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关系户》 第1章 长安 大数朝武昭十八年,元月十四日。 巳时刚过,长安大街的酒家食肆已将幌子高高挂起,小摊小贩也已摩拳擦掌。明日是上元节,长安城照例会连办三夜灯会,今夜是第一场。 这是一年之中唯一不设宵禁的日子,夜里,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会上街逛灯会。那都是不把钱当钱的人物,他们抖抖袖子,足够寻常人家一整年的花销。 城门外,一名风尘仆仆的解差抬头望着门楼上金漆描绘的“长安”二字长长舒气,总算是到了。 他回头看身后那个穿着囚衣、戴着镣铐的姑娘,当了这么多年解差,这是他押过最省心的犯人。从庆州一路过来,不哭不闹也不逃跑。不过细想想,去肃王府当丫头总好过在庆州那穷乡僻壤受突厥人的欺负。 解差押着女囚进城,双手将传符递给城门郎。城门郎正靠着城墙吃馎饦汤,无暇去接传符,只瞥了一眼,便抬抬下巴示意他进去。 “站住” 岳珈才刚抬脚,鞋底还未沾上长安城的黄土,已被一声大喝吓回了原处。 说话的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华服男子,周身酒气,隔着一丈远也能闻见。 他驱马绕岳珈转了一圈,摸着下巴打量她。虽说满身风尘看不清模样,身段倒是不差。一想到那柳腰细臂缠绵中的温柔香艳,他眼里的红血丝便更分明了。 他的目光燥热黏腻,看得岳珈浑身不适。 “可是要送去教坊司”那人眯着眼问解差。本朝戴罪的女子多数是发放到教坊司充当官妓。 “是送去肃王府的。”解差答他。 “肃王府”那男子不自觉拉长尾音,眼里浮起不屑的神色。肃王虽是本朝二皇子,然而早年跟着陛下打江山时丢了一只胳膊,如今只在朝里挂个闲职。膝下二子,一个刚吃了败仗,一个连仗也不会打。说是亲王府邸,比起权势来还及不上他们敬国公府。 他勾唇一笑,俯身将瘦弱的岳珈提起来,像抓鸡崽一般,丢上自己的马背“跟肃王府说一声,这人我先用两天。” 岳珈猛地被拽离地面,这几日风餐露宿精神本就不好,这一摇晃眩晕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她挣扎着要下马,铁链晃动,打得马儿躁动不安。 那人粗暴地将她的头摁下,厉声警告“老实点,再动爷可不保证你还有命去肃王府。” 岳珈不敢再动弹,早闻长安权贵目无法纪,没想到自己才到长安就遇了个好色纨绔。她一个入了奴籍的罪人,性命轻如草芥,拿什么与人家硬碰,只能在心里骂上几句,寻思着过后再找机会脱身。 解差大惊失色,不能把人按时送到肃王府那便是他失职,挨板子是轻的,丢了饭碗一家老小靠什么养活。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康二爷,您饶了小的吧,可让小的如何交差呀。” 这一阵骚动引来行人目光,然而谁也不敢多事。 长安城有三大世家,敬国公府康氏、穆国公府薛氏、怡国公府宋氏,都是跟着当今陛下打江山的开国功臣。眼前这位康二爷便是敬国公的孙儿康宝丰,他的生母是陛下的长女安玉公主。既是权贵又是皇亲,气焰怎小得了,抢个女囚算什么。 康宝丰自然不会去怜悯一个解差的饭碗,攥紧缰绳准备回府,马蹄才刚迈出两步却又停下。 “哟,这是在劫囚么”迎面又来了两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锦帽貂裘,眉清目秀。说话的便是肃王府那位不会打仗的二公子元照彦,他旁边的是刚吃了败仗的肃王世子元照韫。 见了此情形,二人停下马来,元照韫不急不缓问那解差发生何事。 解差如实答他,一听是送往肃王府的罪奴,元照彦便恼了,指着康宝丰怒道“我们肃王府的人,你凭什么带走” “不过是借用而已。”康宝丰毫无惧色,环臂挑眉,“何必如此小气。” 元照韫温和一笑,已猜出了这女囚的身份,故意又问解差“此女所犯何罪” 解差忆了忆,简明扼要地答道“她兄长原是校尉,因为叛逃了突厥被判抄家,家眷没入奴籍。” “原来是通敌。”元照韫唇边的笑容若隐若现,意味深长地看向康宝丰。突厥与大数交恶,两国交战不断,是大数最大的死敌,更是皇帝陛下的心头大患。谁若和突厥沾上关系,再如何劳苦功高也只能去当阶下囚。 康宝丰虽然跋扈放肆,倒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他知道带走一个叛国罪吏的家属会遭到什么样的猜疑,寻个乐子而已,何必惹来一身骚。 岳珈趁此时滑下马背,康宝丰没再阻拦,捋顺鬃毛,仍要在嘴上讨个上风“你二位这是去检查沟渠进程的吧陛下真是知人善任,这监工的事项还有谁比你们兄弟更能胜任。”言罢仰头大笑,自调转马往平康坊寻花问柳去。 元照彦气得咬牙切齿“大哥提醒他作甚,直接上御史台告他一状岂不更好。”康家仗着手握兵权气焰嚣张,总不把他们肃王府放在眼里,元照彦不忿已久。可惜他生来体弱,不能为王府争一口气。他的余光瞥了眼岳珈,又补充了一句“真是饥不择食”。 岳珈闻言,低头看自己脚上破烂的草鞋。在庆州时不知有多少人因她的容貌倾心,上门的媒婆都把哥哥惹烦了。而今吹了一路的风沙尘土,也只合“饥不择食”四字了。思及此,脸上不禁生出一抹笑意。 “何必生事。”元照韫依旧平和,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女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依然站得笔直,对方才之事毫无惧色。 “走吧,别误了时辰。”元照韫收回了目光,为这等小人动怒并不值当。他一夹马腹,策马出城,元照彦跟了上去。 两骑马蹄扬起黄土,眨眼便望不见踪影。解差缓缓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不禁感慨了句“世子爷真是好气量。” 不单是对康宝丰的气量,更是对岳珈的。旁人或许不知,但元照韫不可能不知道,岳珈那个投敌的哥哥正是他曾器重的下属岳琛。半年前与突厥那一役,元照韫第一次领兵上阵,他对岳琛委以重任,岳琛却在关键时候临阵投敌,将大数行兵布阵的策略告诉了突厥人,令他大铩羽而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惹祸 “咱们肃王府地方近百亩,屋室六百六十间,中有岛树桥道间之” 肃王府的管家周章一面走一面如数家珍地介绍肃王府,身后的岳珈亦步亦趋,仔细将他的话记下。 一圈走下来,周章额头沁汗,再看岳珈,竟连大气也不带喘的。 “这是世子住的千竹苑,往后你便在此处伺候。” 周章敲开了一道朱红木门,应门的是苑内管事丫头燕碧。 “大管家有事儿”燕碧笑盈盈说话,周章点头,瞥见她头上亮闪闪的璎珞簪子,面色立时阴沉了,这等物件不是下人该用的。不过他也未说什么,毕竟人家是世子爷手下最得脸的丫头,他的话她未必听得入耳,白白落人埋怨。 他往边上挪了半步,好让燕碧看见自己身后的岳珈“刚进府的丫头,劳姑娘费心调教了。” 燕碧脸上的笑容在看见岳珈时徒然僵住,她穿着府内丫头的淡蓝襦裙,梳着丫髻,身姿亭亭,模样清丽,竟比怡国公府的宋二小姐还要好看。 她虚假地笑了笑,朝周章说“大管家好意,不过我们千竹苑且不缺人手,不如放二公子的柳意堂去。”这般打眼的丫头放在世子眼皮底下,岂不抢了自己的风头。 “姑娘记岔了吧,从入冬你就催着要人,怎么会不缺人手。”照理说,岳珈这般的罪奴入了王府也只能在后院做些洒扫打杂的功夫。不过昨日世子爷临出门前特地嘱咐,要把这姑娘送到千竹苑来。至于原因,那便不是他们当奴才的人该过问的。 他抖了抖衣袖,说“我还忙着,姑娘赶紧把人领进去吧。”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任燕碧如何呼唤只当听不着。 燕碧气得跺脚却也没法子,绞着帕子啐了几句,又皱眉斜睨岳珈,眼神里带了刀子,没好声气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岳珈,刚满十五。”她的十五岁生辰,是在来长安的路上过的。 燕碧手上的帕子拧得更紧,她已经十七了。十岁那年王妃把她赏给了世子,让她伺候世子的日常起居。她从那时就盼着世子把自己收房当个姨娘,可世子一心只在建功立业上,至今还没有要成家的意思。 “进来吧。”燕碧无声叹气,一甩帕子,转过身分花拂柳走着。 千竹苑苑如其名,遍植翠竹,偶见几株红梅点缀颜色。燕碧顾自朝前,一语不发,时而扶一扶簪子,时而看一看新染的指甲。 行至一间房门紧闭的阁楼前,燕碧忽停了步子,转过身严厉说道“这里是世子的书房,你这样的粗使丫头是进不得的,知道吗” “是。”岳珈颔首,抬眸望去,只间书房外的两根丹红柱子上书着副对联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 正要继续前行时,有个年约十岁的女孩轻快跑来,正是肃王嫡女,嘉荣郡主元熙蓝。燕碧见了,福身行礼,岳珈学着她的模样叠手屈膝,动作略显笨拙。 熙蓝气喘吁吁问燕碧“我大哥可回来了” 燕碧脸上早已没了方才训诫岳珈时的严厉,笑得和蔼可亲“没呢,爷昨夜捎了话,说是有事情耽搁了,明日才能回长安。” 熙蓝脸上难掩失落,燕碧取出绣帕躬身为她擦拭额上汗水,说道“爷知道郡主想去灯会,奈何公务缠身,让您等等,明夜再带您出去。” 熙蓝撅起嘴,抱怨道“明夜哪还有什么好看的,都该收摊了。”忽瞥见立在一旁的岳珈,讶道“这是新进府的丫头吗真漂亮,跟画里的似的。” 岳珈还未作反应,燕碧已道“周管家刚领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教规矩呢。” 熙蓝眸光骤亮,走近岳珈面前,踮起脚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因何入府” “奴婢岳珈,因罪为奴。”她答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熙蓝不可置信,眼睛睁得更圆了,追问她“你犯了什么罪”在她看来,罪犯应当是生得奇丑无比、目露凶光的人。 “奴婢的兄长投了突厥。”岳珈依旧淡然。 熙蓝讶异捂嘴,脚跟回到了地面上。她没见过突厥人,只听母亲说过,突厥人生性凶残,喜欢杀人饮血,是最最可恶的坏人。她不禁联想起数月前大哥打了败仗的事情,狐疑问她“你哥哥不会就是那个临阵投敌,害我大哥吃了败仗的校尉吧” 岳珈点头,这事情本就瞒不住。 “真是他呀”熙蓝气得两腮鼓鼓,正是那个该死的校尉害她大哥首战告败,被康家表哥笑话。她又问“你的其他家人呢也进我们王府了” “奴婢家中除了兄长,已无旁人。”她家原是军户,父亲在十数年前就已马革裹尸,母亲为抚养他们兄妹日夜操劳,也早早去了。思及此,眼眶不禁泛红。 见她这般,熙蓝怒气早消散了。若是她的两个哥哥弃她而去,她怕是会把眼睛哭瞎,遂道“你也怪可怜的,你哥哥犯的事儿却连累你来受苦。” 燕碧见状,立刻凑上前说“可不呢,也是个可怜人。不过,郡主您想想,咱们爷刚吃了败仗心里肯定不痛快,周管家大约是没想周全,竟把她放千竹苑这儿,不是惹爷不高兴么” 熙蓝点头,觉得她说的甚是在理,她大哥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天天想起自己的败绩来。便朝燕碧说“你同周管家说一声,这人以后就跟我了,让他再给大哥另添一个。” “是。”燕碧屈膝,面上抑不住欢喜。 岳珈倒没觉着有什么可喜或是可悲的,既然已经来了肃王府,给谁当丫头不都是奴才么。 她福身道了声“多谢郡主”,熙蓝满意点头,又说“往后你就不要再与别人提起身世了。”她是好意,毕竟府里的人未必会怜悯她。她咬着下唇思忖片刻,又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多福吧。”名字也换了,就更不会让别人发现了。 燕碧闻言立时掩唇忍笑,岳珈又道了回谢,心说这名字倒真好记。 熙蓝心满意足,抬头望了眼将暗的天色,匆忙拉着岳珈朝外走。却不是回自己的杏棠斋,而是径直往王府后门去。 “你的记性好吗”走在前面的熙蓝忽然发问。 “尚可。”岳珈答道。 熙蓝笑意更深,长安街道四通八达,她又认不清南北,若不带个人在身边怕会找不着回家的路。 夜幕悄然拉起,皎皎明月缀在东方高楼的飞檐上。 长安大街灯火通明,万盏花灯流光溢彩,锦衣男女穿梭其中,盈盈笑语缠绵在歌舞管弦里,纸醉金迷令人目眩。 岳珈深深吸气,明明腊月寒意还未全褪,空气里已有百花香气。 熙蓝似只出笼鸟雀,欢笑着在人海里飞翔。岳珈紧紧跟随,人群拥挤,摩肩接踵,她追得十分吃力。好在熙蓝很是迁就她,不时会停下来等她。 熙蓝虽不识路,但知道顺着人流去必然能看见最辉煌璀璨的灯景。在安福门旁有一株高八十尺的百枝灯树,枝上缠绕着五彩锦缎、悬着无数珠玉。灯火一照,缤纷夺目,整座长安城都能看见它的亮光。 岳珈看痴了,从未想过世间有如此巧匠能造出这般灯树,更没想过自己能有幸看见。 待她回过神来,却发觉不见了熙蓝。 岳珈焦急张望,街上人头攒动,熙蓝个子又矮,隐在人海之中实在不好寻找。歌舞声与叫卖声淹没了她的呼喊,她绕着灯树找了一圈又一圈,急得满头大汗。 正无措之际,忽在人群中望见了熙蓝。她被一壮硕男子扛在肩上,哭喊不止,那男子无动于衷,快步逆人流而行。 岳珈迅速从人海里挤出去,在人群松动的地方终于追上了他。 “把人放下”岳珈高声喊道。 那男子回头,目光凌厉,眉头一皱,却并无放人之意。 熙蓝哭得双眼红肿,用绵软酸涩的哭腔喊了一声“多福”。岳珈心头一紧,奋身上去夺人。 她自幼跟哥哥一起习武,自认为功夫不错,寻常贼匪根本不是对手。不料眼前这人竟也是个练家子,一手抱着熙蓝一手与她过招,力道劲猛,拳头似顽石般硬,逼得岳珈节节败退。 眼见熙蓝性命堪虞,她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正好身旁的衣料摊子挂着牛皮腰带,顺手抽了一根作为武器,迅速朝那人脸上甩去。 那男子朝后仰头躲闪,但岳珈出招太快,他又抱了着熙蓝牵制了动作,不幸被她打中了左颊。 熙蓝吓得捂嘴,哭泣着喊了声“七皇叔”。岳珈怔营,手上的牛皮腰带落到地上。 此刻,前来观灯的百姓早已被他们的打斗吸引,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从他们的口中岳珈才确信,自己打的并不是什么人贩子,而是当朝七皇子,颂王元荆。 元荆棱角分明的面庞徒然多了块长条形的红印,如火烧般隐隐作痛。他冷着脸问熙蓝“是你的婢子” 熙蓝怯生生点头,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位不苟言笑的七皇叔。方才在灯树旁被他撞见自己独自出游,二话不说就要把她送回府去,急得她嚎嚎大哭。 元荆将熙蓝放下,牵着她软乎乎的小手走近岳珈。 岳珈自知惹祸,低着头不敢直视颂王锐利的目光。她曾听哥哥提起过,当今陛下大半辈子都花在了打江山上,子嗣不多,成器的只有七皇子一人。虽未正式册立他为太子,却已担着储君之责,是毋庸置疑的未来天子。殴打皇族本就是不轻的罪过,何况打的是他。 元荆戎马多年,虽也受过伤淌过血,但当街被一个丫头打了脸却是头一遭。他身形魁梧高大,缓缓逼近,岳珈只觉有座大山压在面前,慌乱无措,连呼吸也停滞了。 “擅自带郡主外出,自己回去找肃王妃领赏。”声音冷厉,令人头皮发麻。 “是。”岳珈依旧垂头,追悔莫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问责 翌日,肃王府丫头打了颂王的消息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肃王妃气得浑身发颤,虽说都是皇帝的亲儿子,可人家颂王能征善战,给大数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又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他们肃王府实在得罪不起。 “娘亲您别生气,是我不好。”熙蓝摇晃着肃王妃的胳膊,娇滴滴求情,“是我要多福陪我出去的,要罚就罚我好了。” 王妃轻声叹气“我的好闺女,你平素胡闹娘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实在是闯了大祸。”受伤是小,面子是大,她才不信颂王真能忍气宽宏。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岳珈,既然颂王要她到自己这儿领罚,事情便不能不了了之,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才是。掂量了半晌,方下令道“先笞三十,再送去颂王府听颂王发落。” 岳珈叩头领罚,闯下这般大祸,怎么罚都不为过。笞三十并不算重,她是能受得住的,只不知那位颂王爷会如何量刑。她害他当街出丑,肚量狭隘的怕是剥皮抽筋都不觉解恨。 熙蓝忽地放声大哭,跪在肃王妃脚边苦苦哀求“娘亲你别把她送去七皇叔那儿,七皇叔可凶了。” 可惜她这招式用得过于频繁,肃王妃早已不吃这套了,道“不送她去,送你去。” 熙蓝闻言立时收了泪水,吓得头摇得似拨浪鼓。肃王妃将她抱在怀里,擦拭她的泪水,吩咐婆子带岳珈下去受刑。 两个婆子才刚把岳珈架起来,门僮急匆匆进来禀话“王妃,颂王爷来了。” 肃王妃一惊,手上的帕子滑落在地,忙问门僮“人到哪儿了奉茶了没有可不能怠慢了。” “已在致远堂用茶了。”门僮目光逡巡,最终落在岳珈身上,“说是要见昨夜陪郡主逛灯会的那个婢子。” 岳珈心中一凛,看来这位颂王果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昨夜街上人多才没追究,天才刚亮就已经找上门秋后算账来了。 王妃赶紧让人去寻麻绳来,将岳珈五花大绑,才领着去致远堂。路上一直交代,见了颂王要立刻磕头认错,兴许颂王见她态度诚恳能轻罚些。 元荆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襕衫坐在致远堂内饮茶,只啜了一口便放下,灼灼目光注视着门口。 不多时,肃王妃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身后跟着一个捆成粽子的婢女。 元荆起身拍了拍袍子,上前几步,朝肃王妃一揖,道了句“见过二皇嫂。” 肃王妃福身回礼,抬头看见元荆面颊上那块红紫色的淤痕,讶得吞了吞唾液,这才知道多福丫头使了多大的劲打人。她忙朝身后的岳珈使了个眼色,岳珈会意砰地跪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七弟息怒,是我这当皇嫂的没管教好,连累你受伤了。”肃王妃辛苦措辞,既要让元荆消了气,还不能失肃王府的体面。 “臣弟岂敢怪责皇嫂。”元荆只瞥了地上那人一眼,又朝肃王妃说,“近日得了支上等的紫毫笔,料想二皇兄喜欢,今日顺道便送了过来。”元荆取出一方雕花木盒,双手奉上。 “难为你惦记。”肃王妃不禁对元荆有所改观,她家肃王最爱收藏好笔,宣州紫毫笔千金难求,没想到元荆日理万机竟能记得自己不受宠的兄长的喜好。 她命丫鬟收下,又道“你二皇兄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不能亲自向你致谢了。”肃王的身体向来不好,尤其现下天气还冷,浑身骨头发疼,连床也下不得。 “无妨,还请皇嫂代为问候。”元荆背过手,又将目光投在岳珈身上,“其实臣弟今日叨扰,是想借府上这个丫头一用。” 伏在地上的岳珈背上一凛,头皮一片麻木。 王妃并不意外,道“本就是要交给七弟发落,直管带走便是。”颂王要的人,她又怎么敢不给,只能让多福自求多福了。 “多谢皇嫂。”元荆拱手,又道,“臣弟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多打扰了。” “七弟辛苦。”王妃并没留他,毕竟人家身上的公务是真的多。她命家丁送元荆出府,又催促岳珈快些跟去。 被缚成蚕蛹一般的岳珈紧随元荆出府,府中仆人见了纷纷侧目。 “会骑马吗”元荆边走边问。 “会。” 元荆嗯了一声,继续大步朝前。 到了王府大门口,元荆才吩咐门僮给她松绑。他本无意为难她,既然肃王妃把人捆了,索性就多绑她一会儿,好让她长长记性,知道在长安城里随便动武是什么后果。 门外已备下两匹骏马,元荆翻身上马,始终没正眼看岳珈,目视着前方,道“自己跟上来。” 岳珈甩了甩被捆麻的双手,抓起缰绳熟练地跨上马背。元荆已策马离去,她一夹马镫追上。 长安城街道宽敞,贵族子弟多喜策马出行,百姓们早已习惯靠边行走,将路中央留给马蹄。两人一路朝东奔驰,元荆的骑术在大数朝数一数二,岳珈却也未落后,倒是令元荆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多了几分欣赏,更加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元荆的骏马在颂王府门前停下,小厮上前牵马,他自往府内走。岳珈亦下马,小跑几步跟上。 颂王府的格局与肃王府相差不大,元荆径直朝前,走过桥道时,有个婢女迎上前来。元荆停步,岳珈跟着停下。只听他简短地吩咐那婢子“带她去沐浴更衣。” 岳珈怔营,沐浴更衣做什么 没等她发问,元荆已大步流星离去。 “姑娘这边请。”那婢女领了命,带着岳珈往西厢走。岳珈疾走两步,上前问道“姑娘,你可知颂王他”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岳珈话未说完,那婢女已答了她。 岳珈合上嘴,心说颂王府里连丫头都这般雷厉风行。 西厢客房内另有两个婢女在等候,岳珈一入内,两人便上前要帮她宽衣解带。 “我自己来。”岳珈捂着自己的衣裳,她不惯让别人伺候。 两人果真停了手,立在一旁等她吩咐。 岳珈动作极缓,思考着元荆葫芦里卖是什么药,半晌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浴过后,两个婢女捧了衣裳过来,是一身石榴红的襦裙,面料触手柔滑,做工甚是精细。 换罢衣裳,岳珈又被架到梳妆台前。一人梳头一人上妆,不多时便将她打扮得华贵艳丽,与方才判若两人。 妆扮停当,又是方才领她来的婢女带着她去前厅见元荆。 元荆端坐正位,手上捧着青玉釉斗笠杯,杯中沏的是铁罗汉。他翻阅着卷宗,眉头一直不曾松开过。 “王爷,人已到了。” “进来。”话音落下许久后他才缓缓抬起了头,眸光撞上岳珈的面庞时,心头微的一颤。 一袭红衣艳丽却不落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琼鼻高挺,丹唇似沾了朝露的玫瑰,杏眼里仿佛藏着一汪初融的春水,冷暖得宜,顾盼之间有份说不出的惊艳。一支金簪绾起青丝,露出修长玉颈,袅娜娉婷,恍若飞仙。 他垂下了眼帘,整理被她的容颜所打断的思路。 岳珈依然猜不出元荆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贵妇人模样究竟用意何在,怯怯看着他。他生得高鼻深目,面部轮廓分明,不睁眼瞪人的时候倒算得上俊朗。 元荆忽然抬眸,四目相接,岳珈骤地慌乱,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叫什么名字”声音依然冷峻。 “奴婢岳多福。”她仍不大习惯这个新名字。 元荆眉微一挑,去年他府上走丢的黄狗也叫多福。 “习武多久了”他又问。 岳珈回忆了片刻,方答道“约莫七八年了。”庆州时局动荡,常有突厥人生事,故而她娘亲从小便让她习武防身。 元荆颔首,七八年虽练不成什么火候,出其不意倒也有胜算。他抚着自己左颊上的伤痕,又看了眼卷宗,入了正题“近来长安城有一采花贼出没,京畿衙门搜捕不得,报到我这儿来了。本王想借你来引蛇出洞,你可愿意” 这等案子最棘手之处便是受害妇人碍于名节不肯作供,那采花贼犯案累累,京畿衙门却至今连幅画像也没拿到。是以,元荆才想起这个打了自己的女婢。 都已经把她打扮成这样了,哪里还容她说不乐意,颂王爷根本多此一问。岳珈怏怏,道“愿为王爷分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诱饵 一辆华盖马车行驶在长安大街上,碧绿流苏悠悠晃动,车前银铃清脆作响,引得路人驻足而望。 一名身着红裙的明艳妇人袅袅娜娜走出马车,腰间环佩相撞,发出铮铮响声。婢女搀扶她进了一家香料铺子,不看别的,点名只要店内最昂贵的月宫香。 这是京畿衙门办案三月来所得到的唯一线索,受害的九个妇人都喜欢用这铺子的月宫香。岳珈对香料一无所知,闻着只觉香得呛鼻,却不得不佯装欢喜,豪气地掷了一锭金铤出去。 为了足够招摇,岳珈徒步走在长安大街上,马车跟在后头。她在蜜饯铺买了些果脯,又去成衣铺量身做衣裳,最后在金器行挑了只簪子,才坐上马车,往喜迎客栈投宿去。 近来发生的案子中,被害的都是外地女子,有住客栈的也有住驿馆的。岳珈住的房间是元荆提前安排好的,左右客房里均有金吾卫乔装入住。不过,据说几次案件里,受害人隔壁的住客都不曾察觉到有什么动静。这也是元荆让岳珈来作饵的原因,万一金吾卫没有发现,至少她能自保。 岳珈吹熄灯火,卧在床上装睡。她的床头紧贴隔壁客房,墙上钻开一个小洞,一根细长竹竿贯穿两间客房。一头藏在岳珈的被褥里,一头绑着铃铛。待采花贼入屋后,只需拉动竹竿,两面的金吾卫就会冲进来抓人。 她无声打了个哈欠,走了一日的路困倦不已,躺在高床软枕上却不能入睡,委实折磨。 到了宵禁时辰,商铺打烊行人归家,长安街上一片寂静。岳珈往自己腿上一拧,强行将睡意驱散。身旁的竹竿轻打了三下床板,这是询问情况的讯号。岳珈拉扯了两下,意为一切正常。 夜色越深,岳珈睡意反而越浅,偶尔听见一丝窸窸窣窣的鼠叫声都能牵动神经。她不停幻想着若采花贼来了该如何对付,不知那人身手如何,自己能不能应付得来。 五更三点,浑厚的报晓钟声悠悠响起,宵禁解除,城门大开,但天色依然如墨汁一般。床上的竹竿又再敲打,岳珈仍是拉了两下。天就快亮了,岳珈猜想那采花贼大约是不会来了,放心地翻了个身,松了松腿脚。 才刚松懈下来,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一丝响动。她立刻停下动作朝房门望去,借着薄薄淡淡的月光,只见一根薄铁钩从门缝插入,斜斜扎进门闩,一扭转,门闩便开了。 这一切仅在刹那之间,可见是个老手。岳珈慌忙闭上眼睛,被子里的手摸索着寻找竹竿。 来人脚步极轻,入了房内又将房门无声关上。 岳珈的眼皮微微颤动着,心脏狂跳不止,隐约感觉到那人已朝自己走来。被子里,搜索竹竿的手不敢有太大动作,元荆说若是打草惊蛇让他逃了,下次便再用不了这引蛇出洞的计策。 在她指尖触碰到竹竿的那一刹,猛地被一块粗布捂住了口鼻,一股呛鼻的气味袭来,岳珈骤觉神志飘忽,虽已及时屏住呼吸,手上却已没了拉动竹竿的力气。 那人拿开了粗布,发出一丝轻笑。岳珈暗叫不好,竹竿才刚动过,下次询问情况也不知是在何时。她如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喉咙也发不出声音,这采花贼若是要对自己做什么,她就只能任他鱼肉了。 宵禁刚除,巡街的金吾卫散了,但人们却还在贪恋梦乡,万籁俱寂更胜之前。 隔壁客房内的元荆猛然站起身,吓得身边两个神游太虚的金吾卫,慌忙调整站姿。从宵禁解除到街铺开张百姓出门约莫有半个时辰的间隙,这一段时间正是犯案的最佳时机待街上热闹起来,采花贼再混进人群之中,金吾卫根本无从寻找。 他快步走近墙角那根细竹竿,向上一抬,略有阻滞,连拍三次,半晌没有回应。 岳珈的手背被竹竿抽打了三下,虽然又麻又疼,心里却是一阵狂喜。她睁开双眼,只见一双老树盘根般的手往自己衣领处靠近。 见她睁眼,采花贼动作一顿,继而又是一声轻笑,说道“醒了爷更喜欢。”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岳珈雪白的脖颈时,房门忽地被踹开。 门外,元荆负手而立,身后站着八个金吾卫。 采花贼的手又一次停住,性命攸关之际自然没了采花的想法,本欲跳窗而逃,却发现客房用的是直棂窗,房门是唯一的出口。情急之下,他拽起了床上的岳珈,将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抵在颈上。 “把人放开。”元荆声音冷冷,见岳珈站不稳脚,又见地上躺着一块不属于这客房的粗布,已猜出他使了迷药。 “都让开”采花贼大喊,架着岳珈朝前走。岳珈身上的力气只恢复了三成,只能被他当肉盾使。 元荆抬起手掌,示意金吾卫们后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都滚回房里去”采花贼仍不满意。 这回,元荆却并不妥协。没有他的指令,金吾卫自然不会妄动,个个手握刀柄严阵以待。 “放人,我让你走。”元荆惜字如金。 采花贼自然不肯,冷哼一声“你当老子傻的吗放了她,我还怎么走得了”他手上加重力道,岳珈的白颈多了道伤痕,殷红鲜血缓缓淌出。疼痛,让她的多了几分清醒。 元荆目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抬起手掌让金吾卫退回房内,自己却背着手立在原地。 金吾卫有序又迅速地退回客房,整齐的脚步声惊醒了客栈其他住客,见是官家行事都不敢胡乱搀和,只半开着房门,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你为何不走”采花贼眼皮跳动,狠厉威吓,“想逼我杀了她吗”他的手一抖,岳珈颈上伤痕更深,痛苦蹙眉。 元荆不为所动,道“你捉的不过是个罪奴,杀便杀吧。” “唬谁呢”采花贼不信,这等容貌的女子怎会是罪奴。 “不信你就动手吧。”元荆镇定自若,笃定他不会毁掉自己的救命稻草。 岳珈颈后吹过一阵寒意,若是这人真动手了,她岂不一命呜呼了。正腹诽元荆草菅人命时,却见他右手收在背后,左手朝前垂下,五指一根根缓缓收起。 五、四、三、二、一。 在他手掌成拳之际,岳珈猛然抓住采花贼握匕首的胳膊,头朝后仰,狠狠磕在他眼眶上,迅速将匕首夺下。 元荆迅速出招,那采花贼的反应倒也不慢,拽起床上的被褥朝他丢去,闪身要往外逃。岳珈握着匕首朝他刺去,采花贼倒退两步,又撞上元荆的拳头。 双拳哪敌四手,不消片刻那采花贼便被元荆按在地上。他以手吹哨,金吾卫们立刻入内,将人绑了起来。 “送去京畿衙门。”元荆拍了拍褶皱的衣袍,贼人落网,他便打算功成身退了。转身看见岳珈颈上还在渗血,领上染了片暗红,便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子给她“按住伤口。” 岳珈颇为意外,怔了半晌才接过帕子道了声多谢,自捂住伤处。好在伤口不深,过几日就能愈合了。 元荆抬眸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该去上朝了。又朝岳珈道“你且先回去,过后自有赏赐。” 岳珈福身应是,她倒不稀罕什么赏,只求他忘了自己打过他的事情,往后别再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上课 岳珈坐在窗边,对着铜镜用湿布清洗颈上伤口。杏棠斋的管事丫头明霜捧着个锦盒进来交给她,这便是颂王给她的赏赐。 岳珈放下湿布,向明霜道了谢,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瓶金创药与一柄梅花纹的短匕首。明霜暗暗称奇,从未见过拿这些东西作赏赐的,颂王爷行事果真是与众不同。 岳珈拿起那柄匕首,分量不轻,从手柄到刀鞘都是极精细的雕功,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拔出匕刃,寒光闪烁令人颈后发寒。 因见岳珈脖子上受了伤,明霜主动提出帮她上药。 “在杏棠斋当差比别处都轻省,郡主心地好、脾气也好,只要不犯错,日子过得不会比在外头差。”明霜倒了些许金创药在棉布上,轻轻擦拭她的伤口,“不过,郡主年纪轻贪玩闹,王爷王妃又宠着,行事难免恣意了些。有时郡主的吩咐若不合规矩,你大可不听,否则受罚的便是自己了。”熙蓝还未学会走路的时候明霜已在她身边伺候,对她的性情了如指掌。 “我记下了。”岳珈忍着疼,说道,“多谢提点。” 正说话间,熙蓝风风火火跑来,人还未入屋先喊道“多福多福,我听二哥说你和七皇叔一起抓住了采花贼,真的吗” 岳珈微微点头“算是吧。” 熙蓝兴奋得直跺脚,有个这么本事的丫头以后就可以与宋二姐姐她们炫耀了。 “郡主怎么还没去毓秀堂,钟老先生该到了吧”明霜提醒她。毓秀堂是熙蓝上课的地方,上元过后,学业便该继续了。 熙蓝吐了吐舌头,心里抱怨明霜记性太好,想浑水摸鱼都不行。那钟白先生为人刻板又严厉,上他的课最是无趣。她灵光一闪,笑眯眯看着岳珈“多福你陪我去上课吧。”言罢拉起她的手往外跑,生怕被明霜发现自己的企图。 她一路小跑,到了毓秀堂门外时忽然停下,蹑手蹑脚绕到窗边,捡起花圃里的石头塞到岳珈手里,指着窗户里那个胡子发白的老头,悄声说“你拿这个砸他,不用砸太狠,十天半个月来不了就成。” 岳珈咋舌,这郡主果真胆大妄为,那老先生瞧着该有五旬了,一石头下去哪还得了。 见她迟迟不动手,熙蓝又说“你不用担心,你刚立了功,母亲不会罚你的。”她年前的功课还没写,要是被钟先生知道了又得打手板。 “奴婢怕拿捏不好轻重,万一砸重了,伤了人命可怎么好。”岳珈说道。 熙蓝虽不喜欢这个先生,但也怕真把人砸出个好歹,只得撇了撇嘴作罢,垂头丧气进毓秀堂。 钟白先生生得松形鹤骨,周身透着读书人独有的傲气。他原是前朝的翰林学士,因亲眷当中有人曾反对当今陛下称帝,为了避嫌便不再入仕。又因与肃王有几分交情,这才屈就当了熙蓝的先生。 “郡主何故来迟”钟白看了一眼铜漏,面露不悦。 熙蓝低着头,吐了吐舌头,说“一时忘了时辰,望先生见谅。” 钟白嗯了一声“入座,下回不可再迟。” “知道了。”熙蓝恹恹坐下,摊开孟子听钟白讲课。 钟白是个老派人,读起文章来总爱摇头晃脑。熙蓝只顾着数他的脑袋绕了几个圈,全然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倒是站在旁边的岳珈听得津津有味。 “今日的课先讲到这里。”钟白合上书,抚平书角。 熙蓝骤地来了精神,她最乐意听的就是这一句了。 “郡主把去年的功课交给老夫,便可以走了。” 熙蓝忽又垂下了头,心里暗叫不好。本以为钟老先生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结果白高兴一场。 “我忘了。”熙蓝低着头说道,“明日再给先生送来。” 钟白并无怒意,熙蓝不肯在学业上用心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他拿着戒尺走过去,站在岳珈面前平静说了句“把手伸出来。” 熙蓝毕竟是郡主,打不得,只能罚在奴婢身上,好让她们督促郡主用功。岳珈不得不伸出手掌,钟白下手颇重,十下戒尺打下来,掌心又红又肿。 出了毓秀堂后,熙蓝满面歉意,朝岳珈说“多福对不起,连累你挨打了,疼吗” “不疼。”比起脖子上那一刀,打手板确实不算疼。 熙蓝撅着嘴,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写钟先生布置的功课,怕是明日仍得挨打。 她们回到杏棠斋时,正好遇上了怡国公的孙女宋漪和她的丫头问雅。宋漪穿着一身杏红色云纹襦裙,臂上挽着淡粉色绘花披帛,头上戴着与披帛同色的帷幔。 “宋二姐姐你怎么来了。”熙蓝眸光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小跑着过去。 宋漪除下头上帷幔,露出清秀的脸庞,盈盈一笑“我母亲来找王妃说话,我便跟来了。”宋漪的母亲与肃王妃是表姐妹,偶尔会来串门。 “你来得正巧,帮我个忙可好。”熙蓝挽着宋漪的胳膊,将她拉进杏棠斋。 “又要我帮你写功课是不是”这已不是熙蓝第一次找她代笔,她的功课十之有八都是宋漪写的。 熙蓝咧嘴笑着“宋二姐姐最聪明了,你要是不帮我,多福的手掌可该让钟先生打坏了。” “多福”宋漪停下脚步,秀眉微动,“可是那个与颂王一起擒了贼人的姑娘”这件事情已在半日之内传遍长安城,并着她打颂王的事情一起被热议,人人都夸颂王胸襟宽广、知人善用。 “就是她,就是她。”熙蓝甚是得意,扭头招手让岳珈上前来。 岳珈微微福身朝宋漪问好,宋漪抬眸看她,不免有些讶异。本以为习武的姑娘应当生得壮硕粗鲁,却没想到是这般眉清目朗,姿容能将大半个京城的姑娘压下去。若是仔细妆扮起来,怕自己这个长安第一美人也不是对手。 虽然心中惊讶,但宋漪脸上依然笑得得体,继续与熙蓝朝书房走去。 “说吧,钟先生又给你布置了什么功课。”宋漪问道。 熙蓝嘻嘻笑了笑,说“孟子尽心篇的感悟。” 宋漪早已熟读四书五经并二十四史等,诗词歌赋亦不逊男子,不仅是长安第一美人,更是第一才女,一篇感悟自然难不倒她。她道“我帮你写便是了,你且玩去,留个丫头帮我准备笔墨便可,省得你在这儿闷着又扰我思绪。” “好。”熙蓝更加欢喜,在这儿看她写字确实无趣,正好可以去母亲那儿找表姨母。于是便将岳珈留下,自甩着袖子离开。 岳珈取了墨锭研墨,宋漪坐在一旁用茶,问她“听闻颂王用你引出了采花贼人是吗” 岳珈应了声是,低着头继续磨墨。 “颂王是如何制服贼人的”宋漪仰慕颂王已久,却又没多少机会能见上,今日跟着母亲来肃王府,也是想听一听颂王的威风事迹。 岳珈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宋漪,宋漪听得入神,心底对颂王又多了几分崇拜。 “墨磨好了。”岳珈放下墨锭,请宋漪动笔。宋漪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与披帛,走过去看了一眼砚台后拧起眉心,并无入座之意。 岳珈不解,看了看那方砚台,仍不知有何处不妥。只听她的丫头问雅说道“我们家姑娘写字只用辟雍砚,墨汁要将油烟墨和松烟墨掺着用,笔必须是狼毫。你这些东西,我们姑娘可写不出字。” 岳珈哪里知道宋二姑娘写字还有这么多讲究,只得按着问雅所说重新准备。 文房四宝准备妥当后,问雅先过去瞧了一遍,自将墨砚的位置调了调,才向宋漪说“可以了。” 宋漪方起身过去,抻着衣裙缓缓坐下,提笔蘸墨。 岳珈微微侧头去看她写的文章,宋漪的字是蝇头小楷,字迹工整娟秀,看着赏心悦目。 “你看得懂吗”问雅轻蔑说道,“还不去添茶,真没眼力。” 岳珈讪讪应是,忙去给她沏茶。待她将茶端上来时,宋漪早已离去,只在案上留了篇文章。 熙蓝从肃王妃处回来,欢喜地照着宋漪的文章重抄一遍,心说钟先生看了这文章定要去向父亲夸她长进了。 次日上课时,熙蓝早早到了毓秀堂,双手将文章交给钟白,期待着他的夸奖。 钟白捋着山羊胡子看她的文章,初时确有欣慰神色,后来却又黯下来了,最后转为了怒意。他将那文章用力往桌上一拍,面朝着岳珈斥责道“这文章是宋二姑娘所写吧” 熙蓝讶得双眼圆睁,怎么就被发现了 钟白气得胡子发颤“人家祖父的名讳里有个谨字,通篇文章但凡出现这字都是减了两笔,你竟连这也照抄”宋漪也曾是钟白的学生,一眼便看出这是她代的笔。 岳珈暗叫不好,瞧这先生气得面色涨红,今日怕是不只十个手板了。 “老夫知你无心治学,也不勉强你学得宋二姑娘那般本领,可你这般这般”钟白急促喘气,捋着自己的心口半晌缓过了劲,摇着手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老夫教不来,这就去向肃王请辞。” 言罢便要出去,熙蓝吓得赶紧跑上去,张开双臂挡住门口“不行,您不能去”她父亲的身体本就不好,要是知道自己把钟先生气跑了哪,岂不该加重了病情。 “多福,快把人绑起来。”熙蓝朝着岳珈喊道。 岳珈一脸惊愕,立在原地没动。倒是钟白听了这话愈发气恼,别人三顾茅庐请他当先生他都推拒了,在这毓秀堂里反倒还要被自己的学生绑起来,真真是欺人太甚。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熙蓝说不出话来,斜着身子踉跄两步,忽地倒下了。 岳珈怔营,这祸又得记她头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照韫 钟白被熙蓝气倒后,卧床不起。肃王妃得了消息吓得面色煞白,钟先生桃李满长安,若是事情传出去,熙蓝的名声可就毁了。 “我的好闺女,你也不小了,可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王妃苦口婆心,“你瞧瞧宋漪,谁见了不夸她端庄得体女儿家就得是那个模样才好。娘也不指望你能如她那般满腹诗书,就盼你少几分闹腾,多几分娴静,别将来被婆家人指点,说咱们肃王府教女无方。” 熙蓝点着头,心上仍没当回事,撒着娇央肃王妃不要生气。 王妃舍不得向女儿说重话,微一叹气,朝边上站着的岳珈说道“郡主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当奴婢的得多规劝才是。” “是。”岳珈点头,心说在杏棠斋当差可没明霜说的那般轻松。 王妃还要继续训话,正见长子元照韫过来了,瞬间怒气全无。 元照韫穿着一身水色襕衫,肩上落着几片薄雪,入屋后暖气一熏,化开点点水迹。他眉目清和,言谈举止中透着超脱世外的淡然。他朝肃王妃问了安,朝熙蓝浅浅一笑,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岳珈。 岳珈心微一颤,元照韫的眼眸黑亮深邃,唇边总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暖笑,令人如沐春风,恍惚三月阳春已至。 “母亲莫恼,我已去钟先生府上拜会,替熙蓝赔了罪,钟先生说他不会怪责熙蓝的。”元照韫向来疼爱妹妹,一得知了事情立刻备了厚礼去探病,挨了钟白好一顿教训才平息下来。 肃王妃捋了捋心口,气已消了许多。 “不过,钟先生年迈,这一病后已打算回老家休养,不再授课了。”元照韫看向熙蓝,这已是她气跑的第三个先生了。熙蓝朝他吐了吐舌头,没人上课更好。 肃王妃蹙眉,再要给这调皮任性的闺女找个先生并不容易。 “不如往后由我来教熙蓝。”元照韫说道。钟白方才训的在理,熙蓝被他们宠惯了,若不趁早纠正性格,耽误的岂止是学业。 熙蓝虽然任性,倒还乐意听她大哥说话,若是照韫来教自然是好。王妃思量了片刻,道“如此也好,只是太辛苦你了。”元照韫白昼要去工部当差,若再担了熙蓝的先生,便更劳累了。 “不妨事,我只当温故知新。”元照韫招招手唤熙蓝过来,问她,“你答不答应。” 熙蓝咧嘴而笑,拱着手躬身说“先生好。” 元照韫温和一笑,又与王妃说了会儿话,才领熙蓝去千竹苑上课,岳珈跟着过去。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几片飞雪游走在昏黄灯光里,偶尔落入游廊,栖息在人肩上。 岳珈拍去身上雪片,望着点点雪花出神。以前每逢雪天,她与哥哥总会坐在灶边取暖,顺便烤几个地瓜。她最怕烫了,哥哥会帮她剥好皮放在碗里,让她边暖手边吃。不知哥哥现在在突厥过得如何,突厥的天气应该比长安更冷吧。 千竹苑里,燕碧早已伸长脖子等着照韫,老远看见他与熙蓝的身影笑着迎上去,然而笑脸在看见岳珈时骤地一变,转瞬又恢复了过来,问道“爷回来了用膳了吗” “用过了。”元照韫答她,继续往书房走去,见书房门上落了锁,又问,“我不是说过了,里头没什么值钱的,不必上锁那么麻烦。”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平静得像在与平辈的友人说话。 燕碧从袖子里取出钥匙,将锁打开,说道“怕下人们毛躁,进去把爷最宝贝的书弄脏了。”她将房门推开,站到一边让元照韫与熙蓝进去。岳珈跟在熙蓝身后,燕碧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让她进来吧。”元照韫说道,“多个人陪着熙蓝读书,没那么闷。” 燕碧悻悻,将胳膊甩了下去。 “你可识字”照韫问岳珈道。 “识得。”她在庆州时常帮开私塾的温先生做些杂务,顺带旁听他上课。 照韫满意点头,让她和熙蓝一起坐下听课。 这座书斋共两楼,二楼用以藏书,一楼则是书写诵读之地。几案、书架等用的都是酸枝木,墙上挂了颜真卿的自书告身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钟先生教到哪了”照韫问熙蓝。 “孟子。” “哪一章哪一节”元照韫取了书来,翻了翻。 熙蓝支支吾吾,她并没认真听钟白讲课,转过头小声问岳珈“你记得吗” “尽心篇第十二节,以佚道使民。”岳珈记得清楚,她在庆州时也正好学到孟子,故而钟白先生授课时她听得十分认真。 元照韫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无奈摇头,丫头都比她用心听课。他问岳珈“你叫什么名字”识文断字的丫头并不常见。 “她叫多福。”熙蓝抢先答道,怕被照韫知道岳珈的身份,把她赶了出去。 照韫唇角微动,又问她“会写字吗” 岳珈点点头“但写的不好。”练字要耗不少纸墨,她以前只能拿师兄们用过的纸,在空白处练一练。 元照韫帮她备了纸笔,说“我这儿只有一本书,你将后面几节抄下来用。” 岳珈接过他递来的书本,翻到那一页,提笔抄录。她的字刚劲有余,流畅不足,但字字工整,已算难得。 燕碧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银耳梨汤进来,在熙蓝与照韫案头各放了一碗,说“爷您授课辛苦,喝些梨汤润润喉。” “有劳。”元照韫只顾看着岳珈写字,并未抬头。 燕碧暗暗不悦,正要出去时,却见元照韫将自己的梨汤端到了岳珈桌上,气得她几乎将手上的帕子拧碎。 元照韫授课生动有趣,常列举实例解说,一堂课下来,不只岳珈受益匪浅,连熙蓝这个不好学的也记住了。 “今日的课就到此。”元照韫松了松双肩,转身去架子上翻找东西。 岳珈将案上纸笔收拾整齐,正要陪熙蓝回杏棠斋时,元照韫忽喊了一声“你等等。” 他将一樽雨过天青釉的小瓷瓶交给岳珈“见你颈上有伤,这金创药功效极好,你试试。” 岳珈接过瓷瓶,福身道谢,心说这瓶金创药似乎与颂王赏的一模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婚宴 翌日,晚膳过后,熙蓝拉着明霜在院里踢毽子,燕碧过来传话,请熙蓝去千竹苑上课。熙蓝应了声“知道了”,脚上动作依旧。 “郡主别玩了,莫让世子爷久等。”明霜站定脚,不再接她踢了的毽子,绑着白色鸡毛的毽子噔地落地。 熙蓝十分不满,撅着嘴跑过去捡起毽子,朝屋内喊多福。 岳珈正收拾着桌子,听见熙蓝喊她以为是要去上课了,急匆匆出来,却听熙蓝说“你陪我踢毽子吧。” “奴婢不会踢。” “我教你。”熙蓝将鸡毛毽子朝上一丢,熟练地踢了起来。 明霜一把抓住飞起的毽子,说道“郡主该上课了,回来再玩。” “我不。”熙蓝跳起来要抢毽子,奈何个头没有明霜高,怎么也碰不着毽子,倒把自己累出一头汗。她气呼呼喊岳珈说“多福,帮我把毽子抢回来。” 岳珈微微一笑“奴婢也不会抢毽子。” 熙蓝气得两腮胀鼓鼓,跺脚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元照韫亲自过来逮她。 熙蓝骤地蔫了,垂着头朝元照韫走过去,撞在他怀里,撒娇说“我不想上课,不想读书,就想踢毽子。” 元照韫唇角微升,抚着她的脑袋,道“那你想不想去安福姑姑的婚宴” 熙蓝闻言猛地抬起头,他们的姑姑安福公主要嫁给怡国公的孙儿宋锴,熙蓝怎会不去凑这热闹。 “你的唐诗宋词还记得几首宴上若是要行飞花令你可接得住又打算借口更衣躲一整天”元照韫一连三问,说得熙蓝接不下话,他又道,“不想被人笑话,就乖乖跟我去恶补。” 熙蓝撅嘴点头,宋二姐姐她们总爱玩飞花令,她肚子里那点墨水怎么跟人家比,回回都被取笑。 照韫牵着她的小手,又朝岳珈说“你也一起吧。” 三人往千竹苑去,元照韫已将行令常用的诗词写下,一式两份,又耐心讲解,让她们好好背下。 然而三日时间哪里能记住多少诗词,到了安福公主成婚那日,熙蓝仍是没有底气,只能在心底求漫天神佛保佑,让宋二姐姐她们换个别的玩。 安福公主是陛下最年幼的女儿,嫁的又是三大世家之一的宋氏,排场自然弱不了,整个长安大街弥漫着喜庆的硝烟,炮仗的红纸铺了一路。 岳珈与熙蓝坐在马车上,熙蓝挑开车帘张望。马车越走越缓,在离安福公主府还有一条街时直接不动了。熙蓝探出脑袋望去,前路被各府的马车堵住了。 熙蓝闷闷摔了车帘,说“骑马去多好,哥哥指不定都吃上宴席了,咱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岳珈手指挑开帘子望出去,骑马确实过得去。 一匹骏马从她们的马车旁经过,马上的男子停下来,低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玩味。岳珈心微一跃,将帘子放下挡住他冒犯的目光。安福公主的婚宴,玉安公主的儿子自然也是要出席的。好在那日自己进城时蓬头垢面,康宝丰应该认不出她。 马车挪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公主府。熙蓝挽着肃王妃的胳膊进去,新郎官宋锴与他爹娘在门口迎客。 一番客套后,小厮领着她们往小花园去。公主府设了两处宴席,男宾们在前院,女眷们则安排在内院小花园。 肃王妃还未入席,先与几个命妇攀谈了起来。熙蓝觉着无趣,现下离开席还早,她便拉着岳珈四处逛。正伸长脖子看池中锦鲤时,突然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朝她飞奔过来,伸着胳膊要将熙蓝推下去。 岳珈眼疾手快,挡在熙蓝身后,那姑娘的手便打在了她身上。 那小姑娘仍不死心,想将岳珈和熙蓝一起推下去。使了吃奶的劲儿,却没能推动岳珈分毫。 熙蓝已反应了过来,气呼呼说“康宝意,你又要捉弄我” 见事情告败,康宝意收回了胳膊,朝熙蓝做了个鬼脸,若无其事回到母亲玉安公主身边。熙蓝仍旧忿忿,不敢再在池边逗留,回肃王妃那儿告状。 肃王妃得知女儿险些被推进水里十分气愤,可毕竟这是喜庆的日子,熙蓝也没被伤着,她去讨说法反而不占理,只得安慰熙蓝莫要生气,往后离水池远些。 直至宴席开始,熙蓝依然忿忿不平,偏她与康宝意还坐一桌吃席,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康宝意瞪累了,哼了一声,朝同坐的几人说“我们来行酒令吧。”她摆明了要让熙蓝难堪。 “别了。”边上的宋漪说,“时辰这么早,不是吃酒的时候。”她说话时眼睛看向了熙蓝,谁都明白她是在为熙蓝找借口。 哪知熙蓝毫不留情,一拍桌子,说“时辰早有什么关系,行令就行令。”她说得信心满满,身后的岳珈不禁担心,康宝意就坐她前一位,若有意要为难她,她那点墨水如何应付得来。 “连你都不反对,那咱们就开始吧。”康宝意道,“既然是我提的行令,就由我开始。”其他人并无异议,岳珈轻戳熙蓝后背,想提醒她强占先机,然而熙蓝只是伸出爪子挠了挠,完全没领会到岳珈的意思。 康宝意继续道“今日是安福公主成婚,那就以福字为引。”她略一沉吟,道了句“福钟恒有兆”。 这便到熙蓝接了。 熙蓝刹地慌了神,她背了不少诗词,却想不起半句带“福”字的。 岳珈悄悄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字。 “祸福安可知。”熙蓝扬声诵读,得意洋洋。 “这是什么诗可别是你杜撰的”康宝意并不记得有这样一句诗,咬定是熙蓝胡说。 “是白乐天的青冢。”宋漪道,“祸福安可知,美颜不如丑。” 康宝意无话可说,接着便该宋漪的姐姐宋淇了。宋淇文采不如妹妹,康宝意出的令又刁钻,她半晌没想出句诗来,只得认栽饮酒,引来众人一阵笑。 方才岳珈在熙蓝手心写字,宋淇看得一清二楚。平素有熙蓝这个草包在,她的令再差也不至于被嘲笑,如今熙蓝找了帮手,连累她出糗,宋淇难免不忿,故意将手边的醋碟子往边上推,看准了岳珈靠近,将醋打翻,泼在她衣服上。 “哎呀。”宋淇捂着嘴,“我不是故意的。” 岳珈低头看着自己裙上的污渍,虽然明知道这位宋大小姐是存心的却也无可奈何。 “你快下去擦一擦吧。”宋淇不怀好意说道。 “没事没事。”熙蓝慌张不已,岳珈一走谁来帮她接酒令,“回去再换衣服就好了。” “那怎么行。”宋淇不依不饶,“一会儿教旁人看见了,岂不该说你们肃王府的丫头连衣裳的脏兮兮的,多不好。” 宋淇给康宝意使了个颜色,康宝意猜出了个大概,也道“你这么怕她走开,莫不是她走了你就接不上酒令了” “当然不是。”熙蓝仍旧嘴硬,朝岳珈说,“你下去吧。” 岳珈暗暗叹气,既是熙蓝要她走,她也只能离开了。 她向公主府的下人问了路,自去后院找到水井,打了一小桶水上来,用帕子沾着将裙上污渍洗去。 公主府的下人都在前边忙活着,后院冷冷清清,岳珈坐在台阶上扬着裙摆,好让水迹早些干透。 “你果然在这里。”方才岳珈往后院来时,正好被康宝丰看见。他知道此处人少,寻了借口过来。 岳珈一看见他就觉反胃,立刻起身要回前边去。康宝丰伸出胳膊拦住她的去路“上回在城门口看见你,只觉得身材不错,没想到模样也这般俊俏。” 岳珈诧异看他,她当时那般模样,他竟也认得出来。 “爷我有个本事,不用看脸,看一眼身形就能认出人来。”说话间伸手要去捏她下巴,岳珈闪身躲开。 “躲什么,给熙蓝那蠢丫头当奴才,还不如到我那儿去,我保证不会亏待你。”言罢又要去拉她的手,岳珈又退了两步,喊了句“让开” “我若不让呢”康宝丰眯眼笑着,步步逼近,将她逼到柴房门口,“反正此地无人,不如”他将柴房的门推开,双手朝岳珈伸去。 岳珈已无退路,先下手抓住他的左臂,闪身向后用力一拧,只听得康宝丰一声低沉的叫喊,胳膊已脱臼了。岳珈迅速朝外跑,想着若是康宝丰要追究,她打死不忍便是,反正也没人瞧见。 正如是想着,立刻就撞见了人。 “见过王爷。”岳珈咽了咽唾沫,额头直沁冷汗,怎就碰上颂王了。 “跑什么”元荆正好路过,见她一副心虚模样,裙上还湿了片水迹,心生怀疑。 此时康宝丰已扶着胳膊追了出来,见颂王也在,斜挑唇角,道“王爷来得正好,此女伤了我,你帮我作证,让元照韫把人给我。” 岳珈背上的贴身衣物已然湿透,后悔不迭。眼下被人逮个正着,若康宝丰真去找元照韫,她就便是死路一条了。 元荆挑眉看了眼岳珈,收回目光,漠然道“被一个姑娘拧了胳膊,不嫌丢人” 康宝丰闻言脸上蓦然涨红,又不敢与元荆作对,讪讪无话。 岳珈暗暗庆幸,好在这位王爷是个不爱搀和事儿的。 “你。”元荆又看向岳珈,“跟我过来。” 岳珈头皮一麻,元荆已迈步朝前,她忙跟了上去。心里猜想着他找自己何事,不会又是引蛇出洞的之类的事情吧 “上前来。”元荆刻意放慢步伐,让岳珈与他并肩,“脖子好了” “好了。”岳珈答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多谢王爷赏的药。” 元荆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到小花园路口时忽然停下,伸手进袖中探半晌,又低头将腰间的白玉玦解下,递给岳珈“拿着。” 岳珈怔怔,好端端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做什么 “不想死太早就拿着。”元荆面色冷淡,“难道你以为自己能与敬国公府作对”若康宝丰要对付她,照韫也未必能保得住人。他刻意选在这个地方,为的便是那些喜欢议论事非的妇人们看见,好令康宝丰知道此人动不得。 岳珈接过那枚玉玦,福身道谢,隐约感觉背后的道道目光如刀如剑。座中贵女,有多少人盼着当颂王妃,将来好母仪天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针对 岳珈系好玉玦,回去找熙蓝。熙蓝已喝得醉醺醺的,仍吵着要继续行酒令。眼下众人哪还有心思玩什么飞花令,眼睛全盯着岳珈。 “你和颂王爷交情匪浅呀”宋淇最先忍不住,开口问她。 “几面之缘,岂敢妄谈交情二字。”岳珈垂着头,元荆这是把她从一个火坑里捞起来,丢进了另一个。 “既无交情,王爷为何送你玉佩”这回说话的是康宝意的姑姑,敬国公的小女儿康织。 “奴婢不知。” 几个高门小姐你一言我一语,问得岳珈应接不暇。 “快天黑了,咱们去瞧新娘子吧。”宋漪故意将话题引到别处,几个年纪小的姑娘闻言纷纷应和,结伴着要去看新娘。 岳珈松了口气,再看熙蓝,歪在椅上睡着了。 宋淇离席之前先拿眼神剐了岳珈,原先就觉得这丫头生得过于招摇,没想到还招了颂王的青眼。她故意酸宋漪“那丫头生得可比你还好看呢,你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号怕是要让贤了。”宋淇素不喜欢宋漪这个妹妹,正因她的存在,长安城里人人只知怡国公府有个宋二姑娘,完全将她这大姑娘忘了。 “大家玩笑时起的诨号,妹妹岂敢以此自居。”宋漪淡淡说道。 公主府的管事安排了客厢给熙蓝休息,岳珈正要抱熙蓝过去,肃王妃正好过来,见状忙拦她“别,若是闪着了可怎么好。”又招手唤了个婆子来抱,毕竟自家这丫鬟现在是颂王看上的人,她哪还敢怠慢。 肃王妃态度转变之快令岳珈愕然,元荆这一块玉玦把她摆到了既安全又别扭的位置上。 她陪着熙蓝在客房里休息,房外不时有人借故路过,探头探脑想一睹颂王看上的丫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自从五年前颂王妃过世后,颂王府上连个姨娘都没添过。有人说他是过于思念已故王妃,也有人说他压根就不好女色,不论是哪一种,现在似乎都因为这个婢女而改变了。 睡梦里的熙蓝被她们吵得不能安睡,不停扭动身子,嘤嘤嗯嗯的叫着。 岳珈索性走出屋外去,让想看的人尽情看,免得吵扰熙蓝。她一出房门,那些人反而惶恐地散了,像是她会吃人一般。 岳珈耸肩,倚在门外的红柱子上拨弄玉玦上的黄色流苏。背后仍有人在小声议论,听不清内容,苍蝇哼哼似的,讨嫌得很。她忍着不回头,闭上眼睛默默背诵元照韫教的诗词。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步伐有力应当是个男子。岳珈以为是元照韫来找熙蓝,睁眼回头,却是个生人。 来者是个年近弱冠的少年,文质彬彬。那人朝她礼貌一笑,问道“小熙蓝还没醒吗” “还没。”岳珈答他。 那人将手上拎着的蓝布包裹给她,说“帮我把这个给她。”蓝布是江南特产的绸缎,里头裹了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不明来历的东西,自然不能先收下。 “薛声。”他道,“小熙蓝的舅爷。” 岳珈初时以为他在说笑,他的年纪瞧着与元照韫差不多。但再一想,之前听明霜提过,肃王的生母是当今皇后,皇后的父亲则是穆国公。穆国公早年膝下无子,五旬以上才与继室有了儿子薛声。故而,薛声年纪虽不大,却是当朝的国舅爷,与皇帝平辈。 “我刚从江南回来,许多事情要忙,且抽不出空去肃王府。这是之前答应给小熙蓝的礼物,你先帮我给她,省得她惦记。”他陪母亲回江南探亲,刚到长安便赶来安福公主的婚宴,顺道把熙蓝的礼物带来。 岳珈接过包裹,薛声拱手道了谢,径自离去。这位国舅爷说话行事毫无架子,实在罕见。岳珈掂了掂包裹,份量不轻。她推门进屋打算先将东西放下,发现熙蓝已经睡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见她手上拎着个大包袱,熙蓝含糊不清地问“这是什么” “国舅爷让交给郡主的。”她将包裹给了熙蓝,熙蓝迫不及待拆开。木盒里装的是瓷制十二生肖,个个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熙蓝甚是欢喜,将十二只生肖挨个捧出来欣赏,说“小舅爷眼光就是好,真好看。” 那边厢,薛声向新郎官告了辞,准备回自家的穆国公府。小厮谷雨跟了上来,薛声悄声吩咐他“去查查那个婢女的来历。”颂王那般刻意,当中定有什么玄妙之处。 熙蓝醒后,肃王府一行人也打道回府了。因时辰不早,熙蓝又喝了酒,元照韫今日便不打算授课。熙蓝暗暗欣喜,迫不及待要回屋玩她的十二生肖。 “多福。”元照韫朝岳珈说,“你随我去千竹苑取份诗集,敦促熙蓝明日背下来。” 熙蓝瞬地蔫了,眼睁睁看着岳珈随照韫走了,自有气无力抱着木盒回杏棠斋。 一路上,元照韫一语不发,岳珈亦步亦趋,亦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书房,元照韫并没去取什么诗集,而是喊了她一声“岳姑娘”。 岳珈并不诧异,不管熙蓝给自己改多少次名字,她的户籍和罪状上的名字都是岳珈。 “你哥哥的事情,我一直想与你说。”原本岳珈进王府的时候他就想告诉她了,哪知熙蓝把人要走了,他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和她谈起此事。 “我哥哥没有投敌,对不对”岳珈眼眶微红,她从来就不相信哥哥会投靠残杀他们父亲的突厥人。他曾在父亲坟前立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突厥人赶出大数,他怎么会食言。 元照韫点头,道“当时那一战敌我悬殊,不论怎么打都没有胜算。岳琛主动请缨,提议趁此机会潜入敌营,刺探军情以便将来可以把突厥人一网打尽。” 岳珈释然而笑,她的哥哥果然是个英雄。 “不过。”元照韫面色渐地沉重,“此事风险极大,我不知道岳琛什么时候才能成功,甚至能不能成功。”这是一条不归路,若是身份败露,英雄忠骨或将永埋异乡。 “一定会成功的。”岳珈扬起头微笑看着元照韫,“我相信他。” 元照韫亦是一笑“我也信他。”岳琛有勇有谋,照韫相信有他里应外合,突厥人嚣张不了多久。 “因为此事连累你背井离乡还入了奴籍,新年也未能过好,是大数亏欠了你。”元照韫深深躬身,保家卫国是男儿事,但未免突厥人起疑,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亦是大数子民,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不是吗”这是孟子尽心篇第十二节,元照韫给她上的第一课。 元照韫笑容更深,没想到岳珈如此明事理。他道“你哥哥临去之前,唯一的牵挂便是你。我答应过他,无论此事成败,我都会替他照顾你。” “多谢世子。”岳珈躬身,还了他一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眷顾 初春的早晨寒意仍存,朝旭浅淡,曙烟清冷。岳珈抱着铜盆去给熙蓝打洗脸水,走到转角处时听见几人在议论。 “颂王爷会看上一个婢子”一个婆子惊讶说道,“那将来岂不该成宫里的娘娘了。” 燕碧冷哼一声“凭她只怕人家颂王爷是瞧她会功夫,图个新鲜而已,一个罪奴出身的人,还想爬龙床吗” 岳珈无声叹气,转身绕道。当初突厥那场仗,元照韫是副将,颂王是主帅,所以哥哥假意投敌的事情颂王必定也是知道的。她现在所得的眷顾,都是因为哥哥的缘故。让她们误会颂王对她有意,总好过事情败露,危害哥哥性命。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回去,还没进熙蓝的房间,明霜已快步过来,将她手中的铜盆接过去,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来服侍郡主。” “可今日该我当值的。” “让玉露替你了。”明霜说,“你直管去休息,若要出府也没关系。” “我能去哪儿,劳累玉露做什么。”岳珈仍要去侍候熙蓝,明霜急道“这是王妃的意思,你就别教我为难了。”肃王妃昨夜特地吩咐她,往后要把岳珈当菩萨供着,粗活累活都不能让她沾。 岳珈明了,只得放手让明霜去忙,独自立在阶下晃了晃双臂。这个时辰回去睡觉定是睡不着的,不干活真不知该如何打发时日。 正此时,肃王府二公子元照彦急匆匆过来。岳珈福身行了个礼,说“郡主还在梳洗,二公子稍候。” “我不找她。”元照彦通身打量岳珈,目光在她腰间的玉玦上顿了片刻,问她,“你就是多福” 岳珈点头应是,元照彦欢喜道“正好,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你去了便知。”照彦匆匆忙忙没时间与她细说,催促她快走。正好岳珈无所事事,便跟着他出去了。 元照彦领着她出府,一人一马往平康坊去。 平康坊是长安城秦楼楚馆云集之地,此处夜夜笙歌,到了白昼反而寂静冷清。 岳珈缓下马蹄,张望着两侧铺子的招牌,已明白这是何地,纳闷元照彦带她来此地作甚。 只见元照彦在一家名为春风楼的店门前停下,敲门许久才有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妇人来开门。 “是您呀。”妇人打着哈欠,甚不耐烦,“都说了,人不能给您,闹也没用。” 元照彦指着马上的岳珈,喘着大气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妇人眯着眼望过去,高头骏马上坐着一个妍丽女子,瞧着气度不俗,却是个婢女打扮。这般姿容,若入她春风楼好生妆扮一番,定要夺了半座长安的男人的魂。 “她可是颂王爷的人。”元照彦说道,“你再不把人给我,我就带她去颂王那儿告你的状,你这春风楼暗地里做的什么见不得光的营生,心里没数吗” 妇人面色变了变,昨夜就听几个来吃酒的爷议论,说颂王看中了肃王府的一个丫头,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她打了个激灵,困意瞬间都散了。她们春风楼里的姑娘有不少都是黑市里买来的,因在官府那儿打点过,一直平安无事。可那位颂王爷油盐不进,他若要较起真来,关门歇业是小,吃牢饭可不是玩笑。 岳珈这才明白元照彦带她来这儿做什么,心下有些好笑,这位二公子倒是个多情之人,为了讨个娼妓还得把颂王搬出来。 那妇人左右为难,软了声气,央照彦说“您这不是要逼死我吗康二爷钱都给了,说好了今晚给佩玉、鸣鸾梳拢,您这会儿把人带走了,康二爷不得把我这儿砸了。”她得罪不起颂王,也同样得罪不起敬国公府。 “她们两个本就是清倌人,你逼她们卖身还有理了”元照彦怒气冲冲,康宝丰仗着权势横行无忌,已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佩玉与鸣鸾身世凄苦,不得已委身风尘,元照彦实在不忍见她二人被逼入苦海。 “这哪是我逼的呀,康二爷要的人,我不给能行吗”妇人一脸委屈,合着手上下拱,“您要找知音,我再帮您物色两个,就别为了佩玉她们劳动颂王爷了。” “不行”元照彦态度坚决,一拳打在门上,吓得妇人一个哆嗦。他道“我今日一定要带她们走。”说话便要闯进去找人,妇人拼命拦住。 正巧,康宝丰也来了。 康宝丰昨日被岳珈拧了胳膊,疼了一夜没来寻花问柳,今个醒来不见疼,便来平康坊打算将佩玉、鸣鸾那两个丫头梳拢了,以解昨日之恨。 见岳珈也在此,康宝丰隐约觉得胳膊发疼。那妇人见他来了,赶紧上前去告状。反正把人给谁她都有银子收,怎么争怎么抢便看他们了。 康宝丰听说元照彦要带走他的人,上下牙齿磨得咯咯响。 元照彦昂头挺胸,朝他说“我今日一定要把她们带走,你奈我何” 康宝丰一声冷笑“我不让你带走,你又奈我何” “那就请颂王来评理。”元照彦看向岳珈。 岳珈抚了抚腰上的玉玦,她也曾差点落进康宝丰的手里,自然不希望旁人受他荼毒。扬起头朝康宝丰说了句“康二爷,胳膊可还疼” 康宝丰脸上一红,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左臂。 岳珈暗暗得意,让一个讨嫌的纨绔子弟抬不起头,真是解气。她又朝那妇人说“把那两位姑娘带出来,康二爷若硬要把人带走,咱们上衙门理论去。” 妇人见康宝丰没异议,更觉这个女婢厉害,不敢不听她的话。转身进了春风楼,将佩玉与鸣鸾二人带了出来。 她们出来时,康宝丰早已离开。 岳珈与元照彦牵着马,带佩玉与鸣鸾出坊,她们两个一路不停道谢,元照彦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满目的感伤。他从怀中取出一袋钱币交给二人,说“我只能帮你们一时,难保康宝丰贼心不死,你们赶紧离开长安,去别处谋生吧。” 岳珈诧异,原以为元照彦辛苦将人救出苦海是要留在身边红袖添香的。 他们走出平康坊不远时,迎面遇见了薛声。 薛声刚办完大理寺的差事,远远看见了照彦与岳珈,驱马过去打招呼。 元照彦面露喜色,道“小舅爷,遇见你正好。” 薛声停了马,扫了一眼那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已猜出大半。 “你帮我送多福回去可好。”没等他答应,元照彦已拿过了岳珈手里的马绳,让佩玉和鸣鸾坐上去,自跃上马背,“我送她们出城,安置妥当了再去你府上道谢。” 对于元照彦过河拆桥的做法,岳珈心里略有微词。不过他对佩玉鸣鸾的仗义,倒也值得敬佩。两相抵消,也就无话了。 “去吧。”薛声笑笑,他正想寻个机会接近岳珈,这倒正和他心意。于是便下了马,陪岳珈往肃王府走去。 “国舅爷不必送我,我认得路。” “还是送送吧。”薛声边走边说道,“今天的事情,别告诉旁人。” 岳珈本就不是多舌之人,点头应是。 “其实,照彦不是肃王妃所出。”薛声忽然说道,岳珈微怔。 “照彦的生母原是平康坊的清倌人,和肃王珠胎暗结,生下了照彦。大约是不希望照彦因她的出身而被人嘲笑,把孩子给了肃王妃,人就不知所踪了。” 难怪照彦会不惜和康宝丰作对,硬要把佩玉和鸣鸾带出来。不过“国舅为何要告诉我” 薛声侧过头朝她微微一笑“因为这不是照彦第一次救风尘,只怕往后还会再借你来狐假虎威。” 岳珈咋舌,不知当喜当悲。 薛声继续朝前,问她“你是刚到的长安吧”他明知故问,岳珈的身世他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是。”岳珈答他,以为他也要问颂王的事情。 薛声只是一笑,说“长安城比别处都复杂,下回照彦再找你,不要答应。得罪一个人,或许会有另一个人帮你,但若得罪了一群人,可就不好办了。”这话并没骗她,若是敬国公府和怡国公府联手,颂王只怕不会冒着得罪两大世家的险去救她。 岳珈心里一个咯噔,昨日宋淇已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她与康宝丰又结了仇,若是将他们都惹急了确实后果不轻。 “多谢提点。” 薛声没再说话,唇边依然挂着笑容。岳珈身为叛将家眷,却能进肃王府放熙蓝的婢子,这已是十分蹊跷,他猜想岳珈的哥哥岳琛应当是诈降。不过,颂王对她的照拂可未必全因岳琛。他太清楚颂王为人,若不是真动了心思,怎会任由旁人去揣测他与一个婢女的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蓝天 融融春光里,点点杏花绽在枝头,将杏棠斋铺成了花海。岳珈坐在树下,伸手接了片飘落的杏花。捧在掌心端详半晌,又吹气将它送走。 看着明霜、玉露忙前忙后,她却无所事事,只能坐在树底下发愣。 如今肃王府的人把她当怪物一般,半点活儿也不敢让她做。她虽不愿当伺候人的奴婢,可这般清闲也实在难受。 熙蓝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带起脚下落英纷纷盘旋。她立定在岳珈面前,睁着圆滚滚的眸子不可置信地问她“母亲说七皇叔喜欢你,真的吗真的吗”那日她喝得迷迷糊糊,错过了颂王赠玉的事情,直至今日肃王妃交代她要对岳珈好些,她才知道了此事。 “郡主可别听信那些流言,我哪里能入得了颂王爷的眼。” “怎么不能了。”熙蓝跺了跺脚,“你生得好看,又会功夫,还会接酒令,比宋二姐姐都不差,比宋淇姐姐更强许多,七皇叔怎么不能喜欢你了。” 岳珈被她夸得十分无奈,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只得将话题引开“郡主温书了吗昨日世子爷教了什么” “你别岔开话题。”在这事情上熙蓝可一点也不迷糊,着急道,“我跟你说,七皇叔可多人争了,宋家两个姐姐都喜欢他,还有康织姐姐。你可得上心,别让她们抢了去。” 岳珈愈发无奈,苦笑敷衍她“我知道了。” 熙蓝顾自说话“以前我觉得宋二姐姐和七皇叔般配,不过现在觉得还是你比较好。你要是嫁给了七皇叔,他以后就不会对我那么凶了。”她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半晌忽然拍掌“我带你去颂王府吧。” 岳珈一惊,忙道“去颂王府做什么别去了,打扰了颂王可不好。”明知道颂王对自己并没那个意思,还自己送上门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七皇叔这会儿做正事呢,不在府里。”若是元荆在,熙蓝也不敢过去,“我带你去见照丞。”元照丞是元荆的儿子,熙蓝的堂弟。她想,若是照丞也喜欢她,七皇叔应该会更喜欢。 “郡主不能随便出府的,王妃该生气了。”岳珈拿她没办法,只好搬出肃王妃来。 “母亲说了,可以带你去七皇叔那儿多走动走动。”熙蓝笑容灿烂,拉起岳珈的胳膊,拔萝卜似的扯她,“去吧去吧。” 岳珈哭笑不得,央她说“郡主您饶了我吧,我不去。” 熙蓝急了,松开她的胳膊发起了脾气“你怕什么,你嫁给七皇叔后,定是要和照丞见面的呀,我是为你好。”说话间眼眶里泪珠打转,像被岳珈欺负了似的。 岳珈怕她真哭了,赶紧安慰“我知道郡主是好意,是我不好。” 她猛然仰起头,露出狡黠笑容“那你答应去了” 岳珈哑然,她几时答应了 “你答应了,不能反悔。”熙蓝抬起袖子一抹眼泪,又拽起了她的胳膊。 熙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岳珈拿她没辙,只得哄她说“郡主非要我去也成,不过只当是你去找他玩的,别说是我去见他的,可好” 熙蓝捣蒜似点头,女儿家面皮薄嘛。 熙蓝欢欢喜喜拉着岳珈坐上马车,路上不忘把元照丞的身世与性情告诉她。 元照丞的生母是敬国公的女儿康绣,五年前生下照丞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照丞命苦,天生就有眼疾,目不能视。不过元荆对这个儿子甚是疼爱,照丞也争气,书读得比熙蓝还多。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也和颂王如出一辙,年少老成,教人亲近不起来。 岳珈一路愁眉苦脸,熙蓝只当她还为准备好见继子,一直劝她宽心。 到了颂王府后,熙蓝向门僮言明来意,门僮领着她们进府。照丞正听先生教课,门僮报说熙蓝来找他,他只是微微挑眉,让门僮告诉熙蓝,等他上完这堂课再去会她。 岳珈和熙蓝被晾在小花园,熙蓝鼓着腮抱怨,这堂弟一点也没把自己这堂姐当回事。岳珈反而欣喜,熙蓝是个没耐性的,过会儿元照丞不来,她就可以劝熙蓝回府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熙蓝躁动不安,岳珈正要开口,元照丞正好来了。 元照丞刚满五岁,穿了一身老气横秋的靛青襕衫,背着一只手,迈方步走来。身旁跟了个婢女,低声告诉他熙蓝人在何处,同行者何人。 熙蓝快步朝他走过去,兴师问罪说“你怎么才来。” “我可不似你这般游手好闲。”元照丞目光涣散,言辞冷厉像极了元荆。 熙蓝气恼,欺他看不见,又做鬼脸又朝他虚挥拳头。 “幼稚。”元照丞感觉到了她的拳风,不屑道,“我虽看不见,可不傻。” 熙蓝收回手藏在背后,又回头看岳珈,朝她使眼色想让她和元照丞说说话。岳珈只当看不明白,低着头不说话。 “你带谁来了”元照丞问她,“是那个叫多福的婢女吗”元照丞虽然足不出户,但这件事情铺天盖地席卷长安,他想不知道也难。 “你学过算命吧。”熙蓝奇道,拉着岳珈往前走了两步,告诉照丞,“没错,她就是多福,你继母。” “郡主别瞎说。”岳珈被她这口无遮拦吓得不轻,直后悔不该答应她过来。再看元照丞,脸上依然风平浪静。 他问身后的婢女“红曲,她相貌如何” 红曲打量岳珈,俯身答他“相貌清秀端正,身形婀娜。” 元照丞点头,父亲看上的女子想必不会太差。他又问“你识字吗” “当然认识了。”熙蓝抢先答他,“她还会功夫,上回还和你父亲一起抓了采花贼呢。” 岳珈根本拦不住熙蓝,心如死灰,直想寻个地洞将自己埋了。 元照丞哼了一声“身为女子当修德言工容,习什么武艺。” “女子怎么不能习武了。”熙蓝叉着腰,“你自己学不了,还不让别人学了” “你”元照丞咬牙,双拳紧握。他天生眼盲,虽能听先生讲授课业,却没有办法学习武艺,更莫提像父亲那样上阵杀敌。 熙蓝又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 岳珈半蹲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郡主咱们回去吧。” “你既来了,就这么走了”元照丞松开手掌,道,“旁人都说我父亲喜欢你,可我还没发现你有何过人之处。” “奴婢寻常平庸,并没什么过人之处。”岳珈说道。 元照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吩咐红曲带熙蓝去花厅吃甜点,他要与岳珈单独说话。 他径直朝前走去,五步之外有个石桌,围着四张石凳,岳珈正要提醒他,却见他恰好在石凳前停下,端端正正坐上去,没有半点偏差。 “我父亲喜欢的女子,必定不会是个只知动武的粗人。”元照丞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天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岳珈不假思索。 “蓝色是什么样的。”元照丞从未见过天空,人人都说天是蓝的,却没人能告诉他什么是蓝色。他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哀愁,岳珈无声叹息,这么小的孩子却终日愁眉苦脸,实在令人心疼。 她环顾四周,见假山下有汪蜿蜒的水流,便走过去用双手掬了一捧“把手伸出来。”她快步走向元照丞,元照丞将信将疑,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岳珈将双手分开一道缝,被她掌心暖热的清水缓缓落在照丞掌心。 “不冷不热,干干净净,这就是天的颜色。” 元照丞睁圆双眼,心口不停起伏“这是蓝色,这就是蓝色”他忽然站起来,湿润的手抓着握住岳珈手腕,激动说“我还要看,再让我看看蓝色” “好。”岳珈温暖一笑,又去捧了水来。 元照丞难得露了笑靥,闭着眼感受掌心微温的流水。 小花园的路口,元荆负手而立,看着儿子的笑容不觉也牵起了唇角,迈步走过去。 元照丞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将湿答答的手藏到身后。 岳珈微怔,回头看见元荆走来,脸上瞬地发烫,她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 “丞儿,课上完了”元荆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令人喘不过气来。 元照丞愧疚低头,说“还没。我这就回去上课。” 元荆嗯了一声,照丞转身离去。 岳珈立在原处不知所措,片刻后朝他福了福身,道“奴婢去找郡主。” “站住。”她还未抬起腿,元荆已道。岳珈只好站定不动,低头不敢直视他。 “你与熙蓝来的”元荆问道。 岳珈点头应是,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留下用晚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恼怒 五道佳肴色香味俱全,安安静静摆在圆桌上,熙蓝咽下口水,悄悄抬眸看元荆。直到元荆动了筷,她才怯怯夹了块糖醋排骨。 照丞的饭菜是单独放在一个大碗里的,不需要旁人帮他夹菜,捧着碗便可吃了。 元荆见岳珈迟迟没起筷,问她“不合胃口” 岳珈连忙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两叶青菜,之后便没再夹菜,扒了两大口米饭嚼着。不是这菜不好吃,是与他一起吃饭,总觉得别扭。若是再传了出去,又不知该如何猜测她和元荆的关系。 正埋头吃饭时,一块色艳味香的排骨徒然出现在她的碗里。岳珈微怔,连忙道了声“多谢王爷”。 见她吃了排骨,元荆又给她夹了块羊肉。岳珈又道了句多谢,因怕他继续给自己夹菜,自动起筷来。 一碗饭吃完,岳珈暗暗舒气,仿佛完成了什么极艰难的事情。元荆问她要不要添饭,岳珈慌忙摇头“奴婢饱了。” 元荆嗯了一声,也放下了碗筷“陪本王出去走走。” 岳珈倒吸一口凉气,后悔没多吃一碗。元荆已站起了身,她不敢要他久等,立刻跟了出去。 夜凉如水,风里夹着细刀子般的冰凉。岳珈穿得单薄,瑟瑟微缩肩膀。 “你下次来王府不用带着熙蓝。”元荆的声音顺着风传进岳珈耳中,“拿着我给你的玉玦,颂王府你可随意进出,府里的下人也会听你差遣。” 岳珈听得恍惚,不敢置信。他的王府、他的下人任她使用只因她告诉了照丞蓝天的颜色 “等你哥回来,本王会给他安排一个位高禄厚的闲职,你们兄妹便可在长安扎根。” “闲职”岳珈定住脚,元荆亦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淡薄月影下,她面容的轮廓也变得朦胧,如梦如幻,如痴如醉,连怒意都变得可爱。 “我哥哥为了驱逐突厥不惜背负骂名抛却安危,在王爷眼中只是贪图高官厚禄”岳珈眼眶通红,她不能忍受哥哥的一腔热血被这般轻视,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颂王也没有这个资格,“我们岳氏自曾祖父一辈从军,世世代代守卫疆土,捐躯沙场从无怨言,这在王爷眼里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想起马革裹尸的父亲,想起生死未卜的哥哥,她如何能不恼怒。 元荆没想到岳珈会如此激愤,心底又对她多了几分喜爱“本王并此意,只是以为你会希望如此。”男儿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自是应当,但他们的妻女难免担忧亲人安危,他本以为岳珈亦是如此。 “冷眼看旁人战死疆场,安然享受自己的锦衣玉食”岳珈忿忿,“王爷怕是看错人了。”她解下腰上白玉玦丢还给他,扬起下巴“我宁可死得磊落。”言罢转身离去。 元荆看着她的笔直的背脊,摸索掌中玉玦,唇角笑意升起。 回肃王府的路上,岳珈闷闷不乐,熙蓝偏着头看她,她的怒气大得快冲破车顶,熙蓝往边上缩了缩,忍着好奇不敢问她。 她们进王府的时候,元照韫正要出去,见她们回来了又将缰绳给了小厮,朝熙蓝说“正要去接你呢。” 熙蓝暗叫不好,早知道就让车夫多绕几圈再回来。她撒着娇朝元照韫说“我今天累了,不上课了好不好” “不好。”元照韫刮了刮她的鼻夹,“不许偷懒。” 熙蓝撅起嘴,不情不愿跟元照韫走。照韫回过头问岳珈“你要不要一起上课。” 岳珈心中一喜,怒气消了大半“世子爷肯教我” “你肯学,我为何不肯教”元照韫淡笑说话,目光在她空荡的腰际停留片刻。 岳珈笑容明媚,跟上前往千竹苑去。 翌日清晨,岳珈硬是从玉露手上抢得了抹布,欢欢喜喜擦着窗户。 “你这什么毛病,不让你干活还不乐意了。”玉露拍拍双手,要是王妃下令让她闲着,她必定要高兴得背过气去。 “干多少活,领多少月钱,心里踏实。”岳珈仔细擦着窗框边角,将尘埃抹去,心里舒畅得很。 玉露摇着头,无法理解她这劳碌命,正打算出去偷会儿懒,明霜便进来了。一见岳珈在抹窗子,立时急了“你怎么擦起窗户来了。”说话又要去抢她的抹布。 岳珈赶紧将抹布掖到身后“好姐姐,你就别拦我了。天天傻坐着没事干,我都快成木桩了。” “你成不成木桩我不知道,反正你再不出去见颂王爷,我可得成木灰了。”明霜说道。 “颂王爷”岳珈微讶,她昨日刚顶过他几句,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明霜点点头,趁机将抹布拿了过来丢给玉露,朝岳珈道“在致远堂呢,脸色比井里的水还冷,说要见你。” 岳珈只得把袖子放下来,去致远堂见他。 元荆端坐在致远堂内,一动不动望着门口,似尊神像。岳珈入内欠身行礼,忽有一物朝她飞来,她秀眉微动,迅速伸手接住,正是她昨夜还给他的玉玦。 “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元荆边说话边朝她走过来,“昨夜是本王言辞不当,多有冒犯,今日特地登门致歉。” 岳珈愕然,堂堂颂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她劈头盖脸骂了那么些话,竟还来致歉他莫不是有什么特殊喜好 “昨夜是奴婢过激了,岂敢让王爷致歉。”岳珈双手捧着玉玦,“此物过于贵重,恕我不能收下。” 元荆看着她的手,手指修长,纹理清晰。 他取下了玉玦,岳珈掌上一空,心里轻松不少。然而却发觉腰际衣裳微动,元荆竟直接把玉玦系上她的腰带。 岳珈忙要躲开,元荆轻拉着她的腰带,说了句“别动”。她若硬要挣开,衣裳便该松了。 “本王说了,我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他将玉玦系好,抬眸凝视岳珈双瞳,“你依然可以拿着它进颂王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新衣 自颂王专程来肃王府找了岳珈后,肃王妃愈发笃定自家丫头将来是要当娘娘的人。虽说岳珈的出身差了些,可元荆对她这般上心,日后定是亏待不了的。趁着眼下人还在自己这儿,必得好好照拂,让她念着肃王府的好,将来兴许能帮着说说话,让元荆帮扶帮扶照韫、照彦。 正坐在床榻上绣荷包的岳珈掩面打了个喷嚏,近来天气忽冷忽热,大约是着凉了。 房门吱一声打开,玉露用后背顶开门扉,又拿脚勾开另一扇,艰难地挤了进来。她手上捧着高高一摞衣裳,歪歪扭扭,用下巴压着才没散开。 “哪来这么多衣裳呀”岳珈过去帮忙,一起将衣裳放到床上。花花绿绿五六身衣裳,用料皆是上乘,甚至还有价值千金的越州缭绫。 玉露喘着大气甩动胳膊,说“都是王妃赏给你的。” 岳珈并不意外,昨日肃王妃才给她送了一大箱胭脂水粉和首饰。 “可真羡慕你。”玉露捶打肩膀,坐到榻上,“这么好的衣裳,我怕是这辈子都穿不上。” 岳珈轻声叹息,这衣裳她如何敢穿,这般招摇岂不更惹人闲话。 “你还叹什么气呀。”玉露道,“颂王爷那般威风,你还不乐意不成” “我可配不上人家。”岳珈叠着衣裳,且不说元荆只是因哥哥为国尽忠才关照她,就是真有别的意思,她也不乐意守着个冰冷的铁块过日子。 正打算将衣裳收进柜子里,明霜敲了敲门走进来,见岳珈仍穿着旧衣,道“多福,王妃让你换上那身海棠红雪花纹的缭绫衣裙,随郡主去龙王庙看祈雨。” 今日是二月初二,照例要由皇帝陛下领着文武大臣去龙王庙祈雨,然后下地耕种,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因陛下年事已高,这几年祈雨的事情皆由颂王代劳。 “好姐姐,你代我去吧。”岳珈央明霜道,她可不想再见到元荆。 “好妹妹,我可代不了你。”明霜从那叠衣服里挑出王妃指定的那身,“郡主想去看热闹,王妃原先是不许的,她把你搬出来了王妃才肯答应。你若是不去,郡主怕是要赖地上哭一天了。” 岳珈长叹一气,谁让自己碰上熙蓝这么个主子。 明霜将衣裳塞进她怀里,道“王妃特地嘱咐,要你好好妆扮,把昨日给你的赤金珍珠头面也戴上。”那套珍珠头面原是肃王妃要留给熙蓝当嫁妆的,而今为了讨好颂王忍痛给了岳珈。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总得让颂王看见。 岳珈被明霜催着换上了那身衣裳,重新梳了发髻,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出门。 熙蓝蹲在树底下看蚂蚁搬家,不时回头望一望。待看见岳珈珠光宝气走出来,下巴都快惊掉了。 一身光鲜莹亮海棠红衣裙明艳照人,藕色腰带束出婀娜身姿。髻上珍珠步摇轻盈晃动,粉面红唇,娇艳更胜枝头红杏。 她们到了龙王庙时,祈雨仪式已经结束了,百姓们早已散了,龙王庙前冷冷清清。熙蓝大失所望,坐在马车里撑着下巴干生气。岳珈松了口气,问她要不要进去里边逛逛。 熙蓝撅着嘴没答她,龙王庙哪有什么好逛的,可难得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了又不甘心。 还在犹豫的时候,忽有人敲了敲她们的马车。岳珈挑开帘子,有匹青骢马停在她们车旁,她心头腾起一丝不详,目光上移,果然看见了元荆肃穆的脸。 元荆刚去耕种回来,正好看见了熙蓝的马车,猜想岳珈也在,特意绕过来看看。车帘掀起,露出一张艳而不妖的鹅蛋脸,从他的角度望下去,正好能看到颈下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错乱,扭过头不再看她,驱马朝前两步,对车夫说“送郡主回府。” 熙蓝骤地睁大眼睛,两腮鼓满了气,却只是敢怒不敢言,撅着嘴直跺脚,踩得车厢摇摇晃晃。 入夜时,岳珈跟着熙蓝去千竹苑上课。元照韫入内时错愕了半晌,蓦然领悟了李太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之意。他垂眸淡笑,岳珈这般妆扮,倒把熙蓝衬成了丫鬟。 正准备授课时,燕碧过来敲门。 “何事”照韫合上刚打开的书页,问道。 燕碧福了福身,望向了岳珈“颂王府的小厮在府外,说要找多福。” 房内三人皆是一诧,继而,照韫与熙蓝一同看向了岳珈。 岳珈露出一丝窘态,低着头快步出去。 小厮秋石在门口张望着,身后停了辆黛绿马车。见一个衣着艳丽华贵的妙龄女子走出来,还以为是王府的贵宾。直到她朝自己走过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位便是他家王爷挂记的婢女多福。 “是多福姑娘吧”秋石上前两步,语气甚是恭敬。 岳珈点头,问他“是阁下找我” “奴才秋石,是替颂王爷来请姑娘去明月楼吃酒的。” 岳珈微讶,好端端吃什么酒。 见她犹豫,秋石又往前挪动半步,压低声音说“王爷说,姑娘挂记的那人有消息了。” 岳珈猛然抬头,这世间她唯一牵挂的便只有哥哥岳琛了。哥哥入突厥近半载音信全无,她没有一日不担心的。 “姑娘请。”秋石将马扎支起,放稳在那黛绿马车前,弯腰摆手,请她上车。 岳珈踩着马扎踏上车,掀开帘子正要进去,冷不防被车内坐着的那人吓出一身冷汗。 “王王爷。”本就狭窄的车厢被元荆占了大半,岳珈怯怯坐在角落。车帘放下后,车内一旁漆黑,只偶尔有临街商铺的灯亮随车帘摆动而晃进车里。 马车辘辘前行,岳珈抬眸看着元荆明灭的脸,问他“王爷有我哥哥的消息了” “到了再说。”元荆身体微朝后仰,舒适地靠在车厢软垫上。 岳珈心里着急,却又不能逼问他。不过他这般气定神闲,想必哥哥是平安的。 秋石驱车极缓,半晌才走出肃王府十丈远。她忍不住问元荆“王爷今日为何不骑马”这般缓慢悠闲,着实不像他的作派。 “不想骑。”他如是答她,眸光忍不住在她脖颈处扫过。她这般打扮,若是策马岂不便宜旁人看了风光。 元荆说话总简短得让人以为他不愿多言语,岳珈又继续望着车外。 “这衣裳,是肃王妃赏的”元荆忽然问道。 “是。”岳珈回过头,以为他还会再问什么,却见元荆又继续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她便转回头继续看长安夜色。 明月楼离颂王府不远,岳珈坐在车门口,便先跃下了马车。元荆在她之后下车,手上拿着一件檀色披风。他将披风递给岳珈“披上。” 岳珈接过,自披上身系好,心想大概是元荆并不满意这身衣裳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艳福 明月楼是长安最顶尖的酒家,店内客人非富则贵,对元荆也都眼熟。 元荆平素甚少应酬,今日到明月楼来着实稀罕,何况还带了个艳丽的姑娘。这大概能排得上今年长安城的第二奇闻,排第一的,自然是他被一个女婢给打了。 掌柜亲自领他们上二楼雅厢,没忍住偷瞄了一眼岳珈,果真是天姿国色,怪道能被颂王爷看上。 两人入了雅厢坐下,掌柜正要开口,元荆先问岳珈“你喜欢吃什么” “王爷决定就行了。”她哪有心思吃什么酒菜,一心只想知道哥哥现下情况如何。 元荆对吃食并没什么研究,便朝掌柜道“你看着将店内好菜端上来,再来一壶上窟春。” 掌柜笑着应是,心里却犯了难。他并不知这位王爷的口味,只知道他脾气不善,若是上的菜不合他心意,不知这店还能不能保得住。 “王爷。”掌柜一走,岳珈又问他,“我哥哥有消息了吗” 元荆点头,方才担心她不肯与自己出来,故意卖关子不说。既然人已到了,也便没必要让她着急。他道“当初你哥哥去突厥时,我们约定一年之内互不联系以免突厥人起疑。今日从别的探子哪里传来消息,岳琛已取得突厥可汗的信任,给了一支军队由他负责训练。” 得知哥哥无恙,岳珈悠长舒气,心头轻松不少,笑着向元荆道谢。 见她欢喜,元荆唇角微动。 说完了岳琛的事情,雅厢徒然安静下来。元荆惯了静默,可岳珈总觉得别扭。她眼睛四处张望,见窗边桌台上摆了尊三彩瓷骆驼便多看了两眼。 “喜欢”元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岳珈摇摇头“工艺粗糙,远不及国舅爷送郡主那套十二生肖。” 元荆眉心一动,又继续沉默。 掌柜在外敲门,元荆道了声“进来”。木门开启,上菜小二鱼贯而入,将菜肴摆上桌。掌柜拿不准元荆的喜好,只得将店内拿得出手的菜全端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岳珈暗暗咋舌,这哪里是两个人能吃得完的。 见元荆并没露出不满之色,掌柜才将悬着的心放下,道“小的先告退,有什么吩咐王爷直管喊我。” 元荆嗯了一声,掌柜躬身退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岳珈来之前刚吃过晚饭,面对满桌佳肴食欲并不大。元荆却是从午后就一直空着肚子,突厥的情报原本明日才能送入长安,他特地策马飞驰去泾阳驿站,只为提前几个时辰让她知道。 元荆起筷夹菜,说道“吃吧,不必拘谨。”自用起饭菜来。 岳珈从披风里伸出手来,因披风限制,胳膊不好伸长,只夹面前两盘菜。 “把披风除了吧。” 雅厢四角摆着炭炉,岳珈方才进来时已觉得热了,又怕元荆不乐意看见她的衣裙,这才一直捂着。得了他这话,她才将披风解下,暗暗舒气。 那抹醉人的海棠红重现眼前,元荆匆匆扫过一眼又继续低头吃菜,她襟前绣着的那簇粉白芍药却已印在他的脑海里。 身上腾起燥热,元荆自斟了杯冰凉的上窟春想浇熄火热,却如火上浇油一般。 岳珈怔怔看着他连饮三杯,心道大约是菜太咸了。 见她望着自己,元荆心绪更乱,斟下第四杯后,站起身将她面前的酒杯满上。 莹莹水柱落入青瓷酒杯中,酒气盘旋扑鼻。岳珈出身贫苦,以前从未喝过酒,只听哥哥说过他们出征时最喜欢喝烈酒来壮大士气。她捧起酒杯,像元荆那样一口喝下。 浓烈的酒气瞬地在口腔里绽开,汹涌如洪,横冲直撞,呛得她掩面咳嗽。 元荆蹙眉“你不会喝酒” 岳珈点点头,咳得面色涨红。连熙蓝都能喝几杯桃花酿,她这般不济元荆大概是嫌弃了吧。 “抱歉,是本王考虑不周。”元荆放下酒杯,走出雅厢喊了掌柜过来,朝他道,“沏壶好茶来。” 掌柜应声正要下去,又被他喊住。 “等等。”这个时辰喝茶夜里怕不好入睡了,元荆思量片刻,又道,“不要茶了,上份玫瑰露来。” 见他转身回了雅厢,掌柜才忙不迭下去准备。 窗外打了个闷雷,不多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岳珈实在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望着窗上雨帘。 她恬静的侧颜,像是春夜细雨浸润过的海棠花。 元荆亦望向窗外,良辰虽好,却也得在宵禁之前各自归府。他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抖开为她披上“走吧。” 岳珈系好披风随他出去,秋石拎着伞在门口等候,撑开伞要去遮元荆时,元荆却拿过他的伞撑在岳珈头顶。 岳珈愕然,忙往边上挪了半步,惶恐说“怎敢劳烦王爷。”她不过是个奴婢,哪能让人家颂王爷淋着雨给自己打伞。 “过来。”元荆依然举着伞,僵立在明月楼门口。此时楼中客人纷纷要归家,见状都讶异着绕开。岳珈只好又挪了回去,由着他将自己送上马车。 元荆身上挂着雨水,坐入马车后岳珈递了手帕给他。元荆心底滑过一丝喜悦,但当他认出这帕子正是那日在喜迎客栈他送给她的那条时,面色便又黯下了。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又丢回给她。他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拿回来的。 岳珈不解他为何突然不悦,只当这位颂王爷脾气本就古怪。 他们回到肃王府时,雨已停了。 “你自己下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元荆说道。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在马车里,否则到了自己皇兄家门口,少不得要进去客套几句,既费时辰又毫无意义。 他坐在车门口,双腿挡住了大半个道,岳珈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朝外挪,只顾着避开他的腿,不防踩上了曳地的披风,自己将自己绊倒,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怀中突然多了个温香软玉,元荆怔住了,看着她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面庞,喉咙忽地干渴。 岳珈吓得面色发青,赶紧站了起来,脑袋磕上了车顶,哎呀了一声捂住了头,慌张朝元荆致歉“奴婢不是故意的。”如此冒犯应当要下跪求饶吧,可车内狭窄,她张皇着寻不着能跪得了的地方。 “在我面前不需自称奴婢。”他抑制着心头喜悦,往里挪了挪,将门口的道让出来。 车外,秋石愣愣看着车厢狂摇了两下,半晌才见那位多福姑娘红着脸走出来,不禁起了些不大合礼教的猜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山贼 一场春雨过后,杏花落了满地,枝上又吐了新芽。 岳珈早早起身,趁着明霜还未发现,拿起扫帚将红花绿叶扫起。才刚扫了一半,就看见元照韫来了。 照韫春风满面,步伐里是抑不住的欢喜。见左右无人紧走两步过去,道“岳姑娘,你现在可有空,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岳珈点点头,将扫帚靠在墙边,随元照韫出了杏棠斋,往僻静的小花园去。 “突厥那边传回了消息,你哥哥现下一切顺利,平安无事。”照韫一得了消息立刻回来告诉岳珈,他欢欣鼓舞,若是岳琛此番能成事,突厥灭亡之日便不远了。 因昨夜已知道了此事,岳珈虽露着喜色却并没有太过激动,淡淡朝元照韫道谢,又道“其实昨夜颂王爷找我就是为了此事。” “七皇叔已经告诉你了”元照韫大惑,消息明明是今早才传到长安的。 岳珈点头“是,除此之外便没旁的了。”她心跳渐渐加快,担心照韫也误会她与元荆的关系。 照韫想了想,七皇叔的消息比旁人灵通并不出奇,又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回工部去了。”元照韫朝她拱手告辞,岳珈的心微微一动,他竟是特意抛下公务来告诉她的。 元照韫走后良久,岳珈依然站在桃树下,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曾在他肩头停留的落英也被旁的花瓣掩盖,她才敛了目光打算回杏棠斋去。 转身时,正见国舅爷薛声拎着个盒子朝她走来,大约又是送给熙蓝的玩意吧。 “拿着吧。”薛声将那靛青色绸布包裹着的木盒递给她,岳珈正要接过,又听他道,“颂王让给你送来的。” 岳珈闻言停了手,幸而薛声还未松手,否则盒里那对瓷孔雀可该粉身碎骨了。 “我不能要。”岳珈缩回了手。 “拿着吧。”薛声又将包裹往前推了推,“你若是不收,颂王爷以为你不满意,我还得淘换别的去。”这对瓷孔雀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原本是打算送给薛皇后的。 他这么说了,岳珈也只得接过了包裹。薛声手上一轻,转了转手腕,说“这还是颂王爷头一回为公事之外的事儿找我,你可行行好,就是不喜欢也和他说喜欢,若要别的私下再和我说便是。” “奴婢哪敢。”岳珈只觉手中盒子有千金重,她不过昨夜提了句熙蓝那套十二生肖好看,怎么就劳动国舅爷给她送瓷器了。 其实薛声本可以让下人将东西送来,特地亲自跑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能和岳珈打好关系。他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几个瓷器而已。对了,你来长安多久了” “半个月了。” “还没好好逛过长安吧,我带你出去走走。”薛声说道。 “奴婢还要去伺候郡主,怎么能” “小熙蓝有明霜她们照顾就行了。”薛声朝前走了两步,低声说,“我方才见宋家姐妹和康家的姑娘来了,这会儿在肃王妃那儿说话,你再不走她们可就杀过来了。” 宋漪与宋淇来肃王府作客并不稀奇,可康织与她们素来不合,今日一道来了只怕是同仇敌忾上了。岳珈明白薛声的意思,这等时候出去躲着能省不少麻烦。 她忙快步回杏棠斋将那盒瓷器收好,随薛声一道出府去。 岳珈骑在马上,想着薛声这个国舅爷竟连人家国公府小姐的心思都能知道,可真是个奇人。 “带你去平康坊听曲如何”薛声驱着马回头问她。 岳珈连忙摇头,要是又遇上康宝丰可怎么好。 “那你可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岳珈继续摇头,若不是为了躲宋淇她们,她根本就不想出来。这才走了两条街,薛声已与六七个人打招呼了,每遇着一人就问一回她是谁。这哪里是逛街,分明是游街示众,可不比被宋淇她们刁难要好多少。 “国舅爷不用忙公务吗”除康宝丰外,薛声是她认识的第二个闲人。 “我在大理寺混个闲职,近来长安太平,只当四处巡查了。”他这个国舅爷徒有国戚之名,比不得敬国公府和怡国公府有兵有权。不过这也有好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会去御史台告他的状。他见天色差不多了,道“要不咱们出城吧,今年天气热得早,这会儿踏青正好。” 城外应该就没这么多人认得他了吧。岳珈点点头,两人调转马头出城去。 薛声越骑越快,不似赏春,倒像赶路。岳珈上前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香兰坡那边风光好,带你去瞧瞧。”薛声说道。香兰坡确实风景如画,而且元荆今日就在那附近练兵。 岳珈不疑有他,继续跟着他走。 途径一片绿草地时,薛声的马忽折了前踢,猛然倒了下去。岳珈一惊,连忙勒马。只见薛声迅速从马背上翻下来,在草堆里滚了两圈。 “你没事吧。”岳珈忙下马去扶他,薛声捂着手肘摇头,吃力站起来。再看那马,前蹄上夹了个捕兽器。他眉心一紧,猎户可不会在大道上放这东西。 果不其然,一伙儿山贼从两旁的树林窜出来将他们两个包围。薛声扫了一眼,共九个。他低声问岳珈“你能打几个” 山贼们带了刀,岳珈身上唯一的武器不过是把短匕首,她低声答他“四五个吧,你呢” “平常的话一打四应当没什么问题。”薛声提了提手肘,笑说,“可惜骨折了。” 如此情形他竟还能笑得出来,岳珈委实佩服。 “你们两个,把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山贼里走出了个头目,举着大刀将刀刃指向他们。 “长安地界上打劫,你们不要命了吗”薛声道,“我可是国舅爷。” 山贼冷哼一声“你当老子傻的吧,皇帝老儿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他大舅子能这么年轻” 薛声又侧过头朝岳珈耳语“完了,遇了个傻的。” 岳珈可没觉得有什么可乐的,问他“打吗” “打什么打,破财挡灾。”说话用他健全的那只手解下腰间荷包丢给山贼。 山贼掂了掂,又看向岳珈“你的呢。” 岳珈身无分文,值钱的也就腰上那玉玦了。反正这东西她既不想要又不敢丢,给了他倒是干净,于是爽快地将玉玦解下。 “那玩意儿我们不要。”那山贼道,“拿去典当不得被官府抓了,拿现钱来。” 岳珈手上一顿,不得不将玉玦系回去,说“我一个丫鬟,哪来的钱。” 那山贼面露不悦,头回出来打劫只劫了这么一袋银子,怎么在绿林里扬名立威。又见岳珈生得娇艳,舌头在牙床上扫了一圈,朝她走了过去。 “小姑娘生得挺俊,爷正好缺个压寨夫人。”说话间伸出黑乎乎的手要捏她下巴,那指甲里塞满了污泥,瞧着恶心。 岳珈一阵反胃,迅速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脱臼了。顺脚一踹,牛高马大的人砸到地上,两旁的树都掉叶子了。 山贼们见老大挨了打,面面相觑,纷纷拔刀相向,却又怕这姑娘是高手,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地上的那山贼爬起来,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大喊了一声“谁把这丫头抓住了,我升他当二当家” “擒贼先擒王。”薛声赶紧在岳珈耳边说道。 岳珈会意,拔了匕首朝那个头目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手上的大刀挑落。正要将他右手也拧了时,只听山贼之中有人大喊了一声“官兵来了”,所有人一哄而散,连刀也扔了。 薛声唇角微扬,不需回头也知道是元荆练兵结束,打到回长安了。 元荆领着一支骑兵浩浩荡荡而来,远远已看见了岳珈与薛声。他停下马,扫了眼满地的狼藉,问抱着胳膊的薛声说“何事” “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山贼,使阴招劫财。”薛声看向岳珈,“还想劫色。” 元荆面色一肃“哪里的山贼。” “倒忘了问了。”薛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想那伙人没留下名号倒是走运,否则已元荆的脾气必定要血洗山寨。 元荆驱马朝前,问岳珈“伤着了吗” 岳珈摇了摇头,心想早知如此便不出门了。 知她无恙,元荆也便放心了,调转马头,扬声朝甲胄齐整的金吾卫说“今日多一项演练,将方圆百里的山寨全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表白 岳珈怔怔看着远去的铁骑,半晌说不出话来。 马背上的元荆俯下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 “上马,送你回去。”他朝她伸出了手掌。 “奴婢跟”岳珈正要说跟国舅爷走,却发现薛声已不见了踪影,方才她骑来的马也不见了,只留下一只伤了腿的马儿在地上呻吟。 元荆回头看向地上那马儿,心道薛声素来识趣。 岳珈无奈,却又不愿与元荆同乘一骑,福身道“奴婢走回去便可。” 元荆面色微变,将手收回背后,望向长安方向,说“怕是金吾卫剿完山匪回来,你都还走不到城门口。” 岳珈亦朝那方向望去,他们方才飞驰而来,她就算用跑的也赶不上马蹄的十分之一。若是到了宵禁还回不了长安,今夜便只能露宿郊野了。 “上来。”元荆又重复了一遍。 岳珈别无他法,只好跃上马背。原以为元荆会飞驰回城,再尴尬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没想到他却只是轻夹马镫,慢悠悠朝前。这恐怕比她的双腿快不了多少。 “今日怎么没穿那身衣裳了”昨夜,他的梦中有一抹海棠红。 “不方便。”昨夜一回去她就将那身衣服收进箱子底,这辈子都不想再穿了。 元荆嗯了一声,穿那衣服确实不好策马。 山风清冽,夹着初春雨后的淡淡草腥。这条路元荆走了不下百遍,头一回这般缓慢赏看山色。 “薛声带你出来做什么”他又问。 “国舅爷说香兰坡风光好,要带我去看。”她没告诉他,是因为宋淇和康织去了肃王府她才躲出来的。 元荆眉微一动“看过了吗” “还没。”话一出口,岳珈便后悔了。元荆二话不说调转了马头,竟是改道往香兰坡去。 如她所愿,马蹄飞驰,一路背着风,他的心口就贴在她背上,无处闪躲。他的心跳仿佛与山风是同一个节奏,剧烈有力。 香兰坡地势颇高,站在坡上可以俯瞰整座长安城。 元荆双手握着缰绳,双臂环在岳珈左右。她下不了马,只能陪着他远眺长安。 “岳珈。”此处没有旁人,他可以毫无避讳地唤她的名字,“你喜欢长安吗” “喜欢。”长安,聚全国之富贵繁华,谁能说不喜欢呢。不过,在她心里,还是家乡更温暖,更值得留恋。 元荆眸中带了一抹笑意,他凝望着腹地那座恢宏的宫宇,终有一日他将入主那里,希望到时在他身畔陪着自己俯瞰天下的,会是身前这人。 “等你哥哥回来,我就去提亲。”元荆忽然说道,岳珈骤然心慌。她忙要下马好与他说清楚,元荆的胳膊却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你不乐意”元荆的语调并没有多大变化,他们相识不过半月,骤然要她托付终身,有所犹豫也在情理之中。 “奴婢不敢高攀。”岳珈已吓得面色苍白,之前能自我安慰元荆只是因哥哥的忠勇才待她好,现在不得不直面现实了。 元荆眉心一皱“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奴婢不敢。”岳珈仍道。 “你见过哪个奴婢能坐在王爷的马背上” 岳珈又要下马,元荆依然不肯松手,只道“我不会强逼你,在你哥哥回来之前,我一定会让你答应。”言罢调转马头,又回长安去了。 他们回到肃王府时,王妃正送宋淇、宋漪与康织出门,几人撞了个正好。 岳珈追悔莫及,真不该听薛声的话。 宋淇与康织面如菜色,谁不知道颂王爷最宝贝他的坐骑,旁人连碰也不给碰,今日竟让一个丫头坐上去了,也不知这多福使了什么迷药。 宋漪虽也心悦元荆,此刻仍旧得体,三人之中唯有她记得要向颂王行礼。之后宋淇与康织才反应过来,忙乱地福了福身。 既然遇上了,元荆身为人弟少不得要下马与肃王妃客套几句。直至宋家与康家的马车走了,他才向肃王妃告辞。 岳珈低垂着头,脑袋轰隆隆响,不知当如何是好。元荆走后她仍僵立在原处,肃王妃笑着催促了两声,她才急忙跟进府里去。 “怎么没穿我给你衣裳,不喜欢吗明日让周管家带你去绸缎铺子选,喜欢什么样的多做几身。”肃王妃说话时唇角一直勾着,元荆对岳珈如此厚爱,证明她没押错宝,往后可得待她更好些才是。 “奴婢喜欢。”岳珈忙说道,“只是太贵重了,不敢穿。” “傻姑娘,衣裳而已,能有什么贵重的。”王妃笑道,哪有什么能贵重得过她。 岳珈垂着头,若是元荆不曾说过刚才那些话,她还能与王妃解释。可如今,哪里还说得明白。 正往杏棠斋去时,熙蓝迎面小跑过来,边跑边喊着“多福多福,你去哪儿了” 没等岳珈说话,王妃已笑着朝她说“多福找你七皇叔去了。” “不是不是。”岳珈脸红到了脖子跟,忙解释道,“我随国舅爷出去的,路上遇见了颂王爷而已。” 熙蓝停下来,纳闷问她“小舅爷来了怎么不找我”她撅起了小嘴,抱怨说“怎么都偏心你。” 岳珈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肃王妃笑着抚摸熙蓝的脑袋,说道“这怎么同呢,你小舅爷是帮你七皇叔来接多福的,只你七皇叔一人偏心她呢。” 熙蓝长长一声“哦”,恍然大悟地笑着,拉起岳珈的手左右晃,问她“那小舅爷带你去哪里找的七皇叔以后我带你去,不要他接。” “国舅爷带我出去逛长安而已,并不是特地去找的颂王爷。”岳珈吃力解释,想起山贼的事情,正好将熙蓝的注意力引开,“我们还遇上山贼了。” 熙蓝惊讶捂嘴“然后七皇叔救了你们是不是。”她笑得连蹦带跳“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叫英雄救美对不对” 岳珈扶额,读旁的书倒不见她这般好记性。 “你快告诉我,七皇叔怎么救的你。”熙蓝果真来了兴致,拉着岳珈追问细节。岳珈无奈,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隐去了颂王下令剿匪一事。 熙蓝听后大失所望,道“那些山贼真没用,连累七皇叔没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岳珈笑笑,那么多金吾卫在,山贼就是不跑也劳不上颂王动手。 “好郡主,咱们吃个饭就该准备上课了。”岳珈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马背上颠簸了半天,什么也没吃呢。 一想起要上课,熙蓝立刻蔫了,又开始寻借口“我今日头疼。”她揉着肚子说道。 岳珈忍俊,轻戳她的脑门“头疼是这儿。” 熙蓝忙换了地方捂,说“这儿疼,不去上课了,你帮我跟大哥说一声。” “好郡主,世子爷哪那么好骗。”岳珈笑道,“您哪回装病没被他抓过去”自从元照韫当了熙蓝的先生,熙蓝半堂课也逃不了,直后悔把钟白先生气跑了。 她耷拉着脑袋,胳膊无力地晃动着,声音里透着绝望“上课就上课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探病 晚饭过后,天色将昏。岳珈催促着熙蓝去千竹苑上课,还未踏进书斋已闻见酒香。 元照韫正试着刚开封的梅花酒,见她们来了,摇了摇酒杯问道“新酿的梅花酒,要不要试一试” 熙蓝素知大哥酿的酒好喝,欢喜答应。快走几步过去,眼巴巴望着照韫等酒喝。 元照韫将梅花酒从酒坛子倒进白瓷酒壶里,一面说道“先将昨日教的曹刿问战背一遍。” 熙蓝骤然失落,不满地撅起了嘴。眼珠子一转,指着岳珈说“多福替我背。” 元照韫淡笑,问岳珈“你可背下来了” 岳珈点点头,一字不落背诵了全篇。她的声音清亮有力,抑扬顿挫,一气呵成。照韫认真听完,好在还有她这个勤奋的学生,才没白费他每日辛苦授业。 元照韫取了干净的酒杯,斟了七分满。熙蓝垂涎等待,却见照韫将酒杯递给岳珈“试试味道如何。” 岳珈双手接过酒杯,屈膝道谢,清冷的梅香混着热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熙蓝跺脚抱怨,照韫拿了书给她,让她今日将书文背下才许喝酒。岳珈双唇沾上酒杯,唇上微微发麻,酒水滑入喉间,甜丝丝的并不呛人。 “好喝吗”熙蓝抱着书本,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好喝。”岳珈大口饮下,肺腑里升起一股温热。 熙蓝嘴馋,只得乖乖背诵书文去。照韫又给岳珈斟了一杯,说道“这酒并不易醉,你若喜欢多饮两杯亦无妨。” “多谢世子。”岳珈小口啜饮,细细品尝他亲手酿造的美酒,原来并不是所有的酒都像昨夜那般难以入口。 见她喜欢,照韫又寻了个小坛子打满,递给了她。岳珈受宠若惊,脸上泛起了红晕。 夜里,岳珈斟了杯梅花酒放在窗前,对着窗外丝丝缕缕的薄雨出神,脑海里满是照韫授课时温和的侧颜。以前常听哥哥提起,肃王世子待人温和亲切,在军中时总与士卒同甘共苦,堪称是世间最和善端正之人。如今住在肃王府里,既能日日听他授课,还能喝上他酿的酒,实在是此生幸事。 她端起酒杯深深吸气,只觉周身都舒畅了,唇角忍不住漾起笑意。然而这份笑容在想起白天香兰坡上元荆所说的话时,瞬间消散。 她仰面将杯中物送入口中,含在嘴里舍不得吞下。将头伸出窗外,任雨水打在脸上。她想,元荆似乎不常来肃王府走动,只要她不再出府应该就不会遇上,久而久之他就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吧。 许是因喝了酒的缘故,那夜岳珈睡得极香,次日日上三竿时才匆忙起身洗漱。然而洗漱过后也不知该做什么去,明霜半点活儿也不肯让她干,她每回都只能偷偷摸摸寻事情做。 正在小院里四处寻活儿时,玉露领着一个眼熟的丫头过来找她。岳珈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颂王府里见过的,元照丞的婢女红曲。 红曲面色焦灼,走起路像着了火似的,额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她一见岳珈立刻快步走去,急道“多福姑娘,您快随我去看看公子吧。”她说的公子自然是元照丞了。 岳珈疑惑,她与元照丞只见过一次,而且他是元荆的儿子,这么着急找自己作甚 “公子昨天夜里落了水,一直昏睡不醒。太医说这是受了惊吓,是心病,吃药不顶用。公子打从那日见了姑娘后就常去池边玩耍,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或许见见姑娘他的病就能好。” 岳珈知道元照丞为何去玩水,心中难免愧疚。虽说她去见了人也不一定就能好起来,可既然知道他病了,不去探望未免太过冷血。 她心底不禁叹气,才想着不再见元荆,这便又得去他府上了。 元照丞躺在床榻上,被子捂得严实,只露出苍白的小脸,看着让人心疼。岳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并未发烧。 “颂王爷不在吗”岳珈小声问红曲。儿子病得如此严重,她本以为元荆会在床边守着。 “公子病得突然,王爷哪里放得下公务。”红曲说道,“我去给姑娘端茶。”她转身出去,留岳珈陪着元照丞。 睡梦中的元照丞皱了皱眉头,似极了他的父亲。许是被梦魇缠住,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身子也不安的扭动着,口中含糊不清的喊着“娘亲”。 岳珈不知所措,轻拍着他的被褥,温声说着“别怕”。如此似乎真的见效,元照丞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依然没睁开眼。 红曲端了茶水进来,见岳珈一哄,照丞就不难受了,脸上的愁容减退不少,说道“公子从昨夜一直发噩梦,我哄了整宿也不见好,果然还是姑娘厉害。” “大约是碰巧了吧。”她哪有什么驱人心魔的本事。岳珈怜爱地看着照丞,定是水里滋味难受,才把他吓成了这般。 午饭时候,岳珈帮着红曲给照丞喂了药,照丞没再做噩梦,安安静静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时总算睁开了眼睛。红曲喜极落泪,飞奔出去找太医。 “娘亲。”元照丞睁开眼第一句说的便是这两个字。 岳珈知道他的生母早已过世,愈发心疼他,握着他冰凉的小手,问他“还难受吗” 元照丞身上乏力,手指微微动了动,问道“你是多福” 岳珈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答了声是。 元照丞露了笑容,问她“你怎么来了” “红曲姑娘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看看你。”她要将手收回,却又被照丞的小手抓住。 “我睡了多久” “从昨夜到现在,快一天了。”岳珈看了看天色,元荆大概该回府了吧。 元照丞皱起眉头“一天没读书,父亲定要责骂了。” “你生病了,你父亲怎么会责骂你。”岳珈说道,“以后别去玩水了。” 元照丞强忍哭意,抽了抽鼻子,将岳珈的手抓得更牢。直到太医过来把脉,他才不得不松开。 太医望闻问切之后,确认元照丞已无大碍。岳珈松了道气,正打算趁元荆还未回来,赶紧回肃王府去,却听见元照丞的虚弱的声音“多福,你今天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她如何能忍心拒绝。 元照丞似乎特别喜欢牵她的手,从黄昏一直牵到入夜,直将岳珈的手心捂出了汗。 “多福,能不能讲个故事给我听。” “你想听什么故事”她想,照丞这般老成的孩子,大约是喜欢听曹刿问战之类的典故吧。 “娘亲哄小孩子睡觉的故事。” 岳珈微微一笑,这才像个孩子。她回忆着儿时母亲常给她说的故事,娓娓叙述。 元照丞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岳珈悄悄抽出手,帮他将被角掖好,蹑手蹑脚走出去。 她才刚关好房门,回头便见元荆站在台阶下,吓得她险些叫出声。 “王王爷。”想起昨日的事情,岳珈惶恐不已,连行礼也忘记了。 “丞儿睡了”元荆已从红曲那里知道照丞病愈,语调平静如常。 岳珈点头,正要把房门打开,好让元荆去探望照丞,却听他说道“让他睡吧。” 岳珈顿住,身为人父,竟然连儿子生了大病也能如此平静。 为了能早些回府看望照丞,元荆已将许多公务压到明日,方才岳珈在照丞身边讲故事时他已立在窗边看了许久。难得照丞高兴,他若进去了只会令照丞压力更大,更不能好好养病。 元荆并未向她解释,毕竟偷听不是什么光彩事情。他朝岳珈道“我已让红曲去收拾客房,你今夜就宿在这儿吧。” “奴婢该回肃王府了。”岳珈快步走下台阶,留在颂王府里过夜,旁人知道了该怎么想。 “照丞那么喜欢你,你就这么走了” 岳珈停住脚,回头望了眼那紧闭的房门,道“奴婢明日再过来。” 元荆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并没强留岳珈,只道“明日我让秋石去接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受骗 第二天宵禁刚解,秋石便驱车去肃王府门口等候。辰时刚过,就已将岳珈接到了颂王府。 秋石领着她进府,却不是往照丞的小院去,这方向岳珈记得,是去颂王书房的。 “不是带我来见照丞公子的吗”岳珈止步,立在石径上不肯朝前。 秋石笑笑,说“公子在上课呢,王爷请您去书房稍候。” 昨日大病初愈,今天就开始上课,元荆对照丞未免太过严苛。可她只是个外人,就算有所不满也没有资格说话。她道“既是如此,我去公子那儿等。” 见岳珈转身要走,秋石赶紧上前拦着“王爷说了,公子上课时不许旁人打扰。” “那我先回肃王府,等公子上完课再来。”她原本就是来探望照丞的。 正抬腿要走时,秋石砰地跪下,膝盖骨砸在青石板上,看着都疼。他苦着脸央岳珈“姑娘您发发慈悲吧,王爷让我请您过去,您要是不去,我可得挨板子了。” 岳珈素来不是个铁石心肠的,见他这般只得继续往元荆书房去。 秋石千恩万谢,走到书房门口时却又朝她道“姑娘,跟您说个事儿。” “何事” 秋石嘻嘻一笑,说“其实我们爷脾气没那么大,您就是不来他也不会打我。”说完一溜烟跑了。 岳珈忿忿,可是人已站在了房门口,一抬眸正好对上元荆的深窝眼。 元荆今日休沐,但因昨日的公务未清,今日只得在书房办公。见岳珈立在门口,抬高声音说了句“进来吧”。 岳珈此时后悔已迟,只得低着头走进去朝他行礼。 “你是客人,不必拘礼。”元荆放下手中卷宗,“先在里间坐会儿。” “奴婢是来探望公子的,既然他在上课,奴婢就先回去了。”她一福身打算离开,元荆重新捧起卷宗,平静说道“那一会儿本王亲自去肃王府接你。” “岂敢劳烦王爷。”岳珈骤然沮丧,“奴婢去里面等着。” 书房里间是元荆平日办公间隙小憩之处,贵妃榻上备着被褥,连脸盆、梳妆台之类也一应俱全,可见他夜间常歇在此处。 岳珈坐在里边,透过纱帐,正好能看见元荆的陡峭的侧脸。岳珈暗暗腹诽,既然公务繁忙做什么还把她诓来,困在这里看他办公。 岳珈闷闷打着哈欠,余光瞥见一人走入书房,瞧装束应是金吾卫里的长吏。元荆与他说了些话,忽朝里间说“本王出去片刻。”言罢便与那长吏一同出去了。 岳珈从窗户望出去,见他们走远,便想着趁机离开。走到外间又觉得这般不辞而别似乎于礼不合,元荆还可能真的亲自去肃王府找她。左右思量之下,决定给他留个字条。 元荆的桌案压着一摞白纸,岳珈移开狻猊镇纸,取走第一张。底下那张纸却非空白,横七竖八画着线。她歪头看了眼,似乎是长安的地图。 “看懂了吗” 元荆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岳珈刹的慌了神,背上火辣辣发烫。 “那是今夜抓捕突厥细作的布兵图。”有一伙突厥人扮作商贾混入长安经营一家皮草作坊,今夜金吾卫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岳珈忙将手上的白纸放回去,将镇纸压好。元荆走过去,又将镇纸移开,取出那张图纸,说道“既然你已看见了,在金吾卫行动之前,不得离开书房半步。” 岳珈脑袋轰隆一声,他要是不说,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急忙道“奴婢定不会泄露消息,还请王爷放我回去。” 元荆坐回位置上,提笔在那图纸上添了几画,一面说道“窥探机密,换作旁人,此刻已送去大理寺审查了。”真若把她送去大理寺,联系上她哥哥投敌的事情,细作的罪名可就洗不清了。 岳珈噤声,只见元荆写罢,抖了抖纸晾干墨迹,又折好收进信封中,盖上印章。唤了秋石进来命他将信送出去,这才空下来与岳珈说话“去里面坐吧。”他先起身走进去,岳珈随后跟上。 见里间桌上的茶点纹丝未动,元荆问道“喜欢吃些什么一会儿让秋石给你送来。”她还得在这儿留好几个时辰,不吃东西怎么行。 岳珈悻悻,道“王爷决定吧。” “坐吧。”元荆摆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见她一脸怨愤,解释道,“本王原本只想请你过来说几句话,待照丞下了学你陪他一会儿,想回肃王府便可回去。如今是你自己动了本王的书案,可怨不得我。” 岳珈的面色依然欠佳,问道“不知王爷找我来,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本王想问你,是否愿意到颂王府来,照顾照丞。”他要想问肃王府讨个婢女易如反掌,但若岳珈不愿意,让她愁眉苦脸待在颂王府里绝非他所愿。 “奴婢不愿意。”岳珈毫不犹豫。 “本王可以保证,你在颂王府过的不会比肃王府差分毫。” “奴婢不愿意。”天天对着他,怎么可能过得好。 元荆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又道“其实,照丞并非天生有眼疾。” 岳珈一怔,转过头看他。 “照丞出生时正逢邻国遣使来访,本王忙于接待,鲜少回府。他的生母康氏为了让本王回来看望他们母子,故意将照丞泡在冷水里让他发高烧,虽然没伤了性命,却落下了眼疾。”他甚至不愿承认她是他的王妃,只称作康氏。 岳珈睁圆双目,天下怎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她问“公子他知道吗” “知道。”照丞有权知道自己的病因,他从来没想过隐瞒, “我不愿对他有所隐瞒,却也因此令他存了心结,待人疏冷。这些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愿意亲近的人。” 岳珈半晌不语,她心软了。可若住进了颂王府,岂不是离元荆更近了。她咬着下唇思忖半晌,道“奴婢可以多些来探望公子。” 元荆无声叹气,不再提此事。他从来没想过强逼她,否则现在就能把人要了。 书房里静默了须臾,元荆忽然抬眸看着她,说道“本王喜欢你并非因为照丞。”他怕她误会特意解释。 岳珈脸上发烫,头顶一片麻木。 见她这般,元荆淡淡笑着。她的面颊像蘸了浸过桃花的春水,令人心神荡漾。 已近正午,秋石进来问元荆是否传午膳。 元荆瞧了眼天色,又问他照丞那边可上完了课。 “小公子说昨日功课落下了,今日午间不休息,在自己院里用了饭就继续上课。” 元荆点点头,命他传菜上来。 不多时,不大的八仙桌上摆满菜肴。 有了前几次与他同桌吃饭的经验,岳珈这回自己端着饭碗夹菜扒饭,不让元荆有给她夹菜的机会。 “慢点吃,当心噎着。”元荆好意提醒。 他话刚说完,岳珈真被一口米饭呛得直咳嗽。元荆端了茶给她,自己却不再动筷,道“本王去部署晚上的事情,你慢慢吃。” 岳珈捂着嘴抬头,他的米饭才吃了不到半碗。 元荆拍了拍袍子起身,又道“可能要晚些才回来,你若困了就在这儿睡吧。” 岳珈看向贵妃榻,她才不想躺在他睡过的地方。 元荆出门时交代了秋石几句,秋石将房门关上,立在门口守着。之后又有下人进来收拾了桌子,另上了几份茶点。除了不让出门外,这待遇一点也不差。 岳珈起得早,午后暖阳微醺,令人困意渐生。她打了几个哈欠,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下了。 书房里未点灯,漆黑一片,她揉了揉眼睛,惺忪望向窗外,已是戌时了。 因担心又动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她继续坐在椅上不去点灯,以手托腮凝望月影。这个时辰熙蓝应该上完课了,她已两日没能去听照韫讲课了。 正惋惜时,房门忽然开启。淡淡月光照进屋里,透过纱帐能认得出是元荆的身形。 总算能回去了。 岳珈站起来动了动坐麻了的腿,元荆点上两盏灯,屋内有了光亮。 “王爷抓着人了”岳珈问道。 “嗯。”元荆解下披风挂在一边,“很顺利。” 岳珈打心底里痛恨突厥人,知道元荆擒住了突厥细作甚是高兴。 “秋石说你睡着了没用晚饭,已经让厨房准备馎饦汤了。”元荆坐在书桌旁,从砚滴里倒了水,抬着胳膊磨墨,要将今夜的行动详细记录好呈给圣上。 岳珈没有拒绝,因为知道拒绝也无用。 下人端了两碗馎饦汤进来,元荆顾着写字只将馎饦汤摆在一旁晾着。岳珈顾不得烫,囫囵吃完,擦了擦嘴角走出去向元荆告辞。 元荆没抬头,手上动作没有半点阻滞,喊秋石送岳珈回去。 秋石得令,唇角挂着狡黠的笑容,怕被岳珈发现,一路低着头。他走的路和来时不一样,岳珈不禁起疑。他解释道“那边的小门关上了,得绕一绕。” 这一绕便是小半个时辰,墙外更夫敲响了二更天的锣声,宵禁的时辰到了。 岳珈恍然大悟,再细看周围,竟是又绕回了书房。 秋石嘻嘻一笑“姑娘这回可怪不得我,是爷的吩咐。”秋石倒退着走了两步,拔腿跑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身后,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朝她靠近,岳珈头皮一麻,心里暗暗叫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翻墙 寒夜风急,点点星辉与明灭灯火交织,光影迷离。 “外头冷,进去说话吧。”元荆走近她,看着她的背脊眸中带笑。 “奴婢在外头等着。”岳珈语气微冲,宁可在这里站到天亮也不愿遂了他的意。 元荆微挑眉尾“那我把床搬出来。” 岳珈更恼,愤愤转身,鬓角碎发随风起伏。她扬起头怒目瞪他“王爷莫欺人太甚” 元荆勾起唇角,逼近一步,问她“我若非要欺你,你能奈我何” 岳珈双拳紧握,她知道自己与元荆对抗如同以卵击石,可是生在边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是溶在骨血里的。她迅速取出袖中匕首,将刀尖抵在自己心口“我奈何不得王爷,但至少还能决定自己是不是要活下去。”她的匕首刺破了外衣,与肌肤仅隔了一层亵衣。 星光照耀着她的明眸,璀璨如明珠。 元荆淡笑,仰面看着点点星辰,说“你总算让我看到一点骨气了。” 岳珈一怔,他是故意激她 “武昭十六年,有个胡商在庆州售卖所谓神丹欺骗老弱妇孺,有人服用之后中毒暴毙,官府去抓人时那胡商早已出逃,追捕的文书还没发下去,那奸商已被个黄毛丫头绑去了衙门。去年春天,突厥人突袭庆州,百姓自发组成民兵守卫家园,当中唯有一人是女儿之身,骁勇不逊男儿。”早在岳琛去突厥之前,元荆就已将岳氏一族的底查得一清二楚。当他知道被自己选中去引诱采花贼的婢女便是岳珈时,心中甚是失望。那个不让须眉的边地女子,到了长安竟成了缩头鹌鹑。 庆州又怎同长安,庆州民风淳朴,乡亲们守望相助,她当然可以无畏无惧。可是身在都城,左一个皇亲,右一个国戚,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又如何敢放肆。 “把匕首放下来吧。”元荆道,“那是给你防身的,不是让你自残。” 岳珈放下匕首,利落收回刀鞘里,质问元荆道“王爷这般耍弄我,就是为了看笑话吗” “本王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到了长安就把自己活丢了。”元荆负手而立,唯唯诺诺者长安中比比皆是,那个恣意的她才最难得。 岳珈默然,这半个多月她的确活得不像自己。 “你听着,即便是在长安,你也不需要有所顾虑,本王会保你周全。”元荆又朝她走近一步,有他在,长安城内谁敢动她分毫。 岳珈倒退两步,与他隔开一臂的距离,道“那我现在要回肃王府,也不需顾虑巡街的金吾卫了”宵禁期间外出,若被金吾卫抓住了将被视为盗匪扭送官府。 “我送你回去。”元荆毫不迟疑,话音方落便背着手朝外走。 岳珈也未犹豫,跟在他身后出了颂王府。 夜深人静时,各家各户熄灯入睡。元荆对金吾卫巡街的时辰和路线烂熟于心,大摇大摆走在长安大街上,一路畅通无阻,半个金吾卫也没遇见。 岳珈与他并肩而行,不发一语也不看他,目视前方只盼这条路能短一些。元荆却刻意放慢了步伐,悠哉望着璀璨繁星。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岂能不珍惜。 静寂的街道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铠甲晃动的锵锵声。元荆耳朵一动,拉起岳珈的胳膊迅速躲到街边的石碑后。 岳珈的后背紧紧贴着石碑,他的胸膛离她近在咫尺,他的喉结就在她眼前跃动,她的面颊被他身上散发的热气熏红。岳珈别过头,深深吐纳。 一名金吾卫匆匆走到街边,撩开铠甲解了腰带。元荆立刻捂住岳珈的眼睛,他的手掌厚大温热,掌心结了粗糙的老茧。岳珈缓缓把头转向另一边,将他的手掌拿开。 元荆俯看她绯红的面颊,心跳愈发热烈。 那金吾卫舒舒服服打了个哆嗦,系好腰带又呼哧呼哧地归队去了。 岳珈贴着石碑挪出来,别着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滚烫的脸,低声抱怨道“还以为王爷真的毫无顾忌,连个金吾卫也得闪躲。” 元荆走出石碑,说道“本王统领左右金吾卫,本就不受宵禁制约,只是怕你不愿被人看见与我在一起罢了。” 岳珈的确不希望再多一桩事情让人议论她与元荆的关系,怏怏不再说话。 未免惊动肃王府众人,元荆领岳珈走到王府的矮墙边,说道“从这里翻进去是照韫的小苑,本王就不送了。”倒不是怕被人撞见,只是肃王毕竟是他兄长,他理当敬重。 “多谢王爷。”岳珈抬头,墙顶翠竹晃动,应该确实是千竹苑。这墙不高,以她的身手翻进去并不是难事。 “记住我与你说的话,有什么事情直管到颂王府寻我。”元荆言罢转身离去,眨眼便匿进了黑暗里。 岳珈收回目光,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翻进墙内。墙边绿竹被她晃落了许多叶子。待竹子平静下来,便听见悠扬笛声。循声望去,元照韫的书房并未熄灯,阁楼小窗前,有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望着远方吹笛。岳珈不通音律,只觉那曲子绵长悠远,听得人心头温热。 她醉心听着笛声,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至笛声戛然而止,再抬眸望去,元照韫已不在窗边。她从竹林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要离开时,却看见元照韫从书房里走出来。 “怎么从这里回来了。”元照韫朝岳珈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支玉笛。他抬头看了看那墙,又见岳珈衣裳破了,关切道“伤着了吗” 岳珈摇摇头,忙解释道“回得迟了,怕扰了旁人休息,不得已才翻了墙,望世子莫怪。” 元照韫并未露出半丝责怪之色,也猜出是颂王领的路,除了他谁还会知道自己这千竹苑的墙矮。他问道“照丞的病好些了吗” 岳珈早上出门的确是要去探望照丞的,可是在颂王府待了一天却没见着他的面。又不好与照韫解释这些,只道“小公子已经没有大碍,可以上课了。” 元照韫舒开唇角,朝她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岳珈点头,与元照韫说话总能令人觉得轻松舒畅。她缓慢朝苑门走去,悄然回头看了眼他手上的碧绿玉笛,光洁温润,像极了它的主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打人 晨曦映着娇艳的杏花,花浓叶稀处架了个木梯。玉露扶着梯子,岳珈攀上去采花,厨房今日要做杏花饼。 薛声走过来,抬头朝她说“多采些,给我酿酒用。”他的胳膊缠着白布,挂在脖子上,那日堕马摔断了还没好全。 “国舅爷怎么有空过来”岳珈摘下一朵完整的杏花,放进背后的竹篓。竹篓里垫了麻布,杏花落在里头,堆成了小山。 “这不是受伤了么,跟衙门告了半月假。”薛声在旁坐下,日光耀目,他眯起眼朝上望。岳珈穿了一身藕色衣裙,那人那花都快融作一体了。 岳珈摘了满满一筐的杏花,缓缓爬下来,将竹篓给了玉露。玉露抱着竹篓去厨房,薛声扬声朝她喊着“记得给我留些。” 岳珈收好梯子,拍了拍手心,问薛声道“国舅爷找我”想起那天他把她留在郊外,害她不得不乘元荆的马回来,岳珈语气里并不太和善。 薛声知她恼了,和颜悦色说“那日把你丢下了,这不是赔礼道歉来了。”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木盒,道“这是长安城最出名的香料,叫月宫香。” 岳珈并未理他,从一旁的水井里打了水洗手,说道“奴婢哪敢怪国舅爷,这东西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薛声走过去,说“你若不喜欢香料,我换别的给你。你说说,想要什么。” 岳珈刚想说什么也不要,嘴巴刚张开,忽又改了主意,问他“国舅爷能不能送我支笛子” “你会吹笛” “不会。”庆州时局动荡,谁有功夫附庸风雅。那夜在千竹苑墙边是她第一次听见笛声,那般悠扬,比梅花酒还醉人。 “那光送你笛子有什么用。”薛声把小木盒收回袖子里, “走,我带你去找个师父教。” 若能有人教她自然求之不得,可薛声这人怕是信不过。岳珈狐疑看他,问道“找谁教”可别是颂王府的人。 “平康坊的公孙姑娘。”薛声道,“她的笛音是长安一绝。” 岳珈半信半疑,薛声竖起三只手指“我发誓,若不安好心你,就把这条胳膊也摔折了。”这回真没诳她。 见他信誓旦旦,岳珈便再信他一回,擦干了手随他出府。 薛声说的那位公孙姑娘全名公孙屏,是平康坊佳音楼的清倌人。虽说相貌平平,但在音律上造诣颇高,不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豪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不过公孙屏却并非来者不拒,不是知音人当不了她的座上宾。恰巧,薛声是她的知音之一。 因春闱将近,长安城里多了不少书生。千里迢迢来一趟长安,除了贡院之外,平康坊也是必游之所,公孙姑娘的曲子更是必听之音。是以,虽是白昼,佳音楼前却被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薛声是常客,直接领着岳珈从后门上了楼。 公孙屏似乎与薛声交情不错,一听说他来了,便把后头等着听曲的人全晾了,先到薛声这儿来。 公孙屏身形瘦弱,脸蛋不过巴掌大,一双细眼别有韵味,左颊上生了颗泪痣,更添一抹风情。见薛声带了个姑娘来,公孙屏甚是意外,猜不出她的身份,便问薛声“这位姑娘是” “你徒弟。” 公孙屏与岳珈皆是一讶,她们一个还没决定拜不拜师,一个还没决定收不收徒,倒教他先给定下了。 薛声又取出了袖中那盒月宫香,放到公孙屏手里“她叫多福,是肃王府的丫头,想学吹笛子。放眼长安,哪还有比你更好的师父。” 公孙屏收下木盒,打量了一眼岳珈,并没细问别的什么,吩咐丫头去取笛子来。 “多谢公孙姑娘。”岳珈欣喜不已。 “谢他吧。”公孙屏一甩袖子,坐到椅子上,捧起了茶杯,问薛声道,“胳膊怎么伤了” “摔的。”薛声吃着花生,那不光彩的往事不提也罢。 公孙屏善解人意,他不愿说她便不问,喝着茶等丫头送笛子来。 笛子还没送来,倒是有个莽撞的书生闯了进来,扫了一眼屋内三人,径自走向岳珈,质问道“公孙姑娘,你不是答应要给我吹曲,怎能言而无信” 岳珈闻言看向公孙屏,公孙屏又看向了薛声,毕竟是因他来了,她才把这书生给晾下的。 “你出了多少银子,双倍赔你。”薛声家底厚,一点也不觉心疼。 可这书生也是不差钱的,铁了心要听公孙屏的曲子,扬着下巴冲薛声说“别以为有几个阿堵物就了不起,你可知道我表舅是谁” 薛声一挑眉,他还真不知道。 “当朝驸马爷、怡国公府嫡长孙,宋锴” 薛声算了算,论起辈份宋锴当喊他一声舅父。 那书生自以为唬住了薛声,得意洋洋朝岳珈说“公孙姑娘,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以前听人说过,公孙屏样貌普通,今日一见分明是光艳动人,把隔壁春风楼的花魁都压下去了。 “公子认错人了,我不姓公孙。”岳珈解释道。 书生不肯信,以为是她为了骗他离开故意不承认,立时生了几分恼意“怎么,人人都夸清高的公孙姑娘也是个只认钱银的俗人” 公孙屏闻言只是笑笑,继续悠闲喝茶,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公子真的认错人了。”岳珈无奈,指向薛声,“不信你问他。” “你们既是相好他自然帮你骗我。”书生语气更冲,“我管你是不是公孙屏,今个本公子要定你了”说话就要去拉岳珈的胳膊,岳珈闪身躲开。 “公子自重。”岳珈不想生事,可那书生却非要硬碰,抡起袖子往她身上扑。岳珈最烦这等好色之徒,抬脚朝他肚子上一踹。她只用了七成力道,可这书生瘦弱不禁踹,飞出了半丈远,撞上了墙边的摆驾,上头的花瓶径直砸上了他的脑门,见血了。 岳珈原本只想给他个教训,好让他相信自己的确不是平康坊里的姑娘,没想到会闹成这般。薛声仍旧淡定,解下了腰间荷包丢给他“汤药费,滚吧。” 书生捂着脑门爬起来,恨恨咬牙,将那荷包踹开,撂下一句“给我等着”便出去了。 “真是煞风景。”公孙屏抱怨道。 “跳梁小丑而已。”薛声并不在意,见丫头送了笛子进来,便朝岳珈说,“学吹笛吧。” 岳珈无声叹气,不过本就是他先动的手,何况还有薛声这个当朝国舅在,出了事情也不用担心,于是便安心向公孙屏请教吹笛。 丫头捧了两支笛子过来,一支是公孙屏用惯的白玉笛,一支是普通的竹笛。公孙屏将竹笛递给岳珈,说“竹笛的声音没有玉笛温柔,不过你是初学,先用竹笛练着也无妨。真有心要学精了,再让国舅爷给你淘换个好的。”若只是一时兴起练两日就放下了,用好的笛子反倒糟蹋。 薛声闻言一笑“对,直管差遣我。” “我先给你吹一段。”公孙屏拿起自己的玉笛吹了段梅花引,她的曲音比元照韫更温婉多情。岳珈心向往之,若自己能学得她一半的本事便无憾了。 公孙屏耐心教导,从姿势到运气,一丝不苟。小半个时辰下来,竟比她当初习武还累。 “今日就先学到这儿吧,你回去先练练,下回要过来可得提前告诉我。”公孙屏看向薛声,“可别又把我这儿给砸了。” “知道知道。”薛声站起身松了松筋骨,正打算送岳珈回肃王府时,两个金吾卫上了楼,后头跟着方才那书生。 书生包扎了伤口,又上金吾卫那儿告状,说是被佳音楼的公孙屏给打了。金吾卫循例过来拿人,一进门就问道“谁是公孙屏。” 公孙屏施施然走过去,道“我就是。” 金吾卫问那书生“是她打的你” “不是她。”书生指向岳珈,“是她打伤了我。” “没错,人是我打的。”岳珈坦然承认。 两个金吾卫正要拿人,薛声咳嗽了两声,二人这才发现原来国舅爷也在,连忙抱拳问好。一听他们喊薛声作国舅,书生的面色顿时发白,今届科举的主考官正是薛声的父亲,穆国公薛礼阳。 “我不告她了,不告了。”书生后悔不迭,改口道,“是我自己撞伤了,不干她的事。” 既然苦主改口了,那两个金吾卫也便没有抓人的道理,朝薛声道“打扰国舅爷了。”正要离开时,薛声却喊住了他们。 “别走别走。”薛声朝着岳珈露齿而笑,道,“我亲眼看见是这姑娘打了人,如此恶劣行迹,怎能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 岳珈诧异,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怒目看向他,后悔不该轻信他立的誓。 薛声笑容狡黠,催促金吾卫把她送去衙门。两个金吾卫面面相觑,既然国舅爷让法办,他们也就只能拿人了。 “好歹是个姑娘,你们下手轻点。”薛声还有那么一丝良心,不希望真伤了她。 金吾卫押着岳珈去衙门,公孙屏看不明白,问薛声说“国舅爷这是唱的哪出”又是帮人家拜师学艺,又要把人送进衙门去。 “回头再跟你解释。”去给元荆送信才是要紧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春闱 京兆尹端坐堂上,听书生叙述案情。那书生隐了自己意图轻薄之事,只说岳珈无故打人令他重伤。 岳珈内心毫无波澜,低头望着地上缓慢爬行的蚂蚁。 京兆尹听完书生的供词,厉声问岳珈“堂下妇人,你有何话要说” 岳珈抬起头,正要开口时,衙门主簿急匆匆走到京兆尹身边,遮着嘴巴耳语。京兆尹面色变了变,放下案子快步往后衙去。一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擦了擦额头冷汗,宣判道“大胆刁民,调戏不成竟反诬一口,实在枉读圣贤书。现判你受笞刑五十,褫夺举人资格,逐出长安,永不录用。” 那书生瞠目结舌,跪地直呼冤枉。京兆尹自然不理会他,颂王爷亲自断的案子,哪容得他含冤。他径自走向岳珈,客气说道“姑娘,颂王爷请您去后堂。” 岳珈早已料到了,暗自叹气,跟着京兆尹往后堂去。 元荆立在窗边,见她来了,眸光忽然柔和。他命京兆尹回去继续办公,说话时目光却未离开岳珈。 “有劳王爷特地走一趟了。”岳珈看着房梁说话。 “不向我道谢了” “该是王爷向国舅爷道谢吧。”要不是薛声故意使坏,哪有这么多事情。 元荆微微勾唇,薛声确实过分,不过倒甚合他心意。他道“下回遇上事情若是没有薛声在你身边,记得托旁人到颂王府送信。” 要没薛声在身边,她大概也遇不上什么事情。岳珈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是不是不论我惹了什么事情,王爷都能摆得平” “除了谋逆通敌、杀人放火,旁的都不打紧。”他相信岳珈不会做出那些事情,否则他也不会这般不可自拔。 “好。”岳珈道,“那我现在就去把薛国舅打一顿,王爷可得记得搭救。” 元荆闻言蓦然发笑,她已经愿意与自己说笑了。他道“薛声可比你想得要精明,只怕短期之内你是见不着他的。”他走近她,话音柔软,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上“不过你若是真拧了他的胳膊,我也会帮你。” 岳珈退开半步,揉了揉耳朵。拧胳膊就算了,以后不再信他便是。 “对了。”元荆问道,“你怎么会和薛声去佳音楼。”方才着急来寻她,没来得及细问薛声。薛声那人平日嬉皮笑脸,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论起接近姑娘确实比自己更有优势。 “学吹笛子。”岳珈答道。 元荆点头,学笛子是好事,修身养性,将来还能多一桩闺房之乐。何况佳音楼是薛家的产业,在那里学艺他也能放心。元荆手上还有不少公务未清,不能在此逗留过久,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劳烦王爷了。”岳珈转过身,“我认得路。” 那边厢,薛声去元荆那儿送了消息,便回自家穆国公府逗狗消遣了。老国公薛礼阳从外回来,见他无所事事逗狗为乐,心头一郁。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资质不俗,只是身在长安,身为外戚,不得不收敛锋芒,做些违心的事情。 康家、宋家与他们薛家,都是靠辅佐当今陛下夺取江山而得了爵位。陛下不仅是他女婿,也曾是他的学生,薛礼阳太清楚他的脾气性格,多疑且无情。如今大数尚有外敌,陛下不会轻易动他们三家。待社稷安稳,没了后顾之忧,一切便不好说了。 康宋两家锋芒太过,在薛礼阳看来实是自取灭亡。为了保住他们薛家的基业,薛礼阳在朝中谨小慎微,对皇帝女婿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处。连自己唯一的儿子薛声,也不敢让他担任要职。 “父亲回来了。”薛声将手里的骨头丢远,身前的大黄狗迅速窜开。 薛礼阳点头,步伐里透着疲惫。科考在即,日子比平常更为忙碌。他问薛声“你今日又去寻肃王府那个女婢了” “是。”薛声扶父亲坐下,道,“儿子可以确信,颂王对那姑娘是动了真心无疑。” 薛礼阳深深吸气,若是元照韫安插进突厥的那个校尉真能灭了突厥,长安就该变天了。肃王府崛起,那个校尉也将成为长安新贵,和他们站在一线才是上策。 他拍着薛声的手背,道“委屈你了。” 薛声一笑“儿子不觉委屈,若不是有您长算远略,教导儿子看清长安城的波谲云诡,儿子怕该成了康宝丰那样的傻子。”即便如今无法施展拳脚,只要能平安熬过这一朝,待元荆登上大宝,他们穆国公府的日子也就松快了。 薛礼阳喉间不适,低咳了数声,薛声忙让下人去把雪梨汤端上来“春闱将至,父亲千万保重身体。” 薛礼阳年近古稀,身上难免多了些病痛。陛下为了不让这届学子成了康宋两家的门生,增添他们的羽翼,硬是将主考之责压到薛礼阳身上。学子们敬主考官为恩师,但薛礼阳已是高龄,待他驾鹤西去,那些儒生们未必会卖薛声这个黄口小儿的面子。 薛声暗暗生恨,担了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只怕又要加重父亲的病情了。 是年二月初九日,各地举子们涌进了礼部贡院,春闱正式开始。三场会试过后,举子们如释重负。薛礼阳等人却如临大敌,十个昼夜不眠不休阅卷评级,才没耽误放榜。 放榜之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春闱得中便算是一只脚踏入了仕途。 不过,不论中榜与否,既然到了长安,自然不能错过三月初三上巳节那日的斗诗会。 这斗诗会并非书生们较高下的地方,而是为长安城中未出阁的高门女子们比试文采所设,地方设在城外绣岭宫。绣岭宫是皇家离宫,寻常百姓自然不能随意踏入,不过届时会有宫人将贵女们所作诗文送到离宫外给大家品鉴。 斗诗会一年一届,怡国公府的宋漪姑娘已得了三年的魁首。贡生们久仰芳名,岂会甘心错过。 而肃王府里,熙蓝亦是满心期待。她肚子里那点墨水自然不会去和宋漪比较,不过绣岭宫里的温泉已经让她惦记了整整一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信任 绣岭宫依山而建,亭台楼阁精巧华美,名花佳木满园生香。 肃王府一行人提前一日到了绣岭宫,是日天朗气清,灿灿日光洒在宫内曲江池中,仿佛撒了满池金箔。池上新建了一座四面开敞的水榭,半月前刚刚竣工。往年斗诗会都在池边举行,今年改在池上水榭了。 宋家姐妹正在池边议论,熙蓝欢喜跑到宋漪身边,搂着她的胳膊说道“宋二姐姐,咱们一起去牡丹汤池可好” “我与姐姐正打算过去呢。”宋漪说道。 熙蓝努了努嘴,面露不悦。宋淇总爱挑她的毛病,她不乐意和宋淇一起泡温泉。 宋淇蔑了她一眼,也不大高兴。可是绣岭宫里就两处泉汤,一个是供女眷沐浴的牡丹汤,一个是男子们用的星辰汤,她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宋淇的眸光瞥见了岳珈,岳珈正眺望着远方山色,春光落在她的眼眸里,温柔又闪耀。宋淇咬咬牙,最近长安城里没少传出她和颂王的事情,一个婢子而已,凭什么攀上颂王那般的人物。 几人一道往牡丹汤池去,汤池设在殿宇内,以青石砌成池壁,引温泉水入内。 岳珈帮熙蓝宽衣后将衣物挂好,便到殿外等候。 宋漪的婢女问雅和宋淇的身边的问容在一处说话,岳珈倚着白墙看着花圃里的牡丹花出神。忽听见两声犬吠,抬眼只见薛声牵着条大黄狗走过来,胳膊仍旧挂着一只。 三人皆福身朝他行礼,薛声摆摆手让她们起身,走近岳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郡主在里头。”岳珈还记着上回的事情,不大乐意搭理他。 薛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青玉笛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淘来的。” 岳珈并没接,她不想要他的东西,而且公孙屏给的竹笛足够她练习用了。 “你若不要,我可给大黄玩了。”薛声抬起胳膊作势要将笛子丢了,身旁的大黄狗伸着舌头跃跃欲试。 “别。”岳珈伸手把那笛子拿过来,他腰缠万贯不爱惜这些身外物,岳珈却见不得好好一支玉笛粉身碎骨。 薛声得逞,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大度,不会记恨我。” 岳珈无奈,薛声确实有让人恨不起来的本事。 “你这几日怎么没去找公孙屏” “上回学的还没练好。”她在音律上实在没有天赋,苦练多日依然不得其法。 薛声哦了一声,又问她“我去星辰汤沐浴,你要不要过去。” 星辰汤是男子用的温泉汤,上无尺栋,下无环墙,她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岳珈直摇头“我才不去。” “那正好。”薛声把手里的绳子塞到岳珈手上,“帮我看着大黄,一会儿来找你。” 他薛国舅的狗,随便找个宫人帮忙看着不就行了,做什么非要她来管。然而还没等她拒绝,薛声早一溜烟跑了。那大黄狗见主人跑了,撒腿跟上去。岳珈硬是被它拽着跑了近百丈远,直到薛声停下了,那狗才跟着停了,乖巧坐好。 岳珈心底闪过一丝不详,抬头果然看见元荆就站在一旁的假山前。 薛声得意地朝元荆道“怎么样,我赢了吧。”他与元荆打赌,看他能不能把岳珈带过来。 岳珈气恼,丢了狗绳转身要走。 “等等。”元荆喊住她,“我有话要与你说。”他怕亲自过去找她会令她更加不快,这才与薛声打了赌。 岳珈停步,难道是有哥哥的消息 薛声牵着大黄往星辰汤去,元荆领着岳珈往留云亭去。 留云亭建在高坡上,居高临下且四面空旷,不需担心有人窃听。 “是突厥那边有消息了吗”岳珈迫不及待。 元荆凭栏远眺,面色略显凝重,沉声说“突厥可汗要把他的女儿嫁给你哥。”突厥人成婚没有中原这么多礼俗,算算消息传回的日子,岳琛现在应该已经是突厥驸马了。 岳珈愕然,哥哥娶了突厥公主,必然能令突厥可汗更加信任他。可是对元荆他们而言,怕是会担心哥哥受突厥人蛊惑,真的背叛了大数。她骤然慌乱,急道“请王爷相信我哥哥的忠诚。”哥哥身在敌营,若是大数朝廷不肯信他,沦为弃子,处境将比现在凶险百倍。 元荆转过头,徐徐道“此刻,我信他,但是再往后,有了妻儿牵挂,他可还能狠得下心肠” 岳珈咬着下唇静默不语,眼眶里水雾汇聚。哥哥赤胆忠诚,怎么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元荆的心骤地像被细针扎了,说不清是哪里疼,却从心底最深处泛起了难过。他伸手去抚岳珈的面颊,岳珈沉浸在悲伤里,直至那双粗糙的手掌覆在她的左颊上,她才猛然一惊,躲开了他。 元荆收回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将掌心留存的那抹柔软包裹,让它散得慢些。他道“本王已派人给他传了密信,若将来他无法取舍,就留在突厥当他的驸马吧。”倘若他朝岳琛真的无心报国,戳穿他的身份只会白白给突厥人一个兴兵的借口,若然他真与大数为敌,再杀不迟。至于岳珈,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会倾尽全力护她周全。 岳珈默然,她相信哥哥不会为儿女私情忘了父仇国恨,可是她没有办法说服元荆。 此时,熙蓝与宋漪、宋淇沐浴完毕,一同往留云亭来。远远见元荆与岳珈在亭子里,宋漪与宋淇的面色皆是一变,只是宋漪恢复得更快些。 见有旁人过来,元荆先行离去。熙蓝快走几步上去,瞧岳珈脸色不大好,踮起脚尖低声问她“七皇叔欺负你了” 岳珈摇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没有呢,沙子入眼而已。” 宋淇与宋漪在后头缓步走着,见宋漪面上依然平静,宋淇问她“你真这么不吃醋” 宋漪没答她,只是淡淡一笑。那不过是个婢女,颂王再喜欢也不可能立她作王妃,更不可能让她当皇后。待将来颂王御极,后宫佳丽自然少不了,她若连个婢女都容不得,还如何母仪天下。 是夜,岳珈辗转难眠,索性出外散心。 山中风急,吹得花树乱颤,岳珈靠着海棠树,取出袖中青玉笛,照着公孙屏所教吹奏。音调断续,难听极了。 “不是那么吹的。”元照韫循声从假山边走过来。 岳珈本以为此处无人才大胆练曲,没想到自己这难以入耳的笛音竟被听见了,而且还是照韫。岳珈面露窘态,朝元照韫行礼。 “不必多礼。”元照韫温声说话,如此深夜却不就寝,想必是有心事难舒,“七皇叔将你哥哥的事告诉你了” 岳珈点头,脑袋垂得更低。 “你信他吗”元照韫问道。 “信。”岳珈仰起头看着元照韫。元照韫温和一笑,道“我也信他。” 只这短短四字,像暖阳将积雪融化,她的心情顿的舒畅,脸上恢复了光彩。 岳琛在元照韫手下并非一朝一夕,他自然相信岳琛的忠诚。既然答应让他去冒险,就不会轻易怀疑。而元荆与岳琛素未谋面,有所顾虑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此事关系无数黎民。他长长舒气,看向岳珈手上的青玉笛,道“我教你吹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诗会 上巳节那日,绣岭宫外早早聚了一群书生,翘首以盼宫内斗诗会。 皇帝陛下今年开了恩典,今届春闱得中的贡生可以入绣岭宫一睹贵女们的风采,并且作为评判,决定此次斗诗会的诗文胜负。 曲江池畔支起行幛,皇帝元晟与皇后薛音坐在正中,皇亲贵胄们坐于左右。贡生们被隔在外头,无法窥见龙颜。 池上水榭载歌载舞,旖旎更胜春光。熙蓝对歌舞兴味索然,倒是绣岭宫御厨的手艺甚得她心,孟封饼吃得滋滋响。宋漪她们虽也好甜食,但毕竟是在这样的场合,自然不敢贪食,只浅尝了几口而已。 薛声牵了大黄过来,大黄与熙蓝是老相识,欢快地扑向了她。宋淇怕狗,猛地受惊,从椅子上弹起来,把后头的康织给撞了。康织正喝茶,冷不防撒了自己一身。 康织为了今日能在颂王面前搏个好印象,从衣裳都头面鞋履都是精心挑选的,此刻面色难免阴沉。而宋淇当众失态,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去。 熙蓝见状哈哈大笑,掰了一小块饼喂大黄吃。 薛声朝宋淇和康织说了声对不住,他辈份高,两人自然不敢抱怨什么。康织拿帕子擦衣裳,茶水干了仍有个印迹,不得不去更衣。宋淇坐回椅上,身子朝里靠,远离那条狗。她本以为薛声是来找熙蓝的,却见他与岳珈说话。 “那玉笛可还合用”薛声问道,“不满意直管说,我再去淘换个更好的。” “笛子很好,不劳国舅爷再费心了。”昨天照韫告诉她,那一支青玉笛够下百亩良田,她哪里还敢挑剔什么,只担心自己用时不慎刮花摔坏而已。 宋淇暗暗咬牙,不仅颂王对岳珈青眼有加,连薛国舅也这般照顾她,还连累自己被狗惊着,她凭什么宋淇心中不忿,见薛声走了,眼波一转朝丫头问容说了几句话,问容转身往肃王妃那儿去,又转回来告诉熙蓝说肃王妃让她单独过去。 熙蓝信以为真,丢下岳珈自己穿过人群去找母亲。 岳珈望着她的背影,王妃有事找熙蓝让身边的嬷嬷过来便可,何必要让问容转告,只怕是宋淇不安好心。果然,熙蓝还没走远宋淇就朝她走过来了。 “方才国舅爷为了找你,害我被那狗惊着了,你不打算道歉吗” “抱歉了。”岳珈并无犹豫,若是道歉可以平息那又何妨。 宋淇本以为她得了颂王和国舅撑腰,不会轻易认错,没事的她就这么道歉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寻衅。 宋漪劝了一句“是那大黄狗不通人性,怎么能怪多福呢。” 这一来倒成了她宋淇斤斤计较,宋淇愈发气恼,既不甘就这么放过了她,又不愿被人议论自己,道“要不是她,那大黄狗也不会过来,我倒是没什么,可惜了康织妹妹那身衣裳,那可是水波绫的呢。”她挑眉看向岳珈“你光和我道歉可不够,怎么也得赔她一身新的才是。” 岳珈面露难色,虽不知道水波绫的衣裳是什么价钱,可她们这些世家小姐用的,自然不是她那点月银能买得起的。 宋漪微一皱眉,她这姐姐实在傻得厉害,这不是摆明了让岳珈去找颂王帮忙么。她道“我那儿正好有几匹不错的布料,回头让康织姐姐去挑便是了,就别为难多福了。” “多谢宋二小姐。”岳珈甚是感激,她实在不想去求元荆。至于欠宋漪的,只能以后再想办法还她。 宋淇仍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忿忿瞪了宋漪一眼,宋漪无奈,低头吃茶。一会儿便该上台斗诗了,没必要在此时与宋淇怄气,影响了诗性。她朝王爷们坐的帷帐望去,目光寻觅却不见颂王,心底微微失落。今年的魁首她志在必得,若他能看见应该会对自己更添好感吧。 那边厢,熙蓝到了肃王妃身边,肃王妃却说并没让问容带过话,熙蓝只当宋淇故意耍她。本想陪王妃看会儿歌舞,可旁边的命妇们一直问她学业如何、为何不参加斗诗,问得她脸上发烫,见薛声牵着大黄狗路过,她便跑过去找小舅公了。 “小舅公你去哪儿”斗诗会就快开始了,她好奇薛声怎么不在帷帐里看热闹。 “去留云亭,那儿高,看得远。”其实是因为元荆也在那里。 熙蓝一听便要跟去,薛声让她牵着大黄一起走。到了留云亭旁,远远看见元荆和元照丞在亭子里,熙蓝赶紧把绳子还了薛声想要溜回去。 “怕什么。”薛声说,“有我在呢。” 熙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薛声又道“你去陪照丞和大黄玩,你七皇叔会高兴的。” 熙蓝仍不大乐意,直到薛声答应改日带她去明月楼吃宴席,她才勉为其难走过去。 元荆与元照丞坐在亭内喝茶,听见大黄的声音,元照丞耳朵微动却只是朝薛声问了好,直到元荆让他陪熙蓝玩会儿,他才起身朝大黄走去。 歌舞已歇,斗诗会正式开始,元荆捧着茶杯,目光却并未落在水榭上,而是打量着池边的贡生们。薛声打趣他“人人都盼着一睹长安第一才女的诗文,你倒对那些酸书生感兴趣。” 元荆没说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国公府闺阁里娇养的姑娘见过什么世面,识得什么冷暖所谓才气,不过是辞藻堆砌得来的浮华罢了。而那些书生们,他们都是即将戴上官帽,左右大数兴亡的人,他岂能不看清楚。 “这届的会元倒是年轻。”春闱魁首称作会元,如无意外在殿试中也能入三甲之列。去年的会元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后来成了榜眼。今年这位却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名唤钟叙。 元荆亦看着钟叙,别的贡生交头接耳,唯他独自立在人群之外。似是个孤僻之人,元荆却十分欣赏。 “查过吗”元荆问道。薛声虽然官做的不大,但人脉甚广,消息很是灵通。 “庆州人,今年是头一回参加春试。”薛声喝了口茶,“年前就到长安了,寄宿在庙里,一直潜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元荆更加满意了,从穷苦之地入长安,没被繁华迷了眼,实属难得。 水榭上,宋漪与康织对阵。康织换了身不起眼的鸭黄绣花襦裙,比宋漪的重莲绫的碧色衣裙逊色许多,还没比便已失了斗志。 岳珈等了许久不见熙蓝回来,去肃王妃那儿也没见着人,离宫里不好随意走动,她只得回原地等熙蓝回来。远远看着水榭上宋漪与康织攥着笔想诗,她更希望宋漪能赢,见康织已动了笔,不由替宋漪着急。 正当所有人都凝视着二人时,只见她们身前的桌子缓缓朝前滑,边沿的花盆直接砸进水里,宋漪和康织也站不稳,跌坐下去。再仔细一看,整个水榭都在朝前倾倒。 众人面色骤变,眨眼功夫,宋漪与康织已落入池中,两人不识水性,在水中奋力扑腾。 岸上刹时声浪四起,因着男女大防,金吾卫们不好下水救人,只得高声询问可有识水性的宫人婢子。 留云亭上,元荆望着倾斜的水榭眉头深锁,才竣工的台子就这么坏了,当中必有国之蛀虫作祟。 当他看见一道淡蓝身影跃入水中时,这些忧国忧民的思虑全都停下了,疾步朝曲江池走去。 岳珈游到宋漪身边,把人拖到岸边,让她扶稳嬷嬷们伸过来的竿子,又朝康织游过去。康织惊恐过度,死死抓着岳珈的胳膊。她这一拽,岳珈无法游水,几乎要和她一起沉进池里。她奋力将康织的托上水面,康织为了借力将她朝下按。池水入了口鼻,岳珈近乎窒息。 元荆奔至水边,见此情形立刻跃入水中,从岳珈背后靠近,环住她的肩膀让她将头露出水面。他拖着奄奄一息的岳珈,康织拽着岳珈的胳膊。近水边时,嬷嬷拉起了康织,岳珈早已没了意识,元荆将她抱上了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温泉 红彤彤的夕阳挂在山边,温柔的日晖衬得绣岭宫愈发幽静。上午水榭塌斜后,斗诗会不得不中止,随着皇帝陛下摆驾回宫,其他人也都散了。 岳珈溺水昏迷,留在绣岭宫内休息。 她睁开眼时脑袋昏昏沉沉,隐约知道自己躺在床上,床边还坐了个人。 “醒了” 元荆的声音突兀响起,岳珈猛然清醒,看清自己床头坐在的那人果然是他。她下意识抓紧自己的被子,警觉地看着他。 元荆只觉好笑,白天他救起她时,她浑身湿透,衣裳紧紧贴在身上,身形一览无余。他的胳膊环住她肩膀时,无意触碰了她身前的柔软,那份旖旎至今还留在掌心。 “王王爷怎么在这儿。”岳珈只记得自己跳进水里救人,全然不知她为何会在床上休息,又为何元荆会在她床边。 “你溺水了,是本王救你上来的。”元荆微地挑眉,“忘了” 岳珈摇头,甚至记不起自己曾被康织按进水里。元荆不免失落,虽不指望她感恩戴德,但也盼她能记自己一点好,结果却是一场空。 岳珈鼻子发痒,低头打了个喷嚏,忽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脑袋隐隐发疼。 “嬷嬷给你换的。”元荆亦打了个喷嚏,方才她昏死过去把他吓得不轻,湿淋淋吹了半晌的山风,直到太医说她没有大碍,他才去换了衣裳。 岳珈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回肃王府去,元荆坐着不动,道“我已告知肃王妃,让你留在绣岭宫休息一日。” “奴婢没有大碍,不需休息。”岳珈穿上鞋,除了鼻子不大舒服、脑袋有些晕眩外并没什么不适。元荆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掌心才刚触碰到她的额头,岳珈立刻后仰避开。 元荆收回手,确认她病得不重,又道“已经这个时辰了,只怕你还没走到宫门口,城门就已关上了。” 岳珈望向窗外,眉心不由凑紧。与元荆单独待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令她毛骨悚然,但又确实赶不及回长安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元荆又道“既然鞋子已穿好了,就走吧。” 岳珈怔怔“去哪” “温泉汤。”元荆站起身掸了掸袍子,太医说,浸温泉水能驱寒气,能痊愈得更快些。 “我不去。”岳珈坐着不动,两手抓着床沿。 “可是本王要去。”他也泡了池水,若是病倒了,那些堆成山的事情谁来管。 “那王爷自己去便是了。”岳珈朝里挪了挪,谁知道他又安的什么心思。 元荆悄然露了笑意,道“绣岭宫的宫人都被叫去大理寺问话了,只剩几个金吾卫在,本王可不惯让男子服侍入浴。”这话并没骗她,斗诗会出事后陛下龙颜大怒,降旨要大理寺彻查,整座绣岭宫都空了,只留金吾卫守着摇摇欲坠的水榭。 然而即便如此,岳珈也不愿意给他当婢女,伺候他沐浴,便道“王爷不是说,我在你面前不必将自己当作婢女,那我又为何要服侍你” “我确实不当你是婢女。”元荆语调平静,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我当你是颂王妃。” 岳珈脸上一热,觉得被冒犯了,又羞又恼。在她羞愤之际,忽地身子悬空,人在元荆怀中。岳珈一惊,奋力挣扎。她的力气不小,然而打在元荆身上却如毛毛雨一般。 元荆抱着她走到门口,将人放下“本王若要对你不轨,你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她那点拳脚,对付普通毛贼可以,在元荆这儿只不过比初学孩童好些罢了。 岳珈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越发气恼,暗暗下决心要勤加练功。 “走吧。”元荆径自朝星辰汤走去,岳珈不得不跟上,始终与他保持一丈距离。绣岭宫里一片寂静,与白昼时的喧闹截然相反,一路上没见着半个宫人,想必的确都被传去问话了。 星辰汤在绣岭宫最南面,入了门只见嶙峋巨石堆砌而成的石墙,绕至其后才是汤池入口。因顶上没有遮挡,坐在池中能仰望繁星,故名星辰汤。 元荆立在池边,半晌等不到岳珈帮他宽衣,回头只见她面色比晚霞更红艳,低着头咬着下唇。 “过来。”元荆转向她,张开手臂。 岳珈挪了两步上去,缓缓伸手,胳膊抻得笔直,手指不住发抖。 元荆强忍笑意,握住她颤抖的玉手。岳珈骤得寒毛耸立,迅速抽回手朝后躲了几步,像只受惊的猫儿。 元荆低声笑了笑,自宽衣解带,道“不难为你了,在边上候着就好。” 岳珈长舒一气,转过身背对着他,又打了几个喷嚏。 元荆走入星辰汤中,热水裹在身上,一瞬之间通身舒畅,回过头趴在岸边的鹅卵石上问岳珈“你不是在学吹笛吗学得如何了” “勉强算是入了门。”她的声音轻极了。 “待你学成之时,能否为本王吹奏一曲” “大约不能。”且不说她何日才能学有所成,即便真学会了,她也只想吹给心里那人听。思及此,面上红云更艳。 元荆并没觉得失望,他相信即使岳珈现在对自己冷若冰霜,将来也会有热情似火的一日。他拨动泉水清洗扑在自己肩上,哗啦水声听得岳珈浑身不适。 “王爷若没什么吩咐,我去外头候着吧。”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不是在提醒他么 “帮本王搓背吧。”说话间将搭在肩上的毛巾丢给她,岳珈伸手一接,甩了满脸温水,扯起袖子厌恶擦去。 “奴婢不会。”岳珈又将毛巾丢回给他,眼波一转,道,“我去找个金吾卫来。”言罢提着裙子朝外跑去,反正他光着身子不可能追出来。 毛巾落水,溅起水花,元荆似笑非笑,果然,不多时便听见她走了回来。他早已吩咐人将门锁上,她根本出不去。 “本王够不着背后,你可得多等一会儿。” “奴婢等得。”岳珈隔着石墙答他,他总不能在水里泡上一夜。 元荆暗暗发笑,手上的皮肤已经发皱了,这回算她赢了。他道“把本王的衣裳送过来吧。” 岳珈掩面打喷嚏,道“王爷自己拿不成吗” “好歹本王也算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盼我着凉” 夜里风急,这么吹一场的确容易生病。岳珈勉为其难抱着他的衣裳并一条干毛巾过去,她别着头小步朝前,生怕不慎看着了不该看的东西。 “再走两步。”元荆只觉好笑,“再两步。”她那一步快赶上蜗牛了。 岳珈稍稍调整步伐,朝前迈步,脚下是湿滑的鹅卵石,正要顿时将衣裳放下时,脚下忽地一滑,连人带衣服砸进池子里。 元荆一惊,忙扶她站稳,关切道“可呛着了” 岳珈急喘了几口气,忽发现自己的胳膊贴着元荆赤果的胸膛,连忙将人推开。一失力,身子又朝后仰,元荆迅速扶住。岳珈一站稳又挣开了他,吃力拨水朝岸边走去。 “你站住。”元荆喊住要爬上岸的岳珈,“我去给你找干衣裳来,别乱跑。”她现在穿的衣裳比早上的更要单薄,就这么出去不仅容易受寒,若教外头的金吾卫看见了岂不吃亏。 元荆将自己泡在水里的衣服捞起来,拧了个半干穿上身,回头看水里的岳珈,缩在角落里脸蛋几乎要贴上石头。 “你先泡着,不必担心,谁若胆敢进来本王戳瞎他的狗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赏赐 翌日,元荆送岳珈回了肃王府。他的面色并不大好,昨夜泡了温泉后又湿着身子吹了风,饶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这般折腾,眼下头疼得厉害,一路撑着头闭眼休息,半句话也不曾说过。 岳珈满心愧疚,然而除了愧疚她也做不了别的,道了声谢,便进肃王府了。 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见屋内堆着各色锦盒。难为玉露记得清楚,那正红色的盒子里装的是皇后赏下的东阿阿胶,粉色的是侯贵妃赐的岫岩玉珍珠簪子,绿色的是怡国公夫人赏的金铤。 昨日的斗诗会是由皇后主持的,她救了人皇后理当有赏,又因她救了宋漪,怡国公府的赏赐也说得通。可是侯贵妃,她昨日并没去离宫,为何要赏她 “侯贵妃不正是颂王爷的生母么,连她都认下你了呢。”玉露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那簪子别到岳珈发髻上,叹了句“真好看”。 她和元荆的事情都传进侯贵妃耳里了,岳珈伸手拔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戴。”又将簪子收回锦盒里,心里烦极了,她与元荆的关系越来越摘不清了。 “怎么戴不得了。”玉露道,“你是不知道,昨天那斗诗会没选成长安第一才女,可你已经是长安第一婢女了。”这名号是玉露杜撰的,不过岳珈的确是大出风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颂王爷亲自跳进池子里把人捞上来,宝贝似的抱着喊太医,谁还能猜不着他的心思呢。 “快别胡说了。”想起昨夜跌进星辰汤的事情,岳珈满面涨红。她正寻地方安置这几个锦盒时,明霜又抱了几批绸缎进来。 “工部李尚书家送来的。”明霜累得气喘吁吁,捶着胳膊说话。 岳珈纳闷,那位工部尚书与她应当没有半分瓜葛才是。她问明霜道“是不是送错了” “嘉荣郡主身边的婢子,昨个在绣岭宫救人的那位,哪里错得了。”明霜在肃王府的时日长,对这些事情看得比玉露通透,“陛下命颂王彻查绣岭宫水榭的事情,那位李尚书现在怕正头疼呢。”不论事情是哪一环出了纰漏,工部修的水榭,那李尚书总归是脱不开关系的,想必是希望岳珈能帮着在颂王面前美言几句。 “这东西我不能收。”岳珈抱起那三匹绸缎,“人走了吗” “直接让绸缎庄送来的。”明霜说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李家自然不敢张扬。 “李尚书家在何处我给送回去。” 明霜淡笑着把那几匹布拿下,放在桌上,道“人家偷偷摸摸送礼,你这么大张旗鼓给送回去,生怕谁不知道李尚书有意贿赂么。” 岳珈恍然大悟,好在明霜提醒,否则不仅让人家李尚书难堪,还给自己添了一桩供人议论消遣的事情。可这东西她也不好平白收下,总不能真去找元荆给人说情。 岳珈思忖了许久,忽地豁然开朗,朝明霜、玉露说“这些布料你们拿去裁衣裳吧。”言罢取了绿盒里的金铤出门往绸缎庄去。 她在绸缎庄内挑了三匹一模一样的布料,让掌柜送李尚书府去,手上还剩下银两,便又挑了一匹新上的方棋绫,送佳音楼给公孙屏去。 处置了事情后,岳珈顿觉神清气爽,自去找公孙屏讨教吹笛。 元荆却没她这般潇洒,强撑着病体处理公务,还被康家找上门了。 安玉公主元彤与驸马康睦作客颂王府,元荆疲累不已,但毕竟是自己的皇姐,不得不出来应酬。 元彤与元荆虽是姐弟,但因不是一母所出,年纪相差又大,并谈不上多少交情,来颂王府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听说七弟受了风寒,特地过来探望。”元彤这话连她自己也不信。 “有劳皇姐挂心,并无大碍。”元荆低头咳嗽,已猜出了元彤与康睦的来意。 红曲领元照丞过来见皇姑姑,元彤笑得虚假,问了他的身体和学业,有意无意提起他亡故的母亲康绣。 前颂王妃康绣是康睦的胞妹,康绣去后康家一直有意将康织嫁进颂王府,待将来元荆御极后,才好保全康家继续握紧兵权。元彤既嫁入了敬国公府,自然要与康家荣辱与共。她抚着照丞的脑袋,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亲,也不知将来的继母会否好好照拂你。” 元照丞素不喜欢陌生的人碰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恭敬道“皇姑姑有心,照丞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不需旁人照拂。” 元彤的手顿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康睦看得着急,直截了当朝元荆说“颂王爷,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了,其实此番前来是为舍妹康织的事情。昨日在绣岭宫,您救了舍妹康织,敬国公府上下感激不尽。不过终究是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尽快将婚事定下,恐怕有损舍妹闺誉。”他刻意略过了那个婢女的存在,仿佛元荆只救了康织一个。 康睦开门见山,倒省了元荆不少功夫。他道“康姑娘待字闺中,本王岂会做出损她闺誉之事。昨日我并不曾对她有分毫不敬之处,若是真定下亲事反而招人话柄。” “王爷坦荡我自然知道,可是混乱之中只怕大家看得不仔细,以讹传讹了,如今有不少人都在议论呢。”昨日他们敬国公府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但是颂王救婢女的事情却更轰动,康织的事情没激起半点水花。 “既是如此,本王会派人去彻查谣言源头,决不让流言中伤令妹。” 康睦哑然,与元彤相视一眼,皆无话可说。 元荆抖了抖袍子,道“本王还有公务处理,就不与皇姐多谈了。” 逐客令已下,元彤也不好再厚颜多说,只寻思着改日入宫探探父皇的口风,若是父皇能答应赐婚,哪怕元荆不肯也得把康织娶进家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醋意 三月下旬是熙蓝的生辰,王妃在府里给她筹办了个小宴,邀了几个亲友小聚。 那日天才刚亮,杏棠斋已忙碌了起来。岳珈也没闲着,只是明霜不让她做粗重功夫,只许她帮忙剥花生。 宋家姐妹早早过来,宋淇不乐意和熙蓝待在一处,独自在池边喂鱼。宋漪特地来找岳珈,为上回绣岭宫的事情向她道谢,还送了她一盒波斯螺子黛。 岳珈推辞道“那日宋二姑娘帮我解围,我还未好好向姑娘致谢,怎能收您的礼。” “收下吧。”宋漪笑盈盈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点心意而已。你若不收,倒教我不能安心了。” 岳珈只得收下那螺子黛,其实她平日并不上妆,得物无所用。宋漪看着她脸上的皮肤,未施粉黛却也细腻粉嫩,当真是得了上苍眷顾的。 熙蓝过来找宋漪,见宋淇不在,脚步欢快了不少。宋漪柔声嗔她“白长了一岁,还跟个孩子似的。” 熙蓝嘻嘻一笑,宋漪又道“对了,康织托我告诉你,她身子不大舒服,不来给你庆生辰了。” 熙蓝收敛了笑意,凝眉问道“她怎么了之前落水染的病不是已经好全了吗” “大约是旧病复发了。”宋漪无声叹气,康织的病哪里是什么旧疾,前日陛下降旨赐婚,把她指给了禄康伯世子。她哭得双眼红肿,不愿见人而已。思及此她不由庆幸,那日见颂王下水救岳珈和康织时,她心底有几分不甘,心想若是岳珈先救的是康织,她便能有嫁颂王的由头。如今看康织这般,她才明白颂王根本不会受人逼迫,真若是调转了她们,眼下哭红眼的怕该是自己了。 熙蓝缠着宋漪去前头玩,岳珈继续低头剥花生,花生壳堆成了小山。元照彦火急火燎跑过来,带着一阵风,把花生壳吹到岳珈身上。 “多福。”元照彦满头大汗,“快跟我走。” 岳珈慢条斯理拨着身上的花生壳,猜想他又要带自己去平康坊,缓缓道“奴婢还要剥花生,走不开。” “剥花生有什么要紧的。”元照彦急切道,“有个狼心狗肺的要把自己闺女卖进春风楼,你快跟我过去。” 岳珈不为所动,继续剥壳“那您把人赎了不就成了。”她可不想再去张扬一回。 元照彦面露难色,他这些年花费了府里不少银子,昨个王妃把他训了一顿,不肯再给他支银两了。他软下声气朝岳珈道“这么着,我帮你剥花生,你跟我去赎人。”说话便捡了颗花生剥起来,却是习惯性地往自己嘴里送。 “怎么在剥花生”元荆平淡冰冷的声音传来,岳珈和元照彦皆是一惊,都以为是在问自己。 岳珈抬起头,见元荆背着手朝他们走来,元荆看着元照彦,眼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工部就这么清闲” 元照彦脸上僵住,双手藏在背后,悄悄将花生丢远,道了声“七皇叔好”,旁的再不敢多说。 元荆面色如铁,质问他“听李尚书说,你这个月已告了四日假,都是为的什么事情” 元照彦慌得冷汗涔涔,他在工部挂个闲散官职,可有可无,当起差也就没多上心。至于告假,要么是约了好友小酌,要么是去平康坊了。可这些话他哪里敢与元荆说,眼神移向岳珈。 岳珈何尝不惧怕元荆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喘,更别说替他说话了。 元荆见他这般,知他本性难移,也放弃了敲打的念头,只道“你既喜欢剥花生就剥着吧。”又朝岳珈说“你随我过来。” 岳珈只得放下花生,起身抖了抖衣裳,追上元荆“王爷有何事找我” “你的屋子在哪” 岳珈一怔“去我屋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元荆道,“随便与你说事。” 岳珈环顾四周,杏棠斋的下人都去小花园了,四周并无旁人。她问道“在此处说不得吗”她那屋里乱糟糟的,只怕污了颂王爷的靴子。 “不成。” 岳珈无可奈何,只得带他去自己的小屋。 元荆一踏进去便收进了眉头“这是住处还是杂物室”屋里堆着各色箱子盒子,两个人站立也觉勉强。 “还不是托了王爷的福。”岳珈指着叠在一起的木箱,“那些是肃王妃赏的。”肃王妃隔三差五就往她这儿送东西,哪怕自己一样也没用过,她依旧乐此不疲。 “我母妃不是也赏了你东西” 岳珈点头,翻出那个粉色锦盒递给他“就是这个了。”她不知道元荆寻这个做什么,最好是收回去还他母妃。 元荆打开盒子,取出那支岫岩玉珍珠簪子仔细端详,岫玉通透,珍珠圆润,做工也精细无暇,确实是上品。他抬手将簪子别到岳珈头上,岳珈伸手要摘下,元荆握住她是手腕“不许摘。” 自从康绣去世后,他的母妃一直希望他再添个人在身边照顾,而他总莫名觉得该等一等,等一个真正能与自己同气相求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岳珈出现,他母妃比他还高兴,常常催他早日把人纳进王府去。可若如今纳了她,至多只能是妾侍,实在委屈了她。 岳珈挣了两下,元荆松开手,她也没再去摘那簪子,等他走了再摘不迟。 “除了宫里和宋家的赏,可还有旁人给你送礼” “工部李尚书送过。”岳珈道,“我退回去了。” 元荆点头,李峥嵘怕是心中有鬼。他环顾这间小屋,隐约闻见一股酸气。见角落里放了一个小坛子,元荆走过去掀开封布,屋里酸味更重了。 “你藏一坛醋做什么” “那是酒。”之前照韫送她的梅花酒,她一直舍不得喝。 “酒开封了就不耐藏了。”元荆将封布盖回,“丢了吧,想要什么酒我送几坛新的给你。” “不能丢。”岳珈急忙拦住他。见她将一坛醋守的这么严实,元荆挑眉,问她“谁送的” “世子赏的。” 元荆深深吸气,酸气涌进肺腑里,他劳心劳力为她好,却比不上自己侄儿的一坛酒。 岳珈将那酒坛收好,问元荆道“王爷不是说有事与我说吗” 元荆暂压怒气,正色与她说话“上回不是告诉你,我会派人去突厥给你哥带话,有回信了。” 岳珈精神一凛,急切等着他将话说完。 “岳琛写了一封认罪书,将投敌之事说成是他一人所为,与大数没有关系。”元荆负手,岳琛确是个看得清大局的人,这一来,即便将来事情败露,突厥也没了兴兵的理由。 岳珈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哥哥会否觉得心寒,他誓死尽忠的朝廷,却要他独揽罪名才肯信他。 她犹自难过时,元荆已离开了小屋。待岳珈回过神来,打算回去接着剥花生时,忽发现墙边的酒坛子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心软 熙蓝的生辰宴在小花园里热热闹闹举行着,岳珈并没去熙蓝跟前伺候,免得碰上宋淇又再生别的事端,坏了好好的日子。趁着杏棠斋冷清,她独自留在杏树下荡着秋千练习吹笛。 元照韫正好过来,听见她在吹笛停了步伐没有打扰,直至她练完一曲,他才开口说话“吹得不错。” 岳珈抬眸,日晖斜照在他身上,他唇边常带着的笑容染了日光的颜色,愈发和煦温暖,能将旁人感染,也漾起笑靥。 “世子爷怎么没去小花园。”她放下玉笛,问道。 “刚从那边过来。”宴上多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他不好多待,见岳珈没在那儿,便来杏棠斋寻她。照韫从袖中取出一本卷着的曲谱,抚平后递给岳珈,道“这是上面的曲子适合入门习练,你拿着。” 岳珈接过曲谱,崭新的线装书上留着他的温度。她道了一声多谢,心底的欢喜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不必客气。”元照韫温声说话,“我答应过岳琛会好好照顾你,自然要说到做到。”想起岳琛,他不禁生出几分歉意,又道“认罪书的事情,想必七皇叔已告诉你了。” 岳珈点头,脸上笑容消散。 元照韫暗暗叹息“委屈他了。” 岳珈仰起头,朝他道“多谢世子这么信任我哥哥。”不像元荆,铁石心肠。 元照韫淡淡一笑,父亲自幼教诲,待人处世当存善意,方能问心无愧。 两人正说着话,薛声正步走来,面色略显沉重,身后还跟了两个大理寺的差役。 元照韫已明白薛声为何事而来,脸上仍旧带着平静的笑容,道“我正打算去大理寺,还劳小舅爷走这一趟。” 薛声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得像换了个人。此事实在不是玩笑,若照韫真被定了罪,陛下恐怕不会顾念多少爷孙情分。他沉声朝身后的差役道“带世子爷过去,客气点。” 差役领命,并不敢动用枷锁,客客气气抱拳请元照韫随他们去大理寺。 岳珈满面惊讶,这是元照韫犯了事情,薛声来拿人吗 薛声并没随元照韫去大理寺,他把人带走了总得和肃王妃交代一声。 “这是发生何事了”岳珈问薛声。 “绣岭宫那件事情。”薛声叹气,明知道照韫无辜,却又不得不按章办事,“已经查出来了,建水榭用的木桩本该用清江南山的油杉木,却被换成了普通松木,这才塌了。” “世子爷换了木材”岳珈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照韫那般的人品,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薛声又是一叹“验收的单据的确是他签的字,只怕是他轻信了哪个贪利小人。”他相信元照韫不会以次充好牟取私利,只是他这人向来没有心计,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如今白纸黑字写了他的名字,不好摘清干系,只得请他去大理寺坐一坐。毕竟是王府世子,又尚未定罪,大理寺卿不敢轻易得罪,这才让他来请人。 “我且不与你多说了,还得去王妃那里告知一声。”薛声辞了岳珈,自往小花园寻肃王妃去。 岳珈郁郁蹙眉,也没了吹笛的心思。虽说清者自清,可是元照韫白玉无瑕一般,却被当作犯人带走,实在令她心里难受得紧。 元照韫被带去大理寺后,整座肃王府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肃王身有残疾,元照彦又不成器,照韫是肃王府唯一的指望,若连他也出了事,肃王府便彻底垮下了。 王妃一夜未眠,盼着元照韫能回来。然而直至次日艳阳高照,依然不见他归家。这件事情她不敢告诉肃王,肃王的身子刚有好转,若再受此打击后果不堪设想。 元照彦去大理寺找薛声打听情况,薛声也给不了准话,只说事情仍在查证,暂且不能放照韫回去。 “见着你大哥了吗”肃王妃愁容满面,担心儿子在牢狱中吃苦。 照彦丧气摇头“审讯期间,不让见面。” 王妃扶着额头,眼角衔着泪珠。肃王府势弱,她又只是个妇道人家,出了这等事情也不知该寻谁帮忙。她难过了半晌,忽地抬起头,快步朝杏棠斋去。 岳珈在小屋里望着曲谱出神,也不知照韫现下如何。她忧心了一夜,眼里浮了几道红血丝。 “多福,多福。”肃王妃颤颤巍巍走进来,她从昨日起粒米未进,脚步虚浮无力,面色亦是憔悴得让人心疼。肃王妃一进屋立刻跪下,将岳珈吓得不轻。 岳珈不明所以,连忙要扶她起来“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肃王妃抓着她的胳膊,不肯起身,泪如泉涌“多福,你救救照韫吧。” “您先起来说话。”岳珈将她掺起来,扶她坐到床上。肃王妃仍在哭泣,整个人瑟瑟发抖“我就照韫这么一个儿子,他若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她的泪水浸湿了岳珈衣袖,岳珈心里堵得厉害,可她哪有本事帮得了照韫。 “你去求颂王,求他救照韫出来好不好。”这个案子本就是元荆主持,以他的权势,只要他肯帮照韫,哪怕照韫真犯了事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岳珈微怔,没有说话。王妃继续央求,声音虚弱极了“多福,只当我求你了,只要你愿意救照韫,救肃王府,将来我定好好报答你。” “熙蓝待你那么好,你忍心看着她没了大哥吗” “照韫还那么年轻,下半辈子可不能就这么毁了呀。” “只要你肯去颂王面前说句话,就能救回照韫了。多福,我给你跪下磕头了。”肃王妃说话又要下跪,岳珈赶紧拦着“王妃您别这样,奴婢当不起。” 她也想救照韫,可元荆连她哥哥都不信,她去求情又有何用。她道“世子待奴婢有恩,奴婢理当报答,只是奴婢去了也未必有用。” 肃王妃看见了一丝希望,愈发用力抓着岳珈的手“只要你肯去,哪怕真的徒劳无功,我也认了。”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看着肃王妃鬓角的白发,岳珈终究是点了头。王妃这才止住了泪水,唤明霜进来帮岳珈更衣梳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求情 是日午后,肃王府的马车停在颂王府门前,一个头戴淡黄帷帽,身披檀色披风的女子走下马车。她取下腰间玉玦在门僮眼前一晃,门僮立时知晓了她的身份,客客气气请她入府。 “王爷还没回来,请姑娘先到偏厅等候。”门僮努力想从晃动的帷帽间隙看清这姑娘的脸,最终只看见一抹娇艳的红唇。 岳珈坐在偏厅里,始终没将帷帽摘下。明霜照着肃王妃的意思,往她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艳丽得令她浑身不适。 两盏茶下肚,元荆仍未回府,岳珈如坐针毡,眼看天色渐暗,他若再不回来,也不知自己今夜还能不能回得去。她望着西沉的夕阳,心想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仍见不着元荆便先回府,明日再来。 正当她准备打道回府时,元荆快步走入偏厅,岳珈不得不退回厅内。 “见过王爷。”岳珈福身行礼,元荆险些没认出她,三月里虽说天气不算太热,但也不至于要将自己裹成这般。他伸手将她的帷帽摘下,一张艳丽的面庞骤然出现在眼前,元荆心头一跃。 迎蝶粉敷成的玉面,螺子黛描绘的两弯细长蛾眉,石榴花制成的胭脂点缀颜色,当真是活色生香。 他又伸手解了她的披风,披风落地,扬起一阵微风,吹动她身上的酡红吴绫襦裙。 吴绫素以轻薄著称,松松垮垮罩在她身上,颈下一片空白,引人遐思。岳珈羞得低头,十指局促不安地扣在一起。 “肃王妃让你来的为照韫的事情”元荆立时猜出她的来意,脸上没有丝毫喜色,“肃王妃拿本王当什么人” 岳珈愈发羞愧,她这身打扮来求他,与春风楼里卖笑的红倌人有什么分别。她俯身拾起地上的披风,抱在怀里低着头欲遁走,元荆冷声喊了句“站住”。 岳珈停在原地,元荆走近她,气势汹涌无形将她包裹。他凝视着她的眼眸,挑眉问道“你喜欢元照韫,是吗” 岳珈迟疑,眼神闪烁不定。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照韫,只知道与照韫相处时她总能感到高兴,看见他被差役带走时她心里像压了巨石。 她的犹豫在元荆看来与默认无异,他眼底的怒意已然遏不住了,厉声质问“为了他,你可以连自己也牺牲了吗”他可以不介意她抗拒自己,但却见不得她为了别的男子放弃自尊。 怒火喷薄而出,他掐住她的面颊,霸道吻下。猛然间,一股酥麻传遍全身,岳珈双目睁圆,奋力想推开他,他却加重力道,将她揽进怀里。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衣,他身上的温度烫得灼人。 岳珈又急又恼,将双手伸至背后,想取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却被元荆察觉,迅速将她手腕握住,岳珈愈发动弹不得。 元荆松开她的唇,怒气依然热烈“你不是来自荐枕席的吗还挣扎什么” 岳珈受此羞辱,不禁眼泛泪光,怒道“我只想求王爷敦促大理寺尽快还世子爷一个清白,王爷若是不愿,只当我不曾来过便是,何必如此羞辱于我”泪水滑过面颊,晕开妆容,显出几分滑稽。 元荆的眉头骤然舒开,唇畔衔了笑意。他松开她的手腕,语调恢复平静“你当真只是想让本王秉公办理” “我虽读书不多,也还知道何谓廉耻”岳珈恨恨瞪他,唇上一片麻木,泪水不住下滑。 元荆取了块手帕给她,岳珈没接,自从袖中取出一方蓝色绣帕擦拭双唇,冷冷朝元荆说了句“王爷还是擦擦自己吧。”他的唇上还沾着她的胭脂。 元荆本想让她擦拭泪痕,见她厌恶地擦着红唇,几乎要把皮搓破,不禁又起了怒气,转身出去喊秋石打盆洗脸水进来。 秋石一抬头看见元荆的红唇,扑哧笑出声来,怕元荆追究,连忙捂住嘴撒腿跑开。元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唇上留有胭脂,又掏出了帕子擦拭干净。 秋石找了个丫头送洗脸水进来,岳珈洗去脂粉,顿觉轻松不少,这才坐下来与元荆好好说话。 元荆看着她的脸蛋,暗暗叹了一句“淡妆浓抹总相宜”。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目光,淡淡问道“为何要来求我” “王妃让我来的。” “你自己呢”她若是不肯,又怎会任由肃王妃摆布。 岳珈顿了片刻,说道“我相信世子爷是无辜的。” 元荆冷笑“你和他倒真像。”元照韫便是因太过轻易相信别人,才至惹祸上身。长安城里鱼龙混杂,纯善未必是好事。 岳珈悻悻不语,元荆又道“本王既然受命调查此事,就一定会查清原委,不会冤枉无辜。” 既然有元荆这句话岳珈也便放心了,瞧了一眼昏暗的天色,起身朝元荆道“既是如此,奴婢就先告辞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听肃王妃的话过来,白白被元荆占了便宜。 “坐下。”元荆放下茶杯,扫了一眼她的轻薄的衣裙,道,“虽是秉公办理,但本王手上的案子可不只这一件,轻重缓急尚可商榷余地。”他多查一日,元照韫就要在牢中多住一日。 “王爷这是何意”岳珈警觉,元荆大有要挟之意。 “意在让你留在颂王府住上五日,五日之后我必定让元照韫清清白白回府。” 岳珈气恼“王爷怎能如此无赖”想起方才的吻,莫说五天,她片刻也不想多留。 “半月。” “你” “一月。” 岳珈噤声,怒视着元荆。 元荆不为所动,道“你今日若不曾来过,这案子大约十日便可了结。可你既为元照韫来了,惹了本王不快,拖上一年半载也不出奇。” “原以为王爷为人公正,没想到竟这般随心所欲。”岳珈暗暗咬牙,恨不得将他打一顿泄愤,偏自己又不是他的对手。 元荆似笑非笑“也只有你才能令本王这般。” 岳珈咬着下唇思忖,半晌方开口“若王爷可以保证,不再对我做出越礼之事,我可以在颂王府留五日。” “好。”元荆爽快答应,先把人留下,旁的再说便是。 虽然拿不准他能不能言而有信,可她已没了别的办法,最坏的打算,便是一死保全清白。 元荆吩咐外头的下人,将晚膳移到偏厅来。不消片刻,岳珈眼前已有四菜一汤,并一壶酒。 岳珈已不是头回与他同桌吃饭,自动筷夹菜不与他客气。 “给本王夹菜。”元荆端坐不动。 岳珈放下自己的筷子,用元荆的筷子夹了两片菜叶。元荆这才起筷,又道“明日你告诉厨房想吃什么菜,让他们给你做。” “我不挑。” “你要是不说,厨房就封灶。” “知道了。” “倒酒。” 岳珈停著,给他斟了满满一杯。 “喝下去。” “我不会喝酒。” “那你为何留着照韫给的酒。” 岳珈哑然,堂堂一个王爷,竟这般计较。她端起酒杯,蹙眉闭眼,一脸痛苦地将酒喝下,却发觉这并不是烈酒,清清淡淡带这杏花的香甜。 元荆向来只喝烈酒,这杏花酒是特意找薛声要来的。他喝过一口,只觉甜味过重,酒味太淡,不伦不类。 “喜欢吗”元荆问道。 “喜欢。”其实她还是觉得照韫酿的梅花酒更胜一筹,只是不敢再惹元荆,但求这五日能平平静静过去。 元荆提起酒壶斟酒,道“再喝一杯。” 这酒虽说不烈,可岳珈的酒量实在有限,她狐疑地看着元荆“王爷不是想把我灌醉吧” “是。”元荆直言不讳。 岳珈也不矫情,端起酒杯仰面饮尽,喘了半晌才缓过来,说道“王爷可得记得您答应的话。” “放心吧。”元荆又斟一杯,“我若真想对你做什么,你醉与不醉又有何分别。” 三杯酒下肚,岳珈已觉头晕目眩,连筷子也握不稳,从手上滑了一支落地。再喝第四杯时已露了醉态,她支着脑袋,指尖捏着一根筷子的尾端左右摇摆。 元荆带笑看她,绯红的面颊,迷离的目光,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是多么妩媚动人。 岳珈眼前一片模糊,脑袋也空了,只想寻个床铺好好睡上一觉。忽而身上一轻,周身被暖意包围,摇摇晃晃,面前似有一张脸,看不清模样。 元荆抱着岳珈进了自己的卧房,轻缓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在她的袖子里摸索,寻出那把匕首。 他知道若是强逼岳珈睡在自己的床上,她必定又要以死相逼,只能先把人灌醉,再将匕首没收。 岳珈昨夜无眠,一着床便入了眠。元荆亲吻她的面颊,将被褥盖好,又轻手轻脚出门往书房去。岳珈来得突然,他还需先将公务安排妥当,才好与她共度这五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生气 岳珈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亮透。环顾四周,宽敞整齐的卧房,没有半件多余的摆设,连床幔用的也是黛蓝色,沉闷得像老者的住所。待她看见木架上挂着的石青色衣裳时,骤地精神一凛,那是元荆的衣裳。 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还是昨日的模样,这才镇定下来。 房门外传来砰砰响声,岳珈穿好绣花鞋走出去,正见元荆在小院里打木人桩。 “把你吵醒了”元荆收了掌,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 “王爷府上没有客房吗” “有。”元荆接过秋石递来的布,擦净双手,“可你在王府并不是客人。”他命秋石去准备早膳,又朝岳珈道“你先用早膳,本王换身衣裳就过来。” 岳珈惑道“王爷不用去衙门”今天可不是休沐的日子。 “告假了。”他向来勤政,哪怕抱病也从不告假,这是头一回。 岳珈一听便急了“王爷不是要办水榭的案子” 元荆蹙眉“你当本王有三头六臂,事事亲力亲为不成” 岳珈见他恼了便没再说话,悻悻去房内用早膳。她还未吃完,元荆已换了衣裳过来。岳珈欲言又止,想问他案子的进展,又担心将他惹恼了,适得其反。 元荆吃着烧饼,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故意不肯告诉她,只道“一会儿有裁缝过来,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她这身衣裳美则美矣,但是行动难免不便,夜里还容易着凉。 “多谢王爷。”岳珈没有拒绝,她亦不想一直穿着这身衣服。 饭后,有个女裁缝来为她量身。这裁缝是从宫里出来的,以前专为后妃们量身裁衣。她看着尺上的数字,又悄悄瞧了岳珈的脸,心说这般骨肉匀称的姑娘本就不多,又生得如此容颜,怪道能将颂王迷得七荤八素。 岳珈抬起胳膊让裁缝量,忽发觉袖子轻了,这才发现她的匕首不见了。她扭头问元荆“我的匕首呢” “本王先帮你保管。”元荆坐在椅上,悠闲饮茶。 “不问自取,王爷也行盗贼之事”岳珈语带不满,难怪昨日要灌她喝酒。 裁缝暗暗称奇,颂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姑娘竟敢这般同他说话。 “会还你的。”元荆淡淡道。 裁缝将岳珈的身形尺寸记在纸上,捧给元荆过目。元荆扫了一眼,问道“什么时候能裁好” “三日之内。”裁缝答道,抬眸见元荆面色不善,忙改了口,“放下别的活儿,赶赶工,明日黄昏就能送来。” 元荆点头,吩咐秋石带她去库房取布料。 岳珈松了松筋骨,丫头给她上了茶,她端起来吹着热气。元荆命人将棋盘摆出来,岳珈先道“我不会下棋。” 元荆挑眉看她,不知她是不会还是不愿。 “真的不会。”她不同长安城里那些高门贵胄家的小姐,琴棋书画对她而言都是奢侈的,“我没有王爷想的那么好。” “本王想下棋可以找薛声,想听曲可以找伶人。”他伸手想握她的柔荑,她飞快将手收到背后。元荆并没恼她,继续道“我要的王妃,是可以陪我策马驰骋,并肩作战的人。” “王爷高看我了,我习武不过是为势所逼,若能有选择,我倒乐意当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就像宋漪那样,精通琴棋书画,满腹的诗词歌赋。或许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晴云秋月般的元照韫吧。 “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元荆道,“你可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为了私利、为了自保,可以不惜将别人推下深渊。即便是身怀武艺的男儿,也未必肯像你那般,为了护卫乡邻挺身而出。”他站起身,走向墙边挂着的宝剑,道“若你想当个大家闺秀,只是为了讨元照韫的欢心,我劝你趁早放弃。” 岳珈默然,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当闺秀的天赋,连学吹笛也比旁人更慢。 元荆将剑丢给她,岳珈利落接住。 “可有兴趣与本王比试” “没有。”岳珈将剑放到桌上,捧着茶杯吃茶。 见她这般失落,元荆也没了兴致,冷声问她“元照韫到底有什么好” 岳珈的目光愈发黯淡,他哪里都好,好得令她惭愧自卑。 元荆忿然摔袖,道了句“本王这就去查案子”便转身出门去了。 直至夜色漆黑时,元荆才从外边回来。岳珈一直坐在木人桩旁的石凳上等他,见他回来了立刻站起身。 元荆的怒气本已消了,可一想到她等着自己回来为的却是别的人,心里又生不快。 “王爷可查出什么了”岳珈急切问他,寒夜凉风吹动她轻薄的衣裙,青丝随风起伏。 “进来说话。”元荆推开房门,岳珈犹豫片刻,仍是跟着进去了。 “王” “此案乃属要案,案情不宜泄露。”元荆打断她。 岳珈合上双唇,他既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多问,只要能还照韫清白就好。她道“既是如此,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站住。”元荆微惑,“你回哪个房” “我托红曲姑娘在小公子的院里收拾了间房。”岳珈道,“王爷别怪她,是我拿王爷给的玉玦逼她的。”是元荆自己允的诺,她可以凭这玉玦调动颂王府的人。 元荆唇边浮起笑意,心道她倒还有几分聪明,可惜这点本事还不足以与自己相斗。 “你留在这里,明日我让元照彦去牢里见照韫。” 元照韫入狱多日不许探视,肃王府上下都为此担忧,若能让照彦去探望,至少可以稍稍宽慰肃王妃。岳珈咬唇犹豫,半晌后方道“那王爷可会记得昨日答应我的话” “我昨日可曾轻薄你了” 昨天他的确信守诺言了,岳珈一咬牙,道“那王爷明日可得记得让彦二公子去探视。” “本王的记性没那么差。”他道,“关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