踢弹,不小心就会落得折胳膊断腿的下场。 “你看下腹。”他剥开层层叠叠小山似的肥肉,“公猪生下来就有两个球,和男人一样。”他其实挺想说猪睾、丸,可惜汉代还没发明此词汇。 “它不是母的”鑫三郎眯眼睛看半天也没看到赘在囊下沉甸甸的两个球。 “不是。”江观潮把肉放下来,“小猪仔的时候我拿刀把它煽了,饱暖思淫、欲,猪也是,留两个球给他,不肯吃也不肯睡,整天就想小母猪,正好旁边猪圈全是母的,听母猪哼哼唧唧叫,它满脑子都是淫、秽思想,更不想吃,煽了后好一了百了,吃得多还不想生小猪仔,就肥了。”其实还有阉割后激素水平下降,新陈代谢变慢,就跟那阉人都是白胖馒头模样,阉割后天生易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法和鑫三郎解释,他听不懂。 鑫三郎懂了最关键的部分“只要小时候煽了就能胖” “是的。” 他眼睛闪烁,像是钻进去两颗星星“那” 江观潮说“我不能帮你煽。”他很实诚,“太监割了卵蛋也有死的,更不要说猪,我前头买了八十头猪仔,死了七头,就是煽后伤口没长好,我要帮你煽死了,就成了罪人。” 他看鑫三郎看得太认真,一双招子里生出浩瀚星海,星云锁在瞳孔里,淡银色的翠星亮得人心慌。鑫三郎别过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对劲了,血液从跳动的脏器奔涌而出,向头脑上冲,从脖子到脑袋,他红成了蒸熟的蜷缩的龙虾。 “那我可不可以看你煽,等看会了回去弄自家猪仔”他死活不肯看江观潮,只余下半只红彤彤的耳朵。 “当然可以,想什么时候来都行。”江观潮说,“我又买了十只崽子,准备到月中煽,你要是想看,先跟我说声,哪天有时间哪天来看。” 鑫三郎应声,火烧屁股似的跑了,江观潮从调戏小男孩儿中得到乐趣,心说自己宝刀未老,帅得一如往昔。 煽猪当日,盛况空前,江观潮以为自己成了一出西洋景,被从四面八方前来赶集的人用目光盯死在舞台正中间,还好他心理素质强,临危不乱,整理煽猪工具时行云流水,一点儿也不局促。 条凳放在猪圈门口,洗好的小铁刀被厚麻布包裹得紧实,一盏豆灯在微风中摇曳。包裹草木灰的白布袋子大咧咧地放在筐子里,他先给周围人看一圈这止血的包,年轻的男人一头雾水,而年轻的小媳妇们则给了江观潮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他的行为换算到现代,就是一个男人拆开了一包卫生巾在大庭广众下展示,神经病似的。 “此物用来止血消毒。”他不得不解释自己不是变态,年轻的女郎们对他态度依旧不大好,眼神中充满了唾弃。 他坐在条凳上,需要被煽的小猪仔都被圈在另一块临时搭建的篱笆围栏里,他单手一捞就抄起一只,前蹄被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猪仔叫得凄厉,不断扭动瘦削的身躯。 它的头朝下,被江观潮用大腿夹住,众人只能看见洗干净的屁股,江观潮还嫌弃不够干净,又用布沾水擦了几遍,明面上看不出尘土。铁刀在豆火中走了好几个来回,在缺少酒精的古代只能用高温湮灭细菌。 猪蛋蛋在阴囊底部后三分之一处,用手指扒开,靠近的人看得明明白白,小铁刀被江观潮灵活夹在指缝间“在这里割一刀,口子不要开太大,跟大拇指指甲盖一样长就行。” “刀一定要快。”说着他已经划出一道口子,血与脓液还没来得及从创口中喷涌而出,他就熟练地挤出了两颗小球。 出来的依旧不是红血,是黄色的液体。 小部分精索以及阴囊系带被连带着扯出来,刀干脆利落地将他们斩段,装满草木灰的白布包死死堵住伤口。 “按压一会儿等血不流把布包拿走。”他说,“过一两天伤口就能长上,半旬彻底长好。” “这就行了”村人发问,就他们看来,未免太迅速也太简单。 江观潮点点头说“没错。” “哎,江郎,长大的猪仔能不能煽”已经轱辘着眼珠子打家里瘦猪仔的注意。 “阉是可以阉,什么时候阉都可以,不过大猪挣扎得厉害,制不住,而且他们伤口的恢复能力也没有小猪仔好。”江观潮提醒,“我煽猪仔,十头总会死一头。” 他的话让很多人打退堂鼓,自己的猪已经养了一段时间,不是很膘肥体壮也比小猪大多了,要死了不得不偿失还不如等到来年开春再买小崽的时候再煽。 村人中还有人没放弃养猪大计,鑫三郎左想右想,觉得以自己的身板种田实在没什么用处,现在家混着也是混着,倒不如孤注一掷看看能不能在养猪上养出名堂。 为此他多跑了好几次江观潮的猪圈,江郎不仅煽猪,养猪的方式,猪吃的东西都跟其他人家不一样,其中很有学问。 他总共养了快百头猪,放现代都是个大工程,一人分身乏术,打理不过来,于是请了三名妇人共同侍弄猪仔。 妇人也不是随便请的,她们先头都在马邑城生活过,马邑之围后,很多人选择留在马邑,也有很多人到河东避祸。换城市后不可能再畜牧放养,织布的收入又很不可观,多少都要做工补贴家用,江观潮还挺相信马邑人的铮铮傲骨,干脆把仆妇一同请了来侍弄猪仔。 论江郎养猪的学问,没有人比她们更精通了。 王娘子牵扯嘴角的肌肉皮笑肉不笑,眼角余光瞥向畏畏缩缩的鑫三郎“哟,什么风把鑫三郎吹来了咱这猪圈味不好闻,你三天两头过来干嘛”尖酸刻薄的语气下几乎把偷师两个大字明晃地镌刻在他的脑门上。 “我、我是有点想学。” 王娘子的声音越发高昂,尖锐得可怖“想学想学就能给你学的你知不知道人家求学拜师都走个什么流程一条猪肉三条鱼两只大雁束脩绝对不能少,此外还要喝敬师茶结结实实磕几个响头”不屑的嘴脸充分说明了王娘子的意图,想要拜师先拿点诚意,否则就滚。 “王家的,你安分点。”如雷的暴呵声灌耳,鑫三郎脖子缩完才发现骂得不是自己,陆大娘手插在水桶粗的腰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唾沫星子中写满了侠义恩情,“江郎教你养猪你给他割条肉了我呸都是没心没肺赖在这蒙恩的,充什么大尾巴狼。要耍威风回寨里耍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不死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娘子的脸以肉眼可见挂下来,一大盘五颜六色的颜料忽的打翻在她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统统刷了遍料。 鑫三郎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没见到江观潮不说还闯进了悍妇们的斗争中,一不小心就要小命不保呜呼哀哉。 还好他运气不错,悍妇骂街把江观潮吸引来了,无论陆大娘王娘子看见正主驾到都偃旗息鼓,经过风水雨大烈日当空暴晒的菊绣球绽放在他们脸上,沐浴阳光的笑容让江观潮不由后退一步,被吓得够呛。 鑫三郎看他表情热泪盈眶,几乎想跟他组个小集会,借着感动的东风他鼓起勇气说,“江郎可否传我养猪之法,我知道这个厚脸皮的要求,但我是真的想学。”别说养个一百头,就算样十头,他都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塌上,也不用拼死拼活下地种田。 不用渲染他就能把自家情况说得惨惨的,自己生来先天不足,阿母体弱多病,阿翁早就蹬腿去了,只余下他和更加瘦弱的妹妹。在追风岭都很少有人家过得比他们差。 情况如何江观潮也略有耳闻,他从不避讳别人学技术,但大大方方直接交不收一点儿回报只会培养白眼狼,而且他不包教包会的。 “想学也行,但你需在我这做工。”他讲,“诚如王娘子所说,古代拜师学艺还要送上束脩,养猪是低贱的手艺,师不师暂且搁置一旁,以工抵学时少不得。” 鑫三郎听后大喜过望,直接给江观潮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师傅,前者把他拉起来说“你在我这干到宰猪,前三个月算白饶我的,后三个月我按长工的钱给你。”现在是三月,猪十二月一月前后出栏宰杀,时间刚刚好。 安邑县中卖豆腐的店一日多过一日,终于不是丘三郎一家独大,赚遍全县钱。 除了那些后进的,在江观潮手头买方子的人外,马邑迟来的村人也截取一部分市场,有的挑豆花鬻于市井,有的光明正大支个豆腐铺,还有卖酱油的。 丘三郎亏欠不至于,赚钱却没有以前多,他来送豆渣时还抱怨几句。 “反正你又不缺卖豆腐的几分钱,赚得多了算锦上添花,赚得少了也没吃不起饭。”他的话一针见血,“更何况你家生意也不是不好,送来的豆饼是头一份的。” 养猪需要猪饲料,豆饼残渣,人都不吃,做猪食刚刚好,全县大半豆渣都被送到他村上,店主也愿意两日跑一回多挣几个铜板钱。 丘三郎以前不在乎这点钱,做生意后才知道蚊子再小也是肉,水滴连成一串是能凿穿石头的,间或多个来寻江郎联络一番感情的理由,不仅送来还时常亲自送。 “话不能这样讲,谁人不爱钱我难道长了张视金钱为粪土的脸”他嘿嘿笑,“江郎你看,做生意也得推陈出新,豆腐能不能玩出更多花样” “你把我当点子精了”江观潮叹口气说,“我这熟地虽好,面积却不多” “好说好说。”丘三郎笑得心照不宣甚至有点猥琐,一场邪恶的y交易已牵线搭桥。 回去时丘三郎怀里抱了个罐子,里面放了腐乳。 又过了一段时日,钻研完管子的曹襄又来拜访,他已然把江观潮当作可以托付的贤士,有诸多问题想要询问他如何做。 他来得也很巧,小孩儿围一个又一个的大小圈,手上拿跟树枝,雨后泥土松软,稍微用点力,树枝就可以在地上留下印记。 “天圆地方” “上下左右” 汉代还没什么专用启蒙教育的篇目,据说贵人家的小孩是用李斯写的仓颉篇识字,可以他根本没看过。 江观潮也是一时兴起,捕捉到了他写信时大小孩渴望的眼神,就整理一下零散的记忆,搞了个“百家姓千字文小学一年级课本”合集版的识字教材。 人有两个宝,双手和大脑实在是太魔性了 “曹郎来了”江观潮抬头就看见莫名感动的曹襄,“怎样,准备好和我一同学农家之事了” 橘猪日记铲屎官非常非常擅长养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曹襄给江观潮忽悠瘸了, 一心跟他搞农业改革, 要让平阳县变富成为方圆十里的经济中心风水宝地。 怎么富起来江观潮也没有具体章程, 他在现代不是专门搞国家发展道路规划建设的, 只能秉持着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生产力搞上来,经济才能好;想要富, 先修路。 两句话听了不像是一个系统的,细细品品,却能体味其中的道理,曹襄欣然点头“古人说路不拾遗, 夜不闭户, 就是这个理。为什么会路不拾遗, 那是因为不缺吃不缺喝,只有吃饱了肚子又有余裕, 才会不干偷鸡摸狗的事, 不对其他人的财产感兴趣。” 道理他是懂的,不过在明白的同时不免出现新的疑问, 他亲自下乡观察了一番,不仅仅看了平阳侯封地内的村庄, 还看了安邑周围的村庄, 看完后曹襄发现了一个纸上谈兵绝对不会认识到的问题。 “有个问题我不很了解,还望江先生能够解答。”他说, “圣人体恤民力, 为了让百姓修养生息,相对前朝大大降低了田的赋税, 同时只要是发徭役的百姓都能得到二十亩田产,有田地税又低,论理来说百姓生活应该很好,但我看大多数人家却没有什么余钱,还有不少农人沦为没有田产的佃农,这又是什么缘故。” 江观潮说“你问了一个好问题。”曹襄疑惑的问题江观潮之前也好好研究过,以现代人朴素的思想不是很能理解古代的情况,他原来也以为文景之治后的汉代人民生活会很富裕,结果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城市人还比较好,城市周边的村寨,大部分人都是堪堪养活自己。 江观潮不由想到了他所居住的追风村,它是一座很好的村子,北倚大山,南靠溪流,东面有座小岭,岭周围水草丰美,牛羊聚集于此,慢悠悠地拒绝芳香细嫩的草,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汁香味。 西面是大片大片纵横交错的田埂,田是熟地,不比更北方的盐碱地,湿漉漉的泥土下有很多微生物,小生命让土地更加肥沃,即使随意在田间泥土间撒几把种子,等到秋高气爽的时节,都能收获大片大片沉甸甸的果实。 有地,地还很好,民众的生活应该也过得不差,但像鑫三郎那样无法耕作的家庭在村子中却依旧不少,大部分村民挣扎在饥饱线上,饿不死也吃不饱,一年下来无存粮。 “你忽视了一件事。”他说,“不是有田赋税低就万事大吉,田地肥沃是好事,却是在有人耕种的大前提下,如果耕种不了,再多的好田都是白搭。” “曹郎有关注过,封地上有多少人被征徭役,最后留在田间耕作的究竟是哪些人” 曹襄最讨厌的就是江先生提问环节,每到这时他就会意识到自己深埋在骨血中未曾扒出重见天日的无知。 他像是浑浑噩噩睡梦中的人,被一道霹雳蓦地惊醒,不得不直面花团锦簇下残存的惨淡现实。 “我不知道。”曹襄的胸膛中奔涌着羞愧,他急切地为自己辩驳,“但我可以去看,可以去观察。” 江观潮一惊,他不是热血人,可能在十来岁时尚存满腔包袱,待到汉代未曾施展的拳脚再也不可能伸展,人也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就事论事时带有通透的了然,故此没第第一时间理解曹襄的惶急与羞愧。 在他眼中曹襄是一心求教的学生,是晚辈,是想从他身上汲取知识的时代探索者,也是被自己拐到弯里的人。有从师范毕业教书育人的朋友告诉他,教学生还是要讲究胡萝卜加大棒,鼓励教育中偶尔参杂批评,不过好老师必须学会帮学生树立信心。 他以特别浮夸的戏剧腔调说“你能观察到民生疾苦已经很好,我见过很多人,能真寓心于民的寥寥无几,曹郎算其中一个。”他鼓励说,“在教化百姓上,你是很有天赋的。” 语言苍白,却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曹襄千疮百孔的心,他放下心来,知道江观潮说“我与你一同去看看。” 人生在世,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尊崇与唾弃。曹襄尊重信赖江观潮是一条水到渠成,没什么弯弯绕绕的道路,无数小事累积在一起,水滴石穿,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成为人生道路上摇曳却不可湮灭的指明灯。 曹襄也觉得过程太快,午夜梦回时想自己是否错信他人,然而把江观潮做的事,他说的话在脑袋里千锤百遍地咀嚼,每回又更加坚定他对江先生的信仰。 他坐在马背上,左边是千里沃野,右方是碧涛波光。脚下的土路是去年才翻修的,每一寸土都被碾碎后夯实,便是木滚轮在泥土间翻腾,也不见高低起伏,涨涨跌跌。 “打路过三排垂杨柳就是我父的封地,地上的千百户人口皆归他管。”曹襄忍不住夸大自己的用途,“话虽这么说,我父却不常在封邑内,大小诸事多由我来断绝。”其实他决断的只有小事,大事情还是要过平阳侯眼。 江观潮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一通夸奖让曹襄通体舒畅,进村落之前两人就下马,找地方把马拴住,徒步下乡慰问。 农人朴实,问什么就回答什么,大半天转悠下来,曹襄也清楚了村庄的人员结构,老弱妇孺是全的,青壮年劳力却不好说,有的是去服兵役了,有的被征走修路,还有去修桥的,一家一个说法,结局却大体相似,村落只有半数壮年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数字让曹襄十分挫败,他脑子并不笨,甚至还很灵光缺少劳动力,有再多再肥沃的田地也没有用,过不下去的农人卖农田求钱以果腹,沦为没有田产的佃农。 江观潮早就知道了,一点也不惊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平阳侯的宅邸就在县内,曹襄看天色渐晚,邀请江先生到府上住一晚,江观潮答应了。侯府菜色精美,有发酵后松软的蒸饼。 蒸饼可口,客人吃得爽快,主人却被困扰得长吁短叹,他忍不住放下蒸饼说“是不是徭役但凡存在一日村民就不可安居乐业” “当然不是。”江观潮说,“徭役要是不存在,在安居乐业之前,百姓就会被不平坦的道路、决堤的洪水折磨。”这些公共措施都是靠服役的人修建的。 曹襄的下一个问题实在很为难人“那能不能在徭役和百姓安居乐业之间达成平衡” 江观潮苦笑“再过几十年应该没问题,但现在绝对不可能。”他的回答十分现实,“曹郎也知道,陛下有北击匈奴之志,想要达到目的需要更多的兵以及相应的设施。” 身体结实的年轻男人都去当兵了,不去的就留后勤,可以想象的是,在匈奴人彻底于中原大陆销声匿迹之前,汉代的徭役只会一次重过一次。 曹襄也知道这问题,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当事件涉及封地内百姓生活时,他第一次理解为什么包括韩安国在内的大臣反对出兵。 每一次打仗,对百姓来说都是莫大的摧残,许多少男人被送上绞肉机,命丧大草原。 “是不是不大战会好些”这句话冷不丁从主战派支持者口中说出,让江观潮差点把就着的白开水吐出去。随后他紧接着说”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江先生切莫当真,战还是必须战的。” 江观潮说“如果不把匈奴人打服了,打怕了,就算徭役再轻,百姓生活再平安喜乐也无济于事,他们所种植的谷物畜养的牛羊不过就够匈奴人劫掠一次,”他的笑容不再潇洒出尘,不再轻描淡写,“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让老弱妇孺耕作更加便利,有限的田地中长出更多的粮食。”至于甚减少徭役,想都别想。 在赶走匈奴人之后,国家一定会进入漫长的休养生息,以弥补命丧战场的青壮。 江观潮想的有点多,他以往深深埋藏在血肉下的思想囫囵似的吐出来“麻烦的倒不是征战,而是与征战只有一线之隔的穷兵黩武,当今是雄主,世间大凡雄主的,类比秦皇,都很难体会百姓的平安喜乐。” 野心勃勃固然是好事,但汉武帝后期,民不聊生,道路上横陈着饿殍,国家人口锐减,以上情况直接导致西汉的破灭,几任帝王都没有拉回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国家。 “如何用最少的力量击溃匈奴,将迷路之类的耗损因素排除在外,战胜后即使收手,打仗过程中供给国家相应的兵力,这些都是” “江先生”低哑却不容忽视的呵声洞穿一室,两人蓦地沉静下来,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燃烧火烧竹子的爆声,火光明灭不定,照亮了大半间会客室,也燃尽了半屋的寂静。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抽动,攥在掌心,指甲刺破血肉留下酥酥麻麻的疼与痒,江观潮长呼一口气“是我失言了,陛下之事何曾论道我叙论”他看似不经意地开新一个话题,就像是举起了高高的代表皇权的符节杖,再将它轻柔地尘封在沙底。 “我们来说说,如何让作物亩产更高” 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六月,载着平阳公主与曹襄的车马进京。 他们没挑好时候,月初开始,刘彻的心上就笼罩层厚厚的阴云,黄河下游的大决堤时时刻刻萦绕他。 善水利的能人巧匠被尽数打包至黄河下游,额外还发了十万民夫背柴草与黄土,试图堵住决堤的大口,忙碌了半个月后,却并未传来捷报,雨一日大过一日,肆虐的河水猛兽依旧咆哮着吞噬下游的村庄,百姓流离失所,紧跟而来的瘟疫问题接踵而至,刘彻的头发一根接着一根往下掉。 刘猪再掉下去就要秃了 平阳公主跟刘彻的关系很不错,再几名出自王皇后的姐妹中,只有她是最会讨好皇帝弟弟的,小到节礼问候、寄托于信件中的嘘寒问暖,大到物色各地美人,方方面面一应具全。到长安城后,她马不停蹄带儿子找刘彻,就为了呈上惊人的农事记录表。 曹襄很不自在,技术呈给陛下没什么,但送本折子不就行了他妈从中横插一脚拉着自己直奔长安,末了还漏了最关键的江先生,他就很不乐意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先生自己也没有面见圣王的意思,想想就头大。 平阳公主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待会儿见陛下记得好好说说那些农物的功绩,你父说此乃利国利民之物件” 魔音贯耳却只落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曹襄心中猛地升腾出对平阳公主的埋怨你又什么都不懂,为何偏偏要跟着我,带我到御上宝殿炫耀一番 两扇巨大的门扉从内被推开,像是忽然张开翅膀的雄鹰,刘彻盘腿坐着,他年纪不比曹襄大多少,却已有股帝王混天而成的霸气。 “雄主” 江观潮曾说的两字撞得他头晕目眩。 刘猪此时正在看农业记录表,他先头翻来覆去看了十好几遍,每一次都有新的收获。 用脑子想就知道,如此怪模怪样又简单易懂具有个人风格的信件,定是出于江观潮之手,他甚至把铁犁的构造图画了好几个视角。 殿内不是只有他,还有一排农官,信件他们早已传阅,现在都目光昭昭,盯死曹襄,像是饥饿的五天没吃饭的猛虎。 曹襄不卑不亢地行礼“依照信上所言,此回带来三物,一是新牛耕农具短曲辕犁,二是新粪肥作法,三则是此物。”他变戏法似的把玉米棒子从怀里掏出来,别说是农官了,就算是刘彻的呼吸声都变得很沉重。 “此物名为玉米,甘甜可口,人畜皆可食,产量高过粟六倍有余,一亩可以产二十石。”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汉代大杀器。 玉米是很多年前江观潮穿越时带着的,他把玉米粒抠下来,在太阳底下晒干,就成了种子。停留在大月氏时他战战兢兢种植几小株,等结果后又小心翼翼地回收,一颗都没有留给西域人,循环往复几年,终于保存下可以大肆种植的玉米种。 没让张骞带给汉武帝的理由很简单,一是不保证种子的活性,二也是怀疑玉米与汉代的土壤是否兼容,三则是不信任农家们尚未经过探索的种植技术。 结果总是好的,在江观潮的精心侍弄下,玉米生根发芽,产量当然不及现代,但跟汉代的粟麦稻对比,已经高得难以想象。 汉代最高产的农作物是粟,后人给它取了高产粟的诨名,亩产约在三石上下,几乎是粗放式农耕能够达到的顶峰。 农人大多种粟豆,就是这道理。 不过在玉米出现后,情况可能会发生改变。 非亲眼所见,农官皆不相信玉米之产量,都觉是曹襄欲诓骗圣人,胡编乱造。 平阳公主倒是半点不慌,她是不通农务的,但曹襄通,平阳侯通,村上的农人也通,找人跟她解释,能不晓得玉米的好她甚至以嘲笑的眼神看向农官,现在有多信誓旦旦,到时就有多打脸。 农官跟精分似的,一会儿对黑铁短曲辕犁推崇备至,跟饿犬似的流哈喇子,一会儿又对农业记录表吃胡子瞪眼,喉咙里填满了嘟嘟当当的“不可能”“假的” 平阳公主自恃身份,不屑争辩,只时不时送上蔑视的眼神,快把紧绷的火、药库点燃了。 刘彻跟曹襄大眼瞪小眼,以眼神传递信息,过会儿刘彻终想到万全之举“别吵别吵,眼见为实,你等都到平阳看看,不就一清二楚” 曹襄说“不在平阳,在平阳旁安邑县的追风岭。” 公主狠狠瞪了眼不成器的儿子,瞎说什么大实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农官的争论将歇,正要谢恩,却被刘彻的下一惊天大发言炸得人仰马翻。 他摸摸下巴说“黄河下游决堤之事迟迟无成果,朕本欲带大小官员共往下游村落走,观灾情之症状,体民生之艰辛。巧的是平阳县恰在黄河中上游,顺路,我便和你等一同去,看看那亩产二十石的天赐谷物究竟长什么模样。” 正好也让铲屎官面见天颜,看朕是何等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不过 刘彻有点忧郁,朕总觉得今日头发略有些稀疏,等见的时候需将三千烦恼丝紧紧地扣在冠内,别迸出来。 哎,不管是哪个朝代的人都逃不过脱发的噩梦。 橘猪日记要面基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江观潮种的玉米品种叫做郑单958, 不是最好吃的, 也不是最高产的。它综合抗性不错, 结实性好, 耐干旱,耐高温, 全中国的大部分土地都适宜种植。 他手头的种子不多,播散三百亩的土地是天方夜谭,以每亩五千株的密度堪堪凑齐两亩,簇拥在漫无边际的小麦田中, 玉米杆依偎麦穗, 春藤绕树, 小鸟依人。 曹襄马不停蹄从长安城赶回来,带来即将面见圣人的消息, 江观潮猝不及防地噎住, 发出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行吧行吧,他准备什么时候来”他发出一阵琐碎的抱怨, “我还以为跟来的只有朝廷的农官。” 曹襄讪讪“我先头也觉得,这不是圣心难测嘛, 我并非卫青张骞大夫之流, 哪知陛下想做何事”他似已清空了灵台,举重若轻, “平阳县统共一亩三分地也无甚见不得人的东西, 陛下来还能带点鲜活气象,村前道路更能休整一番, 也无甚不好的。” 江观潮气笑了“你是卖得一手好乖,到时陛下来了还麻烦你侍奉御座上宾给他解释一番田间农作的道理。” “不成啊不成,陛下也不是傻的,肯定要找发现玉米种之人勉励。”曹襄小心翼翼陪笑,“江先生放心,到时只要故作形容狼狈,陛下应该不会太纠结于你,反正他又不通种植,真说话还是要农官来。”他想得很多,也很万全,“若要给先生您堆官帽子,就说小人粗鄙除农事其他一概不通,我再从中进言几句,该是能留在平阳县。” 江观潮总结三要点,扮丑、扮蠢、扮木讷,掌握三味精髓,就能泯然众人。 他又忧愁了,眉眼凝固着轻柔的郁气“你看我面孔,看我皮肤,哪里像个丑的” 曹襄看他的脸,又看他的皮肤,江观潮天生晒不黑,一身白肤像是月光笼罩的盈盈秋水,五官均匀地分布在脸上,丝毫不女气,却像是二月拂面而过的春风,使人舒服得紧。 他也犯愁了“要不,先弄点黄泥在脸上抹开” “咋不说让我在芦苇荡泥水坑里打滚洗个澡” “那不行,面见圣人前你会被逮着洗刷一遍,这不吃猪之前还要用滚开水烫一遍把硬钢毛全烫软了拔掉” 合着我在你眼中就是头待宰的猪 怀揣着师生情谊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友谊的小船快要翻了。 刘彻死赶活赶,抓住流火月逶迤的尾巴,于八月前抵达河东。 将士身着甲胄,大头的是铁甲骑士,巍峨的战马批挂铁器,背后裹挟边关汹涌的长风,步兵押后,身负箭羽,腰挎兵刃。列兵似一条盘旋曲折的巨龙,修长而强健的身躯覆盖九曲十八弯的道路 人不少,行军速度却不慢,过河东其他郡县而不入,直奔平阳。 公鸡打鸣前,平阳公主就顶着夜间尚未褪色的半宿昏光,借荧荧火烛描眉画眼,铜镜柔化她藏在层层叠叠阳春脂粉下尖锐而市侩的五官,满意地涂抹上口脂后,才慵懒道“我儿在何处” 婢女低眉顺眼,声音比朦胧的月色更柔“小侯爷已收拾妥当,听下人说他捧着朝食去边屋寻江农。” 以农来称呼人,在很重地位的平阳公主面前就是明晃晃的羞辱了,士农工商,她看不起除了王公贵族以外的所有阶层,匠人农人都是土里刨食的,明明可以说是江郎,却偏偏叫江农就是她的授意。 “怎么又去。”她埋怨道,“他到底是被农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三天两头就跟着他跑,还不如跟先头地主家的郎君处。”当时她嫌弃曹襄不听话,不和王公贵族小朋友一起玩,反而去找地主豪强家的儿子,想不到士别三日,竟然开始跟农人交往了。 要不是知道时江观潮已经在平阳县内靠种田闹出一番大动静,她就要扮演狠心王母的角色,把牛郎织女硬生生拆散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是普通农人。”婢女想到江观潮的模样,像是山野风光中亭亭玉立迎风招展的玉碗花,她脸在火光映衬下略有些泛红,“他是不是戏说中在山野隐居的高人” “高人能被陛下看上封官授爵的才是高人,其他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她话语中流露出缱绻的厌弃,“封个农官,也没什了不得的。” “什么官了得” 平阳公主压低声音“自是麾下偏裨万户侯。” “我儿生燕匍虎颈,飞而食肉,有封侯之相,他日远征匈奴,必要讨个将军当当,调兵遣将,征战沙场,什么耕地种田养猪畜鸡,没一件是他该做的。” 平阳公主的怨念随风伸展,如若能显形,必定如同水滴蜿蜒曲折富有韧性的海草,紧紧缠绕人的脚脖子,把溺水者拖死在海底深处。 江观潮在空气里,沐浴着阳光于星星点点的火,潜藏在水底深处静谧的恶意不至于将他拖拽至伸手不见五指的漩涡,但当他回忆起平阳公主的眼神,却能嗅到粉饰太平和善下的暗流涌动。 他陷入思考,平阳公主对曹襄的控制欲是他先头不曾想过的,溺爱往往与偏执相伴,对方身为母亲希望儿子出人头地的思想也很能理解。在长公主的想法中,他怕是个有点小本事却带乖儿子往歧路上飞奔的罪人,要不是小本事还有点用处,怕就要被御赐极刑了。 钻入鼻孔的焦香打断了思绪,下一刻,曹襄具有辨识度的大呼小叫纷至沓来“什么味道香死我了。”他跟股旋风似的冲进小院子里,卫林提食盒也跟进来。 江观潮翻个白眼“你是狗鼻子吗别跟我说是顺味过来的。” “没有没有。”曹襄嘿嘿笑了,“我来给先生送饭,米是今年头一批的新米,熬的粥可香了。”打开食盒,碗里的粥才盛出来,热气腾腾,粥面上飘了层厚米油。 “打个商量,我给你一碗粥,你把你烤的玉米给我一根。”他深谙等价交换的原则。 江观潮说“什么人啊,我在侯府,就是客人,主人家招呼客人吃饭天经地义,哪有搞勒索的。”他用干柴野草生了堆火,树枝子横插玉米棒,白的进白的出,火堆的边缘舔舐饱满的黄玉米粒,江观潮时不时给棒子翻面,让热度雨露均沾沐浴每一块表皮。 曹襄如法炮制,也站着烤玉米。 卫林默不作声退出院子,杂花草木影影绰绰,江观潮眼睛黏在玉米棒子上,声音冷不丁飘进曹襄耳朵里“等陛下巡查完,我差不多也该跑了。” 曹襄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跑什么跑追风岭呆得不好你先头说要教我富养百姓,把平阳县治理得路不拾遗难道是诓人的鬼话” 江观潮叹口气“我诓你做什么我就算舍得了你这个半徒弟,也舍不了我的鸡我的鸭我的牛我的田。” 曹襄摸不透意思“你说走是故意诈我” “我诈你干嘛”他又叹口气,“我想留也没用,你娘不喜欢我,平阳公主不想我留这,我要死皮赖脸呆着就自讨没趣了。” 曹襄一息之间变成了哑巴,不置一词,他活像是玉米田里挺直腰杆的稻草人,人高马大偏是锯嘴的葫芦。 平阳公主与曹襄的母子关系是有点畸形的,追根溯源,当年王皇后王美人对唯一的儿子刘彻也看管得很紧,活似劳改犯与监工的狱警。 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平阳公主教导儿子的方法与王美人一脉相承,小细节不管事,大方向必须由她牢牢把控。先头看儿子上山下乡,她就颇有微词,等搞出名堂,在邀功献媚的同时,也不忘倒打一耙,将把曹襄带往陌上桑的江观潮,狠狠地记在黑名单上,就等好处用尽,雁过拔毛,缉拿罪魁祸首,一并处置。 他温吞地噙着小米粥,想他娘真变态,自己先头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找曹襄上山下乡搞出一番事业,概念上没问题,只可惜歪打没正着,他娘追求在关北边疆,儿子就是将全天下的田都种满了,照样是不务正业。 曹襄权衡片刻,全身的气都泄干净,江先生看人待物确实很准,就打几个照面平阳公主的心思被摸得透透的。现代的控制狂家长也不少,他们思想上把人千刀万剐无数次也不可能付出实践,封建社会就不同了,等刘彻走后平阳公主一个眼神就有无数溜须拍马的前赴后继,铲除“搅屎棍”以邀功。 “哎,你还是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曹襄说,“到时候我们飞鸽传书,你远程指导我该怎么做。”还没放弃种田的伟业。 玉米棒子烤得差不多了,金灿灿的玉米粒蒙上一层哑暗的棕,沉淀于腹中挠心挠肺的食欲消失殆尽,兴致缺缺地扒拉几口“要不,江先生还是出仕吧。天下很大,人却更多,活到现在我也不知阿娘有多少耳目,她只要高高在上上下翻腾嘴皮子,有的是人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给她卖命,过日她都忘了有你这号人,应声虫赖皮头却没忘记,追在你屁股后头,纠缠不休都能把人烦死。” 他交友不拘小节,其中一些深受其苦,当年曹襄年纪尚轻,眼睛上被浆糊糊了两层屎,死活看不明白好好的朋友怎忽然就销声匿迹,要不就畏畏缩缩再也不交,长大后看明白了,气竖了头发找平阳公主兴师问罪,去发现他娘更理直气壮,满心满眼为你好,恨不得把淋漓满鲜血的红心从胸膛中掏出来,摆在他面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阿娘厌弃你,陛下宠爱你,我阿娘也会不得不尊重你。” 话糙理不糙,江观潮啃吧几口玉米,视线黏着在枯涩干燥的草叶上,他在平阳公主身上碰壁,更不想面对天下第一流任性的汉武帝,话轱辘在舌尖转了好几遍,到底没说死砸碎曹襄掏出来的一颗真心,“再说吧。”他含糊不清地应和。 刘彻激动得不行,河东特产的蒸饼只堪堪咀嚼几口便扔回盘子里,平阳公主说“蒸饼不合你胃口” 刘彻索性不吃了“不,很可口,但我心系亩产十五石的玉米,饼吃不下去。” 长公主又是一通溜须拍马“农人我已请到府上,陛下想看我就去叫他来。” 已经在这了刘彻无端矫情起来,他们相识于微末,彼时他只是狸奴,江观潮却待他关怀备注,转念一想,又记得他对王公贵族地方官员都无甚尊崇之心,甚至想避着位高权重的走,更不愿入京面圣,是不是也会对他皇帝的身份心怀龃龉。 “不、不用”满头思绪还没理清楚,音却从嗓子口憋出来,“别去叫他,我自己去见。” 平安公主怪不赞同,拧巴眉毛说“这怎么成,陛下乃是千金之子” “国士配国礼,阿姊莫要说了。”刘彻说,“一会儿切莫暴露我身份。” 平阳公主能说什么,平阳公主只能默不作声地同意了,肚子里装满了翻腾的诽谤不就是个种地的算什么国士,一个个都当宝似的。面上还扯出一朵百日菊,笑褶子用眼角绽放到眉尾,跟多喜欢江观潮似的。 车怎么把江观潮接过来就怎么把他送回去,赶车人不置一词,凭他再怎么嬉闹逗趣都一言不发,下车后他也没搞清楚名堂,究竟是皇上不准备面见他了,还是出什么事。 甭管有什么事都不是山野村夫能管的,他用土灰在脸上衣服上抹几把,又到鸡舍猪圈绕一圈,等回来时就跟不勤洗澡的农汉没两样,至于不曾从汗津津胳肢窝中传来的馊味,也被鸡屎猪尿的骚味所取代,总而言之,爱干净的贵人绝对不想看见他。 扮丑也没扮得夸张,只不过这样一来他终于像泯然众人的农夫,而不是埋没乡野间的翩翩佳公子了。 带着身人憎狗厌的气味,江观潮跑去侍弄他的二亩地,玉米粒都老了,但还不够老,他准备把全部玉米粒剥下来做种,等下一季播种千亩。 摆弄一会儿后,忽然从背后传来一阵视线,目光灼灼锁定在江观潮身后,刺得灼人,他给看得浑身不舒服,忍不住扭头看一眼,逮住现行犯。 刘猪给逮个正着,手借大袖遮掩,不动神色在腿上拧一把肉,夏光灿灿,对面人的脸拢在千万重炽热阳炎中,看不真切。 他说“我是曹襄的朋友,在大司农手下谋个官职,听说这有亩产十五石的地,想来看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观潮“呵呵,好啊。” 曹襄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江观潮按捺抽搐的嘴角看刘彻一眼,他的眼活似天庭玉璧悬挂的照妖镜,看定前生今世红颜枯骨,裹在农官表皮下的不羁风骨给看得分明。 帝王将相自有一段龙骨,气势本就与常人不同,再加上这位聪明反被聪明误,偏偏要说曹襄的名字 皇帝陛下微服私访前连个理由都不找好,你若单纯说是农官我说不定还不会太怀疑,毕竟你也穿上了农官的衣服,但曹襄的朋友,你不知道曹襄跟我关系很好吗 刘猪还真不知道,平阳公主没跟我说。 平阳公主儿子和农人交好,太丢脸了我怎么能说得出口 “我名唤江观潮,这位官人可要凑近了看” “我、叫我王朱猪便可,当不得官人。” 俩个怀鬼胎的人,在田地里完成了第一次面基。 橘猪日记你怎么脏成这样好臭朕的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我讨厌苦夏。 灿金的光线刺得刘彻睁不开眼, 眼水氤氲在眶中, 囫囵地浸润眼球, 六角形的光晕重重叠叠, 套在农人身上,一团棕褐色的剪影由远及近, 从山边田埂走来。 热风拂过脸颊,间或夹杂湿漉漉的水汽,粗制滥造的农官官袍黏着在里衣上,衣与肌肤只隔层津津的汗水, 田地里湿腐的肥料气接连不断往他鼻孔里钻。 刘彻的脸色变了又变, 猫身时闻多了杂糅成团拧巴的臭气, 早已习惯,人身却不同, 娇贵得紧, 后宫人涂脂抹粉香气淋漓,朝中大臣也爱干净, 哪里见过臭气炸弹的仗势 我爱夏天。 江观潮想,他看刘彻悍勇无畏地伫立在田间, 差点笑出声来, 过分天然的气味当然不会逼退大无畏的汉武帝,却能给他造成小小的麻烦, 他满口蹩脚的乡音, 诚惶诚恐“使不得使不得,大人的名字岂是小人能直呼的”他木讷地欠身, “这块田一共有三百亩,其中两亩种玉米,每亩种五千株,我想把新谷子全留种,就还晒着没有折,大人” 我的妈,你跟谁学的洋盘话刘彻头晕目眩,想要揭穿江观潮的郁气冲撞五脏六腑,几乎肝肠寸断,猪圈臭飘十里,江观潮身上的余香极具存在感,他眼前几乎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假象。 被熏过头了。 “要做到亩产十五时,不仅需要合理地规划种植,各种肥料也少不了,我对比了没施肥的小麦亩产和施肥的亩产,能多产两三石”江观潮一边侃侃而谈一边观察刘彻,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别快中暑了。 “原来如此。”他勉强说,“这些味道是草肥” “不,是粪肥,人粪牛粪鸡粪。” “粪肥如何炮制” “先把粪收集起来发酵” 假农官跟假农人心怀鬼胎,话语间却充斥和睦的春风,聊得正得劲时,真农官一脚深一脚浅地擦在软化的泥土坑里,拔出草鞋带两滴泥地赶到追风岭。 今儿天不错,前几日却是狂风大作,热与雨齐飞,黄河决堤前一连下了十八日暴雨,干涸龟裂的土地软化成了绕指柔的水坑,踩一脚裤腿上就点缀着连串的水坑。 领头的农官廖阔在大司农下任职,领千石的俸禄,是农官的第一号人物,他脸皮黝黑,毛发粗硬,身材魁梧,连良民都不像,更别说是当官的。 打走上追风岭这条路,廖阔就眼皮子突突跳个不停,弥漫在空气中的粪肥臭味让他心旷神怡,不安定的眼皮子却死死绷住脑子里的弦。 身后跟着的几农官游山玩水似的,缥黄江水上的肥鸭扑腾翅膀,勾得人大呼小叫,廖阔听了心烦,怒道“叫什么叫叫什么叫没见过鸭子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官畏畏缩缩道“见过是见过,就见得少,人都两三只两三只的养,河上的可是一串。” “羽毛又亮肉又肥,养得真好。” 廖阔悲从中来,觉得这伙人没得救了,刚才在平阳公主那里吃得刮落都吃进狗肚子里了,能不能紧张点靠点谱 陛下朝食未用尽就急匆匆从平阳侯府跑出去,长公主溜须拍马的功夫还没使出十之一人就让马跑了,能高兴才怪。 农官队伍也是惨,觐见平阳侯时撞枪杆子上,被平阳公主逮着喑哑地冷嘲热讽一通,她懒得粉饰太平。 站在追风岭顶乘高临下,漫山遍野种着抽条的麦穗,玉米梗影影绰绰埋没在麦田中,眯眼睛看也不见踪影。又往前走两里路,田间窜出高挑的玉米梗子与两道人影,小农官以为是种地人,眼前一亮就没头没脑王地里冲,被廖阔拎起后衣领,活似捉小鸡仔“不要命了看清楚那是谁了吗给我躲远点” 农官的内乱尚且没惊到摒弃鸡屎猪尿人粪一心求教的刘彻,背光的江观潮却精准捕捉到真农官,他不堪重负似的叹口气,把面孔上的汗水和黄泥一同抹开,颤巍巍说“大人可有些口渴烈日当头,要不要先进屋歇歇喝两口水” 刘彻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能别演了吗他快被憋死了,想拆穿却又不得,着实熬人。 熬到最后,刘彻也变态了,飙起假惺惺的演技说“我正巧热了,还是江郎想得周到,能不能舍我两口水喝喝” 江观潮佝偻背,活似受惊的鹌鹑“不敢当不敢当,此乃份内之举。” 刘彻“” 江观潮来啊演戏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彻骚不住了,喝口水后落荒而逃,没头苍蝇似的在平阳侯府里嗡嗡乱转,跟心神不定的曹襄撞个正着。 曹襄跟他娘抗争多年,对她的软刀子心知肚明,就怕皇帝一撤,顺带卷走锣鼓喧天天下太平的热乎劲,他娘挨不到秋后算账,夏末就把勾引儿子学农的小贱蹄子一刀咔嚓了。 朝食后琢磨小半个时辰,还是觉得天下能以霸道压过泰山的也就他的皇帝舅舅,怀揣着对江先生的信任和陛下田间畅谈一番,就算他扮丑扮臭外形鄙陋,学识上依旧常人不可比。有知识有经验的农人,陛下不会不看重。 等他再吹耳边风,封农官当当,没问题 曹襄大计已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他忽有了耳通天的神力,发动身边下仆群众寻找刘彻,终于跟他撞个正着。 刘彻对外甥有亲属好感加成,喝杯茶谈天还是愿意的,他顺便借地方擦身,换件干爽衣服。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找长公主,她经常谄媚得不像个姐姐,听她说话鸡皮疙瘩都要支在胳膊上跳舞。 “陛下觉得江郎如何” 刘彻想不如何,他就是个胆大妄为欺上瞒下对着朕演戏的戏精。 刘彻“江郎是有才学之人啊自说才疏学浅,对农事却有一番见地,名为玉米的谷物亩产高得惊人,有此物,天下粮仓尽可填满。” “如此说来,陛下可要给江郎封个农官当当”曹襄给自己的过分热心套上一层解释,“江郎于我有半师之仪,若没有他我也无法通晓为官的道理。” 刘彻很感兴趣“什么” 曹襄“想通百姓之道,就要先到黔首间蹉跎一番。不在天高海阔江湖儿女中畅游,就不知人间情义为官做宰是否仁义;不见田园风光,亲手锄禾,就不知农人疾苦,农具优劣,熟地生地之别更未可知。” 刘彻心田间一棵柠檬树倏地生根发芽抽枝拔地而起,他隐晦地瞪了曹襄一眼,眉角堆砌千万重深重的酸意他都没教过我这些 他搜肠刮肚凭借猫时的理解,凭凑出江观潮精湛演技下真实的灵魂,假模假样说“我本意是想给江郎一官半职当当,他是有大才的人,放在大司农一提溜的农官里面,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会种田的,更不肖说他还发现了新谷,玉米是上苍赐下的神物,大汉的农事会因它而改变。” 曹襄的脖子伸得比公鸡还要长,所以要给他封个什么管 想不到刘彻深谙峰回路转的套路,一个“但”字,把他放下五分之四的心又拎起来“但我听闻鱼跃于广海,鸟高飞于长空,依你我看来江郎埋没于乡土,于他而言却未必是坏事,倘若把他甩进朝政的漩涡,在官海中浮沉,他便成了被剪羽的鸟雀,再也高飞不起。” 他能没想到这点嘛燥气填满曹襄的肺腑,他是不知有收集贤人癖好的叔叔怎就顿悟了,求其封官可是为了把江郎钉死在一亩三分的朝堂中当然不,他是求解燃眉之急救人于水火。 旁敲侧击是说不通了,他踌躇老半天,吞吐出平阳公主曾经干的曲折离奇的家丑事“也不妨陛下听听,家母对江郎教我农道之事颇有微词” 刘彻秒懂,靠着感同身受同情的萌芽,与曹襄的距离拉近不少,同有个控制欲极强,时不时就作一板子的母亲,隔辈分的两人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那这样,统共还要顺黄河而下绕灾区三匝,我就招他同行沿路给我讲些农家百书,等回程找个山清水秀风光甚好的地方放下来,给他个封号奉旨种田,即便是阿姊见了也要给三分薄面。” 奉旨种田听着怪侮辱人的,想后世柳永一心为官,不料落个奉旨填词的下场,歌儿舞女终相随,他心头却还有个大窟窿,满腔的江山社稷抱负滚滚往外流。 不过江观潮不同,他真的不想当官啊,奉旨种田正中下怀,倘若刘彻给他题字,恨不得把四大字用框裱了挂在墙上。 曹襄想不到刘彻会给出绝妙的主意,兴得不行,至于出主意的当事人也很得意遥想当年他还不肯跟张骞一同还朝,最后还不是由我出手才从平阳公主的巨坑里把人捞出来 又过大半月,疾行的官兵勒马于黄河下游郡县,张骞翻身从马鞍上下来,大腿两侧的老茧磨得又加厚一层。 他欷吁地拍了下板成一块铁砖的腰背,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年风餐露宿六余载,给匈奴人碾得抱头鼠窜,每天睡下都不知能否看见第二天的日头,身体还硬朗,现在不过就当了两年的文臣,在马上颠簸小半月,就撑不住了。 卫青跟他一起下马,往前道不成道,细长的马腿搁浅在烂泥滩上,废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筷子腿拔、出来。 弃马的将士连忙来搀扶两位大夫,卫青摆摆手,让他们闪边去。 张骞叹气“闻黄河下口决堤,河水一连冲刷四十六庄,路有死殍民不聊生之景尚且浮于纸上,亲眼所见才知所言非虚。” 他生长在北方一带,春耕秋收连雨水都欠奉,只见过蝉喘雷干、焦金流石,哪里知晓水多了也会成大灾。 卫青半跪着用麻绳在小腿上一圈一圈紧密缠绕,裤腿的布料被裹得密不透风。一行人拔萝卜似的在泥泞的小道上走“河东前几年还算河清海晏,黄河大决堤十几年来就这一回。”他的五官十分俊朗,上脸到下颚的线条是用刀刻出来的,肉连着筋骨,颤巍巍的脸颊肉是见不到的。 陡峰似斜向下的高挺鼻梁、剑峰眉羽、灿星明眸,他的脸无一处不完美。 道路的尽头是座歪斜的村庄,赈灾的队伍鞭长莫及,人力兵力挤在两端尚未堵塞住的黄河决堤口,人口密集的大郡县。 他们路过的是纯天然的本色灾村,茅草屋顶掀飞,只留下空落落的黄土墙胚,土混合着水,泥浆从边角缝隙中涌出,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坍塌。 田地与人被冲刷得干净,等大水退去,陷落的沼泽中难免见到浮尸,水还在涓涓地流着,清水染黄泥,裹挟未知的尸气像下游流去。 张骞不肯走了“二队留下,把尸首埋了,人尸牛尸羊尸都不能少,埋的地离河水远点。”他看浑黄的河水恨不得把河道给堵了。 卫青“我知你心善,现在走哪条路都尸横遍野,人畜横陈,哪里能埋得过来。” 张骞苦笑“哪里是心善不心善的,即便埋不过来也得一把火烧了。”他说,“水患之祸害不单单在于洪水滔天淹没三千世,待潮水退去,水下埋尸,恶病也随水流入他人腹中,君不见史书中大水患都与疫病相辅相成” 卫青不通水患,品品张骞的话却觉得是这个理,掩埋太耗费时间,两人合计后让兵甲四处收敛尸体,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熊熊烈火把尸首村落连同肆虐的细菌一同湮灭了。 卫青少不得赞几句张骞博学多才,却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他们又开始讲此次有无召集医工,结果少不得相视苦涩一笑。 连塞口都没堵住,就别说其他事了。 走一路烧一路尸的除了张骞,还有先行的刘彻。 他过够了鱼龙白服的瘾,都把江观潮拽着一起往灾区跑,自然不可能还自称小小农官。后者还是诚惶诚恐,面见圣人时惶急得都不大会说话,只能让曹襄做传声筒,咬咬这个人耳朵,又跟那人讲几句话。 江观潮不是搞水利的,如何治水十窍通了九窍,但灾后防疫的重要性只要是现代人就知晓,他就跟曹襄提了两嘴,转头叫破身份后不敢来见江郎的皇帝就嚷嚷着要把沿路的死尸一把火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跟随皇帝左右的医官都赞同陛下的高见,熟读百家医书后,他对疫病扩散之道也略有认知。 不过烧人尸首到底有损天和,政令刚下,被逮来背柴草的文官就腾一下子拦路虎似的跳出来痛心疾首说“陛下不可洪水肆虐本是违天时之警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饶是无名之人也应入土为安,焚人烧尸有违人和,陛下尚未同先贤一般成千古之功绩,怎能留下暴虐之名” 刘彻“操” 橘猪日记我想先杀个文臣祭祭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滴一滴, 打在蓑衣支拉外刺的坚硬苇草上, 张骞抬起蓑帽, 雨间或从帽缘落下,滴水成串, 透过层层叠叠的雨幕,依稀能看见乌云压低的远山。 卫青说“天气不好,行进速度再快点,赶在瓢泼大雨倾泻前到下个城镇。” 接连路过几个蜷缩于一隅的小村落后, 列队诸人终于从乡村转到城郭。 城中情况也很不好, 南北发来的壮丁簇拥在河边, 以黄泥石砖修坍塌的决口,汹涌的河水裹挟尸骨悍勇无畏地冲向下游。湿热雨天时江水一时兴起, 顺带卷走一二征夫。 灾民裹着百结的鹑衣灰头土脸地挤在瓦檐下, 张骞突兀地转头,正巧撞见搂婴童的妇女, 婴儿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不需要凑近, 尸腐气已然钻进他的鼻孔里。 乍一眼看上去, 城镇还披挂着浮于表面的光鲜亮丽,塌方的窄屋一只手就可数过来, 但只要细致入微地观察, 总能体会到潜藏在暗处的沉疴宿疾。 征夫中有人喝了枯枝树叶黄泥人尸沉浮的河水,当夜下痢个不停, 还没到第二日人就脱水得连形都没有了,皱巴巴的皮下只有一副空荡的骨头架子。 “张大夫、张大夫。”张骞游魂的思绪被拉回躯干,哗啦啦的雨组成细密的帷幕。 卫青“在想什么” 张骞抬首,越过压低的帽檐,两人的视线冷不丁撞在一起,他脑海中划过一连串光怪陆离的画面,关于饿殍,眼中失去星光的人,还有干瘦的骷髅架子。 “我在想巩县的灾情。”他说,“巩县的灾情刻不容缓,陛下发一万征夫驻扎在那,却没有好转。河水依旧汹涌,决口用黄土石砖堵上又很快陷落,周而复始的拥堵没有起丝毫作用。”他忍不住摩挲湿漉漉的蓑衣,沾了满手水,“又听闻队伍中有几名征夫下痢不止,一晚上就蹬腿去了,这难道不是大疫的先兆但城中官员光是调集民力就已忙得焦头烂额,而巩县的死尸又不是无主的,想一把火烧干净都会激起神怒民痛。” 卫青懂他的意思,他不置一词,心思却活络地荡开了。 眼下黄河决口经不起一点波折,河水并未冲刷百姓淤积在胸膛中的愤懑,他们的情绪像是无动于衷的干柴,只要星火点点,就能被点燃。 鱼肚藏书的典故谁都记得,灾情处理不得当,即便不会有大楚兴陈胜王的荒唐事,刀光剑影也是免不了的。 卫青看似木讷,对张骞的话,他泛善可陈“别想太多,统共疫区的事要经过医工之手,真插手了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张骞抚平浮躁的心“是这个理。” 卫青和张骞运气不错,在泛灰的青山下追赶上刘彻的队伍。 秋哑巴提灯接待他俩,火颤巍巍的,凹凸不平的边缘被湿气晕开。 他们到时,雨已停歇,只不过湿漉漉的水汽尚且氤氲,水底引而不发,暂浮在沉甸甸的云上。 秋哑巴是刘彻善用的内侍,唤做秋鸣。名字极富有诗意,人却长得白胖庸俗,一团和气。此人的城府很深,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砸他头上,最多得张似笑非笑的扑克脸。 未央宫里头有三哑巴,张哑巴、卫哑巴,秋哑巴。 三哑巴难得聚首,顺利会师。秋鸣权衡片刻,举重若轻说“陛下对灾情关怀备至,下诏令天下医工聚于此。”他又成了闭口的蚌,边缘死死地扣住。 灾情、医工俩八杆子打不到一边的词汇被生拉硬拽凑活到一起,打破张骞心头一汪平静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陈祸福逆顺,常奉诏受命,天下范围太大,有多少医工还不好说,黄河周围的却背箱箧,蚂蚁似的朝城郭爬过来。 城还是灰扑扑的,瓦屋勾栏遮蔽处下却燃点星火,艾草被火舌舔舐,断口处明暗交叠,一缕一缕蒸出草蛇似的灰烟。灾民还是灾民,鹌鹑似的盘成一团,交颈相枕卧,水沾身的片衣湿哒哒地粘出几道褶皱。 两名太中大夫被秋鸣领着进府,皇帝的尊驾霸占巴掌大的县寺门,从长安一路北上的官丞塞满屋舍,小吏住的陋居都沾了九卿的官辉。 他俩被秋哑巴领着七拐八拐进县丞的居室,门才推开张骞就被屋内的珠光宝气晃晕了眼。 蠢货张骞先头那点惊慌不安烟消云散,错综复杂的情绪定格在一硕大的蠢字上,他面不改色路过镶金戴玉的案几,仿佛没看到墙壁上撒金箔的挂轴。 挂轴上书八字“河清海晏,盛世太平”,他瞅一眼就知是刘彻的字迹,且不说帝王书如何流落到偏僻乡间小城郭,与内容相对立的现实就嘲讽无比。 马屁股拍到了马腿上,他都能想象出刘彻进门后黑如锅底的脸色,看看,这哪里是县寺门该有的 刘彻脸色不好,任凭一人连轴转数日脸色都会发灰,见俩心腹到来,疲惫的眉角终于堆砌点笑意“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除秋哑巴外,带来的人都被刘彻发配抗洪救灾了,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还好麦茶在炉子上温着,他伸手要给人倒水,卫青连忙把壶接过去。 治水怕还一筹莫展,张骞暗叹,神色颓唐如斯。 刘彻“闻你俩是走西边巩县一路上来,我思踱着它远离黄河主干道,只有琐碎的支流,灾情可要缓解些” 皇帝问你俩,眼却直勾勾盯张骞看,卫青整个人身上写满了“木讷”,不听不言不语。 张骞叹口气,大拇指腹来回摩擦滚烫的杯壁,他手指上结层厚厚的茧,水火不侵。 “不大好。”他斟酌说,“巩县有两大问题,一是水经日下雨水连绵不绝,县里头砖窑被冲垮,外地调来的砖头搁浅在路上,迟迟不至,只能以泥土先填,黄泥蘸水便成了烂泥,饶是配合粗柱圆木也很不得用,缺口尚未补齐便被冲得更大,长此以往,巩县危矣。” 刘彻“还有什么问题。” 张骞手指蘸茶水,在案上写了个筋骨遒劲力道分明的“疫”字,刘彻的脸刷一声就黑了,他只觉得天上刷啦啦下起冰雹,冰珠子劈头盖脸砸得他生疼,七上八下打水的心刷一声翻了,半桶将倒未倒的水全浇地上。 “一旬前便陆陆续续有征夫染上恶疾,待我等走时乱葬岗上多了不少具裹草席的。”水患灾民的全副家当只有己身,草席都拿不出。 刘彻听不下去了,他摇摇晃晃起身。张骞的视线在他并不丰腴的脸颊上流连,往下是突起白肤青血管,脖颈上青筋条清缕顺。 卫青的睫毛细密,根根分明,像只振翅欲飞的黑蝴蝶,它翅膀扇动两下,黑帷幕隔绝来自外界的窥探。两位太中大夫同时扣身,额头贴紧手背,手心与地面连成一线。 “陛下乃千金之躯,国之安危系于一身,切莫为事伤神,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刘彻不无幽默地想,他是很想保重身体,奈何想得太过急火攻心,嘴边上起了一圈燎泡。 “陪我出去走走。”他伸手推门,天有好转的趋势,山帘水幕中夹着一缕朝光,光从天外来,穿透厚重的湿叽叽的阴云,水汽未蒸腾它的热度,令其平安无事照亮泥土间凹凸不平的坑洼。 身着黑铁甲胄的士兵幽魂似的贴上三人后背,他们以半扇形一字排开,刘彻是顶头的尖尖角。 郡县寺门紧靠城墙,穿过北门本应是寂静无人的广野,卫青眯起眼,却见到横七竖八的枝桠交叠,座座篝火台拔地而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火中有人在烧,灰烬的余烟熏得嗓子眼发干。 刘彻神色冷漠“火里烧的是无名人,从黄河里捞出来,被水冲刷到乡野田间,说不出名字,寻不到家人。”极目远眺,田野的尽头有庸碌的人,“那些能辨认身名,家人不肯烧的,就地掩埋,地需离人住的地方,汲水的源头很远。” 作法比张骞他们精细,沿途村庄无活人,活人都跑县里躲在了,全部一把火烧干净。 田野看似辽阔,走却不远,太中大夫在兵甲的包围圈中一声不吭,偶然抬头撞见愁眉苦脸抬尸体搬柴的,都很面熟。 孔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张骞只能为同僚祈福,希望他们身子骨够强健。 绕一圈后张骞他们自请加入赈灾队伍,刘彻挥挥手准了,他贵为天子却提溜到河道边上,望滚滚黄河水,与汹涌的水流大眼瞪小眼,格物格得头发丝都要掉了。 秋哑巴神出鬼没钻到刘彻边上,刘彻斜肩,听他叽里咕噜咬通耳朵“李大人想了个新法子,发人用麻布口袋装砂石堵在缺口上。” 刘彻“有用没用口堵住没” 秋鸣的声音比莺啼还婉转“有用,口没堵住,袋子太少了,支撑一会儿才被水冲散。” “还能撑一会儿”刘彻拍脑袋,没跟扶不上墙的黄泥一样糊上便冲垮就是天大的好事啊 秋鸣冷不丁又说“法子是江郎想的。”随后便跟条滑不溜手的蛇一样,蜷缩到将士伟岸身躯下的阴影里。 刘彻“” 李泳是李冰的子孙,祖上出过都江堰这千古伟业,他削磨自己也不能太废,好歹名中比先祖多甩了一点水,总要跟水更融洽些。 只可惜治水和堵水出自同源,分杈出枝干后却朝两方向背向狂奔,他知道堵住缺口后怎么治,但口就是堵不上。 李泳麻木地想术业有专攻,咋没人是专业堵水的 他焦头烂额好半天,都准备把脑袋别在裤袋上见圣人看天灌大雨的态势,不等雨停退潮别想修工程,等雨停了,黄河下游百十村落早就被刷洗得比脸还干净。 他日日在皇帝与水间斡旋,耗费的粮草人力辎重全被黄河咆哮着吞噬,眼见多日一筹莫展,他差点就剑光一闪,自抹脖子以全尸了。 总之还是他心比天高,奈何技艺成渣远逊先祖,又流年不利碰上几十年罕见的阴雨连绵。 李泳住在县寺门,右手斜插两间就是帝王居所,位置如此,他不敢不鞠躬尽瘁,在第一声鸡打鸣前就奔赴第一线。 站在临近缺口的突破上,观滚滚黄河水东逝,李泳的眼睛都急红了。 他不是没试过堵塞决堤口,相反泥石瓦砖树,十八般武艺轮番来了一遍。 结果却不十分好黄泥不说,瓦石也很难站住脚,水力大且凶,石砖间的细缝还没凝结实,就被大水冲了龙王庙;树木截头去尾,用绳子囫囵捆成一扇门扉,底部削尖的刺扎入土中,还可阻挡一些时日,但木到底是在水中沉浮的,至多撑一夜就树倒猕猴散。 “有什么玩意儿可以水过而尤在,任风吹浪打也洗刷不尽”他不由问其他水工。 “怕是有黄河底的尘土沙石。”那人说,“但土沙是散的,水来则土扬。” 李泳苦涩地想我能不知道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在水边蹉跎了好几日,一筹莫展,某日趁月而归,恰巧露出寂静无声的客堂,心有所感忽地扭头,见黑影幢幢的中蹲着一模糊的人影。 “”尖啸声险些从李泳尖细的嗓子眼中漏出来,李大人自恃英明神武才华横溢,却偏偏有指甲盖大的小毛病怕黑怕鬼怕电闪雷鸣妖魔魍魉。 黑色的斑块抽条成人形,发出一团噙着笑意的声“李大人晚好。” 李泳颤巍巍说“尔是何人”人凑近后可见五官,那张脸不属于满朝文武中任何一人。 “我姓江,是给陛下讲解农事的平头百姓。” 李泳回忆一番,好像是有这个人“你缩在这干甚” “雨大,房屋内未免有疏漏,我先头路过厅堂,见角落有破损,泥水渗透墙垣的缝隙,把地沁湿,就做了一黄土袋来堵缝。” “黄土袋” 江观潮侧身,把存在鲜明的泥袋子让出来,外观粗鄙,做法简单,不过以麻布缝口袋,里面灌了半袋子沙土。 李大人的脑子窍猛地通了,土水过而尤在,然土粒小而游移,易被冲散,用布一裹,无处可逃。 此法不可以等闲视之,堪一试 现代人抗洪救灾用的就是沙土袋,江观潮居在长江沿岸,每到雨季难免水淹城郭,想他读大学时住在二楼,梅雨时节出宿舍难免趟水而过,隔壁宿舍有个人才,还搞了充气皮划艇,划水竞舟。 校方另有他法,为防水淹,一楼教室与校舍门口累满了黄土沙袋,效果不凡,等雨季结束潮水退却,最多地上留层浅水,桌椅电器还能苟延残喘。 西汉时人民防洪法还很朴素,用竹编筐装满黄土,直接往决堤处倒,最多跟捏泥人是的,捏出城墙模样,所以才有汉武帝“发十万人塞之,无法”。 用土袋塞有没有法尚不知晓,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眼下更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观潮的场合我怕是最后出场的智者老爷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李泳归来时战战兢兢, 一点鹤唳的风声就能让他把头埋进土堆里,离开时却志得意满,浑身上下都蓬勃着希望。 江观潮伫在客堂, 脚后跟支拉着土沙袋, 他眯眼看李泳兜着风的大袖摆,像看一出其乐融融的西洋景。他双手交叠在一起, 抄进袖子口,整一副农民揣的寥落相, 旁人见了却偏能品出高深莫测的意味。 “你太便宜他。”曹襄猛地从门扉后闪出来, 他眼眶中含了泡恨铁不成钢的水, “江先生何必事事都假托他人之手, 饶是有惊天动地的威能不为人所知也是白搭。”他怀揣满腔少年人沸腾的热血,恨不得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哪里知道世上有种人,随时可吹破锁呐奏一曲钧天大乐,却偏生要装聋作哑。 江观潮摇头晃脑“孟子说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这句话是说,君子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是为了让他人观察和体会。 曹襄气不打一出来,觉得跟这人实在没法对话,反手把门一摔,灰尘百足之虫摇摇欲坠,门发出声惊天动地的嗡鸣。他把自己摔在硬床板上,鼻梁遭遇猛击, 满心苦楚凝结成一泡酸唧呱嗒的泪水,眼眶鼻洞双官齐出。 他想起麦田里摇曳的秸秆、高挑的玉米苗、成群结队的牛羊鸡、遗世独立的日晷、有横扫之力的神臂弩明面上的、背地里的,江观潮做出的事物他都了解个便,马邑城中不胫而走的消息也没放过。 他觉得委屈,一是为江先生,二则是为自己捧出胸外却被摔的四分五裂的真心。他恨恨想到,倘若江先生愿推举自己十分之一的功绩,哪里至于靠皇帝的垂怜赏识与他娘斡旋 世上最荒谬的无非是一厢情愿的掏心掏肺,五脏六腑都挖空了,别人却未必想收下水料。 曹襄鼻子酸一会儿,又恶狠狠地咬几口被褥,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敲响了隔壁屋舍的门。 刘彻眼下顶着两大坨巴掌大的青块“你最好有要事。” 张骞忙得像是连轴转的陀螺,一刻也不停歇。说是发官民于黄河决口,背草砍柴,真做起来就当真是杀鸡用牛刀。是有官人困马乏,搬的却不是泥砖是人尸,日日同征夫厮混。这体力活怕是他们带着乌纱帽干的最后一门活计,一旦黄河水平,河清海晏,官职也难保。 其他官不用说,特意从长安带来,是来填黄河下游的官宰缺口,河水吞噬多少村落,汉武帝就摘了多少脑袋,他砍脑袋如切菜瓜。 海晏河澄时,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一旦出事,三十颗人头都堵不住缺。 “麻布不够了先开河东的国库,能用的就都拿过来,剩下的找商贾豪强讨。”张骞手指间夹支狼毫,耳朵上别兔毛尖,嘴上噼里啪推陈出新政令,手也没闲着,留下一连串疏朗开阔的笔墨,有语言诚恳借粮的,有威逼利诱强抢布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报告的小兵们闷声闷气“豪强商贾未必肯借。” 张骞更气了,恨不得在他脸上涂抹一只大王八“五万征夫是吃干饭的你身上穿的黑甲是墨汁糊纸涂出来的”文诌诌的比喻兵蛋子听不懂,他宣布,“带上百十将士,哪家不愿借就把庄子店铺团团围住。” 旍旗上表着借用的旗号,暗地里做强抢的算盘。穿甲胄的兵最爱干这行当,进去时木讷得像座桩,等出去时摇身一变,昂首挺胸,饱满的胸脯把胸前铁甲片顶得高高耸起,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下奉命行事的御令。 甲与门之间留下道三角形的冰冷缝隙,人身形一闪转瞬间从破口钻进去,张骞看来人,气还没沉入丹田,就呼之欲出差点从嗓子眼破出来。 刘彻打扮得比农官还寒酸,他没搞鱼龙白服的诡计,但在难区灾营呆多了,再光鲜亮丽的人都得在黄河水泥中打滚洗澡。 他懒得做虚礼,给自己抽张破败不堪的蒲团后与张骞面对面坐下,破开言语中的虚与委蛇直扒出皮革深处血淋淋的肉“张卿与江先生日夜相随共度六年,可知他是怎样的人” 这跟江郎又有什么关系张骞一头雾水,盯着刘彻摆出的促膝长谈脸,又把脑海中江观潮天塌下都不会变的盈盈笑脸拎出来,化作幻想放他身边比对。 他不够与时具进,还以为江观潮在河东土地里刨食。 刘彻不给他反应的功夫,直接一股脑将自己所忧虑的不明白的琢磨不透的灌注到他人的篱笆地中“都说人无欲则刚,他简直就是石头雕刻出来吹口仙气变得活的塑像,刀枪不入,我是不明白,直献计于朕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非要迂回曲折假借他人之手” 他说着说着咬牙切齿起来,眼中看得已经不是张骞,而是泥菩萨变成的人,弥勒佛的笑容浮在眉眼间,恍惚间已为记忆中的人镀上一层神佛才有的玳瑁似的柔光。 张骞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半,江观潮是他的兄弟、他的股肱、他的救命恩人,虽不知远在河东如何拔龙须。 他的脑袋哐当一声刻在地上,青石板与头盖骨碰撞的声音让人牙酸“江郎,他就是山野村夫,很不懂礼,陛下您乃千金之躯怎能纡尊降贵与小民计较,若让郁气冲撞龙体,便是把他大卸八块也不可弥补。” 听一嘴的马屁与与迂回的劝慰,刘彻哪里不知道张骞会错意,他想想自己怒而脱口而出的话,诱导性确实很强,但他自己知道,盛怒的假面下裹挟着张牙舞爪愤懑橘猫的灵魂。 “我没准备治他的罪。”刘彻懒得解释,“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张骞努力把记忆中的剪影扒出来,他头次发现,有的人是不会随时间而模糊的,两载如白驹过隙,江观潮却巍峨地矗在那。 “他、他是很好的友人。”张骞组织好了开头,接下来的话却被打得七零八落语无伦次,“但他不像个人,不,不对,是他逐渐逐渐变得不像人。” 刘彻伸长了脖子。 “我跟江郎初见是在五六年前,他突兀地匈奴骑兵捉住,充作奴役,这很正常,匈奴人不允许他国人借道,只要是在河套走廊上的,无论是羌人汉人大月氏人统统被抓回去,人活成畜牲。” 他眼前浮现出一望无际的黄沙与水草丰美的乐园湿地,江观潮手持节杖驱赶四散的牛羊,他是个古怪人,不会说汉话,不会说匈奴人的话,西域诸小国的人也聊不到一块儿去。顶着头不忠不孝的短毛,却偏偏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从他身上能看出长安城十里长烟的温柔缱绻。 张骞“江郎很快学会汉话,匈奴人与羌人的语言也略精,怪的是他不通话却断文识字,又能算帐,匈奴人日渐取信于他,还封了个粮官当。”张骞促狭地笑了一下,“然后江郎放了把烈燎十八里的大火,把左单于王庭的草原烧了大半。” 刘彻听入了迷,这样意气风发的江观潮他是不曾见到的,初见时对方就稳如泰山,又温润得像是月下的清泉,哪里有火舌舔面的张狂义气。 张骞又说,江郎明明能一个人头也不回跑出草原,却偏生要带上他与堂邑父两个大累赘,惹得他差点被匈奴人抓到不说,肩胛中还中了一支长箭,骨箭头钉得很深,挖出来时银钩似的头连缀一大块肉,洞跟堵不上似的,血淅淅沥沥流个不停,血在他嶙峋的背上缔造一条长河。 刘彻少时也听将军策马扬鞭,匈奴被逼退十几里的英雄故事,后来他发现,故事来源得向上追述到秦皇,自高祖年间后,他们对匈奴就没取得过酣畅淋漓的大胜,反像是迈小短腿地里奔走的田鸡,被驱赶得从东至西。 “他像个英雄。”刘彻说,“草有露水,便是烟熏火燎也维持不了一里。” 张骞“他在地上洒了油。”差点把自己都烧死。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他为什么变得不像人”火烧草原不是为了英雄气概儿女情长汉人的铮铮傲骨与接连受奴役的仇恨让谁都想意气风发放把火,结果只有江观潮做到了。 “不,不是。”张骞摇摇头,“我后来才发现,他放火不是为了报仇雪耻,也不是为了少年意气,是为了把我和堂邑父捞出来。”他跟江观潮甚至没说两句话,对反却凭借敏锐的直觉与出色的大局观做出可能会动摇到山河社稷局势的事,或许正是加上了出行西域使者的重量,军臣单于才会大怒。 他把肺腑都吐出来,面带股无能为力的黯然“从当时起,我与江郎也不过是索取与被索取,他像是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束手无策时用铁锹垦两下,总能挖出点东西。” 刘彻不吭声了,他想自己陡立的勃然大怒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做的事情跟张骞一样,不过藏量再丰富的金矿玉脉都有过垦的一天,更何况是血肉捏成的人 张骞自嘲“我以西域之行的功绩封了大夫,也不过是尸位素餐,先对马邑用兵,也没对匈奴局势说出个所以然来。” “任何人比之江郎,都会变成蝇营狗苟中的一员,驰骋于蜗角,搏斗于蚁冢。”他叹口气感叹,“他这人,怀中揣着是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名利二字早就被超越到了脑后,所以我说他不像个人。” 刘彻闷头一声不吭,若是小心眼的皇帝听见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估计还会怪不高兴,但他毛病虽然多,不宽阔的胸怀中却也能容纳下百川万船。 他像根萝卜,腾地一声被从温润的泥土地里拔了出来,萝卜缨子垂在脑门上,东倒西歪,极富艺术性地比划出他乱成一团麻的内心。 仔细想想,他跟江观潮同起居的数十个岁月中,对方好像也从未为己身谋划什么,他的眼睛十分通透,仿佛看见了古人与来者,贯穿浩荡的时光,载满了汉国辽阔的土地。 只可惜一双眼睛过看不见自己。 一股刺骨寒凉的冷意爬上刘彻的脊柱,他好像在冰窟窿里摸瞎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冰桥就会碎尸万段成渣。 张骞说只有神佛才会心中常怀揣他人,刘彻却从另一方向偏激而又精准地进行解读。 只有没有来生的人,才会毫不在乎身后之事,江观潮怕是以颗死去的心,在趋势他做出将自己摈弃在外毫无私心的大事。 他是不是,心存死志 江观潮哪里知道刘彻与张骞促膝长谈一番,得出个狗屁不通的结论,他现在被李泳抓住指点江山,力图用沙袋堵住黄河缺口。 他脏腑中塞满了啼笑皆非,任是说的舌灿生花,李泳也跟头拉不出来的犟鼻子牛似的“没事,不通水工就不通水工,你就对着滚滚江水再想想点子,看看堵住缺口后还缺点什么” 他自恃修工程的事可一人大包大揽,但指不定江观潮能出金点子,让他的修水之路变得更顺 江观潮想都说术业有专攻,你个搞水利的非要抓着我农业科的人不放手,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抓都被抓住了,顶头的还装聋作哑将他的抗议摒弃在耳门外,临时被抓了壮丁的江观潮只能拄着竹节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黄河泥泞的边滩上,搜肠刮肚看有什么好办法。 下游的情况比前些日子好,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河道两旁被砖石垒起的土墙被汹涌的波涛冲得妻离子散,好在第二道屏障磕磕绊绊地建起来。 前两日征夫都是拿命在拼,冒着被水吃进去的危险,肩扛沙袋,一个接着一个囫囵往道旁丢,终于堆了座巍峨的小山峦。水兽横冲直撞,塞进沙袋中却没了脾气,水和干土沙相融合,吸饱汁液后膨胀得过分,连带着沙袋也重如千钧,更不容易被撼动。 等从麻布的孔洞里钻出来,吼声轰隆隆如响雷的狮虎也成了温吞的小猫咪,多余的水导入地底深处。 李泳终于打了一手坚壁清野的好牌。 江观潮抓耳挠腮半天,还是没什么启发,不懂就是不懂,他就算看三天三夜的河道,也没办法格出物来。 抓狂期间,偶尔跟李泳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话,总算搞清楚下游河水泛滥成灾的原因。 “河南郡守那伙人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蠢货。”他骂得毫不留情,“黄河河道才平十几年就他妈以为能安稳,他妈上游都用大石头块子叠黄泥做堤坝,他妈下游给我用黄泥。” 他一连说了三个他妈的,还有一连串修辞极度丰富内容腌臜不堪的骂爹话,江观潮脑子里的净网屏障把它们绿化一遍,终于抽绎除了关键的理论。 为什么下游会塌方,因为当地官员偷工减料搞豆腐渣工程,拿他们脑子里的黄泥水来修堤坝。 秉着外行人特有的朴素和谦卑,他小心翼翼问“只要修堤坝的墙够硬够厚,就算是梅雨季来也不至于垮得这么快” 李泳从他义愤填膺的脏话卷帙中抬首,喷江观潮一脸唾沫星子“是这样没错。” 他听见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终于远离学不到什么又压抑得紧的河岸灾区。 李泳捏着嗓子的嚎叫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哎哎哎,你跑哪里去了,给我回来” 江观潮给他吼得耳朵发红发热,屁股后面更有把火在烧,他把竹杖扛肩上,草鞋在地里吧唧吧唧地踩,大腿都甩了一连串的泥点子。 他的吼声融化在风中,喉咙里头有干涸的火在燃烧“不回来我去研究泥石头料” “你不是要比石头还硬的堤坝墙我肯定给你做出来” 等脚底冒烟地跑回县寺门,江观潮就呸得一声唾弃自己说满的大话,他连半瓶晃荡的水都称不上,高脚瓶里就一层浅浅的洼倒出来统共就一两滴。 在说起坚固材料时,水泥两大字猛地撞进脑子里,像是黑夜里闪烁着的霓虹灯景。 黄河水的浩荡气不仅冲破了豆腐渣堤坝,还冲坏了他的脑子,饮冰多年,熄灭的小火苗忽然就在血管里沸腾,把满肚子的大话炸出来。 他深感骑虎难下,抱着头蹲在地上,懊恼地想要打滚靠水泥怎么做 还没忧郁半晌,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从他鼻子底下插了过去,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指甲缝里卡了墨水,虎口有骑射磨出来的茧。 不见龟裂与坑坑洼洼,手背上更无死皮与纵横交错的格子纹,已经是只很好的手。 它散发着雨后特有的温良。 抬头,是刘彻那张见了鬼似的俊俏脸蛋,他嘴唇微抿,连成一道刀刃刻过的直线,从牙齿缝中挤出几个填满了善意的大字。 “我们谈谈。” 江观潮“” 什么我们你们,咱有这么熟吗 橘猪日记我靠脑补撑起一台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岁鹤生、长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陆陆 4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刘彻说谈谈就谈到了寺门, 才对着骚没两天的人大眼瞪小眼,能看到地老天荒。 江观潮摸不准皇帝的意思,月前白龙鱼服的皮影戏才被戳破,他就大有避着人走的意思, 江观潮没有抓着蛇七寸戳的习惯, 更不想得罪人, 权当不知道。 刘彻一双眼睛差点瞪成斗鸡眼,他捏嗓子清清喉咙先说件事, 农官衣服是随手扯的,我誓天断发, 绝非刻意欺瞒江先生。” 他想发断就断吧,浓密的森林早有向稀疏草地发展的趋势, 秃头只是时间问题。 江观潮能没想法吗是个人就不能,但面对九五至尊, 他满肚子的腹诽与骚气都留中不发,徒留一脸超凡脱俗的仙气面圣。 两人中加夹着张矮茶几, 木头是好木,品种说不出却有暗香浮动,江观潮捏起不宽不大的袖子片, 做作地给刘彻倒杯水, 语气也假惺惺的,像块不失恭敬的塑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陛下之身份本当居于庙堂之上, 运筹测于千里之外,愿耕作于乡野,解生民之惑已是天大的幸事。草民不通政事,却也知民间有恶水与刁民,隐姓埋名对陛下之安慰负责” 他在心里头为自己的措辞能力点赞,一个非文科出生的现代人,能在短时间内织罗出长串的、文诌诌的马屁,实在不容易。 刘彻矫情地难过,他不想听奉承的话。手捧杯壁咽口水,烘烤秸秆的麦香也变得苦涩,他有掏心掏肺的意图,奈何江观潮只想“相敬如宾”。 “虚的也不用多言,我来找江先生是想赔礼道歉,认上回隐瞒的不是,此外还有一事相求。”他眼睛直勾勾地盯人脸看,瞳孔中盛满了江观潮的倒影,“江先生的能耐我清楚得很,神臂弩尚在城墙上架着,纸撑起我大汉的半壁国库,文韬武略就没有先生不会的。” “国士大才,万万没有受委屈的道理,先生下回若想起甚奇技淫巧,莫拐十八弯假借他人手,直接告诉我便是。” 他从悬挂在腰带上的荷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印戳,“按律,只有边关加极,军报传送百里时才能动用国之驿站,小打小闹只能骑马进京来报。江先生写完信后,在朝上的面盖一个小印,送往就近的驿站变成传递给我,因是机密情报,经手的不过是驿站养的骑士,以及你我。” 江观潮不说话了,刘彻的直勾拳正中面门,他给闹得不行,话中暗藏刀光剑影,耳垂都割得疼,这是在威胁他吧 是想隐晦地提点他什么都知道,让他别隐瞒来隐瞒去,还是别的什么 总归不能信皇帝忽然对他掏心掏肺,委以重任吧,他们才认识几天 厌恶感还没从喉咙口吐出来,刘彻就笨拙地补充,翻来覆去说自己不是那意思,只希望他别事事兜肚里,慧极必伤。 你在咒我死江观潮一脸不可思议,原来龙嘴里也吐不出象牙啊 刘彻像待嫁的小女人扭捏半天,他屁股底下似烧了条巨龙,坐立不安,眼瞅着江观潮伸手把印戳夹在手指缝间把玩,长舒一口气,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江观潮“” 他捏着方寸大的印,叹口气,“先留着吧。” 插曲过后,江观潮闭门造水泥。 刘彻吩咐秋鸣收拾几间三四进的院子,打通后用黄泥围圈,制式与马邑居所一模一样,他拳拳爱才之心搞得江观潮十分无措,却也连带着张骞搬进来。 俩许久未见的襟袍啼笑皆非,想不到再重逢是这场面。 张骞“我你哎、江郎找我有什么事。”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汇总成一声带乡土气的叹息。 江观潮农民似的蹲着,身前两堆灰,一堆是石灰石,另一堆花花绿绿看不出内容,他掌心里攥着细粉,灰夹杂着黑,淅淅沥沥从指缝间流淌“与张兄经年未见,好不容易遇见了却得指派你,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指派二字定调后,后话就流畅起来“我先头答应李泳做出无双的材料,膏凝固而成块,搅合搅合比砖石还要坚硬,至今却一筹莫展。” 张骞匪夷所思“你都一筹莫展了,我就能做出” “张兄稍安勿躁。”江观潮打手势,“此物并非空穴来风,你仔细想想,我俩前些年在西域诸国行走时,途径大宛国与大夏,不也见过差不多的物件大夏皇宫可不是砖石砌成的。” 张骞经他诱导一点点回忆起来,大夏的宫殿怪模怪样,顶非平顶,像个只有半截的圆葫芦,突兀地扣在垂直的下半截身上,头重脚轻,他看后很不过眼。 但那样的弧度,绝非方正的砖石能垒出来的,尤记当年他同大夏的皇帝提过一嘴,对方含糊说是从安息传来的技艺。 “瘸子掉在井里,扶起来也是坐。”正因想起技法,张骞却发出自嘲的调侃,“大夏的皇帝心里门清,知道汉无火焰会喷薄而出的山峦,配方也不曾隐瞒,不过是山石之灰与火隐谷时加水混成,难是不难,但莫非要远渡重洋去安息坨石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大汉疆土无边,幅员辽阔,然公元前的地图上却不仅仅只有它一国,小国林立的西域且不说,仨瓜俩枣扎堆凑活,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大宛国西边的尽头是不输汉王朝的庞然大物,西域人称安息,与安息隔海相望的是罗马共和国。 大夏的皇帝精得很,他夹在俩浩荡庞然大国之间,深谙夹缝里求生存的道理,礼遇大汉使者奉为上宾,也不忘把安息帝国的物产摆在显眼之处刺人,取两国之浅技,斡旋其间,子母相权。 安息帝国与罗马共和国的技术不容小觑,尤其是造梁架桥的水利工程,已经用上土法水泥。这些江观潮没亲眼看见,是听安息的商人绘声绘色描述出来的。 和张骞台词一对,土法水泥的材料就拼凑得不离十,主材料两样,石灰石与生石灰。 江观潮“总归有个大致方向,知道劲往哪个方向使就行。” 张骞想跟一筹莫展也没大区别,但看他模样,话已经跟惶急的兔子一样,迫不及待脱口而出,就再也没有回收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九月将至,连绵三月的夏雨终散了,沉甸甸的黑云被几束阳光猛地劈开,作出幅春回大地福满人间的假象。 马车上坐俩人,轮子吱吱呀呀往前转,襟布盖住车内风景。 一只细腻的,肤若凝脂的手捞起帘子,那手实在漂亮,白白嫩嫩,肌理流畅,凑近看也寻不见骨节上的方格子纹。 车窗墙壁上开了方空洞,一张和气生财的白胖饼脸镶嵌在洞里,脸颊肉颤微微地打波,划出弧度优美的水波纹。 “呵,跟座小山似的。”他说的是河道两旁的土袋子,喝水冲刷一月半却好像此去经年,黄白的麻布脏得看不出颜色,布袋四角软塌塌地趴着,只有中心拱起,像座粗制滥造的小丘。 “就这玩意儿,连奇巧机关术都称不上,山野乡人哪里值得陛下大费周章调兵遣将,把考工处都抽了个干净,连曹公也” “曹公”与他并排而坐,俨然一尊木雕的骷髅架子,铮铮铁骨构筑其行,皱巴巴的干柴火皮贴在骨上,脸颊凹陷,鼻梁突出,眼眶出拗了俩洞,又把琉璃珠子塞进去。 考工处的人对曹公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胆子大如傅长机午夜梦回想到曹公的脸都能沁身冷津津的汗。 傅长机扇阴风点鬼火的挑拨离间都没落到实处,曹民生人五人六地端坐着,琉璃珠子什么都没印进去,你看不出他是在游神还是在听你话,甚至分不清他在不在睡大觉。 闻说曹公练了手睁眼睡的好本事。 傅长机嘴撅得能挂酱油瓶,曹公才不紧不慢地作出反应“黄泥袋称不上齐巧机关术,神臂弓、纸、曲辕犁也算不上河东的江郎是乡人,考工处人是什么,长在猪圈喝泔水活大的” 傅长机猜到曹公的嘴会像把淬毒的刀子,他只想引人说话,一路寂静再憋下去他就要引颈哀嚎了。 至于口舌利剑把他扎成刺猬,傅长机自忖皮糙肉厚,肚皮剖开肥油能熬几斤,他不怕。 轮倾轧卡在泥里半露不露的小石子,车狠狠地颠簸一记,傅长机脑袋哐铛一声撞车门板上,眼冒金星,他强撑着甩头说“我所言之语本非我心中所想,他人却未必。” 眼见曹公屈尊扭头,知他说的话没从人耳边刮走,又可以压低声音,隔墙有耳似的营造紧张气氛“考工处人多眼杂,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曹公气沉丹田,嘶哑的老年音挣扎着从下腹窜上来“大声点儿,老朽耳目不聪,听不见” 傅长机“” 操,忘了这茬。 他无奈地放大声,车马劳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就他俩连赶车的车夫三个大活人,车夫是真聋子。 “我说咱考工处里面人多得很,心也杂,有些人机械做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思却很不少,整天想着挟势弄权” 曹公冷笑“都是下九流的胚子,为皇家做事就抖起来了考工处考工处,带个工字就离不开匠籍,以为自己是人中龙凤还能攀青云路” “可能真是。”傅长机跟个太监似的咬小耳朵,“先头说发往河东,怨声载道的人多矣,恐要给江郎下绊子。” 曹民生“世人言能人巧匠,江郎才华横溢定有颗七窍玲珑心,论耍心眼子庸碌人未必能比。” “又闻太中大夫照在灾地,难不成没了能轮到他们兴风作浪” 傅长机连连点头翘着小指头谄媚说“是这个理。” 车马潇潇,流落的黎民、扛土袋的征夫,背箱箧的医匠出没人堆间,水患后破落的城镇透着股百废待兴的勃勃生机。 黄河灾道,近在眼前。 橘猪日记我与铲屎官就是一对塑料兄弟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长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1385973、岁居然 10瓶;嫣、尘尘 2瓶;麻婆豆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时至元光三年十一月,江观潮与水泥已打了几个月的交道, 却还一筹莫展。 刘彻批给他的集成院落扩建了数倍, 前后屋不是灾后闲置就干脆被水兽吞没,片瓦无存。征夫在河道旁安营扎寨, 也不能风餐露宿席地而睡, 等雨停了便就地取材,用黏着的淤泥造了一排屋,蓬门筚户,也能住人。 他们顺手给江观潮也搭了几间,给从京城来的官老爷住。 七月被拽来充数的京官走了大半, 等河道局势稳定后,刘彻就提拔了批年轻的官员,填上本地官的缺口,张骞被留下来, 暂封河堤谒者, 调度河道事内的兵马车粮辎重。北上伐匈奴的计划搁浅,将军的裤脚管给大批居无定所的流民死死拽住。 调来的官员出自同宗,皆在考工部供职, 闻说江观潮和水泥死磕数月没拿出成果,刘彻本着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朴素观点,把能用到的人一并发配过来了, 给他当打下手的小兵。 十一月八日,江观潮领群人做第八十四次实验,三月中他也“脱胎换骨”, 干了、瘦了,常含笑意的明媚双眸给熬成了死鱼眼,声音耷拉着一股子有气无力“石灰石一升、粘土面一升、矿渣三升。” 刀笔吏席地而坐,面前摆案,左手捉竹简,右手持刻笔,一板一眼记下内容,末了把牌子盖在装小摊混合物的陶瓮上,还咧嘴皮子笑,露出三颗有豁口的牙。 等刀笔吏跑了,干助手活计的费烙双手抱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嗷”的扯出哭丧特有的哀鸣“笑笑笑笑笑,笑屁啊,老子哭都哭不出来。” 话说得豪放,人却长得细巧,他站起身支撑着空档的大衣,像根迎风招展的瘦竹竿,考工部的人私下叫他肺痨,而不是第四声的费烙。 他瞧上去委实不康健。 江观潮右手并成刀在他脑袋上切了一下“抱怨抱怨抱怨,抱怨个屁啊人家小孩儿笑碍着你什么事了,快点,今天还要调八次配比,然后我们得去看三天前那批硬度如何。”他整个人都暴躁了。 材料学实在无聊,江观潮依稀记得他有个学材料的哥们,毕业后找他们喝酒,酒精上头后长吁短叹,在接着读博与进电池公司间游移不定。 “如果进了电池公司,未来四十年就得一直跟溶液配比打交道,日日夜夜反复实验,一种配比连试几十年。” 他那时尚且摸不透什么叫做重复劳动,等明白后却恨不得坐上时光机抽自己十个八个大耳光子,对即将患难的好友道一声珍重是要死吗放肆嘲笑恭喜他未老先衰为锂电池卖命到死是什么毛病。 别说是三十年,为水泥卖命三个月,他就深感油灯枯竭随时都可呜呼悲哉撒手去了。 劳工处的人初来乍到时还满肚子勾心斗角的诡计,你看不顺眼我我看不顺眼你,但宫斗往往属于闲人,江观潮能感觉不到隐晦的排挤跟挤眼眶犄角旮旯里的不屑不好意思,甭管你是才高八斗还是壮志未酬,来都来了就一起帮着做水泥试验吧 等曹公与傅长机来说,看见的就是其乐融融与如丧考妣并存的可怖模样,和谐是真的和谐,不过每个人脑门上都给开了个孔,精气神无端地溜走了。 费烙是个活宝,又生了副狗鼻子通天耳,前院丁点大的动静就把他引来,啊呜一声就要往曹公身上扑“师傅你终于来了” 他是曹公的亲传弟子,手巧却资历尚浅,很难服众,在考工部人中地位微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曹公又是两袖清风哪队都不站的做派,卓尔不群地林立在党外,费烙一人在此,没有马屁精傅长机也没他的靠山师傅,遥望四下,孤立无援,江观潮看出他的尴尬,又见此人十分机敏,就把他捞在身边,抱团取暖。 曹公心系水泥,由拖油瓶领着先把凝结三日以上,一字排开的实验水泥看了遍,琉璃珠子似的眼中迸溅出慑人的光彩,哪管费烙哭得雷声大雨点小,滴水不沾唇就去找江观潮了。 傅长机双手背着,迈外向的八字步绕院一周,很为江观潮手段所折服这人不显山不漏水的,竟然把大半考工部收拾得服服帖帖,人才啊 曹公就算不管事,也是考工部的顶梁柱脊椎骨,年近六旬大半辈子烂死在皇城背后的一亩三分地中。他主要搞农具,改造耒耜先被搁置一旁,景帝年间划时代还没来及推广的大器直辕犁出自他手。此外兵甲弓、弩,机关傀儡无一不触类旁通,部内蹦跶得再厉害的匠官都对他含三分敬畏,不轻易撩虎须。 他对水泥之事很上心,见识番水泥抹土墙的效用后已畅想出它抹在石砖墙上的模样,拉着先头不曾认识的江观潮促膝长谈,把实验原理与进度问个明明白白,次日就召集考工部人劈头盖脸一顿猛骂“狗东西,一组两人测二十组能花一天尔等下黄河月余连个成果都不见,眼看冬日渐临征夫欲归乡” 他不通骂人的精髓,左牵“狗东西”右擎着“猪脑子”,话如何钻进耳朵就如何原封不动撤出来,末了最后一句却扑头盖脸把面色都炸白了,只听曹公宣布“二十组像什么样子,提六十年关来临之前需把配比调出来” 需知得配比溶液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让外行人李泳看会觉得先头四四三的硬度就很好,摸索成半吊子的江观潮觉得还能精益求精到四四三点五,曹公一来就说不准了。老头犟得很,不求最好只求更好。 挪移到黄河口岸的考工部怨声载道,倘若说有谁高兴的,无疑是卸下重任的江观潮,他隐秘地兴奋了半天,把试验步骤记录方式刀笔吏刻下的数据填鸭式的塞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毫无羞耻心地撂担子不干了。 年关临近,他养半年的鸡鸭猪差不多能宰了。 “四月已过,玉米发二批,此物四月可收割一茬,天气转冷,石数不及上回丰裕”马车轮子一颠簸,笔在纸上落下豆大的墨点,他浑然不在意,为示尊重他寄给皇帝的折子总是要找人代临摹遍的,他的狗爬字实在不堪入目,唯恐刘彻看了会字面意义上的睚眦欲裂。 皇帝让他写信,黔首不得不遵旨,头次写他琢磨许久,最后请教张骞写了封马屁与实质内容并存花团锦簇的文章来,结果皇帝不是很满意,寄来的回信字里行间中透着一股子兴致缺缺,老练的太中大夫抓他研究半天说“陛下想看点落到实处的。”虚的假的装的一概不想看。 江观潮心说刘彻屁事真多,找温暖与真诚何要拴在他身上,满朝文武后宫佳人还找不到一所心灵港湾他狐疑道“张兄,你没跟陛下提太多我之事吧” 张骞气短胸闷,却眉眼清明“不过是提几嘴江郎之才,其余一概没说。”至于刘彻在听闻他烈火燎原千里单骑走西域时的波澜壮阔,都被用春秋笔法隐去了。 江观潮觉得不对,张骞这人就是空心葫芦,外头锯嘴,心眼里黑不隆咚,但他忖度着君臣有别,更何况就算他吊在刘彻耳朵边上尬吹也解释不了对方过分的熟稔。 他敏感得很,刘彻演技拙劣,费尽心思隐瞒半天,还是给他揪到端倪。 他想总有天得把小秘密扒出来。 他兀自沉思着,耳边忽然平地起惊雷,费烙半根瘦竹竿身已探到方寸洞窗外,声音像是乱嚎叫的鹧鸪“哎哎哎哎哎是曲辕犁吧” 傅长机把他撞一边,脸堵住最后一丝冬光“还真是。” 江观潮蜷缩在逼仄的车厢中“省省省省,若想凑近了看就从马车下来。”别侵占他的生存空间。 费烙欢呼一声,掀开车门,没等马蹄子止步就哐当声跃下,傅长机场面话地念叨两句“太不庄重”,也紧随其后,江观潮坐车上,只觉得车底轱辘地震似的震了两下。 他伸胳膊伸腿,从朵烂死在阴暗角落的蘑菇变成了向阳的太阳花,终于能伸直腿了 天寒地冻,朔风猎猎,千亩良田凝成板,农人已开始休养生息,按理说长短铁犁也入库,万没有再拿出来用的道理,傅长机费烙撒欢狂奔,凑近看才发现,围着跳锅边舞的是同样下九流的农官。 大司农考工处,搞浓的搞机械的一样被堂皇的正经官所鄙夷,偏偏他们还有点“文人相轻”的味道,互相又看不起。 江观潮懒得看他们斗鸡眼,车行到这里已经进入“试验田区”,他下河道,河东追风岭附近的田产却没闲着,农官熙来攘往,俨然将这当做大型进修场所,集观摩学习下乡再推广为一体。 北方的麦一年只可熟一次,玉米却不同,郑单958是繁育周期为125天的中短程玉米,便是冬日无大棚,只要掐算得好,一年收两季却是可以的。 两亩狭地再也塞不下膨胀玉米粒子,被划为试验田后,追风岭附近十里八荒的荒地顷刻间被重新丈量开垦成良田,江观潮放眼望去,全是折断后还没来及收拾,随风飘摇的玉米杆子。 他一个芝麻点大的人伫在田埂边上,也亏得收拾远人能望见,曹襄心头原来只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等穿着粗布褐衣撒腿跑了两里地,眼中模模糊糊勾勒出江观潮的影子,才运气下沉丹田中猛地炸出一声“江先生” 江观潮笑嘻嘻的,也无甚久别重逢后的欣喜“是你啊,怎么,你娘放你出来种地了” 曹襄先头跟他一起下河道,让他治水是不可能的,找个合适点的句子就是他要“上山下乡体察民情”,而恨不得把他攥在手心里的平阳公主还以为驽钝的儿子开窍了,准备伴随刘彻左右溜须拍马,好好刷一波存在感。 有这样的好机会,她是绝对不能放过的,她都恨不得亲身上阵扎个公主帐跟着治水,更枉说把儿子送下去。 弊端也是有的,等刘彻班师回朝他也灰溜溜地跑回河东,曹襄多少认识到自己在灾区除了证明他是个废手脚的累赘外无甚别的作用,回来时心情不很低落。 然后就一颗心扑倒玉米上了。 平阳公主恨江观潮恨得咬牙切齿。 曹襄热心招呼“江先生在河东呆几天” 江观潮“一旬有余,我与曹公请了十几日的假。”等杀猪杀鸡杀鸭置办年货后,还是要回去乖乖做水泥试验的。 “曹公也来了”曹襄兴了。 “你认识他” 曹襄不好意思“我儿时玩的小弓小弩就是曹公淘汰下来的。”他与皇室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的,曹公手巧,闲暇时坐的弓都有多余的机关,他们这些小的抢着要。 曹襄小时候一度认为进考工部是天大的好事,与绳墨尺度打交道很让人神往,直到他娘无情地把他从考工部的后宅院落拽出来,扑头盖脸将他训了一顿,当木匠的大门狠狠关上了。 江观潮合着你佼佼不群的农业生民兴趣也不是我带歪的,分明是天生天养,那平阳公主对我咬牙切齿的憎恨着实没有道理。 他俩又聊了会儿,曹襄主动带他去看猪栏里头的大肥猪“最好的几头都留着等你来宰,那膘肥体壮的模样,便是我也不曾见过。” 江观潮“你见过几头真猪收拾妥贴了端上餐案还差不多。” 曹襄“此言差矣,继江先生传授了煽猪之法后,追风岭中养猪的人家也日益多起来,别的不说就那鑫三郎,家里也养了二十来头。” “听闻他煽猪手艺很好,二十头猪崽煽后全存,村人说等买了新崽也让他处理。” 江观潮回忆鑫三郎的模样,脑海中就一个大姑娘似羞答答的影子,议席分辨他有双很巧的骨节修长的手,这样的手放在现代不是当钢琴家就是当外科医生,煽猪其实是埋汰了,却也能理解为什么他技术更好。 “很好。”他笑说,“等来年养猪崽也让他煽。” 十二月底,骏马在巷道上疾驰,穿甲胄的兵士怀揣薄薄的信纸冲入龙城。 信从胸口卸下来的时候还热乎着,直接被转交给刘彻,能有此待遇的不是边境的军报就是事关民生的大计。刘彻将三封信件一并拆开,一是张骞的密信,说河道治水之进展,一是河东郡县的农报,廖阔写的,夸夸其谈说了番玉米的亩产,最后则是江观潮的。 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先把其他两人的信一目十行看过去,又将文字细细在唇舌中咀嚼一遍,才平复心情,凝神静气打开了江观潮的信件。 信件展开,流畅漂亮的字迹一看就不是江观潮手书,他揣度着不是曹襄就是张骞代笔。 在摒弃了花团锦簇的修饰文字后,江观潮的文字透着一股让他浑身上下舒坦的真挚诚意,就连印象中臭烘烘的肥猪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心中内容无非就是把张骞与寥阔的水泥农业汇报杂糅在一块儿,隽永的描述却撩得他心头一动。 眼下大半年都没幻化成猫,免得铲屎官以为橘猪一命呜呼命丧黄泉,倒不如出来露露脸 眼看着日薄西山,距入夜还有段距离,他也赶死赶活批完了今日份的奏折,倒不如 一盏茶的功夫后,身躯日渐肥硕的橘猫懵逼地出现在臭气熏天的圈中,呼噜呼噜哼着的猪一身淤泥,好奇地用黏着口水鼻涕秽物甘水的鼻头在橘猫身上蹭了好几下。 橘猪 全身上下的毛都立起来啦 橘猪日记我重出江湖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长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234 10瓶;若浅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冬日天黑早, 傍晚的天空中压着几抹沉甸甸的火烧云, 以往此刻,农人趁日暮西斜,各自回家, 自屋内升腾而起的道道炊烟被狂风卷得东倒西歪, 麦香扩散到村中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不同往昔,老幼村人无论男的女的都赶集似的往追风岭边上凑,他们只图看个热闹,看江观潮杀猪。 人最喜欢凑热闹, 不见长安九市就属在肃杀的秋日人最多,午时三刻,蓬头垢面的死囚押送至市中人气最旺的地方,双膝磕在青石板上, 只听见咔嚓一声,血染青石板, 人头咕噜噜地落地,围观人方才长呼一口气, 欢呼说杀头好看。 杀猪不如杀人,动静却来得个大。 江观潮挺宽容的,他能跟农户三言两语道尽人间沧桑,也可与张骞论天下大事掷地有声,阳春白雪很好, 耕耘树艺也不差,他欢迎人来看热闹, 还在屋外支了一溜火把,照得灯火通明。 他准备多杀几头猪,熬油砖做肉铺,剩下的切成长条块吊在门框上,任尔东西南北风得吹,等风干后带到下游当年货。 猪圈太臭,又跟泔水粪肥发酵地练成一线,距棚屋有段距离,他点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农人,同去扛猪,打下手的报酬颇丰,足足给俩大黑陶碗的猪血,村人争着抢着差点为此打破头。 村人不熟悉猪圈,他跟曹襄开道,浑然闻不到臭味似的,曹襄大老远听见猪支支吾吾嗯嗯地叫唤,咦了一声“不对劲,大晚上的怎么这么兴,又没放小母猪。” 江观潮冷酷无情地宣布“有小母猪也没用,它们都被阉了。” 猪圈内异动横生,公公猪们挨山塞海,拥挤在促狭的角落,江观潮和曹襄开道,跟来的农人把猪强硬地拨在道两旁,他蹲下身,终于从茅草堆中扒出一团臭烘烘脏兮兮的玩意。 曹襄“什么东西公猪生崽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江观潮没说话,他把团成球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抱怀里,指甲丝把毛毛上的泔水一根一根缕干净了,勉强露出黄毛本色。 曹襄还傻乎乎问“猪崽有毛啊” “你才有毛”江观潮没理由地勃然大怒,不错眼珠紧盯瑟瑟发抖的狸奴,“橘猪” 狸奴有气无力地叫唤,爪子柔若无骨地搭在江观潮的手上似乎在说你终于认出我了。 嗷嗷叫的几乎要变成江观潮了,碰上许久未见的宠物,他的智商呈滑坡式下降,睿智的眼中盛满了心疼,曹襄暗自称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温香软玉在怀,谁能猜到他抱着一只猫 橘猪气若游丝快、快扶朕去洗澡。 江观潮与他心有灵犀一点通,知橘猪跟寻常猫不同,不很喜水却也不讨厌,少舔毛偏生爱死了洗浴搓澡,矫情又洁癖,他匆匆吩咐“挑三头好猪杀了,分猪血时曹襄你看着点。”匆匆抱橘猪跑了。 曹襄很无辜,他堂堂平阳侯之后,公主之子,岂能被使唤着坐观杀猪实在不成体统。扭头对亦步亦趋跟随在后的卫林说“看着点,肉少了惟你是问。”人屁颠儿屁颠儿跟江观潮跑了。 卫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刘彻由生至死路上最屈辱也最难以忘怀的一日,比对之下,当年匈奴人索取岁贡威胁和亲也让他恼怒得很,但肮脏的野猪总归比匈奴人更低贱些,脏乎乎的泔水淤泥往他身上蹭,臭烘烘的蹄子将他团做蹴鞠球,来回倒弄,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苦不堪言,若江观潮拯救不及时他就要命丧野猪蹄。 真这么死了,历朝历代的亡国君都没他来得滑稽。 温水煮橘猫,半只葫芦瓢舀满了水,从猫脑袋上兜头而下,皂角香冲淡塞满鼻腔的恶臭。他还有点蔫,但总归不是半死不活地耷拉尾巴,秉着一幅随时能嗝屁的衰样。 软布巾吸饱热水,烤火的小暖炉用细布层层叠叠包裹严实,硬用猫四肢盘住,热气烘毛。 橘猪可怜得很,被兑挤他的野猪吓得够呛,粗壮的尾巴夹在两条后腿中,时不时抖一下,跟筛糠似的,江观潮心疼得要命直接把他抱怀里捂捂。 刘彻不是博取同情心,是真的被魇住了,闭眼四面八方都是泛着腥臭的口水与喷热气的猪鼻孔。 曹襄说“这狸也是倒霉,撞猪笼里了。”猪圈都是篱笆石砖交叠细细围成的,几十只年富力强的家猪冲撞也撞不破,更何况小小一只猫,肥得要死,跳不起来。 江观潮逢宠物受虐心头一阵邪火,难免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睨曹襄一眼没说话,眼中写满“不是叫你去看杀猪在这里做什么”。 曹襄哪壶不开提哪壶“猫是你养的江先生啊江先生,曹某跟你半年只知你养猪养鸡养鹅,还不知你藏了个娇的。” 江观潮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我这狸奴天赋异禀,聪明得紧,又是撒野惯的,平日里几天半个月见不着,却偏偏每次都能找到我住所。” 曹襄端橘猪片刻,只能从他脸上看见“好吃”与“懒得动”,什么奔随主人,实在看不出。他嘟囔着“要按你说的,跑多远都能找到主人,还是狸吗人都做不到。” 江观潮愣了一下,脑海中蓦地划过一道光线,橘猪是真不似猫,别的倒还其次,口味古怪,智商太高。 好在想法只存留哪几秒,就被喵喵的哀叫打得烟消云散。 “好好好,梳毛毛梳毛毛,我不走神了。” 曹襄想完了,这人没救了,他再也不是我认识的江先生了。 雄才大略算个屁,多少殊荣冠称哪有铲屎官三字来的有份量。 等毛毛烘得差不多了,卫林扣门“三头猪皆杀了,江郎想如何拾掇” 江郎“把猪肺蹄膀摘下来下洗干净剁碎,跟芦菔一同搁鼎里炖。” 橘猪又冷又虚,得好好补补 洗通澡后橘猪就屁滚尿流逃回去,一刻也不愿多呆,半年内首次微服私访去了他半条命,更是加深他对出自同源彘的恐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他当年还觉得彘威风凛凛,是个不辱没他的好名,哪知道这帮狗东西没上没下何止是威风,差点就要以下犯上要他猫命了。 夜逢祸事,连带着几日上朝都精神萎靡,跟煨灶猫似的,眼眶下驮着两大袋黑墨水,好在臣下也有眼力见,连带着逼近元日,谁都想安安稳稳过个炮竹声中一岁除的好年。 踢龙屁股明年也不好迟。 农官四下望了,出列说点好的讨彩头,玉米北地尚可一年种两季的丰收已经翻来覆去念叨过几次,再说耳朵就要起茧子了,便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把猪拿出来遛遛。 若不是前两日收了刘彻“大善”的横批他还不敢提这茬子事,市井百姓不知,满朝文武还能不晓得皇帝的乳名煽猪之法虽好,但猪与刘彻毕竟还沾亲带故藕断丝连,提出善法肯定有人跳脚。 彘的宝贝蛋自己都敢动,还有什么是你们不能的 得了御用的笔墨后农官手持笏板出列,避重就轻地说了养猪之法,但煽之字却免不了,朝堂中回荡着行将就木的寂静,群臣笏板举得高高,阻挡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 那些成天参人的搅屎棍棒槌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发挥一番,哪里想到刘彻反应最快,用小木棍支起上下打架的眼皮,戏剧化地拍板子,啪一声巨响把人视线都集火在自个儿身上。 “这个好很好”他说,“我素不通农事却也知农人一年到头来也就元日佳节能吃次肉,倘若此法能大量养猪又兼之囤积肥膘,有何不能推广的” 他迸溅出不大正常的热情“不仅要推,还好全国上下推广,你可通煽猪之法干脆组个小队深入乡里在全国上下教遍,当是新年送给乡人的又一重佳礼。” 棒槌吞咽两口口水,大无畏地走出来“这不合规矩,有损天地伦常。”阉割啊,多污秽的事,而且他还称彘呢 别说是刘彻,就算是垂首静立在他身旁的秋鸣笑容都淡了,开条线的眼中倒映着刀光剑影,棒槌觉得冷,又察觉不到冷风何处来。 刘彻幽幽问了句“你可食彘肉” 他懂那傻了吧唧的想从阉割和彘的名字上做文章,刘彻想我就不给你机会,阉彘是犯上作乱,食肉就是大逆不道 真是个傻的。 锣鼓爆竹喧天,水患将歇,街上终有车水马龙的热闹劲。 经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流民稍缓一口气,搭起棚屋,一家几口终于不用在穿堂风中瑟瑟发抖。河东郡守遵朝廷之命开了方圆仓,又组织本地世家豪族商贾赈灾,领到手上的粮食填不满肚子也饿不死。 日子终归过得下去。 江观潮路过安邑还特别去拜会了丘三章七连同一众狐朋狗友,找豪强赈灾的法子谁都能想得到,但先头有甚灾祸这群无利不早起的还不是挤牙膏似的,戳一下动一下,此次还算顺利,多少跟曹襄摔着膀子呼吁与公子哥们推把手有关。 春日广结的善缘,到烈烈严冬终于收获了善意的种子。 不知不觉间以江观潮为中心缔结了一张大网,张牙舞爪地向周遭延伸,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助他,有人恨不得在屋漏偏逢连夜雨夜时落井下石。 章七组了个局,在蒸饼店旁的二层小阁楼,他是懒胚,但只要肯下功夫钻研邪门歪道少有人能及,趁着蒸饼的风从西吹到东连长安城里的贵人都慕名而来,便资重金搭二层小楼,起了栋“望月听风楼”。局势好的时候,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前几月水患肆虐民间怨声载道,他就把望月听风楼暂时关了,跟那些烟花柳巷红绿交错的店一样,戒奢戒淫,等最近才重开,又因捐了一大笔钱粮还得了仁义无双的名头。 丘三的豆腐店开的不愠不火,但他还在纸鸢其他物什上参了一脚,日子也过得下去,看见章七东道主作派不免捻酸说“你这人天生就是在蝇营狗苟间钻研厮混的料子。” 章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是,我要是生在商贾之家定是名动天下的鸿商富贾,指缝里搂金子。” 其他人起哄“放屁,没有江郎的点子你做什么营生。” 曹襄也混在这群人里头,他们在门外谁不是人五人六的,关起大门原形毕露,探讨时局商贸时还忍不住大吐苦水,家里的长辈跟平阳公主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在官场中沉浮钻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为商的罪大恶极,学农的,特指曹襄,平阳公主就差杀到河道边上对江观潮追杀千里,小贱蹄子带坏了好好的爷们。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来的混道理。”曹襄喝上头了,舌头打结,“江郎、江郎你怎么看。” 江观潮比较克制,汉代浑浊的低度酒也灌不醉他“尊公主还是欲你击匈奴,塞外驰骋封侯拜相” “不,她望我封个副将塞到场必胜的战事中跟在主将后面屁颠屁颠捡缺。”非常现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观潮低声说“不急,机会总是有的。” “江先生欲如何莫非要在河道一驻五年”学建了都江堰的李冰 江观潮“不至于不至于,估计再过个几月事情上正轨就能走了。” “走后江先生决定去哪河东一地有我阿娘怕是呆不住。” “谁知道。”江观潮笑说,“指不定给召到京城奉旨种田去了,玉米麦种都还没上道,得多担待担待。” 男人心也海底针,见了神经兮兮的刘彻之后,他对跟着农官一起种田在考工部厮混到没有开头那么抵触。 曹公就是个好例子,一心做实事不干政治大抵也是能善终的。 几日后他动身往河道修复区走,带了一箩筐零零总总的各色吃食,就连天潢贵胄吃不了几段的玉米棒子都折了好几根皇帝大方地给他留了一亩地的玉米。 傅长机他们不用会朋友,早几日出行,等江观潮到时费烙撒欢地跑到他跟前,一脸与有荣焉“水泥比敲定了” “十比十比七比三,”他得意地宣布,“李大人已经把它浇在黄土墙上了,效果相当好。” 橘猪日记受难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若让曹公主持, 就一小小水泥的配比能尝试到天荒地老, 不过李泳等不及,他自打来考工处的营地滴溜一圈,就把水泥拴在心上, 自己抹不开脚就派手下的丘八来催, 一天跑个三四回,就连稳如泰山的曹民生都给搞毛了。 曹公喷唾沫星子“催催催催催催催,催命啊催要水泥没有,要老朽贱命有一条。” 来传口信的人经过精挑细选, 木讷得很有水平,装聋作哑浑然天成,把他相关性命的威胁一并忽视“要水泥,李大人说上回看的三一三一就很好。” 曹公嗤之以鼻“三一三一算什么东西, 硬度忒低,都不用十十七三, 随便挑块都甩它一截。”略带得意地炫耀过后,又真情实感地厌弃, “滚滚滚,考工重地,闲人免入。” 兵蛋子瘫张脸利落走了,他有手不为人知的告状功夫,傍晚未至李大人就挪动尊臀, 带一脸浩然之气地“兴师问罪”。 “水泥都做出去更好的了,怎还不用”他絮叨地抱怨, “我土墙泥石砖头垣都开始搭了,在黄石沙袋撤离前总归得用水泥焊上一圈,你藏着掖着倒是没事,我工期赶不及啊。” “以后有更好的我们再换也来得及,眼下先给我个好的,这也是为了社稷。” 曹公很不高兴,他想合着你为了江山社稷,我心里就不怀揣黎民百姓了 李大人看他拉下来的冗长马脸,心里咯噔一声,想坏了,话说太重了。 想不到激将法竟然很起作用,前天才灰溜溜地走,隔日考工部就把新配比送来了,第一批砖石砌厚水泥,他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来。 黄河河道可以暂告一段落。 黄河局势暂稳,张骞这暂封的河道谒者也可挂印封金,风光回长安复职。 帝王的令信经由各大驿站传到张骞手中,连带着江观潮也收到一封情深意切的帝王秘信。信使受过嘱托,偷偷塞给江观潮,很避人耳目。 刘彻还算体贴,无论是纯臣、结党之人抑或后宫佳丽,偌大的朝堂中就无人不想要过人的荣宠,只可惜他人之蜜糖乃是彼之,江观潮表面恭顺,对朝堂的态度却很暧昧不清。 帝王的心眼时大时小,宽容时能海纳百川,藏污纳垢一并包容了,针眼小时动不动就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目前为止,对江观潮的消极抵抗,刘彻还算乐观,总觉多写一封信,天堑般的距离就拉近一尺,不久就能填平沟壑,将绝世之才带回锅里。 薄纸攥在手中,轻飘飘的,却在江观潮心中落下了沉甸甸的分量,他暂时将读信之事搁置在一旁,指腹下意识地摩挲凹凸不平的纸张年中考工处的能人在纸上翻出了新花头,加厚的瓦楞纸背面刻花,正面菊纹竹纹齐飞,很风雅。 朝廷靠垄断造纸,敛财无数。 思忖片刻后,他谨慎地打开纸,刘彻这回不跟他谈天说地论星星月亮与理想,构造风花雪月的长安街景,倒把实际的忧虑与对未来的期待掏心掏肺地展现在纸面上。 “我的毕生夙愿乃是将匈奴击退祁连山,使漠南无王庭,然挥兵北上并非易事” 江观潮不得不想到了没拧成一条麻绳的朝廷,无论哪个朝代都不缺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他们就像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无法赶尽杀绝。 更别说汉武帝王朝的问题并非是贪腐吏员,而是连绵了好几代的黄老学说,无为而治已深入人的骨髓,若不是刘彻一意孤行,马邑之谋也无法组织。 朝廷局势刘彻并没有多说,江观潮确实智近似妖,却并非玩阴谋阳谋的好手,他有治世的经纬之才,却更多作用于民生。 刘彻看的清楚,他是干实事的,不是在朝廷上勾结私党,当喷子冲锋陷阵的。 刘彻话锋一转,笔迹似也圆润柔和得多“然战火蔓延终究劳命伤财,我又不得不为之事,却也欲天下百姓可安好,百姓之财无非两者,一为粮,二为商,闻君与张骞善,共在西域游历,想必对大月氏大宛安息等国了解备至” 他随后还提到了大宛的天马是重要的军事力量,若有此物与匈奴骑兵间的差距会进一步缩小。 马鞍的诞生弥补了技术上的差距,且别说匈奴人技术很差即便学去也不可在军中推广,又加上此物最多就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对汉军来说是弥补了瘸腿,匈奴却未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连打完一套组合拳后,刘彻的后招终于亮相,谦卑地说“请先生入长安教我富国强兵之法”。 信大约是刘彻前自己写的,内容也真挚而感人。 文字本就具备非同一般的力量,长门赋尚且能够短暂地挽回帝王心,更别说是刘彻的文字还质朴得很对江观潮胃口。 他人有点矫情,看信后说不受触动是假的,但感动到什么地步却有待商榷。 豆大的灯火摇曳半宿,夜巡的将士几回来都透过半阖的窗子越见微弱的火光,越发倾佩江观潮通宵达旦工作之精神。 他很有几分名气,曹公吹他,李泳李大人也嘉奖他,又有河东的人带来他种的田地亩产十五亩粮食的传闻,江观潮在这些人心中的形象就跟仙儿似的。 张骞睡得也不好,他心心念念到江郎回京给陛下排忧解难,此想法私心与公心并存,公的是为国增添人才,私的是望江观潮记得官场上的知遇之恩,以后提点他一二。 他总觉得以江郎的才能,在长安也会有所作为,是他官场上的好帮手。 天才蒙蒙亮,张骞就憋不住了,直接起床寻人,哪里想到江观潮也很萎靡不振,他拉开门扉,半具身体由门堪堪支撑,面带疲倦之色,瞳孔时不时就涣散几十秒。 他强打精神跟说“我欲与你一同去长安。” 张骞先一愣,随后狂喜涌上心头,他连珠炮地发出一串问题“确定了不改了我们一起去长安” 江观潮逗他“你再问我就改了。” 张骞迫不及待挤进茅草屋中大有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他掀开下衣袍端正坐在席面上问他为何改变想法,江观潮含糊说“不过是在河东得罪了平阳公主想要寻处庇护之地罢了,何况农事农业推广,最终还要依靠皇力,又兼职考工处之官员和蔼可亲,我倒是觉得自己能老死在一亩三分地中。” 张骞说“君欲效曹公” 江观潮点头“是。” “倒不是不可”他低眉敛目,剩下的话隐藏在唇舌间。考工部多少年也就出一位卓尔不群的曹公,便是小小的匠人手持神兵利刃的锻造之法也多的是有人想要套话巴结。 长安成如同海底的漩涡,周身尽是埋伏在涌动暗流的礁岩,一不小心就触角碰壁沉船,想来江郎纠结许久也是因知道此事。 不管如何,他总归是欣慰自己多出一盟友的。 车队浩浩汤汤,一路西行。张骞走可是大工程,他不仅带走了自己,还带走了驻扎于此的工匠与京官。黄河河道之情况已趋向平稳,之后则是十年如一日繁琐的水利维修工程,只要从附近发征夫,再有李泳等人指挥便好。 几月朝夕相处,江观潮已和匠官打成一片,行在路上还不免唠嗑唠嗑水泥的各种用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出河东后就是大片大片无人的沃野,宽敞的官道是文帝时修的,当年莫约顺畅又平坦,给北风的朔风吹了十几年,也变得坑坑洼洼尘土飞杨,顽石风化成灰,落在地上,竟然形成了一个个的小灰堆,又有雨后留下的洞凝结再成坑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颠簸得不行。 江观潮的屁股蛋子受不了了,跟面团似的,被颠出了各种形状,他都怀疑自己的屁股上结了一层茧,眼见着其他人也很难耐,还有直接跑出去徒步骑马的。 人这种东西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江观潮先头乘马车,颠是颠,但没法改善,只能忍着,现在有了水泥,他满脑子写满了“水泥铺路”“坦荡大道”,想要开始对基础建设工程伸爪子了。 如果把路铺了 畅想还没开始,拉车的矮马忽得嘶鸣一声,江观潮只感觉又是一阵颠簸,耳边浸满了嘈杂的抱怨声“什么东西” 江观潮福至心灵,脑袋刚探出去就发出一声暴呵“蹄下留猪” 他看见了什么上回才差点命丧猪圈的橘猪猪竟然跑到马蹄子底下了 你说你,怎就这么傻啊 橘猪日记你是不是叫了我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暴呵声既出, 车夫便是一顿, 随即勒马,令其蹄子高高抬起留出一段空档,江观潮趁此机会从车上一跃而下, 他像盖世武林高手, 将自己的后背主动送到马蹄下,左手抄起发愣的橘猪,囫囵翻滚,躲到路一旁。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旁人看得目不暇接,直到安全脱险才缓缓张大嘴巴。 车夫吓得语无伦次,两条腿面条似的,软得不足以支撑上半身的重量, 他“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半天,连句话都组织不好, 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任凭贵人发落。 事发突然,无人反应过来,便是坐在江观潮前一辆马车的张骞也是,他火急火燎地从车上冲下来,板一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气急败坏脸, 对江观潮“你你你你你”许久,才把心头的邪火发出来“糊涂荒唐江郎是修了不世出的功夫, 还有炼成了缩地成寸的神仙术法,才敢至性命于不顾,把身子送马蹄底下” 多少人死于惊马下,一脚踏实了便是有大罗金仙来救也要去半条命。 江观潮自知理亏,顺顺猫毛站起来“别气别气,我自是什么功夫都不会,不过是一时冲动,以后不会了,为我气坏身体得不偿失。” 他说话太油滑,态度又不很正经罪魁祸首的橘猫还揣怀里,张骞更是气冲脑门窍“你给我正经些狸奴养个乐子也就罢了,哪有你捧手心里的想当年你在西域就是,他人捡狸不剥皮把肉吃了都算不错哪里有满黄土堆地打野食就为它的” “你上回怎么答应我的,说就疼那一只,现在你怀里是什么,第二只第三只” 江观潮不服了,他始终如一坚贞不渝,除了橘猪谁也不爱,当即说“谁讲的,这不就是那一只你看看毛色花纹,一模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骞心说我不吃那套,连个眼神都不赏给橘猪,转头将锐利的视线钉死在车夫身上“狗奴,连个马都看不好,眼珠子不要了”车夫是奴隶,连贫民都算不上,若想取他人头性命,唾手可得。 车夫也知如此,汗如雨抖如筛糠,他想活,所以顶着张骞怒不可遏的眼神磕绊道“不不不,我看路了,但那狸奴不是蹿出来的,是凭空落马下的。大人明鉴,方圆几里只有灰扑扑的黄土,哪有矮草树丛,连狸儿的藏身之处都无。” 张骞才不信他鬼话,倒是没走远的江观潮耳朵微动把猫抱紧些,至于橘猪正在呜呼哀哉叹自己流年不利,哪里能听得小小马奴的话。 张骞命人用臭麻布堵嘴,把马奴五花大绑捆了待回京发落,江观潮看他模样于心不忍,脑子里又转悠着对方辩驳的话,张口便给他求情“算了算了,我本是自己投身马车下,这狸便是蹿出来的也实属无奈,骑士在京城策马尚不及躲避奔闹的孩童,更别说是狸,身小又跑得飞快,既无人受伤此事便揭过吧。” 当事人开口,张骞也没有为他强出头的理,高抬轻落,把人放过了。 刘彻此番出行他也始料未及,他不过看奏折看迷糊了,跑神儿一溜烟儿跑到河东道上,思张骞江观潮何时进京,末了想见江观潮的念头才冒头,人就无端陷马蹄下,吓得毛都炸开。 等他惊魂稍定,又想去如何来的,细思恐极,先排除得了急病饮水中被下毒等一众莫须有的可能,便“喵”声从人怀里挣扎落地逃走,跑出烟尘滚滚的特效。 张骞也看到了,嘲讽说“你舍命救狸奴,人家却未必领情。” 江观潮咧嘴笑,不言语,心头计较越发深刻,至于他想什么没人知道。 再说橘猪一口气狂奔几里,终于四肢疲乏不得动弹,也找到一捆野草将自己摔进去,他脑筋转得快,思来想去都不觉身体出什么岔子,这鬼天蝇蚊尚未出,连被虫咬都不大可能。 待分析完后又念叨着如何回去,哪晓得此念既出,他就刷得一声又被吸回人身了,大袖子连同胳膊肘垫在脸颊下,细纸累成的一沓奏折给他压出两道横杠。 整一幅批着批着就睡着的昏沉模样。 内侍相当贴心,也不唤醒刘彻,只是在他身上轻柔地盖上一席厚毯子,背脊挺直,毯子就顺肩下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汉有钦天监,司观测星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之职,此监从秦时设立,汉承秦制,向来是九重宫阙中不大不小一闲差,论说闲的程度,比之考工处大司农更甚几倍。 若有哪位皇帝性好修仙问道,此官职说不定还有些用处,秦皇求长生的后期,钦天监就很是红火了一段时间,只可惜汉代几位皇帝都不好这口,便是汉武帝晚年渴求寿数,也搞的是造玉露金盘那一套,跟钦天监毫无关系。 五官保章正杨历,正八品,平日里工作不过是监测天象,占定凶吉。他们家一脉相承都在钦天监任职,追溯祖上几代,据说还出过阴阳家的大人物,观星装神弄鬼的本事是代代相传下来的。 他从小学观星,本是很不错,甚至有同僚来跟他卜酸凶吉。 杨历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在每年祭祀时于角落拥有一席之地,远远地面见帝王模糊不清的侧颜,至于被召见,醒醒吧,见周公比较快。 哪里想到他今日踩着时辰踱步进钦天监,就被候在门口的同僚一把拿下火急火燎说“仔细些,你今儿走了大运蒙陛下召唤。” 杨历茫然啊 召唤、召唤什么他很紧张,自刘彻当权他还一次都没找钦天监的人问过话,想到昨日夜观星象算出的凶吉,杨历兀自琢磨着面圣时的谏言。 额,要不跟陛下说今日不宜穿红色不宜在正东方向的殿内行走还是网罗些别的逢凶化吉之法 他忐忑地被引入宫殿,带他走的是大太监秋鸣,秋哑巴的名声就连他这小小八品官员都听说过,对方很有些体面,超品大臣无端都不会得罪此人。 长廊直通底就是一扇门扉,两太监肃立左右,自外推开大门,杨历刚看见红配黑的袍角便利落跪下,心想不宜穿红色的谏言是不能说了。 穿都穿了,马后炮地加一句实在是太贱。 刘彻眯着眼睛打量杨历半天,挥退左右之人说“闻说星象之术博大精深,若钻研精深可从浩渺星图中观得国家脉络帝王气数” 杨历吓死了,他说“观星一事到底算是奇技淫巧,不足挂齿,山河气数实系陛下一身,王道圣明则风调雨顺、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岂是星辰能左右的” 刘彻不置可否“招你来有一事相询,我曾也略听说些观星之事,只闻皮毛不知对不对。”他说,“帝主紫微星,周遭常有将星智星相随,你倒帮我看看紫微星旁可有甚变动。”说完就挥挥手让杨历出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历出去后把刘彻的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嚼吧不知道多少遍,还是没品出其中的原理,只能老老实实回钦天监等夜幕降临,到时看到什么就一五一十报告什么。 揣度不出刘彻的意思也真不怪他,谁叫橘猪猪脑洞开得实在是太大,在意外落马蹄后他又尝试几次,好在落点正确没让江观潮发现。 与先头靠自残换身的操作不同,现在的他是真的能心随意动在橘猪与人身中来去自如,个中原因尚且不清,但他忖度着说不定跟江观潮即将入长安有关。 他脑洞开得巨大无比,两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是肯定的,不过之前他前往河东也没见有这特异功能,难不成是因为江观潮天生就是应该在朝廷里拥有一席之地,辅佐他建立不世之伟业的 如果江观潮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非常无语地说想多了,不存在的,洗洗睡吧。 但江观潮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橘猪究竟开始什么诡异的脑洞,只能任由他通过各种方式验证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也是绝了。 橘猪日记开动我智慧的大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现代星辰算命法层出不穷, 然追根溯源总会跟紫微星搭边。紫微星是北极星, 北斗七星围绕它四季旋转,便是在光学污染严重的现代,天幕中不见群星, 却可看它独树一帜在北方苍穹中熠熠生辉。 许是因此星亮度惊人, 又有群小星环绕,古人便认为紫微星是众星之主,帝王就是它在人间的化身。后世甚至独创种星象术,以紫微星为首, 取名紫微斗数。 当然,在遥远的汉代,星象之术不过堪堪起步,杨历观星多凭借长辈的教导, 以及自己日日夜夜窥探。 他家其他不多,藏书颇丰, 世家大族是比不上的,在小官吏中却数一数二, 天天抱着周易老子掉书袋,看着看着竟也从其中品出了玄妙的道理,配合变幻莫测的星轨,自有一套观星之法。 说白了就是最终解释权尽在他手,原本负责观星占卜凶吉的五官保章正还有俩, 到汉武帝这一代,皇帝越发不重视星象, 一纸文书把官职裁为一,他杨历就是钦天监里的独苗苗,只要能自圆其说,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是这么说,人却不敢这么干,难得蒙受隆恩,得见天颜,他干起活来自然是兢兢业业,酉时已过,别说是钦天监就算是城中各大衙门都已放衙。 好在钦天监中偶有官员夜观星,专有一房间供人过夜,杨历中午把衾枕拿出来,撑在支架上晒了两时辰太阳,没变太蓬松,却也可能睡了。 起码一晚过去,不会打喷嚏不会咳嗽,眼睛不会红得睁不开。 钦天监还是极富生活气息的。 今夜天晴无云,星光烁烁,北极星连同周边七星清晰地排列在天幕中。 只可惜杨历左思右想,也未从天中看出什么新名堂,和前几日比毫无区别。 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出上月描画的星谱,就油灯摇曳的灯火,眯眼打量。 熬了大半宿,真瞧出些门道,腹稿打了千万遍,终于编织出一套说辞。 朝会匆匆结束,臣子只报了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刘彻都觉乏味,挥手让他们散了。 才下榻,秋鸣悄无声息凑到刘彻身边耳语几声“杨大人已候在宫外。” 刘彻深沉地嗯两声,脚步却加快了,秋鸣眉目低垂,只觉陛下走路步伐不变,飞扬的袖角却偏生带了股风。 江观潮的模样被他从心里拽出来打量数遍,待他进京如何对此人,秋鸣心中自有杆刻度精良的秤,却不为外人道也。 杨历局促地站在宫门外,官袍平整,头冠端正,偏偏站姿有些猥琐,脚与肩同宽踏实地,应垂立身侧的两手偏偏拧巴在一起,柔软的手指相互追逐缠绕,揉成各种形状,很小家子气。 从小到大,家翁为此打裂了多少根竹条,奈何他脑子记住身体却固执得紧,屡教不改。 他守在偏门,刘彻从正殿进屋,来不及更衣就火急火燎把人招进来,开门见山“星象可有所示意。” 倘若东方朔在此,少说也要“窃怨君之不寤兮”,星象乃怪力乱神,尽信此实非明君之道。杨历却不同,恪守本分,为君作答,先叙昨日之星谱,又讲月前如何。 刘彻听后总结一二,其他星不变,有颗却在紫微星周遭逡巡,星日渐明亮,又靠紫薇星左右。 “此星非将非智,非妖非仙,位居紫薇星正东方,星光从上月乍现,陡然生变。” “祸福可是” “莫约是福星。” 杨历一板一眼说“我翻遍众星历,汉以前战火纷飞时代更迭,钦天监竹简遗落大半,剩余聊聊时间中此星象只现一次,乃是甘茂之孙入朝为相之年。” 他做事极富道理,先寻相似星象,随后推算年限,最后在当年中寻找能人异士,择优报给刘彻。 古时名人千千万,时隔几年就有一可名垂青史的,至于良臣将相,更是一年冒一茬,再不济还有神兆之事,总能找出让皇帝满意的。 刘彻未必不知杨历话之真假,但他都寻星问道了,求的不过是心灵的慰藉。 “甘罗” 杨历也是惨,本为自己找的人物事迹沾沾自喜,想不到稍抬头却对上刘彻深思熟虑甚至带丝忧心忡忡的眼。 橘猪猪的思维占据主导,先头脑补的江观潮不想活了,朕要痛失良臣,甘罗虽好死的却早 他、他更担心了 西汉长安与唐时很不相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唐代长安城在历史上很有名,单次规划,一鼓作气建设完毕,偌大长安城被划成长方形小坊,南北对称,纵横交错,大明宫限制在最北端。 汉长安就是另一个极端,建设时异常随性,先大致用黄土围了城墙,随后便在城墙范围内挑选看得上眼的地儿,圈地建宫。 长安城内给建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左边有桂宫北宫未央宫,右侧有明光宫等,中段还夹杂着大武库,东西二市挤在犄角旮旯。 车队从厨城门进,途经横门大街,再往里就是东西二市,二市中间留条宽阔的行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行人退散行人退散”在城内逡巡的将士纵列道两旁,把挑担前行的小商贾手艺人驱至两侧,这些在长安城中见惯市面的小老百姓毫不惊奇,最多步子快些,对迎面扑来的车马无感。 除非白龙微服贵人出行,否则行人是万万不会兴奋的。 入长安城前江观潮还是有点兴奋的,到底是汉代的长安城啊,走南闯北的商贾口中,长安九市何其繁华。但等真入城,他就兴奋不起来了。 放眼四周,多是黄土小屋,宫殿远看气势恢弘,近看却很粗糙,瓦片木梁土墙,灰扑扑的。 至于酒肆食馆,人烟不很罕至,也多不到哪里去,尤其是酒肆,法律明令禁止超过三人群聚饮酒,就算是喝也是打了带回家去,门前冷落鞍马稀。 江观潮笑容渐渐消失有点小失望。 张骞志得意满,刚想跟江观潮介绍一番长安城的繁华,扭头就看见人的表情。 张骞啥表情 江观潮失望的表情。 车从角门插入未央宫与武库中间,江观潮跟着考工处的车。封个农官工匠之类的小官职并不需经过多重步骤,一纸文书便可,除了当事人只有任职的部门官员才知晓。 论官职,江观潮无非就是在考工处和大司农间选一,考虑到大司农中不仅有农官,更多是管理国家财政之人,朴实的农官反而很少,刘彻便直接把他塞进考工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匠官欢呼,农官衰脸。 曹公是跟江观潮他们一起回来的,人下马后便亲自带他在错综复杂一座套叠一座的院落中绕。考工处是实干的部门,花红柳绿那都是没有的,只有黑铁黄砖打铁的工匠精壮的肌肉,曹公介绍各小部门的语言也干巴巴的,无非是“这里是某某某”“此屋是做什么的”,语言跟他本人一样,干得像柴火。 最后,两人在院落前停下来,曹公说“念你方从河东来,在长安城中暂无落脚之地,便先住在我考工处的陋屋中。”他加上一句生硬的关切,“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江观潮领会了他的好意,不住感谢,等人走后好好打量一遍光秃秃的,没有牌匾的屋室。 他也终于,当官了。 群臣皆知陛下宵衣旰食早朝晏罢,只有午后小憩片刻,才得精神抖擞批奏折至深夜,故午后的未央宫静悄悄的,即便是宫人走动都要凝神屏气,踮起后脚尖儿,生怕惊动圣上。 刘彻方才躺榻上,就在心中默念寻人,嗖得一下,神魂便被吸入猫身。 他打量四周,抖动抖动粗壮的jiojio,五官都拥挤在一起的饼脸上绽放出一个十分阴险的笑容。 他先头在马邑城中时就以猫身夜探官府,现在入长安遍地都是官员,他贵为九五至尊,官员与官员间错中复杂的关系,他们心中有何所想,也是不大知晓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一只猫,猫和人不一样,是哪里都可以去的 大汉秘探橘猪猪,再度上线啦 橘猪日记朕要看看你们的小秘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刘彻的心思还是挺缜密的, 他既然想以狸身走遍长安, 行动之前难免做些预备工作。 汉代境内狸奴已是不少,寻常百姓家常人有养,乃是捉硕鼠一把好手, 只可惜狸奴虽好, 也不是人人爱得,此年百姓腹内不见油水,街上更有鸡鸣狗盗之辈的游侠儿晃荡。 倘若给他们遇见狸奴,无非就是抽经扒皮, 烹一锅好汤。 刘彻忖度着橘猪猪也不会跑东西二市城中要塞,但难免他要造访的达官贵人家“包藏祸心”,纵容下人见狸奴四处驱赶,甚至辅之以乱棒, 若挨上一记,他就是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也不可颁布法令, 说“全国上下不得打狸奴”,要真颁布了虽无大碍, 他脑袋上也未免不会扣上荒唐的大帽子。 思来想去后,刘彻中有一点子,他召来秋鸣,在人耳边逼逼两句,后者垂首应了, 只言定会办妥。 隔日,朝会大开, 闻此朝会圣上亲至,众臣也稍微收敛点,暂没吹胡子瞪眼抄着笏板上演全武行,然等他们看见刘彻的模样,却都傻眼了。 冠冕上的几十颗珠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春末青色朝服符合制式,衬告缘领袖,与平日也无甚差距。 张骞的视线一路下滑,锁定在刘彻双臂交叉,深陷在朱青大袖中那一团雪白团子中,那玩意儿定然是活的,小尾巴一翘一翘,翘高了便打在刘彻胸上,帝王充耳不闻,随小妖精盘他,很有昏聩帝王的架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在榻上坐定后他就一脸老神在在地宣布“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偏生手指头尖还搭在猫下巴上,白团惬意地呼噜呼噜呼噜,声音很大,列前队的臣子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中有些人定力不是很行,争辩着争辩着,视线就锁定在狸奴身上了。 “退朝”内侍一把尖嗓子震醒了众臣,待刘彻如风似的离开后,他们仨瓜两枣地凑在一起,浑浑噩噩讨论早朝时的事务。 “陛下所言水泥可是黄河隘口上使用的新石砖” “是,啊,嗯,大概。”漫不经心地应和两句后忍不住偏移话题,“你们说陛下怀里抱着的” “是狸奴吧” “毛色雪白,终归不是犬彘之流。” “所以就是狸奴啊。” “陛下何时欢喜狸奴了”他钟爱的不是飞禽雄狮猛虎 “便是欢喜,也万万没有带上朝廷的道理,当真是荒唐” 甭管如何,刘彻爱狸奴的话题热度,是切切实实操起来了。 长安城中挂起了一股怪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考工室毗邻武库,自三更天起来能听见“哐当哐当哐当”的打铁声,锅炉不分日夜炼铁,热气一股一股向外冒,连带着长安的风都提前染上盛夏的热意。 江观潮自然不是搞大炼钢铁的,日前方至长安,曹公就替他上道折子,他任考工室令丞,领六百石,已是考工室最高的官,江观潮封官四百石,比他还少。 折中内容无非提及想要富先修路,水泥已出现,坎坷不平的黄土路也可更新换代,几人皆知要说动刘彻最好从战略上考虑,江观潮便洋洋洒洒写了通道路对战事的影响,张骞润笔过后又曹公上书。 这道折子说是江观潮的想法,却经由几人之手,夹带不少私货。 刘彻最近不很缺钱,也不有钱,黄河河道掏空三分之一的国库,又发了大量征夫,饶是玉米令粮食产量大增他也要省着点花,对折子斟酌许久,决定先把长安圈做试点,看看水泥道路的用处再说推广不推广。 做水泥的部是新近刚成立的,就安排在炼钢处旁,刚好炼钢剩下的残渣是做水泥的好料,才从锅炉中掏出来就直接往水泥部运输。 费烙被发配至江观潮同一部门,说是发配其实是他主动请缨的,好在他跟江观潮也算是搭了不久的把手,两人凑在一起还算和谐。 水泥路面用的并非完全水泥,而是水泥、水、砂子、石子配比而成的混合物,诨名水泥混凝土,高端洋气一点将其称之为“砼”。单纯的水泥,太脆,而且太费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观潮早早到实验工地,费烙却姗姗来迟,他心里嘀咕着这厮咋回事,先兀自开工,做些准备工作。他莫约忙碌一刻,费烙才姗姗来迟,江观潮抬头刚想骂爹,看见他狼狈模样就乐了“你到底是乘坐登徒子被小姑娘打了还是做了窝奸夫淫、妇被人捉奸在床” 他说这话当然是有根据的,费烙看起来忒狼狈,还不是路上摔跤给男人打了一拳的狼狈,他的衣服且不说,松松散散,线头给钩得到处都是,头发原本用头巾束起来,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露,此时却蓬头垢面,纶巾歪斜,头发散乱,偏生脸上还有抓痕,江观潮暗忖抓在背上不是个事,那叫情趣,抓在脸上就很意味深长了。 费烙激动得不行,给江观潮一声气吞山河的“呸”,他以前不敢这么说话,激愤至此怕是气狠了。 “奸夫淫、妇个屁”他眼珠子一转,“你非要这么说,那淫物与你关系匪浅。” 江观潮给屎盆子扣傻了“好你个费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我清清白白跟豆腐似的,就差种在考工室里,别说是淫人就算是母蚊子都没接触过。” “谁跟你说是母的,公的就不成了”费烙话一出来,江观潮也愣住了,他深思熟虑后小心翼翼回应,“我没见你有龙阳分桃断袖之好啊。” 费烙深知再鸡同鸭讲下去他的一世清名就要毁了,干脆说“就是狸奴啊狸奴” 江观潮反应过来“你说你身上是狸奴抓的”他忍俊不禁,“你没事撩狸奴做甚” 好在这年头狂犬病毒还没有从境外传来,他打量后看费烙脸上抓痕也不深,想来也没有破伤风的隐患。 他不是很能理解费烙的行为,一是这年头的狸奴还没有驯化完毕,他们是老虎的近亲,是凶猛的小动物,他家橘猪猪粘人只是特例,尤其是走街窜巷捕食鼠与鸟类的狸奴,更是野性难驯,又被游侠儿追逐惯了,对人很凶。 费烙撇嘴“这不是那些个世家大族拿厚禄的高官都越发宠爱狸奴,我也就手贱地摸摸。”谁知他遇上的野生狸奴就是不让碰。 江观潮说“咋回事你给我说说。” 费烙机关枪似的把一系列事儿全倒豆子倒出来了,无非就是皇帝宠爱狸奴,还专门建上林苑边上设置了养狸奴的馆,连抱小猫上朝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如此反复一旬有余,只要是上朝的官员都知陛下最近爱猫成狂,豪强之家更是束缚家奴,让他们最近对到处流窜的猫儿好些,起码不要拿棍棒驱赶,更不要抽筋扒皮要猫命了。 江观潮是个爱猫的,听说无人敢残害狸奴很觉得不错,但刘彻对猫莫名其妙的喜爱却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转念想想,皇帝喜欢猫也不是什么大事,搞不好忽然发现狸奴的可爱之处了明世宗朱厚不也是喜欢猫胜过了三千后宫,据说还因为跟他们玩耍忘记了时间,经常错过上朝。 他嘱咐费烙“统共你跟狸奴井水不犯河水,就别指望着能摸他们了,至于小鱼干,你要实在想喂就扔到街角僻静处,他们也会跑出来吃。” 费烙撇嘴“那还不如自己吃了。” 江观潮摇头,不和他说猫了,两人接着搞水泥混凝土。 铺路也不是什么轻巧的事,更不是把混合好的材料往街上一倒就可以的,种种程序,略显繁杂,他们俩带着一帮工匠,在试验地里先跟地基较劲磨牙。 他们之前试过,水泥混凝土本身是具有膨胀性的,绝对不能直接浇在泥土上,泥土不管是干的还是水的,多多少少都蕴含了水分,水分跟混凝土接触,一下子就影响了原始配比,铺出来的路有的软有的硬,还有出现巨坑裂缝的。 尝试了不少种方法后,他们进行折中处理,在倒入混凝土之前,先在泥土上铺一层干燥的沙粒,把土跟新材料充分隔开。 费烙他们面前就有一寸凹陷的方地,地基早就打好了,考工室中有很多没有品级的匠奴,手上功夫一等一,会做什么的都有,他也没有闲着,指使着其他身强力壮的努力往你面倒沙子,沙石厚厚的,跟大拇指差不多宽,费烙充作工人亲自下地抹平沙地。 江观潮则在和人一起搅拌水泥混凝土,就等他们这处理好便忘地基里倒。 “喵” 娇媚的猫叫声传进费烙的耳朵里,他如临大敌,立刻想到上午给他夺命三十六爪的猫,低头一看,只见一胖的跟球似的小物端端正正坐着,细心看他们铺路。跟造成遇见的张牙舞爪的瘦长条猫很是不同。 他有些犹豫这,确实是狸奴吧 但狸奴什么时候长这样了 橘猪日记朕,爱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费烙长这么胖,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猫啊 他倒是不曾见过江观潮与狸奴戏耍的模样, 不过张骞曾多次絮絮叨叨抱怨他对狸奴的狂爱,至于日先归京他为救狸奴险些丧身马蹄下, 与他同马车的费烙倒是看个正着。 费烙当时便感叹狸奴不是个知恩图报的,饶是受惊也应回头多看眼救命恩人,哪有立刻跑走的, 果然民间传言不可信, 说狐、狸有灵智, 会结草衔环,以报恩情都是骗人的鬼话。 “来个人,把狸儿驱散了。” 高壮匠人得令,走近两步伸手去捞, 哪里晓得狸奴身胖心不胖, 动作灵巧得紧,知道人要抓他也不一溜烟地逃窜了,只肖走到忍受不能触及之地, 又悠哉悠哉地蹲下,别说是人,便是龙子龙孙又有几个比他更有风度的 江观潮正在摆弄水泥, 橘猪猪,看是看见了, 却不得碰,他素来知晓轻重缓急,眼下排第一位的是搅拌水泥, 即使这工作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大上。 “你最好别试图去捉他。”江观潮说,“橘猪虽胖,身姿却灵活得紧,沙漠上的蛇鼠爬虫,马邑的狸奴无人能打过他。” 费烙动动嘴皮子“可堪想象。”就这吨位,压普通狸奴身上还不把小身板子压塌了。他忽然联想到据说被皇帝抱着上朝的一樽白猫,不是也是否长这模样 橘猪猪当然不是,那死猫瘦噶瘦嘎的,打架也很不得劲,比朕差远了。 搅拌好的水泥倒上地基,泥泞的液体先堆积在一起,从下往上转出弧度,随后向四周扩散,此时水泥混凝土虽倒完了,却很不平整,江观潮亲自带人用铁抹子把面抹平整。 抹水泥面绝不算技术活,奈何其他人都没干过,他只有自己先多抹几块,熟练了,才能照葫芦画瓢教其他人。 穿越古代,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动手能力也一定不能差,上得了菜地,下得了工坊,中间还得夹座四通八达亮堂堂的长安城,到他这份上,少不得要为城市基建工程作出贡献。 等水泥地抹平了,他打桶水就皂角把手洗干净,一双湿淋淋的爪子晾在屋檐下风干,待收拾妥当了才把橘猪抱起来,费烙目瞪口呆看着只说“这猫竟然不带跑的”老老实实等着江观潮赏光来抱,还是只普通猫 江观潮“好歹养了五六年,还能跑”便是云养的,能时隔几月来看看他那也是养得很熟了。 费烙没养过猫,只觉得这种小东西能活两三年就顶个长,万万想不到还有能活六年的。 江观潮“六年算什么长的,我老家狸奴活十七八年的也有啊。” 两人又说了会儿水泥板子的事,只讲等它硬化起码还有月余,水泥混凝土硬化时间分为两段,一是初凝时间,指的是从水泥加水到开始失去塑性的时间,二则是终凝时间,指完全失去塑形,凝固成型的时间。不同材料炮制的水泥凝固时间都很不一样。他们现在用的这种,到完全凝结大概要过二十来天。 两人说话时橘猪也不挣扎,就让江观潮搂着,右耳朵一动一动,有时之后被触尖头毛似的跳弹两下,有时却打摆子似的前后晃动,费烙观后称奇“看他模样,还能听懂不成” 猫耳朵尾巴一起动动,不知是在说懂还是不懂。 江观潮意有所指“橘猪惯来聪明。”比人还聪明得紧。 人也不能时时刻刻跟水泥打交道,江观潮今天工期不很赶,在考工室多晃荡两圈就没事了。中午跟费烙他们凑在一块儿扒拉碗米饭,南方的稻米可是好东西,颗粒小是小,软糯又香甜,在马邑这吃食根本见不着,也就在京城可以看见。 其他人吃得很珍惜,便是对小官员来说,稻米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 吃顿饭的功夫江观潮又跟这些在长安城混迹已久的小官员打听不少传闻,对他们究竟如何靠着微薄的俸禄在物价甚高的长安城中混下来也有个基础认知。 汉代的官,是官商双管齐下,长安九市的商铺多半有官家背景,富庶的盘个大店,无钱的租个小摊,只要卖得货不是很差,日子总过得下去。 费烙看江观潮表情,哪里不知道他意动了,他三下五除二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喉咙里直说“江郎可有些想法我恰好午间无事,可带你去长安九市转转,若看上哪间铺面,也可早做准备。” 江观潮确实有这想法,长安的东西市,他也就进城时路过一回,至多不过粗略看了,还因为街坊楼道都灰扑扑的而失望不已。但在考工室一呆就是连月,当时的失望之情也就一并冲淡了,他想是不是上回太赶时间,若细细看了,应该还是能有些门道的。 租不租店铺,置办不置办额外的营生乃是小事,他其实就闲来无事、游兴正浓,想要到市井中游览一番,解解连数日坑在考工室的烦。 等他换上体面的衣服,橘猪也迈着小步子回来了,他倒是好,就像是南下逡巡的钦差大臣,把考工室的十几间院子都逛过一遍,小官员知陛下御令,只要狸奴不伤人,谁敢轻易招惹,至于奴级的工匠,光是祭出江观潮的名字就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事已,橘猪的考察工作推进得非常之好。 江观潮撸把毛“你要跟我一同去吗闻说九市金银玉器羊桑蚕谷应有尽有,指不定还能给你买到好吃的水产小鱼干。” 他心头默默感叹,只可惜西与丝绸之路尚未打通,河套平原等地还在匈奴人之手,否则还能多出深目高鼻的西域行商,附近各小国的夷人也可纷至沓来。 别的不说,天山以西夷人的手工业品就很不错。 橘猪思忖会,小圆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无奈放弃了江观潮极富有诱惑力的提议,他也想去坊市转转,奈何身体还压在未央宫小憩,再不回去难免长睡不醒,引发骚乱,只能扭着身子从他怀里下来了。 狸奴身不可去九市,人身就未必了。 长安共有东市、西市、柳市、直市、交门市、孝里市、交道亭市等九市,其中东西二市面积最大,商贾最多,与长信宫毗邻相建,其余各市如星火般散落在周围,因各地所鬻货物不大相同,生意也挺好。 武库与考工室夹在另外两宫殿之间,出门往东走几步就是笔直的华阳街。 华阳街走到末端就是西市,江观潮找头毛驴坐着,等它慢慢踱步。他很有闲情逸致,还专门收拾出一根钓竿,把萝卜吊在驴子脑门上,那驴脾气并不很倔,反而懒散得紧,吃几口后没咬到,打个响鼻不再尝试。 好一幅听天由命的死样。 等华阳街走到头,道上就热闹起来了,人还没有见着多少,但吆五喝六已蹿进耳朵里,连带着被风吹飘扬的旍旗,侧挂在土墙上的牌坊,都已钻进眼中,其中就属篆书的“西市”二字来得最大,弯弯扭扭又不失筋骨的文字看得江观潮眼疼。 再往里走两步,人也变多了,提木框篮子的小孩儿,街头撂地卖布的妇女,摆摊颤巍巍纳鞋底的老太,还有富丽堂皇的金店,铁铺占地最大,共分前后两段,前段且不用说,门洞大开,透过门窗可看见陈列在其中冷冰冰的铁器,有包铁的弩、冷箭、弯刀,也有只剩一个头的耒耜,大器很少,谁都晓得,那些玩意儿就算打出来也没得人买。 店后段且不用说,现成的打铁厂,江观潮驻在门口看了会儿,驴百无聊赖地长哼哈两声,他看着烧熊熊烈火的炉子,以及赤膊上身打铁的学徒工匠,从中看出些国富民强的盛世之景。 等再过几年盐铁收归官营,这景色便再也见不得了。 费烙是个不着调的,说陪他好好到坊市间转转,等入西市大门,便乐得找不着北,一会儿看这块布绣的好,一会儿又觉得那的吃食香得不行,错开眼的功夫人就像是投入海水中的游鱼,再也找不着影子。 江观潮也不管他,兀自往食区逛,他还记得先头对橘猪说得话,要给他弄些海产吃食。 自打入了长安城,先前几个月都看不见影子的猪出没越发频繁,就是时间短了不少,以往是整天连夜得在,现在多时午间夜晚,人睡了,他就出来了。 诸多特意情况,他都记在心中,说破没什么意思,更何况若他脑中想法成真,也未免太超现实,孔子说自不语怪力乱神,他自认穿越已经算是怪力之一,什么猫妖之流,那就真成志怪传奇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大海的腥味撕破百味钻进天灵盖,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到了临海的小鱼港,空气中时扑面而来的海水潮味。 这里的人也不少,人头攒动,他走在道路一旁,艰难穿梭,然还没走到干鱼摊,前路就被结结实实遮挡住了,剑眉星目的青年挡在半路,险些让他一口气都没喘上来“江郎许久不见,气色依旧。” 江观潮“” 你们皇帝究竟有多喜欢微服私访吓人一大跳 橘猪日记我对逐渐迫近的掉马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星临万户 17瓶;紫陌花开、is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江观潮你们汉代的皇帝什么毛病 为何我一出门就会撞上微服私访的皇帝 心里如何想且不多说, 面上的礼数万要周全, 他顿生急智,直将刘彻称为老爷, 见了个充满恭敬而不过度的礼悄声说“陛下万安。”再多的问候也不敢说,只能垂手于身两侧,头颈微低, 看刘彻有何指教。 刘彻看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心痒痒得紧, 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倒不是说他真对江观潮有甚非分之想,就是手贱,心里也贱。铲屎官美色惑人,逼得他想要以下犯上。 他人五人六地咳嗽“江郎不必多礼, 此番前往西市, 我只带卫青一人,不过是想与民同乐,共享集市之闹嘛。” 江观潮早发现刘彻是不是就喜欢与百姓生活零距离接触一番, 礼貌而不失恭敬地拍龙屁股“陛下醉心政务,业精于勤,闲暇之时尚不忘百姓, 与民同游,实乃国家之幸。”原谅他语言贫瘠, 夸人都不换词。 刘彻龙颜大悦,给拍得相当舒坦,末了还领江观潮一起走, 说他对市坊街巷不甚熟悉,只希望江郎能代为讲解一番,江观潮心里妈卖批脸露难色“实不相瞒,臣初至长安,先前尚未在市集间行走,便是较劲磨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着还向卫青送去求助的眼神。 张骞与卫青交好,江观潮与卫青交好,官僚社会本是人情社会,否则也不会出现官官相护的至理名言。 卫青也想卖江观潮人情,只可惜他看似木讷不善言辞,心里却门清,可惜看陛下风雨来雨里去兴冲冲跑到西市难免就是为了江观潮来的,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此时救场,只能尽量缩小己身的存在感,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江观潮无法只能苦着脸陪同刘彻走一路,中途遇见费烙,把四处撒欢的他捉过来了,两人面面相觑,带刘彻游九市,至于开始试图买的水产皆被抛置脑后,倒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没忘,逛过一圈回到原点说“江郎陪我游完一路,甚物件都未买,先头见你在此逛,便买水产一包以资谢礼。” 后者自然是千恩万谢地接过了,等回去后这包鱼干也不敢吃,听费烙所说找个地方供着,他面上不说,心里却给老是同自己套近乎走心的刘彻狠狠打了个叉。 我不吃这套,我不想当宠臣,您老还是花时间在其他人身上吧。 卫青还算靠谱,回宫门后匆匆约见张骞,圣上又动北伐心思,俩心腹忙碌得紧,待月上枝头,繁星璀璨,星罗密布,交相辉映,皆未出宫廷大门。二者有事商谈,共乘一车,车轮滚滚碾碎黄土碎石,木头与土石相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噪响,这点声音遮盖两人夜话之语,车夫又兼事耳不聪的聋子,无人知晓所谈之言语。 时已至春日,却依旧夜露深重,寒风从马车缝隙钻入,吹在身上,张骞不由打冷颤,倒挂在枝桠上的蹠骨传来嚎丧似的尖啸。 许是被夜黑风高的环境所渲染,张骞压低声音说“发生何事。” 卫青并未斟酌,把下午之事一并倒出,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刘彻蹩脚的借口,以及十四五岁鲜衣怒马少年郎似的热情与迫切,他意味深长说“此番架势不像追逐贤臣,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倒像是” 话没说完两人皆已明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刘彻本人是有前科的,拿金弹珠射人的韩嫣尸骨早已寒凉,当年王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下狱,莫须有的名头即便是非其友也看了齿寒。 韩嫣乃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又与陛下有同窗之谊,才华卓绝,又长袖善舞,是极会当官做人的世家子弟,这样一人,说杀也就杀了,若皇帝真对江观潮起了心思,太后会如何做得 “狮虎老矣,余威犹在,今日不同往昔,陛下越发积威深重,又因田相一事,陛下与太后有离心之征兆,太后若知晓此事,反应不外乎有二,嫣者事不定会上演,逼人曲意逢迎却未尝不可。” 寥寥数语,竟已把思维发散到了如此地步,偏生得还无人觉得有甚不对。 刘彻 江观潮 不,不是,我们没有 刘彻若知两人是如何议论的,少不得要声嘶力竭地辩驳有前科不行吗有前科就不能有纯洁的主宠情谊吗明明他只是为自己挑个水产品,顺便与铲屎官增进一下感情,怎么会有这么多事 又过了些时日,第三批次玉米成功出炉,每次收获后全都留种,不过一年有余,玉米竟已成为能够全国推广的种植品了。 为保证存活率,此番推广在两地进行,一是长安周边,二则是河东地区。河东领差事的是曹襄,据说是他自告奋勇,江观潮估摸着少不得被平阳公主一顿好骂,但他已浑然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再说也无济于事了。 刘彻听闻曹侯之子爱农事,高兴还来不及,想直系亲属中多少有个接地气的,给他封官还来不及更别说是阻止了。 至于长安周边的试验田,不出所料落在江观潮头上。 此事并非肥差,但凡与农业水利相关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不是南下逡巡数月就是土里刨食,等回来时一身细皮嫩肉都要晒成钢筋铁骨,故就无人与江观潮相争,倒是大司农下的几名农官自请同去,学农业种植技术。 最近的田埂在长安郊外,便是其他官人想要来看也就是小半日脚程,骑马更快。把铺路的事情交给费烙之后,他就包袱款款,携家带口住在天边上。说是携家带口,橘猪不见踪影,他的口也就是养在考工室的驴子,本是给考工人起代步之用,给他三两扎稻草喂的,跟江观潮亲近得紧,曹公大手一挥,把驴子批给他了。 城郊青山耸立,碧水环绕,溪水绕潺潺流淌,偶有鸟雀飞过,叽叽喳喳,田埂旁有片松林,清风拂面,只听见猎猎松涛,碧波摇荡,泉水淙淙,好不惬意。张骞本是带着满腔的忧思愤懑而来,看见此情此景,也不由放慢脚步,心情也随之变得惬意。 江观潮恰巧骑驴远至,脑后垂着滑稽的草帽,麻绳穿透两边洞眼,吊在脖子上,见张骞着宽袍广袖,与此地格格不入,不由一巴掌响亮地拍在驴屁股上,让这懒货跑得更勤快点。 等到把人迎进茅屋,案前摆酒樽茶壶,不伦不类“我这只有些小器皿,但酒是好酒,斟酌品其味便可,切莫介意酒具。” 张骞近日忧思颇重,极需酒水浇愁,与江观潮推杯换盏几轮,多余的话一概不说,让人以为他是专门找友人来喝酒的。 喝几轮后,酒意上头,连带抖动的眉毛都醺醺然了,张骞才深吸一口气叹曰“事以至此,不得不与贤弟一说。” 江观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 张骞放出晴天霹雳,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他想虽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陛下、陛下似对尔有意。” 江观潮 不是,这结论你们怎么得出来的 橘猪日记我不是我没有你们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狦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羲 30瓶;小肠子 20瓶;柒荔米 10瓶;沉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46章 江观潮给张骞的话砸得晕头转向, 他朝酒樽颤巍巍地伸出手, 连续喝了几盏,勉强用低度数的浊酒把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的心脏压回去。惊魂甫定, 方才开口“张兄何出此言” 他倒不担心张骞框人,话既然说出来那就是十拿九稳,板上钉钉, 江观潮倒不是初识情爱的小姑娘, 害羞不至于, 就是心头微妙得紧。 想不到他多活一世,竟魅力大增被皇帝看上了。 张骞就把刘彻暗戳戳盯着江观潮,还出门制造偶遇的事儿给说了,这话本来没什么, 但有韩嫣前科, 再加上刘彻哄后宫的手段就那几样,江观潮这里就显得尤为走心。说到底还是做者无言听者有意,过分揣度后, 怎么看都觉得不同寻常。 江观潮听说后信了一半,但刘彻的有些行为,譬如长安九市没事找事, 在他脑中却留了存档,他直接说到“我当不知便是, 想来陛下贵为龙子,也断断没有胁迫臣下的道理,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我多在田土里呆上几年,等他把我忘在脑后自然就无事。” 张骞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嘱咐他谨慎做事,切莫招人眼球,暂时别往皇帝面前凑,就匆匆走了,徒留江观潮在原地,当事人的心情,实在是妙不可言。 这都是什么事哦 他打定主意烂死在田地里不走,又过些时日,趁风和日丽,干脆把考工室的家伙搬来,锤子榔头,叮零哐当,又收拾出另外间院子,大兴土木,搞创造发明。 都说风过留痕雁过留声,他战战兢兢等了几大旬,没等来一纸文书,更没见到白龙鱼服的刘彻,就自认安全,张骞也不过被触动了过分敏感的神经,找他来叙,真实情况怕没他料想得夸张。 少年人鲜衣怒马,情感也跟火一般的热烈,刘彻二十几许,年岁尚不大,人也不见多沉稳,情爱之事上怕沉不住气,如果真的要潜规则他,哪里能放置y这么久,徐徐图之 而且他有什么好潜规则的。 傅长机是搞农具的,他回京城的时间较晚,从河东绕回来的路上顺带着去视察了黄河灌溉区,可惜并无甚成果,汉武帝重视农业,多挖掘沟渠,田依附水而建,又有弯沟条缝纵横交错,水总能引入田中。 其中难免有些灌溉水里不够,只能农人挑担盛放水,以葫芦瓢洒水,庄稼堪堪成长,收成不高不低。 他是常被同僚嘲为墙头草应声虫不错,长了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又配上宽敞的肚皮与笑眯眯的白胖脸,活脱脱话本传奇中的奸臣样,但曹公不吃拍马屁那套,能被他看重收在身边悉心培养,就证明傅长机手上功夫还是不错的。 除了手上功夫,他的大肚囊中还承载着一些奇思妙想,从灌溉区中出来,他猛地获得点灵感,想若这世界上有种物件能够将水从河里拉至田间就好了,省了农人来回挑担之苦。 科技起源于生活,脑中虽有想法,实施却不大容易,傅长机在考工室田间乡下鬼转经了半天,打了不知多少农具武器,也没拿出个章程,恰逢官员轮换,他顶了他人的公职,往玉米地去了。 傅长机来的时候,费烙正跟江观潮凑在一起,一段时间不见,费烙灰头土脸,本就不白的皮肤上结了层厚厚的泥水皴,沾点水就能搓出一长条一长条,非常恶心,江观潮站他边上说“你离我远点,身上有股味。” 费烙大喊冤屈,六月飞雪都不足以说明他此刻心情。他成日里跟着工程队赶工,和黄沙泥土石灰打交道,街道上搞得那叫一个尘土飞杨,街上的人能不脏吗 傅长机前两天从东西二城间夹道而过,跟江观潮说最新消息“你是不知道,现在京城大道上都烟尘四起,从路边上走一遭,白衣服都变成灰的,也只有穿官袍不大能看出来。”官袍的颜色都深,“听说不知道哪位大人走多了路,又不爱洗头,走即来挥下来头发丝黏得一缕一缕,篦子都挠不开。” 江观潮“听着真噫怪。” 傅长机“谁说不是。” “后来那些大人又支招,说这路修得有损官威,便以急智想出个防尘的好点子,起码现在绕未央宫周围的几条道已处理清爽了。”他说,“要说奢侈也真奢侈的紧,以粗麻布做帷帐,用竹竿挑了撑着,把道路两旁围得密不透风,大多黄土飞尘石子被困在帷帐内,外头不就清爽了” 费烙在边上长吁短叹“事以至此,我这差事不得不办好了,办得好了,圣上夸奖几句,我还有条活路,若办不好了,那几位蓬头垢面的大人就能把我捏死。” 话是这么说,人却不抖豁,水泥混凝土路能面试,费烙起码有一半功劳,因此他比谁都更自信,待道路通畅,以长安为中央向四周延伸,京城便会成为当之无愧的政治经济中心,而国家的各个郡县也会被连成一线。 三人聚合在一起畅谈会儿天下大事,主要是说水泥地会给长安带来怎样的变化,说着说着草丛中又是一阵骚动,肥猫顶着一脑袋的草屑子钻出来。 费烙前段时间见橘猪甚是频繁,已经能调侃几句“你家彘来了。” 橘猪听了一惊,尖尖耳竖起,警惕的三角眼盯着费烙看。 你、你莫非识破了朕的真身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费烙不过就是感叹橘猪给养得很胖而已。 江观潮对橘猪摆摆手,随他撒欢去了,三个臭皮匠又说起新的话题,无非就是农业水利相关。 橘猪耐着性子把玉米田视察一圈,在江观潮身边久了,他也成为了半个内行人,自己种地是不行的,纸上谈兵说些门门道道,怕是历代皇帝中最好的,等他回来时其他两人都各做各的事去了,只剩下江观潮还在细心选种。 他看橘猪蹿过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橘猪啊橘猪,若京城容不下我们,这回想要找到合适的落脚地可就难了。” 橘猪勃然大怒京城容不下谁容不下你,速速说来朕给你解决了 还有谁当然是你时你就是你了 橘猪日记朕为你摆平一切霸道总裁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诗酒趁年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晓晓 10瓶;爱吃肉的牛崽 6瓶;i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47章 江观潮以前就把橘猪当半个树罐子, 心里有甚不大爽利的, 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皆一股脑儿地往橘猪那里倾倒。他的想象力还没到那份上, 虽觉橘猪不凡,也只以为他是甚精怪之流,还不见得有法力。 若有法力, 平阳公主早就倒霉啦 因此他也不做隐瞒, 把先头卫青张骞说的作为笑话跟他讲了, 哪里知道橘猪听到一半就发出声凄厉的尖嚎,别说是背上的毛,即便是尾巴上的毛都根根竖起,惊恐得不成样子。 江观潮只以为他被蚊虫叮咬了, 大惊, 叫声“橘猪”,就把他揣在怀里搂搂抱抱,还仔细地翻看爪子皮毛, 看他身上可有伤口。 橘猪这回可不同,就跟江观潮浑身是刺,碰他就会被扎成刺猬似的, 腿脚灵活跳动躲个正着,喵呜喵呜, 张牙舞爪同他抱怨。 他读过些儒家的经典,男女授受不亲是知道的,眼下情况不说男男授受不亲, 他脑中那根弦却还崩着张骞卫青这俩狗东西,明面上看不出来,私下里竟然编排我,该打他转念又想,朕虽好颜色姝丽之人,却也不是人人都好的,朝廷上颜色好的郎君不少,若是把赏心悦目的都拖拽至榻上,朕不就成了千古昏君,国将不国 总之他现在满腔愤懑都向着两位太中大夫去,哪里能想起来自己似是而非的言行才是助长他们浑想的肥料。 江观潮唏嘘“我朝致仕制度严密,官七十而退,若指望此条例,人活到死还不知能否退官。”西汉官员的平均年龄尚未可知,但七十是肯定是没有的,否则为何说人生七十古来稀 橘猪一方面羞恼于他三番两次试图退官,一边又想着要做出些避免误会的举动,哎,他有段时日要把江观潮放置y,不可太过关注,以免引发祸端。 初次铺路,工匠征夫都不大熟练,工期一缓再缓,满朝文武但凡是小心眼些又吃过水泥灰的,都暗戳戳等着看笑话,费烙有时间就来找江观潮抱怨,说参他的折子都堆了一摞,有说劳命伤财的,有写“艮其限,危薰心也”的,无甚好话。 江观潮也没法,只能从水里捞根玉米棒子给他嚼嚼,京城郊外的每一寸土地都得到了悉心照料,不仅玉米产量高,结出来的玉米粒子也很甜“你给个准话,什么时候能铺完” 费烙含糊不清说“中元节之前肯定是能竣工的。”碎玉米粒子从他口中喷出来,落在地上,江观潮默默后退几步,只怕被机关枪扫到。 在汉代,中元与元宵节下元凑堆,并称三元,在七月十五当天街坊巷里也有不少活动。西汉时期,中元节与其说是节日,不如说是民间自发举行的庆祝活动,其用途是在初秋时节庆贺丰收,酬谢土地。至于道教的中元鬼节,佛教的盂兰盆节到现在还没有个影子。道教是东汉末年才创立的,现在只有大致框架。 长安怎么过中元还不知,但河东的节日习俗江观潮是切身体会过,宰鸡杀猪,收集新米是少不得的,而后又拾掇出一桌子的菜色,恭恭敬敬供奉在祖宗牌位前,只求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蕃熟,穰穰满家。 从这便可以看出,中元是一个集祭祖、欢庆丰收为一体,美食歌舞都可寻的日子。 费烙还有点长安人的傲气,听江观潮叙述河东盛况,不免说“蕞尔小地,有何可贪恋之处,你是不曾见过长安城中元日的情景,爆竹声是没有的,却也锣鼓喧天,九市无论大小商贩都会在店铺口别上一搓才收获的麦穗,食肆推陈出新,以新米新麦做吃食。”此外还有城郊祭祖,哪年不是成群结队鸦雀在坟地头顶上盘桓,只待人一离开便俯冲,搞几口麦啄啄。 光是畅想其景,长安人特有的自豪之情便从胸底涌现而出,再想想即将完成的水泥道,如果是在光滑平实的大道上做买卖 江观潮用玉米梗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回神回神,先把你的路铺好再说。” 中元节前两旬,长安城内连同周边的道路终于竣工,支撑数月的帷帐终于撤销,萦绕桂宫未央宫长乐宫周边的大幕坍塌,宫殿内的阳光都好像明媚些。 饱受烟尘之苦的群臣本等着看笑话,待在结实平坦的大道上走完一圈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东西二市及居住在周围的百姓就没有官员那么好命,施工期间哪里会有围挡,咳嗽了数月后终见晴天,还未曾抱怨接连几月嗓子都干痒得紧,就被平坦的道路给吸引了。 且别说是颇富有童趣的稚子,便是粗壮仆妇、挑担脚夫、干瘪的老者都跟看西洋景似的,草鞋踏在坚实的混凝土地上,走一圈,再走一圈,再再走一圈。 马儿嘚嗒嘚嗒地走过,滚轮咕噜噜得翻滚,坐在马上车上的人如履平地,不觉颠簸。 刘彻对新路也很满意,具体表现是他大笔一挥又给工程队批了钱,准备先连通长安与洛阳,架条正儿八经的商道,随后则是往河东边境各地铺设,一旦水泥地铺好了,战事补给的速度就能比现在快上数倍。 当然,这些和江观潮都没什么关系,与他一起在乡下种田的农官对新水泥路十分垂涎,纷纷告假要去一观,还有些人直接提出邀请,问江观潮要不要跟他们一同去“走路”。 江观潮十分无奈,心理上他能体会众人的想法,想当年中国初次架设路灯,人们也都蜂拥而出,簇拥在灯光下,甚至有人将垂死或患病的老者抬至光圈之中,想要沾点神光以续命,这些场景都是他从书上得知的,有些则是长辈口耳相传。 但等他真遇见走路邀约,却实在没法和他人一样兴奋,他委婉拒绝说“你们先去吧,我等这轮田里忙完再走,恰巧在过一旬就是中元佳节,闻说长安城内活动十分浩大,已有同僚约我去,届时再看水泥路也不迟。” 农官皆唏嘘江观潮之负责,他们中有小半是在河东郡县考察过,深知其手上功夫,还有些过去不认识人,几月搭档下来却也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玉米种植且不用说,汉代人基本上都是经验主义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却能把种植的要领汇总成语段,只要根据他说的方法种植,成果大差不差。 人三三两两先走了,江观潮则独留下来,他一共种了两种农作物,一是玉米,而则是大麦。 大麦跟玉米不同,是汉代土生土长的品种,因没有经历过后世层出不穷的选种以及物竞天择的淘汰法,现在的麦穗颗粒又少又小,难吃,抗旱抗寒抗病能力都很低。 江观潮伸手摘了一段麦,想要在短时间内提高麦的产量,优化品种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所能做的就是一遍一遍地选种,择优种植嫁接,目前为止他已经培育出了第三代的麦种,相较于本土品种,这种的结麦穗数量翻了一点五倍。 假以时日,他定能培植出更好的麦。 橘猪日记我先去“走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尘尘 3瓶;细雨轻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48章 中元不是很盛大的节日, 对长安城百姓来说, 不过是诸多约定俗成的纪念日之一,农历七月正好是收获的农忙时节, 有些人家根本不过中元。但恰逢水泥路修建,九市中的大小商贩又想趁着节日再卖批货,几重原因叠加, 中元节就热热闹闹筹办起来。 汉武帝素好与民同乐, 猫身见识过人间喜乐, 偶尔又有进宫同他唠嗑的报告民生百态,干脆一纸文书把七月十五中元定做节,百姓祭祀狂欢也师出有名。 多他一手神来之笔,惯会来事的小手艺人小商贾哪里还能不乐, 便是那些背依大山有官家背景的店铺都揣踱着要好好响应番号召, 坊间尽是热火朝天的忙碌模样。 张灯结彩、锣鼓鞭炮喧天的景致看不到,汉代的科技还没发展到那份上,但各家各户却把铺面打扫干净, 牌匾在水里过了好几浇,水珠嵌在字缝里,摆阳光下一照, 光线给字眼镶上层金边。 牌匾边上缀着今年新收的谷物,有些是从家田里直接抓下来的, 有些则是买的。 受此风俗影响,江观潮这里访客也络绎不绝,官员不敢肖想玉米棒子, 只能派家奴讨要浅青色的玉米壳,好拴在门扉牌匾上讨个彩头。 玉米壳子没什么用处,收下来也就沤成肥料,故江观潮十分大方,来者不拒,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大家豪奴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捧着皮子走了。 又过几日,便是宫廷中的贵人也来寻他,过来的是大太监秋鸣的小徒弟春雨,江观潮曾与他打过几个照面,叫得上名字,他来传皇帝的圣旨,想要摘几根玉米棒子回去装店宫门。 小太监年岁不大,有把好嗓子,脆生生的,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时连坠的叮叮当当声“江郎中略多挑些,玉米各宫殿都要送些不说,还要留存一批起祭祀之用。”祭祀过后就废物二次利用,赏给有功劳的臣子,这是古代帝王的一贯套路。 江观潮官职全名为考工司郎中,与他不熟的人常以官职相称。 江观潮思忖着又不是元日,怎要祭祀祖先了直接向小太监提问,他笑答道“陛下将中元日定为节,怎么着都要告知上苍先祖,更何况陛下欲将中元节定为祭祖日。” “原来如此。”他默默算了下妃子臣子太后之流的总数,想着只要往两三倍以上的数量送就是,“明日来拿可好既是起祭祀之中,自要挑选最好的,若是用差的涝的祭祖,想来上苍祖宗也不会答应。” 春雨说“是这个理,还望江郎中多担待些。” 隔日,四轮马车满载农产品,送入宫闺。时下常用车为两轮马车,两硕大的圆盘似的轮子斜撑起平面木板以人或马至于前端运载货物。四轮马车确实更平稳,运得货物也更多,然其对地面要求更高,颠婆的黄泥石子路上是没法跑的。 好在京城内外铺设了水泥路,最近的一个端口距离试验田也不远,四轮马车停在路端口,再换小二轮马车抬玉米稻穗,过了颠簸的黄土路后上四轮马车。 繁琐是繁琐些,却总比用小二轮一次一次拖得好。 除却玉米之外,江观潮还送上了新培育出的麦,不过麦穗还在培育中,给拖走一车是不可能的,江观潮选了一支穗最多的,前一天就小心翼翼让春雨带走。春雨受到了大太监秋鸣的提点,对江观潮态度十分恭敬,送来的麦带回去就直接入未央宫交到刘彻手里。 刘彻堪堪通了农事,看穗半天,终于瞧出点门道,吩咐农官再找别的麦穗来对比,等旧种来之后未央宫寝室的灯亮了大半宿。 他借摇曳的烛火光把麦穗数量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又找农官来给自己讲解寻常田地里的穗有多少根。从东边传来的蒸饼吃食风靡长安,其价格比之去年刚刚问世时降了不知多少许,农业户还是吃不起的,但小富之家逢年过节还能买块白的尝尝,只要还有人在卖方子,假以时日最简单的面饼定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在猫身中看过江观潮做饼,大致上使用麦磨成粉炮制而成,那粉不仅可以做面饼吃,兑烧得滚开的热水搅拌,也可成为面疙瘩团果腹,往其中摔点野菜盐粒也不很难吃。 就刘彻比起历代帝王都要丰富的民生体验来看,面粉是样很好的东西,在此物面前他完全可以卸掉肩膀上的包袱,问心无愧地把江观潮找来询问了。 人大约都同他一样,想着避嫌避嫌,结果越避越别扭,心头本可能没有旖旎的遐思,被人说多了,竟然也怀疑自己起来,所谓三人成虎不外乎于此。 卫青与张骞都被刘彻找理由下绊子,刘彻当然不会直接说你们传我谣言,都寻诸如办事不力之类的说法处置了,派了些无关紧要的鸡皮蒜毛小事,很恶心人但是无伤大雅。 他想着自己又快要以人身见江观潮了,心情无端地雀跃起来,想着两位大夫也受足了教训,是时候放出来了。 中元节当天,江观潮再也推脱不了费烙的热情邀约,被他拉着去走路。 费烙嘟嘟囔囔“水泥土地是我二人同做出来的,你却似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不上心得紧,这怎得了。”他绘声绘色地模仿曹公的话,“于我等所言,做出的奇物便同女人十月怀胎生出的胎儿一般,呵护千万遍都不为过。” 江观潮听不下去了,立刻“好好好,行行行”半推半就被拉离开了他的草屋七八间,往横门去了。 横门夹在市中间,左边是西市,卖吃食衣物果子谷物,都是些人要用的,东市也同样是大杂货摊,里面的物件价格却要贵上不少,甚至还有从马邑周边带来的高头大马。 越接近匈奴人的地界,马的个头就越高,均以非凡,堪称神骥。 江观潮走在路中间也开了眼界,这些商贩莫不就是顶个中元的名头,牌匾上挂些谷物做样子,除此之外各家有各家的庆贺方式。那些早年从西域远道而来住在天山以西的乌孙国女子面带沧桑之色,盘腿坐在水泥路边缘,身前放了几个框子,里面是些手工制品。她的嗓子也异常嘶哑,忽唱一曲突厥语的异域小调,悠长的歌声几乎将往来行人带回北方草原。 费烙说“她在唱北方的草原,唱肥美的牛羊,葬送在土地上的逝者以及过去的家乡。” 江观潮惊了“你懂突厥语” “略通略通。”竟还十分得意。 眼看着一条水泥路带来的新气象与新节日,就算是江观潮都不由心潮澎湃,他想到后世丝绸之路开通之后与西域诸多国家通商的繁盛汉代,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朵种子,种在他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橘为重 2个;柒月流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763122、27 5瓶;3787903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49章 西市东面有条名为除夕街的街道, 勾连长信宫, 往南则是往武库去的华阳街,考工室在武库附近圈地画圆, 再往东则是孝里市等其他小集市,江观潮花了大半天,被费烙牵着把长安城内百姓可去的, 铺设水泥路的地段都走了一遍。 汉长安与唐长安不同, 城圈内七成都是宫殿, 集市街坊巷陌只占十之三,商贾市人行走的路面都不大宽敞,最宽不过能让两三架马车并排行走,但在初识此物的百姓眼中, 已十分足够, 光是在水泥路上走一遭就很激动人心。 听闻还有外地进京走亲访友的,将水泥路当成他们行路上的见闻,记在眼中带回家乡, 大书特书,只说长安不愧是帝王之都虎踞龙盘,连踩在脚底下的地都与他们那犄角旮旯的僻静角落不同。 走路活动也算圆了费烙的心愿, 中元结束他终于不再喋喋不休拉着江观潮抱怨,去忙自己的事了。刘彻对水泥路很满意, 以长安为中心构建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迫在眉睫,为此他甚至削减了军费,紧修路先行。 从汉国北部云中等地修建条通往长安的军路迫在眉睫, 在刘彻心中,汉匈两国开战斗之地必定是云中道更往北的匈奴王庭大草原,他决不许在汉的土地上开战。 全国修路耗财耗力,又加之朝内动荡不安,田蚡先与前丞相窦婴争执不休,在设计杀死窦婴后田蚡也莫名病死家中,王太后一脉人心惶惶,终于收齐张牙舞爪的姿态夹着尾巴做人,一时间朝廷上虽不至于人人自危,也绝对不风调雨顺,刘彻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 种种压力之下,皇帝对匈奴磨刀霍霍之心虽存在于宇内,却也不得实战,只能先在国内积蓄力量,以期能在合适的时机一举破匈奴。 不过此番种种事件和江观潮一小小的农官实在没有太大关系,长安郊外的农田实在是桃花源似的地方,他远离政治中心,满心满眼都扑在田上,乐得自在。 他这个人吧,比较容易给自己找乐子,眼见这一批的庄稼成熟得差不多了,等秋收结束过后,田地又要休养生息,农官们也要各回各家宰杀牲畜准备元日,实在没什么种子好给他折腾的,于是他联合了不着调的傅长机,两人在一起搞模型。 没错,就是模型。零碎的小木片小木棍,上大至锯,下小于锉刀的铁器物件,江观潮和傅长机专门花了大价钱,在考工室打了一套。 考工室自带冶炼钢铁的场所,从中出产的铁器质量放眼全国都是头一位的,不止一位将领抱怨过,从京城考工室锻造出的武器质量很好,但他们拿到手的往往是地方工部做出的武器,无论是质量也好耗损率也好都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也很想要考工室所出的武器啊 江观潮这套装备,是他与傅长机合力画出的设计图,考工室的工具也不少,但制式都很基础,倘若其中匠官有甚想法,都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除却铁不需要自己打就算是模具也是要他们做的。 江观潮做了神臂弩也做了农具,已成功从大半个外行人晋升成为大半个内行人,而傅长机,本就精通此道,两人凑在一起互相学习,互相促进,所起到的作用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在大半年前回来后傅长机就心心念念着要做款便于灌溉的水器,江观潮说“你想做个什么样的” 傅长机“桔槔就很不错,但它太短了,运不了多少水。” 桔槔是我国从商代就开始用的汲水工具,俗称吊杆,江观潮是没有见过,但它的模样就像日本山石庭院中那根流水的小竹管,一流过水就听见哐当声,竹管换面,敲在了另一端的小石头上。在他眼中这玩意儿就是水力和杠杆原理的结合。 江观潮点子,感谢后世的经验,他慢吞吞说“我们可以做一种圆形的车。”他用树枝在黄土上比划,他的毛笔字写得委实不怎么样,最多不过做到横平竖直,开蒙三年的小童写得都比他好,相较之下还是直接用树枝在地上比划来得更爽。 他先画了一个圆,圆是平面图,中间佑画了无数条线来代表支撑筒车的木条“可以在湍急的水流边上建这种圆筒车,水流冲过来带动他转,筒车的边上悬挂小竹筒,用小竹筒汲水。”再多的原理他也不知道了,江观潮把树枝一丢,抄着手看傅长机。 傅长机品鉴许久,你让他现在就啧啧称叹说江郎大才是不可能的,因为傅长机的脑海中根本没有圆形筒车的概念,而将概念变成现实中的事物,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思忖许久,觉得圆形确实能够承受水利的冲击,但竹筒能不能运水,又能运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他一锤定音“先做个模型出来试试。” 模型这词还是江观潮带来的,考工室之人在研制新的农具时确实会先做个微缩版的,到时候无论是实验还是调整大小都很方便,至于这微小的农具叫什么名字,还没有人取过,那天曹公听江观潮模型模型地叫着,觉得颇为顺耳。 模,法也;型,身也。取万物之法作身,堪称为模型,此名甚好。 感谢傅长机做木匠多年积累的经验,凭借江观潮似是而非的图画,两人兜兜转转竟然把筒车大差不差地拼接起来。 筒车的斜切面是圆的,他们找了许多柔韧性很强的细竹竿,把他们掰弯了拼接起来,江观潮说“也就模型可以用竹竿做,要是真做大的,还需要用树枝,树枝比竹竿硬度强。” 傅长机“这不用多少,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车的模样做出来。” 细细的麻绳连接竹竿与竹竿,琢磨了有小半个月,一架摇摇晃晃又丑的不能看的水车模型架在江观潮屋子里,冬天已经到来,房屋外北风呼噜噜地吹着,他真怕把这细巧的水车房门外,风一吹就塌了。 江观潮“这,这真的能给水流冲”冲一下还不散了 傅长机也很怀疑他们做出来的丑八怪水车的承受力,但想想,光把模型拼出来就耗费了许久时间,不尝试一次始终不甘心“没关系,我等已经掌握了制作水车的技巧,再不行多做一台就是。” 江观潮将信将疑,还是引水尝试一番。 水打在水车的底部,柔弱的原型筒在水流的冲击力下,敷衍地向前转了一小圈,竹筒里盈满了水,虽有漏出来的,大多却随着滚轮的转动,倒进挖出来的小黄土沟渠间。 “动了动了”二人都兴奋得紧。 然而,就在他们欢呼雀跃的档口,只听见咯吱一声,摇摇欲坠的水车模型不堪重负,竟然被倾斜而来的人工水流给压垮了 江观潮“” 傅长机“” “要不,还是再坐台新的吧。” 橘猪日记朕又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流火、我是搞笑的妙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乔乔乔曦、天啦个撸 30瓶;凰栖梧桐 15瓶;江海难渡 12瓶;蛋蛋黄 6瓶;竚冬、默默、透子、月上海棠慢 5瓶;海里有鱼 2瓶;二疯子、rabbi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50章 有如今时年末, 公司会议接连不断, 总结去岁,展望今朝, 古人亦同。十二月,刘彻接连主持几次朝会,颁布多道政令, 为明年的政治经济农业各方面活动打下坚实基础。 年底无农事, 江观潮也回到京城猫冬, 他在考工室的宿舍里盘炕,把整栋房子熏得很暖和,只可惜起了一系列的连带反应,不仅是江观潮这有钱却一直占着公家资产不肯买房子的, 大凡是在考工室供职的单身汉, 皆把全副家当搬到集体宿舍,来享受“春日般的温暖”。 无儿无女更无妻子的糟老头子曹公都搬进来,便是说好了要给他盘火炕, 一日家里没有一日就不肯走。 可见在温暖面前是个人就会变得没脸没皮。 江观潮并未过上理想中的日子,在水泥路铺好后刘彻找由头给他跟费烙升官,现在他俩都领六百石的俸禄, 恰好抓住了朝会的小尾巴,未央宫朝会的参与标准为六百石俸禄, 往下是无资格参与评议的芝麻官。 多出来的俸禄逼他不得不起大早,天不亮时就出门,学一大箩筐的礼仪, 什么垂拱而立小步快走,出席朝会。江观潮第一次跟曹公参加朝会时长吁短叹,想不到他现代不当公务员,竟然跑古代当来了。 年终朝会,得总结前一年发生什么大事,今年发生的事情还挺多,先是前后两代宰相狗咬狗两人都死了,这条万万不可列入总结纲要中,杀伐之气太重,还有损朝廷与帝王的威严,说出来好像他们多动荡似的。 能在总结中出现的,只有已经被克服的困恼,诸如从根源上开始解决的水患问题,遭遇旱灾的百姓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大开天下粮仓等等,除此之外就是水泥路勾连交通等实打实的功绩。 水泥路讲了半年,等到年末还是又老生常谈拖出来鞭尸,江观潮站在百官之末,脸不红心不跳地听刘彻夸他,其他官员更是用笏板挡住脸。 他这一套说辞已经翻来覆去讲好几遍了。 那些成日里没事干靠揣度圣意吃饭的都在心中嘀咕,这小小农官简在帝心是真简在帝心,但迄今只拿六百石的俸禄,行的又是匠人农人之事,应该也不需要多关注,只要注意别得罪人就行了。 总结完上一年的功绩之后,就是颁布新年政令,第一条政令被宣读出来,让江观潮的耳朵动了动。 “春秋它谷不书,至于麦禾不成则书之,以此见于五谷最重麦与禾也”这一段文诌诌的开头,以江观潮的文言文水平只听懂了大半,大概是说小麦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农作物。 把史实拿出来进行铺垫后,刘彻又宣布,从明年开始要在全国推广种植小麦。 除非是地方的父母官,中央的官员大部分都不通农事,反正他们吃的也不是割嘴巴的麦饭,能到他们嘴里的麦基本上都进行过脱壳处理。 人力脱壳,千百年前的汉代跟清代末年用的也是一样的方法,算不上太操劳,但刘彻话一出,江观潮还是想到自己小几个月前呈入宫廷的新麦穗,在那之后皇帝并没有作出反应,他还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被皇帝忽视了。 现在看来,不仅没有忽视,他还憋了个大的出来。 当天晚上在考工室猫着的江观潮就被召唤进宫,走之前内侍秋鸣好好打量下温暖的哪室,让其他猫着的人胆战心惊,曹公也不在炕上舒展他干柴似的老骨头,盘腿坐起来写折子。 炕是好东西,要不给公里的贵人也盘一个 这些事情跟江观潮都没有关系,太久没有见刘彻,一朝入宫他还是有点忐忑的。 秋鸣领他在黑不隆冬的宫掖中穿梭,在他身前还有俩相貌年轻的小内侍,一手提一座灯笼,灯笼表面绘制这繁丽的花式,以他的审美很难看出是金珠玉梅还是苍松翠柏,只知道枝干上缀花,绢布被灯火映衬得煞是好看。 秋鸣在刘彻寝宫门口停下,江观潮知道,这便是到了地方,他浅吸一口气进门。 宫内的灯火多而明亮,勉强在黑夜中支撑起了暗淡的居室,他从外间走向内室,在博古架似的陈列架上找到了先前送进宫的模型。 试做了好几座筒车模型后,他跟傅长机的手艺越发娴熟,做出来的筒车也不是一开始摇摇欲坠,倒个水就能被轰塌的模样。最后摆弄出的成品及精致与实用性为一体,俨然是农田旁真实筒车的微缩版。 江观潮对这架筒车非常满意,把玩许久,怎么看怎么好。傅长机对它也十分满意,所以在跟江观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了几番话后,屁颠儿屁颠儿把它送进宫里了。 江观潮qaq 我的模型 现在看来,起码模型依旧,不落粒灰,木材上更是反着一层经常被抚摸打磨才特有的光泽,看来刘彻对它也很喜欢很宝贝,这让江观潮多多少少缓解了一番割爱的情绪。 刘彻坐在垫子上,形象与朝会时大不相同,披头散发说不上,但衣服和发型明显随意得多,连冕冠都不带了。 江观潮刚要慢吞吞地行礼,就被拦住了“江郎快起。” 江观潮心里嘀咕,什么时候能不搞特殊化一次,叫我江司丞啊。 汉代帝王对臣子常以官职名相称,称呼为郎那是相当不顾上下尊卑拉近关系的称呼方式,越是清楚这一点,江观潮就越觉得无福消受。 他对刘彻充满了疑问我们很熟吗我们真的很熟吗我们不熟吧 橘猪猪我们当然非常非常熟悉啦 两人各怀心思,却又不互相知晓,虚与委蛇一番后开始说麦穗的事。几个月过去,晒干的麦穗依旧被保存得不错,落下来的穗子都被搜集起来,单独放置在一旁,刘彻仔细问了选种等事,江观潮一一作答。 “若想令此麦同玉米一般在全国推广,还需多久”问到关键点上了。 玉米种得很好,除却江观潮主持的大田地,河东一带以及京城其他郊野也有人试点种植,目前回馈的成果不错,即使产量如不江观潮,也胜出其他作物很多,更妙的是这谷不挑地方种,水多水少高地矮地都无妨。 江观潮保守估计“起码还需二三年。”玉米是现成的,小麦是从头改良,这能一样吗 两人说了几轮,得出的结论是推广先推广着,等到全国人民却都习惯种植小麦了,咋们再换种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刘彻问“除却江郎之外,可否还有人能主持此事” 江观潮听后也没有多警惕,他一五一十交代“除我之外还有赵、骧几位农官同我一起收拾小麦,期间传他等选种之法,应可主持此事。” 刘彻听后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知人善任得有些过头,总觉得把江观潮只放在田里,那是埋没人才,故用慈爱的眼神看向他说“江郎可听说过夜郎国” 江观潮喵喵喵 橘猪日记朕又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51章 谈起夜郎, 江观潮的第一反应是夜郎自大, 不过现在汉还没有跟夜郎建交,距离这个成语诞生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 如果他曾经通读过史记, 说不定能知道这词出自于史记西南夷列传,原文是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以为一州主, 不知汉广大。 意思是使者通夜郎时, 夜郎的王询问使者, 汉国和我国谁更大。因为不与外界相勾连,都以为自己是一方土地的主人,不知道汉幅员辽阔,是真正的大国。 当然咯, 江观潮不可能通读过史记, 自然也不会知此典故。 他初次听刘彻说夜郎时还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同张骞曾与自己议论的一段话联系在一起。他虽然远离政治中心,却不闭目塞听, 张骞偶尔会来拜访他,而他们俩的交情,说句不为过的, 那是同生共死的情感,古人重情义, 即便是出自同源的兄弟也不一定比他们的关系更好。 还有往来于此的农人,八卦是人的天性,除了说谁家又纳妾生子, 农官们也会议论陛下最近颁布什么新的诏令。 汉武帝一心搞扩张,不仅想要北击退匈奴,那些周边的小国,从东至西由南向北,他都想纳入汉的版图,或者勾连在一起,要不是因为匈奴人尚未被击退,河西走廊仍在他们的控制中,他都恨不得精选一支队伍,往大月氏去了。 西域的葡萄美酒、金银宝藏,数不胜数,要是真的沟通起商道,不仅能够彰显汉国国威,还能交换货物,攫取大把的金钱。 可以说张骞他们走丝绸之路给汉武帝大开始了新世界的大门,再加上扩张版图,在西南东北置郡县的渴望去,让他做出通夜郎和邛笮的决定。 一月前他亲自组织朝会时就提到过两个小国家,张骞善读帝王心思,哪里能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跟江观潮说的时候后者也不过只是听过罢了,没什么别的想法。 万万想不到,不过是进宫一次,此事就落在他的头上。 江观潮立刻将自己贬斥一通“陛下委此重任,江不甚感激,然我只是土里刨食一界农民,恐才疏学浅,无法担此大任。” 汉武帝表示,这个才疏学浅不是你觉得自己是就是的,他用信任而充满鼓励的眼神看向江观潮“我知江郎有大才干,若真偏安一隅长久,我心中过意不去,都说海阔鱼可跃,天高鸟方才能飞,若只在困顿于一处,再高的才干也施展不出。” 两人又打了几轮太极,可以将其归之为江观潮一直在自谦,刘彻一直在夸他。 江观潮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好,你干啥呢 刘彻呵,铲屎官的能耐朕能不知道吗 忽然,只听见喵呜一声闯进脑壳里,传闻中备受皇帝宠爱,令君王抱着上朝的白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两人面前,江观潮分明看见他是从内室出来的,心里感叹一番想不到刘彻真是个爱猫的,都和喵喵一起睡了。 他顺着猫奴的心思夸奖两句,无非是说这猫长得真好看,皮毛真好,看着就灵动非凡,与寻常狸奴大有不同之处。 只想不到在听过之后,刘彻不仅没有高兴,相反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僵硬下来,让人不由怀疑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皇帝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再加上夜深人静,早就过了睡觉的时间,此番对话也就结束得差不多了,现在回到农田里是万万来不及的,江观潮便被秋鸣带着找地方安置了,夜宿宫廷。 但凡是当皇帝的都有与臣子秉烛夜谈的美好佳话,夜谈后怎么办,在同一张榻上头靠头睡了当然是不可能的,未央宫里有专门给臣子准备的房间,供人在夜间同皇帝讨论后睡。 他的心比较大,给谁就睡下了,谁知道半夜的时候,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江观潮看。 “呼噜呼噜呼噜” 他发出了一连串极有规律的小呼噜声,那声音不仅不难听,还不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橘猪轻手轻脚地上床榻,可惜他的蹲位太重了,木板发出咯吱一声,他站在江观潮的脑袋边上,蹲坐着,闪着盈盈绿光的眼睛锁定在他的脸上。 大多数情况下,猫科动物的独占欲与嫉妒心都非常之强,譬如主人摸了别人家的猫,给他们闻到气味,那绝对是要龇牙的。 刘彻的嫉妒心不可谓不强,再加上又入了橘猪的身子,他用充满怨念的表情盯着江观潮看,竟硬生生把人给盯醒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睡觉都挺踏实的,但俗话说的好,如芒在背,梦中的江观潮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大对劲,撑着朦胧的睡意,勉强睁开眼睛,然后就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幽幽闪着绿光的双眼。 “”他废了好大劲才没有让自己叫起来,还好江观潮记得自己在未央宫中,要是夜半惊魂尖叫出声,那是要出问题的,宫内的士兵内侍还不都给他召唤进来 闭上眼睛又睁开,猫的脑袋还是毛茸茸地挤在他脑袋边上,江观潮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先猛地抱住猫脑袋,踮着脚在无人的房间中走一圈。 没错,门关得好好的,开的只有小半扇窗户,但凭借橘猪的吨位,那是万万不能挤进来的。江观潮忽然醒来,脑子也没有大白天清醒,他直接讲厚重的一坨抱起来,揣在怀里掂量半天,喃喃自语说“这得是怎么进来的穿墙之术果真是猫妖吗懂些人不可为的妖法。”他晕晕乎乎说,“你不会能变出人身吧,橘猪” 橘猪的身体一僵,也没工夫关心穿墙之术猫妖之类的说法,光听见变出人身,他就出离地心虚了,谁知道江观潮说完之后就有上下眼皮子打架,把他抱着躺会榻上,过了一会儿就打起了清脆的小呼噜。 橘猪“” 橘猪日记这、这如何是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52章 次日, 天晴, 在清晨第一缕熹微降临之前,江观潮就睁开眼睛。人的生物钟莫约都是被逼出来的, 天不亮就被拉出去上朝,几次之后,他凌晨三四点就会醒来, 生物钟定时无比精准。 江观潮昨天睡得迟, 醒来时略蒙, 坐在并不柔软的床榻上想了会儿糊涂心思,才回忆起本该在怀里的大肥猫。 猫影子都没有。 他先四下里绕了几圈,果然,门窗紧闭, 流出通风的小口不过能塞两根手指进去, 别说是橘猫的饼脸,便是他的一只jiojio,也伸不进来。 未央宫不可多呆, 收拾好自己后便走出宫门,此时天尚未大亮,城市中的人却已开始活动, 街道上偶有挑担的贩夫走卒经过,见他走起路来神思不属摇摇晃晃, 都刻意避开,免得撞人。 他也不是个蠢的,昨晚虽在迷迷糊糊时说难不成精怪有穿墙而过之术, 心中却也打了几个问号,按照江观潮的想法,如果魍魉真存在,那什么紫微星、帝王龙气怕也是有的,汉武帝雄才大略,杀伐之锐进气比起秦始皇也不遑多让,能让小精怪在未央宫中来去自如怕是未必。 但那精怪,却又真的奇怪。 他走回考工室,与曹公正面撞个正着,其他人还在酣睡,曹公看他一眼,接着忙自己的事,他煮了把脱壳的稻子,小火慢炖,米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江观潮腆颜凑上去说“给我来一碗吧,外面天寒地冻,我才走会儿手脚都麻了。” 曹公哼一声说“你想喝粥,莫非还要我给你盛” 江观潮知道他是同意了,立刻熬了一大碗,他对蒸腾着白烟的粥面连连吹起,嘴唇接在碗边上,笑小口小口咽,开始还是被烫得一个哆嗦,但滚烫的粥顺着食道管流下去,进入胃袋,那股热气让他人都鲜活起来,被北风吹得苍白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两朵红晕。 江观潮嘟囔着“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曹公看他心满意足的没出息样,嗤之以鼻,挥挥手让人进屋里暖暖,屋里有炕,如果说门外是六出蔽空的严冬,房屋内就春暖花开。 他在房间里盘腿坐了一会儿,等冻僵的手指关节回暖,就找了方砚台,再铺张纸,开始目前已知的情报,而一切消息自然是围绕橘猪转的。 已知条件橘猪能听懂人话、橘猪是精怪、橘猪总是突兀出现在我身边。 前期橘猪身上带伤,后期,特指进入长安后,橘猪出现频率变高,身上不带伤。 特别关注橘猪出现时间同人类睡眠时间类似。 如果刘彻知道江观潮在纸上写了什么,怕不是要被他吓个半死,按照他的推论方式,很快就能看出刘彻的身份不同寻常。 而江观潮确实也得出了结论,他对着纸喃喃自语“果然,问题在长安。”如果说橘猪有人身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如此便能解释,为什么他现在出现的频率高多了。 至于三番两次出现在宫廷,其中的弯弯绕绕还不太好说,江观潮只是记得这件事,就把纸折叠在一起,找个火盆烧了,他是非常谨慎的人,如果写了什么不想让人看到,就绝对会毁尸灭迹。 刘彻虽然跟江观潮说了出访夜郎的事,但毕竟是在冬天,元日临近,就算是准备出使那也是第二年的事情了,他在考工室猫了好几日,元日就来了。 汉代元日的习俗还不是很完善,无非就是打扫房间,把干竹筒子放在火堆里烧了,噼里啪啦一阵响,这大概就是后世所说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江观潮跟其他考工室的小年轻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随后便拿着纸、布、细的竹子片,凑在一起扎花灯。 跟才制定的中元节不同,上元节是实打实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按照历史学家推测,汉代时已经有了上元节看花灯的习俗。 这些事儿江观潮不知道,故他看见众人扎灯的时候还很惊讶,要知道在他印象中,上元节的另一个名字元宵节才更加出名,但是元宵,这年头连面粉都很少见,更不要说是糯米粉了,想要吃到元宵还要到几百年后。 先头呆过的马邑啊河东啊,都不如长安繁华,最多就祭祀太一神。 太一神是汉代最尊贵的神明,比三皇五帝的地位还要高。 “灯会啊,河东偏安一隅,怎可能有这种集会。”扎灯骨架子的小青年说,“除了长安也就洛阳有了,但我听说洛阳的灯会不行,没有长安气派。”还偏偏要拉踩一通。 江观潮听了,竟然觉得长安人的傲气挺可爱的,他从来没有做过花灯,看这些人的手十分灵巧,摆弄出来的各式各样的造型憨态可掬,也手痒痒说“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扎一个出来玩玩,到时候挂在街上,看花灯孰美。” 汉代人也很有情调,上元节当天无宵禁,整整一夜,长安的居民都可上街观赏花灯,载歌载舞,那些小商贩不仅开门,甚至还带着货物到主干道上去卖。 人们做的花灯被提前挂在街道两旁,大部分花灯是宫里的匠人所做,但还有一排路留给对自己手艺很有信心的民间艺术家们,可以将他们的自信之作悬挂在道路两旁拉起的身子上,供往来之人点评。 考工室中的人都有一颗风骚的心,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手艺很是不错,做出来的灯还能不如那些没有创造力的匠人,在制作之余更是赌博下注,看谁的灯最为人所喜。 不错,后续还有花灯评定之比赛,评委就是那些来看灯的人,他们手持黄豆,在最喜欢的灯下放上一颗,得黄豆多者为优胜。 “你不是会做纸鸢吗扎灯的方法也差不多。”江观潮与大多同僚关系不错,开口之后便有人放慢动作教他,他看了几眼过后心里有数,盘腿坐下后缓慢地动作起来。 “你准备做个什么样的”有人好奇问道。 江观潮说“做个,猪样的。” 橘猪日记性感猪猪,在线被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