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第1章 埋愁地,尘土隔,问君还有几相忆 这仍是纷乱的江湖,述不尽的爱恨情仇。隽永如画的江南,年复一年的重叠,却少了画中的绿鬓红颜,墓前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侠客,如此的白影翩翩。他呆坐在那儿,手一次次的抚摩着他一年前含泪雕琢的文字“爱妻白飞飞之墓”。一遍遍,他似乎在驱赶着墓碑的寒冷。 初春的细雨溅在他的身上,谷底小屋也在春意中半带朦胧。 “飞飞!”他忽而觉察到什么,欲言又止,转身看去,在竹林外依稀一个婀娜的身影。他笑着:“还躲什么躲,都看见你了。”七七低着头,攥着手,慢慢地挪着步子。沈浪更是笑了,过去执住了她的双手。“新娘子临嫁前都躲在闺房不出门,我们家七七连一天都等不及了呢”七七的脸红了,生气地转过身去:“你笑话我!”沈浪忙是摇手:“不敢不敢,要不到手的娘子就飞了”,接着故做正色道:“你放心”。七七被猜中了心事,她的脸更红了,这是他们成亲的前一天,她的心却是很不安定,这几日连连噩梦,总是梦见她的沈大哥不要她了,也许幸福真的来了的时候,她却不敢相信了。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她低语道,沈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回首凝神望着墓碑。过了良久,轻轻的说了声:“走吧”。朱七七心下一松,不由甜甜地笑了:“哦”。她在墓前福了福。暗自祷告:“白飞飞,如果你在天有灵,请祝福我们吧,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一定!” 两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了。 而沈浪的心中却是另一番心事。“飞飞,这次算是告别了,此去经年,再看你的就是沈岳了。让昔日沈浪的记忆和牵挂都留在这里陪你。” 在墓前一年的他,其实他自己不知道是否真的解开了心结。情深至此,又岂是一载光阴磨得平的?可是人怎能逃的过诸多无奈。他没有资格逃避了。沈岳,那是他用心忘记的名字,名字后面是江湖恩怨,刀光剑影。这十多年的漂泊天涯,除了寻仇,也有逃避。可毕竟他是沈天君的儿子,他注定了要承担父亲的责任。 第二日,一夜的喜雨渐停。春光娇媚,润泽后的山川都城更是风光无限。 此一日正值三月,地气温和,快活王和朱富贵推算了许久,认定这一天必是黄道吉日,嫁娶祥瑞。于是万里红帐,千层紫陌的排场,一个富甲天下,一个雄霸武林,两个爹只发送这么一个女儿,一时间黄金如土,珍奇斗量,看得天下人啧啧称奇。 沈浪已奔波惯了江湖,早就没了公子哥的模样,不适这诸多奢华,却奈不住两位老人的坚持,也就任由摆布了。在旁打理的熊猫儿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让沈浪这一天实在气不过。此时两人正往快活城中迎亲。 沈浪到底还是发了脾气:“还是不是兄弟?” 熊猫也是忍了半日,终于哈哈笑了出来:“从来都是沈浪你从容应对,今日看你......你如此狼狈!” 沈浪更是不忿,熊猫又接着笑:“没办法,谁让你娶的是七七呢?”他指的是沈浪身上的礼服,沈浪身上穿金带银自不少说,就连这衣服也是七七亲自设计的,不过他看了半天,认为这衣服除了它是红色的靠点谱,其他......依朱爷的话说是“别具一格,深得天马行空的神韵”此日清晨,小泥巴亲自看着姑爷穿上,才回去复命。沈浪也只好穿上,谁让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少不得依从。还有这迎亲队伍,绵延几里,煞是壮观,这是仁义山庄三位冷爷的主意,总之都是苦了沈浪。 熊猫犹在耳边笑道:“我看你是一辈子受苦了。” 沈浪更是苦笑了,还是他猫儿好啊,在城外和他的几个弟兄开了个酒馆,和百灵生了一对小猫。每日逍遥快活,不时到快活城给义父请请安,喝喝小酒什么的。而自己承认了沈岳的身份,娶了朱七七,仁义山庄他要坐镇,快活城也不能不管。仇,他可以恩怨抵消,可是这烦乱的江湖,他至此就得认了。 正话语间,一道黄影袭击马队,直取沈浪面门,熊猫与沈浪相视道:“王云梦!”她于一年前快活城一战后便没有踪影,快活王的神通也没有找到她。 沈浪挥手格开她狠命一击,再仔细瞧她时,却觉出她的异样。她浑不是贵妇的装扮,身着异国服饰,脸上雍容华贵的美丽失去大半,表情呆滞可笑,只有那双美目还是流露出深深的怨毒:“还吾儿命来!”字字嘶厉。马上二人不由心生相怜之意,她虽招招夺命,沈浪当年的武功已高出她许多,今日更不在话下。没几招,她已是不敌。 此去离快活城已是不远,所处之地是个热闹的街市,围观的百姓颇多,熊猫招呼迎亲礼队,前后聚拢,驱散人群,以免伤及无辜。正待沈浪要拿下她时,一阵忙乱之中,人群中窜出两名紫衣少女,紫带甩出,缚住王云梦的手脚,只听得她如幼童般叫道:“我不走,不走!”沈浪也在旁喝道:“慢着!”却也来不及,眨眼工夫,两个女孩带着她,几个起落,就在街角消失了。 如此变故,沈浪也是不解,熊猫更是愤然:“这是哪一出啊?”迎亲队伍仍吹吹打打地向快活城行进,熊猫当下命属下追踪那两女孩,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回报,还不等熊猫高兴,回报是:去者轻功奇异,根本无迹可寻。他大为恼火,沈浪却似并不介意,只是若有所思,驾马徐行。 在这条街道外的几个房宅后的一屋顶上正立着一个缁衣僧人,清瘦俊目。却是宋离。他恰是目睹了刚才那一幕,望着紫衣逝去。他竟有几分站立不住,最后还是缓缓地跪下来,双手合什,神情激动:“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弟子......弟子......深感厚恩!”,行行清泪在脸上划下,最后几句更是喃喃不清:“佛祖......听见......我的祷告了,我......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会的。”。 “飞飞,你永远放不下你的沈大哥,可只要你活着,我就万分欣喜!”他嘴角的那一抹喜色,有几分辛酸,苦楚便只有他自己晓得了。 迎亲队伍终于到了快活城,却发现城中也已是大乱,原来朱七七竟被王云梦劫走了。沈浪问问时辰,恰是三个时辰前,想来必是先掳走了七七,再袭击了马队。沈浪很是疑惑,如此的不成章法,真不知她目的如何,想起王云梦呆滞的表情,也随即释然了,那王夫人恐怕已是神智不清了。 此时快活城中大摆宴席,宴请各路江湖豪客,朱爷不和江湖人为伍,回到朱家老屋,告知媚娘女儿出嫁之喜,随后再去仁义山庄为女儿主持婚礼,没想出了这等事,快活王在宫中勃然大怒:“跟一个疯子打交道?”他和朱爷下棋斗气已久,城中事务都由七七把持。她不喜太多守卫,说是人多嫌闷,裁撤了多数。当时无人再与快活王为敌,也罢了。却使得今日王云梦出入快活城方便得多。 大厅中无一人言语,只有小泥巴在角落里抽泣的声音,她心想:“我家小姐怎么这么点儿背!两次嫁人都在王夫人手里栽了,看来这次又嫁不出去了!”快活王深知王云梦的脾性,怕是凶多吉少,便令所有的人都出城寻找小姐的下落,只把那些江湖侠士,各派掌门都晾在了酒席上。这些人骇于快活王的威严,又不敢离去,个个尴尬不已。 沈浪等人来到快活城,城也几乎是个空城了,朱爷和三位冷爷也闻信赶了过来,此时的快活王已是心急似火,见到沈浪和熊猫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众人正欲出城寻找,铁骑队来报,说是城门处有两位紫衣女子送七七回来了,毫发无损。这些人又奔至城门,果然,身穿喜服的朱七七正站在两名紫衣女子的中间,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那两名女子应该就是在街上遇到的那二人。沈浪最先跑到她眼前,忙揽住她双膊,关切地问:“七七,没事吧!”朱七七低头轻语道:“还好啦。”之后向后面的两人提高声音,大嚷道:“谁叫你家主人救我的!我朱七七是何等人物,我是诱使王云梦出现的,懂不懂啊!”沈浪这时才看清她们,二人穿着也不似中原之物,紫衣飘逸,明眸皓齿,俊采神飞。个子稍矮的女孩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反驳道:“知道,知道,要不救命喊的震死了。”说着还扯扯耳朵。“你!”朱七七更是来火,再欲唇讥。沈浪皱起了眉头,加重语气:“都多大了,你怎么还这么没轻没重的?”朱七七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似的瞪着他,眼圈也跟着红了,摔开了沈浪的手:“我就知道你......”说完一个人气呼呼的往城内走:“今天什么破日子,我不嫁了,不嫁了!”随后赶来的众人正听到了这话,面面相觑。百灵和熊猫哭笑不得:“吵着闹着嫁人的也是她哎!”快活王气急败坏道:“不嫁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天的忙活,你不嫁了?”朱七七顶嘴:“就是不嫁了!”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沈浪,竟自哭了出来,呜呜地掩面弃下众人,向城中跑去。快活王也不得不跟着回去。沈浪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为刚才赌气吗,不太像。小泥巴一副很是智慧的样子向小四和驴蛋点点头:“我就说嘛,好事多磨,小姐要嫁第三回了!”百灵向他们三人的头上狠敲:“说的什么话,小泥巴,还不去看看七七去?”小泥巴吐了吐舌头,三人也追了回去。 朱爷捻须摇了摇头,不禁菀尔:“这个孩子!”随即向两个女孩长衣施礼:“多谢两位姑娘相救小女之德。”面相稍大的另一个女骇闻言连忙同妹妹答礼。 “老人家可是朱富贵朱爷?”女孩问道。 “正是老夫。不知姑娘......”朱富贵看那女孩不过十五六岁,有礼有节,仪态大方,言谈便利。心下有些纳罕。 “紫凌,紫绡见过朱爷,今日之事......”女孩并没说下去,顿了顿。“我家主人与朱爷有旧,已将拜贴投于朱府,不日将造访朱爷。” “哦?却是不知。老夫当日必出门迎候尊驾。”两位少女又恭敬地行礼而退,意欲离开。此时一旁久不言语的沈浪插了口:“二位姑娘请留步。” 紫绡听到,细细向他看过去,便扯着姐姐就笑开了。“街上的新郎,你的样子还真是特别!”沈浪不禁有点窘,自然他的那身衣服嘛。紫凌佯怒地看着妹妹,很是抱歉地欠下身去。接着二姊妹竟......竟一时间的施展轻功,消失地无影无踪。 沈浪也只有笑了,熊猫望着眼前的飞尘,拍手道:“真是厉害”!他和百灵近到沈浪身前低语道:“你这婚还结不结?” 沈浪指着西落的紫阳:“你们说呢,待我去会会她们的主人。”说完,骑着旋风追了出去,一句话远远抛给他俩:“好好照顾七七!我这就回来!” 百灵抱臂,嘿嘿笑道:“他倒是知道七七今天不会理他。自己躲出去了!” 熊猫撇了撇嘴:“可是他就是骑旋风,也难追上啊!” 百灵嗅嗅空中的味道:“说不定啊,沈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们身上放了蝶梦香。”熊猫也使劲嗅了嗅:“哪有啊?” “真是个大笨猫,算了算了,咱们去看看七七!” 熊猫遥望着沈浪远去的背影“可是他怎么没想得先把那衣服脱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遥知身是客,疑是故人来 沈浪追着蝶梦香,径自向西南奔去。忽然,才想起自己还是新郎的打扮。 说来也奇怪,香味远去的方向是一片荒山,并与自己的小屋相去不远。他也就顺便回去换了衣装。他自然不忘再看看那墓。心中的感伤也随着那吉服的脱去而又不自觉地回来了。 飞飞墓依旧还孤独地伫立在那里。在点点翠绿中更显凄凉。可是春雨过后,坟墓左右没有雨斑,墓前还放着一大束鲜黄明亮的迎春花。 “有人来过?”沈浪望着小径上的泥泞。 他随香追至荒山中,天色已有些黑了。怎么会在这里?只见菁菁的河谷周围并无遮挡,在一条淌淌流动的河上,凌空驾起了一间竹屋,精致小巧。 他凝神提气,跃至竹窗处,不发出声响,他向里面偷眼张望。 竹屋内并没有掌灯,却依稀分辨出竹桌后坐着一个袅娜的女子,白衣素服,长发及腰,头上似乎并无发饰。只是背对着他,不见容貌。屋内也有那两个女孩,紫绡正在一旁很不耐烦地讲:“就没见过那样的嫁娘,神经兮兮的,见到主人......”紫绫打住了妹妹的话头,向那女子禀报:“我们在快活城见过了快活王,他神情威严,眉宇间善恶不定,确是一方枭雄。不过,看得出来,对朱七七很是宠爱,武林传言并不能尽信。”那女子没有答言,似乎在摆棋局,屋内寂静,只听得落子之音很是清脆,而对窗外的沈浪却是一震。他不知那是不是一种错觉,可是那女子的身形,举动都太像飞飞了,又是许久,那女子轻轻的恩了一声。那声音?沈浪更是难以自制,他恍惚间,觉得那就是她,像是自己那时出去办事晚归,他歉然地贴窗看去,长夜风凉,她衣单体弱,在灯如黄豆的烛光下,她却总是一个人久久等待。 那个时候,飞飞听到他回来的声音,笑颜如花。又总是半带娇羞地偷眼相窥 “沈大哥,你饿不饿?”他也笑了,摇曳的烛光盈满了简陋的摆设,也盈满了他漂泊的心,在飞飞那里有一种家的归属感,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天涯浪子。混暗中一时间他觉得时光又倒回到那个旖旎的时刻。他在心里默念道:“沈大哥,你饿不饿?”他那种久违的温暖涌在心头,却又将心头的伤口狠狠的撕裂了。他笑自己这一年似乎什么都没做,连忘记都没有学会。 可那女子......在他万念沓来的时候,一颗黑子从窗内激出,沈浪知道行迹被人知晓,只好推门而入:“在下沈浪,见过天山客。” “原来等来的人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来历?你的香丹不错,用了紫堇,秋芥。香延七里,可我什么时候着了你的道?你来这又做什么?咦,你的衣服干吗换了?真是糟糕,我还说要主人看呢”紫绡一口气地说完,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傻丫头,你叫沈少侠先回答哪一个?”紫绫欣赏地看着这个俊朗的侠士,笑了。 可是那白衣女子依旧没有回身,仍在下子。 “二位姑娘服饰奇异,且‘雪落术’天下无双。再加上这识药的眼力,自不难猜,姑娘来自天山。” 沈浪一直眼望着那白衣女子,她似乎还是无动于衷,他顿了顿:“在街上的时候,不知是敌是友,所以在紫绡姑娘的发髻上插香为识,多有得罪,望请见谅!”沈浪挥手将刚才的黑子掷回了桌上的棋盒。 那白衣女子终于不再执棋,可还是没有起坐,她安静地问道:“沈浪?沈岳?你是沈天君的公子?”那声音清淡平和,宛如水气飘渺,无所寄连,根本不带任何情感。这发声吐字却是沈浪所熟悉之极的。那真是飞飞吗?他不由地呆了。 “正是在下。”他还是自嘲地笑了,飞飞会这么问吗? “沈公子,知道你所来为何了,王夫人神智失常,是我的病人,我将她从雪山带回中原,今日实是属下看管不力,有所冒犯了。现在可分得清是敌是友?好象也难,不过还好,我等似乎并无铸下错事。” “姑娘,你......”沈浪不知该怎么说了。这时,天山客也起身,向他走去。她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看真些。只见得她步履轻盈,脚踏莲花,白纱飘动之际,隐有仙风。沈浪这时也望着她,他的呼吸声粗重了很多。 瞬时,另一个女声焦急地在窗外响起:“主人,王夫人的病情恶化,姐妹们无药可施。”“沈公子,不恭之罪,容他日再领。”天山客便跃过沈浪,急速地在夜色中消失了。那速度比紫绫,紫绡还要快上十成。 沈浪根本没看清她的容貌,沉吟也是无可奈何,向紫绫,紫绡告辞了。慢慢地牵着马沿河的下游走去。 外面月色正好,紫绡倚着窗,痴迷地望着沈浪的身影,笑嘻嘻的:“姐姐,沈浪长的好俊俏啊,要是不娶朱七七的话,我倒想嫁她”。紫绫在收拾屋子,接了口:“就你这张嘴,将来不惹事才怪。不过看他去的方向,再没多远要碰到那个伤心人喽。” “那个僧人从边疆到中土一直远远跟着,傻傻的。我招呼他几次,又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地跑了。一副怨大苦深的样子,我倒要问问是谁欺负了他。可主人叫我不要理会。”紫绫却默不做声了。紫绡略觉奇怪,扭过头去:“姐姐,怎么了?” 只见紫绫正站在桌前,不明所以地看着棋盘。 棋盘上的根本不是棋局,黑白交错,混沌一片。 河水在下游水势也并不浩大,只是缓缓地流走。月亮地下,沈浪看清了那河沿呆坐的人,高声叫道:“受气包,怎么回来也不和好友说上一声,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也不送个红包?” “不过好象没有结成。”宋离淡淡地笑着。 “我知道你看过飞飞了”沈浪想起那墓前那双草履的泥印。“心结还是没有解开吗?,还是不想理我?”他也坐了下来。 “你呢?真的就忘了。其实去过再多的地方,我也放不下。不晓得,她知不知道又一年的春色已来?也不晓得,重泉下,年来苦乐她与谁依?” 沈浪默然看着他。 “你刚才去见此处的主人了?” “她......”两人互视着对方。他在沈浪的眼里读出了他的疑惑。 “我希望是她。”宋离坚定地说。 “我却希望不是。”水光剥离着沈浪脸上多样的神情。 河水不解人的情怀,在二人的面前犹自那样坦然的流动。皓月当空,这轮月亮和上古时代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真的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所以亘古的苍穹漠视人世的生死离别,爱恨情愁。 只落得这世上的人,有了太多的无所适从。 七七把快活城弄的天翻地覆,新郎倌也跑了,这喜宴自然是办不成了。快活王也发了大怒,宴席上的饭菜酒肉也都下令倒了,将前来贺喜的武林人士轰了个干净。 他正坐在厅堂中,怒气未消。 “朱富贵你教的什么女儿,任性,刁蛮,要是我,我也不娶她!” “柴玉关你说说清楚,这时候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是谁跟我非要争这席上高堂之位的。我就说还是太急了些,要不是你非逼她二人早日完婚,七七能这时候撂挑子吗?” 熊猫在旁看着两位长辈斗口不休,也实在劝说不成,喝退手下,自己也躲了出去。 就听得大厅上是一声高过一声。 “大哥!你怎么跑到这儿喝酒?”百灵到处找他,还是在酒窖里拉出了他。熊猫此时已经满身酒气了,见到她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了:“这喜酒喝不成,我还不能捞几口酒解解闷啊,沈......沈......浪呢?” “没回来呢。七七还在那哭呢,她都哭了一天了,我是没辄了。”百灵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她不是早盼着嘛,现在可好,弄的人仰马翻。”熊猫还抱着那酒坛子,混混噩噩的。傻笑着又想端起酒坛往嘴里灌。 “她说......大哥!别喝了,”百灵气不过,夺走了酒坛。“她说,她见到白飞飞了!” “白飞飞?呵呵,你也醉......了”熊猫慢慢地坐倒在她怀里,竟呼呼地睡了过去。 “大哥?大哥!”百灵没了法子,叹了口气,叫小四驴蛋将他送回房中。 “百灵,她还活着,我真的见到她了,真的。”,“百灵,我没骗你,真的是白飞飞。”,“百灵,沈大哥不会再要我了。”,“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如她。”...... 凉风徐徐,夜色如水。百灵倚着栏杆,她尚自不解:“人死真能复生?”她叹了口气。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饿瘦了,老爷会难过的。”小泥巴端着吃的,在屋外狠敲着门。 “小姐,垫垫肚子,再哭也有力气啊 。”小泥巴把门敲的更响了,可屋里的人就是不应。 闺房中,凤冠霞披散落在地上。可是整个屋子还是由于到处披挂着喜红而显得喜气洋洋。这全是七七精心为自己安置的一切。这桌上的,床上的,那时侯连小泥巴都插不上手去。 蓝田玉簪,九宝连心锁,鸟含金步摇,珠垂翡翠环,芙蓉双钿......她对着铜镜一个个慢慢地拆将下来,她木然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落寞,泪流不止。 “不行!现在说清楚!” “我对你还不够清楚吗?” “不够!为什麽每回她有点风吹草动你就紧张?有什么事,你就怪我自己爱闯祸?为什麽你对她说的话都那麽小心,那麽认真,对我就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为什麽•••• ” “够了!” “为什麽对我说话那麽凶?对她就不会?” “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许久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七七狠狠地把铜镜扣过来,头深埋在了两臂里。 沈浪一下抱紧了飞飞七七呆住,忐忑地伸手一试飞飞鼻息:“她••••••死了吗?” 沈浪木然:“死了!” 七七眼眶一红:“沈大哥••••••” 沈浪:“她••••••死了•••••• ” 沈浪抱着飞飞,起身走去七七泪水浮上:“沈大哥-- ”沈浪恍若未闻,径直行去 。 “沈大哥,你又要离我而去了吗?” 纱灯中的火苗没有了力气,停止了跃动。至此屋里便黑了下来。 城外的野林里,一双诡秘的眼睛正贪婪地,仇恨地望着眼前庞大的城池,眼中浮着痛快的笑意。 “柴大哥,想煞小弟了。二十年啊,我隐忍了二十年,眼睁睁地看你风光了二十年!快活了二十年!我这些年恨啊,我恨得将自己的肉一块块地咬下来,天幸见的,你好好的活着,我终于也可以跟你好好了断了,我要把这快活城的砖砖瓦瓦都扒下来,造个浩大的坟茔葬你!” 天色一亮,沈浪带着宋离奔回了快活城。眼前的一切令两人惊呆了。 城前的小径上盖着厚厚的一层纸钱,马蹄过处,激起纸蝶纷飞。经过两边树上挂满了各色的招魂幡。精巧的纸人插在草丛中若隐若现。翠绿的山林竟然成为花花一片白色。奔到近处,只见得黑压压的人都身穿孝服,头扎白花,跪在城门口,哭声震天。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牌位,仔细瞧,竟写着:小儿玉关之位。 抬眼看,两人更是心惊。一口乌黑的棺材生生地嵌在了城墙里,城门上还泼墨地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柴兄笑纳。” 宋离失情大叫:“主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驻不得当时,记天涯岁华.解新波不涸,难障狂澜 沈浪抓起了跪在最首的老汉,喝道:“别哭了,你们什么人?”细瞧之下,这些人一个个内着破衣,面貌黝黑,皮肤龟裂,根本不是习武之人。后面的人全然不听,还在那哭天抢地。 “小的是附近的村民,有些子黑衣人把俺们捆到这的,要俺们在这哭上一天,说是不买力哭,就要俺们全家人头落地!”那个老汉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眼睛已经肿成了胡桃了,可还是不敢停下,眼泪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了一条条的泥沟。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再不走,一样人头落地!”沈浪招呼他们丢下牌位快走,可没人敢听他的。却也已经来不及了,城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快活王正怒不可遏地冲了出来。柴玉关太意外了,纵横江湖半生,从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的威严,刚才听见右护法的禀报,还不曾相信昨夜来人弑杀了百余名的守城侍卫,并且都是一刀毙命。 掌风激起,他吸走了刚才与沈浪说话的那个老汉怀中的物事儿,正是那牌位。他字字念的咬牙切齿,更是怒火中烧。 “不要!”沈浪握紧了拳头,难过得闭上双眼。 快活王瞬时间就击毙了老汉及村民数人,他已经烧红了眼,沈浪拦住了快活王再要劈下去的双掌。 “他们只是些无辜的村民啊!” “滚开!”沈浪被直摔到了几丈远。 这时候野林中传出刺耳的笛声,只看得剩下要起身逃命的村民还没有跑得几步远,一个个滚在了地上。笛声起时,他们杀猪般的嗥叫着,浑身烧起了绿色的燎泡,他们挠着,瘙痒着。面相惨不忍睹。一曲奏毕,人就卷缩成一团,气绝身亡。草地上遍流着浅绿色的血液,发出阵阵恶臭。 “何劳柴大哥费心!权当是陪葬吧 ”声音远远的从野林传出,时断时续,音色森森,犹如鬼哭。 “雨花青!”沈浪咳嗽得站了起来。 快活王的手有些颤抖了,雨花青?这是被改进的雨花青毒。他回首看着城门上的“柴兄笑纳”,他实实在在的愣了,字迹依稀在脑海里出现过 ,那是....... 他眼里的瞳孔收缩了,怎么可能?不知是哪个肖鼠之辈在玩借尸还魂的把戏!他的脑子冷静了下来,锐利的望着那白花花的树林。 “呵呵,想要我柴玉关的命,那倒要看看阁下有没有这个能耐?”此时那山林却寂静了下来,只传来几声清晨山雀觅食的啼叫。 快活王一掌震下了那卡在城墙上的棺材。竟然还是痕檀紫木的。 “好阔气啊!那我就留着看最后是给谁使!”快活王拂袖而去。 一旁的沈浪吐了口浊气,江湖中还有人有这么大的手笔?看着横尸遍野,他心中说不出来的烦恶。这江湖上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宋离也在一旁念佛不绝。 野林中的杨树梢上还踩着那紫衣的两姐妹,紫绡惊恐的看着那吹笛之人的身影,拼命的捂住了嘴,怕自己发出半点声响,紫绫也是花容失色:“这世上的人为什么都有这么大的仇恨 ,总要拼个你死我活,家毁人亡!” 这一日,快活王喝令将那些侍卫厚礼安葬,他不容分说让沈浪把朱富贵送回朱府,将熊猫一行人也赶了出去 。至此紧闭城门,加强戒备。在七七暂住的神仙居也是加派了最顶尖的高手,日夜防卫。宋离明白今日不同往时,快活城怕是要祸事临身了。他脱下了僧袍,又回到城中,和以前的兄弟一起四处巡逻。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城外这么多的白幡?”小径上一顶软轿被人抬着疾走,困惑的朱爷探出头来。沈浪骑马紧紧相随。 前面的轿夫回道:“不知是那个吃了豹子胆,跟主上叫板。主上怕无谓的人莫名其妙的送了性命,所以暂让属下送朱老爷回去。棋局改日再下!” “七七呢?她在哪?”朱富贵焦急地问。 “小姐仍在神仙居,朱爷放心。” “不行!送我回去!要不就让七七和我一起走!” “朱伯伯,来人是向快活王觅仇的,势头不小。只怕仇家应该是晓得七七的身份的,她出来反而不安全,快活城您是不能待了,还是先回朱府为宜。。”沈浪跟了上来。 “岳儿!那七七不会有事吧。”朱爷见到沈浪,神色凝定了些。 “我送您回去之后,就折回快活城!我定能确保七七安然无恙。” 而在沈浪回到快活城的几天里,一切却出奇的平静。派到四处巡视的卫队都没有发现异常。那个神秘的仇家就似乎凭空在此地消失了一般,和他出现一样的突如其来。 然而江湖上却是人心惶惶,这数日以来已经有好几个人家被灭了满门,有的是享誉数十载的武林名宿,有退隐的山林野士,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江湖传言,作案手法和当年消失的柴玉关如出一辙,根本不留活口。举告信像雪片一样的飞到了仁义山庄,要求沈岳像他父亲一样为武林主持公道。 这日,朱府家丁跟他家老爷禀报,说是门前来了个蒙纱的白衣女子。朱爷这时才想起来那张拜贴,连忙出门迎接。仁义山庄的三位冷爷也在朱府之中,这是沈浪临走前安排的。他们也跟了出去。 “白姑娘?”眼前的女子轻轻的揭开了面纱,冷二失声道。 “ 姑娘从天山来?”朱富贵摇摇头,却也惊疑未定的打量着她的装扮。她身着白衣白裙,头上也是一砻白纱。那衣裳的面料似丝非丝,似绸非绸,轻滑柔亮,衣饰多有古风,裙摆飘逸 ,窄袖轻罗,缨络起扬。真不是世上的凡脂俗粉能堪比的,也确非“绝美”二字可以形容得尽的。 那女子微微颔首,向朱爷盈盈拜倒。 “你真是冰雪媛的后人?”朱爷的眼眶湿润了,连忙扶起了她。而身后的三位冷爷却面面相觑。 朱爷偕同三位冷爷从沈氏墓园中回来,天山客也跟着将朱爷送回朱府,朱富贵本想苦留她在府中小住,她却飘然而去。他不由暗叹,这个女孩真是像极了当年冰雪媛的品格。 三位冷爷犹自不解,冷大询问道:“朱爷,您口中的冰雪媛与沈爷是旧友?”在沈天君的墓前 ,天山客施礼恭敬,将一封黄旧的书信和一簌风干多年的藏红花点香火化了。在旁的朱爷竟是老泪纵横。 这时的朱爷也还是感慨万千,述起了当年:“何止是旧交?可真没想到像她那样脱俗的人物,也先我一步弃世而去。哎......那是二十多年前,哦,还没有你们。那会儿沈大哥也没有成为一代大侠,媚娘也只有十五六岁。我还算是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总是赖着沈大哥一起游山沥水,好不快活,我们在藏边就遇到了她,也就是冰雪媛......对了,她当时头上总爱插上红丹丹的藏红花。才见到她的时候,我们两个全傻了,她真如冰雪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不过那时她也就十七岁,我们都是少年心性,大家一见如故,就学人家拜了把子。呵呵,最后她也就跟着我们回到了中原,说是要闯荡江湖。跟媚娘也是好姐妹一样 。她医术深精,妙手回春,常常和沈大哥外出一起施药救人,在江浙一带不知有多少人受过她恩惠。” 冷三年龄最小,沈爷和他最为亲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和兄弟们谈将起来:“爷有时酒醉,常常念叨起这个名字,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地名之类的,没敢多问。” 冷二也忙跟着问:“那沈爷和这个冰雪媛姑娘......” 朱爷慢慢的摆了摆手,阖上了双眼:“那就是另一段传说了,说来她的性格也太偏激了些。后来过去了一年,她忽然留下书信,只说是要回藏边去,不辞而别。那时沈大哥拼命的找她,甚至追回了藏边。可是没有她的踪影。我当初还以为他们能......再后来......见她就是四年后了,可是沈大哥早有了沈大嫂。而媚娘......唉,如果她早到一天半天 ,媚娘说不定就还能活着。可她来的时候,媚娘已经魂绝十日了。她无能为力,只能用药将媚娘的容颜保住,为她造一面千年寒冰,永驻肉身......”朱富贵追念旧事,想起媚娘,不由长吁短叹,更显龙钟老态。“那次仍是匆匆的走,匆匆的来,再之后我就没有见到过她。沈府灭门,依她的为人,她一定会赶来。我就怀疑她是不是也遇到了不测,唉! 当年说是要共患难,同享乐的结义金兰,如今只留老夫一人在这里惨度晚年,捱着日子 。我再念佛又如何呢?而那些相知相识的人全都离我而去了......。” 朱爷回想起在陵园中..... 天山客依旧是那清和的语调,不起波澜,只觉得她人淡如气 ,没有那许多烦恼:“师父一直在天山修行,不闻世事。十年前就已仙逝,命弟子在沈大侠百年之后将师父的遗物在墓前火化。山中不晓浮生事,直到王夫人求上天山,我才知道沈大侠也已经在二十年前故去了。” “不过她长得真像白飞飞,简直就是一个人。”冷二叹道。 朱爷也问过她:“孩子,你姓什么?” “师父说姓名本就是个累赘,她叫我客儿,天山客。她说我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又说任谁都只是他人的过客。只是看过的去过不去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荡生涯忧愁相属,回首皆非.举头无语,斜风细雨恨如许 竹屋中,天山客斜靠着青竹椅,对着竹窗夜色。 她不喜烛光灯火,且在夜中也可平常视物。在黑暗中她避开属下,一人呆坐。听得外面又是一阵新雨落地,却不知为何这一年的雨水这样的勤,这十几天里竟没有一天是放晴的,有雨声自漆黑夜中来,比起白日,格外的清淅脆响,入耳及心。点点滴滴,蹁跹不去。对着珠帘外的夜雨淅沥,她却似乎无视无闻无思。 “主人!”紫绡焦急的嚷道,“王夫人她又昏迷了。” “脉息上尺涩沉,病情仍不见好转。难道我下药错了?论理,这么珍贵的药材吃下去,死了的人也该救个半活啊!”紫绡懊恼得看着天山客在给王云梦银针度穴,掰着手指。 “不是药的问题,是她自己不肯从狂乱中醒来。”几针下去,她呼吸平顺了些。 “不懂呢。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病早好事了?怎么会自己不肯?” “她终生背了个“弃”字。已是愁怨满腹,生无所欢,她视若生命的儿子也失去了。她醒来做什么?” “老夫人总说人要自个成全自个儿,放下了,也就自在了。” 紫绡不解的看着榻上沉睡的王云梦,即便是在睡梦中,她脸上的愁苦之色也是不减半点。这一年的调理,每次都是将好了,但只要外感清明了些,又马上病情转沉。几番折腾下来她已是面目枯黄,气虚微弱,不似人形了。 她想起一年前王云梦拖着儿子的尸体在天山气候最恶劣的时候,一步一步的拜跪上山。哭喊着在栉比洞外乞药,怎么也赶不走,不吃不眠在雪地里就待了四个昼夜。都冻成了冰人儿了,还是苦苦哀求,主人无可奈何,只好破了门规,从冰眠中苏醒,可是人死了,哪有什么法子?只听得她夜夜在风雪中满山绝望的嘶喊着儿子的名字,山下的牧民都哭了。 天山客摇了摇头,心想话是不错,可有几人逍遥于世?师父那样孤傲的性情,胸中可摆脱一个“恋“字?到头来还是被情缘所伤,深避雪山,苦其半生修为,只不过想逃过那个人去,都说人生最苦处,是此心沾泥带水,明知不可得,却不能割舍。最后还是解不开心魔,郁郁而终。问世间情为何物?有谁人说得?也是这夜雨连绵,快活城派出的哨子,只有单骑归来,回来的人也是伤痕累累。 “属下已探知黑狱堡的方位,不出敝上所料,那日吹笛之人却是黑狱堡主,此人心狠手毒,嗜血如魔,睚眦必报,常言天道不公,自诩阎王老爷,可自判人之生死。座下有十八判官,三十六狱司,更有一大批江湖死士忠心于他。只是他一向在漠北潜藏,做事诡秘,很少踏迹中原。我等疏忽,并没有将他记录在案,而今他将老巢大举迁移中土。。。。。。也耳闻他行事必派出黑白无常,灭其满门,才肯在生死簿上勾帐吊销。想来江湖上那几宗血案也是他栽赃敝上。” “只你一人回来?你是怎么逃脱的?”快活王细咽着茶水,双目精光大盛。 “属下不敢有瞒,当时围攻我们的青面獠牙说他家堡主有信捎给敝上,只留我一人不死。”他将那信战战兢兢的呈上去,之后勉强咬牙道。 “属下自知有罪,不敢苟活。谢敝上多年知遇之恩。”随即咬舌自尽。 那封信并无落款,薄薄的一页纸上也只是寥寥几笔,却看得快活王心惊肉跳,上面潦草的划着几个人的名字,他柴玉关自不用说,有七七(那人还特意写的是柴七七),沈浪,熊猫一干人,纸上竟赫然还有着“王云梦”的名字。 快活王知道这是索命帐,笔笔清楚,是要将与自己有瓜葛的人,无论亲疏爱怨,一例斩杀。 快活王风闻这几日江湖血雨,决不是害怕,只是心中有些不安,直到此时,他才有几分确定了。 借尸还魂?不说绝无此理,只怕确有其事。 不过他还是不怎么相信,他脑中显现出二十年前那个景象来:那个人,执羊毫,泼墨挥洒,草书行就。。。。。。他的眼睛很特别,狡狯精明隐而不露,眼神故作迟缓,却在不经意间犀利之极,令人惴惴。 快活王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不是只因为那双令人发毛的眼睛才对他起的杀意。 他不由又转念想到送七七回来的那两个女孩,沈浪说她们是天山客的手下,也是鲜闻江湖。只晓得那女子医术奇绝,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她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又是所为何来呢 这时天山客也翻进了快活城,她所学的“雪落术”,由冰雪媛自创。取自“雪落无声,雪融无痕”之意。身法有回风旋雪之曼妙,起落有六花飞坠之迅捷。她轻功之高,恐怕天下无人比肩,只见的她在侍卫头顶盈盈一跃,疾如闪电,根本容不得底下的人有所察觉,就极容易的过了诸多好手的戒备,出入厅堂,更犹如鬼魅。 她只身向藏宝楼飞去,此时快活城中人人自危,知道仇家并不志在金银,此楼没有多少人守护,她懒得和侍卫多起争执,也根本无需溜门撬锁,只一招“引光度影”,以疾风的步履,幻化出几多白影翩翩,就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待她进入密室中,外面的侍卫还浑然不觉,傻傻得站在外面。 她的足印实在是太轻了,也根本触动不了里面的重重机关,她细细辨别着密室空气中的味道,只在珠宝黄白中拿走了一个白玉匣,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来。 她本想直接出城,刚躲过几个巡视的护卫,跃至屋顶,忽觉血行不正,心口疼痛难忍,又只好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这一慢,在楼宇外凭栏呆立的宋离,就觉楼上白影一闪,心生疑窦,追了过来。 她自把脉搏,知道自己是托大了,她身有宿疾,冰眠之期未满,未及调理,就冒然来中原行事,再加上这些时日乍暖还寒,无心饮食,惹得旧病又复发了。 她捂着胸口,直觉头脑有些颠乱,迷迷糊糊的,一时不分南北,跌跌撞撞得勉强寻着一个角落,强行运调气息。 说巧也巧,这时角落里房屋的灯亮了,她正依在窗下,一臂上轻洒着一片淡黄,她下意识得移开了。 “七七,你给我过来。”却是沈浪的声音,颇带怒意。 这是沈浪暂住的客房。窗下的天山客一怔。“我用你管!”沈浪不管七七一脸的不痛快,硬是将她拖进了房中。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取你的性命,还从神仙居中跑出来,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啊!”沈浪急怒交加,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我在这里呆腻了,我要找我爹去,再说这也是我家,还轮不到你吆五喝六!”朱七七更横了,故意跟他顶嘴,她不敢再跟他朝夕相处了,她也没力气争了就想觅个鸟绝人灭的地方去,她知道自己是怕了,怕最终还是要面对自己担心许久的梦魇,她没有勇气认输,她也要看看如果自己不见了一年半载或干脆就是死了,他沈浪会不会一样对她刻骨思念。 沈浪压了压火气,平静得说:“我答应朱伯伯,要确保你无恙,要走我陪你一起走,好不好?” 朱七七听了更是红了眼眶,掩面大哭:“答应?承诺?你可问过我想要不想要?你重情重义,是君子中的君子,你可以对任何人一诺千金,沈大哥,你只能对我这么个好法吗?” 沈浪出神的凝视着她,缓缓说道:“还不够吗?”那安静的口吻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你心里永远有个白飞飞,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你也不肯把一个完整的沈浪交给我?我是你的妻子啊。”七七哭喊的捶打着他的胸膛,泪流不止,她十几天的绝望如潮水奔泻而出。 白笼纱灯下,那聘婷的娇娘已哭成了个泪人,沈浪有些无措了,他看着七七憔悴的面庞,甚是不忍,软言相偎。 他有些无奈,他又能怎样呢? “丫头,你傻不傻。我都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我只能赖上你啊,是你明明在婚礼上不要我了,我还发愁呢,你说我要是变成糟老头了,你不管饭我怎么办?”说着眯起了眼睛,腼了腼嘴。 七七将头扭了过去,但已经破涕而笑了。 沈浪端起了桌上的米粥,灿烂的笑了:“我知道你今天又没怎么吃,”他晃了晃手里的汤匙,“嗯,给你丈夫个面子,行不行?” 窗外还是细雨霏霏,那身白衣被罩在雨雾中,她几次运功,也压不下气血上涌,只觉得胸口钻心的阵痛,嘴角处也涔涔流出赤红的鲜血,无望而明艳。她索性就无所谓了,攥着胸口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双肩无力的一阵抖动,默默的,她轻轻的低垂了眼睑,继而昂起了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却说奈何桥归又奈何 雨丝蒙着她洁滑的面庞,冰冷的滑落 。飘扬的秀发一缕一缕被打湿,粘贴在一起,安静的抚慰着那琼花澹妆。 此时,宋离也寻到了此处。他警惕的看着四周,抽出了佩刀。刀光一闪,却快不过白纱轻扬,隔空连连点了他身上数个大穴。又是一卷,她把他凌空扯到了墙角,无声无息,她这一发力已是勉强为之了,只引得大呕鲜血,衣襟一片殷红,待扯到近前,两人都是一呆。天山客抱着他,缓缓坐倒。 雨确是有些大了,在这方寸之地尽情地飘落。 真的是她,依旧那样月冷霜华,花光媚彩。他从西域跟到中原,每每只是远远望上一眼,他不敢相认,生怕这唯一的指望也落了空,那时他又当如何?每次又都是匆匆避开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他痴了,众多悲苦恍如随风飘散,这一生竟还能与她四目相对,夫复何求?借着一窗烛光,他看得“飞飞”脸上水光流动,雨痕?泪痕?他忍不住又想为她拭去,亦如初见。 这时窗内又是一阵嬉笑。 “不生我气了?”沈浪捏着朱七七的下颚,桌上摆着空了的瓷碗。 “你不骗我?” 沈浪将左手举了起来,做了个起誓的姿势。 “那白飞飞呢?我是说白飞飞如果还活着呢?”朱七七认真起来。 他说不清楚,本心上一直都回避这个想法,他不想给自己任何奢望。在那片竹林中,也躺着另一个沈浪。看着七七心切的表情,又实在不愿让她再自寻烦恼,他说出口的是:“不会。”也许他自己也搞不懂,这样的回答算不算违心。 两人的问答,宋离句句入耳,他不由大怒,恨不得冲进去,是啊,为什么我求都求不到的至宝,你还是如此不作珍惜?句句绝情意,以前你说的还不多吗?难道你要让她再绝望一次?再逼她死一回吗?可他身上的穴道皆被封了,哑穴也被点住了 。看着他戢怒的神情,天山客粲然一笑,小心翼翼的用衣袖抹去了他脸上,脖颈上的雨水,也一如曾经的温柔,她贴耳细语:“宋大哥,答应飞飞,离开快活城,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不想你有事。”铺天盖地的雨声掩住了她的柔音软语,宋离一怔,他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对他来讲,再见故人,已是他天大的满足了。可他还是那个宋离,绝不可能在危难之时背叛快活王。天山客看出了他眼中的决定,无奈了:“飞飞不逼你再做任何事,但我发誓决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她将一个洁白的物事儿塞进了他的怀里,“天山的雪莲再有一个月就开了,你要不要去看?”宋离又是一怔,她解开了他的穴道,笑语嫣然,等着他的回答。这时城之正东,大概是城门处,人声喧嚷。闻听又有一队护卫正走了过来,她只好飞身离去。 此时沈浪也听见声音,房门大开。见的宋离呆立雨中,心下一动,追了出去。 重檐回廊,曲折迂回,他奋力施展轻功,最后才算是追上了那道白影。 “姑娘,留步!”天山客在跟他一丈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可她还是没有回身。那袭白纱,和他那夜所见一样玉立,桀骜。 “刚才我和七七的话...... 你.....听见了?”他竟有些问不出口,声音甚小,却又忍不住上前踏了两步,她默然不答,也向前迈了两步。 他茫然不解这个熟悉身影的淡漠,你真的对我有着难解的恨意吗?你甚至都不想让我望上你一眼吗? “如果......如果......你是飞飞,你为什么对我一躲再躲,一避再避?”他要她回答,那声音甚至是喊给她听的。回廊外雨更是急了,都说春雨柔和,随风潜入,润泽万物。却只听得纷乱撒开,庭外花木枝叶被打得均是一阵连响, 他看着那白衣女子,依旧没有回身,她一手把扶着朱栏,脚下似乎有些站立不定,一手紧紧捂住胸口。但随即又都放开了。她掏出了那个白玉匣,平展玉腕。 她依旧是那冷冰冰的语调,甚至带了几分傲气:“沈公子,请转禀快活王,圣池金莲乃藏佛宝物,他当年得之不义,莫怪我今日取之无礼!,我随时在竹屋候教!”说罢,她不顾内功损耗之大,强转真气,扬袂而去。沈浪又一次望着她的背影,呆若木鸡。 宋离还在雨中独自伫立,他看着手中大如雀卵的明珠。神思飞过九天外去。“飞飞,你又骗我吗?” 天山客这一路行来,很是踉跄。不过快活城的侍卫到底没奈何了她,她没有回到竹屋,却步履蹒跚的来到了黄花翠竹之间。 她看着那墓,嘴角露出惨淡的笑意。 她坐了下来,顺着墓碑上刻字的笔划,一遍遍摸去。 爱......妻......白......飞......飞......之......墓...... 爱......妻......白......飞......飞......之......墓...... 爱......妻......白......飞......飞......之......墓...... 那冰凉的雨还是没有停歇,似乎永远都不肯停了,她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衣褶淌着。 淌着,淌着....... 她歪靠着墓碑,沉沉睡去。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梦是个骗人的东西,可你见到她你那样想笑。可是梦不可以不醒,你还是哭了,为什么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如果......? 世间再没有属于她的东西了,甚至那一抔黄土也只是你残留的思念,也许你离开了,没有人知道有个她曾那样的存在过。 上天让他再次出现,他就决不会松开你的手。 冥冥中你相信吗? 紫绫上冢时,才发现天山客已是昏迷了一夜。她探了探鼻息,就知道坏了。气息轻浮,怕是...... 天山客身体不如常人,体残骨裂,冰雪媛的本事虽是世所罕见,但也只能是利用冰眠这一古老的静术,尽量延续她的生命。她在她的双十年华中竟有大半是在梦中睡过去的。但凡心悸神乱,便百脉俱损,性命就谈不上了。 她这一昏迷不醒就是七天七夜。 快活王得知有人取走了金莲,却并不晓得是哪个不速之客,沈浪和宋离都有私心,谁都不曾提起那一日际遇,他虽是着恼了好一番,但大敌在前,却也不想声张此事,只命人细细寻查。熊猫在那日天山客病发之时,硬闯快活城。使得天山客在喧乱中有惊无险,熊猫本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实在是父子连心,就是没了脑袋也认了,发誓同快活城生死与共。快活王拗不过他的倔强,只好将一队侍卫让他率领,却暗自吩咐这一队人马,无论如何确保他义子的安全。 却说这一日,宋离,沈浪还有熊猫瞒着快活王,去了黑狱堡,要一探这神秘人物的深浅 。 黑狱堡身处险山,地势易守难攻,只见得怪石林立鬼吟哦,黑林峰恶魂无所,处处坟冢,遍飞纸钱,白幡挑起,阴风阵阵,这时已是月黑风高,犹不得让人以为自已已是身处阴间,使得三人心里都不由打了个突,熊猫心想:乖乖,找到这样一个绝佳的风景,还真是不易。举起挂在身前的酒葫芦,使劲咽下一口烈酒,壮壮胆气。 三人轻步上山,脚下是河水奔急,铁索桥凌空架起,觉得更是诡异。沈浪见了这样的布局,倒也乐了:“若说这水是忘川水,这桥是奈何桥。那眼前的不该叫黑狱堡,该唤作丰都城才对。”果然,桥的那面耸立着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城门上的字实在是漂亮,“黑狱堡”甚是刚劲,却也过于狰狞。这一路奔来,宋离只觉胸口处一阵寒气,此时更是冰寒刺骨。他明白过来,是那个珠子的缘故 。他一直将白飞飞所送之物贴身收藏,他掏将出来,那雪白的珠子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时城门忽然开了,一位锦衣公子只身出门迎客,笑语甚欢:“三位贵客,来而不告,可是怪我等失了礼数不成?”他也瞧见了宋离手中之物,语气中甚是艳羡:“怪不得这山上的瘴气,毒物奈何不了三位少侠。原是有宝物护体,不曾想今日能得见雪玲珑,实乃是小可的福气。”话语一出,那三人也甚是惊讶,传说中雪玲珑,镇心魔 ,驱百毒,延岁寿,速进内力,这也只是武林中人能道出的妙用它的所有功效,无人知晓。都说它是世间至宝,价值连城。恐非圣池金莲,九珠连环一概俗物可比。只是闻言而已,谁也不知道它是扁是圆,到底是什么物事儿,故宋离也是不识,初见只觉得它珍贵罢了。这公子一眼能道破它的来历,决不是泛泛之辈。话说这黑狱堡的第一道屏障就是满山的奇虫怪豸,个个色泽斑斓,毒性无比,就是堡里的人在这山中也不敢如此乱闯。而这各色毒物单对这雪玲珑无可奈何,避之不及。索性那山谷的瘴气也只好烟消云散。是以三人行走山林水草间,毫发无损,甚至根本没发现异常,而他们这一路上的千千坟墓,却都枉作了那些毒虫的冤魂野鬼了。熊猫拽拽他的衣衫,悄声道:“受气包。你哪得了这么大的福气?”宋离像是没听见,却是有些呆了,一旁的沈浪也似乎有点失神。 前首的那位公子,清咳了两声:“三位这边请。”说完,理理衣袖,偏了下身子,让出一条路来。这才使沈浪注意到他的身上,说实话,眼前的玉树临风之人,哪里像大奸大恶之徒,他的样貌绝美,五官没有可挑剔之处,面目莹滑,竟有些花儿般绽放的感觉,声音柔和,又不失厚重。如精美的瓷器一般,打击之下也甚是动听。气质高贵,更胜似晋代衣屐的风流子弟。 沈浪笑了:“入了这城,怕是我三人也是黄泉路近了。” 但还是干脆的走了进去,熊猫和宋离眼看如此,落荒而逃实不是好汉的行径,也少不得相随了。 那人在前面带路,依旧笑语盈盈:“这倒不必挂心,你三人生死簿上阳寿未尽,阎王座下小鬼可不敢锁了诸位的魂魄,此一行就全作春梦一场,来这鬼世随喜随喜,到命尽之时真是化作一缕轻魂,也好熟了门路。”言下之意 ,三人性命就如他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熊猫心下大怒,双手便疾如闪电的伸向他的脖颈,那人也不避身,闻风辨声,背过手中的扇子,跃展扇面,截住他双手的去势:“我叫毒公子 ,在这里为魃蛇狱司职。” 脚下竟仍不停,熊猫心下骇然,黑狱堡的手下都这等厉害,真不知那堡主是何等角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念青丝牵恨,曾试纤指。解留我,凝伫痴痴泪 进城中,沈浪等却是大大的惊讶了,不似快活城,没有侍卫扎堆,严禁进出的景象,更像是进了平常的城镇,只见那城中街道,酒馆,货铺是样样尽有。有些宫廷建筑气势宏伟,和快活城不相上下,只是造型诡异,不合常规,也如那山一样,到处都透着鬼气森森,来往的行人很多,却听不到很多声响,那街头叫卖的竟是用手势比划,买卖都随着小声的咿咿呀呀,也看得出来这里所有的人都身负绝学,武功奇高,怪的是每个人都脸涂油彩,白脸红脸,不辨本来面貌。身着平民便服的人们见了毒公子,都屈指行礼,沈浪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公子在这些身手不凡的人中甚有威仪。 “却不知这些人为何都是哑巴,难不成是怕泄了机密,舌头被割了不成?又不知为何面涂油彩?”沈浪来了兴趣。 “这些人都是武林大有来头的人物,可能在世人眼里都是已作古多年,油彩是不想让一些凡人念及旧事,多生事端。这里所有的人都有享不尽的富贵温柔,一生修习武功,不正是求此?舌头有无,有何重要?” 看来这位黑狱堡主不仅财大气粗,还是个驾驭人心的高手,沈浪心想到。 毒公子将三人迎到自己的房舍,雕梁画栋,佣仆成群,尽显奢华。他自言道这只是四十多判官,狱司住宅中的一所。三人在书房坐定,熊猫苦笑道:“这是要跟我们探讨学问了。”桌上摆着蓝色的烛火,想是烛芯里加了硫磷之物。沈浪老大瞧不起,城中到处阴气十足的作派。 毒公子看着熊猫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说道:“堡主是个儒雅之人,喜好这些,少不得我们这些属下做些附庸风雅之事。” 沈浪环顾四周,也知他的品位不低。银窗春色,书架琳琅,兰花淡雅,墨香清远,笔如林立,又有各色碑帖,前人真迹,书画齐全。真是个文人的品书佳处。 沈浪反正是无所谓了,倒有心品评书画,一一细看。只听得宋离在一旁一声“啊呀”. 一幅古画悬挂在白壁正当中,看那墨迹,纸张,算来也有百年光景了,宋离惊异的是画中人竟是白飞飞,手足,样貌,神情,难的如此丹青妙笔,像的是十足十了,幻若真人在画中,黯然神伤,独依月光。上面还有题跋: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毒公子见三人神情怪异,也不以为意。长叹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子,绝代风华,真不知笔者如何构思想来?难道他见过神女九天?哎,长恨此物非吾有啊,” 接而又声调怪异的叙道:“我当年以天价购得,更是因为据说这画有石破天惊的秘密,可我数年来依旧揣摸不透......” 卷轴上浅墨勾勒,点垂珠连,皱染处,似山非山,似水非水,又象是迷雾幻境遗落人间,古风盎然。 一弯新月单单悬在静空。 画中女子回舞胡旋,霓裳飞扬,右足高高偏至鬓侧,左脚点起,动若惊鸿杳去之美,左手珍重拈花一瓣,定在胸前,似是佛家起礼,右手起扬,衣衫半褪,更显她玉腕皓臂。手腕仰翻,五指作兰花状,遥指月色。头微偏,星眸回视,林下风气。只是她神色并无欣欣之情,眉间忧愁似雪,眼内哀怨似冰,真不知何酒可浇,何人可解? 沈浪寻思:“如论此画的画艺精湛,确实是令人叹为观止,说它是当世珍品也不为过。只是它上面既无印章,也无署名,出自何人之手当然不知,想来它也该是个习作。这题跋和画意也不很相符合,“疏影横窗”所来为何?若是这画者的才气,不该啊。” 他倒不在乎什么秘密,百年前若真有这样一个女子,那飞飞的先人.....他又想起了那个天山客,脑子开始乱了。 宋离从进城到现在都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熊猫看着他们俩,一个呆一个痴,那毒公子又将眼睛瞄向了自己,他讪讪的盯着那画:“这个,这个,画中的女孩很是美貌啊,嗨,我们又不是书生,哪里知道嘛,快走快走,进书房,逢赌必输。”说着拽着俩人非要出去,毒公子示意属下,任由他们推搡着出去,脸上的笑意不减。 这时熊猫看见一个灰衣老者,虚头八脑的,躲在庭院幽暗处,向这里张望,见他们跨出门来,赶紧避走了。 他心下一懔:“左公龙!” 沈浪也瞧见了,不由向毒公子看去。 毒公子佯作不见刚才一幕,只是笑吟吟的摇扇自乐。“三位,天色将亮,小鬼只好待客不周了。”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喂,你这个家伙怎么......” 熊猫心想左公龙怎么会在这里,查清再说。沈浪拽着他的衣襟,眨了眨眼睛,他硬生生地把那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毒公子身后一个彪形大汉,捧着一个酒坛递给了熊猫,醇香味烈,熊猫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稍一闻就知是五百年以上的佳酿,实是酒中绝品。他这就要开坛盖,宋离摁住了他:“猫儿,怎么还是这个毛病!” “不妨!”沈浪拿过那酒,敬毒公子,自己大口吞下,熊猫一把抢了回去,“你算了,这血花雕味太正了,让你糟踏了!这酒要文火煮沸,松枝柏叶淘洗。待色泽如血,浓香四起,细咂慢咽中才能回味无穷,”他如数家珍的说完狠狠白了沈浪一眼。毒公子拍手赞赏:“熊公子不愧为快活王座下酒使!三位,若不是各为其主,我真有心结交,待到他日,兵戈相见,莫怪小可辣手无情!”虚晃扇子,仰头作了个饮酒的姿势,笑意真诚。 三人相视而笑:“那就多谢了。”自知再留也是无益,作揖告别而去。 出城去,就感觉是另一番天地了,旭日东升,山上的鬼气也消散了大半,人跟着清爽了很多,山路几转,那阴森森的鬼堡就消失在晨光中了。熊猫得意的捧着酒,乐呵呵的走到了最前面,哼着曲儿下了山去。宋离心觉好笑,糊里糊涂的来,糊里糊涂的去,只碰到了个邪里邪气的毒公子,什么都没查到。沈浪象是明白他的心意,拍了拍他的臂膀:“这一趟没有白来,一些疑问是没有了,不过......沈浪忍不住相询:“你不觉得被请进城就是想让我们看看那画?” 宋离也疑惑的问道:“画中你看出什么 ?”沈浪默然不语,宋离也不再说什么,他手中一直握着那冰冷的珠子,两个人一路上沉闷了很多。 “沈浪他们看到那画了?”一个清瘦的老者伏案作画,提笔潇洒,临摹的正是那张古画。 “依堡主的吩咐!”毒公子神态恭敬,全没有和沈浪等见面的从容,很是唯唯诺诺。 “沈浪真如他人所说的那样聪明?”黑狱堡主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但语气很是威严。 “未许端详,但说不定这秘密他能破得,前年有幽灵宫旧人投靠本门,说这画上人就是宫主白飞飞,闻言她为救沈浪自损性命,可见用情之深。若白飞飞真是那起舞女子的后人,沈浪应该自可寻到端倪。” “嗯,这也是无想可想的办法了!毒儿,过来,看看我这画如何?”毒公子依言探身看去。“堡主妙笔,行云流水,形似之极......” 之后就不知如何措辞了,毒公子文武双全,尤其书画用毒造诣精深,由此深受黑狱堡堡主的赏识,是他跟前的最受宠的红人,可每每侍奉书案,都是担惊受怕。 黑狱堡主喜怒无常,暴虐成性,又是书画大家。不中听的话当然不敢讲,虚言诳语也是不能。 “就是神似不够!”他愤然的摔了羊毫,接口道:“这画临摹了几十遍,就是得不到其中的神韵!“他口气缓和了下,又叹道:“自敦煌获得,已是十三载了,这秘密是猜了又猜,想了又想,耗费了多少精神!哦,快活城怎么样了?” 毒公子已是汗流浃背,幸好是转移了话题。他暗自长吁了口气,答道:“戒备森严,但不足为虑,一切按原计划行事。属下惊奇的是,快活王手下的气使竟有雪玲珑!” “雪玲珑?沉寂了三十年再现江湖,有意思!”这位老者应该是和快活王同寿,只见他恢复了气定神闲,按摩着枯枝般的手指,泰然的坐在红木椅子上。 他下颚蓄有长长的胡须,若不是脸上净是些野兽的齿印爪痕,他天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可太多年的非人生活,令他面色蜡黄,表情僵硬,颧骨高高突出,下巴尖削如刀,犹如僵尸。眉宇间的一道横纹更是煞气冲天,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眼睛,依旧锐气不减,令人不可逼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惊回心未稳,陡顿翻成忧戚苦唤愁生,到底意难平 河流轻淌,林叶微摆。 “主人!你可醒了!”紫绡欣喜若狂,忙招呼一旁熬药的姐姐。 天山客卧在竹榻上,她脸上,身上挂满了一层层细细密密的水珠,这冰眠从淤血凝结到坚冰护身,再由血雪溢出到水气氤氲,整整内力运行了七个周天。她强展星眸,挣扎的坐起。她抚着沉重的头颅,似乎是要想起什么,但不知为何脑里是一片混乱,更兼有脑裂样的头痛。 “主人,你又做梦了,吓死我们了!”紫绡夸张的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天山客不置可否的向她笑了笑,轻轻的问两姐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一番折腾她已经是有气无力了,语气还是一如净水的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有那一夜的狂风骤雨。 “都办妥了,但日子已然不多了。下一步怎么办?”紫绫也是一般的欣喜,但心里隐隐为她担心,这一年来天山客发病相隔的时间越来越近,以前还有些预兆,现在总不知缘由的就病势猛烈,而这一次更为凶猛。 天山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江湖依旧风起云涌,只是一个月,不知有多少人家惨遭杀戮,血染门庭。黑白无常何等的狠辣干脆,根本不留活口,现场也不留下任何罪证,一桩桩都是无头命案,说来这恰恰是黑狱堡主的高明之处 ,果然,江湖中人皆先入为主,全算在了柴玉关的身上,这旧仇又添新恨,黑白两道竟一时间众志成城,声称与那个当年的关东匪首不共戴天。 后又有人在武林中放出消息,说是近日威名显赫的快活王就是卑鄙的柴玉关,快活城的地图也被人别有用心的绘制了几百张,散到各处。如此,快活城不再是云山雾罩,不见头尾。而名扬天下的快活王也在众人的吐沫中,坠下云端,回了原形。一片哗然,谁人不知前不久那场盛大的婚礼,仁义山庄的少庄主迎娶的就是快活王的女儿,人们都说仁义山庄是武林正义所在,更何况当年柴玉关血洗沈府,今日如此蛇鼠一窝的举动,实为世人不齿,不过也有人站出来反对,说到底这亲事也没成 ,是沈岳良心发现云云。 这样的言论,令仁义山庄有苦难言。主持大事的三位冷爷自是恨快活王入骨三分,只是沈浪娶的也是朱富贵的女儿,七七是他们看大的,快活王如今作恶不多,沈浪都放得下,他们也就勉强认了这个亲家,谁想到......这婚事怕是难再应承,三个人为仁义山庄奔忙一生,怎可自毁沈家声誉于人前,如不然 ,怎么对得起沈天君的知遇之恩。然而,朱爷那里又怎么交待?别说沈浪自己,他们也真不知该教岳儿置于何地。 天山客冰眠醒后,就速令紫衣姐妹星夜赶程将圣池金莲安全送至藏教圣地的娜丽格雅萨山,请三世□□为其揭下花印,再在半月内赶回中原,可她的病还要十三日才能还复如初,座下的九宫星姝又不在身边,但她心知“花期有信,应风而开”,容不得半点耽误,生怕有失,硬把姊妹二人都派出了去,她也知道河谷早被人盯上了,如此不顾奇险,放胆一搏,甚至不躲不避,更将剩下的几个武功粗浅的婢女遣到了别处 ,这样河谷中就只有她和王云梦两个病恹恹的了,虚虚实实,也保得了八日平安。 第九日晨,熙风习习 ,天山客却闻到了几丝异样,果然,声音远远从谷外传来,声如玉磬:“钩吻拜见天山前辈,”内力惊人 ,引得谷中回声阵阵。 钩吻正是那黑狱堡的毒公子,算是一段尘封旧事了。说来这毒公子本出身王宗贵胄,他父亲曾权倾朝野,却终是天威难测,在他年幼之时,全家几十口人流放到回疆,他的亲人哪受的了一路颠簸,荒野千里 ,均倒毙于路上。只剩他一人与野狗争食,和豺狼同寝。也是福缘所积,“百草翁” 采药时,偶遇了这个褴褛的倔强少年,见他聪敏异常,十分喜爱,收为弟子。自此他舍本姓不用,以穿肠之毒为名 。待到他学成之日,他才不过十六岁,可他所作的第一事就是潜入皇宫,给九五至尊摆了一道毒宴。也幸的他恨皇帝老儿极深,施的是慢性毒。他这也是自信没有人可以解他的毒,的确 ,他下毒的本事那时候不是百草门任何人所能及的。当百草翁获知此事,皇帝已命不保夕了 。无法,惊惶失措的老人不得不求到天山客的门上,这才算免了一场灾祸。但他种下的祸种实在是太大,事发一定会殃及师门,后来百草翁逼他立下毒誓,终生不再觅仇报复,忍痛将他革除百草门 。可正因为这样,黑狱堡主才对他青眼有加,定要招他于麾下。 事后钩吻也承认他当年自己太过妄为,若成事,虽报了家仇,他的救命恩师却难逃株连九族之罪,毕竟恩大于仇,他不能不识好歹,皇帝九死一生,落下一身的病症,终日不得好过,他也就此罢手了。他唯一不服的是天山客的医术奇绝,从此更是奋读医书,后来方知自身天资有限 ,终生无力越她之上,不由常心自郁郁,闻说天山客在河谷中为王云梦医病,他是非会会不可,于是瞒着堡主,带着几个心腹悄悄过来。 钩吻踏入谷中,闻听琴韵如水,所奏的是诗经的《振鹭》中的几句“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以琴声迎客,极言来者的尊贵,甚是礼敬。他远处而观,见的一长发女子,白衣飘忽若神,闲坐在河石之上,膝头放着一个古怪晶亮的物事,她脚下的河水潺潺竟全被那悠扬的曲乐掩了下去 ,他暗自惭愧那声前辈叫的鲁莽,“原来她也这般年少。”心下是又敬又惊,再近几步,他更是大感意外,那天山客的样貌与那画中人是分毫不差,不由他赞服 那笔者的画功巧妙绝伦,也使他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这等天人的美貌。他此时完全服气了。“哎,也真只有她可凌驾于我前。” 天山客也有些奇怪,百草翁口中的那个大逆不道的少年,生的是如此清雅的模样,钩吻毕竟长于钟鼎望族,虽在江湖混迹,举手投足却不 失高贵文雅之气,他今日也穿的是一身白衣,锦冠玉带,纤尘不染,折扇轻摇,眉目含笑,与沈浪相论,实为另一种潇洒。他没有言语什么, 只在河边寻一大石,欠欠身子,算是告坐,扬袍展衽,气定神闲,似真是闻乐听琴而来,风吹起,白袖翩翩,诗中的人面如玉,恐怕也不过如此。 天山客一时拿不准他来此为何,故言道:“山人粗通音律,却苦于无人指点,今日幸见公子,文采风流,一时技痒,望公子雅正。”钩吻微笑颔首。 焚香操琴,她所奏的不过是《高山流水》,并不希奇。但琴音流动,不禁让人为之神迷。钩吻这才看清她膝上的乐器,可还是说不上来那是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个水晶的盛水凹槽,却做成古琴大小,槽中似乎另有玄机,她竟可拨弄出角羽之声,若单听这琴音清越圆润,便可以为是直追焦尾的绝品了,绿林白石,琴灵水轻,这本就是一副绝妙的图画,日出东山,晨光撒在那琴上,水晶幻化出七道色光,绚烂夺目,也使天山客更添容光,转盼流精,光润玉颜,亦真亦幻,哪是尘世中人?他是目瞪口呆,嘴里说不出半句溢美之词。一时志气全消,只愿林下流水 ,琴随左右。时间就停在此间,再无所求。 但天山客心不在此,琴音清亮激越,金戈之气渐生,起合承转尽是萧杀寂灭之意。提腕顿指,水珠莹然,顺着指尖滑落,第三次起手,顺势掬水, 玉指纤纤,将水珠纷纷洒出,左手依然拨动琴弦,乐声不止。那水珠去势迅即,有暗器破风之声。钩吻不得不起身招架,一招“秋风卷草”左脚为轴,借力于石上,翻身旋转,再慢慢落下。倒也是避了过去,而他身后的那三个油彩满脸的大汉,却全无反抗,一一应声倒地。他大惊失色,奔了过去才知不过是被点了穴道。这却令他更加骇然。一个被点在“关元穴”,一个在“承浆穴”,一个在“涌泉穴”,认穴如此精确!他也听闻功力造极,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但如此弹水闭穴,不由得他心惊肉跳。他也这才发现 ,他的墨兰扇面不知什么时候还是被水污了一片。他面不变色,合了扇子,笑语盈盈,依曲之节拍,扣柄为奏,稳稳的又坐了下来:“能耳听仙乐如此,又有何妨?” 她低眉为谢,她早知钩吻乃是黑狱堡的人物,定是来者不善,无奈她玄功只恢复了七成,不得已用“虹幻冰飞”之技慑敌于前,她晓得若真的动格起来 ,自己行动不便,决不是钩吻的对手。没想到钩吻的武功要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强。单凭她手上仅有的劲力,对付他不得。那一击,又不知怎么牵动内上,内力一收,就觉得全身如坠冰渊,她素来枕雪而眠,不惧严寒。这时却是手脚冰冷,她硬生生定住身子,神情依旧平和,琴声趋缓渐慢,虚无如梦,滑涩入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悠悠清夜谁共?惊新梦。疏疏淡淡,终是一般情重。 正当这时,王云梦竟从屋子中跑了出来,天山客登时心凉了,她站不起身来,无法护住这个疯癫的婆娘,如若钩吻现在发难,她又不得不出手相救, 一交手,他就晓得自己内伤几分了。可叹那王云梦仍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原本天山客喂她喝下了安身茶,但虹幻琴约和纯厚内力相融,夺人心魄 ,她王云梦也是习武之人,气息相冲,便不得不醒了,天山客深恨自己漏算了这一处。只见她向钩吻跑了过去,泪流不止,双手大开,哭喊着:“花儿啊,你让娘想的好苦!”天山客和他都是一怔,原来王云梦思儿成疯,又受那乐声所扰,将钩吻当成了死去的王怜花。钩吻苦笑着跳跃避开。王夫收脚不及,失了重心。额头磕在了河石之上,鲜血汩汩流出,竟还起身拼命追他,殷红的血液盖在她眼上,脸上,不肯擦拭,很是吓人。口中只叫的“花儿,不要不要娘啊!”声音凄厉,令人恻然。 天山客见状,念如闪电,乘机言道:“山人惭愧,有一 不情之请,望公子成全。”倒在地上的那三个大汉,已被钩吻解了穴道。他们武功也是不弱,几个回合就合力将王云梦擒住,她拼死挣扎,还犹自喊道:“花儿,花儿!”钩吻示意他们将其交给天山客,又不解这神秘女子语气的突兀,也礼敬做答。“小可自当全力以赴。” 天山客此时心口郁闷难当,汗水已涔涔滴下。膝上的琴声犹不得停。琴曲又换成 《振鹭》中后四句,“ 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称美来客的品德,借琴声高昂掩其气之虚弱,缓缓言道:“ 公子的医术精湛,决不在我之下,王夫人为心魔所致,我无力根治。今日见王夫人如此称呼公子, 也是一段夙缘,心疾仍需心医。这等功德山人自感恩于心。”钩吻闻言,甚是奇怪。是她消息闭塞?不知他的身份?还是她深信自己的品格,不欺妇孺?但在心底他却是乐意而为的,若真医好了,她天山客就算是输他一筹,抵了当年之辱。再者,以他的话说:“为这样的美人。生死无憾!” 他的心腹拿手语和他比划:“堡主若知公子带回了柴玉关的女人,定会欢喜,不如就应了她。”钩吻真的就爽快的答应了,他依天山客的意见,上前勉勉强强地喊了声:“娘!”王云梦大喜 把他赶紧搂在怀中,抱的死死的,心肝儿宝贝儿的乱叫着,眼泪鼻涕也直往他身上蹭,他好一阵尴尬,又不好推开,只能由她这样,还得哄着她,给她额头上药。他本是个不羁潇洒之人,此时也是面红耳赤。 天山客目送他们远离,终于是挺不住了,身子歪了下去,虹幻琴顺势从膝上滑下,撞在河沿浅水的卵石上,碎了一角。溅起水花在她脸上,她也不觉。她心想只要能确保王云梦五日无事,她再救回来也就是了。她隐隐约约听见谷外钩吻爽朗舒畅的歌声,他是何等聪明,一出谷不闻琴乐相送,就猜到了其中的关窍,便以歌作别,也是诗经中的。 “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歌声渐远,来告诉她他确实是离开了,并无为敌加害之心。也如此捎带着袒露一下自己的倾慕之情。 她哪里顾的上他的什么情意,只想在河水中站起,冷水激的她好难受,可双脚就是不听使唤,忽而她又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并小心的将她扶了起来,她就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但她能感受到话语是温暖的,她想是沈浪吧。 她想对他笑笑,又很想呵斥他离开,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什么人在争吵,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周围却安静得很。难道又是梦?她在床上翻转了一下身子,她记得自己是跌落在水中的.....枕边的“雪玲珑”,正幻异着冰色的光芒。 怪不得身体好了很多,原来又是它救了自己。雪玲珑洒下一片清凉,她的头不那么懵了。这才想起她已经把它送给宋离了。那么宋离..... 她听不见人声,坐起了身子,环视这陌生的屋子。布置有着她说不出来的熟悉,她走下床,不自禁的数着步子“一,二,三”绕过屏风,第五步便是桌椅,桌子上不会有桌布,上面摆的定是一盏纱灯,一个紫砂壶,五个青釉杯子。再向右折,到第九步,会是个衣橱。她记得是黄杨木的,她凑近一瞧。果然是黄杨木橱。她心下一动,打开它,在内层的隔板中,抽出一件衣服。她猜是女式的,抖开看看,她笑了,真是那件绿麻花叶珠茜裙。能不熟悉吗,这里完全是按那间烧毁的崖底小屋。她依稀记得桌上本该是六个杯子的,但一次朱七七和沈浪吵架,有一只被七七摔碎了。飞飞视它为家啊,她曾和沈浪笑言,即使有一天她看不见了,她也能把家打扫得很好,给他端茶倒水。那时沈浪还不肯信她的本事。 她换上了那身翠裙,在临窗的桌前坐下,那里还是摆着一面菱花铜镜,一个红木妆盒。抽开第一层,躺在里面的叶饰还是青翠欲滴,冬尽春来,它从不会颓败。她对着镜子,又轻轻插它在那乌黑的发上。镜中还是那般花容,她对自己说:这不还是那个的“白飞飞”吗,眼泪忍不住簌簌而落,泪光朦胧中,她发现沈浪不知什么时候呆立在自己身后,镜中的他竟也是泪流满面。她不肯转身,他没有挪步,如此在镜里两两相望,难尽的悲伤。 灯里的灯蕊发出火星爆裂的声音,灯焰高高跳起,骤然将两人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去一留,一躲一避。此时,又真的遇见了吗? 君知否,事逝如风,怎宜重逢?莫相疑,你我,只在梦中。 夜是温柔的唇,黑是呓语,于是梦款款而落。 沈浪似乎终于想起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暗骂了声自己,走近到身前,药是温热的,也亦小心的旋动着药匙,瓷皿磨合着 细软清脆的声音,在寂静虚无的夜里显得如此绵长。 她的眼神悠远,似是望着他,又象是穿过他而望向那屋壁上被烛光掠过的某一方空白。 药匙递至到她的唇边,她眼里流露出的哀伤,随即收住了,偏过头去。 “飞飞,你的气色还是不好,这药不苦。”他极力将语气放的最为轻软。 “你答应了快活王什么?” “没有。”沈浪想了想。他轻轻得吹着药汤,又要喂她。 “拿开!”她猛地挥手推开,沈浪自此再相见,还是第一次听出她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怒意。 “飞飞,你还恨他做什么!没有理由了。” “宿命而已,白飞飞的故事只是这一样,何须缘由!”她压抑着情感,又气血不调,猛咳了起来,即使是背对着他,他也知道那熟悉的神情,苍白的脸上天然而就的执拗。 “你为甚么这样偏执,不近情理!”他抚着她微弯的后脊,甚是心痛,她还是那样羸弱,不堪风雨,他真是恨极了白静,怨天尤人也就罢了,偏偏要牵累她一生不幸,偏偏她又死心的顺从。“不这样行吗?我真的怕了”他用力的攥着她的手,那手毫无暖意,他心疼的摩挲着。 她抽出了手,“不用了,你总是要松开的”,便径直的走向了房门。 “飞飞,我……”他嗫嚅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怕了。”他急切要说的话在嘴边硬忍住了,无比艰难的说:“至少你活着,我也活着,不是吗?” 如此的莫名其妙。 她止住了脚步。“活着?是,我活着,仍是快活王的仇敌,你活着,却是快活王的女婿!”她的一个嘴角勉强抬了抬,算是笑着吧,“你的意思如果是说我终有一天会死在你的手里,那我认了!!!”她不顾沈浪的阻拦,强要离开。 屋门外,一个粉红衫子的姑娘正附耳偷听,双手都搭在窗棂上,“吱呀”门拉开了。她猝不及,两只手没有了着落,身子前仰想要迈前一步,却踢在了门槛上,啊的一声惨叫,还没有叫完,就结结实实的摔进了屋里,手脚是相当的不利索,哼哼唧唧的爬起来,又不知怎么右脚勾到了门边上的桶,“哗”一桶水都翻了出来,桶沿顶住了她歪倒的身子,硌的她生疼。她再在水里爬起来, 更是呲牙咧嘴。 不用说,正是朱七七。 她出落的更漂亮了,尤其是在华丽衣装的衬托下。但显然不及她的母亲—李媚娘当年的风采,脸上仍是稚气未脱,尽管那样的一年过去了。 门里,又闪出了小泥巴。她慌忙的过去扶自家的小姐,冷不丁得督见门后站立的女子,发出刺耳的尖叫:“鬼啊!”拉着朱七七就要往外跑。一拉一扯,慌的脚下又是一滑,两人是一起摔倒,这下摔的更是重了,朱七七哼都哼不出来,索性就不站起来了,反正还是要摔的!她没好气的瞪着小泥巴,而小泥巴呢?更是眼睛圆圆的看着她,仍在不住的瑟瑟发抖。 是,白姑娘的鬼魂!!!不会错的,脸惨白惨白的,还穿着生前的绿衣裳。 … 小屋里洁净的地板被水浸透了大片,天山客不忍心看了,黯然的跨出门去。 屋外,残留着一丝呛鼻的烟味,这是白飞飞的墓前,这是墓前的小屋。 沈浪追了出去,见她只在几步外呆立。 “连…连…副…薄棺…都…没…留…下……”她的话寒到了极点,竟是一个一个字咬出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情锁心关人渐老。冷月当空,不见仙娥笑。独枕难眠思缈缈 林中墓碑的大理石面被熏得辨认不清,墓碑的字也被人用掌力截毁了。徒留着“之墓”的字样,也是难认的很,“爱妻白飞飞”不见了踪影,该是在火中焚了,灵柩只是一堆炭烬。 朱七七从屋里蹦了出来,她这是第二次见到天山客了,少了几分小泥巴的惊诧,她硬要拉着天山客的手,竭力表达着自己的友好和善意,不知是不是刚才摔得太狠了,她的笑容不那么自然。 “你身体还没好呢,哪都不可以去,沈大哥和我都是你的朋友,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朱七七见她没有缩手,就握的更紧了,可是她的手根本就是冰块一坨,朱七七机泠泠的打着冷战。 清泪烬,尘灰起。 朱七七犹喋喋不休的说着:“我挖…不是我挖的…反正沈大哥知道那是个空棺,高兴着呢,宋离也来过了…我把它烧了,我想你是活人,留着也不吉利啊”天山客听不见的,她感觉不到任何了。我以为这世上我还留有它,呵,我还有什么呢。天山客空张着嘴,干涩的喉咙只发出低低的喘息声,急促而沉重之极,她最终缓慢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便直直的倒了下去。挨在土上的身躯碰撞着极闷的声响。却是尘土四扬,血喷了出来,炫目。朱七七吓的跳了起来,赶忙放开了她的手,把自己的双手无辜的举到半空中,可怜的对沈浪说:“不是 …不是我…干的。” 沈浪抱着她,血液顺着他的臂弯滴成了线,涌成了泉。那身翠绿中竟开了朵秋日海棠,坠泪而生的花蕊,绚烂明艳。他怒吼着朱七七:“你话干吗那么多!去拿药啊!”朱七七含着泪光:“你又凶我!”但血如泉涌她也慌了,慌乱的跑进屋去。再端着药飞奔过来,那药也被洒去了半碗,小泥巴惊恐的咬着手指,这么多血她也一阵晕眩,咂着嘴:“哦,她是个活人啊!” 他喂着,可喂进去的药还没沾嘴,血就大口的吐出来,药碗竟如此的满了。 这时候隐隐从林中传来几声嘻笑,由近到远,似乎只是刹那,但转而就是恐惧的声音:“主人!”她们回来了。紫绡狠狠推开了这个已经面无血色的男子,夺过血碗,紫凌抓着她耷拉的手,去试试脉息,当场就作声不得。 紫绡细细闻着碗中的味道:“九珠连环!” 那时,沈浪抱着昏迷的天山客冲进了快活城,他已经求遍了都城的名医,无辙,只好向快活王乞那灵丹妙药—九珠连环。 “本座凭什么救她!” “她很可怜!” “哼!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毁过七七的容,害过七七的命!你们的婚事也是她搅乱的吧,本座是不屑杀她,可也没那么好心!” “求您!” “求你的杀父仇人是不是很痛苦我知道你不会认我这个岳父,我也不在乎!可你要给我女儿幸福!你知不知道七七跑出城找你!你知不知道有人要置她死地,你知不知道作为丈夫你最该为她着急!而你却抱着这个女人!这个没人生,没人养的野女人!!!” “快活王,当你知道李媚娘走了,你悲痛欲绝,那时我以为我不会,因为我够年轻。当我对着墓碑说了几万句“对不起”才知道骗不了自己,连个风都没有!!!我要是活得长久,这就是惩罚,我只要她活着。” ………… “药我给你了,你知道该做什么,听着!这不是恳求,是命令!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可我能再送她进去!” 朱七七绞尽脑汁,费尽了心思地跑出了城去。她被憋坏了。城中数日,世上之事便如浮云变幻吗?街头巷尾全漫是对快活王的咒骂,污言秽语入耳,她那里受的了,几次想拔拳揍人,都被小泥巴拦住了。一个老妇人 颤颤巍巍地著者拐杖,在街西指天诅咒,口口声声地说着的都是柴玉关的名字,在毒咒里,朱七七明白了,她的亲眷和小辈都被活活烧死了,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啊,朱七七咬着嘴唇,握紧的拳头松了,爹爹你… 其实,她看到的都是老弱妇孺,她们只能用这种最无助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憎恨。死者已矣,活人还要在痛苦中卑贱的生存,以卵击石的愚蠢,使复仇成为世人的“何必”而唏嘘不已。可凭什么?凭什么丧亲之痛只配被他踩在脚底,凭什么刻骨之恨被他嘲笑视为儿戏! 都说头上三尺有青天,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天理何处,报在哪里? 一骑白马扬蹄而去,也跟着跑出来的小泥巴细眯着眼睛,扭头去望着那马上的人。“小姐!是姑爷啊,怎么还抱着个姑娘?”。当朱七七慌忙回身去看时,马和人早就没有了踪影,“小姐,姑爷像是回快活城去,咱咱也…也就回去吧?街上的人好像都疯了。“小泥巴谨慎的提出自己的建议,这番逃出来,要是被快活王逮了回去,小姐最多是被臭骂一顿,而受苦受难的就是她小泥巴了。 朱七七却在心里盘算着:“那个姑娘一定是婚事当天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她就真的是白飞飞吗?要是不是呢,她易容成白飞飞的模样,要干什么?不好,绝对是来害沈大哥的,可要是她像白飞飞那么缠人,沈大哥只会听她的,怎么会信我的话?这可怎么办?”她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扯着小泥巴,跑去了那片寂静的山林。 “挖…挖…坟?”小泥巴激动的眨着眼睛,手指着坟墓,结结巴巴的重复着。 “这是知道那个天…嗯?什么来着的,是不是白飞飞的最快的方法,我聪明吧” 小泥巴心想:天啊,这是最蠢的方法,可她也知道,她的这位小姐实在是没法说,还是不甘心地言道:“咱们去熊少侠的酒馆找百灵,三个人挖的更快些!” “你傻啊。一来一回,时间那么长,沈大哥回来怎么办?他肯定不让的。”小泥巴委屈地想:你还知道啊。可也没办法, 只好听从了,她去找来两把铁楸,一个一把,却终是下不去手。“小姐,挖啊!”,“小泥巴,要不咱别挖了,好像不太好。”,“小泥巴,你先挖!”,“小姐,我不敢,我害怕!”…… 两个人足足僵持了近一个时辰,竹林中传出一个水灵灵,嫩生生地声音:“你们有没有完啊,我都烦了。”都说鸠啼鹃泣,草长莺飞,可似乎还稍不及她话语的滑涩悦耳,抑扬顿挫,恰到了妙处,是自然而然的旋律,吞音吐字极为柔腻,令人心一阵酥痒,绝世美人还需倾国倾城之貌,而这个女子单凭她的只言片语就足以“迷倒众生”。 “什么人?”朱七七怯怯地向林中发问,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一个身份高挑,身着红衣的女子从竹后慢慢的转了出来,犹在懒洋洋得打着哈欠,那声音竟也似是要柔软的要滴出水来。她身披一件火狐大毣,观音兜帽垂下的帽檐压住鼻眼,只露出炽艳的唇,脚着云母金片鹿昵小靴,一路走来,林风夹着她浑身的酒气,也掩不住她步步行来的细碎芬芳。 她修长的手提着一尺高的毛竹筒,纤纤的指甲嵌染着凤仙花汁,娇艳欲滴,远远看来,似是未尽开的玫瑰花苞,风华难言,招人怜爱,竹筒里装的像是酒酿,她不时地啜饮着,似隐非隐的两个酒窝,也像是要盛酒似的。她笑得甘美,在醺醉中喜不自胜。 “不就是挖个土包嘛!”她微酲,跌靠在小屋的栅栏上,半带娇嗔地如此说着,漫不经心地拍出一掌。虽似不经心地挥手,劲风过处,墓碑拦腰截断,应声而倒,坟冢震得粉碎,纳在当中的棺椁一分两半。掌风竟还不衰绝,几丈外的竹叶也是一阵乱颤。 “不要啊!”朱七七和小泥巴惊恐地喊出了声,她哪里想到这一掌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她也算是行走江湖过的,在她所识之人中,除了快活王,却是无人做到她这样的,她不由想到棺中的惨状。“呀”的捂上了双眼。却终是好奇,过了不久,那紧捂的双手终于松开了一条缝,在罅缝里,她瞧见,那女子坐在棺沿上,笑孜孜的正招呼她过去。 她抖抖嗦嗦地上前,既不明白那女子的笑意,又实在想知道那棺中是什么,她惊疑的眸子不时盯着那女子,又不时地瞥着那乌黑的 棺木,这几步走得甚是艰难,她向棺中探探头,又吓着似的缩了回去。 棺内,只有一件素白的殓衣。芳魂渺渺,不知何处。那女子抚着白衣轻软,似乎深感遗憾。朱七七舒了口气,却并没有多轻松,秀眉紧锁。那女子又转而细细打量她。“你和李媚娘长得很像。”朱七七心不在焉地答应着。“那是我娘。”那女子仰脖猛吞了一口酒,鲜红的唇抖动着,她穿着入冬的大袄,似乎还是冷,手也一直颤着。 一阵马嘶,沈浪便在眼前,他勒紧了缰绳,一记响鞭,便挥向那女子,疾如闪电,点向她的面门,逼她躲闪,可她就偏偏不让,在棺沿上纹丝不动,两指紧紧在双目间夹住鞭尾,沈浪也不着慌,奋力回鞭,再盘手起回,甩了出去,直取她的“笑腰穴”,她更不避让,任那鞭缠在腰上,借力回旋,竟蹂身上马,向沈浪怀中软软地躺了上去,沈浪还真未见过这样地招数,一惊,自个掉下了马去。 沈浪督见棺中真是无人,也是一愣,还是怒气未消,冷冷地问那女子:“姑娘是什么人?为何要动我妻子的陵寝?便是你武功高我,沈某也断不罢休!”那女子慢慢地解开缠腰的马鞭,哧哧地笑着:“我可是好心,怕你家七七挖不动呢。”言谈中自是委屈的口吻,甚是楚楚可怜。朱七七却早已躲在小泥巴的身后,不敢看他。 那女子见沈浪还抱着个女孩,笑得欢畅:“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相好的姑娘?”学着沈浪的鞭子,扬鞭击出,一分化三,向沈浪怀中,朱七七和灵柩点去,虽是虚晃的怪异招数,但以她的臂力,若不相护,却是一记狠毒无比的杀着,她硬要看看他沈浪先救哪一个。 沈浪将天山客放下,斜靠在他左胸,左手还护着她的身子,腾出右手,挥剑而出,寒光闪烁,剑身迅疾下坠,当空劈断了马鞭,那截去的鞭子去势未消,他拿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五指攒花,起手接住,可这鞭子竟还有余劲,犹如灵蛇窜动。手腕被另一端狠狠击中,登时红肿。而抛出去的宝剑已深入土中,竟是晃动不停。 “姑娘可满意了?”沈浪洒脱的把那一段马鞭又抛还给他,她却是不接,直伏在马上,玩弄着旋风马脖上的那丛赛雪的鬃毛。 “沈天君的儿子,呵呵,却不是冰雪媛的儿子!”她的嘴角,一个完美的弧度,她在马背上翻了个身,在狭小的马背上躺了下去,毛竹筒的酒倾倒了出来,奔泻到她的口中。“冰雪姐姐,二十年,到底是谁笑话了谁?”她又一个挺身,直直得在马上站了起来,旋了个周身,将剩余的酒向半空中洒去,滴落在马的周围圈成了一个怪圆的圈,像是在祭酒一般,口中只叫着:“痛快,痛快!”却无欣欣之意,飞身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清辉了如雪,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寂寞几分尘土,只落得, 还是那个夜,沈浪一点也记不起日间的事了,他怀中的天山客在雪玲珑冰蓝色的光芒中沉沉睡去,紫绡不无遗憾地告诉他,冰雪夫人已经试尽了天下的奇花异草,尚且救不了她,更何况是九珠连环这等俗物!雪玲珑是有奇效,可…沈浪抱紧了那娇弱的身躯,想代她受这份痛楚,又怎么能?她身体里一声声琉璃般破碎的声音,似乎永无至尽,紫绫,紫绡难过地 背过身去,泣不成声了。 睡是死的一种效仿吗?还是在残酷人世的一件幸事?沈浪擦拭着她嘴边残留的血痕,她只是睡着是吧,他脑里重复着一年前的景象,恍惚间,他觉得天地间又只多余他一人了。 上天,你既有情,让我重新来过,可为何再来过,痛苦的仍是她,无奈的还是我! 紫绫是个早慧的女孩,她是九宫星姝中最得力的一位,她记得,冰雪夫人自知寿数将近,便避开了天山客,召集了九宫之主,只说了一句:“无论客儿在我死后做什么,都别拦她,也用不着心疼她!”便盍眼长逝。此来中原,病情危急,都是为了这个温情的男子?她以为的天山客,不像他人所知的那样心如虚空,她有着如梦如痴的孤独,尽管她把外界的感受以深不可及的缄默所代替, 可紫绫细心的发现,在她仰望天上时,她眼底总涌上令人难以理解的平静的忧伤。 紫绫将圣池金莲掏将出来,眼前的花儿已不像十五天前的那般厚重,却依旧金光灿烂,熠熠生辉,薄如蝉翼的花瓣在风中微微翳动,紫绫想起了雪山上小活佛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悲悯:“金莲是她的了,这是佛陀的意愿。” 漫漫夜空中到底有什么呢?白昼的蓝色天穹正在升起,一个人能看到永恒的闪光吗要到初夏了,隐在山林中的杜鹃昼夜不休的凄婉吟唱,声声只唤“不如归”。 话说李媚娘养在深闺,不问世事,既不知当年沈天君和柴玉关的正邪之战,也不晓柴玉关这三个字的心惊胆寒,才有了那一段错缘。而她随口说出来的三件聘礼,全源于那时冰雪媛闺中的几句笑谑。 冰雪媛曾对她言道,说此来中原,所见武林珍宝,不过二三,盐帮的珊瑚树,蒙东海之泽,溢光泛彩,名为树而未见生,是个死物,华贵而已。四川唐门的九珠连环,集蜀山之气,龙诞九珠,人未绝而可救生,衔珠还魂却并不见得,与人参,灵芝相类,也是寻常,尚不及自己的护身至宝雪玲珑,大失所望。她也提到了圣池金莲,她叹自己虽少时久居藏边,却因这莲花花期之长。终生无缘得见,很是抱憾。 李媚娘婚夜之时已决意不相从于他,这聘礼之说另谓其义,珊瑚树,于人于己无益,谕之”权势“得之何用?九珠连环,劝诫他以救人乐生为德,而圣池金莲,却说两人今生无缘相属,果然,她早盟死志,仅一年就撒手人间。 而万没有想到的是,圣池金莲绽开之日,与冰雪媛掐算的花期竟早了64年!快活王自以为痴心感动苍天,欣喜若狂。殊不知金莲为天地钟情之物,花开异数,实非幸事。至于所谕何事。若冰雪媛那时尚在人世,定能猜到几分,也断不会叫他夺了去。 \"你放心,杀死他,不容易。” “他没有你那么心狠狡诈!”又是那个美妙难言的声音,她正对着的是阴情不定的黑狱堡堡主。 “呵呵,你高抬了我,也高抬了他!若说心狠狡诈这四个字,怕是我们两个大男人都抵不上你” ”我不懂你说什么.\"她见他敏锐的目光投来,报以淡淡一笑。 “哦?我想想啊,幽灵宫的那次失火,都说是碰翻了烛台所致,可幽灵宫择置皆是阴寒潮湿之地,能有怎样的大火将白静烧得人不是人,鬼不成鬼,那女孩子怎么那么巧就被丢到了谷外附近让她捡了去,你倒说说那个白飞飞是个什么来历?再说那王云梦何等娇贵,谁人迫使他们母子落魄江湖,竟做起了青楼的买卖,王云梦以用毒和易容天下闻名,武功可不怎么样,王怜花那身高明的功夫又师从何处?要不是知道他懂得波斯的”摄心术“,我还真不相信是你!还有李媚娘,且不说她是怎么死的,呵呵,说来好笑,想想那时柴玉关权势熏天,虽远在关外,耳目遍及中原,朱门丧妻哪能一点风都不露,可你就是这般厉害,瞒了他二十年,生离死别,妻儿反目,他可是占全了,二十年前,你才不过十三四岁吧?” 他的话尖酸刻薄,却是背过身去,脸上有他自己都惊讶的感伤,他可以无所谓自己的乖戾,却怎么也忍受不了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他天性中没有残暴的成分,少年时候,也只是看惯了世态炎凉,而不得不怀有的几分冷漠,他内心深处还藏有那一幅美妙的图画,金黄的麦田,口嚼槟榔的小女孩,和天籁的歌声。 那时候吹风的我们知道自己将归于何处吗?人都没有前后眼。仅有的快乐要拿终生的苦涩来还吗?命运真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吗?还是毁灭的种子早在我们出生前就早已种下? 她有个美丽的名字。阿依花娘 名如其人的美丽。 空谷依流思,手提金缕鞋。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水“呵”的一声响,便似止住了,那是水的惊诧,灵动的泉水激荡起朵朵水花,皆望向那月色中的容颜。 绝美。 泉水终是不满足的淙淙没过她的脚踝,宁静的夜色哦,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捧着一纱水,揉搓着裙裾的血迹,那夜的秋日海棠绽放的忘情,却也是如此颓败。描在白绢的暗紫的花儿缠绕着她的手指,敛起了娇容,化开了,不见了… 她的神情静默,如这月光的安宁。 “嗒”题着“商飙为之减戚,凉月为之增色”的墨兰竹扇,跌落入水中。 钩吻抱膝坐在岩石上,痴痴得望着水月间的女子,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什么又被她触动了,那是手指滑过镜面,细腻的触摸到那小小的,圆圆的凸起的感觉—也许那就是灵魂吧。 月光在他的瞳孔里飞扬起来。 “你不是白飞飞,不是天山客。” “嗯?”她望向他,别在耳后的秀发倾泻下来,清月也这般怜惜,光莹中镀上了一抹薄薄的银色。 他俊朗的脸上幸福的近似痛苦的神情。 “我知道。” “嗯?” “我爱你”他的声音宁静而欢欣。“永远。” 水珠在她指尖跳动,晶莹灿烂。月是欲飞的鸟儿,张开皎洁的光羽,他听见了。那缥缈而又不知所在的声音,悠长。他知道,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刻的光影和声音。 画里,梦里,尘嚣俱无的夜里。 久别重逢,如期而遇。 沈浪徒然的睁大眼睛,梦还是醒来了,月光被窗格剪碎了,撒了一地。 清辉了如雪,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寂寞几分尘土,只落得,碧海年年。 他重新想起了那夜,算来有十几日了,毒公子执意要带她去医病,两姐妹放弃了坚持,他相信钩吻的诚意,毫无来由,也不是毫无来由,钩吻有和他一样的眼神,焦灼关切,而又淡淡自嘲的黯淡目光。 沈浪眼冷,视无常变幻,淡笑以对,心热,见屈恨仇怨,总解是非。然而他所幸见的只是这天下地上无处不在的阳光,他对月光的领受要比这世间人情在乎的多。很多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他在阳光下是那般慵懒,可也不是,有的事,不能想,不能说,却不能忘,它们在心与坟墓中游离,是温馨,是寂寥,也是绝望。 一年也是个命数,梦开始在他的睡意中萧萧落下,有的是些思片念绪的旋转,更多的是白花花的飘来,是什么呢?他总也看不清。 故人来,再相见,已是旧容新颜第二年。 春夜寂寂,几番急乱的杏花雨却似乎把梦洗清了,洗净了。 梦里,雨雪霏霏,雪落得安静,让人听得遥远,不单单是空间,也是心灵。雪色开的烂漫,他便望见了那云娇红。是白飞飞,是那身粉红纱丽,是人生的初见。她微微颔首与他,眼波流动,清婉琸玥,不胜娇羞的笑意仍凝在嘴间。旖旎无限。可沈浪看得见她纤长睫毛下抖动的泪珠,他不禁要为她拭去,却是怎么也揽不住她,怎么?分明是这般近!飞飞缓缓抬眼望他,说着什么,他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雪簌簌的声响。近前几步,飞飞就离他远上几步。望断路,梦中还隔雨雪天。 飞飞便不再说了,黯然神伤的摇首,顷刻间,雪茫茫一片,白花花的雪蝶儿飘来,栖在他的眼上,都不见了…… 梦在如此的重复着,也许一年中只做了这个同样的梦。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惦念着她的夭亡,是祈祷着她的往生? 我究竟是在梦中醒来,还是在梦中睡去? 还是那是另外的我,另外的她,另外的记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晨星寂寥,灯火俱息,快活城也似是寂静,却是城内城外布满了暗哨。风吹草动,盔翎隐现。 天山客在城内外兜了几圈,便又向楼宇深处飞去。 快活城方圆五百里,占地千顷,伏在青山绿水间,亭台楼阁,宫廷府院。蔚为大观,尽现王者气派,城门九列,前宫后殿,金粉朱漆,琼楼玉宇,更兼有山泽秀美,湖泊景深,只说的上天上人间,想那时,世法礼教何等森严,“逾规”是朝廷律法中极不容恕的一条,当朝天子君临天下,坐拥江山,若知江湖中有这么一个山野莽夫与他大比排场,不怒龙颜,诛九族才怪! 可敬他为成全心上人的异想天开,大兴土木,造湖平山,哪一砖哪一瓦不费了十足的心思,也可叹他苦守金玉一诺,二十年痴心守候,相思刻骨,不渝此志,且不说此人善恶,单论情,邪到此处,真到此处。世上少噫! 想来衣襟晚照,登目远眺,天地苍茫,这座城池再如何宏伟辉煌,悠悠此生,又怎能承载得下情之落寞。 废物罢了。 城中除有王宫巍峨,尽显儿女情怀,神仙居自然是风情幻美,方城中东南西北四堑,为座下四使所居之处,护住宫城,园林小筑, 也是风雅得很。 天山客便寻至到了“落晖”山园,牌匾题有“紫气东来”。 屋中灯火昏暗,天山客附耳静听,却是寂静无声,心下疑惑,便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门。 清帐布幔,俭朴无华,案几,桌椅,竹床,别无他物,开阔也空无。 床上的确是宋离,他侧卧着身子,呼吸缓和,已入梦乡。 天山客见他床上模样,竟有些忍不住要笑起来。 只见宋离枕剑而卧,右手持着剑柄,竹枕象是被他踢飞了出去,滚到桌下老远,被子拖拉在地上,天山客安静地上前,为他塞好被脚,却是笑不出来了,他衣不解带,闻声而动,睡的极不安稳,红锦锁金甲仍挂在身上,而里面还穿着月白僧袍,他头上早已三千褪尽,天山客一双妙目,对着他清瘦哀愁的面容。 他左手虚握着一只羊毫,床缛上一滩墨迹。 她轻轻地卸下他的笔,投放在案几的笔筒中,却见书案上一沓沓黄绢,凌乱地放着,他在写什么? 她略翻翻,都是一样,她晓得,这是誊写的佛家经卷中《往生咒》一篇,世人迷信此说。《往生》书千篇,身登极乐界。这是为亡人祈福的。她盯着黄绢的毛边上,都用木炭轻描页码,九千九百五七,九千九百五八… 那么一年来… 她吹熄了灯。 他太累了。 遥想初下天山,偶然山水间,一个落魄僧人上前合什化缘,记得他风尘仆仆,记得他衣衫褴褛,记得他没在雪中的草鞋已是破烂不堪。 永不忘那一句 “女菩萨慈悲,纤尘行路惯了,冻伤也不觉什么,施些冷饭便好。” 掀轿帘,未曾开口,却是相对忘言。他竟夺路而逃,归途漫漫,又总是他远远相随。 “生前死后,世人不齿飞飞行径作为,唯君如故,不改初衷,飞飞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然负君诺久矣!” 她从“紫气东来”中退了出来,心生悲戚,在湖边乱走。 夜下的水气幽寒。 恰转身,却见一队侍卫从树荫中转出,快活王大袖笼手,向这里踱来。 “白宫主,身体已无大恙?”数十名守卫逼近了她,快活王冷冷发问,他那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眼前的女子除了说她是白飞飞,还能是谁? 白衣飘逸,依树而立,湖光泊影,更添烟水迷离之致。 “叨扰了!”天山客将身子倚在树上,揽着枝桠,向天西方而望、说话时却是瞧也不瞧他的,夜凉风大,胁间的水丝舞带,飞扬飘落,两端皆浸在水中,她也是不觉。 “深夜造访,也应有来有往才是。左右护法随幽灵宫主新家一往,取回金莲!”快活王动了怒气,若不是此夜在神仙居遥见白衣闪烁,还真不知有人可越过上百个暗哨,来去自如。说什么固若金汤,连个弱女子都拦不住! 左右护法,应声上前,躬身为请。 天山客却是不动,快活王则是回身,步行渐远。 快活城大敌当前,属下都感念城主厚恩,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数十日的坚守,任谁也得垮啊!气使宋离便这样累倒的,却见这女子轻功绝妙,如进无人之地。这队侍卫无不咬牙切齿,其中几人并不明她的来历,耐不住火气,上前便要拉她。 只听得几声低呼,这几个人都是中穴,动弹不得。 天山客终是回过神来,见快活王远去的身影,竟是浅笑默首。 这一队的守卫全扑了上来,天山客也是方才一般的招数。武林中的粗浅武功“罗汉宗拳”。寻常武士教头都会得,如此一招“夜叉探海”,握拳就出,直捶腹下的“气海”穴,几十人看得明白,不由心中窃笑,却未待凝神,纷纷拳,无人挡的。只这一招,轮番使出,这些人便站着不动了,面面相觑。 大巧无工,该是说的这个吧。 左右护法见势不好,也不得不斗将起来,天山客蛾眉上扬,衣袂慢举,似是两人武功造诣不凡,或是念及两人言语客气,不再逼前。皓腕上翻,掐指如兰。侍卫中一人的佩剑被激飞出来,她握在手中,顺势上扬,竟见那几十人的刀剑也纷飞在半空中,剑光闪烁,煞是好看,她提身一跃,在刀剑寒光中隐去,听得一声娇叱:“着!”身畔刀剑齐鸣,都指向了地上两人,光闪闪,夺人耳目。 画地为牢,数十把刀剑倒插在地上,恰有几剑刺破了他们身上的玄衣斗篷,贴肉而立。却是不伤分毫, 天山客这才督见,舞带尽是水珠低落,似是不经意的弹水,左右护法,却发现自己也是被点住了。而左护法的脚将要迈出剑圈,却不知披衣被剑身扯住了。这下可好,他的毡靴正对着刀刃,来了个倒仰,真是“醉八仙”的模样,也亏他是山西火焰堂出身,下盘功夫不错,穴道被封,麻了半身,还能苦苦支撑,可也是大汗淋漓,若是不支,那便是穿心之痛,入脚之苦了。 嫩柳吐丝,新叶如眉,白衣胜雪,一军木偶,小湖似镜,相映成趣。 天山客把玩着手中的利剑,一泓秋水,映亮了她冰冷的眸子,弹指剑鸣,闻听雄雌凤音,引得柳下的快活王转首,她左手为剑诀,提剑顿在身前,剑尖下压对着他。 邀战! 快活王见她气不长出,面不变色,又没耳闻打斗呼喊之声,眼里尽是不屑轻蔑之意,心想这个狠毒的女子却是屡教不改,倒是深得白静的真传。鼻子中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自量力!”将手背了过去,斜眼看她,俨然大家风范。 天山客缓缓放下手中的剑,踢开了,也学他的气度,背手身后,却是把摸脉息,从容的答道:“还好。” “去来星女掷灵梭,夭矫天魔翻玉袖。”天山客避其锋芒,快打强攻,乱而取之,逼得快活王以快打快,内力吞吐不得,他微微讶异,十招已过,他不得不收起轻敌之心,竟将这妙龄女子当作一派宗师郑重对待,施重手法相击,掌风过处,柳枝尽断,静水泛澜。只吹的天山客嫩脸生疼,腰肢轻摇,她银牙一咬,尽力支持,显现平生绝学与他相搏相抗。终是攻少守多,奈何自己体弱多病,内力又远不如他,翻滚至百招时,已身处下风。而快活王,更是烦躁,他这双铁掌自二十年前已是天下无敌,独步武林。竟拿不下来她的花拳绣腿。她的功夫清雅巧妙,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实无破绽可寻,或步步生莲,摇曳生姿,或绐英幻化,千手观音。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不知挨了她几个耳光了。他也自知这女子虽是功力极好,于自己相抗,确是有些托大了。只要以无上掌力便能压住她,可实在是她翻腾跳跃过快,一臂之长,面不过,手必空。一步之距,步不至,招无功。尽在方寸之地与他周旋,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他只觉身在激流之中,顺水,则握不住方位,逆水,用力却是万分艰难。他武功上的“心随力至”的要义半分也用不出来。 他正挥掌斜劈她右胁,施上了十分的力气。她当空翻身,右肘一驻地面,人已向左侧滑出了一尺有余,避开了这凶狠的一击。快活王狠狠不已,她的招数使得老,不怎么漂亮,舞带竟在柴玉关的脸畔擦了过去,他只觉得脸上一凉,是水?便留了意,果然,天山客的衣衫那两端仍沾有水,转袖回面虽绝妙,却是身轻不过水,显得拖沓了。再过几招,他便有了主意,心想也就到这了,面露凶煞之气,见一空档,占了招风,竭力推掌,出手似剪面如钩,五指大开,曲肘下垂,继而疾伸,脚踏星斗之位,膝下生风,借力奉空,劲生双臂,便以五行相克之妙,夺下了她的白绢丝绐。听得一响“嘶”,飞在空中的女孩果不其然的跌落,他又是一掌,大开大合,重击在她身上,使她再无法飞身趋避。 无风,绐纱如帘轻轻在他眼前垂落,无人。 他大惊,心觉不妙,正要环视四周,脑后一痛。 脑后的风池穴,他的死穴。 “你输了。”那声音平静清和。 快活王哑然,心底竟有十二分的自嘲,他功力渐增,精权衡之术,老谋深算,可谓是“翻手为云覆作雨”,傲视天下英雄,谁与我匹敌。从来都是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也包括她白飞飞,如今却是他生死不得。不是阴谋诡计,也不是毒药作胁。只是自己“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说柴某什么天下第一,狗屁! 他自身年过五旬,说得是五十知天命,他这把年纪倒是想过死,与李媚娘同穴而葬,共赴黄泉;百年之后,天寿而逝,七七为他披麻带孝;最不济,也是和黑狱堡堡主对掌力竭身亡。 加减乘除,上有苍穹。 可这是什么算法! 他徒生感慨,思绪万端,却终是一句“我命休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 她双指并拢,戳入他的发中,只一霎,横眸处,索笑而今已,清泪裹,隔年愁聚。她驻在当时,一寸,两寸地移开,缓缓攥紧拳心,逼自己收手。 那白纱轻绢,已是被撕扯下大半,其内衬的软烟罗,银朱罩着那掌印叠叠,一片晕红。 掌掌都是至阳至刚,她是痛惯了,忍得住饬心之痛。 似是那身躯也是身外之物,她本不在意。 “本座输便是输了,任你杀罚!死便死了,绝不受妇人之辱!” “你白飞飞可是下不去手的角色?来个痛快的!” 天山客不理他在耳边的咆哮,以剑为笔,在湖畔的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划写,待到快活王来攻,也是不动。柴玉关一愣,出手的掌力画弧四散,只惹得 那青丝如舞。他的指头在她眉间停住。 眉若下弦月,盖有愁如雪。 她瞟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额头。 她剑下已有纵横十九道,佩剑自不是削铁如泥,兼有内力贯中,入石三分,却也容易。石缝交错间,虚圈实圆散在其上。 快活王看得清楚,是个棋局。 “我不是白静的女儿,你不复是关外匪首,”她手下的剑刃火花乱溅,“我也有杀你的理由,只是没想好……” 那剑“啪”的一声折断,那棋没有画完, 也略有规模。 快活王一年中和朱富贵在棋枰上对弈了几百个回合,棋力已是不弱。 却只看得他很是心惊,这棋局,开拓疆境,欲并包总摄,仅残尺寸,如黑子著面,或是横溃解散,或暗伏,或明挑,或进边角,或镇中腹。 他呆呆的蹲了下来, 棋局,正是那日紫绫所见,当时是混沌未开,如今这棋已是合围讨劫,出生入死之际。 快活王神情恍惚,宛如坐定一般,他算着,却怎么解不开白子的雪崩之势,心下焦急。如此触动心弦,思绪如脱缰的野马,难以抑制,过往之事 在脑中闪现,那儿女情长,恩怨纠葛。挥之不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如大梦初醒,从棋弈中惊觉。 天山客似笑非笑地对着他。 “没有想好是做这棋局的裁决人,还是旁观者!” 他头上的冷汗不知怎么都冒了出来,实在是烦恶难当。 “妖女!”他猛地起身,竟是站立不稳,他脚下用力,黑白分明,却是碾为了石末。见他青筋暴起,胸口起伏,天山客也不奇怪,气定神闲。 “你也认定白子必输不是,我又何须干涉.\" “满口雌黄!本座驰骋江湖,命可不是你定的!你武功,嘿嘿,若强过我,也不会受伤。方才你不杀我,我来日非教你粉身碎骨不可,老夫眼里就没有什么江湖道义!” “随你,我相信,你不是好人,”天山客冷眼以对,她笑了。“不过,我也不是。” “你就那么自信我杀不了你” “飞飞不是棋子。” 柴玉关见那女孩的坦然自若,冷笑不已。 “柴玉关,我知道你的死穴,知道你方才最后一招名作“苍龙吐宇”,也就知道你违背了自己学武的毒誓。我不作它的惩罚者,不过也说不定,我可不知道世上还有哪个不输的游戏。” 碧雾蒙蒙度双燕,天山客眺望了一眼对岸的“落晖园”。 园里屋内,宋离还是睡着,雪玲珑塞在他的被下,他疲倦的面容已经柔和了不少。 梨木案几上收拾的整齐,锦帛放在一旁,宋离醒来也许会惊讶,《往生咒》已够万数。 最上的帛书浓墨写着。“珍重好花天,我修再来缘。” 她觉得什么硬塞入喉,登时神智清醒了些,嘴里甚是腥甜。展眼却见钩吻将自己的臂上的血统统喂给了她,见她醒来,也是精神一振,又咬开了右手腕。 终于她有些气力了,推开了。“你救我?为什么?”钩吻乐了,“我说自己救死扶伤你信不信?”她望着他,他有一双太清澈的眼睛,她撇过头去。他的嘴角浮上邪邪的笑意。“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嗯,我血的味道还不错吧。”他舔吸着腕上的血痕,开心的像个孩子。 “谢谢” “不客气” 他很满意的能挨她这般近。他细细的打量着,心里默默得跟画做着比对。良久,长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讲着:“什么什么都是极好的,就这名字——天山客,怎么听怎么别扭,根本不符合你的品貌,你看那些酸倒牙的文人,称客的没几个好死的,太晦气了,咱换个名吧。”钩吻轻轻扯着她的衣襟,神态很是自然,似乎从没有针锋相对,眼睛温柔的眯了起来。仿佛他们本就是极好的朋友,一如青梅竹马的随意。 白飞飞并不以为意。“你呢钩吻?断肠草?” 他得意地挥着扇子。“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从流亡地逃出来才十二岁,只敢往荒凉的地界走,也是我打小娇惯坏了,是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西北荒地连个人都不见,我是真不知道该吃什么,就跟狼抢食,见到眼生的草都当菜叶啃。后来师父捡了我去,跟着他学医,才知道当年进肚的都是些断肠草。我竟硬没吃死。于是我就以名为念呗,也亏得这草,我的血才成了金宝贝。方才才救得了你。自然一定必须的要叫它了。哈哈我是不是命很硬?”他口气一转,“可能是命太硬了,连爹娘都克死了。”他这样的说着,终于低垂的眼睑睁不开了,他玩笑的说着自己是累了,身子几晃就躺倒了,白飞飞晓得是为自己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他那只手仍扯着自己的衣服,歪在石上也是对着她,月色笼着他脸上的安静的笑意,好看的跟个小女孩似的。 她跌跌撞撞的踏入水中,犹想着那墓前的一幕幕,她终于忍不住了。不由得悲恸失声。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可还是忍不住。 \"游戏中的人,我自然得遵循规则。博弈若注定不能双赢,那就输个痛快吧!\" 冰雪媛当年提醒她。“等待是拿等待来换,血是用血来偿。情魔所关,非人力能至。”训她为人太过勉强,到头来人神共弃。她也就笑笑,一样得死不悔改,从不想顺其自然。 江湖在快活王城的崛起,仁义山庄的苦苦支撑下,平静了几年,这几年着实不易的平静,似乎又要打破了。 黑狱堡主在把玩着自己的复仇游戏,他是耐心的品咂着仇恨的味道,要他和快活王一对一武斗,那是太便宜他了。他要把十八层般若地狱搬上来,人世间的所有痛苦,少一样也不行。自然,还有那幅画,他在最为绝望的时候得到它,因为它的缘故他挺到了今日。故老相传里面的秘密,纷言极多,宝藏?武功秘笈?太一般了,他坚信自己有本事破解它,虽然是十三年过去了。天山客或是白飞飞,她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也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快活王,他又怎么会被轻易征服,他傲视了江湖二十年,这份底气他不能输掉。白飞飞,那一年他终于正视了她的力量。他认可了这个对手。 白飞飞,冷笑着。是人算还是天算?她要看看。 武林在一种古怪的兴奋的气息中沉默着。武林豪客凭借太平盛世是现露不出来的,他们准确的闻到了那江湖中血腥的味道。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游戏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飞天笑,落尘寰,万缘何有。 钩吻功力深厚,虽是头昏眼花,也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便醒来了,发现臂上缠这些白色丝帛,是从她衣裳上扯下来的,环视四处,山中寂静无人。他倒是不意外她的离开,轻软的嘴唇触碰着那沾血的丝帛,笑了。 “行云在空,明月在中。粼粼夏水,泠泠好风。即之愈远,寻之无踪。” 他兴起而吟,在那丈青石上翻了个身,又安然的闭上双眼,枕着清泉流水,半袭月光,一夜无梦。 江湖,烦乱。沈浪正对着荒地上众多散发着恶臭的尸体,纸蝶狂舞,银钱乱飞,一丛丛精致的金童玉女的纸偶扎成了一圈,它们脸上的腮红却是人血抹成的,笑的狰狞。 秃鹫周旋,凄厉的叫声衬着这染血黄沙,预示着不祥的预兆。 残阳如血,尸横荒野,为人数十载,称霸武林的襟怀一生未开,枉作了孤魂野鬼,空作笑谈。 熊猫喝令手下人搬运着尸体,脸色极为难看。“只有这几具是我前锋营的属下,其余的该是那天在城外被咱们劝走的武林中人,没想到还是做了人家刀下的冤魂。”熊猫撕碎了眼前笑盈盈的纸偶,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黑狱堡堡主算是个什么东西!” 沈浪苦笑道:“离城三里,还有你手下的人躺在这,又要算到快活王的头上了,没猜错的话,一会哭天抢地的人就要奔这了。”熊猫无奈的挥手叫他的人快撤:“那天来挑衅的人嚣张的可以,怕他们去送死,咱俩就差叫人家爷爷了,仁义山庄那还顶的住吗?” “还好,所谓的武林正派都在静观其变,袖手旁观,在我那闹事的是些怕丢性命又想出名的人罢了。”沈浪弹落了肩膀上的飞扬的纸屑,心不在焉的望着远处西来的滚滚黄尘。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身影被山丘掩去时,哭丧的人就到了。 震动天地的哭喊声,远远听来也是如此刺耳。这样的哭声,沈浪一个月里不知听了多少回,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他们死了,虽说这一生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最终却为别人的仇恨赔了性命,他们的亲人又会为了报仇绵延余生.真是添乱!沈浪暗想,黑狱堡堡主到底恨快活王什么?算到今,多少人陪葬,论心智,武功,那人绝对不差快活王,犯得着吗?他猛地想起在黑狱堡门前的黄泉界碑,墨书何等张狂,也许那是个理由。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 沈浪想到这,心生寒意。眼神里却闪出一丝莫名的赞服:“好一个甘心为鬼!好一个不愿为人!” 熊猫更是无名火乱撞,硬拉着沈浪在都城逛荡。 “猫儿,多少事没有着落,俩大男人逛哪门子街?是不是想老婆了?”沈浪摸着他的额头。 “去,去,心烦着呢。黑狱堡主他有能耐就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他也算男人?不阴不阳的我受够了,走,先捞一口酒去!” 熊猫不由分说将他拉进了街上一处显眼的酒楼,上楼梯就拽着店小二要最好的酒。小二显然分明是被吓着了,跌跌撞撞的跑下楼去。沈浪直直的看了他很久,熊猫也一般的瞪着他,一副有能耐你就是瞪死我也得喝的横样,沈浪终于将头趴在桌上。“算了,交友不慎。” 小二慢慢吞吞的上了酒,熊猫还是瞪着眼对着沈浪:“不是我说你,你兄弟我酒品这么好,你陶冶也该陶冶出来了。可这一年来,你喝几杯就跟个死人似的,丢人!” 沈浪不理他,遥望这街景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是热闹:“所以我羡慕你。嗯,飞飞......不,天山客她可去过快活城?” 熊猫倒上了酒,很没有好气:“倒是你了解她,听阿音讲,这位故人夜闯快活城,全身而退,身手好一个了得。\" 沈浪摇摇头,神情黯然。熊猫端起酒碗,就是一顿海灌:“话也说回来,你对她是个什么意思?但你要敢负七七,我第一个大嘴巴抽你!......”未待咽肚,他更是把眼睛瞪如铜铃般大小,喝进去的酒喷了出来。“我呸,连你个店小二也拿我寻开心,这也叫酒?” 他拽住了那小二的衣襟,醋钵似的拳头正要打,那小二登时就晕了过去,倒把熊猫弄得一愣,楼下的老板,听到吵闹声,一阵小跑上来打圆场。“求求二位大爷,俺们是小本买卖的老实人,你别再这么吓唬了。 实在是对不住,店里真的拿不出上等成色的酒浆了。要不您杀了我下酒得了”老板哭丧着脸叫屈,手紧张的一直抖着。 看来是被武林中人给吓破胆了,沈浪过意不去,握住了熊猫的拳头,也向老板赔不是。“我兄弟没有意冲撞您这位伙计,这是酒钱。”说罢,半推半搡的拉喋喋不休的熊猫出去。 临行前,注意到这街上的酒家都生意惨淡,见送出来的那酒店老板仍不停擦汗,好奇的问道:“街市上人来人往,酒楼怎么没有生意可做?老人家,有恶霸为难你们吗?” 老板这才放下了心,一肚子苦水的倒:“哪会,离仁义山庄这么近,哪个秃小子敢乱来?我告他去,哎,是个女的。” 熊猫瞧着酒楼的气派,硬是不信没有上好的藏酒,被气乐了,扯着那小老儿的黄白山羊胡子:“没想到您一把年纪还这么花花心肠,自各办喜酒了?,太不够意思了吧.” 那老板却是六七十的年纪,一副儒商的打扮,长袍在身,却被他扯得呲牙咧嘴,又没法还手。“疼,疼,大爷您轻点,这可不敢乱说,她听见我就连下酒料都作不成了,那女人的脾气比您还大,酒楼的人都被她修理过了。 她酒量海的没法说,十几天就把咱城里酒家的牌子全喝倒了,哪家的好酒都没了。男人没一个争气的,全被她喝到桌子下去了。也没人敢来了。” 沈浪忍住不笑,装作痛心疾首的神态,拍拍错愕的熊猫,替他补充了他没能出口的那句话:“ 既生瑜,何生亮啊!” 暮色四起,那山上更添寒意,峰头巧石化为尘,涧底泉干都是草。崖前土黑没芝兰,路畔泥红藤薜攀。瘴气没有日光的压制,团团黑气,尽散开来。弥漫树间草中,蛰伏的蠹虫猛兽在那黑色的庇护下,仿佛醒了一般,得了精神,只听的“窸窸簌簌“一阵声响,它们闻到了新鲜的人血味,再也耐不住了。 “呀!”草间伏有人,是紫绫,紫绡带着其他的紫衣姊妹。 雪山上的九宫星姝分为天蓬星太一坎水白,天芮星摄提坤土黑,天衡星轩辕震木碧,天辅星招摇巽木绿,天禽星天符中土黄,天心星青龙干金白,天柱星咸池兑金赤,天任星太阴艮土白,天英星天一离火紫。 她们便是天英星,意属南方,黑狱堡处南,差事自是她们了。 本是潜伏无事,却不知是谁惊叫起来,接着却是紫绫的低声训斥:“你不出声会死啊!” 紫绡不乐意了:“会死!馋死!”她手提着一条黑红斑斓的蜈蚣,百脚蠕动,实为可观,她用手丈量着它的长度,眼放光芒。“极品啊,此处至阴至寒之地,地涌硫磺,毒入草木。爱死这儿了!”更是目不暇接的望着地上仓皇爬行的诸般毒物,躬身去捉,她也耐不住了。 紫绫见山中此时尚且无人,起身拉住她管不住的手,定要她伸出舌苔:“几条了?”“也就......四五十条。”紫绡吐着舌头,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讨好的笑道。却见姐姐面色不善,嘟哝着:“害人的毒虫而已。” 底下有个紫衣女子开口:“这就是姑娘的不是了,主人说,天地造化,凡存在的便无好坏之分,并无一定之理,却是多事的人将这阴阳之道按自己的喜好论正邪,说善恶,坏了法本自然的规矩。我等既已去了人世的尘埃,什么人为灵长,毒物当除,弑魔斩恶,该当摒弃如此谬论才是。” 紫绡没了脾气,说得哑口无言,可怜的扯扯姐姐的衣袖:“贪嘴嘛,一时胡说。它也死了.....我留到明天再说好不好?” 紫绫勉强的点点头,无可奈何,紫绡从雪茧被囊中掏出化毒丹,嫣然而笑。直奔草丛,却听得她在其中念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熟!”引得这些紫衣女吃吃地笑,东倒西歪。 紫绫心想:算了,她能忍住撑到明天?其余的紫衣女都在悄声议论:“她的化毒丹比我们大了几倍都不止,细细闻过,像是放了姜,盐,葱,桂皮若干.....”“姑娘的“烈火截”怪不得练得无人能及的好,原是这个道理.....” 阴风大了,寒气侵体。猛听到几声铜锣响。紫绫眼力极好,只见黑气中隐隐约约的到来一行人,心中一喜:“终于等到正主了。” 紫绡也听见了,跑了出来,此时寂静一片,她们都矮下身去,观察动静。 来的人成蛇形排列,走的缓慢而耐心,其中的大多穿着黑色衣衫,摇摇晃晃,举腿跨步硬技硬杆,似乎走路难以使手足弯曲。 风中现在听得更清晰了,凄凉的锣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细微的铃动。 几个紫衣人瞪大了眼睛,望着的,有些哆嗦:“ 摄魂铃?阴锣?赶尸?!!!” 都捂着自己的嘴,却都打起牙战,饶的紫绡胆大妄为,历练颇多,也闭上了眼睛,不敢睁开:“主人说抢人的,难不成抢尸体?”她们都看着紫绫,等着她的意思。 她此时依旧注视着那队奇怪的队伍,目不斜视,一声不吭,手一挥招呼众人,自己就冲了下去。“好厉害,眼睛都不眨,不愧是紫绫,那咱们..... ” 紫绡打断了她们的话:“什么呀,她是眼睛都不会眨了,自己点了哑穴了,众姐妹听令,若是怕自己叫出声来,点上哑穴 ,冲!”她倒了口气:“抢......抢僵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情缅追,念胸中百虑,何物能消,欲致颓龄不老? 紫绫奔下山坡,临到近前,瞧的更清楚了,见到十几具尸体都披着宽大的黑色尸布,头上戴上一个高筒毯帽,盖住脸面,帽沿的内里垂着书着符的黄纸几页,它们每隔七、八尺远便有草绳串着。 她硬着头皮,拦住了前面的赶尸匠,僵尸队伍跟着停了下来。他的穿着也十分特别,穿着一双草鞋,身上穿一身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包藏着一包符。她吐了口浊气,心想:“还好,这是个活人。” 那是个面目丑陋的湘西汉子,操着极难听的汉话:“什么人?”听到这句人话,紫绫心下更宽,她倒是想张口,才想到.....急速挥着手,另攥着拳头,作抱揽之势。 如此作了很多遍,见那些人仍是不让,羞红了脸,急得连连跳脚。“你啥意思,老子不耐烦了。” 那汉子暗骂这群小丫头不知好歹,在黑狱堡脚下动土,面现杀气。她还是害怕这些怪人,心想也甭解释什么了,硬着头皮打吧。紫绡她们也下了来,巍巍索索站着,比划着问紫绫怎么个抢法,不知如何是好。 紫衣女子这些人到现在才算松了口气。互为庆幸。紫绡气恨恨的把那金铃摔了粉碎,踹了那汉子几脚,口里说着:“我呸!还急急如律令?你想当我们道家的徒子徒孙,下下下辈子吧。”她将那人腰间的符全部沾在他的脸上,拿眼横着,心想:你有能耐,就再站起来打上一场,谁怕谁!当然他起不来,尤其是在紫绡马后炮的威风下。 九宫紫衣掀开了僵尸的头帽,其余那些女子都头戴五珠宝冠,身材修长,面瘦颈长,额宽颐窄,直鼻秀眼,眉细疏朗。紫衣少女看得明白:“她们都是敦煌女啊!”接着纷纷探了探她们各自的脉息:“二位姑娘,飞天,伎乐天受酷刑折磨已有三四年之久,筋脉虽未断,神智损伤,身心尽残,黑狱堡主也忒心狠了。该让主人看看诊断才好。 ” 紫绫,紫绡点了点头。紫绡把吓出去的小魂也收回来了,和过去一样的兴高采烈,活泼至极。跟姐姐叨个不休:“阿姐,刚才你是帅啊,却也吓死我了,我还发誓来着,说再也不贪嘴了。”紧紧抱着紫绫不放,向她身上腻歪。 紫绫笑了,刮着她的鼻子:“我也是吓的要死,还好终于过关了。你说你发誓?我看你算了。” “为什么?” “这人呢,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得给自己留个后路!” 紫绡挠挠头,不解的看着她,猛地明白了,一对拳头直捶她。“好呀,阿姐,你笑话我做不到?!”“你天生饿鬼投胎,我信你才怪!” 两姐妹的世界很小,还属于孩子的喜怒哀乐,互相追逐,吵闹一番,刚才的生死之搏也像是过家家一样,随即便抛在脑后了。 “楚风吹的真美,我听见敦煌的风了。” 上元夫人缓缓醒来,嘴角残留着梦里的笑意,她的笑容是日落时的那道灿若云锦的晚霞,不可厮近,如她上古女仙的名讳,颦笑间恍为仙子凌尘,却有一派庄严肃穆。也许她就是那佛龛上的香音神,只能被尘世的人远远端看,顶礼膜拜。 紫绫望着这个吐气如兰的女子,虽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想起冰雪媛的平和,天山客的静默,尽管气质是如此的不似。 上元夫人的身上也和诸飞天一样,手脚缠满了竹篾,钢圈,甚至对她加固了三层。刚才乐声中奋力挣开了,几经未愈的伤口又满是流血,当她自己看到时,也是笑,她知道刚才真的不过是一场美丽的虚梦 ,她回不去了,她回望那地上的死了的汉子,很是歉意,杀人,她并不情愿。轻轻摇首,并不想让她们抬起自己,只是唤紫绡,紫绫回去照顾其他飞天姐妹,她要在此处。 莫名其妙的紫绫,紫绡哪里同意?可上元夫人眉间的庄重威严,又容不的她们逞横用强,却实在担心山上再下来什么恶鬼修罗的纠缠,没法陪着等下去,可如果就这么走了,难以回去向白飞飞复命。而上元夫人依旧神色安静,期待似的望着九曲山弯,只是似乎显得有些疲倦,许久,安然地闭上眼睛。 紫绡拉着十几个紫衣女子动着心思,说什么也要逮她回去,正考虑到是不是用迷药神鬼不觉的迷昏了她再说。 这时,已过子时,山中更添鬼意。赤褐色的阴风像是从地狱中吹出来的,血腥味道,刮得人脸生痛,东西难辨,倒像是气柱的一样,上下翻滚,惹得天地昏暗,月光被这漫天的黑气遮了个严实,就如山被那尸布罩住一样,毒物全没了忌惮,奇声怪叫得什么都有。 “你要死了?”是个美妙难言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如此突兀。 上元夫人垂下的眼皮动了动,有些艰难的抬头,仍是笑着看着满天的诡异变化,却不见她的人影。“缘尽之时我放不下,我想看看你。” “没什么可看的,不也二十年了。”是阿依花娘,她就在不远处,鬼使神差的从黑狱堡中出来散心,唯一的一次没有抱着她的毛竹筒。 “姐知错了,妹妹啊,我想你了,你好吗?”上元夫人的面色猛然的亮堂起来,紫绡望着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看见紫绫也暗暗纳罕,她把过脉,上元夫人由于内力深厚,她的伤势远比其他人要容易复原的多,怎么会? “托你和冰雪的鸿福,我比你们命长多寿!”那声音多了些怒气,尽管她在努力抑制着,封闭已久的苦涩奔泻而出,“你不是不要七情六欲吗?你不是要放下诸多烦恼吗?你不是嫌你妹妹给你丢人吗?干吗还等我来,呵,呵,我干吗来给你碍眼?”她哭了,那是孩子一样忘情的哭泣。 上元夫人,也大失常态,眼泪夺眶而出,忘情的规条丢到九天云外去了。她腿脚不便,咬牙撑着,根本不管脚下的毒物成千上万,向那声音走去。“阿依,别走。哪个姐姐不疼妹妹的,我怎么不在乎你,便是你有了错.....” “我没错!我说过我没错!直到现在你还认为是我的错?我爱上一个男人怎么了?我堂堂正正的爱了,正经付出,就图个真心回报!不管等多久,不管他人是好是坏!” “我怎么做你才可以放弃?姐姐求你,忘了那个承诺吧,他没爱过你,自始至终的没爱过你,甚至他根本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阿依?阿依!阿依!阿依!”她声嘶力竭的喊着,眼泪滚滚而下,回声穿谷而出,却到底唤不来。毕生的失望折磨得她再也撑不住了,面色如灰的仰天而倒,这一倒,却永远站不起来了。 临死前,她的目光散了,仍流露出忧伤悲哀的神情,她把勒了自己一辈子的九星灵芝夜光冠让紫衣姊妹转交给白飞飞。“冰雪姐姐死也不让你家姑娘管世上的事,可堡里的人为那画疯了!就她能束缚的住,算我敦煌人欠她的,下辈子做牛做马的还......请她慈悲,也担待我妹妹是个可怜的人吧!” 她为妹妹放下了高贵。她的手抓住身下的泥土,狂乱而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挣出来,这种时刻也是她早就料到的,她沉迷于自己的信仰的世界里,相信死是生的另一个轮回,她不怕,却终是最后放不下伤害自己最深的妹妹。她嘴里嗫嚅着,没人听得见她在说什么。“妹妹,你说我不懂爱,可我一直爱你。.....小时候你偷嘴喝酒,还逼着说我不喝酒就不认我当姐了,那样任性,我罚你跪着,我却真的喝了,酒能忘忧,可咽下去也是苦啊......黑狱堡主诓我你在他手里,我拼了,杀的血流成河,我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我不要乐土了。敦煌的灵魂是不能受辱的被他们折磨,我却安心,我就想拿自己的苦换你的幸福,为什么你还是这样悲伤,为什么......”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 飞天都渐渐的醒了,哭喊起来。那个身影猛地也从黑暗中跑出,但还是慢慢的止步了。“真的死了?” 紫绡想要放平上元夫人攥紧泥土的手,也红了眼圈,指着她大骂。:“你还是不是人?老天爷打雷劈死你!” 飞天勉强爬过去,跪在阿依花娘的面前,凄然的又安然的请昔日的主子成全。阿依花娘很干脆的杀了她们。 “你认为我可怜,你们又何尝不是?我的梦还有形有影,可你们谁又见过香格里拉?连自己了结性命都算是修行的罪过,信了那信仰,就真的快乐吗?” 她直站在那,再也不肯近了,望着姐姐的尸身,不说话,也不动,谁也看不见那斗篷底下的脸的表情。呆呆的很久,只是很久。她像是冷极了,两肩剧烈的抖动着,转身走了。 “剪下一缕她们的头发,若有一天,天山女子能找到香巴拉,请将头发埋在那,她们纯净的灵魂会随着去的,那是她们生生世世的夙愿。”她那话语中是心痛的同情,也是刻薄的嘲讽。“黑狱堡主是欧阳逊,学的是星曜玄功。” “阿姐,那个阿依花娘是敌是友?为什么要说那堡主的师承来历,可因为她,咱们抢回来的真都是尸体了。” “我不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她们原就是想死的。” “香格里拉是哪里?很美吗?比天山还美?” “我想会美的多,严格说来,咱们天山,灭了的敦煌,早就瓦解的星曜都不算是武林门派,哦,不加上婢女白静私建的幽灵宫。我们的先人都固信一个传说,茫茫禹迹,化为九州,在此之前洪水淹没了这世上最后的乐土,敦煌人信佛,就称它是藏经上的香格里拉,据说那是被遗忘的天堂,被双层雪山环抱,成莲花瓣状。雪山、冰川、峡谷、森林、草甸、湖泊、金矿及纯净空气的汇萃地,那里没有贫穷,没有困苦,没有疾病,没有仇恨与死亡,只有花常开,水常绿,那里庄稼总在等待收割,甜蜜的果子总挂在枝头。是美、明朗、安然、闲逸、知足、宁静、和谐等一切最美好理想的归宿。香巴拉又不是普通人可以到达的,要想进入,行者须作精神修行,使自己适应香巴拉乐土的境界。自一千年前,先祖便开始找寻它,就这样一生一生的苦苦修行,远避尘世。一直执著到了现在。” “我也想去。什么样的修行才可以去那?主人可以吗?阿姐可以吗?” “不知道,你说天山下是哪?” “草场。” “再远了呢?” “戈壁沙漠啊。” “沙漠的另一头是敦煌,虽早就没有了交往,断了香火之情,可千年来却遵守同一个约定,共同守护着那片不毛之地,冰雪夫人说那沙漠上的海市蜃楼就是那里的景色。” 紫绡苦苦思索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咦?上次咱们去玛旁雍错湖给金莲取下花印,□□说那是最圣洁的湖,还说它是香格里拉赐与人间的甘露,圣水可以清洗人心灵中的烦恼和孽障,香巴拉不是心灵中尽善尽美的去处吗?那怎么神湖现象时,金莲中却是一个女人忧伤的脸......” 紫绫抓住她的臂膀,狠狠摇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告诉你多少遍,要是不想让主人痛苦,这个死也不能说。听明白了吗?” 紫绡揉着被姐姐抓疼的地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次日清晨,山林啼飞鸟,溪流聆清音。 墨绿细丝编就的竹屋仍卧在水上,为基的毛竹压成了弓形,三三排在两边,是种在那的,借着竹自身的弹力,承担屋子的重量,遥看,青玉片切,翡翠横立,空中楼阁,很是精巧。 水流被河石激荡起来,攒成点点浪花打在屋底,如此被润着,竹丝绿的浑成天然。屋子里很有些乱,线装的书籍被扔得到处都是,《山海经》《水经著述》《海外图志》,更有罕见的各类秦汉孤本,古本竟在竹塌上堆了半人高,桌上唯有那生死未果的棋局,落满了灰尘。 白飞飞握着一册黄卷,朱笔阅这晦涩难懂的篆体,沉思不语。 “金莲之说,自前秦便有,或是更早,而各版却各不相同,佛自汉转入中土,渐风行于南北朝,而娜丽格雅萨山的圣池金莲,最早的记载不过千年,该是隋唐时代,却还未见藏传佛教,怕不是佛家的宝贝。它既有灵性,自是有些寓意。我的梦又作何解?” 又抛下这本,随意翻开一本藏经,找些思路。 冰雪媛一向与藏教结缘,所得各派□□,□□所赠的佛家内典,为数不少。“嗯?”她拿的是大藏经,是师父最喜读的,那里有对香巴拉的细致描述。她摇摇头,正要放下,却被一行写在夹页上的藏文吸引住了,若不细看,很难看得分明,显然是兴来之笔,她艰难地读出其中的意思:“莲开在败中,人弃世而去,花无情,人亦无情。” 看这墨迹也和这书是古物了,何意?难道说金莲几经开败,却是古今无双? 闻说它百余年前曾也被人折去,而这金莲又在雪山绽放,若是同一物,总不至于又送回雪山,重新生长?不通,不通。实在没有这个道理。 敢在此书上写下这等闲情话语,该是藏教的高士了,字面无疑流露遗憾之情,出家人勘破生死,那这“人”又是谁? 她正想着,猛觉这心绞痛隐隐,微哼了一声。又是这样毫无来由的阵痛,来势迅即,心病难卮,也是无法,她疼的咬着牙,她心下明白是他来了,狠狠摔了书,一双妙目对着门户,正襟危坐,厉言道:“沈岳沈公子,既来了,便上座吧。” 果不其然,正是沈浪,面无表情 ,门推开了,初日的光第一次随他一起跳进了这清寒的屋子。他手上的佑霖剑已然出鞘,剑光莹莹,折射的光痕印在飞飞的脸上,分割着飞飞那张同样欠缺表情的脸,晃个不停。这算是第一次的正视了彼此在日光下的模样。 沈浪,依然是那个沐浴着阳光的男子,人如风即,剑如星闪。俊美的脸显示着意志坚强而沉着的线条,神采飞扬,唯一与一年前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尽管仍顾盼有神,洞察分毫,却充满了抑郁的神色,从中不时地闪现出隐晦的光。 “好一把利剑!沈公子来者不善,有何见教?”白飞飞起身让座,素袖轻拂,门应声而闭,屋子清冷复初。沈浪到此时方惊讶于她武功的精进,这一拂,不过微风过耳,如此避重就轻,不动声色,他也未必做到。白飞飞微微颔首,言道:“你将我几个婢女都放倒了,香茶就不奉上了。”她的神色镇定,并不躲避沈浪锐利的目光。 “飞飞,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将七七擒了去?”他并不坐,就身逼近了她几步,双目更是圆睁,面目十分痛苦。 飞飞平静的注视着他手中紧握的剑,有些想笑。“是,她烧了我墓穴,害我了无牵挂,我把她大卸了八块,丢了喂狗了!”沈浪起手挥剑,天绝剑法,寒光频现。飞飞更是冷笑了,不想避让,任由佑霖剑架上脖颈,反而也更近了一步,头上扬,踮起脚,在沈浪的脸上柔柔的吐了口气,冷笑不止。 “七七只是个孩子,不懂冤仇,你怎么就放不过她?”沈浪硬转过头去,很是失望,说话的语气极为激动。“缘由我说过了,这世上不顺眼的人太多,她算一个。”白飞飞见他愣在那,秀眉微凝,纤手提着剑身,轻轻挪开。“狠不下心?又不想走,那我失陪了。”她留他在此,只身向门外走去。 “真是你擒了她?” “是,也杀了她。” 沈浪的剑再次贴向她的后心,剑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裳,她双手紧握待击,却又最终放弃,只是回身看他,眼里怨恨不已,可嘴角犹挂着冷笑。门外紫绫正端药进来,见这阵势慌了手脚,将那药碗摔了,向沈浪扑来。 沈浪更指着白飞飞的要害处,紫绫见主人并不反抗,也不敢上前,心下好是忐忑。“沈少侠,主人尚在病中,起坐不便,你这等作为,可担的起侠义之名?” 沈浪闻言相看,在光下,才发觉飞飞病容未减,妆饰慵懒,衣衫不整。洒出去的药汤,也闻的到,药的苦,沉吟片刻,终是放下了剑。 他着实松了口气,也许不是她,飞飞如此执拗,怎受的这般相逼,出言激怒自己也是自然。其实这理由也很是牵强,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他又真能杀她?他刚才确实是情切殷殷,不过这“情”是印在七七的性命上多些?还是印在对飞飞的失望上多些? “我莽撞了,自那日别后,甚是挂念,你……还好吗?” 飞飞不答。回身令紫绫送客。 沈浪在门外停下。“飞飞,前尘旧事,已成云烟。再执著,恐损伤自身。你若能放下仇恨,沈某的性命可由你取去,绝无怨言。我自盼你一生平安喜乐。” “ 我是佩服阁下放得下杀父之仇,可今日却来这里聒噪夺妻之恨,难不成沈君舍仁义而独爱美人?沈公子自是才德完好,恕旁人却独不恕我,我这般无可救药之人,也算是受教了,再借故人之谊说上一句,你昔日之恕放仇人,夫复何益!” 沈浪走后,紫绫见白飞飞仍有怒色,旁言解劝:“沈少侠关心殷切,想来也是好意,朱七七走失,他是怕快活王责难到主人的头上,难以应付,主人却为何不作解释?”却见白飞飞脸色不善,跪倒在地,不再多说。 白飞飞怒极反笑,扶她起来:“你这丫头,胆子大了,倒说起我的不是,他沈浪向来机智,绝不轻易犯难,来此定有了九成的把握,我一两句解释有什么用处?” 紫绫不解道:“又是何人来陷害我们?这等卑劣的伎俩。” “卑劣?不,高明得很,引得沈浪毫无怀疑,就这一点,我也有些佩服。”白飞飞拿起榻上的九星灵芝夜光冠,即使透着日光,夜光冠也呈现它独有的像梦一样的紫色,流动着宝石的淡淡光晕。 “紫绫,沈浪身上有一丝沙弥曼陀花的味道,该是阿依花娘的手笔。你令左右寻寻这个妄为的女子,我倒要看看,我是否能‘担待’的起她?” “阿依花娘,爱煞了快活王,怎会令李媚娘的女儿活于人世?” “你都说是爱煞了,自然有所顾虑,何况,朱七七此人没心没肺,万事不萦心上,命格又是极好,一生大富大贵,逢凶化吉,她可活到八十岁!”白飞飞说这话,笑意难忍凄凉,心想方才的人,剑无情,暗暗言道,待他日莫怪我一样对你。紫绫知主人对周易卜卦之术也有所通,自是深信不疑。 她所不知的是,就在她与沈浪相见的时候,解开封印的金莲在角落里放出微弱的光,花瓣盈盈摆动,诉说着它的心情。 在街上,沈浪撞见了熊猫,熊猫正如没头的苍蝇似的带着手下人在各大客栈乱找,看见沈浪,就如捡了宝贝一样,询问道:“你是知道白飞飞的落脚处的,快带我捉她。” “多半不是飞飞所为,你莫心急。” “多半?你什么意思?你欠白飞飞的,也不能拿你妻子的命来还人情啊。”熊猫当街就抓住了沈浪的衣襟,怒眼便要打他。 “ 很是蹊跷,我倒在想另一种可能,快活王现在四面楚歌,会不会有人想助他,以此作幌,藏了他的女儿?他眼下最放不下的不正是朱七七吗,嫁祸到飞飞头上,也正好引开视线。黑狱堡主会因此跟飞飞作难,一举两得。” “哦?”熊猫焦躁的放开了他,但眼里仍是狐疑不定。 此时,街头传来黄稚小儿的嬉笑声,他们正唱着新听来的歌谣,传唱街头巷尾。 我来说,你来讲, 仁义山庄迎新娘, 美娇娥,朱府藏。 生父确是快活王。 说荒唐,道荒唐。 满口仁义人皆谤。 沈天君,眼泪淌, 儿啊,儿啊,你丧天良, 沈家人丁难兴旺, 生男世世为奴,生女代代为chang!…… 熊猫听见了,他那火暴的脾气又上来了,这就要跟那几个小孩论理,沈浪抱住了他,苦笑道。“人家又没说错什么。”他顿了顿,“方才飞飞那一句是说对了,你我放下仇恨,在别人眼里,放到今天,又有什么价值可言?” 沈浪记起她那句“了无牵挂”,自此她再回来,昔日的称谓都改了。她再不叫他“沈大哥”,连“沈浪”二字都极少出口。 人非物非?了无牵挂?他长叹一声,心灰意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却说那日,钩吻回到了黑狱堡的别院中,守卫的油脸大汉,慌忙跪下,连连磕头不止,他还未待言,遥远就见到正厅中家丁忙进忙出,拾掇破碗瓷片,忽觉得熟悉的酒香扑鼻,心呼不好,奔向前去。果然,正厅中数十个酒瓮或横,或躺,却已是滴酒未存。 “滤渌、翠涛,流霞,寒潭香,紫红华英……”他可惜的说不下去了,气急败坏之极。 那眼瞪着家丁,几欲喷出火来。 在黑狱堡中,这些家丁侍卫都以分到魃蛇狱为幸,十八判官,三十六狱司哪个性格不乖戾,不残暴,夺人性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倒是这个文雅的公子要好太多,平易近人,并不为尊,底下的人惹出了祸,他也说过去就过去了。 再加上行事喜欢独来独往,干净利落,跟他的手下,苦不多吃,功没少领。因此进他的门,办他的差,是要上上下下通门路的,但人还是往魃蛇狱挤。这也导致了他这一门太盛,引起其他同僚的诸多不满,赶尸羊的魍魉司主,人品卑劣,就曾在黑狱堡主面前多次挑拨,钩吻十分不屑此人的作为,跟手下如此说过:“恶人也有品分,那湘西老儿却是最末流的,若我过他这一世,我还不如撞死算了”。 话又说回来,他喜酒好酒,在堡中无人不知他的规矩,但凡有人怠慢了他的酒,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这些家丁由不得不怕,他一路行来,已是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他环视这些人有的遍身缠满绷带,有的已是手足骨折,血从涂画的油彩中渗出来。吐了口气,“料你们没有这个胆子,这是哪个狱司过来滋事?活得不耐烦了。” 几个十指健全的家丁诚惶诚恐的比比划划。 “女人。” “身着黑衣的女人。” “身着黑衣,说话好听的女人。” “身着黑衣,说话好听,不见容貌的女人。” “………………………………………………………………的女人。” “………………………………………………………………………………………………的女人。” “……………………………………………………………………………………………………………的女人。” 钩吻弄了很久,才明白他们说的总共就一个女人。据他们比划,这女人是闻着酒味来的,挡也挡不住,一人喝光这数十瓮的酒,他听是女的,天下还有这等贪杯女子?怒火收敛了些,问他们这女人是什么来头。他们比划着,意思是也不清楚,就知道是堡主的上宾,她闯进来,有侍卫回报堡主,结果堡主教人又搬来了几坛好酒,自然她又是豪饮而光。 他干笑了几声,暗说堡主你人情送的还真是痛快。说好的契约里哪有这条? “美酒寻常还不入你的眼,” 他数年的珍藏就这么的入了别人的肠胃,实在懊恼得扇着扇子。“ 酒是什么珍贵你喝什么。”他心想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她最好是懂得这酒中三昧,不辜负我的酒酿。不然……… 忽然只听到后院一声凄厉的惨叫 ,钩吻听出是王云梦的声音。 “花儿,花儿!”他揉揉太阳穴,更头疼了,她的疯病又发作了? “王夫人,王夫人,王夫人?” 他叩着柜门。“ 你每次都躲在这儿,你就真喜欢这柜子啊?” 她瑟瑟发抖的躲在她所住的厢房的衣柜里,都能听到她牙齿打架的生音,钩吻叫她却不肯开。 “不开,不开!你们都是来害我们孤儿寡母的!”钩吻哭笑不得,心想她怎么又来了,令婢女退了下去,见四下无人,脸却是腾的红了起来,终是无奈的清清喉咙,细声细气的好言相慰:“咳,咳,嗯……… 娘,我是花儿……” 此时,柜门应声而开,王云梦从衣衫中跳了出来,一个“燕翼展开”紧紧抱着他。“你去哪了,娘好害怕,这里有很多坏人。”她抽噎得哭了起来。 “我听您叫我便过来了,不行,您…勒…勒死我了。” 钩吻费了大气力才挣脱了她,却见她身上耷拉着从柜子中拉出来的花花绿绿的衣,裤,满面满是泪水和灰尘的混杂,纵横交错,模样很是滑稽,他闻听过王云梦当年的妖娆和艳美,王云梦的名字也是取自“巫山云梦”的传说。他心想她最自负的应该就是自己的美貌吧,不记得以前也许更好,他除了下来她那些“尾巴”,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泪痕,他轻轻的笑了:“您更像个孩子。” “嗯,娘,受了惊吓吗?脉象乱了些,您不听儿子的话,下人说您又不吃药了。”他还是被王云梦紧紧握着手,俊美的脸一直红着,很是不好意思,却也仔细的观察着她的面色。 “药?来人,来人。我这就吃,马上吃。”她,生怕儿子生气,惶恐的就要出去叫人。 “入寝之前,那药会伤了身子,明日起来可记得一定得吃。”他又如此的嘱咐了随从的手下。 王云梦狠狠地点了点头。 钩吻闻听侍卫如是“说”,闯来的那个黑衣女子正好跟王夫人打了个照面,似乎说了些话,她就又病倒了,病情来势凶猛,癫狂起来。倒是那个女子见怪不怪,径自走开了,可他这时又从她嘴里问不出来什么,像是她都忘记了。 王云梦沉沉的睡了,可手一直还是握着儿子厚实的手掌。王云梦总是问钩吻,儿子,你永远都不离开我好吗,他从没有回答。他望着她梦中还是忧伤不尽的脸,心想那又是个关于儿子的噩梦吧。 他不记得自己曾叫过娘,这个温暖的词汇从未属于过他,他的高贵血统注定了他对生母的记忆是与一些繁文缛节相系的,且在其中幼龄的他已很难记得母亲那或温柔或庄严的容貌。少时的灾难使他孤独的生命更不愿意选择回忆,当王云梦那样把对王怜花的爱强加在他身上,他十分尴尬,对他而言,这是个昂贵的他根本不想打开的礼物。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他却并不认同,真到“无欲则刚”的地步,那自己也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心之一隅还留有着自童年一直存在的信仰,那是他一无所有的最后底线。 欧阳逊没有见他,近侍言道堡主自那女子来后,不久便闭关了。 他留有钩吻一张便笺。 “黑衣女为吾妹,与本座为难,离堡必劫柴家稚儿。汝速截之,借画三日以赏,还酒代功,却若伤吾妹分毫或言语怠慢,提项上人头来见!” 阴阴溪曲绿交加,小雨翻萍上浅沙。鹅鸭不知春去尽,争随流水趁桃花。 在这里正是一年好景的残春,到处有媚丽的光景使人流连。 放晴了,白飞飞晃晃竹伞,待要收起,阳光洒了下来,她停了停,执着一伞清影,踏花而过。 人间四月末,芳菲尽无时,却是柳絮狂舞,占尽了风光,欲迷离人眼的烂漫,如雪一样的景致,总会有一刻的恍忽:这是春暮呢,还是初冬时节?絮如思念,随风就这样围绕身边,顺手闲拈。 青林深处,高高的竹竿挑着个酒望子,蓝布上大大的“酒”字。 就是这了。飞飞掏出一块白帕,包上方才折下的吐絮的细柳,挂在欲行路旁的树木枝头。 此地离官道极远,人迹不至,想来主人不是为了生意,整个酒肆也算规模,主人却很不经心,一律木板搭成,茅草打顶,过去的春雨腐烂了露头的椽子,倒生了些菌类,色彩斑斓,无人打理,堪称得上荒村夜店的不易姿色了。更不合时宜的是,几个老叫花子堵在门口晒太阳,正眯眼捉着虱子。见了客人到,只是微挪了挪屁股,腾出个过人的间隙,仍是头都不抬,他们身上都是八个布袋。 白飞飞收了伞,立在门旁。小店里很是热闹,觥筹交错,吆五喝六,她显得有些意外,还是进来了。 “来人嘞,…客…官…啊……白…………”小二懒洋洋的声音顿时惊慌失措。白飞飞也是认识的,是熊猫手下的小四。 店里的装潢和店外的设置一类,破烂的门脸,对应着三腿的桌子,黝黑的板凳,缺口的壶碗,满是污泥的厅砖。白飞飞也听闻熊猫开了家店铺,却没想是这里。环视这店的寒酸破败,除了漫溢着醇厚的酒香,说它是乞丐窝更像点。 白飞飞看惯了别人的惊慌,微微颔首。“你好!”小四也相应的打着招呼。“好,您坐着!”他捂住吓得合不拢的嘴,缓慢的转过身去,怔怔的往柜台那走,直就撞在梁柱上。 也是没吭声,他又缓缓的回头望了她一眼,疼痛想是让他如梦初醒。他终于爆发了。 “啊,鬼啊!”他跑进了后堂。 白飞飞捡一干净地方,坐下。 店里的人喝得已是酩酊大醉,嘻笑的看着落荒而跑的小四。为首的是唤作红头蝇的人,他早年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因一些机缘,认了熊猫当大哥。一年前,熊猫离开快活城,在这里安身立命,他们也寻个安栖之地,投奔而来,如此就在熊猫的教唆下,麻溜的退出了江湖。这一年的光阴开垦几亩薄地,借以糊口度日。 时不时地到店里打打牙祭,吹吹牛皮,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此外,这也是熊猫强逼的,以他的话讲:“闲钱留着也让你们花了去,都放在你百灵嫂子那儿,留着你们将来娶媳妇用。” 话虽有点不着实际,不过大家还是挺乐意的在这砸钱的,兄弟情深,毕竟不能让大哥喝西北风去。 都是些下田干活的泥腿子,袒胸露腹的,再加上这酒劲一催,对这么个天姿国色的妙人儿,眉眼就不对了。 红头蝇已经是眼涩舌软,哪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几个弟兄起哄,他也跟着起劲往白飞飞身上凑。 “小姑娘人可真俊俏啊,看着没,这是我大哥,十村八乡的名人!般配!跟了我大哥,一辈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就是,知道我们的大大哥是谁吗?一看你这个小姐就是不出闺门,告诉你啊,大大哥,就是大哥的大哥,快活王的公子,熊少爷!你想那了得吗?” 这是有些神志清醒的如是说。 “瞧瞧,这店里多气派,见过没!我们大大哥开的。” “我大哥那是天下第二的奇男子,第一当然是我们的大大哥,嫁了我大哥,是几辈子的福分!你看着这长相,这身板,安全!” 这是已经神经紊乱的如是说。 白飞飞没有发话,面无表情,只是注视着门外,等着要等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阴阴溪曲绿交加,小雨翻萍上浅沙。鹅鸭不知春去尽,争随流水 红头蝇也被兄弟们勾出了伤心事,顿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兄弟们,哥哥惨啊,不就是想娶个媳妇吗,你说碍着谁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意中人,谁想到……那哪是个大姐啊。”他想握着那漂亮姑娘的手,大吐衷肠,这便拉着白飞飞的衣襟。 “可以放开吗?” “妹啊,哥哥心里苦啊!” 他动了真感情了。 百灵和小四,驴蛋从后堂怯怯的出来,见到这场面目瞪口呆,吓得一身冷汗。白飞飞的心狠手毒,是容你红头蝇大放厥词的人吗?真是灌了几口黄汤就污了心肝了,这便要过去抢他。还未待言语,只见白飞飞懒得跟他搭话,扣住了他的脉门,掩住袖子摔了出去,那红头蝇便像是秋日里被冷风卷走的那片枯叶,画作一个漂亮的弧形,隔过桌椅板凳,直摔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其他的人见那姑娘如此神威,谁还敢胡言乱语,酒醒了一半,哭喊着连忙跑去扶他们的大哥。白飞飞还是不动声色,掸掸衣襟的灰尘,重又坐了下来。 小四,驴蛋心想他肯定是丢了性命,眼泪都掉下来了。“红头鹰你放心,兄弟一场,我们给你买个柳州棺木。” “大哥!”那些人都大哭起来。 却见这时,红头蝇猛地咳嗽了一声:“谁死了!” 他肚子却不知怎么,如同翻江倒海,轰鸣不绝,来不及,刚才吃下去的一桌子好菜都仰天吐了出来,如那喷泉一般,几个来扶的兄弟不能幸免,满脸的污秽,都是酒醉之人,这味道一闻,谁也按耐不住,狂吐出来。 这恶心的味道正吐在门口,门外的乞丐也是不干了,起身就追着他们打。“兔崽子,老子好好的晒着太阳,你们给我回来舔干净!” 这些老人都是丐帮已退的八袋长老,熊猫见到丐帮日渐式微,难逃没落,想到这好歹是父亲曾经的一番心血,虽心有力而力不足,不便出面,就将这几个年迈的老人请回家来好好赡养,他们在这里也保持着丐帮的传统,非百衲衣不穿,非残羹剩菜不食,弄得熊猫很是无奈,也只好随他们去了。红头蝇见熊猫如斯礼遇,自也是尊敬三分。见他们气喘吁吁的颠颠追来,这几个人只有跑了,远远的喊着:“百灵嫂子,酒钱再付,回见了您呐!” 百灵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飞飞,细细打量。百灵出自捕快世家,察言观色也是天生的本领,心想却也是她,肤色,身段,容貌,声音分毫不差,再好的易容学不出这十足十的真来。 飞飞也不避讳,应声道。“百灵,久违了!” 百灵愣了半天,她小女儿家的笑容浮在嘴角,终是重逢的快乐占据了上风,喜逐颜开,挽起飞飞的臂膀,那是真的血肉之躯。“是,好久不见,今天喜蛛结网,没想是你到了,来,快来。”不由分说地拉进了后堂。白飞飞见她欢喜的样子,也浅浅一笑,不好直接拒绝她的好意,迟缓的被她拉着过去,还是不喜欢别人的过分亲近,她指着远处的园载。“都是你种的?”她轻轻推脱了百灵那双温暖的手,挪开了一步,将手背了过去。 小院深深,幽草芬芳,与前厅大相径庭。 百灵没有理会这样的细节,忙招呼着她进入房门去。 “我在山上移下的兰花,这里也开的茂盛,就是香味没有野兰浓郁。不过是应个景罢了” “一分的花香倒有十分的酒香衬着。”白飞飞实言而说,百灵以为她一语双关,打趣自己,羞红了脸。 明窗净几,却不是富贵人家的卧房,熊猫像是与过去的生活作了最后的决裂,屋里最显眼的只是到处贴有的喜字,一年过去,百灵舍不得摘下,它们仍旧红的温暖惬意,仅有的摆设因为过分简朴而倍感干净,几乎有些一尘不染,体现着主妇对家的心情。百灵显得有些腼腆。“这里地处偏远,大哥怕我和孩子冷,就砌了这火炕,你不要笑话。”白飞飞看着危危要倒的土炕,这是江北人家取暖的做法,可以想象熊猫当时的笨拙和苦心,挥挥手表示无碍,便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上去。 铺着新席,靠墙叠着半人高的枕衾卧具。 炕上的两个婴儿并排着躺着,吮着手指,正睡得香甜,没有理会大人的重逢,依旧做着缤纷多彩的梦。相信那不会是恶梦,他们还没有看见世界的不幸和灾难,对一切的幻想都来自母亲温暖真挚的笑容。 哲人说在没获得理智之前和失去理智之后,人才可以拥有真正的快乐。也许婴儿和疯子就是这世上离快乐最近的人,不知是不是人人都曾拥有的快乐体验,才令我们穷其一生孜孜追求,却又会在彻底的绝望下,轻易的选择疯狂。 “孩子的眉眼都很像他们的父亲,虎头虎脑的。”白飞飞凝神的望着孩子熟睡的脸,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她不记得自己曾无忧无虑过,也没有人告诉她,甚至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都被告知那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能获得的答案。 而冰雪媛告诉她,就连那前因后果都注定是她悲剧的延伸,所谓的真相只会将她的命运之轮推向更为深不可测的谷底。 “七七她们都这样讲,孩子满月的时候,以前的好友都聚齐了,唯独没有你,孩子周岁,你可要来啊。” 白飞飞心下苦笑,真能等到哪个时候吗,有意的岔开了话,回避了她的恳请。“孩子都叫什么?” 百灵想到了名字的典故,就像当初熊猫为他们起名时,她不能自持的大笑,惹得孩子从梦中惊醒,也大哭大嚷起来。“娘不好,吓着你们是不是?”她极为歉疚的说这话,细声细气的,两个都抱在手中,看来是熟练的,下炕晃悠着步子,耐心的哄着孩子,两个婴儿却像是赌气一般,竟不能住口了,哭得震天响,无法,她只好从炕桌上的壶中倒出了一点酒,拿筷子蘸蘸,放入其口中。“孩子也怪了,天生就和他爹一个毛病,贪酒。男孩倒罢了,女孩也是,你说这将来哪个婆家敢要她? ”白飞飞轻轻的笑着,百灵是个真正的女人了,不在于飘舞的长发盘起,不在于初为人母的絮叨,她依旧拥有女孩花儿般甜美的气质,但爱情的美满和孩儿的出生使得她圆润的面庞更为美丽,飞飞说不上究竟是什么,也许是一个女孩成长为女人时另生出的魅力,百灵的装束也似以前那般简单,头上也只是荆钗而已,她嫁给了快活王的义子,却选择了烟树寒村的生活,白飞飞出神的望着她明媚的笑脸,那是比任何脂粉都装饰不了的好看,家徒四壁,却仍漫溢着幸福的神情。 飞飞是羡慕那样的神情的。 白静,王云梦,李媚娘,阿依花娘,连同白飞飞和朱七七,作为女人她们向世间寻求的很少,只是为爱而活,其中不乏爱的天才,肯用生命交换最俗气的幸福,一生因爱,灿烂,寂寥,叹的是,各人的际遇不同,结果却同样的差强人意。 若说有情皆孽,飞飞意识到,在这方面,只有百灵是幸运的。 “在想什么?” “没什么,一些过去的事。” “说到那了,哦,孩子出生那天,大哥和几个兄弟喝酒,碰巧是快活王送来的好酒,竹叶青和琥珀珍,男孩就叫了“熊竹叶”,女孩就叫了“熊琥珀”,知道你会笑的,我可是庆幸了,那时家里只有烧刀子和二锅头,所以还好还好。”百灵很乐意将这些家庭琐事说给外人听,她愿意让别人分享她的快乐,七七是他家的常客,却经常受不了百灵的絮叨,夺路而逃。百灵没有同熊猫称快活王为义父,这是熊猫的意思,他发誓会给柴玉关养老送终,却又总是在礼节上刻意划开两人的距离。 “呵呵,你看琥珀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她一定觉得你长得好看,要你抱呢,飞飞,抱抱她吗?”飞飞还没说话,却见小四和驴蛋从门外滚了进来,想是偷听没小心,飞飞见他们手持利斧,神色紧张,不禁莞尔。“我的手凉。” 百灵气恼的将两人打了出去,茬上了房门。 白飞飞没有理会,只是摆弄着炕桌上的摩可罗,雕工精美,造型生动,不似街上匠人随意涂彩的。 “很俊是不是?那是沈大哥按自己的样子刻的,说让孩子看着长大,将来就不会像大哥了,一定和自己一样好看。” (摩可罗是梵语,它是中国古代小孩玩的洋娃娃,起源印度,多用木雕,模样取自西亚人,以男性居多,十分俊美) 百灵见到飞飞神情那一刻的不自然,动了怜惜之情。她不以为白飞飞是个坏人,只是一生的经历都被母亲圈定了走向,不由自主,无法背离,当自己仅有的悸动也作为复仇的陪葬,却偶然成为另一出爱情的开始,她无畏的推翻自己的全部情感,与人世作出彻底的决绝。 百灵自讨是做不到的,换做是她,她可能会争风吃醋,最终黯然奔走天涯,虚假的成全,祈祷所爱的人幸福。 “飞飞,他和七七的婚事你不要怪他,天意弄人,没有人知道你还在人世,沈大哥很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们都看到了他的痛苦,你走后,他就在你墓前站着,根本不听人的开解,有时就是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七七在的时候也一直郁郁寡欢,很少开口。”见白飞飞似是心不在焉的听着她讲,不发一声。“你不信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信,当然信,沈浪貌似放浪形骸的侠客,骨子里却是一个儒家君子的风范,我不奇怪他有这样的操守。” 百灵一时语塞,她会想象白飞飞的各种回答,或激动现于形色,或坠泪感慨往事,或咬牙切齿,重复过往的仇恨。就算不动声色,也过于云淡风清了,她意外于白飞飞的异常平静,似乎刚才不过是春风过耳,听听罢了。 “嗯,你变化了很多,老实说,我……没有想到。是啊,那日你的手下送七七回来,今天你也没有狠下毒手。很为你高兴。” “哦?那你还是要失望了,我对人世的情感就那么多,不想浪费在无谓的人身上,不致人死命?我想死人没有痛苦。” 百灵惊谔的很,言道:“难道你还是要复仇?快活城依旧牢不可摧,一样以卵击石啊。” “道家有言,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石头也有风化的时候。”白飞飞从袖中掏出来十几片金叶子。“老板娘,借你屋外场地一用,摆上美酒,我的客人到了。” 百灵依言,在店前空旷处搭上桌椅,添酒酿,无菜肴,白飞飞静坐在疏影间,合眼不语。 果然,身穿玄色大髦的女子穿林而出,款款走来,手中的毛竹筒抱在怀里,插着长长的芦杆,仍旧啜饮不止。 所喝的酒名为“米花酒”,产于云贵高地,五谷杂粮酿成,多为数人以管吸饮,故又名“咂酒”,相传是苏东坡所创。 她兜帽下露出的口鼻,端正秀丽,唇红齿白,散发出独有的神秘而惊艳的气息,似香有无,为之神夺气慑,使得他人不得不想去望她看个究竟,又难免懊恼她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装扮,更何况她犹如天籁的声音令人心如鹿撞,如醉如痴,白飞飞有言在先,所到之人性情无常,杀人无形,命百灵等人暂避于□□,这几人却还是少年心性,在窗棂内窥看,见那女子恰作欢喜之醉态,盈盈落座。 她手中正是白飞飞挂在枝丫上的。她放在了桌上。 “白帕,飞絮,柳枝,离地而挂。”阿依花娘道。“你就是白飞飞,那日沈浪所抱的女子。呵,死而复生,确又是天山上的,有些出人意料呢。” 白飞飞道:“上元夫人的尸骨送回敦煌,坟冢处,白鹤旋且不止,还西而唳,想已是消减罪孽,归去本源。” 阿衣花娘埋下了头又猛地抬了起来,所仅见的嘴角有些搐动,终是笑道:“她终于解脱了我,自是要谢你的,你是要问我什么吧,有疑必应。”她见到桌上的酒坛,便是仰头而灌。 “没有疑问,弃我于中原的人是你,固定我复仇命运的人也是你。” “恨我?冰雪媛无痴无恨,徒儿倒是比她长进的多,如此说来,你对欧阳逊,柴玉关也是全无好意了。”当阿依花娘说到“柴玉关“这三个字,口气温柔到了极处。 “借助于阴谋乖张的胃口,无关的人成全了你们的运气,欠下的终是要还的,规定了你们还是沦为这场阴谋最稳妥的猎物。” “这样的大话还是头一次听到,我不信邪的,朱七七当年我抢不到,退而求其次,远走沙漠,带走了你,不过十九年光阴,你远没有我闻知的,那与生俱来的非凡意义。九死一生,不过也是为了个不知趣的臭男人罢了。” “这样?我是朱七七的替代品,不幸充当了白静的工具。”白飞飞苦笑言道,“好一个笑话。” 阿依花娘闻言也难以自制的大笑。“复仇怕对你更是个笑话,世上你熟识的无一不与你有怨,你倒不如憎恨上天来个干净。你逃过一死,是天山秘传的“冰封术“吧。天山——天道,星曜——阿修罗道,敦煌——人道,属意六道轮回。在六道当中,天道诚然只有乐没有苦,反而有其大不幸,乐尽之后的苦,难以承受,论理你幸能存活一时,不该下山招惹是非,如今观你形貌,已成‘天人五衰’之象(佛语中,意思是曼妙的天乐不再扬起、身上自然散发的光芒逐渐褪散、洗浴的水居然会沾在天人滑腻的凝脂之上,同时对妙欲之境起了恋恋不舍的心,以及原本无碍的天眼也受了影响,无法像以前一样普照大千世界。)冰雪姐姐告诫过你吧,一旦临到此种境界,很少不起嗔心的,也就很难不堕入恶道了。幽灵宫——饿鬼道便是如此 ,我倒怜惜你还要死一回呢。”言语中还真有些怜香惜玉的意思。 白飞飞素手一扬,官窑烧制的青胚宝盒从袖中甩出,劲风缓缓,不促不急,阿依花娘自知必无凶险,抱着酒坛畅饮,小盒安稳的落在她面前,与毛竹筒相挨,不发出半点声息,她却是不理,心想道,“雪落术”学的不错,不知这小妮子的“幻琴术”与她师傅相比如何? 白飞飞言道:“依师父遗命,盒中的是你寒毒的解药,她逝前有言,本没有资格数落你的不是,不该定下赌约。已是十多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够了。”白飞飞顿了顿,正色道:“不比师父,我处事自有我的道理,下了山来,就想好了,若从来都是天不容我,我就跟这天过不去,你,我自也不放过。” 阿依花娘注视着那泛着青光的盒子,言语十分凄清。“你也是个痴儿,倒像是我教出来的,冰雪姐姐逼我不踏入中原,在蝴蝶泉枯等这十八年,我最后还是毁约为他而来,冰雪媛你也和姐姐认定,这赌我会输吗?”盒子在她美妙的声音中捏碎了。“不甘心呢。” 碎粉随着杨絮的扬洒,落了一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犯不着讨好它. 这辈子,我只忠于自己的心情. 小四和驴蛋奋力的推着小车上山。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山路崎岖,碰击出一阵连响。阿依花娘也盛情难却的坐在上面,摇摇晃晃 。 “二位小哥,受累了!”两人虽是挥汗如雨,听这女子如此说,果然为美人劳,如食甘露。更是买力,引得她一阵爽朗的笑声。 她买下了店中陈列的所有酒酿,无论是清是烈,不计较是素是荤,百灵见她将摆出去的桌面上的十多坛酒已是一饮而光,便已经呆了,更不要说这时了。 她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把宝石,珠光耀眼,也没看多少,就搁在了柜台上。 “姊姊,我家的酒不值这个价钱。”百灵连连摆手,欲塞回给她。 她却是不接,摆弄着柜台上的算盘,算珠噼啪,一档档都推在了“九”上。“你的模样,招人喜欢,便值了。”她说。“不想要,扔了就是。” 谁人看到这店面,都会纳闷店家慵懒的心情,百灵实在是没有一个称职老板娘的精明,珠玉满手,只有十分的不自在,更从后堂提出了两三个酒坛。陪笑道:“这是那里话,飞飞与我是旧识,早付了好几倍的酒钱,我都不知日后如何还她,怎好再让姊姊破费?家酿的桑落酒,只有一年的年头,味道虽清淡了些,你莫要嫌弃。”她没说的是,这是她新婚的时候亲自酿制的甜酒。 阿依花娘拿起,转身便走。“这酒我领了,人情就免了。我跟她不熟,”走了几步,回头见百灵傻在那,像是沉吟,斟酌着语句。“似乎这样说也不对,唔,也许我的坟会是她挖的吧。”显出的那下半张脸,露出甜美的酒窝。 白飞飞这时已不在店里,见寒毒的解药被她捏的粉碎,便不多说什么,径自离开。阿依花娘倒是无谓,对着山野风光下酒,自饮自得。直喝得日上三竿,才酒尽而兴无。 百灵扶着门沿,遥望着小四,驴蛋送酒蹒行,手中的珠玉到底还是没有办法还给她,心想。“她再怎么看,也不像是恶女人。”方才说话的时候,百灵耐不住好奇,尽量低俯身子,向上斜望。可惜帽檐严实的压在鼻翼上,十分失望。她的眼睛是怎样与这皓齿朱唇相宜?又是怎样的美貌才能配的上那样的声音? 说来奇怪,百灵总是记不得飞飞的旧恶,再见的那一刻,瞧着她眉间忧愁似雪,这些旧交中,又惟她一无所有,百灵心下恻然,总之,她不是坏人。 自然,先入为主,认定阿依花娘不好了。 是非对错,有绝对的标准吗? 阿依花娘………… 敦煌因她而败,故乡却没有人忍心说她罪当万死。 冰雪媛不得已,越派处置,逼她就范,不过如是评价。“大逆不道,真真是个异类!” 敦煌花海中,那口嚼槟榔,头插茉莉的小女孩,总会被人不经意的记起。 她的眼睛是纯粹的绿,没有半点杂质,极品的翡翠都显得失色。 她的歌声,人们都说,会飞上九重天,飞到神的耳里。 这些,不单单是欧阳逊的记忆。 她坐在车上,木质的车轮发出“吱扭”的声响,阳光就在她的身后,玩耍着浮在空中的杨絮,一时它洁白如雪,一时它又像松毛虫般斑斓可憎。 一只灰白的鸽子穿过松林,扑扇着翅膀,越过她的头顶,她将头昂起,追望着鸟儿逝去的方向。 史书记载:“或云楚庄王,与秦绍王会于武关,为秦所执,猝死于秦。后于寒食月夜,入见于楚,化而为鸟,名为楚魂。”后世之人相信人死后,都会变成白鸟楚魂,又因它临风而泣,名为观风鸟。 她记起白飞飞的话,发出极轻极轻的叹息,风柔柔的在耳边吹着,恍惚中,她听见了姐姐的耳语:“妹妹,下辈子你想做什么?” 她脱口而出:“愿做陶土。” 小四,驴蛋回过头来迷惑的看着她。她怔怔的望着天上的云彩,帽下嘴边被光压着一道浓重的黑影。 记得那是她们小时候的对答,在无边无尽的花海中,姐姐身上漫溢着好闻的沙弥曼陀花的味道。 上元夫人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 她歪着头,得意的说。“可作酒器,就这么一辈子让酒泡着,永不会醒。 上元夫人咯咯的笑了起来,手戳着她的额头。“你真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车在半山腰停下,这山名为“翠遮山”,小四,驴蛋看到的便是“翠遮寺”,千年古刹,到了今朝,虽香火不盛,可声名还在,两个人也都听说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注意。 “姑娘,把酒往和尚庙里送?” “酒我一人喝,都不够,和尚我请走了。” 二人相对无言。 过山门,走钟楼,直至大殿。阿依花娘在门槛外停住了,手在鼻前扇着风。“里面是沈浪吧,‘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你和你父亲都有这么股锈味!” 且说这时,一人在黄檐灰瓦上落了下来,两只手分别提着半人高的酒缸,白衣飘飘,迈着最悠闲的步子,再近前,看见那人的后颈插着把扇子,俊美的脸上是他惯有的孩童样的笑容。 “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至,与君痛饮三百杯!这两句又如何?” 正是钩吻。 翠遮山,小径陡峻,迂迥难测,沿依着岸边,白石清水,行路时则可俯瞰田垅,田垅随山峦弯转,林木错绮,近山婉约在眼前,远处则山峦环护,不失为亘古圣地,却左右萧条,寂寞自如。 白飞飞飘然而上,转身,细察地势。 “村低荒原下,青烟隐远山。夜阑醉月意,银纱笼绿媛。未敢叹风尘,蜀女多绣莲。西风吹只影,不落早秋天。”这首诗是冰雪媛赠与她的离别礼物,不愿见徒儿这般伤情,也终是心软下来。冰雪媛问天卜卦,在沙盘上写下这话,洁服浴香,自此圆寂。 这诗甚是平淡,并不晦涩难懂,述说游子思乡远望的心情。 “未敢叹风尘,蜀女多绣莲。”是白飞飞最早解得的一句,原意是说诗人不敢悲叹自己风尘仆仆,饱经风霜。心爱的女人定在为他绣莲,期盼早归。世上的女子以莲谕情,南朝诗歌多有此例,“莲叶田田”云云。 蜀绣图案精巧,由深入浅,闻名天下,又因多绣在锦上,蜀锦因此得名,历朝历代都是巴蜀之地奉上的贡品,这莲就是所谓的“锦上莲花”了,隐指金莲。白飞飞因师父生时与藏教人士结交,才觉得诗中所说的也许就是“圣池金莲”。 而其他六句,却没有头绪,这第一句,白飞飞将六宫星姝都派了出去,寻找中原这一处的风景,野山荒村,却不见奇异之处,却引得她孤身独挡钩吻一举。这日忽然来了兴机,直奔翠遮山。 “青烟隐远山”隐指的就是这翠遮山,她有些拿不准,烟气缭绕,该是人间,怎是此处?“村低荒原下”为她解了疑难,“荒原为上,特指个荒字,无树无草,则“村”字去“木”,加“土”,得一个“寺”字。遍献古献,也就只有这了。 阿依花娘闻听此言,转过身,细细打量了钩吻一番,一个如花一样美丽精致的少年,拍掌大笑:“同是杯中人!” 她大步迈入殿内。 这是正殿”大悲殿“,敬奉三佛金身。梁高柱粗,黄幡青灯,虽整体架构年久失修,朱漆脱落,窗纸多已泛黄,毕竟翠遮寺是前朝的皇家寺院,殿内仍显王者气派,一个五人都和抱不来的青铜大钟竟离地一丈,悬挂当中。虽铜绿斑斑,却也能辨认得清钟上的通体梵文。 ”见过前辈“沈浪从香案前转身 ,抱剑作揖,脸上是阳光般慵懒的笑容,在旁的熊猫却是一脸的怒意。 沈浪朝向依窗而立的钩吻,双目以对,则均是一笑。 “等了许久?沈少侠果然不凡,如何猜到是我?” ”前辈好心计,沈某佩服。却不知为何这般费尽心力?“ 钩吻笑对二人,扇着扇子,在殿内信步游走,似是观礼佛像,终在大钟下停住,嘴中喃喃,扇子在钟身上轻轻作划,像是念着上面的梵文。 阿依花娘注意到了钩吻的举动,不置一词,却是对着沈浪:”愿闻其详。“ ”掠走七七的人轻功精妙,那日辛劳的家丁我细问过,有人说曾见过白影一闪.....“ 阿依花娘笑吟吟打断他:”可与天山武功相论?“ 沈浪如实说道:”最后一次遍查朱府,只在一处发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人丁走失,果不其然,找到了幽灵宫腐骨水的浸痕。 “不是白飞飞做的吗?”阿依花娘腻声问道,而自己心中却明白了是那里出了纰漏。 “她做的出来,却不是这样的性格。”沈浪肯定地讲。“前辈对她并不甚了解,”而他自己当初毫不怀疑是白飞飞,也正是她的性格,还有那脚印,正好六寸。“幽灵宫武功阴冷,天山的轻功更是阴柔,何况她重病之下,体寒如冰。”说到这里,沈浪向钩吻望了一眼,见他没有留意听,又接着说了下去,”那脚印,留在了所想不到的地方。“ ”黑暗冰冷的地方。“阿依花娘这样说道。 ”所以说脚下沾着些香灰竟凝化在那里,只是心情激荡的缘故吧,前辈对朱府的路径太过熟悉了。“沈浪将朱家父女安排在了朱家的旧宅,这是很机密的事情,想来这女子去那,最先做的不是去抓人,擒住七七,是她预先不曾想到的。 连快活王都不晓得的冰墓,她怎么这么清楚? ”那里你竟然去得,我也所想不到。如何知道是我?“ ”七七的房内桌上,杯是近满,而酒壶已是空了......” 钩吻恰时转身,笑道:“是不是壶把上还留有一抹奇香?”他望着阿依花娘执竹筒的那羊脂般嫩白的纤手。“这么说,也只有贪酒喜洁的姊姊了吧。”他没有沈浪那样的正经,“前辈前辈的”太别扭,直呼“姊姊”。 阿依花娘面容媚然。 沈浪正色道:“前辈是什么人,将七七放了!” 她摇摇手。“所谓故人。若真论起辈份,你和七七都要唤我一声姑姑,说我掳人太不敬了吧?李媚娘不在了,好好看看她的女儿罢了。”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一愣,沈浪是因为她的武功修为才尊称她一声前辈,若从她曼妙的声线来讲,她也不过是七七的姊姊,甚至那声音不时的娇柔,比七七还显得小。 阿依花娘端详着对面的熊猫。这就是他的义子吗?他,他,只要一想到他,她会一如初见的心如鹿撞,这是她执着了二十多年的仪式,向岁月献祭她的爱情,无望的爱情。 熊猫则对眼前的女子,完全失去了耐心。“谁认你是姑姑?好言好语的说够了,不要怪我们两个大男人欺负你!”这就要挽着袖子往上冲。 沈浪按住他,指着大钟,默默的摇头。心中有些无奈。应该是打不过。 这时,小四驴蛋终于提着大大小小的酒罐,气喘吁吁的跨进门来,见到他们傻了眼。“大哥?” 钩吻近到身前。“姊姊是酒仙再世,钩吻能与高士畅饮,引为人生一大快事,我三人愿与姊姊斗酒作赌,可好?赌物嘛,就是这钟内之物。!”钩吻拿眼睛瞟了一下沈浪,所问何如,既然都打不过,不如联手一搏。若我三人赢了,那你我就再见分晓。 沈浪不置可否,钩吻无论是武功,心智还是这种性格,都比当年处处与自己作梗的王怜花高了不知多少,沈浪对他有对手的敬意,不过更多的是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的不喜欢。 “我之前已饮下十几坛,现与你们小辈拼酒,倒也公平,熊公子是快活王座下酒使,钩吻公子酒拼也实属不凡,就如此豪饮一场,我与你二人一一对饮,喝不过谁,这钟中的物事就奉给谁,我但求一败!” 阿依花娘对着沈浪,面露笑意:“沈君的智谋我是忌讳的,何况你神情索莫,强颜为欢,一饮即醉,如无异议,不妨做个令官,明察秋毫,看有哪个偷奸打滑,沈君的君子习气在此处是十分要得的” 钩吻和熊猫齐声称大妙。 沈浪自小亲眼目睹全家被杀,它是这个故事中最有资格愤世嫉俗,行为偏激的一个,可他偏偏是其中最潇洒,最乐观的一个,我觉得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他的特别之处!~而飞飞刚好与他相反,固执,悲观这些都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或许她爱上沈浪就是因为这个吧!~ 阿依花娘掀飞了香案上的供品,只留下来三个高脚盘子,权当是他们的酒杯,又抽去了沈浪的佑霖剑,斩短了香案的桌脚,正够四人席地而坐。 她招呼小四,驴蛋将大大小小的酒皿摆满了一圈,她也分明是主人的样子,将身上的玄氅垫在膝下,向北而坐。 熊猫,钩吻一左一右,相陪两侧。 沈浪摊开手,显得无可奈何,将剑放下,向南背对门庭,在末席坐下。 钩吻自己也不觉好笑,他虽诩风流放浪,可在和尚庙里放肆,他也是头一遭,身后就是风调雨顺的四大护国天王,也和这殿一样陈旧,却更显 得模样狰狞,青面獠牙。他伸了伸舌头,窃笑不已。 阿依花娘也不管他三人的反应,将自己的盘子足足涮洗了十几遍,这才坐定,斟了第一杯酒。 钩吻没有想到,阿依花娘脱下外装,那脸也没有显露完全,脸上是一张银质面具,不由让人想起白静来,却是精细的多,雕饰着异国的花草,严严实实的盖住了上半张脸。那肤色近乎白雪,过于透明,甚至能瞧见里面青细的血管,而嘴唇却似是要渗出血来的鲜红娇润。更见得她长发披肩,头戴银额箍,项套银项圈,臂穿银跳脱,青色对衣,衣袖上饰有五彩,一抹雀帕,方形大银牌作扣子,下面是前后开合短裙,胸前,背后,衣角,袖口,都钉有刻着花纹的银片,银环,甚至裙边也坠着长短不一的银穗,说得上银光闪闪,悦耳叮当。 钩吻心里暗叹:“可以说是眼花缭乱”,又想:“若是白飞飞这般打扮......”他倒是自己给否定了。“只怕压坏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沈浪却唯有苦笑了,这是距七七被劫的第五日,这位黑衣女子很给面子,再也没有去街上喝酒,他也只能将搜查范围缩小到翠遮山方圆百里。 在酒肆中,酒保,小二谈及这女子,都惊骇她的酒量,还有她那句:“到处都是男人的臭味儿,滚远点!”酒楼里的男人都被她说傻了,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出头露面,一味高乐,你一小小妇人想要怎样。当然,结果可想而知。沈浪听她讲自己是锈味难闻,心想还好。 他因此从未想到她会在翠遮寺匿身,直到今天他猛然意识到翠遮寺竟然既无晨钟又无暮鼓,便奔到了这里。 竟然空无一人!最后他终于隔着钟壁听见了七七平和的呼吸,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阿依花娘正如他所想,没有加害七七的心思,他透过钟身的 泛音孔向里细瞧,七七睡得正熟,脸色不减红润。 拴钟的绳子是新制的,加载了一个人的重量,梁上的绳痕叠着旧痕,更加深了很多,敲钟木被阿依花娘取下来当作了柴禾,莲花座下的那堆灰 烬就是明证,钟身巨大,没有机关,只是钟内被指头厚的铁板焊住,类似一个尚算宽敞的密室,沈浪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自然不会提着巨钟下山找铁匠,殿堂里也没有起炉打铁的迹象,沈浪只是在钟的胎壁尚发现了一圈圈不和谐的赤痕,在青铜中凹了进去。 阿依花娘将人囚在这里,自有一番歹毒的心计,一般人没有想到这口钟的,钟离地很高,又没有敲钟木,偶然经过的路人,即使游玩,也不会动它。可是特意救人就犯了难,说来这钟音色极好,可以声传数里,虽说是被铁板封住,声音来的闷,但说不定还是可以引起共振,里面的人会震破耳膜,七窍流血而死。沈浪的佑霖剑虽利,却也不敢给钟破个窟窿,即便移动,也要想好才行。事实上,他还未待做什么,阿依花娘已站在门口了。 钩吻奉命而来,倒是简单,只要知晓沈浪的行踪,发觉沈浪在哪里驻留很久,就搞定,跟了过来。所以他还有时间,就顺便捎来两大缸酒,验 验这女子的成色。 “干!”阿依花娘顷刻间,已经酒到盘空,钩吻,熊猫各喝一杯酒还稍慢了一步。熊猫喝得急了些,连连咳嗽。钩吻喝得更慢,可样子很是悠 闲,阿依花娘就耐心等着,直到他饮尽,自己再举杯畅饮。 就这样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三人痛饮了三十几盘酒,虽然酒量都是极好的人,都这么二话不说的灌酒,可是.....钩吻停住了,指着他扛过 来的酒,问道:“姊姊知道这是什么酒?”阿依花娘轻描淡写的回道“龙骨酒,产自西方的萧合国,该国荒漠有一巨树,枝叶色泽如铁,通体奇香,形似飞龙,国人以其干入酒,故名龙骨酒,二十年中游历几次,可惜酒性火烈,却是千杯也不得一醉,十分恼人!”钩吻无话可说,心中惭愧,这已是他藏酒的珍爱了。 熊猫蛮劲的喝着,小四,驴蛋不停的给他助威,却被他气恼的扔出门去,熊猫以酒品论,不差钩吻,显然酒量颇有不如,钩吻尚能谈笑风生, 自己却是一阵阵头脑发胀,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自己却十分的不服气,怎么一个文弱书生都比他强,而且这书生还是黑狱堡的,他不记得 了,上次钩吻见他时,曾说下次见面,定是兵戎相见。谁想到,再相见竟是互拥相醉一场,也许这注定了,钩吻从不是敌人。 沈浪算着盘数,这已经是五百六十二盘了,钩吻拿来的酒,从熊猫店里推来的酒,寺中阿依花娘原有的酒,都已经差不多了. 熊猫和钩吻都轮番去了几次茅厕,阿依花娘依旧岿然不动,唇角的笑意温柔,饮酒不止,还与沈浪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什么江湖趣事,武林轶 闻,她拿来下酒,沈浪也只好跟她胡侃一气,乱说一通。他心想这根本不是办法,看来果然行不通,况且已经耽误了很久,怕时长生变,只好另思对策。 小四,驴蛋眼见大哥要输,七七八八的出主意,吵嚷着:“喝酒嘛,怎能不行令猜拳?不通不通!”这是因为熊猫的醉拳很少输,阿依花娘想也没想,点头同意了。 她先和钩吻行酒令,钩吻倒也擅长,他知道这女子是化外之人,不见得会懂,细细说了规矩,哪知一上手,就知道自己错了。草木春秋令:“ 月桂,夜来香,子午花,秋菊,春鹃,夏虫冬草.....”她连珠价的报出来。云淡风情令:“云,淡风,清近午, 天傍花流,水过前川时,人不 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她拆得一字不差,接下来又行了好几套更难的酒令,她应付自如,如此的慧心兰质,钩吻实实在在的输了,阿依 花娘腻声道:“还比吗?”他摇摇手,将所欠的四十盘酒,喝得一滴不剩。 熊猫在茅厕吐了很久,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他大气的让她选,她也不推让。“那就酒拳,苗疆的一种我最是喜欢,”她将五指张开,“每指 代一毒,拇指为□□,食指为蛇,中指为蜈蚣,无名指为蝎虎,小指为蜘蛛,规矩是:蜘蛛吃蝎虎,蜈蚣吃蛇,蛇吃□□,□□吃蜘蛛。”这 极为简单爽快,两人就都将右手停在空中,比比划划,呼喝起来。 “蛇!” “蜈蚣!” 阿依花娘给他满上酒:“你喝!”没想到,十几圈下来,都是熊猫落马,按概率讲,这是不可能的,熊猫不信,让小四,驴蛋一一和她对,最 后连钩吻,沈浪也叫了过来,却都纷纷败下阵来。结果是,除了钩吻喝自己的那一份,其他人的都算是熊猫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直到坛 空缸空,最后两杯酒。钩吻看不过去,到底现在是一伙的,帮他饮其中一杯。 熊猫气呼呼的喝令小四,驴蛋回家再去取酒。两人慌忙便要往山下跑,沈浪用眼色止住了他们。 阿依花娘瞧见了,笑盈盈的凑在沈浪耳边,低语道:“你信不信,我能读心。”她这时还是面色正常,但也应该有了几丝醺意,一时兴起,玉 指纤纤,拍着桌子,更用手指着那二人,笑声不停。“。“闻道才郎高量。休让。酒到莫停杯。笑拔金钗敲玉台。催麽催。催麽催。已是三催将绝。该罚。不揣作监官。要取杯心颠倒看。乾麽乾!乾麽乾!”这是中原风月酒场里歌妓的唱和,她竟也会得,还如此毫不顾忌的呼喊出来。 熊猫的这盘酒似有千斤重,他摇摇晃晃的,拿捏不住,又象是多如东海,他怎么也喝不完,咽了几口,口齿不清的交代了一句:“我不行了。 ”直直的倒地,已经醉死过去。钩吻也被他拉扯的摔倒,钩吻也像是醉的厉害,再也无力爬起,他避开阿依花娘的视线,向沈浪连连眨眼,之后抱着熊猫,不再动弹,一时间鼾声大作。 这场匪夷所思的斗酒救人,以熊猫他们的落花流水而宣告失败。 天近傍晚,白飞飞翻遍了翠遮山的沟壑水渠,她想待到夜深后再进寺查看,她根本没有心情理会此时寺里的热闹。便要绕到寺后的悬崖那边寻,一路行去,她搜索的极为仔细,只盼能找到什么。 她忽然听到前面有异常的响动,正抬头,只见一个小和尚从崖边翻落,崖上驻足的那几个黑影像是看见了她,忽地都不见了。 不顾念什么,她两指为诀,踏风而起,使出雪落术的绝顶功夫,白绸卷紧树干,用力一挣,身子随着树干的拉力,忽的向前急扑,右手的白绸再出,又卷住崖边的抱腰大树,放脱左手,抱住百斤大石,坠入悬崖,只听得山风迅即在耳边擦过,她下落的极快,白绸便要到头了,而崖高数十丈还不止,哪里见到下面有那个小和尚,脚下是雾气浓重,深不可测,她摇摇头,做了个莲花转,这便要上去。“女施主,我要撞到你了,快让开!”“咦?”她十分奇怪,怎么竟然在上面果然又有重物坠下,她再次甩出,白绸在她的运力下,收送如意,平平展开,将那重物兜住,一看,真是小和尚,白绸在她腰身上,凭力倒卷三周,她的左手正好抽出来,接住了小和尚。 右手的大石扔了下去,树木的弹力加劲,两人向上扬起,在空中画了个弧度,这眼看就要到崖边了,白飞飞忽然发觉白绸的劲道不对,吃了一惊,一瞬间那片白绸“啪”的断了,两个人又往下掉。 她深吸了口气,运行了内力,双脚在崖上的岩石借力,减轻力道,缓缓下落,“嗤嗤”但也磨擦声响。 而方才扔下的那百斤大石终于有了回音,谷底像是平坦的,回音十分沉闷。 白绸断开的地方十分整齐,是被割断的,白飞飞解开了系在腰身的白绸,自向崖底飘落。 崖上的人听到回声,向下张望,以为她真就此丧命,说来那倒生的松树,不知何年何日,在这里发芽生长,到了今天也有几分浓重的绿,又隔着那么远,不易发现这树冠下的二人,或者说小和尚掉下来时,被这树挡了一下,捡回了一条性命,也没人认为这压断了一半的松树还能承受重量。 “嘘。”白飞飞示意小和尚不要出声,小和尚便用两只手紧紧捂住了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混帐!我让她死了吗?她要真是白飞飞,你们都不要跟着我了。”声音远远的传来,听得不真,马上,白飞飞方才看到的那几个黑影都掉了下来,“嗬”“嗬”甚至有一个人就在她身边擦过,那个人见到他,把嘴长得老大,却只是嗬嗬,白飞飞明白了这人原是没了舌头,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几个人是自愿跳崖的,头头的话他们承受不起,也可以想象看见了白飞飞的那个人,临死前的脸是如何的哭笑不得。 一会儿,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 白飞飞提着小和尚,跃上树干,崖上的岩石是光秃秃的,少有棱角,方才下来倒不怎么觉得,湿气渐重,更是光滑,看来爬上去,要费大力气了,她就索性坐下来歇歇。 小和尚还将嘴捂的紧紧的,他的脸在砸下来时划破了,僧袍的下摆也扯成了布条。 “可以放下了”“咦”白飞飞扳过他的脸,查看伤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被推人下来了,怎么连喊都不喊,是不怕死,还是不想活\" 小和尚挠挠后脑勺,想了好一会儿,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怎么忘了?” 白飞飞看着它,也只是不过十岁的样子,而几上几下,没有半点惊慌,欣然的坐下那里,两脚一荡一荡的,清澈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这是个好玩的游戏。 被压断的松树的那一端的枝桠上,浓重的松针里竟细微的蓝光,白飞飞伸手去摸,那是长萧吗?竟没摸到,那物事一碰即碎,跌下谷底,指尖上所触及的粉末,却显着星星点的蓝。 雪蓝萧吗?她不确定,但马上放下心来,诗里没有提示,这不是她要的东西。 “金乌鸦要飞了”小和尚指着西边,她漫不经心的望了一眼。“哦,是落日。” 雪蓝竹哪会这么娇弱,它到底被遗弃了多久? 心里则想着:“都说雪蓝择主,钟灵毓秀,那拥有的人该有如何的造化? 高崖是东西延伸,万年地貌,在起伏的曲线上平白撕出个口子,远处的落日在缺口上渐落,衬着雾气,没有了夺目的光芒,在狭长的缝隙中一个柔和的晕圈,像是温柔的眼,正在睁开,飞鸟在日影里掠过,连着一痕斜照。 飞飞只觉平常,也许天山的落日更为壮丽,染的雪色晶莹,璀璨绚烂。在她的眼睛独对天空的日子里,日落是她永远的忧伤。 “真好看” 白飞飞听到这话,触动心怀,像是坐定一般,竟痴在了那里,她向小和尚偷眼窥去。那张稚气的脸满是欣悦,嘴角上显露的是甜美的笑意,笑容是这般的熟悉,不是的,这笑容......她心里涌上莫名的感觉,想伸手触摸那欣悦的真实,而手在似乎碰及的瞬间又迅速的收回了,她自嘲的摇摇头,她在脑海里搜索,似乎记得自己也能对着落日这样真心的笑,那是什么时候?天山上?还是更远的时候? 她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圣池金莲,很奇怪,她随即将金莲迎向斜阳。 那解了封印的金莲感应着迟来的暖意,花芯喷薄出微光,渐渐的光环渲染了昏暗,绿荫如盖的松树,崖上的青苔,甚至那团浓雾,都在那一刻被它披上了华衣,掷弃了阴霾,它吐露出万丈光华,似要是与日月比色,照亮了整个崖谷,飞上苍穹。 虽然只有一会儿,四溢的光彩可以让天地动容。 小和尚看呆了。 “圣池金莲,你遵守了自己的约定是吗?”白飞飞将它贴在了心口。一千年,开在败中,寂寞芳菲,可是在等那个将你迎向斜阳的人吗? 她甜美的向天空微笑,也是忧伤的微笑。你看到我的笑容了吗?我只愿意为你展颜。 草胎木质,怎受的住绚烂光华? 一千年,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朱七七在钟内做着如是的梦…… 这是长安最高的宫殿,象征的是李唐王室的无上威严。华美,沁入梦幻,而又沉于时世。是你随处所见的汉白玉铺就,是金碧辉煌的雕镂,是明黄与朱红的完美衔接。□□的子民相信神迹,皇城正殿里的金鹤夜深后会飞上青天,奏乞太平,凌波池的莲花会在严冬绽放,在帝王的梦里,九重天中的仙女也会盈盈跪倒,口称万岁。 神眷顾着“李”姓,尽管历史的车辙碾过了尽200年,它依然在紫薇星的照耀下,运道不衰。 她翩翩走来,引得左右躬身而过的宫女,宦官,频频回望。 她头上梳着宫里最时兴的飞天髻,青发高高盘起,脸上抹着从匈奴那里进贡的燕支,眉上描着的是波斯商船上的翠黛,飞霞满面。 身着十一褶的百鸟朝裙,裙裾轻柔地抚地无声。 她是宫中最美丽的景色,唐中宗李显的七女儿——伽陵。 “鄯善(楼兰)王?”伽陵停下了脚步,向宫墙的一角看去。 那渐沉渐没的红日依山而尽,天空只现露一角淡蓝,淡而少的浅云薄薄的盖着、牵着、引着,落下了 亮的痕迹,随着它的云霞,一边翼动着柔和的云脚,一边抚湿亮的印痕,一点一点的,很细致,渐淡渐清 ,转眼间,象是山后有人拉紧了那橙黄的风筝,线越收越紧,越收越快。 这是醉酒的夕阳,伽陵在被黛色笼盖的宫墙下,痴痴的守望着那个青年,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从没想心弦的拨动在时空里划破嘈杂飞行,一首留恋而无奈的歌由此便停顿在更加暗而空旷的天边,她在这一端守望了一千年。 “看落日吗?没有想到您有诗人一样多愁善感的情怀。”伽陵公主见那男子转而凝视她,心中不由慌乱了,然而那娇媚的脸上,礼仪的笑着,完美的皇家风范不减半分,她有着与她年龄不相配的成熟,智慧,这一年她十八岁。 “高贵的□□公主,请原谅一个异乡人的心绪,夷都摩那,仅仅是想念云那端的故乡。” 她见过许多的藩王,他们都争相恐后的巴结李唐皇室,见过她的都交口称赞她天人的美丽。而他, 漫不经心的回答,“高贵”,他刻意的拉开了距离。这使得伽陵公主有些失落,也在内心深处,对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倍生敬意。 作为流亡西域的没落贵族,弱冠之年,他给自己的成人礼物是,带领族人,在丢弃了几百年的楼兰故城,重建家乡。他一寸一寸的收复失地,鲜卑,匈奴,吐蕃,他从未怕过,甚至强大的唐朝,也无法让他低头。这也使得他在与唐交锋中付出了将死战场的代价,十年的光阴,历经百战,在豪强嘴里挖回领地,迫使孔雀河改道,灌溉贫瘠的沙土,再造蒲昌海,提盐修堤,以他难以想象的旺盛精力和毅力,将渐渐强大的楼兰重新归属在西域三十六国里。在西汉时代,丝绸之路上的灿烂文明,再现当世。 唐朝半带威胁的修和,他坦然而来。他更带来了万朵的莲花,这个在莲香中微笑的男子,震撼了自诩天国的汉人。 “你和我的皇家亲戚不一样。我更愿意相信你是一个孤独的旅人,错误的打上了王族的印记。” 他那阳光慵懒的笑容,浮在嘴角,久久未曾散去。 朱七七就在梦里一次次记着他们初见的模样,她终不明白他那样奇怪的笑容,因何而来? 几生几世后,她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含义, 他习惯的微笑,不是愉悦,而是对禁锢的命运的淡淡自嘲。 朱七七做着如是的梦,而钟外...... 沈浪笑着摇摇了头,将熊猫的那盘残酒饮尽,轻放在桌上。阿依花娘正要添酒给他,意欲再比,却发现酒皿真是都空了,沈浪的袍袖也掩住了盘子:“人还是清醒的好。”继而说道:“你赢了” 落落寡欢是心情,沈浪并非不善饮酒,也是天生的豪情,却从未放量一醉,跟熊猫等兄弟对酒,他有时干脆装睡蒙混过去,敏锐是他的习惯,他清楚,猎人终须山上丧,疏忽的后果是什么。 他将佑霖剑放在了桌上,双手抱肩,很有耐心地望着她。 阿依花娘撇撇嘴角,端着高脚盘的右手,抽出了小指,在沈浪的面前晃当着:“你这人没劲!”盘子在她的手中滴溜溜的转动,“啪”地掉在了青石板上。她站了起身来。 沈浪平和的笑着。“是吗?没有办法,再找到你,并不容易,七七我今天必须带走,即使我显得那么令你讨厌......” “你现在还比不上你父亲盛年,不是较量过了吗?真要硬来?” “父亲是侠客,不同的,我是猎头人,捕猎需要的只是那个机会而已。” 阿依花娘回身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是落日渐尽之时,她当然不知道那山后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将垂散的长发撩向耳后,又是那一阵妩媚动人的笑声。“好,那就试试,你的自信。”她以手作斩,将桌角硬劈了下来,嫌大的又掰成了几块了。 “天山以道学养生,修身理气,自成一家,轻柔已是极致,以暗器和轻功为最。” 她左手以作拈花指,侧耳俯身,“看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待她手中的木料攒为五出梅花时,已向他射了出去,劲风自分五道,分指“灵道穴”,“委中穴”,“肩井穴”,“天池穴”,“白海穴”气势逼人的砸去。只听得破风之声,愈急愈促。沈浪一愣,“等等,你什么意思?”他双眉微皱,收回挡在胸前的宝剑,不肯近身强攻,相反退后几步,将剑斜靠在柱子边上,待到逼近之时,连环脚踢飞了三个,剩下的,一个鹞子翻身,抱着那柱子,避开了。只听得“嗤嗤”连声地嵌进了抱木上,他掸去下摆的尘土,轻巧的滑落。阿依花娘手上的速度和力量是沈浪从未见过的。 “嗨,不是这么玩的吧?”阿依花娘很是不满,她仍站在原处,发指敲击,则连连反弹琵琶语,哪有泉流呜咽之婉转,却是狂风骤雨之激烈。方向相反,直射至青铜钟的方向。 沈浪一凛,她要干什么,敲击铜钟的响震,七七怎么受的了,佑霖剑随着他掌气的吸力,在半空中佑霖剑化作一道白光,几多碎片,这一斩,化为齑粉,在剑尖飞落,却映得剑如秋水,了无抹痕。可这一击,还没有那样简单。阿依花娘弹出时找到了几个死角,必有撞上那钟的,沈浪情急生智,不顾得许多,双足一登,身子腾空而起,贴在了钟身上,以身护住,猛力推钟上扬。钟被扬高了三四寸,桌子的碎片在钟底擦过,木质在她的手劲下竟与青铜器碰出了火花,钉在了后面的朱墙上。沈浪吐了口气,轻轻的下来,稳稳托住钟身,不敢让它有丝毫晃动。沈浪的剑对着她,眼神已是逼人的寒意。 “天剑三绝,迎之迅疾,果然!再来!”阿依花娘抛接着手中的木块,倒是毫不理会。 沈浪向旁望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这时,那些木块已又化作满天花雨,再次飞向钟身,用心十分缜密,她却是要考校沈浪的功夫似的,硬生生不管朱七七的死活。他却是不管了,飞身跃起,在花雨中挺身直刺,逼上前去。这回倒是阿依花娘愣了,猝不及防,“喂!”瞬时之间,沈浪的剑已压在了她的肩上。 却见那碎片触及的须臾之间,青铜钟猛的坠落,驴蛋和小四“啊”的叫了出来,阿依花娘也急了,这便要再上前解危,那里来得及,沈浪也不容她,而就在离地还有半寸的时候,打住了去势,阿依花娘抬头望向横梁,见到钩吻附在上面,腰间缠住腕粗的悬钟索,正招呼下面的驴蛋和小四,他俩人马上明白了,将佛前的蒲团都堆在了下面,自然一切安然无事的避开了那一击,把钟解了下来。 “滑头!” 那青铜钟逾千斤之重,钩吻吃重不说,他也确实喝多了,满脸涨红,听到阿依花娘的话,他缓缓的从柱子上溜了下来,尽管咳嗽不止,还是客气的还了一句:“还好!” 沈浪微微颔首,笑了。“谢了!” 阿依花娘弹弹架在剑上的利刃,摇了摇头。“这就是沈君所谓的机会?” 阿依花娘嘴角抹上了一丝不屑的笑意,自用手背轻轻抿去。她右手略抬了抬,一根发亮的红线在窄袖中速射而出,沈浪一惊,偏头避让,在她右手挥动的方寸之间,红线由空中打了个弯,纠缠住了他的佑霖剑,宛若结了个蝴蝶结。自剑身传来一股炙热,竟引得沈浪拿不住剑柄,随即那结如丝茧般在沈浪眼前抽开,手上的剑就被挑飞了,顷刻间,攻守之势相异。 钩吻在旁看的仔细,心里不无惊讶:“拥有羙琳琅的人?武术上的最高修为。” 同是天真地秀,同是日精月华,却与雪玲珑不同,此物择主,非天下最强者而不能得之。竟是这样一个疯癫的女子?黑狱堡欧阳逊以此让她三分?她就是世上最强的人? 钩吻实在觉得好笑,见阿依花娘脸上的面具忽然对着自己,像是有所察觉,她好像说过她是可以读心的,钩吻低下头忍不住偷笑,什么跟什么啊。 阿依花娘退让了几步,示意沈浪收回宝剑,再与他较量。沈浪也没发话,脸上浮现出少有的严肃神情,长剑微振,竟生出几分萧杀之气,猛力斩去,那红光在半空划出一道亮痕,架住了劈下来的利刃,仅也颤了颤,随即缩回袖中,无声无响,只在劲风中留下了那份奇异的炽热,驴蛋和小四揉揉眼睛,也还是不信,沈浪在一闪即逝的红线包围中,轮廓竟然被炙烤的模糊和扭曲起来,根本看不真。其实阿依花娘仅仅见招拆招,像是□□晚辈,沈浪打快,她便跟紧,内力比拼,也只是旗鼓相当的对抗。 两人剑光霍霍,拆解了几十招。阿依花娘口中念道:“天剑非心,一绝微意,气海得然,鸿渐百会......”沈浪早见如此,便知自己会错意了,现在更是心中雪亮。 “不跟你打了!”沈浪连连摆手,双足踏到柱上,借力回翻,欲跳出那红光滴洒的光圈。 阿依花娘咯咯笑出声来,哪里肯听他的,相反推手抢攻,洋洋洒洒,重重叠叠,劲射而出的红光,一时铺展开来,像是血染的绸带,飘散着,舞动着,挥向沈浪的后脊。 驴蛋和小四惊吓的叫了出来,“钩吻公子!你快出手啊” 钩吻理也不理,已经晃晃悠悠的走向那青铜大钟,触碰着那些古老的铜绿花纹。“唐朝的吧?啧啧,这个‘卐’好像是佛彧中的吉祥海云相的意思......嗯,要绕钟三匝,吉祥所及.....嘿嘿.......” 熊猫竟还是死睡,呼噜越打越响,却也在叫喊声中翻了个身。 此刻,沈浪已避无可避,空中转身,飞跃而出,在上的佑霖剑本能的向那红光刺出,剑势惊人,比先前不知强了多少倍,则引动天地之威,白光惠阳,红叶残血,竟有几分互不相容。在那冲天剑气意欲冲破那红光的包围之时,阿依花娘满意的收回了自己的攻势,闪到一旁,而她身后,正南的窗棂已被震成了碎片,撒了一地。突然闯入的清凉的晚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嘤”额前的一束银穗也跟着风声坠落,阿依花娘捡了起来,“整齐的切口呢,天剑三绝,是你沈氏家传,招数百年锤炼,早已改无可改,内功心法,冰雪姐姐也已一一补足,只可惜她终不乐此道,发劲用力不是正统。今日方成“大巧不工”,冰雪姐姐,你是服还是不服?”头扬向天空,似是追思过往,面具底下却不知是怎样的神情。 方才阿依花娘口述的歌诀,正是奥妙之处,沈浪虽不欲听,但句句在耳,那也是他曾苦思的疑难,不知不觉间便通了诀窍,剑威大增。话说天剑三绝的心法,是以身体的自反状态,冷热交融,促进内力,通骸换骨。太过恰巧的,在一年前救了他的性命,但在武学上,不得不说匪夷所思,另辟蹊径,真不知是如何想来。沈浪心中疑惑,天剑三绝是在父亲的手里,名声大噪。那父亲又是怎样的机缘?书上皆是娟秀的笔迹,似是女子校录,剑招所述寥寥,大多不过说沈家剑法通变如此如此,可想而知,王怜花偷学的是何等辛苦。而更多的篇幅,是以记载涌穴趋气,活血去秽之法,各处经脉无所不道,细致入微,自可起沉疴,理阴阳,心火为清,独独少了那几分克敌之效,好像笔者也没有动那个心思。沈浪隐隐觉得,这剑谱,倒像是某人的隐秘心曲,更有小处朱批,什么“已过通关,公子自当喜慰”等情切之语。 沈浪按谱吐纳,精研剑技,功力与日俱增,而修为难越心障,屡屡不解其惑,终不能练成父亲“剑鸣九天”之势,绝不是天资所限,也许这剑法只适合儒雅的父亲。 沈天君一直都是江湖的传奇,这个清卓如鹤的男子,他首创仁义山庄,守正去邪,护善除恶,肩挑黑白两道,力压天下豪雄。几十年来,人人交口称赞他义薄云天。仁义山庄至今声名不倒,便是例证。甚至他的早逝——为人心莫测,善恶颠倒的江湖献祭了生命,也足令人唏嘘不已。 可现在还有几人知道他“义薄云天”的名号最初指的正是“天剑三绝”?不知为何,他成名后很少再以这剑术示人,也许他从此再无敌手,也许这剑术本不适合格斗,又或者,其剑如心,其意如昔,却再无意义。 阿依花娘不动心法根本,却将发力运劲推到极致。但由此这剑术有余‘天之威’而欠‘天之容’了。 沈浪脸上并无破心障的喜意,表情竟是僵住了:“前辈口中的‘冰雪’,若与先父是故交旧友,为何我从未听闻?二十年,这常说的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是啊,二十年,以为不再相逢的人竟又聚到了一处,原以为是命运的安排......”她回过神来,却又是将头慢慢垂下,雪白的肌肤透着冰冷的笑意。“却没想这全是出于白飞飞的邀请,呵,我也有一时看走眼的时候,小看了她的决心和能力。” 阿依花娘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到底不是个狡猾的猎手,害人的圈套,你不肯下的,天剑三绝从此后,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可以百招之内不致落败,捕猎的机会会好找的多。” “你不用费心,我的剑不会指向她,再怎样,也是我欠她的命,也是我死,我亡。 ” “哦?可沈君不是也有用生命保护的东西吗?”阿依花娘不看他,却走近那钟,附耳倾听里面的响动,又是那一阵银铃的笑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你到底是哪一伙的?”钩吻直接了当的问出了口。 “棋局上欧阳逊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白飞飞占了先机,却不管规则,宁愿将棋盘端掉,甘愿同败,我却只希望这棋局不死不活,永远都解不开!沈君,你的身份决定了你的尴尬,但我想,你倒戈也好,固守也好,都能帮到我,呵,我刚才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就是在费这个心机......” 甘愿同败?我所在意的你的幸福,飞飞,真的不重要吗 仇恨——最讨厌的东西。 面前的银质面具下,阿依花娘轻佻的眼光一直在他的脸上盘旋,好像是在戏弄。她时而把放在嘴边,做出在注意他表情的样子,时而对他微笑。沈浪怔了一下,像是劳累聚集起来的严肃神情,似闭犹张的嘴角还是化成那慵懒的笑意,将剑收回了剑鞘。 快活王已经须发怒张的站在了殿外,随同的还有色使阿音。 掌力在龙吟声中炸开,巨大的冲力震碎了整个殿堂,沈浪将熊猫在它“轰隆”塌下的那一刻,费力的背了出来,阿音也拼命的抢出了青铜钟。钩吻则是不耐烦的将驴蛋和小四一人一脚给踢了出来,自己远远的站在寺墙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在废墟里的三个人。 阿依花娘无力的半躺在一个清瘦老者的怀里,双肩像抖筛一样的颤动着。老者左手轻轻抚慰着她,而右手从她的胁下穿出,也与快活王的右掌相对。 “傻子!都是罪大恶极的人了,下地狱都少算你的,还费力做什么好事,我都替你寒碜!”老者那张脸上在坑坑洼洼的疤痕中对怀里的女子挤出了些许笑意,嘶哑而寒冷的声音却没有因为温情而显得更好听。 “闭...闭...嘴!”阿依花娘挣扎地站起来,嘴里喷出一道血箭,快活王方才那雷霆一击,她只是背对着,站在那儿,没有丝毫避让,不想反抗。若不是欧阳逊及时出现,为她抵住了大半的掌力,只怕命丧当场。 最强的人?这样的称谓,听起来是个笑话?钩吻愕然的见到她,夜色如水的长发垂挂着细细碎碎的霜花,像是瞬间忧伤尽处,花白了发,藏青的衣襟浮上一层品色的薄冰,片连,僵硬的包裹着抖动的身躯,冻青的手指压不住臂钏的闪银,其间凝结成浅浅深深的水帘挂,仿佛又是那个不肯消融的寒冬的雾里,褪尽了花之香色,消泯了春之芳华。 阿依花娘掩着自己的脸,脚步踉跄,仓惶地消失在静夜里。 二十年的赌约,竭力遮起它的脸庞,用一种令人恐慌的冒险行动,将它推后到岁月深处,来消弱它难以驯服的绝望。 我所期望地,我所许下地...... 刹那间微芒的哀伤,冰冻的过往。 五色铠甲的快活城侍卫,黑白长袍的黑狱堡死士,愈集愈多,这几人却是被挡在外面了,沈浪便明白了那个古怪的老者便是黑狱堡主,他的目的达到,在阿音手里接过铜钟,才是不管他们的仇怨,他最为奇怪那遁走的女子是何方神圣,她值得我信任吗? 钩吻向那些死士仅仅打了个招呼,也退离了。他暗笑堡主你始终不肯完全信任我。 “大哥,久违了!”欧阳逊眼光贪婪地望着他,腐烂在骨子里的憎恨,沸腾起来,便如一个久困笼中的野兽,时时袭来的饥饿令他疯狂,痛苦地嗥叫着,撕咬着——这地狱的召唤,他不自禁的扇动鼻翼,吮吸着,这是仇人的血的腥味。还有什么比柴玉关的血肉更能满足他的食欲? 恨以恨开始,又以什么结束? “阿弟。”快活王收了掌式。真到相见之时,他反而安心了,除死再无收场。 墨蓝的天,撒碎的是谁的心情,泻下几穗青澄澄的光,冷冷清清的降临。 沉寂中,唯有小溪蜿蜒如带,静静的流向山谷,九曲九弯,冲刷着岸边光洁的鹅卵石。 白飞飞沾湿了方帕,小心的擦拭着小和尚脸上的划痕。两人刚从悬崖里出来,头上,身上,都满是尘灰。这时才借着溪光,看的分明,你指着我,我指着你,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大一小毫无芥蒂。 “小法师是何名号?”白飞飞留意到他的头上并没有戒疤。 “小僧法号空空。”小和尚习惯性的双手合什,却发现僧衣空荡荡的,仅剩了半个袖子,觉得好笑,不由牵动了脸上的伤痕,绽出了大片的血,又让他疼的呲牙咧嘴。 白飞飞以手为扣,敲了敲他脑门,又敲了敲他心口。“嗯,是这里空空,还是这里空空?” 这是禅家的破题,白飞飞是有心揶揄他,但又隐隐觉得不妥,连忙住口,不再逗他了。 “我想是这里空空。”小和尚不好意思的拍拍肚皮,果真,发出几声“空空”的响声,他饿了。 空空领着她沿着溪流,向西南走,直至过了山林,到水涧深处,则见得一间茅屋邻水而建,用朱藤爬着,前后乱生些花草,蔷薇花旁长着紫苏,木芙蓉下结着雪球花,正中的一簇牡丹,肥大艳丽,周围种着牛蒡,开着蓝花的鸭跖草,间杂其中,迎风摆动。 茅屋的门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极乐世界”,应是空空的手笔吧。 涧里的水喇花喇价地流,顺着山势坠落,玎玲珰琅价响,煞是好听。 两人在近溪地林里捡了些枯枝,燃起一堆篝火,升腾出团团的烟,跳动的火光给这冷清的夜,这冷漠的女子都增了几分暖意。 “青黄不接的时节,会下来甜薯?”篝火上叉起了木枝,甜薯的香味在阵阵吹风中扑鼻而来。白飞飞采来的蘑菇洗净了,在茅屋里寻了些盐巴,细撒上去。她又不知在花草中找寻了到什么,绞出鲜红的汁来,涂抹上面。草蘑的鲜味中多了花的蜜香,更加诱人了。 空空的师父出游未归,白飞飞不放心他,便顺了他的意,待天明再走。 “师父说,这山是怪山,有了自己的性子,自使草木不败,它心可是很好的,空空和师父的吃食全是它给的,却不用我们谢它。” 白飞飞一笑置之,并不相信,草木枯荣,有及天理阴阳,自为因果变化。这山必有常人想不到的妙处,不能是神鬼驱使。她看惯了悲凉,再不肯相信神迹了。 空空猛然想起忘作了晚课,心里惭愧,慌忙诵起经来。 释迦牟尼曾为王子,相较儒家学者的严谨守实,道家隐者的艰深隐晦,佛语中则是无尽的浩大繁华,吟哦的梵语在风中一飘一荡,念经本身就是对永恒的模仿,以此慰藉孤独的生命,但只要是这种声音,它想承担人类的苦难,无论是出自哪位圣人之口,这声音必定因天真而微弱,因苍凉而虚无。 白飞飞捧着金莲,久久不能自持,一贯的理性压不住莫名的激动,渐渐在脑海里蜕化成一片空白,恍惚中,竟完全想不起在日落之时,她的欣然,所为何来,仅仅在心中只剩了半句:“若是能有那样的花,落日的光华......”如同魔咒一样,说不出,也咽不下,冰雪媛给她的诗,金莲,翠遮山,手中的木枝拨弄着时明时暗的火灰,“啪”的一声从中折断,她如何也参详不透。 “那是佛的金莲吗?”空空歪着头,他可不觉得这隐泛层层金色的花有多好看,这花好像根本不该存在世间的。 “我想不是,它是故乡的消息。”白飞飞自己的话语都带有疑问的语气。 “波罗蜜多?” “不知道,也许......嗯,到彼岸去。” 我?白飞飞仰望着满天星空,哪里是我的彼岸?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那里有一片迷离的暮色, 不曾被忧伤渲染。 那里有一阵扬起的风, 一声未听清的雪开。 一双清澈之极的眼眸, 一份同样的等待 , 等我归来…… 天山客或者说白飞飞心说道:”我还是有奢望的,太想实现那个不能实现的梦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如是画里自唤真真,天何薄情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浪寻的这溪水,便将铜钟浸了进去,他方才察觉到钟上赤纹是羙琳琅所留下的,确实它的炽热足够融化,衔接铜铁,但也因为如此,这赤纹的地方也相较松脆,这溪水恰好没膝,掩住了纹痕。在水中,敲打的声音会小些,他耐心的钻了数十个孔,一点点撬开,费了极大的气力,终于把朱七七从里面抱了出来。 朱七七仍呼呼的睡着,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该是做了什么好梦吧。沈浪心想真是服她 。 更多的五色侍卫涌上了山,相反鬼祟的黑白死士并不见多少,想来欧阳逊不会把决战定 在今天,天明之后,两人自会全身而退,只是这些下属没几个生还了。沈浪叹了口气,与夹在侍卫中的小四,驴蛋分了手,避开众人,抱着朱七七,自山后的小径下山去了。 一个须眉尽白的老僧,在星光下,缓步走到白飞飞的面前,那老僧已逾百龄,银眉过眼,颌下白髯,满面红光,神态尽呈祥和之气。身着一件乌皂百衲衣,足踏一双麻经葛纬履,虽是敝旧之物,却难的一尘不染。自有行动云随步,逍遥香雾饶。怕是孤明独照,万境皆清,已修得大道。白飞飞略感异样,却比不上这老者的神情惊诧。 那老僧先见了她的眉眼,后看真了她的容貌。 这份惊诧浮现在脸上,有些颤动,显得十分突兀。 白飞飞见空空唤他作师父,便施礼告辞。 “恕老衲眼拙,女施主可是天山门下?”他打量着白飞飞的衣饰,故作此问。 白飞飞偏过身,也有几分疑惑。这和尚虽是康健矍铄,绝非武林中人,毫无内家修为, 这一点她还看得出来,却能猜知自己的身份?有些出乎意料。 “老衲深居翠遮山,万不想世事,今日却动了俗念,有事相询女施主,不答亦是无妨。 ” “大师,请讲!” “老衲闻听星曜派再无后继之人,日渐没落。而并立的天山,敦煌却延续香火,百年中,声势更盛,近年更出了三位奇女子,可谓不世之才,使得天下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皆倒退了一射之地。敦煌派的上元夫人,赘一个”霞\'字,得义“云蒸霞蔚,灼灼其华”。善纵横之术,洞明世事,上可谋计,下可诛心。手段,谋策极为老辣,胸中自有百万雄兵。可是?” “她因情切不能,蒙了心智,自毁修为,投了人家的圈套,为黑狱堡主奴役□□,当牛做马二十年,今日魂归故里,得以息壤,世上已再无敦煌飞天。” “天山圣女,赘一个“雪”字,听闻她慧出冰雪,如袅如冥,深得道玄幽微,杂学百家,无一不精。尤是医道静绝,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世人惊其为仙。可是?” “家师静滋生涯,仙逝多年。” “更闻一韶龄女子,独赘一个“花”字,不知是出于贵派,还是.....” “我替你说了吧,‘花’是赞她艳冠天下,压尽人间美色,武功也是绝顶,再无出其右者。早年从敦煌叛出,舍亲情弃道义,为人冷心冷面,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在万万人之下。你若要寻她,她便在这翠遮山。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既是星曜旧人,不会不知这世上尚有星经曜术的传人?也不会不知是谁违了血誓?恭问大师如何置?” 这僧人竟没有法号,自称“蒿翁”。他捋须不语,历经沧桑的眼神,偏透着遥远而荒凉的时光,那时他还会憎恨,憎恨世间的一切不安和玄秘的无常命运,憎恨所选择的那个古老门派的怪异盟约,憎恨连天的沙漠禁锢我的灵魂,所以那是他故意犯下的罪过,也和眼前这个淡漠女子一样的偏执,不顾一切吧。 白飞飞没有耐心等他回答,翩然离去。 空空目送她的离开,扯扯蒿翁的僧袍。“师父,你认识她,她是什么人?”他马上又丧气 地掩住了嘴,空空有时好奇,与蒿翁相询世上的人或事,师父却总是一句:“你与世人都非亲非故,又何须问?”应付了事。 相反这一次,蒿翁想了想,慈祥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蹲了下来,把他抱在怀里,端详着空空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眸,又望着白飞飞远去的背影,神情复杂的说:“她是和你一样的人呢.....” 蒿翁心里也另有一番感慨。在少年时代,最刻骨铭心的回忆里,那画上的白衣翩然,竟在自己年老时,对言夜下水边......我曾笑她的存在本是你痴心妄想,你道一句:“未防惆怅是轻狂。”当时讥刺你的凡夫俗子,谁又相信迟到人间的灵魂。 空空重复着师父的话,喃喃道:“一样的人......”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飞来梨花片片轻盈舞,落尽清香雪。 沈浪见山中白锦无纹,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想起梦里,雨雪霏霏,雪落得安静,让人听得遥远,不单单是空间,也是心灵。不由怔怔的,怅然若失,这时节,梨花早应落的干净了吧,还是这就是梦? 他真的督见了白飞飞就在林下独立,她自拈着一片梨花,眼光悲而不伤,只是仰望天上,他心湖里涟漪那一圈圈又是怜,又是爱的痴情,意欲走上前去。却觉怀里一紧,朱七七在奇怪的梦中惊醒,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一行情泪在脸颊滑落,眼 神带着莫名的迷离和哀怨。“沈大哥,别过去,好吗?” 沈浪轻拍着七七的后脊,权作安慰,犹豫着,转身离去。 怕面对她吗?还是怕面对自己? 我不会让飞飞一个人承担的...... 飞飞也在眼神的余光看见了他们,转身捂住心口,又是一阵巨大的痛楚。我还能压制自己真实的心情多久? “如果.......我怎么能让你好好活着......”夜风太大,把她的话吹散了。 星辰之间,多遥远;但不知多遥远, 见于世间众生。 命运大概以在者时间内估量我们, 给我们陌生的感觉 究竟有多少间隔 令我们总不明白彼此的心意 沈浪停住了脚步,脸上竟是苦笑,如何到这里来了?风穿发而过。 不过正值初秋,山却早早的抖落了草地和花朵,把荒芜渲染成蛮荒,稀疏的竹枝间,小屋像是被遗弃在那儿,由它独自承担山孤独的希望和寂静。 他这个夏天再无独自来过。 墓地被人填平了,显得略高了些,像是一方多余的空地,当日七七将墓烧毁了,沈浪心想这也是她做的吧?有些空呢,就像现在的心情。不过他心想也好,他燃了把火,点着了屋子,既然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还是陪着它去吧。明年荒草复绿,这里一切就抹的干净了,就像从不曾存在过。 火舌肆意起来,他掸掸落在袍袖的灰,整整衣襟。在人家的婚宴上,怕是要说好多言不由衷的话呢,总要给自己些练习的时间。他笑了笑,好像可以了,转身离开。 “飞飞的幻化琴?怎么会?”前日的秋雨漯湿新填的黄壤,自是松软,且埋的不深,沈浪觉得脚下硌的什么,他托在手里,晶莹剔透。 他掘出了更多的水晶碎片,懵了,她砸毁了这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世上丝竹皆悦人耳,唯琴伤心。你操琴失和,不禁悲凉,多喻不寿,最是忌讳。又何苦来?”——沈浪 “师父说有的灵魂不愿去天堂 ,它还有所爱的人在这世上,因为不能割舍,它在云端向下张望,琴声会告诉它,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它的悲伤。”——白飞飞 “沈浪,她冰伤难治,是一回事,她总捂着心口,却是噬心毒所致。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我干不出来,况且那也不是没有解药,此毒性寒,发作时痛苦难当,我试过却受不了那个疼。我猜十有八九这毒是她自己种下的,这毒的唯一好处,是在人心绪激动,难以抑制的时候,这毒便会迅速噬心,这是她理智所不能做到的事吧。沈浪,她想在人前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与你有关,是吗?”——钩吻 沈浪一阵恍惚,人性物件在脑海里都显着一圈光晕,而且闪闪的摇晃。他听得有一些声音在远远的呼唤着,他还有些想听清楚的意识,可是那声音在倏地一曳近的时候,又远远的飘了过去。 沈浪没有想到,这个夏天,正如阿依花娘所言,他不可避免的与白飞飞剑锋相对。 白飞飞已经不是想要仇人的性命那样简单,以她的话说:“人可以承受死亡,却未必可以忍受痛苦!” 早在天山,她已经开始着子布局,她没有时间像欧阳逊那样花二十年来养死士,敛钱财,扩张势力。她爱惜天山派的羽毛,也断不能枉送门下弟子的性命,这是她的复仇。 她要找到更好的捷径,迅速积累自己的本钱。为了寻出可能,她遍查史书经注,探知百年前反逆的地宫尚未破坏,算是天兴于她,妙手回春的医术换来了前朝遗老的感激,得知确切,便几乎不惜一切代价攻进了地宫的机关,取得密钥,使得她座下拥有的财力足可买下半壁江山,兵器□□也是现成的。 在她南下前,已经让人在中原大量购置房产,地产,拉拢官府,成了新的权贵。大多的江湖门派都要得到当地豪门的支持,方可立足,不会不买她的帐,这是软剑割喉。她此来汾阳,已经先后拜访少林,武当等武林泰斗,技压全场,要他们的一句承诺:在江湖大乱之时,不到最后,都要保持他们应有的沉默。 她这时化装为男子,在人前是另一个身份——断影剑句石祯,自认是丐帮前任熊老帮主的遗子,换取道义上的同情。 而仁义山庄由于与快活城走得过于亲近,令同道中人对新任庄主十分不满,也不愿仁义山庄由此做大,成为赢家。他们不管这遗子的真实,乐意这个人站出来,变化局势,白飞飞也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容忍他们最后收渔翁之利。 不管那日快活城的婚宴,她是不是有意让王夫人搅局,还是能看出她对黑白两道的驾驭能力,她要知道这些人对快活王的敌视程度。随后她收买了投靠黑狱堡的左公龙,利用他在丐帮的影响,真正坐上了丐帮帮主的宝座,让众人承认了句石祯的继承身份,丐帮这才把拜请的帖子于三日后递到了沈府。帖子写的玄妙:熊......句石祯。 熊猫便是大怒,帖子反过来便是“真是狗熊”。 丐帮的闲杂事务对于白飞飞自是不在话下,她所表现出来这个身份应有的侠者气派和豪阔手笔,以及先前的准备,使丐帮难以想象的迅速壮大,同时丐帮多年下来的仇恨,自卑和突然膨胀的自信,人气激增,开始打压仁义山庄的威望,成为白飞飞重要的筹码,她打着正义的旗号,聚集了一帮武林豪客为她卖命,暗里也许重金,黑道杀手尽纳门下,甚至一些混混,土匪,盗贼,她不管香臭,都要为我所用。 软硬共使,这些乌合之众,真如她所愿,在棋局上开始出现雪崩之势,她只花了一个夏天,就可以力拼那两家了。 柴玉关,欧阳逊当年盗的星经曜术,违背誓约,逃离大漠。使得他们的武功先天存在巨大缺陷。而星曜的没落,敦煌的覆灭,她成为身任西域三派的掌门,她又以这样的身份,执行先祖的血誓,赶尽杀绝。钩吻则甘愿成为她的内应,黑狱堡倒的速度更快。 当沈浪自己知道句石祯是谁的时候,她快将两家的锐气消耗尽了,与此同时,江湖也成为了一片血海。 “沈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的蠢话骗骗愚人尚可,你也信得?良心在恶人眼里不过是一个无用的标榜,你竟然指望柴玉关他内心的折磨来换取你的心安理得?你还真以为他会心怀愧疚,辗转反侧!你在这里指责我为非作歹,道德沦丧,你身边的这位冷爷说你们是替天行道,笑话!你们以为你们代表谁的声音?上天?试问你们是无所不知,还是无所不能?你们不过代表自己的利益,口中的正义也不过是个人在武功,道德上的狂妄和自负,手持利器为杀人寻找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又比我高贵多少!!!”——白飞飞 “朱七七,你当真好笑,既然你要在丐帮混,装的就象点儿男人,口气也别那么狂,我可没有硬逼任何人为我做事卖命,他们有他们的愿望。你说我是恶人?我不得好死?既然这样,那你又担心什么呢,血流成河,是我的罪,不过那是我故意犯下的,我也不想悔过,我早就在地狱里,厉鬼缠身,根本不用你来咒我,自有死的时候。我由你在丐帮掌舵胡闹,毕竟你是拿了家里的八万万两白银入账,不让你折腾点什么是说不过去,不过你最好躲着我,我不是每次都有好脾气,在沈浪到这儿找你之前,小心你肩膀上的东西掉下来。”——白飞飞 沈浪想到那时为了保护七七,与黑狱堡主殊死打斗,受了重伤,由七七拖着走,在朦胧中,看见一个亮晃晃的刀子在胸前猛刺下来,迷迷糊糊听的却是白飞飞的声音。 “如果.......我怎么能让你好好活着..... 可如果......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你死......”当他在那个常常做的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他却躺在了那林间小屋的床上,全身已经缠好了绷带,而七七也涂上了药,正盖着薄被,好好的睡着,沈浪后来才从钩吻那里知道那一晚,白飞飞为了让他活命,自毁阳寿,之后冰眠血印十三个昼夜 。可醒来的时候,她却是硬托着,殷勤的照顾自己和七七。 沈浪不知她那天为何态度大变,只记得她安安静静地和自己说了好多的话。 “你相信灵魂吗?”——白飞飞 “为什么这么问?我不信,要真是那样,那眼前这一切,有多少是宿债未清?又有多少是前缘未了?我不想这一生已被上一世规定走向。”——沈浪 “我有些好奇你会怎么回答,蒿翁告诉我说人不会记得三岁以前的事,不记得不是说不存在,他说很久前就见过你我的模样,只是我们不记得他了,我信这世上有灵魂,可要真是那样,古老的灵魂经过一次次的轮回,会被千秋万世琢磨的珠光玉润吗,我想不会,也许它们早已经千疮百孔......”——白飞飞 “沈浪,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拼命的保护朱七七,不让她受到一丝的损伤,应该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吧,那种由衷的羡慕。我们都太羡慕她能有这样光洁的生命,在她的世界里,从没有彻底的绝望,从没有真正的悲伤,而她的父辈,她的朋友,哪一个不是过早的被命运抛弃,忍受无涯的痛苦。你们都在保护她,就像保护儿时那个不知在月下许过多少次的却从未成真的愿望,而你尤甚。愿为她抵挡一切未知的危险,让她幸福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这世上真的有可以驱散的黑暗吗?她迟早明白现实的残忍,那时她会不会一样的放声大哭,无法忍受?放开她的手,你以为她真的会比你我走得更远?”——白飞飞 她那时嘴角竟也和他一样挂着相似的微笑,淡淡的自嘲久久不曾消散。 ...... 在迷踪森林里,他和飞飞武功尽失,被巨大的冲力推下了深渊,飞飞的白绸挂住了树杈,可是枯树根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飞飞,你放手!否则两个人都会死!” “闭嘴!你的命是我的,就是阎王来了,我也不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他没有办法,狠心甩开了她的手,本想跳下悬崖,一死了之,哪知白飞飞扯断了白绸,跟着跳下。 他们最后奇迹的保住了性命。 后来白飞飞逼着他发毒誓,她说:“除非我要你的命,你就不能死,要再有一次为别人舍去你的皮囊,无论那人是朱七七,还是熊猫,我都要他们千倍万倍的赔偿!” 那时,他看着白飞飞咬牙切齿的表情,自己是实实在在的愣了吧,心里也有一份喜欢,自己在她眼里还是重要的吧 ...... 飞飞将剑刺进了阿依花娘的身体,阿依花娘却是笑着为飞飞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小妹妹......如果我早在捡走婴儿的时候,就知道你之后二十年注定受这么多的罪,我当时......决不会.....那样狠心......你真.....可怜......对......对不起......” ...... 到那次混战的末尾,飞飞反而不肯下狠手了。她的不忍,却由于七七的有口无心,左公龙的又一次背叛,再加上欧阳逊到底比她多了二三十年的城府,最后反咬一口,那些名门正派被触怒了。他们这些老江湖的确按照承诺获得了好处,却无法忍受自己竟然是被一个年轻女子玩弄在股掌之内,充当杀伐的棋子。天下群豪将她困在了翠遮山,当他赶到时,她就抱膝坐在悬崖边上,望着渐落的夕阳,对着那些明晃的钢刀,她引颈待戳,那些浊眉男子却没一个敢近前的。 “我不杀他们,那是因为这不是我真正的愿望,我以为将捆绑现在的一环环解开,那么我期望的也许就会发生,我太天真了是吗,命运的环都是相扣的,一切已成定局,由不得我来改。师父骗了我,那棋局永远都不会有好结果。沈浪,其实你大可不必拿解散仁义山庄来换我的性命,去承担我的罪恶,这只会让你以后更恨我。” ...... 她在瓢泼大雨里跑了回来,半跪在宋离面前,做出一个古老的请求姿势:“飞飞要嫁给你!” ...... ...... 想到这儿,沈浪的头像是被木棍重重砸到了,竟是站立不稳,攒着拳头,他的手被水晶碎片割的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他好像明白了些飞飞话里的含义,这不是真的,不,我不相信!不!!!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将吐着冰冷光芒的碎片,重新埋进土里,手上已不知扎了多少个口子。 当他想起要赶到熊猫的酒馆时,那里已经乱成一团。 宋离逃婚,白飞飞紧接着不知去向。 新郎新娘都不见了…… “师父,纤尘回来了。”他跪在翠遮寺的山门。 蒿翁望着他直裰芒鞋,佛珠拈握,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看来这是你以为正确的选择了。” 空空令他转身:“师兄你快回头,姐姐,那个姐姐找你来了!” 山门下,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僧侣叫它“八苦梯”。 生苦,生生死死,何时尽?痛苦源于本身,痛苦源于活着。所以人生下来的第一声就是大声的哭泣。 老苦。青春易失,少年不在,所有美丽的想念都将削隐于日渐深刻的皱纹。由明眉皓齿,倾城倾国而鸡皮鹤发,老态龙钟,使人感慨,谁又能逃出这个老的公例? 病苦。本来四大假合之身,难免有寒热失调的时候,病了,就要躺在病榻上挨受痛患,倘长年缠绵病榻,日与药物为伍,这种痛苦,岂可言喻? 死苦。生就有死,有成就有坏,法尔如是,安有例外?佛经上说,非想非非想天,寿长八万四千大劫,但报终仍当堕落,不出六道轮回。“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人之痛苦,尚有甚于此者乎? 爱别离苦。语云:“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或为谋求衣食,或因迫于形势,与相亲相爱的人生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夫妇,亦难得终身相守,又何况其他呢?独问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怨憎会苦。世事繁杂万端,“不是怨家不聚头”,利害冲突,两不相容,愈是互相怨憎的人,愈被安排在一起,如影随形,好像再也没有分散的时间,一切不能自主,这岂不是令人苦恼万分? 求不得苦。山谷易满,人欲难平,谁会感觉到自己一切都满足了呢?不满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苦恼? 五阴炽盛苦。五阴即是五蕴,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人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遇到的、感受到的各种形形色色的假象,就会迷失自我,陷入痛苦。世人常常为表象所迷惑,因而深陷其中。 过了这梯,便可去了娑婆世界的尘埃,忘记红尘万丈的苦,自是另一个去处了。 “飞飞答应过自己,不再逼你做任何事,如果这是你的意愿,宋大哥,便再回头看我一眼......”飞飞在阶下,止步抬望,不再前走了。 纤尘默首,空空抓着他的手,要拉他回身,纤尘却是不动,神情黯然。 蒿翁拈须叹道:“真是痴儿!纤尘不了,入我门来,便是皓首穷经,又所修何为?” 纤尘无法,回首,两两相望。得见白飞飞身穿红袡,头绾凤冠,薄妆桃脸,满面纵横花钿,明亮的眼眸更如盈盈秋水,澄的干净极了,静好的如同一湾避世的遥远湖泊,不肯沾染凡尘,乍起波澜。她尽量显现着从未有过的甜美笑容,像是那个一去不返的春天,挣脱了时间的羁绊,近在眼前。 他不由失色,甚至是惊慌,忙闭上了眼,匆匆转过身去,声音不无颤抖:“永远可望而不可及。永远可想而不可依。永远可疏而不可密。永远可寄而不可系。女施主,好自珍重......”两行清泪再次滑了下来,终是忍不住,不管佛珠扯落了一地,不管脚步踉跄,跌倒,将近是爬进了寺里,再也不敢看她第二眼。 却不知白飞飞向背过身去的纤尘,跪了下来,重重的在阶上磕头,额上已是鲜血直流,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说道:“宋大哥,你记得,飞飞在你的生命中回来过......” 宋大哥让你幸福就那么难吗?你就那么害怕我的报答? 一千年前,你是楼兰的破风将军,你说你爱雪衣女,即使死,也会永远守护她,那时我就在你的身后,你听不到我的冷笑,“凡人,你的爱能有多远呢?”而我错了,楼兰亡国之后,你和你的部族留在了戈壁,为此你故意犯下罪过,欺骗了所有的族人,“香格里拉”成为他们世世代代留在那里的理由,守护那片荒漠,守护你许诺的“永远”。 一千年,我不知道你为这份爱背负了多少痛苦,也不知道你还要背负多少痛苦。 空空忙跑过去,拉她起来,踮着脚,用袍袖为她捂着伤口,哈着气。飞飞无谓的笑着摇摇头,将凤冠摘了下来,红裳解去,还是那一身素白。 寺门吱呀呀的关上,白飞飞将凤冠和红裳为流水托着,伴着满溪的落叶,飘飘浮浮的荡到远处。 “蒿翁,宋大哥,不,纤尘就拜托你了,他终有一天会‘无尘’是吗?” “老衲会尽力而为,但也要他心甘情愿才好,也许我只能让他终生不再下山,不让他知道你早已离开的消息。” “多谢法师玉成,了了我的牵挂。” 空空挽着她的手,似有不舍之情。飞飞望着那双与她同样明亮的眼睛,紧紧抱着他。他这样的孩子,也要去那样的历劫吗?也要受尽那样的苦啊?抚着那灵动的眼睛,递给他一张棋谱,为他整整衣襟,温柔的说着话。“你跟我说过你生来不会哭,就永远不哭,好吗?这是师父留给我的,如果你能破的这棋谱,总能实现你的愿望,我是说任何愿望。” 飞飞将那幅仕女图留给了蒿翁,举目便瞧着这翠遮山,也像是告别一样,欠身作揖,至此永远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当峭厉的西风把天空刷得愈加高远的时候;当陌上呼头的孩子望断了最后一只南飞雁的时候;当辽阔的大野无边的青草被摇曳得株株枯黄的时候—一当在这个时候,便是秋了,便是树木落叶的季节了。 白飞飞用最后的视力,望向天际。夕阳是时间的翅膀,如我所愿,当它飞遁时有一刹那极其绚烂的展开。于是薄暮。翩动着最美的微笑,在落叶的声音中飘离。 “村低荒原下,青烟隐远山。夜阑醉月意,银纱笼绿媛。未敢叹风尘,蜀女多绣莲。西风吹只影,不落早秋天。” 村低荒原下,青烟隐远山。——我见翠遮山,一如此山见我。一缘一会。 夜阑醉月意,银纱笼绿媛。——仕女图复见自己,无谓命薄。 未敢叹风尘,蜀女多绣莲。——金莲中那张哀而不伤的脸,缘悭命蹇,那念想真的不能成行。 西风吹只影,不落早秋天。——这是最难猜的话了,我想了不知多少时日,直至雁南归的秋天。师父心疼我,怕我受不了,编了个瞎话。就和那棋一样,说是可以实现我的任何愿望,可您不是不知道我痴心妄想,您干吗还跟我一起疯,费尽心血,让我多活了这一年。 一年,我一而再地知道自己的无助和惊慌。我看到这世上真的已经举目荒凉。 您也不知道画卦得来的诗的最后含义吧。 原来这不是您给我求的药,而是最后我得的果——从来雁不独活。 金莲并没有被欧阳逊撕碎,它就在我的手中,在无尽的黑暗里,我感觉得到手心里发出温暖的光。 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是很远很远的路。 那是我更美好的去处。 那里有一片迷离的暮色, 不曾被忧伤渲染。 那里有一阵扬起的风, 一声未听清的雪开。 一双清澈之极的眼眸。 秋风扫地,落叶黄。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 柴玉关在坟前咳嗽不止,他废去了全身的武功,正在难以想象的衰老...... 正如飞飞所说,血誓的诅咒生效了,他已经无可避免的成为另一个人,一个眼神孤独而仓惶的老人。 “我不想在你眼里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想你的喜怒哀乐都没有我的份,所以我动手造成了这一切,既然不能让你爱,就让你恨吧。”阿依花娘咬碎了手腕上的那一串相思红豆,整整二十颗,她说这一生她就只剩下这二十颗相思子了。 十二岁的阿依花娘,已经武功绝伦,本应该按照三派的约定,到星曜汀修行,终身守护沙漠。她不愿意,就不会服从任何人的安排,哪怕是先祖,天地,只因为柴玉关说了一句:“我永远爱你”,就将星经曜术送给了这两个不相干的生人,叛出了敦煌。 柴玉关推翻了同富贵的承诺,将他的结义兄弟欧阳逊,扔进了虎穴,私吞了秘笈,仅用不长的时间,卷土重来,灭了沈氏一家,由此,引来江湖的腥风血雨。 年轻的蒿翁,也曾是星经曜术的修行者,他根本无法忍受这沙漠死一样的安静,也逃离过,同样受到终生孤寡的诅咒,不仅如此,那两派可以对叛逃者实行比死还要难以忍受的惩罚。最后不得已,回来废去了自己的武功,但命运已不能更改。因为憎恨,他将秘笈的诅咒抹去了,只在上面写着类似的诺言。他要证明,如果没有诅咒,根本不会有人在这不毛之地驻留。他是对的,先后得到秘笈的柴玉关,欧阳逊,自然不会理会。 然而,如果有人在沙漠守望,也许白飞飞一生都会改变。 可惜,从没有如果...... “十二岁的小姑娘,我记得你的,也记得我和你说的那句谎话,你信吗?那句谎话,我当时说得很真诚。”柴玉关在她坟前,直站得腿脚酸软,才抖抖瑟瑟离开。 他还是回身撇了一眼那坟碑上的字。我没有想到阿音对我的忠诚,是对你的忠诚。 谁都会记得那一幕,阿音在羙琳琅的火光中,在阿依花娘绝美的歌声中,相拥而亡。 一个人在实现自己愿望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时候。即使那在别人看来是不幸. 沈浪捉住蒿翁的肩,指着那幅仕女图。“这是前世的我的画?不,这不是我要问的。她在哪?” “宁王殿下?允许我这样的再称谓你一次,你的托付我做到了。尽管我活了这般久,我还是憎恨你的选择。” 那是前朝最后留给人们的回忆——灭法运动,就在翠遮寺前,宁王的最后去处。没人能理解他为什么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拜入佛门。也没有人相信他竟然在死前还是能抱有那样干净的笑容。这个法号宁远的和尚,是被别有居心的师兄弟强行架上了火堆。佛门也从来不是净土。 蒿翁那时尚且年少,冲天的火焰,和宁远的从容,巨大的反差让他第一次对这世间充满敌意。“蒿儿,将画给你百年后,再见过的那个我。记得她的日子苦,可不记得她的日子我会更难受。你要答应我。” “她不存在的,主子,你疯魔了!” “呵呵,那你要好好活着,长久的替我在佛前许愿,让我再见她一面哦。” 茫茫无际的沙漠上,火红的太阳越升越高,直射着这死海上无声的波浪。高高耸起的沙丘,摆出高傲的姿态,像是不动的雕塑,是日头从东由西的映象。涌动着的猩红色的沙云,就懒懒的伏在它身上。 这是被浇铸了的海洋,没有人迹,没有兽迹,“火云满山凝未开,鸟飞千里不敢来”。狂风千年,也没些许改变这里的模样。 如死一般的沉寂中,突然从一个巨大的沙丘后面传来了叮咚,叮咚的驼铃声。一声,两声......扣响了这死域的心房。 一个苍老豪迈的歌声夹杂着驼铃声,在风中一飘一荡。 “没有比你更深沃的土地,楼兰尼亚!” “没有比你更美丽的天空,楼兰尼亚!” “没有比你更沉重的苦难,楼兰尼亚!” “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楼兰尼亚!” ..... “这首歌真是好听,谢谢你老人家!”沈浪跋涉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这支驼队救了他,他早毙在路上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瞳令人心惊,从醒来就一直混沌不清,瘦削的脸上被黄沙掩着厚厚一层,分不出脸色来。他的话在干渴的嗓子里发出来,极为沙哑,语调带着和这沙漠一样的荒凉。 “小伙子,我只能把你送到这了,驼队世世代代跟这里的主人有过协定,决不穿越这片沙漠。”老人说着不清不楚的汉话。他身旁一个年轻彪悍的汉子,与沈浪同行几天,已经生出几分好感。又一次地抓住了沈浪的肩膀。“汉家兄弟,你真要到这里寻人?沙魔的眼睛,会将你的灵魂搓成一粒粒沙,你就永远回不到家了!” 沈浪摇摇头,挥手告别了众人,跑下了沙丘。 “汉人的心思我们是从来不懂的,也许这里有着什么宝藏吧,他不肯跟我们讲,我们却不希罕!”驼队接着缓缓前行,那沧桑的歌声又再次唱起...... “没有比你更深沃的土地,楼兰尼雅!” “没有比你更美丽的天空,楼兰尼雅!” “没有比你更沉重的苦难,楼兰尼雅!” “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楼兰尼雅!” 沈浪张望着满眼沙,眼睛被这黄色刺痛了,刺伤了.....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撑的跪下,用几乎无声的声音说:“夷都摩那,回来了” 那日,蒿翁从袖里取出一支翠笛,依着图上的词谱吹起来,沈浪在脑海里只留有,笛音收尾那一个变换的长音——“楼兰尼雅” “楼兰尼雅”当这四个字在他嘴里咀嚼,苦涩的味道令他不禁抽动着嘴角,化成血,一滴一滴的直落入心里。 蒿翁说这是宁王殿下长吹的故乡谣。 雪蓝萧,曾在百年前悠悠吟起,又最终被宁王抛下悬崖。 故乡?飞飞曾笑谈,所谓故乡,就是你我心爱之人的坟茔。你走出来就永远不敢回去,而我最终要取回埋在那里最痛苦的眼泪。 废墟是一个王国辉煌的印记,沙漠的过去有着水草丰美的披衣。 日尽处,楼兰,风尘中失去的繁华。 羊皮纸卷在残垣断壁下沉睡着。 “中土与国交恶,自汉始,征战不休,王有万夫之勇,退敌千里,然中流箭,伤重不愈,举国哀丧,天佑楼兰,一雪衣女降于大帐,王复好如初,役大胜,自此中兴。” 我见飞飞那一刻的怦然心动,总在想,一见钟情吗? 知道了,一见钟情也还是有原因的。 欢喜 , 漫长的时光转换,我失去她太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沈浪不是行进,只是本能的移动着脚步。 几近呆滞的眼神,缓缓抚摸着这沙丘,这戈壁,甚至风化的岩石,裸露的骸骨。然而他的脑海却为他呈现另一种记忆,脚下是碧波荡漾的蒲昌海,一望无际。荷叶田田,芙蓉万里。他耳里本不该是秋雁的哀鸣,而是楼兰少女的笑声。她们恬静的面庞,就和那时纯净的天空一样,呈现的是明亮和美的光色。那是舞步婆娑的乐园,那是情歌悠扬的地方。 不,记忆不全是这样...... “王,您的子民早已忘记先祖的模样,楼兰只是他们的故乡。您的子民宁愿在苦寒之地牧马放羊,也不想把自己的亲人送上战场。” “百年的颠沛流离,已经让您的子民忘记了根在何处,您的志向给我们带来了部族的骄傲,但仅是这样......我们惧怕邻国的反复无常,我们厌倦征战沙场。请准许我们离开,自由并不是我们最想要的,生存才是您该让我们得到的.....” 夷都摩那的童年信仰,在那样的声音中放逐,原来他从不是族人的福音,原来他屈服命运,没有价值。原来背叛的是他要保护的人们。 “我怕负天下人,亦怕天下人欺我!” 转世他成为宁王,便是如此慵懒的笑着,离开。“谁说我想要那九五之尊?” 沈浪手攥着一把黄沙,是痛快又痛苦的笑容。流沙握不住,簌簌落下,就犹如他的悲伤。他仰望渐暗的天空。“你以为我愿意那样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落日推着漂浮的云,托下长长的光影,映着古堡的废墟,残砖断瓦,蒙上了深浅不一的昏黄。像是剥落的那个古国的辉煌记忆。这是沙漠的腹地,荒沙一年年在这里吹起,直将这里形成方圆千里的盆地,白色的环条纹,轮廓颇似人的耳轮,这就是后人说起的罗布泊,它倾听死亡之音,生命的禁地。 楼兰古城就在日落尽处。昔日的金戈铁马已烟消云散,雕栏画栋已人去楼空。书中的记载,童年的幻想,全在废墟中毁灭。昔日的光荣成了嘲弄,是非成败、灿烂尘封在逝去的岁月中。 那繁华散尽的惆怅。如今,茫茫沙漠,只剩几根胡杨木代替了原来的繁华城廓,依恋地伫立在原地。 他安静的走近,以前高筑的城墙,早垮了大半,还原成一堆堆土坯,风化,坍塌。 那应该也是日落时候,我从大唐踏马归来,常常思念云那端的故乡在梦境里就是这最早映现的白色城墙。 鹅毛大雪中我是那样开怀的笑,雪,才是楼兰的迎春花。也因为雪中我看见了思念的她。 她说的还是任谁都听不懂的话,像是风的吟唱在耳边萦绕。 女孩站在城墙上明艳的向我微笑,我知道她落了一肩厚厚的雪花。 我挥鞭打着马到了城边。大声问她敢不敢在高逾三丈的地方跳下?她像是懂了,羞涩的看着我,就真的跳了,没有半分犹豫惧怕。 尽管我身后是唐朝的送亲马队,兵卒百万;尽管我知道无可选择的要立伽陵为后,联姻大唐。可我那时只想任性的抱着她,让她那清澈的眸子不再离开我的眼,却不知如何向她表达。 我想说的话,如果做不到,那说出来还有什么用呢?幸福决不是王者的权利可以带给她的,我的悲哀是无能为力。 沈浪缓缓的将脸贴向城墙,双手反复着的触碰着那土坯的坑坑洼洼。等了我很久吗? 风一样的吟唱,在他耳边吹起。“你知道答案了。”沈浪一阵恍惚,他意识到这次竟听得懂。猛然转身,远远的见一个女子卷着白霰,席地而坐,怀里的金莲悉数凋零,她仍是紧紧握着金色叶柄,眸子是散了瞳孔,是冰蓝色,透心的像是冰雪堆出来似的。 他急步上前,握住她的肩。却是扑了个空。那白衣飘飘只是由幻影撑起来的,天人五衰,她似乎已经没有了躯体。沈浪终于明白棺椁里为什么只剩那一身白衣。 她五感尽失,只因这沙漠是由她化成,同心同意,她知道闯入者会是谁。但这仅有的知觉,也将随着这次早秋的日落,消失殆尽,则遵守上天的约定,再次将痛苦的魂灵融入漫漫黄沙,沈默永远。她如烟如冥的面孔,再无表情,像是将气力耗尽。她嘴角几乎看不见的流露出,讥讽的笑意。那笑意无声无息,显得劳累,无力。 “你不是飞飞?”沈浪,聪慧如他,早在重逢之时便抱有怀疑,他却始终不愿深想,他知道承担不起。 “沈浪,你是不是很痛苦?呵呵,人死怎么能复生,你怎么可能有后悔的机会!” 沈浪只是在无声的摇头,后退了几步,瘫倒在那里,手早已攥出血来。 “我有着姐姐一样的声貌,有着姐姐一样的记忆,有时我会怀疑我是姐姐的另一个生命,但面对你的时候,我知道不是。我很想遵从姐姐的意愿,可我根本做不到像姐姐一样的爱你!为了这十世轮回后的重逢,你可知我在黄沙中向苍穹恳求了多久我背负天谴降生,在冰冷中苟活二十年,生不如死,才终于能行于世上,我为此肯忘记你曾将姐姐逼向绝路,堕天而亡,期望定论的宿命会出现转机,我也总能再见姐姐一面。而你!!!却最终让我苦苦等来的是一坯黄土。我怎么能不恨你!!!” 沈浪怀抱着她,她是和飞飞一样,可原貌呈现的雪色眸子澄的清如水,他知道以往的她是装出来的坚强,她还是个孩子,倔强而又容易受伤。 他心疼的麻木之极,还有什么比真实更令人难抑?重逢真的不该是这样的离伤,已经是一千年的山高水长。爱,不能这样。 —————————————— 楼兰与唐国的联姻,不过是个骗局。没以为□□大国竟也用卑鄙伎俩,我轻信了唐皇对伽陵公主的宠爱,我总是犯这样愚蠢的错误,王室的土壤根本不能生长出美丽的花朵,爱情,亲情,不过是那溢满腐臭的华丽绸子上的点缀,边角料儿罢了。 当伽陵难以置信的看着兵马临城,向底下的将领大喊:“我以大唐公主的名义命令你们离开!”而回答她的却是万人的声响,汇成一股旋风,向她袭来:“不破楼兰誓不还!”伽陵竟是愣了,她真是自诩的聪明,她自以为躲到关外,也就避开了朝堂上的阴谋和纷争。可没想韦后和安乐公主还是不肯放过她,就因为父皇对她惨死娘亲的些许愧疚,对自小无娘的庶出女儿的微末可怜,被她们当作成夺去的宠爱,疯狂报复。她以为乖觉的离开可以换来这半世安稳,父亲从来期望的根本不是她的幸福。夷都摩那抚着墙垒,这样的情形,他第一感觉竟是好笑。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将她送回去休息。 “您是大唐的公主,到底还有那个身份在,再怎样,唐人不敢伤害您,您会没事的。”夷都摩那躬身行礼。伽陵恨恨的扇了他一个耳光:“你!我是你亲手册封的王后,我不管你是怎么想,即便你不肯认我作你的妻子,我也会和你一起,与楼兰共存亡!”她指天为誓,眼泪簌簌落下。 夷都摩那,抚着脸,只是自嘲的笑着,他可以用自嘲一次次瓦解自己的痛楚,这是他的生存之道。并且随着灵魂轮回,为他捱过无尽的生涯。 他居高临下,挥退侍卫,独对着城外的金戈铁马,刀剑的寒光,明晃晃闪花了眼。他长嘘了口气,他这次怕是过不了关了,邻国无不落井下石,隔岸观火。 唐皇开边意未已,别有居心的执权者也会借用扩张疆土来粉饰尖锐的朝野纷争。都说是唇亡齿寒,西域三十六国怎么会不受到打压,又能笑的几天! 他会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保家卫国,大不了就马革裹尸,倒不愧他身为男儿的志向,尽管这志向在面对越来越多求降的族人,已经看不出价值。他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安慰,还好我没有子孙。同样的命运也不再降临到和我一样的血脉上,我所经历的不会再重来,“国破山河在”,也没有人会觉得触目伤心了。 不好吗,而且我最在乎的人不在这里,我还是受天眷顾的,不是吗? 在大婚之前,破风将军将雪衣女带离,远避人世的杀戮,偏走他乡,以对王的绝对忠诚,用生命守护这女子,给予他的所有。 “这是夷都摩那唯一可以给你的幸福。”楼兰王见雪衣女,临别背着身子所说的话。尽管他知道她还是听不懂,他也没有勇气当面承认自己的痛苦。雪衣女自 始至终只用关切至深的目光注视他,没有反对,没有异议。夷都摩那心下难过,也许她以为这只是出去游玩,这只是暂别。欺骗,在她和他之间就一直轮回,哪怕在他们眼里看来,也是分不清这到底是善意还是伤害。他还记得那时靠在她身上,听见的是琉璃破碎的声响,以为是忘情太抱紧了她,着慌的连忙将她打量,终是不解的看着雪衣女竟也是自嘲的笑在嘴角绽开。 —————— 又是那忧伤的落日,映照着断瓦残垣。楼兰城外城内已被唐朝犀利的火器击中,燃起滚滚黑烟。青黄的麦草染成了血色,城下不过三丈的土地,堆列了无数尸 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引得秃鹰兴奋的低空盘旋,发出贪婪的声音,只等的饱食血肉。楼兰女子,面容白皙,笑颜如花,能歌善舞闻名天下。而楼 兰男子大多温和文弱,不善刀兵。与大唐铁马金铬苦战三天三夜,已经是夷都摩那的奇迹了。他身先士卒,如狼似虎,拼命厮杀,浑不知身在何处。他没有了王者的身份,坚持不肯守住自己的要害,只是疯狂的刺倒敌手,用身子护住要逃走的百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