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长公主要篡位》 第1章 第1章 天启五年,雨格外少,夏天也格外长。京城上方那个火红的大太阳尽职尽责地普照着,俯视着这片被她一寸一寸炙烤着的大地 九月,京城虽已入秋,却和六月时并无分别,依旧是汗蒸水热花蔫,连街面上的青石板也晒得泛着一层萎靡的光,只有凉茶的生意还依旧红火,看着还是一片繁华。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庭院深深的长公主府,东北角的后花园却是肃冷一片 花园廊下摆着一溜冰盆,愣是在这大热的天里营造出了凉意。中间搁着一张榻并一小几,旁边杵着一个冰鉴,上面堆着时新瓜果。榻上懒懒斜倚着一个二十岁左右,发髻微散的女子,那女子乌发雪肌,卧蚕眉,丹凤眼,右侧眉梢眼尾处长着一颗小痣。 女子似是未发现廊下的情况一般,半阖着眼把玩着一个通体润白的玉扳指,未发一言。 廊下阶上跪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男子身体因紧张绷成了一张弓形,额头紧紧触在地上,旁边的冰盆散发着冷气,他额上的汗却越滚越大,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廊内外侍立的小厮侍女早已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亭内、船上奏曲的乐师和舞女也战战兢兢地跪了一片,除了场上唯一在榻上的那名女子,其余无一人敢发出半丝声音。 只余桌上的茶尽心尽责地散发着袅袅余香,茶香在寂静中越发显得肃穆 一切只因在阶上跪着的那名黑衣男子专门替长公主刺探情报的暗卫带着颤音说的一句话。 “殿下,宜州三十万灾民要反了他们他们以造反威胁,要让殿下退位” 这话是给榻上的那名女子长公主萧瑜说的。 萧瑜眼睛倏地睁开了,面上虽没显出什么情绪,但心里的疑惑一点也不少,灾民冒着生命危险造反就是为了让她退位 宜州的灾情她清楚,从今年二月开始一直到现在九月,宜州地界没飘过一丁点雨。 罕见的旱情使得百姓颗粒无收,许多人家里都断了粮。 但她自省了片刻,自觉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就连几个月前拨给宜州的五十万石粮食都是她下的旨,为何宜州百姓会这么恨她 心思回笼,萧瑜抬了抬手,除了那名暗卫,底下跪着的所有人都静悄悄如潮水般退去了。 一时间,偌大的花园中只余她们两人,她将手上的玉扳指套在拇指上,坐正了身子,吐出一个字“讲” 暗卫心里一松,他深吸一口气,组织好语言“本来赈灾一切顺利,但五六天前突然传出谣言。说宜州大旱的原因是殿下您以女子身份摄政,扰乱朝纲,旱情是上天赐下的警示。所以宜州民心不稳,灾民用造反威胁,让殿下退出朝堂。” 萧瑜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说法,她有点想笑,原来宜州大旱的原因居然是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不让她以女子身份摄政难道她以男子身份摄政了,宜州就永远不会出现任何灾情 笑话 那暗卫没听见萧瑜半分回应,也不敢抬头看她的脸色,于是咂摸着她的心思补了一句“宜州与京城不算远,可能明天这消息就会传到京城。” 明天 萧瑜嗤地笑了。 朝堂的消息总是有特殊的传播通道,恐怕不等明天,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造反之事可还有什么细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暗卫冷汗涔涔地道“那天中午刚传出谣言,没过几个时辰,宜州灾民就发生了暴动。” 萧瑜把玩着扳指的手一顿,皱着的眉头松了开。 这句话才是重点,无论什么谣言,其产生,扩大和发酵的过程都有一个时间,灾民暴动也需要时间,在几个时辰内绝不可能完成这两件事。 而两者能在一个下午发生,就只有一种情况有人专门针对她做了一个局。 这样就简单了。 她递给了暗卫一个眼神,暗卫如蒙大赦,赶紧退了下去。 现在正是中午,太阳毒的很,旁边的几个冰盆也化的七七八八,下人都退了下去,没人敢进来给她换冰,萧瑜望着仍坚硬的冰块一点点化开,入了神。 不像别的公主,有大把的闲暇可以逗鸟养花,抚琴享乐,她没时间培养这种爱好,从政五年间,她的世界除了公文还是公文,劳累暂且不说,还得花心思小心避开别人设的一个个陷阱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当年先帝让她辅佐太子摄政的命令。先帝是她亲爹,他老人家临死前的遗命,她就算再累,也得坚持下去。 她知道,从古至今,没有女子摄政的先例。许多大臣碍于先帝的遗诏,明面上虽不显,但心里确实不满她摄政。 他们能接受一个年幼的皇帝,但不能接受一个成年的公主站在朝堂上。 她这些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点一滴地攒着自己的势力,就怕哪一天被那些大臣架空了去,让先帝失望。 直到今天,她手中的势力已经足以让那些大臣侧目,也不再怕自己哪一步没走好会被架空。 她已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但正因如此,才引来了今天的事。 从先帝死后一直到现在,萧瑜在朝堂上待了五年,当年九岁的新帝也已长大,算算日子,明年新帝十五岁,是他亲政的时间。 朝廷权利更迭之时最是动荡不安,新帝既然要亲政,在那些大臣眼里,手握重权的摄政长公主萧瑜就有些碍眼了。 宜州闹民变,矛头独指向萧瑜,不用多想她便清楚是什么人做的,那些大臣本就反对她摄政,现在新帝即将成年,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他们更加有动机做这事。 但摸着良心说,这步棋走的还真不错,要不是因为他们打压的是自己,萧瑜还真想给他们喝一声彩。 毕竟宜州这事一出,她要是继续硬占着位子不下来,就是与天下人作对。到时候别说退出朝堂,放弃摄政,她有没有命活还得两说。 还没等她继续想这事该怎么应对,徐管家就拿着一封信过来了。 徐管家是从小侍奉萧瑜的太监,虽年已半百,仍面白发黑,身体健朗。尤其一双眼睛,温和中不失老辣锐利。自先帝薨后,他就跟着萧瑜来了长公主府,在府里的地位仅居萧瑜之下,朝中很多大臣也不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他把信递给萧瑜“殿下,这是今早情报司呈上来的。” 萧瑜接过来,上面虽只有寥寥几行字,但她愣是盯着信的左下角看了半天。 良久,她放下信,问了一句“你可看过了” 徐管家将桌上已被太阳晒得温热的茶放进冰鉴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茶碗道“看过了。” 萧瑜将信扔到几上,缓缓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可有什么想法” 徐管家仍未移开眼睛“信上说,钦天监三个月前夜观天象,宜州今年深冬时,会下一场雪。现在是九月,到十二月还有三个月,也就是说在这三个月内,宜州都不会有雨。” “所以,殿下要是想翻盘,必须从一开始就要扭转局面。” 萧瑜皱眉“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徐管家抬眼,目光轻轻掠过萧瑜手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信上还说,季相和裴尚书六月时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把这个消息压了下来。” 萧瑜没了耐心,将手上的玉扳指往廊下花丛中一扔,白玉在软土上没滚几下就停了,太阳底下映出了晕晕的光。 徐管家面色不变,动身将戒指捡了起来,擦干净放在几上,再算好时间从冰鉴里拿出茶碗,捧到萧瑜面前“殿下,茶凉了。” 萧瑜不动,只看着几上的戒指,脑海里浮现出刚才信上她看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让她怔了半晌的一句话吏部尚书晏尘也知道宜州今年无雨。 这样一来,事先知道这事的有三个人。也就是说,策划宜州之事,必定在这三个人之中。 季本钲季丞相和户部尚书裴伯彦,这两人是名副其实的保皇党,其中季本钲还是保皇党的领头人。 他们和萧瑜本就不对付,要说是他们知道宜州无雨之事,从而策划这个局,倒也顺理成章。 可晏尘就不一样了,他从入仕开始,短短几年时间,蹿升到现在正二品吏部尚书,是萧瑜一手提拔上来的,晏尘在朝堂上也被公认为是长公主一党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是长公主一党官员的领头人,很多萧瑜不便出面的情况,都是他在处理。在长公主一党官员的心中,晏尘几乎就代表了萧瑜。 但就是这个人,居然当时也问了宜州的雨情,还瞒着萧瑜。 他想做什么 萧瑜从戒指上收回目光,望向仍半躬身的徐管家,没接茶,只看着他,声音如刀“你不敢说” 徐管家温和地笑了笑“殿下想听老奴说什么在问老奴之前,殿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殿下若是相信晏大人,老奴再怎么抹黑晏大人也没用,若是不相信,老奴又怎能左右殿下” 他说完后,将手里捧着的茶碗又往前递了递。 萧瑜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沁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进了心里,让她冷静了下来,方缓声道“不谈其他,只说你的意思。” 徐管家道“晏大人陪着殿下的这几年,他对殿下是什么心意,老奴也都看在眼里,老奴信晏大人不会背叛殿下,就如同信殿下能处理好这桩桩件件的事一般。” 萧瑜笑了声“你对我倒有信心。也罢,不过是捕风捉影,真相是什么还得两说。明早上朝,现在最紧要的,是先过这个坎。” 策划宜州暴动的人要发难,明早就是最好的机会。 在满朝文武面前,一旦她被打落在地,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寅时初,天还没亮透,徐管家放轻脚步,走进书房,对着正在窗边榻上补眠的萧瑜恭声道“殿下,上朝的马车备好了。” 萧瑜依旧没睁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徐管家眼里浮现出一抹心疼,昨日萧瑜知道宜州消息后,一直在思索应对之策,连晚饭都没动半口,整夜待在书房,一个时辰前才将将歇息,现在又得出发去上朝,面对那些吃人的豺狼虎豹。 他向外打了个手势,鱼贯而入的侍女捧着金黄色的朝服进来了。 朝服的颜色本就很亮,在暖黄的烛光下,衣服上绣着的金凤也似要展翅而飞,萧瑜睁开眼,瞥了一眼金黄色的朝服,任侍女为她更衣。 本朝有规定,帝用明黄色,其余皇子皇亲除储君以外不得用金黄色,按理说,萧瑜虽贵为摄政长公主,也绝不能用这个颜色。 但她偏偏用了。 原因就是当年先帝的遗诏自朕去后,太子萧泽继位,公主萧瑜摄政,封为摄政长公主,位同副帝。 重要的就是这最后一句,副帝,虽然带了一个副字,但也终究是帝,是君。 临走时,萧瑜看了会桌上的白玉戒,徐管家发现了她的视线,于是拿起那枚戒指,笑道“瞧老奴,竟差点把这个忘了。” 说着就将它呈到了萧瑜面前,戒指在烛下映出了柔和的光。 萧瑜将视线凝在上面,似是透过那玉看别的什么东西。良久,她拂袖而去“罢了,不庄重。” 徐管家看着那玉,轻轻叹了一声,将玉小心地放在桌上,出去了。 寅正三刻,带有长公主府标志的马车,顶着微亮的天光驶入了皇城 萧瑜到的并不算早,在她之前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到了。 她一下车,其余人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以往不敢直视她的,现在都有了底气,偷偷打量的,幸灾乐祸的,各种密密麻麻的目光都围了上来。 萧瑜瞥了一圈,目光停在了立在众官员中间那个穿着绯红色官服的半百老人面上,那人便是本朝的丞相季本钲,正一品官阶。 大半官员都簇拥在他身边,梗着脖子,扬眉吐气地望着萧瑜,气势不输半分。 季本钲向萧瑜投以温和一笑,她也遥遥向那边扯了扯唇,挺直了背,打头进了殿。 戏还未开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奉天殿是本朝议政,上朝的地方,萧瑜对这里不可谓不熟悉,她进了殿,望着最上面正中间的椅子左旁的位置,那里也放着一把椅子,是她以往的位子。 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各级官员迅速按官阶站定。最前面站着的两人均为绯红色大员官服,一个蓄着胡子,五十岁上下,一个正年轻,大约二十多岁,正是季相季本钲和吏部尚书晏尘。 上朝的时辰到了,随着一阵山呼,十四岁的小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稳稳地坐到了最上面的那个位子。冰泉般的一声平身过后,小皇帝便不再说话了,在朝廷两党倾轧的斗争中,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只能做背景板。 戏要开场了,萧瑜靠坐在椅内,等着下面那些人的发难。 短暂的沉默过后,站在季本钲身后的户部尚书裴伯彦先开了口。裴伯彦和晏尘同级,都是正二品大员。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活了起来,像是嗅到了花蜜的蜜蜂般,齐刷刷一窝蜂地放在了他的身上。 谁都知道,裴伯彦是季本钲的心腹。 “今早臣听到了一些宜州来的传言,说宜州大旱的原因出在了朝堂上。”裴伯彦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萧瑜,猛地提起了声音“就是因为长公主弄权,上天震怒” 萧瑜懒懒地抬起眼,没说话,可能裴伯彦觉得今天就是萧瑜的死期,信心十足,连场面话都省了,直接发难。 底下那些属于保皇党一派的官员眼睛都亮了,饱含着鼓励的眼神望着裴伯彦,期望他能继续说下去。 裴伯彦当然也没让人失望,他接着就道“从古至今,男主外,女主内,天经地义男人在外打拼立业,女子在内相夫教子,这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当年先帝猝然仙逝,皇上年幼,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长公主奉先帝旨意以女子身份摄政,救国于危难之中,这是理所应当之事,臣十分敬佩。”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但现在朝局早已稳定,皇上也即将成年。“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倘若因为长公主常年摄政,引起上天震怒,让几十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臣以为,这定然不是先帝当年遗诏的初衷,也不是长公主愿意看到的情况。” 长公主萧瑜摄政引起上天震怒,导致宜州大旱。站在这大殿内的人,没一个相信这件事,但,只要百姓相信,这事就成了一把捅向萧瑜的利刃,锋利异常。 萧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所以,裴尚书觉得这事该怎么解决” 裴伯彦望了一圈周围,朝廷不少官员一扫往日的畏缩,都挺直了背,眼神坚定地望着他。 裴伯彦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不过都是些墙头草。 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得到一个人的支持。只有这个人表了态,才能保证万一自己输了不会大祸临头,他状似无意般地瞥了瞥站在他前面的季本钲。 先帝在位时,季本钲就是大楚的丞相。到现在为止,几乎大半个朝廷都是他的门生,在朝中的声望无人能比,他也是如今保皇党一派的领头人。 他觉出了裴伯彦停顿的意思,当然也没让他失望。季本钲一向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裴大人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就尽管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这就是给裴伯彦暗示,季本钲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殿上许多人也嗅到了这个讯息,于是在季本钲说完后大部分官员纷纷表了态。 裴伯彦得到鼓励,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他怀着满腔的忠君之情斩钉截铁道“宜州已有不少百姓发生暴动,民间怨气沸腾,百姓希望朝廷尽快做出决断,以保宜州安宁。故而臣请长公主殿下退出朝堂,让陛下尽快亲政,以解宜州百姓之苦和大楚之危。长公主愿为百姓退出朝堂,此事传到后世必将成为一段佳话。” 此话一出,属于保皇党一派的官员激动不已,方才表态的官员纷纷躬身附议,长公主就是有通天之能,今天也绝逃不出这个必杀之局 萧瑜扯了扯嘴唇,前面铺垫了这么半天,现在终于把真实目的说了出来。什么以百姓为重,不过是想逼她退位扯的一个幌子罢了,字字句句好像都是为她着想,其实也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仿佛自己不答应就一定会犯众怒。 不过她并不算着急,在来上朝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萧瑜淡淡道“其他人可还有异议” 这是在给依附于长公主一方的大臣们说话的机会。 吏部尚书晏尘是长公主一派的领头人,以往像这样的情况都是他出面,今日也依旧如此。 晏尘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裴尚书刚才所说,我们都已经听得很清楚,宜州之危必须解决,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但裴尚书刚才的提议,即以长公主退位之法平息宜州之怨,愚以为此法不可实施。” 裴伯彦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季本钲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接过话,缓缓道“宜州大旱,最需要的就是雨水,现在宜州迟迟不下雨,百姓本就心急。再加上如今百姓已认定宜州干旱是长公主之故,这才引起了他们的愤懑之心。所以裴尚书提议先让长公主退出朝堂,以平民愤。民愤一平,事缓则圆,朝廷再对百姓多加安抚,让百姓安安稳稳地等待降雨,待到宜州有了雨水,这灾年就过去了。” 季本钲字字句句说的都是百姓,若是晏尘反驳,那就是眼里无百姓,这顶帽子一扣,他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若是他不反驳,那萧瑜就只有退位一条路可走 晏尘不疾不徐地笑道“季相所言极是,但下官以为,此提议不妥之原因就是在长公主殿下退位一事上。众所周知,长公主当年奉先帝旨意摄政,在皇上成年亲政之前暂领朝政。倘若长公主因此事退位,表面上看是解了宜州百姓之怨,但实际上此举难道不是表明当年先帝的遗诏有误” “故而,长公主奉先帝遗诏摄政引起天谴,这必然是流言何谓流言即流于表面之言,倘若朝廷也认同这个说法,不仅朝廷的威严会大打折扣,你我又该将先帝置于何处” 他继续道“我大楚以孝治天下,若长公主因此事退出朝堂,确像裴大人所说得到一个舍身为民的美名,但同时,此举也给先帝抹上了污点。先帝是天子,承天之言,教化万民,天子不会出错,也不可能出错。裴尚书之提议不仅将长公主陷入不孝之地,也让先帝在天上不得安宁。故而,裴尚书之提议,下官不敢苟同。” 晏尘说完就静静地立在那里,旁边的裴伯彦脸涨得通红,尽管再不服气,此话一出,他还真无法反驳。 殿上众多仍躬着身的官员都僵了,悔不该过早站队。 萧瑜看着下面姿容挺拔的晏尘,心里只不住地感慨,自己当年力排众难将他收为己用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有了这个台阶,萧瑜便自然地接着道“既然如此,像晏大人所说,裴尚书的提议便不能施行,但是宜州之危还需解决。本宫自六月听闻宜州大旱之日起,到现在已有三月之久,这期间宜州并未降一点雨缓解旱情,本宫对此也很是忧心。故本宫欲开坛祈雨,希望上天看在我这几年勤勤勉勉的份上,或许没过几天宜州就解了旱情。” 她话锋一转,声音似是低落道“可今天裴尚书说宜州百姓对本宫颇有微词,若还是本宫祈雨,恐宜州百姓更加抵触。既然如此,为安抚他们,本宫提议让皇上亲自祈雨,皇上是真龙天子,其言必能上达天听。这样一来,不仅解了宜州旱情,也能开解宜州百姓的愤懑之心。季相觉得如何” 季本钲微抬起了眼睛,望着她,没说一句话。 萧瑜也笑盈盈地望着他。 她知道今年宜州不会有雨,季本钲和裴伯彦二人对此也知情,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好好头疼一阵。 本来事情十分顺利然而,晏尘竟接着道“臣以为让皇上祈雨十分不妥。” 萧瑜眉头一跳,昨天那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话盘旋在她脑中,经久不散晏尘事先知道宜州无雨。 他知道却不告诉自己,现在又公然帮着保皇党。难道说,策划宜州事,也有他 她微眯起眼看着在下面立得笔直的晏尘,神色晦暗不明。 晏尘道“臣以为宜州百姓是因天灾之故而引起的暴动,迁怒于长公主也是因一时冲动。朝廷的责任是为百姓做表率,倘若朝廷也和百姓一般,为区区流言大动干戈,倘若以后出了更大的事又该如何故而臣以为殿下之提议不妥。” 晏尘这话虽有些道理,但细思却又站不住脚。 萧瑜淡淡道“既此法不可行,晏大人对此可有什么良策” 晏尘道“臣并无良策。” 裴伯彦以为晏尘不知宜州今年无雨,对他误打误撞帮了自己一把正暗自心喜。见他如此说,于是清了清嗓,咄咄道“那宜州之事,晏尚书就不打算解决了” 晏尘神色不变,面上仍挂着一副淡淡的笑意“愚以为,像刚才季相所说,事缓则圆,现在宜州之事骤然发生,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而裴尚书和长公主的提议又都不能实施,现在也没能想出新的解决之道。如此倒不如让各位大人回去好好想想,说不得就能想出好办法,也就是宜州百姓之福了。” 他这话便是在拖了,用刚才季本钲说的话再堵回去,裴伯彦一时也没有办法反驳。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能扳倒萧瑜。倘若他失败了 裴伯彦衣袍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面上却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既如此还请各位好好想想办法,事情也不能拖得太久,宜州百姓若是因此觉得朝廷不作为,让他们寒心就不好了。” 晏尘点了点头,没说话,其余人也都暂时按捺下了心思。 这场戏,终于暂时落了幕。 季相府正厅,门都大开着,季本钲一身红色朝服,背对着门口立在厅内,负着手,眼睛望着中堂正上方的黑底金字四字匾,上面龙飞凤舞地书着四个大字清正廉明,落款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印,仔细看,印上写的是正清帝印四个字。 这是先帝正清帝御笔亲题,亲自督造的匾,季本钲直直地盯着匾中间的那个正字,一闭眼,仿佛还能回想起十几年前,先帝将匾赐予他的情景,还能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独掌乾坤的先帝。 季本钲一动不动地微抬着头,不知是在看匾额,还是在透过匾看别的东西 屋内的漏壶已渐渐指向巳时。 没过多久,同样一身绯红朝服的裴伯彦像风一般刮了进来“季相,大喜啊。” 季本钲对裴伯彦的到来无丝毫惊讶,他只是将视线从匾上收了回来,轻轻说了一声“坐吧。” 裴伯彦看见离主位最近的左侧下首旁边的几上放着一杯茶,便知这是季本钲早知道自己会来,提前备好的。 于是他也没客气,直接在位子上坐下了。 他等了好一会,见季本钲仍是站着,既不看他,也不说话。裴伯彦的心咯噔了一下,他就是再蠢也能看出来现在季本钲的心情不算好。于是他只好试探道“季相对今上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季本钲叹了一口气“宜州的事是你做的。” 这话说的笃定,裴伯彦没想瞒他,深知也瞒不过,索性便直说了“不错,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季本钲问道“你可知宜州百姓已遭了大半年的灾十几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我既忝居高位,就应该为百姓做事,你抬头看看,先帝亲笔题的字就在这里放着,你摸着良心说,你可做到了这些” 裴伯彦也来了脾气,声音有些冲“季相先别急着怪我,我来了相府多次,这上面的字时时印在心里,不敢违抗半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从未给自己谋过私利,就算让我摸着良心说,这上面的字我也全都做到了,我上不愧于皇上,下不愧于百姓。” “不愧宜州百姓受灾,安抚应是第一要务,现在宜州乱成这样,你这叫不愧”季本钲转过身,望着他的眼睛道。 裴伯彦的声音有些傲“当然不愧,季相你也太小瞧我了,好歹我也在户部待了十几年,见过的事多了,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因为一个长公主置宜州百姓于不顾,稍有差池就成了千古罪人,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继续道“现在的宜州,只是对长公主的怨气深了些,百姓没有损失。宜州百姓的赈灾粮照发,宜州官员也照常安抚,一切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季本钲问“那今上说的,宜州已经乱了难道是假消息” 裴伯彦道“不是假的,是真的,宜州确实乱了,但是这个乱还在我们掌控之中。宜州舆论就是我们手上的一把刀,会一直向着长公主的方向捅去。” 裴伯彦从季本钲脸上仍看不出其他情绪,于是将最后一个杀手锏放了出来“皇上没多少时间就要亲政了,现在正是非常之时,皇上顺利亲政比什么都重要。” “你要记住,无论如何,宜州不能乱,否则你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季本钲说完这句话,终于面对着大门,坐在了主位上。 裴伯彦知道这是季本钲妥协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季相放心。” 还没等他坐稳位子,喝口茶润润嗓,季本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可有想过,长公主若是有后手,到那时你该如何” 裴伯彦毫不在乎地笑“季相多虑了,策划这事,从我当时从你这听说宜州无雨之事时,就开始计划了,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我也不敢动手。现在大局已定,长公主想翻身简直天方夜谭,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女子。既是女子,便非正统,既非正统,她想待在这个位子上,就只能从民心上入手。此事一出,她就失了民心,既非正统,又无民心,她要是还想翻身,除非她把整个朝廷不服她的人都杀了。” 说着裴伯彦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凑近季本钲“季相可能还不知道,朝上晏尘虽巧舌如簧,迷惑了一些官员,但长公主现在的颓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我来之前,已经得知,如今朝上有近七成的官员支持我们,长公主就是有通天之能,也绝挽不回这次的颓势。” 说到最后裴伯彦因激动而涨红了面庞,仿佛已预见到了胜利。 季本钲仍很淡定,抛出了一个疑问“万一长公主觉得自己前路无多,与我们鱼死网破该如何” 裴伯彦愣了。 见他没听懂,季本钲只得说得直白些“你也知道,晏尘是长公主的心腹。他是镇国公府的人,镇国公府世代掌兵权,若是长公主举兵逼宫呢” 裴伯彦倒吸一口冷气“不会这样吧,无民心就算逼宫成功也绝守不住,到最后还是死。” 季本钲淡淡道“会不会这样谁也不知道,只是你自己想想,若同样是死,你是想默默等死还是想再拼一把” 裴伯彦没话说了,若他是萧瑜,肯定会选择再拼一把。 于是他问道“那,季相觉得,该如何” 季本钲道“镇国公戎马一生,忠君爱国,这些年,他在朝中保持中立,应该就能看出,他承认长公主摄政,不是因为支持长公主,而是先帝的遗诏,所以你只要稍稍提醒一下,镇国公绝不会糊涂。到时候,朝廷就能将损失降到最小,至于其余依附于她的官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官员忠心虽不足,能力确实有余,他们只要不弄出什么乱子就行。” 裴伯彦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同时,萧瑜下朝后直接去了长公主府书房,现在对她来说,最紧要的是解决宜州对她的影响,她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书桌,暗卫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书房。 萧瑜冷声吩咐“你马上动身,去一趟宜州。”她冷笑“百姓不是让我退位吗只传流言怎么够你在宜州百姓暴动上再添一把火,将动静搞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暗卫惊诧“殿下” 谁都知道,现在重要的是安抚百姓,萧瑜还这样,莫非是被刺激的深了 想到这里,暗卫小心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萧瑜古井无波的眼睛“有问题” 暗卫一凛,忙不迭地退下了。 书房重归于平静,萧瑜疲惫地坐在桌前,一眼看见了早上落在桌上的白玉戒,她静静盯了一会,笑了“你还真是不省心。”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萧瑜的声音已明显泛出了冷意。 她从身后书架的格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将戒指放了进去,束之高阁。 宜州流言明显是保皇党一派的人放出来的,看今日朝堂上的情况。虽然一直都是裴伯彦在说话,但萧瑜确定,作为保皇党的领头人,季本钲是知情的,不然他不会那么镇定。 今日朝堂上,表面上她占了上风,唬住了一些人,但说到底,能立在那个大殿上的人都不蠢,事后稍微回想起,就能觉出不对,所以她还是处于劣势。 将宜州的动静弄大,虽看似无理,但这是如今萧瑜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宜州流言来势汹汹,她没有多少时间反击。无论澄清流言还是抓捕最初放出流言的人,都是下下之策,费时费力不说,保皇党一派的人也不会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反击。 但如果将宜州乱子闹大,让季本钲相信宜州真的会谋反,萧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毕竟,季本钲不是奸臣,宜州之事不过是他想借机攻击萧瑜,肃清朝廷内患的权宜之计罢了。宜州如果真的乱了,他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将宜州之事闹大,不仅仅能扭转现在萧瑜一派局面的劣势,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今天在朝上晏尘十分异常,他既然知道宜州今年无雨,又为何要帮季本钲 晏尘很聪明,萧瑜一直都知道,但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对萧瑜来说,晏尘就是她手里的一把刀,固然刀越锋利越好,但如果这把刀锋利到连她自己也无法掌握,要开始担心这把刀会不会反而向自己捅来,那就不能算什么好事。 萧瑜记得,先帝在世时,常教导她,为君之道,首要绝情。除了自己,不可随意相信别人。凡事要想到最坏的打算,倘若不去想,或是被情绊住,当最坏的情况来临时,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除了晏尘之外,萧瑜还得找出一把和他一样锋利的刀,一旦晏尘这把刀出了问题,就可以立马替换。 长公主势盛,想攀上萧瑜这棵大树的人很多,但她想找一个能代替晏尘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到了一个人工部侍郎郑永明。 郑永明不属于长公主一派,不属于保皇党一派,也不属于朝中的中立派。在萧瑜看来,此人就是一匹蓄势待发的狼,看哪一方赢面大就会去哪一方,现在局势还不够明朗,所以他现在游离在各派之外。但只要再等几天,萧瑜在关于宜州之乱的拉锯战中还没有起色,他就会放心地,马上投到保皇党一方。 郑永明虽不算忠心,但作为一把刀,却是少有的锋利。他想要的是无非是权势和地位,人只要有欲望,就能掌握,在萧瑜看来,郑永明这把刀比晏尘安全多了。 只是,要用好这把刀,还得先细细打磨一番 到第二天,太阳已升起,萧瑜刚醒不久,脸上尚带着未睡足的倦意,徐管家敲门“殿下,晏大人到了,现在正在厅内等着。” 一刻钟后,萧瑜走进正厅,便看到一袭淡青色直裰的青年斜靠在圈椅内,旁边几上搁着一把青玉扇,除用一根乳白色的羊脂玉簪挽着头发,并腰上挂着的一块墨玉珏,别无其余装饰。 他正端着一杯茶轻轻地抿着,雾气熏着一双似眨非眨的桃花眼。 那青年听到脚步声,抬头望着走进来的人,桃花眼一弯,映出了眼里的点点星光。 他放下茶盏,半开玩笑道“果然还是殿下府上最舒服,天下顶尖的狮峰龙井,取之不尽的冰,都在这里了。” 萧瑜也笑了“晏大人这话说的,仿佛你府上没有似的。至于整天惦记着本宫这点东西么” “臣府上虽也有,但到底还是稀罕的,不像在殿下这里,只是寻常物件。”晏尘笑着抬起头目光无意中掠过萧瑜干干净净的手,愣了一下。 萧瑜觉出了他的不对,抬起手笑道“晏大人可是在寻本宫时常戴着的那枚白玉戒” 晏尘道“殿下这里好东西多得是,那白玉戒虽是臣送给殿下的,但到底是寻常物件,蒙殿下不弃,戴了许多年,现在突然没了,臣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萧瑜笑了“你不知,那白玉戒本宫极喜欢,只是前些天徐管家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本宫不愿其受到损伤,令他找能工巧匠去修,到时再送回来。” “原来如此,”,晏尘接着回忆“臣记得当初臣与殿下第一次见面后,将白玉戒送给了殿下。” 萧瑜笑道“确实如此。” 晏尘笑着道“臣顺着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殿下可还记得简亲王” 在现在这个时候,她可不会以为晏尘真是来找她喝茶的,她知道这是要进正题了。 萧瑜回答“简亲王是本宫的王叔,怎么会不记得” 简亲王是先帝正清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的关系不算好,先帝在位时,就将他远远派到了封地文州,无诏不得入京。 简亲王的王爵本来不是亲王级,只是普通的王级,亲王这个称号,还是萧瑜初摄政时借新帝的名义加封上去的。 那时先帝刚仙逝不久,新帝还年幼,萧瑜也刚刚踏入朝堂,正是一切都还混乱的时候。他那时来了京城,提出要和萧瑜共同摄政,势要在权利更迭时分一杯羹。 那时萧瑜的根基尚浅,论起整体实力还是他更胜一筹,但简亲王的到来无疑是司马昭之心,这不仅影响了萧瑜摄政,还影响到新帝萧泽即位。于是萧瑜便和季本钲有了共同的利益,两人合作将他镇住后,再施以名利,便揭过了这件事。 晏尘看着萧瑜若有所思的神色,便知萧瑜想起了当年的事。于是他道“那时简亲王还是简王,他来京城,臣尚未入朝,没福分见识到殿下总领全局的风姿,心中极为惋惜。那时臣便想着,有朝一日,若是能再见到殿下与季相的合作,臣便是死了也满足了。” 萧瑜知道,晏尘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件旧事,再想想近来发生的事,萧瑜便清楚了“你是想提醒我,宜州之事该与季相结盟” 晏尘笑“殿下心里明白,现下宜州出现的流言肯定与季相脱不了关系。季相想拿这件事逼殿下退位,虽然殿下不想退位,但宜州流言来势汹汹,一时半会也难以解决。此事表面上看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殿下的为难之处不是宜州流言,而是季相的敌意。无论殿下如何平息流言,前面都会有一个季相挡着,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也难以成功。”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宜州富庶,百姓一时半会儿还反不了,但要是流言传的更远,传到了那些贫苦的地方,他们会觉得他们之所以贫苦也是因为殿下您,在他们心里种下了这么一根刺,造反便是迟早的事。这样看来,似乎殿下只有承受不住压力,退出朝廷这一条路可走。” 萧瑜知道重点在后面,没出声打断他,抿了口茶,等他继续说。 “但季相的目的只是让皇上顺利亲政,不是真的想让宜州乱起来。既然季相不想让宜州乱,殿下想扭转局面,就可以在流言扩散出去之前让宜州先乱起来,或是让季相知道是殿下想让宜州乱起来。如此,承受压力的一方就成了季相而不是殿下,季相有了顾忌,怕宜州失控,殿下和季相合作,压下宜州的流言就顺理成章了。”晏尘道。 萧瑜挑眉笑道“真巧,本宫昨儿才刚想到这个办法,晏大人今天就提了出来。” 晏尘倚在椅内,露出了一个微笑“殿下不嫌臣多事便好。” 萧瑜道“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就再问一句,晏大人可想过本宫和季相合作之后该如何” 晏尘直了身子,正了神色“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萧瑜道“本宫这里想过,如果和季相合作,到时定要挽回本宫在百姓那里损失的声誉,如此,必然会有一个人去宜州。” 晏尘站起身“去宜州之人选,臣当仁不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萧瑜笑着让他坐下“这可不是什么好活,你可知道去宜州会有什么后果众所周知,你是本宫的人,现在宜州百姓正是痛恨本宫的时候,你去了,难保百姓不会将怒火发泄在你身上。” 晏尘正色道“只要能帮到殿下,什么后果臣也愿意。” “你愿意,本宫可不愿意,”萧瑜半开玩笑道“晏大人如此貌美,若是到时宜州百姓不让晏大人回来了,本宫可找谁哭去” 晏尘反应很快,故作认真道“殿下这话说的不对,臣虽入了殿下的眼,但各人审美不同,指不定宜州百姓觉得臣不好看,就没这些事了。” 萧瑜故意板起脸“你这是说,本宫的眼光不如那些百姓” 晏尘忙道不敢“只是臣觉得,挽回殿下的声誉至关重要。所以,派去宜州的这个人,能力须得足够,若是派错了人,恐会引出不必要的变数。” 萧瑜笑“这些本宫知道,所以我想让你探探一个人的口风。” 晏尘没说话,眼里第一次透出了疑惑。 萧瑜道“我要你探探工部侍郎郑永明的口风。” 晏尘皱了皱眉“郑永明此人能力虽强,但忠心程度仍需考量。况且,现在的局势殿下也清楚,他恐怕不会为殿下所用。” 萧瑜道“这个本宫清楚,我也没让你今天就把他招来。你要是今天真把他招来了,本宫反倒不敢用了。你只告诉他,本宫有意用他即可,别的不用多说。” 晏尘疑惑了一瞬,而后恍然“臣明白了。” 萧瑜笑“你不可明说是本宫想招揽他,但要传递出这个意思,他拒绝本宫的招揽也不能明说,但要让他传递出这个意思,这其中的度,还得你自己掌控。” 晏尘拿起手边的青玉扇,唰的展开“殿下就是专门让臣凑上去吃个闭门羹,臣明白的。” 事谈完了,萧瑜捧着一杯茶,静静地打量着他。 然后就顺着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晏尘的时候。 四年前的三月份,正是新帝恩科春闱。那时萧瑜初摄政不久,刚料理完简亲王的事情,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因她在朝中根基尚浅,没有得用之人的难处,所以她便将目光放到了这届进士身上。 她第一次看见晏尘便是在殿试上,熙熙攘攘的贡士中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中那双点了墨的眸子。再加上晏尘才情惊人,对答如流,当即便被她点为状元,也让萧瑜加深了将他收为己用的决心。 她也的确那样做了。 晏尘的背景极显赫,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大房嫡次子。国公府爵位只有一个,他的大哥早在出生时就被请封为世子,轮到他就没有了爵位,他又不愿意靠荫庇入朝,便参加了这次科举,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 十八岁被点为状元,本是极为得意之事,然而萧瑜强行将晏尘收为己用,划归到自己的阵营,打破了晏尘之前的一切规划。 那时萧瑜入朝不久,以前也从未有过公主摄政的先例,故而所有人都认为跟着萧瑜不会有什么前途。 晏尘既是想位极人臣,自然不会选择萧瑜,这无异于自毁前程。来自长公主府的雪片般的拜帖飞到他的桌上,他看都没看,就将那些统统扔到火炉里,化成了炉底灰。 他做这些事没瞒着别人,也不屑瞒。他以为萧瑜还会出别的招,没想到之后的一段时间,长公主府十分安静,安静地让他觉得,萧瑜仿佛已经死心了。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萧瑜和晏尘的这些事情,真真假假地传了出去。因为晏尘长得实在过于俊美,故而,就有一些人猜测是萧瑜看上了晏尘,晏尘不从,才有了之后这些事。 京城向来民风开放,百姓也不管这些事的真假,有趣就行,反正法不责众,他们有恃无恐。 于是,那段时间,萧瑜和晏尘各种版本的话本几乎满天飞。像这种风月之事传播的速度总是最快的,没多久,萧瑜和晏尘的各种韵事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当然,也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 晏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他委实没想到萧瑜为达目的竟会使这种手段。再加上榜眼和探花授官旨意的下达,而他这个状元却迟迟没有动静,权衡利弊后,他第一次登上了长公主府的门。 晏尘弯下腰,规规矩矩地给萧瑜行了一礼。萧瑜当时也生气,想好好杀杀这位状元郎的威风,便装作没看见,半天没让他起来。 等了一炷香后,萧瑜才假意讶然道“咦,晏状元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你们也不知道提醒本宫,这几天正是倒春寒,天气凉的紧,倘若把晏状元跪坏了怎么办。” 这才让晏尘起了身。 晏尘明显不高兴,便直入主题“草民不知何处冒犯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看在草民年幼无知的份上,放过草民。” 这最后的四个字晏尘磨着牙,念的极重。 萧瑜看到晏尘吃瘪,那双优雅淡然的墨色眸子染上了怒火,多了几分烟火气。于是她连日来的那股郁气也消散了几分,面上便带了一份笑意“晏状元怎么这样说你才情惊人,本宫一见便极为倾心,想让你好好发挥才华,怎的这事到了晏状元的嘴里竟变得如此严重再者,晏状元的年纪刚好大本宫一岁,你若是年幼无知,那本宫又当如何” 毕竟有求于人,晏尘只得退一步,移开话题“长公主恕罪,草民实在胸无大志,长公主殿下的抬爱,草民愧不敢受,希望长公主高抬贵手。” 萧瑜讶然“怎的晏状元竟如此生分,一口一个长公主,要是论起亲戚,本宫倒与你有几分亲戚情分。” 晏尘顿时拜倒在地“草民万万不敢当。” 她这话也没说错,萧瑜的姑姑嘉禾大长公主,嫁给了镇国公府的二房,也就是晏尘的二叔。故而对晏尘来说,萧瑜和他虽没有正经的血缘关系,但要是论起亲戚情面还是有几分的。 萧瑜笑地不怀好意“既然论起亲戚,本宫倒是要叫晏状元一声哥哥。” 晏尘正好比萧瑜大一岁。 晏尘头已触到地面“殿下真是折煞草民了。” 萧瑜笑地更加狡黠,向前倾着身子低声道“本宫知道,晏状元不愿接受本宫的提议,是因为晏状元你觉得本宫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配不得让你追随。” 这话就诛心了,晏尘被戳中了心事,听了这话急急抬头,想出声反驳,却恰好对上了萧瑜那双染了笑意的眸子。 萧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继续道“晏状元想想,倘若你按部就班地进了朝廷,刚开始也不过是从六品的修撰,就算是以晏状元这般的资质背景,要升到一二品至少也需十年时间。” 晏尘抿着唇,垂了眸,不说话了。萧瑜知道他听进去了,便认真地望着他,放低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本宫相信晏状元不想成为平庸之辈,也不会成为平庸之辈。倘若晏状元答应了本宫的提议,本宫保证,你能达到的程度定是你想要达到的程度,不用看别人脸色,本宫会将你前进的一切障碍扫平。” 晏尘苦笑“长公主这话一说,我还能说什么。”他抬起头,那双眸子像是被风吹皱了的湖面,泛着粼粼的光“从始至终,我就没有拒绝的机会,不是吗若是我真的拒绝了长公主,纵使长公主不追究,我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底了。京城前几日的传言也是从长公主这里传出来的吧。” 萧瑜没承认也没否认,她伸出手笑着扶起他“本宫有晏状元帮助,也算如虎添翼了。” 晏尘从小便娇生惯养,没受过什么苦,从未跪过这么长的时间,他站起来时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一下,嘴唇竟直直贴上了萧瑜的鼻尖。 萧瑜只感觉鼻尖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便看见晏尘又直直地跪了下去,前额触地“草民言行无状,冒犯了殿下,恳请殿下降罪。” 萧瑜回过神,看着眼前跪着的耳廓泛红的少年,现在话既已说通,成了自己的人,她便不会为难晏尘,萧瑜伸手去拉他“你怎的如此生分动不动就跪。” 晏尘没动,他抬起头“前几天京城的传言究竟是不是殿下所为还请殿下解惑。” 萧瑜也正了神色,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回答道“前段时间的传言,确是本宫放出去的。本宫现在虽势弱,但只要给本宫时间,你就会知道你没有跟错人。况且,你今天来肯定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若是流言再这样下去,晏状元成驸马的几率就大得多了。” 她笑了笑“状元郎如此貌美,到时你成了驸马,本宫倒无所谓。可你,就只能待在长公主府,永远没有进入朝堂的机会了。” 事情已成定局,晏尘也不会继续给自己找不痛快,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他便道“刚才之事,是草民之过。但以后草民与长公主交往密集,若是再不小心发生了这样的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到时该当如何” “再者长公主正值妙龄,有天若是真的看上了草民,草民该如何驸马还是面首恕草民直言,这两者,草民均不愿为之。”晏尘定定道。 萧瑜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是答应了。于是她道“你放心,京城的流言,本宫定会派人镇压,至于其他的”她正色道“以后绝不会有人传出任何关于你我的流言,本宫对你绝无任何非分之想,这点你放心。” 晏尘看了她一眼,淡淡回了一句“希望长公主殿下说话算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一直到月上枝头,晏尘才告辞回去,萧瑜立在厅外,目送着青色衣角渐渐远去,直到那衣角拐了个弯,完全隐去了,她才收回目光。 前两天,她在晏尘身上看到的疑点太多了,但今天看他,又全看不出什么。 是她多疑了,还是她从未看清过晏尘 戌时初,一辆马车顶着擦黑的天,稳稳停在了城东工部侍郎郑府门前,郑府门房远远看出马车的材质不凡,便知是有贵客到了,忙让人送了信进去,自己赶紧迎上前。 郑府不大,就是一座普通的三进小院,门房将晏尘引到前厅。 随后,晏尘踏进厅,望着面无表情的郑永明,笑的人畜无害“深夜造访,还请郑大人勿怪。” 郑永明站起身,和晏尘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淡淡道“下官不知晏大人突然造访有何要事寒舍招待不周,还请晏大人见谅。” 晏尘笑地极为和善“无妨无妨。”说着便让人出去,将厅门关了。 郑永明出声阻止“晏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为何要关厅门” 晏尘没说话。 郑永明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朝廷无私话,晏大人若为了公事而来,有何见不得人的地方若是私事,下官与晏大人并无私交,想来也没什么需要避开别人的私话说。” 这话虽有些无礼,但意思还是说清楚了就是不想和晏尘扯上丝毫关系。 晏尘笑“那便开着厅门罢,今天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事,听说工部郑大人才情绝艳,一直想来见识一番,但又没时间,这不,正好今天有空,便来叨扰郑大人了。” 郑永明点点头“原来如此,但下官这边还有工部积压的一份文件,下官也想和晏大人秉烛夜谈,只是公私总不能两全”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等晏尘接上后面那句话。 这便是在赶人了,晏尘当然也听了出来,于是贴心地将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朝廷的事最重要,改日你我再叙。” 郑永明忙换上了一副歉然的表情“让晏大人白跑一趟,下官实在过意不去。赵叔,替我送送晏大人。” 晏尘一笑,没介意,踏着夜色出去了。 郑永明望着晏尘出去的背影,心里只确定了一件事,长公主,确实,穷途末路了。 今晚晏尘来找他,他就隐隐有了这种感觉,之后他故意屡次为难晏尘,晏尘还是一副笑脸,这就代表长公主想招揽他。 他也该到了站队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辰时初,太阳还很温和,天气也算凉,萧瑜独自立在后花园湖边,吹着风,旁边只一桌一茶,背后是长公主府的如画廊坊。 她算着时间宜州与京城距离颇近,若按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京城到宜州就是五天时间,而暗卫日行千里,再加上昼夜不休,两天就可到宜州。等暗卫办完事回来,从现在开始算,就是五六天之后。最多七天,宜州的乱局就会送上季本钲的案头,她的燃眉之急就解了。 萧瑜认真地想着事,并没感觉到有人靠近。 “瑜表姐”大约十五六岁,一身水蓝色暗花云锦的少女忽地跳到了萧瑜身后。 萧瑜被吓了一激灵,方转过身,坐在石桌边,无奈道“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 那少女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坐到旁边,不说话了。 少女叫晏和颐,是镇国公府晏家二房的嫡出小姐,其母是先帝的亲妹妹嘉禾大长公主。 萧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唇,这才无奈地看着这个混世魔王“又闯了什么祸” 晏和颐抿唇一笑,似是不好意思,大拇指挽着轻轻曲起的食指,向萧瑜比了个三。 萧瑜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晏和颐来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缺钱了是吧,三千两还是三万两,直接告诉徐管家就是。” 晏和颐更不好意思了,亮晶晶的眼巴巴地望着萧瑜“我我没缺钱,只是,不小心,闯了三个祸而已。” 这话,这眼神,这语气,明摆着就是让萧瑜给她收拾残局。 她很想当做看不见。 晏和颐是镇国公府二房和嘉禾大长公主的女儿,身份极尊贵,按理说京城没几个人敢惹她,她要是闯了祸,必不是小事。宜州还在等消息,萧瑜这又要给这位祖宗擦屁股,不觉头疼起来。 晏和颐见萧瑜半天没动静,也坐不住了,走到她身边,半蹲下身,扯着她的袖子撒娇“瑜表姐,好表姐,好姐姐你不想知道小妹我闯了什么祸吗” 萧瑜扯出自己的袖子,起身离开“不想。” 她得了萧瑜的冷脸也不气馁,驾轻就熟地黏了上去。萧瑜的袖子又被她扯了去,再想抽身,竟扯不开。萧瑜叹了一口气,只得道“闯了什么祸,你先说,我能帮你的就帮。” 晏和颐得了这个准信,赶紧放开了萧瑜的衣袖,又抚了抚袖子上抓出来的褶皱,嬉皮笑脸地道“我就知道表姐会帮我。” 萧瑜叹了口气,晏和颐如此大胆,和她从小惯着她脱不开关系。 晏和颐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单纯的一个,也是活的最洒脱的一个。大约是人越缺什么就越羡慕什么,萧瑜总忍不住想护着这份恣意。 “这第一件事嘛,就是我不小心揍了英国公府的世子。” 尽管萧瑜已做好了准备,仍忍不住皱眉道“你没事打人家世子干什么” 说到这里,晏和颐似乎很是气愤,声音也不自觉地提了上去“表姐你不知道,那世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抢我看上的小倌”说到最后自知失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小倌这些地方也是你能去的” 晏和颐也来了脾气“倌楼正常开门,我又没偷没抢,为什么不能去” 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晏和颐虽不是公主,但她的身份也与公主差不了多少。她因自小身份尊贵,又不是什么文静的性格,就养成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样子,任她爹娘再怎么教导也无用,渐渐也就随她去了。 萧瑜问她“你这样,别人怎么看你” “他们怎么看我是他们的事,关我什么事”说到这里她看萧瑜脸色不对,立马道“表姐你先不要管这些细枝末节,咱们先说小倌。你不知道,英国公世子特小肚鸡肠,自己长得丑也就罢了,还见不得别人长得好看。” 萧瑜想了想自己曾见过一面的英国公世子,脸白且身形瘦长,那人容貌虽算不上好看,但也绝不能算丑。 晏和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仅如此,我还听说,那些小倌只要进了英国公府,没有一个能出来的,下场十分凄惨。我看那小倌人长得不错,不忍他羊入虎口,就和那世子争论了几句,可他居然扯到表姐你的身上,说你和我二哥也有问题,嘴巴不干不净的。我觉得那世子可能脑子有毛病,所以日行一善,帮他治治,顺道救了那个小倌。” 萧瑜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 晏和颐一笑“这第二个祸嘛,就在那里。” 萧瑜顺着晏和颐指的方向,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单薄的素衣少年站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脸。萧瑜不用想便知道,这人肯定是晏和颐救的那个小倌。 “你怎么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晏和颐狗腿地笑道“我既然救了他,总不可能再把他放回去,不然又让那世子抓回去怎么办送佛送到西,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可我又不能把他带回府,不然等表姐你下次见我的时候,我可能会瘸一条腿。” “表姐你不知道,这小倌长得那叫一个,啧啧啧,不说了。”随后又补了一句“单看容貌,就是我二哥也比不上。” 萧瑜挑了挑眉,晏和颐从小见的美人也不少,能当得起她这样称赞的,绝非等闲之辈。于是她问“若是真长得如此美貌,何必只做一个小倌” 晏和颐叹道“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说着她招了招手,让小倌过来。 待人走近了,看清了脸。萧瑜暗叹一声,刚才晏和颐说英国公世子丑不是没道理的,单看这张脸的精致程度,任谁和他比都得自惭形秽。 晏和颐期待地望着她“怎么样” 看着晏和颐的眼神,萧瑜便知道了她的目的。 她淡淡道“你想把人放在我这里。” 晏和颐眼睛一亮,急急点头。 萧瑜嗤地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妄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别说现在是非常之时,多少人正等着揪她的错处。就算不是非常之时,萧瑜也不愿意让一个不熟悉的人进府,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第三件事,一起说吧。”萧瑜转头进了厅,不再理她。 晏和颐亦步亦趋地道“我今早去我二哥府上,他还没起,于是我随便转了转。然后就不小心打碎了一块玉。”她讪讪道“本来我也没当回事,可那些下人告诉我,那玉居然是我二哥的心爱之物,时时摩挲。当即我就赶紧跑到表姐这来避祸了。” “我觉得这事真算我冤,珍贵物什不都藏起来,免得受损吗可他倒好,就大咧咧地放在书桌上,我不就以为那是个寻常物件,不小心,手一滑就碎了。” 说到最后,她自知理亏,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晏家二爷和嘉禾大长公主只有晏和颐一个女儿,故而晏和颐口中的二哥就是晏尘。 萧瑜觉得挺惊讶“你怕什么好好赔罪就是了,你二哥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 晏和颐灌了一口茶“脾气好就他表姐你不知道,前两年,我去他府里,拿了他一本书看,不小心把点心屑落在了上面。我赶紧拂干净,还闻了闻书页,没留下什么痕迹,也没沾染上什么味道。就这,他表面上笑盈盈的,背后不知道跟我爹娘说了什么,我那一年,整整一年都没能出镇国公府一步”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惹谁都不能惹他。而这次,明显比上次的事情要严重多了。表姐,哪怕前两个忙你都不帮,最后一个一定要帮我,否则,你以后可能都很难见到小妹我了。”晏和颐哭丧着脸道。 萧瑜不负责任地笑了“这倒也好,省得你有事没事过来烦我。不过你既然这么怕你二哥,为什么还要贴上去” 晏和颐撇了撇嘴“这两天有个老头,好像姓裴,来找我大伯。国公府有客,就得守规矩,拘束得很,所以就跑我二哥那里散心去了。” 裴萧瑜了然地笑了。 这时徐管家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晏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说曹操曹操就到,萧瑜吩咐他“你去请他来这里。” 晏和颐脸唰地白了“他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抓我的吧,瑜表姐,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萧瑜拉住她,笑得幸灾乐祸“急什么,你现在要是走的话,那小倌的事就别想让我帮你解决了。” 晏和颐哭丧着脸“表姐,你不能这样害我。” 她见自己走不了,眼珠一转,向萧瑜提了个要求“你让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瑜挑眉示意她说。 “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条件,就是一会你要表现出对小倌感兴趣的样子。” 萧瑜这次是真疑惑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你啊。”这样他要和我算打碎玉佩的账,看在这份面上也不会计较了。 萧瑜噗嗤一笑“你这是从哪看出来的他喜欢我” “我从哪看出来的你别管。我们打个赌如何如果他吃醋了,一定会主动要求带走小倌;如果他没吃醋,那我也应表姐你的要求留下来了,作为交换,你得帮我把这事摆平。” 萧瑜惊讶地笑了“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噼啪响,横竖不管是赢是输你都有好处。” “那表姐你不是也有好处嘛你可以借机看出我二哥究竟喜不喜欢你呀。”晏和颐想了想,补了一句“我如果输了,就答应表姐你一个要求如何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没意见。” 萧瑜道“那我怕是挣不到你这个要求了。” 晏和颐先没反应过来,而后缓缓睁大眼睛,激动道“原来表姐你早知道我二哥喜欢你,还这么笃定。” 萧瑜淡淡道“你想多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宜州一爆发,她的名声已摇摇欲坠,现在她的一言一行必须毫无差错。所以,小倌,萧瑜绝对不会,也不能接受。 晏尘既然来了,安置小倌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他身上,他定会主动要求带走小倌。但他这样做的原因完全是出于大局考虑,而不是晏和颐说的那个荒谬的理由。 晏尘一进后花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萧瑜在石桌边坐着,旁边立着一个低眉顺眼的绝色少年,与她斟茶。 他记得,萧瑜从不愿让除徐管家之外的人近身,就连他自己,也经过一两年相处,才得以和萧瑜渐渐熟悉。 这少年他以前从未见过,也就是说,少年是这两天进的长公主府。晏尘细看他面容,惊觉那人的面色竟不输他半分。 他收了心思,缓缓走近,笑得云淡风轻“臣竟不知,殿下府上竟如此热闹。” 萧瑜看见他来,指了自己身旁的座位给他,晏和颐从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就观察他,见他的眼神一直落在素衣小倌的身上,心便放下了。 小倌忙执了茶壶,小心地给晏尘倒了一杯茶,晏尘闻着茶笑了笑“不知殿下这是几时来的人,臣竟从未见过此等美人。” 萧瑜抬眸望他和旁边立着的少年,两人的脸均极细极白。只是晏尘更偏刚毅,棱角分明,骨骼周正,素衣小倌更精致。依萧瑜看来,单论容貌,还是晏尘更胜三分。 晏和颐不怀好意地笑“以前没见过,以后不是可以天天见了。” 晏尘闻言看向萧瑜“殿下要收了这人” 晏和颐眼睛一下亮了,火热的眼睛逡巡在两人之间。 萧瑜没好气地望着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臣自然相信殿下,只是”他眼波流转,眸子转向了旁边侍立的素衣少年,声音也放轻柔了些许。 “只是臣服侍了殿下这么久,殿下这就有了新人,臣实在” 萧瑜太阳穴突突的跳,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敢打赌,晏尘绝对看出了不对。她望着晏和颐一脸暧昧的仿佛闻到奸情似的脸,实在有些绝望。 于是她只得换个话题“你今天来可是找你的玉的”这话她是对晏尘说的,视线却落在了晏和颐脸上,果然,她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立马消失了。 晏尘皱了皱眉“玉”而后恍然,直勾勾的盯着晏和颐,肯定道“你动了我的玉。” 萧瑜清楚地看见晏尘脸色瞬间就不对了,她颇为讶异,不知道是什么玉,竟对他这般重要。 晏尘似是接收到了萧瑜的疑惑,简单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罢了。” 他这样一定有问题,萧瑜转而问晏和颐“是什么玉” 晏和颐闷闷道“就是一块墨玉,里面有一丝红雾。” 萧瑜听着晏和颐的描述,恍惚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块玉一样,萧瑜想了很久才突然想了起来。 她转而看向晏尘身上,发现他腰部空空,身上确实没有之前一直带着的玉。 晏尘这时不得不说话了“是殿下与臣初次见面时送给微臣的。” 萧瑜闻言,才终于想了起来,当年晏尘刚投向她时,两人关系很僵,于是,她便想缓和几分两人的关系。既然晏尘饱读诗书,定会喜欢有格调的东西,但因她不喜欢那些,长公主府的存货也不算很多。 但萧瑜还是让徐管家找出了一块玉,那玉待在仓库的一个小角落里,都快积了灰,徐管家找到它时也颇费了一番工夫。 萧瑜当时没想那么多,反正长公主府的东西没有凡品,便将那玉送给了晏尘。 “晏大人很喜欢那块玉”萧瑜问他。 晏尘认真地看着她道“殿下所赐,臣自然喜欢。” 顺着这件事,萧瑜仿佛又记起来了,当时她送了晏尘一块墨玉佩后,晏尘也礼节性的回送给她一枚白玉戒 这时晏尘岔开了话题“现今正是非常时期,殿下府里突然出现一位绝色少年,若是传到有心人耳里,恐怕对殿下的影响不好。” “如果殿下信得过微臣,臣便将外面立着的那少年带走安置,如此既不伤及殿下名声,又能解决和颐惹出的麻烦,殿下觉得如何”晏尘道。 “只是这样倒是让晏大人受累了。”萧瑜回过神,顺口答了一句。她想了想,又笑道“既如此,和颐闯的祸也算镇国公府的家事,晏大人不妨顺便将英国公世子的事也一并解决了罢。”说着她便将晏和颐闯的祸一一讲给了晏尘。 也让我好好歇歇,至于晏和颐,也该收收她的性子了,萧瑜不厚道地想,完全不顾一旁面如死灰的晏和颐。 晏尘慢慢抚着杯上的花纹“也好,臣便将这些事一一解决了。” 晏家两兄妹走后,长公主府重归于静,萧瑜回到书房,将书架上放着的一个小锦盒拿了出来,里面赫然是一枚小小的白玉戒。 书房静了好一阵,忽然啪嗒一声,锦盒重新关上,萧瑜若无其事地将其重又放在原位。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转眼五六天过去,暗卫已经返回,宜州一切顺利。 同时,季相府,季本钲盯着桌上的奏报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裴伯彦猛一拍桌子“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裴伯彦知道季本钲因为什么而沉默,他同样知道桌上的那份奏报写的是什么。 宜州已有好几处粥棚被灾民掀了,现在那里的暴动情况明显比之前更严重,他清楚,这事绝不是自己做的,但事实又清清楚楚地摆着,宜州事确实在他手里搞砸了。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在季本钲面前说清楚,于是他开口解释“季相,宜州暴动扩大一定有人下场布局。以我掌握的宜州动静来看,前段时间宜州一直都还好,还在我的掌握中,但就在几天前,宜州突然出现一群人,煽动百姓,民心才如此浮动。” 季本钲将视线从奏报上挪了出来“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步的这个局煽动百姓的又是什么人” “那些人实在过于狡猾,我没抓住他们,所以,暂时还没有结果。”裴伯彦忽然想起季本钲最讨厌答非所问,于是他又加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人。” 季本钲叹道“那我告诉你吧,布这个局的,是长公主。” 裴伯彦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她疯了” 季本钲又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没看出来” “现在她的当务之急不就是消除宜州百姓对她的负面影响吗怎么可能有余力插手宜州难道她怕自己死得不够快”裴伯彦不认可季本钲的话,说道“依我看,这应该是其他恨长公主的人干的,只是事情做得有些绝了,没考虑到百姓的处境。” 季本钲的语气罕见的重了“这事除了长公主,没别人能做宜州一乱,我们就控制不住宜州,再加上我们还要顾虑宜州的安危,我们有了顾虑,做事就会束手束脚,这样主动权就会到她手里。你现在竟还没有看出来这点,这样哪天要是我不在了,你要如何辅佐皇上” 裴伯彦仍未听懂“还请季相解惑。” “罢了,这也是我的问题,之前只想到长公主可能会借镇国公府的力,没想到她会借力打力。”季本钲平复了心情,缓了声“我先问你,宜州一乱,我们会怎么做” “当然是尽快将宜州的乱象压下去,不能让百姓受苦。”裴伯彦理所当然道。 “那就是了,我们既然不想让百姓受苦,那这点就是我们的软肋,是我们的把柄,现在长公主拿着这个把柄,我们就不得不妥协。” 裴伯彦似乎听懂了,但又不愿意面对现实,于是不死心,试探着再问了一遍,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季相的意思是” “我们管了宜州,长公主就可以借机让我们帮她,把之前她损失的名声找补回来。”季本钲又长叹一声“一开始,宜州就是你弄出来的事,此事不管是公是私,我们都不占上风,如此,主动权就掌握在长公主那边了。” 裴伯彦试探着问“那要是我们不管呢” 季本钲道“要是不管,宜州现在是暴动,发展下去就是造反,宜州百姓就成了反民,长公主就会借着这件事,以平反之名得到其他地方百姓的支持,她甚至可以将一直未拿到的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到那时,皇上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裴伯彦听得心惊肉跳,明明之前自己这边还是一片大好形势,短短几天之间,两方的处境竟倒了个个“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季本钲道“当然要管这件事,我们管了,不仅可保全宜州百姓,也可给我们留出些余地。此事主动权虽然落到了长公主手里,但现在,长公主的名声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形势依旧对我们有利,现在和她合作,还可徐徐图之,大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天上朝时,萧瑜看见季本钲一脸郁色,她便知道,季本钲已经知道宜州事了。 下朝时,萧瑜笑眯眯地向季本钲问了好,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朝廷最近可有什么棘手事怎的几天不见,竟觉季相憔悴了许多。” 季本钲扯出了一丝笑“多谢长公主关心,老臣无事,只要是为了朝廷好,费些神是应当的,不像某些人,做事竟置朝廷于不顾。” 萧瑜装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笑着邀请他“是吗不过本宫倒未曾听说朝中有如此行事之人,赶明儿本宫好好排查一番。季相为国操劳,本宫很是感激,正好,本宫府上有几株洒金珊瑚长得还算不错,不知季相今日可有雅兴前去一观” 季本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萧瑜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他打量。良久他淡淡道“既是长公主邀请,臣岂有不去之理。” 午时,长公主府后花园。 萧瑜看着湖畔一从带着点点金色的叶片,侧头向旁边的季本钲道“季相瞧着这几株洒金珊瑚如何” 季本钲不愿多费唇舌,只淡淡道“殿下府上的东西自然不凡,但周围无人,殿下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萧瑜笑了笑“季相说的不错,本宫今日找季相来,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季本钲闭了闭眼,宜州之事到此已是萧瑜占了上风,他今天答应萧瑜的邀请,也不过是同意了在宜州这件事上两方各退一步。 宜州现在已渐渐失控,其中必有这位长公主的手笔。 对季本钲来说,让萧瑜退出朝廷当然是好事,但他更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办成这件事,否则,不管最后是谁赢了,伤害的,都是这个他用心保卫的江山和千千万万的百姓。 萧瑜笑道“季相博古通今,素来喜欢些珍奇清雅之物,实为本朝第一风雅之人。听闻季相府上的藏品非凡,故而本宫想请季相割爱,匀出一件古玉器,本宫在此便先谢过季相了。” 季本钲愣了愣,本已做好了谈正事的准备,没想到萧瑜竟来这一出。季本钲只当她在拖延,吊他的胃口,以期利益的最大化。 虽不齿她的作风,但此时毕竟是人家占了上风,于是他便忍气吞声地接过话头“殿下既然喜欢那些东西,便是它们的福气,臣回府便挑一件好的送到殿下府上。” 正巧,这时徐管家上前来打了个圆场“殿下,午膳时间已到,是否要让他们传膳” 萧瑜抬头看了看天色“季相可要一同用膳” 季本钲敛起神色淡淡道“既是长公主相邀,臣却之不恭。” 长公主府偏厅,他坐下后,萧瑜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酒面上泛着冷白雾气“三十年的花雕,刚从冰窖拿出来的,季相尝尝。” 季本钲没动“长公主千尊玉贵,连下饭的酒都要三十年的陈酿,不知长公主如此,可还记得宜州的百姓正在受灾” 这便是在提醒她赶紧说正事了。 萧瑜放下筷子,讶然道“季相这话从何说起本宫若是没记错,早在今年六月份,也就是三个月前,朝廷已经借给了宜州五十万石粮食,帮助他们度过灾年,百姓根本不愁吃。” 季本钲不愿意接萧瑜的话,仍是一派漠然。 萧瑜接着道“而现在宜州之事仍未平复,不是天灾,是人祸。” 季本钲咄咄道“既为人祸,现在又是谁的祸” “那最初又是谁先挑的祸” 两人谁也不让谁,气氛倏然凝滞了。 “臣与殿下这般兜圈子,殿下恐怕也觉得烦了,倒不如就让老臣起这个头吧。”季本钲叹了口气,打破僵局“殿下果然聪慧,老臣自叹弗如,那般情况下,殿下竟能想到这样的破局之法。” 萧瑜微笑了,季本钲沉声道“宜州百姓暴动现在又严重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事情就大了,老臣付不起这样的责任,殿下也付不起。说实话,刚开始老臣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是干脆就着这件事挑开让宜州大乱,从而平反叛民,拿到兵权,直接逼宫,篡位还是稳扎稳打,先按下这件事” “殿下今天叫老臣来,老臣便知道殿下选择的是第二种,殿下一直拖着不说话,老臣也知道殿下的意思。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于公于私,老臣都希望殿下选第二种,在此基础上,老臣吃些亏也无妨。” 萧瑜看向他的视线多了几分审视“季相怎的如此想本宫本宫要是逼宫,对本宫又有什么好处” 萧瑜这话也是透着十足的真心,当初只是对她奉先帝旨意摄政这件事,朝廷内外就已经有很多人不满了。要是她真的篡位成功,那各地打着替天行道大旗的起义队伍,恐怕就会潮水般的向她扑来,到时别说是她,这个江山可能都会毁了。 说到底,会有这么多人抵触,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萧瑜是一女子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萧瑜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再说,一直觉得本宫要篡位的,不是季相你吗否则也不会有宜州这事发生了。” 季本钲没说话,萧瑜继续道“本宫也能理解季相,季相怕本宫会威胁到皇位,这样做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本宫不会怪季相,也没有立场怪季相,所以,季相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本宫现在将宜州事闹大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宜州百姓刚遭了灾,本宫也于心不忍。但本宫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这样做,季相大约也能理解本宫。本宫和季相各退一步,这样你我都满意。”萧瑜道。 季本钲终于说话了“殿下之意老臣已经明白,老臣也不愿意宜州百姓一直过得不安稳,就像殿下说的一般,咱们各退一步,和和气气的将这件事翻过去就是。” “季相真是说到本宫心坎上了。”萧瑜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酒,冷冽的酒香顺着喉管滑到了她的胃里,清爽异常。 季本钲道”那咱们现在就一同先解决宜州的事” 萧瑜正色“那是当然,宜州之事有两件都是需要我们一同去做的,首要的一件就是彻查宜州的流言,给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百姓心气顺了,暴动也就消弭了,就算还有不安分的,也容易镇压。” “殿下说的不错。”,季本钲沉吟道“但老臣以为,如今那些言论在宜州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现在就要突然澄清那些言论,恐怕百姓不会这么容易相信。” 萧瑜道“关于这件事,本宫也曾想过,本宫这里有一个方法。” “宜州本就富庶,百姓以前也都安居乐业,朝廷没亏待过百姓。百姓能活下去,就不会造反。这次的事,说白了,不过是你我之间的较量罢了,和百姓无关。” 她继续道“既然宜州百姓不会造反,季相又愿意和本宫联手,这事就不算糟。宜州谣言也不该真的动用手段镇压,这样只会让百姓更加愤怒,但如果采取柔和的手段,时间又太长。本宫不愿意时间太长,迟则生变,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本宫觉得需要派一个人去处理这件事。” 季本钲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皱眉道“殿下的意思是,推出一个替罪羊” 萧瑜笑“本宫就喜欢和季相这般的聪明人打交道,让这个人去宜州镇压流言,将百姓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之后,再寻个错处把他打发了,百姓的怒气有了倾泻之处,再等到明年开春,有了雨水,这流言的事也就揭过了,百姓的灾年也过去了。” 之后她又补了一句“而且这人身份不能太低,否则镇不住场子。” 季本钲拂袖起身“不管殿下打的是谁的主意,老臣只说一句,大臣们品德无亏,忠于皇上,是大楚的肱股之臣,臣不可能答应,也绝不会答应牺牲他们。” 萧瑜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季相这话说的,本宫今天既是与季相商量,就绝不会逼迫季相。但这事还得解决,否则,现在受苦的是宜州百姓,到了以后,就不只是宜州百姓了。” 她循循善诱“季相想想,不过是一个人,却可解救千万百姓。” 萧瑜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直接道“本宫选中的人是工部侍郎郑永明。” 季本钲叹了口气“殿下就非得这样” 萧瑜嗤地笑了一声“季相这话可说的不对,倘若当初宜州没发生什么事,现在也不会有人牺牲。再者,本宫曾听说,季相也十分看不惯郑永明。” 郑永明心性一般,忠义仁孝在他心中皆无一个权字重要,季本钲看不惯他也不是什么秘密。 季本钲皱眉“老臣看不看得惯他和这件事无丝毫关系,公是公,私是私,他作为工部侍郎,向来做事大胆,能力也不错,这么些年来,工部也从未出现过纰漏。” 萧瑜似笑非笑“可本宫这些年做事也从未出现过纰漏,为何季相就是容不下本宫” 季本钲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良久他叹气道“殿下决定吧。” 萧瑜凉凉的眼神望着他“那这事就暂时这么定下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地去宜州。郑永明不蠢,无利之事他不会做。首先,我们要让他以为去宜州对他是有利的,其次,郑永明镇压宜州流言后,也还需要有一个足够的理由打发了他。” 季本钲道“宜州之事毕竟与长公主有切身的关系,让郑永明去宜州的事情,就由长公主做,至于最后那个理由,老臣既然坐在这里,也必定要拿出些诚意,最后那个理由就交给老臣吧。” 萧瑜挑眉笑了“那便有劳季相了。” 季本钲等了一会,见萧瑜没有其他的动作,不由疑惑道“殿下不需要让人取纸笔,好做个证据” 萧瑜笑道“本宫相信季相的为人,不会因为没有证据就背信弃义。本宫也相信,季相不会因为同情郑永明而提醒他,从而破坏这次计划,坏了大事。” 季本钲耷下眼“长公主多虑了,如此,老臣便告退了。” “徐管家,替本宫送送季相。” 萧瑜看着徐管家和季本钲一道离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原本就没想过逼宫,季本钲谨慎多疑,萧瑜本以为说服他会很难,没想到,他的多疑反而替萧瑜省了不少麻烦,她所有的计划都如期举行,没有丝毫偏离轨迹。 不知不觉,天色已转暗,萧瑜挥手招来一个侍女“府里最近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戏班子或者乐师” 侍女恭恭敬敬地答道“几个月前,徐总管在柳州采买了一批乐师,听说技艺不错。” 萧瑜笑道“这样好,等徐管家回来告诉他,明早给晏尘送个帖子,就说本宫请他听曲儿。” 晚间,徐管家捧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礼盒“殿下,这是季相给您的。” 萧瑜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对貔貅状的高古玉,雕刻得栩栩如生,看其颜色纹理,便知不是凡品。 萧瑜道“明天给晏大人家的帖子可别忘了。” 徐管家颔首。 第二天,一大清早,萧瑜无所事事地在府里转悠,她到了后花园,看见徐管家正招呼着布置戏台,那些乐师也已经准备就绪。萧瑜又拖了一会,看了看天色,按着以往晏尘的习惯,他大约还有一刻钟就该到了。 萧瑜转身,抬步往正门方向走去 到了门口,晏尘便看到了她,她一身平常装束,不像是要出门去的样子。晏尘笑道“这大清早的,殿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竟散步散到了大门口。”说着又挑眉问道“还是,殿下这是专门来接臣的” 萧瑜干咳了一声“晏大人说笑了,本宫不过是活动身体罢了,想着既到了门口,便来看看晏大人到了没有。” 晏尘假意叹了口气“唉,看来是臣自作多情了,原来殿下是怕臣迟到。” 两人进了长公主府后花园,入目便是一班奏乐的人,晏尘看着放在他们面前的器具,上面均雅雅地镌着一个清字,他笑道“殿下这是把江南清越班的人给请了来” 萧瑜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便看了旁边的徐管家一眼,徐管家会意“这些的确是清越班的人。” 晏尘眼睛一亮,对着萧瑜笑道“听说江南清越班为天下第一戏班,臣今日可有耳福了。” 那些乐师对两人行了一礼,便开始奏乐。 待他们一曲奏毕,晏尘抚了抚手中的茶杯,赞道“果然无愧于江南清越的名号,臣听了这一曲,才算是没白活这一遭。” 萧瑜见晏尘嘴角含笑,显然心情大好,于是她便将早准备好的盒子推到他面前。 晏尘看着那只盒子,在萧瑜的目光中放下茶杯,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昨晚季本钲送到长公主府的那对貔貅。 晏尘隔着垫子将其托起,放到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貔貅看“玉的成色不凡,像是汉以前的和田玉。” 萧瑜笑道“晏大人觉得这对玉如何” 晏尘小心地将其重又放回盒中,笑道“像这等价值连城之物,自然极好。” 萧瑜笑道“既然晏大人喜欢,那便送给晏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晏尘眼睛亮了一瞬,复而挑起嘴角“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还是殿下留着珍藏吧。” 萧瑜瞧着晏尘自打看见这对玉后,眼睛就没挪下来过,于是从善如流地笑道“晏大人冷眼看着,本宫可像喜欢这些东西的人这玉放到本宫这里,平白辜负了它们,倒不如送给晏大人,还望晏大人不要推辞。” 说着她将锦盒往晏尘那边推了推“除此之外,本宫也要感谢晏大人,本宫前些日子和晏大人开了个玩笑,冒犯了晏大人,还请晏大人不必在意。” 晏尘视线轻轻掠过萧瑜光洁的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臣自然知道殿下只是和臣开玩笑而已,臣相信殿下就如同殿下相信臣一般。此物既是殿下所赐,臣也不好推辞,就在此先谢过殿下了。只是此物是殿下所有,殿下虽给了臣,臣也不好全拿走,正好此物是一对,臣便只拿一只,另一只还请殿下收下。” “也罢。”萧瑜看着晏尘心满意足地收下了那只貔貅,她瞧着那只貔貅,忽然就顺着想起了昨天和季本钲说的话。 差点把正事忘了。 她收了笑,正了神色“昨天本宫和季相商量了宜州的事。” 晏尘悠悠叹了口气“亏臣刚才还因为这对貔貅穷开心,没想到殿下是为了让臣办事给臣的贿赂。” 萧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确是真心送他东西,但现在这样,要说她是真心,可刚送了东西就让人家办事,这怎么说也不太对。 萧瑜索性顺着他说的话,佯装生气“本宫既是贿赂,晏大人若不接受,还请将东西还给本宫吧。” 晏尘将盒子往自己这边拨了拨,口中笑道“给出去的东西怎能收回,殿下这也太小气了也罢,反正殿下贿不贿赂臣,臣还是得给殿下办事。”说着晏尘收起了懒散之态,神色肃然地看着萧瑜。 萧瑜将昨天她和季本钲两人的谈话内容全部告诉了晏尘。 晏尘垂眸,沉思“要想让郑永明主动咬这个钩,就得让他看到足够的利益。” 他问萧瑜“郑永明是工部侍郎,那殿下可还记得刑部侍郎和礼部侍郎” 刑部侍郎冯沛衡,礼部侍郎易文封和郑永明是同年的一甲进士,郑永明是状元,冯沛衡是榜眼。三人都不属于保皇党一派。 “这些都是朝中的大员,我自然记得。说起来,刑部的冯沛衡还是我们这边的人。” 晏尘笑道“这三人的仕途倒也是奇,三人同时入朝,背景不同,能力不同,际遇不同,到现在他们的官位却一样。”他接着道“冯沛衡和郑永明都是寒门出身,冯沛衡板正,郑永明灵活。冯沛衡的性格不太容易变通,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殿下赏识,其他人才没多难为他。” “要是将郑永明和冯沛衡两人的际遇换一换,郑永明如今说不得就能取代了季相。” 萧瑜叹道“的确,这人很厉害,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晏尘看着萧瑜“只是臣想不通,殿下为何要牺牲此人此人虽和我们不属一个阵营,但其能力,才学绝对是上上之成,以后绝对有位及丞相的潜力” 萧瑜拂袖“这个本宫知道。这次派人去宜州本就是为了解决那里的流言,要完美解决这事,派去的人就绝不能庸碌,本宫思来想去,大约也只有一个郑永明符合条件。” 萧瑜望着晏尘,意味深长道“在这世上活着,能力固然重要,但时运更加重要。” 晏尘垂眸“既然如此,臣便明白了。郑永明多疑,要让郑永明相信这是个好差事,就得让冯沛衡替我们完成这出戏。” 萧瑜笑了“那就辛苦晏大人了。” 晏尘拱手苦笑“这恐怕也是殿下今日叫臣来的目的。” 萧瑜笑而不语。 晏尘从长公主府里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往城西去了。他知道,依着冯沛衡工作狂的性子,不到月上中天绝不回府,现在去他府上,肯定找不到人,所以,他便直接去了刑部衙门。 刑部小吏看见晏尘,立马迎了上来“下官见过晏大人,不知晏大人这是” 晏尘温声道“我来找你们冯大人。” 小吏躬身答道“冯侍郎在忠勤堂,晏大人可需要下官带路” 晏尘颔首“有劳。” 小吏忙说不敢,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刑部。 忠勤堂是刑部侍郎日常处理案卷公文的地方,上首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神色淡淡,着绯红色官袍的男人,那人正坐在桌案后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卷宗,没发现有人进来。小吏看见冯沛衡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们大人这又是入了迷了,小吏只得向晏尘尴尬一笑,转头出声提醒“冯大人,吏部尚书晏大人来了。” 冯沛衡闻言,抬起头,他看了看手上的卷宗,又看了看堂下的晏尘,神色似是有些纠结。 晏尘会意“冯兄若是有急事,就先看卷宗,我等一会就是了。” 冯沛衡得了这个准信,没说话,只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复而又低头看卷宗去了。 小吏望着冯沛衡,心里不住地叹息,照他这个性子,要是没有长公主的赏识,恐怕早就被人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了。可惜,现在长公主也 晏尘虽和冯沛衡一样,都属长公主一方,可人家身后有镇国公府,朝中谁敢动他晏尘现在来找他,明显就是想帮他,他居然还这个样子,小吏都想冲上去摇醒他。 想来想去,小吏只得向晏尘赔笑“我们冯大人就是这个性子,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晏大人勿怪。” 晏尘清润一笑,没说什么。 小吏欲言又止地望着冯沛衡,下去了。 冯大人,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晏尘端着茶杯,随意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眯眼笑了,真是什么人住什么屋子,这间屋里除了待客用的几把椅子,其余能放的,不能放的地方都摆满了卷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不是刑部正堂,而是卷宗库。 过了好一会,心满意足的冯沛衡才坐到了晏尘的对面。 晏尘笑着道“冯兄在刑部人缘不错,我看很多人是真心想着冯兄。” 冯沛衡茫然地望着他。 晏尘见着他的眼神笑了,也不继续废话,直接道“冯兄正忙,按理说我不应该打扰,只是我今天来确实有事要拜托冯兄” 晏尘将萧瑜和季本钲两人的决定告诉了他。 听完后,冯沛衡沉默了一会,而后他缓缓道“殿下是想让我引郑永明入局” 晏尘颔首。 他抿了抿唇“殿下既然想让郑永明去,何不直接下旨,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晏尘道“这事的重点是要让郑永明自己愿意去,倘若殿下直接下旨,他不愿意,心里不平衡,办事就不牢靠。殿下和季相说定了,季相虽不会失信,但其他人就不一定,若是有人觉得郑永明不愿,借机破坏怎么办” “原来如此,”,冯沛衡道“但这事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和郑永明不熟,唯一的交集就是当年为同科进士,除此之外再无交情。” 冯沛衡继续道“若是我引了郑永明入局,就是推他进火坑,我虽和他不熟,也不想平白算计他,这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晏尘笑了笑“冯兄,你我相识的这几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倘若郑永明此去十死无生,我怎么会把你牵扯进来” 冯沛衡疑惑道“不是上面让他去宜州做替罪羊” 晏尘道“是这样没错,但没这么简单,此事表面上看是殿下和季相商量的结果。但要仔细一想,殿下和季相谈判的时候,实际的主导人是殿下,季相是妥协的一方。牺牲郑永明表面上看是两方共同做出的决定,可实际上这个决定恐怕是殿下早就做好的,只等季相入局。” 他继续道“我与殿下朝夕相处几年,对她也算了解,殿下爱才,这次的决定不像她以往作风。况且,郑永明权欲虽重了些,但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与殿下也从无过节。所以我觉得,殿下她对此事可能还有别的思量。” 冯沛衡呆呆地看着他,眉宇间充满着疑惑。 晏尘被他的眼神逗笑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殿下什么也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只是我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此事对郑永明来说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冯沛衡问他“你有多大的把握” 晏尘抿唇“五成。” 冯沛衡垂首思索了一会,而后道“五成够了,我相信你。但我和他不熟,如果贸然找他可能不太好。” 晏尘一听这话便知道冯沛衡答应了,于是他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用找郑永明,只需要配合我和殿下演一出戏即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什么戏” 晏尘笑“很快殿下和季相会发一道诏令,派一位大员去宜州做钦差,安抚宜州百姓。我会在朝堂上举荐你,你不能答应。” “这样就能成功” “这样当然不够,一会儿我们谈完后,你得表现出咱们两人不欢而散的样子。当然我这几天会继续找你,你要再装出慢慢被我说服的样子,之后再在朝堂上当众拒绝。” 冯沛衡奇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晏尘不答,反问他“冯兄可知你在别人心中是什么形象” “不过是守着刑部不挪窝,愚笨,迂腐,顽固这些年我都听腻了。”冯沛衡道。 “过几日会有一些传言放出来,工部尚书年老,已有致仕之意,也就是说,派去宜州的这个人回来很可能升到工部尚书。”晏尘看着他道“像这样的好差事,殿下若是不先想着你,郑永明又怎么能确定这确实是好差事” 他继续道“但是冯兄你偏偏看准了一个刑部,甚至都快入了魔。在你冯大人看来,工部尚书的位子可能还不如一个刑部小吏。升到工部尚书对别人来说是好事,不可能拒绝,但对你冯大人来说就不能算什么好事,所以你冯大人不愿意做这件事,到时拒绝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那时你当众拒绝,殿下下不来台,郑永明面前就会摆出一个绝佳的机会,富贵险中求,他绝对会接下这件事。”晏尘笃定道。 冯沛衡颔首“既然如此,我知道了。” “啪”刑部不少官员都好奇地看向忠勤堂那边,可惜门关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那些官吏还想再凑近点看,忽然忠勤堂的大门打开,晏尘一脸沉郁之色快步走了出来,出了刑部。 那些官吏面面相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冯大人和晏大人吵架了 刚才给晏尘带路的小吏一脸痛惜地望着忠勤堂的方向。 那群官吏你推我搡地选出了一个代表去探探情况,一位衣着青色官服的主事慢慢挪进了忠勤堂,看到从来都是坐在桌案后看卷宗的冯沛衡竟反常地离开了他以往的位子,独自坐在一边,手上还零星带了几滴茶水,地上全是沾着水的碎瓷片。 主事试探道“大人您刚才和晏尚书是怎么了” 两天后,又是上朝的日子,天阴不晴,既热又闷。 这种闷热从天气开始,一直压到了朝中每个大臣的心里,他们知道,朝廷两党之争,可能今天就会见个分晓。 奉天殿,萧瑜依旧坐在她的位子上。季本钲站在众官前,古井无波的声音传了出来“宜州之事,本相与长公主商量了一番,决定派一位官员去宜州安抚百姓,不知朝中有谁愿意前往” 此话一出,众官员惊诧不已,季本钲和萧瑜两方明明是敌对的关系,怎么会 没等其他人说话,晏尘就上前一步“下官以为,宜州之事关乎皇家和朝廷的颜面,必须重视,派去的人应是朝中的重臣。故而,臣举荐刑部侍郎冯沛衡。” 萧瑜赞许地笑“晏大人所言甚是有理,不知冯大人意下如何” 事情发生地太快,许多官员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味后就想通了,这几天的传言他们也都听到了,工部尚书要致仕,再加上现在季相与长公主和好,宜州的这个差事就成了美差,只要在宜州随便立下一星半点的功劳,就很容易升至尚书位。 刚才晏尘的话就表明了这个机会是内定给冯沛衡的,升迁之路越往上越难,于是,众官员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纷纷戳向了他。 立在众官员视线中心的冯沛衡深吸一口气,向上拜了一礼“刑部事务浩瀚繁杂,臣才疏学浅,刑部的日常事务已让臣分身乏术,实在无精力做其他事,望殿下谅解。” 众官员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目光快速交换着,一些官员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冯沛衡傻,非要死磕在刑部,他们可不傻,尚书位,正二品官员,这可是好东西,怎么可能推出去 萧瑜皱眉,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这是不愿意替朝廷做事” 冯沛衡道“臣”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去天牢待着罢。”冯沛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泽冷声打断了。 萧泽此言,惊住了朝廷的所有人,傀儡皇帝竟然发声了 刚才不少心思活泛的官员又冷静了下来,上面长公主和季相两方的关系扑朔迷离,又扯进来一个皇帝,现在情况不明,若是贸然行事,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且不论底下的人有何思量,单说萧瑜,萧瑜对这突然的转折也唬了一跳。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郑永明接下这差事,她现在若替冯沛衡求情,不说季本钲会不会反对,单单是郑永明就能回过味来,之前所做的一切计划就会全部失败。 如此,冯沛衡就只能去天牢走一遭了。 再说底下的季本钲,他遇到这个绝好的机会怎么会不发声,他自从听到那句话,苍老的眼睛像是注入了一束光,立马活了起来。皇上终于开窍,知道防着萧瑜,打压长公主一系了。他激动地拜倒在地,老泪纵横道“皇上圣明” 其他官员见到季相如此,也忙附和山呼。 随后外面进来了两个侍卫,将冯沛衡拖了下去,冯沛衡下去时,脸上虽带着茫然,但仍一言不发,未反抗半分。 戏还得继续演下去,萧瑜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真心的怒气,冷声道“冯沛衡不识好歹,可有其余人愿接这个旨” 这时殿上的众官员都低着头沉默了,事情发展方向诡异,没人愿意涉险。 立在殿下的郑永明知道,季本钲和萧瑜一直不对付,之前季本钲一方占优势,目的一定是击败萧瑜,但现在两方合作,就表明萧瑜手里必然握着某些季本钲的把柄,也就是说,现在的局势,优势很可能在萧瑜那边 在那样的情况下,萧瑜还能翻盘,这就表明,这位长公主,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底牌,他衡量了一番利益得失后,站了出来“启禀殿下,臣虽不才,但愿奉旨前往宜州,安抚灾民。” 听到这句话,萧瑜松了一口气。柳暗花明,总算办成了这件事。 下朝时,晏尘叫住了萧瑜“殿下,今日圣上所言,殿下事先知情否” 萧瑜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晏尘见此便笑了笑“原来如此,殿下也不必忧心,圣上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圣上与殿下感情甚笃,今日大约只是看不得冯大人忤逆殿下罢了。” 萧瑜也扯唇笑了笑“但愿如此。” 回到长公主府,萧瑜仍在思量萧泽今日所言究竟有何含义。要说是见不得冯沛衡忤逆她,她是一个字也不相信。两人小时候说感情好也就罢了,可到了今天,萧瑜把持朝政已经这么多年,现在还要说两人感情好就有些假了。 还是要找个时间去一趟宫里。 郑永明虽顺利接了旨,但她折了一个冯沛衡进去,再加上萧泽横插一杠,萧瑜越想越气闷。 她招来暗卫“在郑永明到宜州前,以本宫的名义给他透一个消息,就说宜州流言是季相那边挑起的,他此去宜州是本宫和季相联手推出的一个替罪羊,此去必死无疑。” 她继续道“再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本宫希望他能完美解决宜州的流言。” 暗卫心里虽疑惑,还是什么也没敢说,退下了。 萧瑜头有些疼,招来徐管家“你去宫里打探消息,看看皇帝最近有什么异常。” 三日后,郑永明踏入宜州城门,发现宜州城虽不像他之前想的一般,遍地饿殍,但这里的情况也算不上好。 屋檐瓦舍里,隐隐传出了对长公主的不屑之语,街面上,一队队的士兵拿着武器在各粥棚旁边巡逻着,防备着有人破坏。 郑永明发现,在粥棚前排队领粥的大多是老人和妇女,很少见男人 他随手拦了一个灾民,那灾民年纪挺大,穿的很朴素,身子虽显佝偻,但能看出颇为硬朗。那老人打了一碗粥正吃着。郑永明询问道“老人家,不是说这里正遭灾吗怎么我瞧着只有老人和妇女领粥,独不见男人,难道是官府看他们身强力壮,不准他们领” 那老人把吃了一半的碗放下,笑了笑“不是官府不准,是他们自己不愿意。” 郑永明一脸讶异“这是为什么” “之前有人说,今年不下雨的原因是长公主,他们当真了,就不服,不服就要反抗。可他们也不想想,这雨水要是真和长公主有关,怎么前几年风调雨顺没人说,偏偏今年一遭灾,这些话都冒出来了。”那老人道“都是些年轻人,没吃过几两饭,走过几里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别人随便说几句就急哄哄地往上冲,朝廷也明白,对我们也算不薄,该赈灾的还继续赈灾,没为难宜州什么,也没怪罪什么。” 郑永明笑着问他“老人家怎么就这么确定朝廷没有怪罪宜州可有不少人想以造反为名逼长公主退位。” 那老人眯着眼笑开了“贵人这是在套老夫的话老夫活得久,见的事多了,要是朝廷真的怪罪下来,宜州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朝廷里明事理的人多,不管他们怎样,不会把火烧到我们头上。” 郑永明笑道“老人家果真明白。不过,我不是贵人,也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罢了。” 那老人道“这位贵人别再诓我,你外面虽然穿的是粗布衣,但里面明显是穿惯了的绸缎,你瞅瞅你的领子。” 郑永明低头看了看,失笑道“还真是,那要是我下次里衣也穿着粗布衣,那老人家你不就看不出来了” 那老人笑道“没用,就算你里面穿的是粗布衣,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郑永明疑惑道“这是怎么说” 老人道“像你们这些贵人,绫罗穿惯了,怎么会穿的了布衣。外衣还罢,贴身的衣服要是也换了,别的不说,单是脖间就会起血风疮,瘙痒异常,这就是因为不习惯。” 郑永明叹道“原来如此。” 那老人说着吃完了饭“这位贵人,要是没有什么要问的,老头子我就先走了。” 郑永明忙侧身,让开了道。 看着老人走远了的郑永明陷入沉思,两天前长公主府的人告诉他一则消息,自己来宜州是进了他们的套,是个十死无生的结局。现在京城季相那边正在搜集自己的罪证,就等着自己办完了宜州的事,定罪发配出去。 但是长公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他死。他也不蠢,萧瑜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替她办事,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活下去。 季相与长公主本水火不容,现在他们达成了一致,这其中必然有利益交换。他和季相没什么交情,季相又要保证他们的行动万无一失,于情于理,季相都没有帮他的理由。 现在长公主又敢直接告诉他,他被她算计了。那就表示,长公主有足够的自信,他要是不上长公主这条船,定然必死无疑。 然而他要想成功活命,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美解决宜州的烂摊子,这样才能拿到长公主一方的通行证。郑永明眯了眯眼,长公主,萧瑜,真是好算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旁边的一个侍者问道“钦差大人,还要继续看吗” 郑永明回神,吩咐道“去宜州府衙。” 宜州府衙,郑永明一派肃穆地端坐在案前,左侧上首陪坐着宜州知府韩远前,其余位置均陪坐着惴惴的宜州各级官员。 宜州离京城虽近,坐马车也得六七天,郑永明在三天之内出现,明显日夜兼程,骑马赶了过来,众官员均未想到这一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京城来的钦差,也太过敬业了些。 宜州知府韩远前面白长须,气质温和,在郑永明来之前,他几乎是宜州等级最高的官员,是宜州众官员的主心骨,像这样的情况自然应该是他出场,于是他站起身,向主位拱了拱手道“郑大人初到宜州,下官还未尽地主之谊,不周之处,还请郑大人不要怪罪” 郑永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必,是本官来得急了些。” 他知道,自己在宜州并无根基,他要想在宜州顺利办事,就先得让宜州官员看到他的能力,这样,在之后,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望了一圈众人“各位应该清楚,在本官来之前,宜州就已经有不少百姓砸了官府设的粥棚,我想问问,各位对此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众官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均默契地将视线投到了韩远前身上。 韩远前代替众人回了话“郑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已抽调了不少官差去巡查,现在被砸的粥棚比之前已少了许多。” “那就是还有。” 韩远前愣了愣,回答道“的确还有,不过下官认为此事应该循序渐进,现在既已初有成效,就表明此法可行。” “可行我问你,你打算让抽调多少官兵巡查让官兵巡查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韩远前愣住了。 “现在有成效不是你的功劳,是官差的功劳。官差的数量,精力有限,你应该做的,是消除百姓的逆反心,而不是用官差镇压。他们现在能镇压得住没错,但久而久之,百姓的逆反心会因此更加旺盛,到时官差制不住,你该如何难道是向京城请兵,杀了这些百姓” 韩远前面色煞白“不知郑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郑永明道“我问你,那些反民是什么身份” “百姓。” 郑永明补充道“是一直生活在宜州的百姓。” “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既然是百姓,就非穷凶极恶之辈,既然一直生活在这里,就表示他们在这里有羁绊,有牵挂。”郑永明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按街道设粥,每个街道粥棚的粥优先给本街道的百姓,第一天不派官兵巡逻,若有人打砸粥棚,尽管让他砸,你只查出砸粥棚之人的身份,撤去他们所在街道的粥棚,领粥的人多是老人和妇女,他们不会暴动,那里整个街道的人若想领粥,就只能去别的粥棚,等别人的剩余。” 韩远前眼睛一亮“大人此计甚妙,逼他们,却又不将他们逼到绝境,他们虽有怨言,却不会反抗。这些老人和妇女的怨气就会发泄在他们的儿子或丈夫身上,这样,没过多少时间,暴动的队伍就自动溃散了。” 两日前,京城,长公主府。 萧瑜倒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听徐管家报上来的皇帝的行踪。 “九月十七,帝辰时起,巳时去御花园赏花,酉时回寝殿,亥时息。” “九月十八” 徐管家念完,老神在在地垂首侍立着,萧瑜听完皱了皱眉“就这些皇上没见什么人” 徐管家道“没有,据宫里来的消息,皇上整日一个人待着,别人也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打扰。只是” “只是什么” 徐管家答“入秋了,皇上每天会命御膳房做一盘桂花糕,他一口不吃,只看着,有时一看能看一天。” 听着徐管家的话,萧瑜的心思渐渐偏了,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含笑望着她,欢喜雀跃中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皇姐,宫里的桂花又开了,这是御膳房新做好的一盘桂花糕,皇姐尝尝” 实话说,她从小就不喜欢糕点,不喜欢那种甜腻腻的味道。但萧泽不同,他从小嗜甜,尤其喜爱甜到齁的东西。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萧泽的时候。 那时萧泽还小,两人虽是亲姐弟,但关系并不亲近。 萧泽从出生起就是太子,进出总是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宫人时时盯着看着,生怕太子不小心磕着碰着。 在旁人看来,萧泽很幸福,可萧瑜知道,这样时时过分小心的看护不是幸福,是可悲是正常人同情必死之人的可悲 萧瑜和萧泽同样都是先皇后孙氏所出,先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先帝在位年间后宫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先皇后年纪比先帝大,萧瑜出生时,正是帝后两人情浓之时,本以为先皇后能一鼓作气再生个皇子,可没想到之后几年间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那时先皇后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很难再怀上孩子,再加上前朝大臣的不断施压,她原本着急的心就像热油遇上了滚水,刺啦一声,失控了。 她疯狂地求医问药,以求能再怀上孩子。所幸,上天不负她所愿,让她如愿以偿地有了身孕,也生了出来,是个皇子,但她也因产后血崩而香消玉殒。 先帝极爱先皇后,先皇后猝然逝去,极度悲伤下他也险些病倒,于是连带着不喜新出生的萧泽。再加之先皇后怀孕时吃的药过多,萧泽生下来身子就比一般孩子孱弱,当年的神医,太医院院判就断言萧泽肯定活不过十八岁,因此,萧泽在先帝心中的地位更加一落千丈。 先皇后死后,先帝封了萧泽为太子,之后他没有再纳新妃。 因萧泽本身有先天不足之症,宫里的人就越发小心,不敢让萧泽吃任何太医不许吃的东西,唯恐他出什么事,牵连到自己。 也因他身体不好,先帝没打算将朝廷交到他手里,只盼着他能顺利长大,绵延子嗣,留下皇室血脉。 但先帝素来谨慎,也想到了万一萧泽没能留下皇子先去世,皇族便再无继位之人的状况。 到时自家无掌握大局之人,皇位很可能会落到其余皇族手中,这是先帝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故而萧瑜从小被先帝带在身边培养,预备着应对这一可能。 有一次,萧瑜正从御书房出来,经过御花园,远远看见五岁的萧泽。当时正是初秋,夏天的暑气还没消完,天气也还算热,萧瑜只穿着应季的宫装,清爽便利。而萧泽却裹着厚厚的裘衣,坐在树下,怔怔地看着树上金黄的桂花。 萧瑜不大愿意亲近萧泽,很大原因是她不想再次经历至亲离世的痛苦。不付出感情,就不会伤心。但萧瑜看着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萧泽,她才忽然想起,那边独自坐着的人是她的亲弟弟,是先皇后拼死生下的孩子。 她渐渐走近,年幼的萧泽似有所感,回过头,见是她,便绽起了一个甜甜的笑“阿姐。” 萧瑜轻声问他“你这是在干什么” 萧泽转头又望向了桂花树“阿姐,听宫人说这是桂花树,桂花开花很香,我闻到了,真的很香。” 萧瑜轻轻地笑了笑,没说话,小孩子的童言总是十足的稚气。 萧泽突然问“阿姐,这和糕点的味道一样吗” 九月金桂淡淡的清香飘散着,萧瑜也放松下来,她想了想糕点的甜腻,疑惑道“怎么这样问” 萧泽移了视线到桂花树上,直直地盯着树上的花,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希冀“我知道苦是什么味道,我每天喝的药就很苦,很难喝。宫人说苦是最不好的一种味道,那最好的味道是什么呢我去看书,书上说甜和苦是相对的,所以甜就是最好的味道,对吗我偷偷看到宫人笑着吃糕点,他们看起来很开心,所以糕点就是甜的,对吗” 萧泽的眼睛更亮了“桂花这么好闻,那它一定是甜的。阿姐,对吗” 听着这话,萧瑜心里像是被人用力攥了一把,酸疼的厉害。一个本该是万众瞩目的太子,竟长到五岁连甜都不知道是什么,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蹲下身来,平视着哄他“对,桂花是甜的,下次阿姐给你带几块桂花糕,比这个桂花更甜。” 萧瑜本以为萧泽听了这话会开心,没想到他竟将头低了下去“太医院的人说我不能吃甜,糕点是甜的,桂花糕也是甜的,所以我不能吃。”他抬头又向萧瑜笑了笑,既像是在说服萧瑜,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没关系的,阿姐,趁着现在桂花还开着,我在这里多闻一闻就好了。” 萧瑜的心猛地揪成了一团,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后来她去太医院,才得知萧泽虽不能食甜,但偶尔食一小块还是可以的。只是萧泽的身体实在太差,那些照顾太子的宫人怕把握不好度,于是也没人敢去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连喝药后止苦的蜜饯也不敢给他喂一块。所幸,太子很懂事,从没因为这些哭闹过。 后来萧瑜偷偷带了几块桂花糕去东宫,她拆开帕子,笑着放到萧泽面前“这就是桂花糕,不过,你只能吃一块,以后,我每年给你带一次。” 萧泽的眉眼像是常年的积雪遇到了融融的阳光,似水般柔和“阿姐,原来这就是甜,真的很甜。” 之后她每年都会去东宫带一些桂花糕,总是萧泽吃一块,她就会把剩下的吃完 萧瑜回神,只是,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 现在,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甜为何物的孩子,而是当今帝王,尽管帝王无权,也不可轻视。 萧瑜望着面前静立等候吩咐的徐管家,坐起身“备车,进宫。” 徐管家正要下去吩咐,萧瑜叫住了他“等等,先不备车,先给宫里递个请安折子,等皇上召见。” 酉时末,长公主府的马车顶着火红的晚霞驶入了皇城 萧瑜见到萧泽时,天将暗,霜重无风。 萧泽一人坐在御花园亭中桌边,桌上放着一盘精致的桂花糕,旁边无一侍者,显得十足冷清。他恍若未闻,只怔怔地抬头,透过亭檐看着还未升起的透明弯月。 萧瑜走近亭,坐在他对面,萧泽将目光从天上转到了对面人身上,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轻轻放在桌面上“皇姐要是想进宫,何必费这般波折先帝当年虽有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宫闱,但这些年皇姐进宫可从来没递过什么折子。”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没错。但父皇当年的遗命是什么,你我都清楚,就像我今天这般,需等你的召见才能进宫,这是父皇的遗命,我得遵守,当然,你也得遵守。” “皇姐这是在怪我怪我将冯沛衡打入大牢还是怪我违背了先帝的遗命”萧泽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 萧瑜并未回答他,只是叹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 萧泽蓦得起身,高声打断了她“为何还要这样皇姐,你扪心自问,你可有真正把我当成你的亲人自从我登基后,皇姐你来宫里的次数就少得多了,也再没有对我笑过。你对那个晏和颐,比对我要亲近的多得多,咳咳我可是你亲弟弟啊。”萧泽因情绪激动,脸色有些发红,他忽视了萧瑜递过来的水,泛着湿意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有时我还在想,究竟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放低了声音,音色里泛着哀求“皇姐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萧瑜道“你是我亲弟弟,这是事实。” “是吗”他整理好心绪,轻轻将桌上的那盘桂花糕推向萧瑜,向她绽出了一抹笑“皇姐,这是我吩咐他们新做好的,味道不错,皇姐尝尝。” 萧瑜瞥了一眼糕点“你别闹了。” “闹什么算闹皇姐你觉得我在闹”萧泽眼色渐冷,笑意不达眼底“还是皇姐你觉得我占了你的位子,挡了你的路,所以不喜欢我。” 秋日冰冷的水汽极寒极凉,冷得她骨头疼。她深吸一口气“你没有挡我的路。” 萧瑜顿了顿,语重心长道“父皇的遗命,是让我们守住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朝廷内外危险重重,稍不注意,你我就会变成真正的傀儡。到那时,江山落到其他人手里,你我死后,该如何面对先祖你今天,是有些莽撞了。” 萧泽冷笑“这跟我有关系皇位跟我有关系皇姐你自己清楚,所有一切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不过是先帝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还是一个一不小心就会死的工具。他临终前将皇位托付给了皇姐,我在这个位子上,不过是暂时稳着其他人的心,等到皇姐你接手皇位时,我也就能功成身退将这个位子还给你了。这才是他真正的遗命。” “所以从始至终这些都和我没半分关系。”萧泽仰起头,止住了眼眶泛起的湿意,他继续道“让朝廷变得更好,这是皇姐你的责任,不是我的。关于冯沛衡,我也不是莽撞,我只觉得,这样做更热闹罢了。” 萧泽开心地笑了“皇姐,你不觉得这样很热闹吗” 萧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萧泽一点一点收起笑,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视线投向亭外静谧的湖面,轻轻道“疯我也不知道。宫里很安静,一直都很安静,甚至有时安静地有些过分了。森森宫墙里是一条一条的宫规,没有人敢高声说话,更没有人敢和我多说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在哪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别人穿着单衣的时候,我得围着裘衣,他们面上虽不显,但心里恐怕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怪物,异类” “我有时在想,明明我只是个临时的皇帝,按理说也应该只是一个临时的孤家寡人。可是,从我记事到现在,好像除了我自己,身边什么人也没有。没有人真心对我,甚至没有人会真心和我说说话,他们总是一边努力讨好我,一边暗地里轻视我。” “以前觉得我还有皇姐你,只有你真心对我,但原来你也不是,皇姐你其实只是可怜我,就如同可怜一只猫狗一样。”他眼睛里的情绪逐渐褪去,变成一片漠然“所以我明白了,我其实从头至尾,完完全全,只是一个局外人罢了。” 忽地起了一阵微风,将他飘飘忽忽的声音传到萧瑜耳中“我只是想有个人陪着我,和我说说话,哪怕是骂我也好。” 萧瑜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深夜,徐管家立在一边,面上一派担忧之色。自长公主府建成以来,他一直在萧瑜身边侍奉,对她十分了解,但他还从未见过萧瑜今天这样。 萧瑜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向徐管家吩咐“你现在去给晏尘下张帖子,就说” 她一看到外面浓黑的天色就停了声,叹了口气,疲惫道“算了。” 说完萧瑜便直接进了内室,背影似乎透着无限的孤寂。 徐管家看着萧瑜疲惫的身影,突然不知道当年先帝让她接手朝政的那道旨意究竟是对还是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萧瑜躺在床上,盯着上面飘荡的帷幔,想着今晚萧泽问的那些问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也难以回答。 扪心自问,对这个弟弟,她是亏欠的。 最开始时,萧瑜的确不喜欢他,甚至还有些讨厌他。萧瑜觉得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导致了先皇后的死亡。但随着萧瑜渐渐长大,想通了那些事,也慢慢减弱了对他的排斥。 但那时两人也不亲近,直到后来萧瑜给他送桂花糕,两人才开始慢慢熟悉起来,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但这样的关系,在萧瑜看来,还远远达不到好的地步。 从小,因为萧泽身体不好,先帝将他当做透明人,萧瑜也同样对这个弟弟没关心多少。 但她却从没想过,萧泽心里是怎么想的 翌日,辰时初,萧瑜刚走出卧室,徐管家上前“殿下,晏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萧瑜瞥了他一眼,最近的事情不多,晏尘不大可能过来,除非 徐管家觉出了萧瑜的意思,俯身告了罪“老奴昨晚看殿下心情不好,自作主张,今早将晏大人请了来,还请殿下降罪。”他又接着补充道“老奴只说了殿下心情不好,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萧瑜叹了口气,知道徐管家是为了自己,便道“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萧瑜刚走了几步,又转身叫住他“早饭可备好了” 徐管家笑了笑“早备好了,都是殿下和晏大人喜欢的。” 萧瑜点点头,抬步往前厅方向去。 晏尘一见萧瑜,便笑着调侃她“殿下如今可是越发惫懒了,臣今儿路过殿下府里的池子,里边那个大乌龟都比殿下醒得早。” 除了晏和颐,也就只有晏尘敢和自己开玩笑,萧瑜假意板起脸“你这是骂我像乌龟” 晏尘笑了笑“乌龟长寿,臣可没有骂殿下。” 萧瑜猛地听见长寿这个词,昨晚萧泽的话,又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晏尘见萧瑜脸色不对,便果断扯开了这个话题“臣瞧着殿下脸色不好,可是怪臣扰了您的清梦臣先在这里给殿下赔个不是罢,请殿下勿怪。” 萧瑜回神,顺着晏尘给她的这个台阶下来“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问题,早上起得太急了,缓一缓就好。” 萧瑜最喜欢的就是晏尘这一点,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不该说的也从来不揪着不放。 晏尘摇着扇子,笑得和煦“京城有家雅地,名字叫幽华,里面的菜还不错,不知殿下可否赏脸尝尝” 萧瑜笑“能让晏大人说不错的,定然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到了地方后,她才知道幽华这个名字起得实在贴切。 大门和平常的府院差不多,门上挂着一个匾,匾上雅雅地嵌着幽华两个字。进门之后便是七拐八拐的羊肠石子路,再穿过层层的山石和林木,就到了客人休息的地方,即客院。 幽华只设立了八个客院,就是说,这么大的地方一次只能接待八处客人,成本既然在这里摆着,也就表明,这里非位高权重之人不可入。 每个客院的风格均不同,主打八个字幽雅简明,华美繁复,每句取其首字,就成了幽华。 两人今天来的就是规格最高的幽院。 萧瑜立在幽院门口,面前是一片郁郁的竹林,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千百竹叶随风摆动,旁边有一条小渠,穿墙过游廊绕至前院,她轻呼一口气,感觉通身都舒畅了不少。 “晏大人找的这个地儿还真不错,曲径通幽,隐秘性也好。” 晏尘站在廊下,拿着一碟鱼食逗着下面的红鲤,鱼食投入水面泛起淡淡的涟漪,水下的鲤鱼迅速聚起争抢鱼食,而后再四散开。 他投入最后一点鱼食,将小碟随手放在一边“的确不错,现在这个天气待在这里正好。再过段时间,秋风渐起,这里就有些冷了。” 因竹林的包裹,整个幽院除了中间一间正房,其余房舍一天里总有那么三四个时辰活在林间的阴影下。 两人进了屋,屋内果然处处透着不符合季节的凉意,里面设着一张竹榻,萧瑜倚在榻上,感受着榻上传来的凉意,并着竹子淡淡的清香。 在这样的环境下,萧瑜连日来绷着的神经也开始松懈,竟有些昏昏欲睡。 “殿下可饿了只是那道菜颇费时间,今儿咱们来的也突然,所以殿下还得等等。”晏尘出声道。 萧瑜对晏尘说的菜没多大兴趣,她的目的只是散心,于是她撑着头,打起精神道“无妨。” 晏尘笑了笑,转身熟门熟路地从后面的架子上取出一块茶饼,再搬来一套木鱼石茶具,红泥小火炉烧着上好的泉水。 萧瑜就这样怏怏地看着晏尘行云流水地煮着茶,看着看着竟过了困意,重新精神了。 约莫一炷香后,晏尘抬头,与正看他的萧瑜的视线撞了一下。他忽地扯唇,绽起了一抹清风朗月般的笑容“殿下,茶煮好了,可要尝尝臣的手艺” 萧瑜定定地望着他,按住了心里一个蠢蠢欲动的想法。 她下了榻,坐在他对面,闻了闻茶香,轻轻啜了啜。真心赞道“我没事也爱在府里煮茶,本以为我的水平可以,还一直沾沾自喜,今儿我可算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了。” 晏尘笑了笑“殿下谬赞,臣也不过附庸风雅而已,臣是个大俗人,这点东西要是让真正的雅士见了,还不骂臣暴殄天物。” 说着,外面响起了几声铃音,晏尘笑“大约是我们的菜到了。” 侍者上了两盅紫砂瓦罐并着一壶酒退了下去,萧瑜疑问“满坛香” 晏尘笑了笑,将酒给萧瑜满上“是,不过这家与别家不同,里面换了配料,味道变了许多,殿下尝尝” 萧瑜抿了口酒,揭开盅盖,尝了尝,笑道“果然不错,今儿我倒是有口福了。” 晏尘笑了笑,没接话,萧瑜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氤氲雾气后的对面人。混着酒劲,她心里那个蠢蠢欲动的想法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说完萧瑜就后悔了,晏尘肯定会捡些好听的话来敷衍她,于是她便引开话题“吃饭吧,一会凉了。” 晏尘看了她一眼,垂着眸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饭毕,两人漱了口,净了手,侍者上了要喝的茶。晏尘的声音透过融融的茶雾响起“殿下英明果决,平易近人,若为男子,必为一代明君。” 萧瑜闻言,便知他回答的是刚才的问题,但这个答案明显不是她想要的。她抬头看晏尘,晏尘脸色通红一片,眼睛微闭,眉微微皱着。萧瑜知道,这是酒劲上来了,他恐怕醉的不轻。 她抿了抿唇,本着酒后吐真言的想法,继续问他“那其他呢私下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薄情寡义。 “若是谈私下里,”晏尘蓦得笑了“殿下就像牡丹一般,国色天香,贵气逼人,让臣慕之而不敢近。” 萧瑜摇摇头“都是官话,我从你嘴里听到一句真话就这么难吗晏尘。” 茶雾散去,晏尘的眉眼也渐渐清晰,他敛了眸,不知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原因,脸色比起刚才更显酡红,他抬起眼看着她笑“不是官话,这些都是臣的真心话,只是,若对于臣自己而言,还要再加上两句。” “寒鱼火鸟终殊途,奈何鱼有慕鸟心。”他说完就撑不住了,头一栽,倒在桌上,醉了。 萧瑜回到长公主府,进了书房,坐在桌前好一会儿,心绪还未平静过来,她又不是傻子,中午晏尘那些话明明白白地说了他喜欢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萧瑜想事情习惯想得远些,她联系之前晏尘所有异常,突然发现,那些异常前若加上他喜欢她这个条件,就全都能说的通了。 最开始,晏尘知道宜州无雨,却没告诉萧瑜的原因若是他想背叛她,就不会在朝会上帮她在季本钲那边拖延时间,更不会在第二天给她一份解决方案,若是他真的有异心,他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晏尘喜欢她,因为喜欢她,那他当初瞒着她的初衷可能是想自己解决这事,不想让她烦心,只没想到后来季本钲那边会插一脚。 萧瑜也在朝堂待了这些年了,有几分看人识人的本事,她能看出,晏尘喜欢她不像作伪。既然不像作伪,那就是真的,既然是真的,一个人喜欢自己,就可以为自己所用。 那这个人就是可信的。 萧瑜回神,她转身从书架上重新拿出了那枚锦盒,取出里面的白玉戒,将它套在了自己手上。 宜州,府衙前厅。 郑永明坐在首位,下首陪坐着宜州知府韩远前。郑永明慢慢地用杯盖拨着茶叶,淡淡道“韩大人,现在宜州的情况如何” 韩远前闻言连忙道“回禀大人,自从下官按着大人说的方法做,本州百姓果然明显减少了暴动,就算有几个不安分的,也能容易镇压,只是现在关于长公主殿下的流言还日嚣尘上,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那些百姓又要不安分了。” 韩远前见郑永明没说话,心里也揣摩不透京里来的这尊大佛心里在想些什么,便斟酌道“关于流言,下官这里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只知道流言最初是在一个茶馆里传出来的。” 郑永明皱眉“你继续说。” 韩远前思索后说“流言初传出时,那茶馆里约莫有一百人左右。下官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当即就开始调查这些事,也知道那些人是谁。” “所以你在已经知道流言源头的情况下,依旧让流言传了出去”郑永明惊了。 韩远前苦着脸色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些人大多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不归我管,我只能和他们说,让他们不要乱传谣言。况且,就算是能抓,难道要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是真这样做了,下官这顶帽子也就戴到头了。” 郑永明慢慢摩挲着手上的茶杯道“你可知现在上面是什么意思” 韩远前轻轻吐了口气,他知道郑永明接下来的话一定极重要“下官不知,还请大人解惑。” 郑永明道“你也知道,季相与长公主殿下一直不和,如今宜州突然发生这事,如果你是季相,你会怎么办” 韩远前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郑永明知道他不回答的原因,于是他替他说了“我今天就和你掏心掏肺的说两句话,如果咱们是季相,那肯定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要长公主的命。” 郑永明又凑近了说道“你应该也听说之前的朝会状况,知道季相是怎么做的。朝堂上裴大人那样慷慨陈词,可季相呢,你见过他说过几句话季相不说话是不想当众驳斥裴伯彦,他的意思你只看行动就知道,他要是真想为难长公主,真和长公主水火不容,怎么会和长公主颁下这道旨意怎么会派我来平息宜州流言” 韩远前已全信了“大人来之前,可带了上面的什么旨意” 郑永明笑了一声,便知韩远前上钩了,故意吊他胃口“有什么旨意不是你能知道的。”他拍了拍韩远前的肩“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应该明白,知道的越多反而不是好事,单论我能给你透露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完美解决宜州流言对长公主的影响。” 韩远前问“那大人是想” 郑永明道“我刚来宜州,对这里还不熟悉。所以,还得请你出面,将你刚才说的那些源头抓回来,现在也只能从他们口中,才能挖出东西来。” 韩远前急声道“大人不可,那些人都是秀才,没有确定的罪名,根本不好抓,况且,就算是他们中真有人是谣言的始作俑者,对他们又不能行刑,抓了也没用啊。” 郑永明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我的主张。你只管办事就行,况且你大概也清楚,这次我来宜州要是顺利,就可升至工部尚书,你的事办得好,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韩远前已经开始犹豫了,郑永明微微一笑,再加上一把火“只是把他们关上一阵子罢了,抓错了人就放了,没有人会有损失,他们是秀才,没人敢为难他们。如果你找到了谣言传出的原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就算是有哪些不长眼的御史弹劾你,你一没杀过人,二没动过刑,不过是抓一些人关上一阵子就放了,你怕什么” 韩远前再无后顾之忧,他激动地看着郑永明“大人果然高义,如此大恩大德,下官定然涌泉相报。” 郑永明笑呵呵地抿着茶,做足了高深状。 京城,长公主府,花厅内。 萧瑜面前摆着一册书,书页已经有近两个时辰没动过了。 刚听见晏尘说喜欢她的时候,她的确很高兴,高兴自己终于不用怀疑他,但这高兴的劲儿一过她就回神了。也注意到了当初忽视的地方,咂摸着他的那句话,越想越烦躁。 什么叫终殊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两人难道不在一个阵营里 莫非有别的什么意思萧瑜轻轻揉着眉心,慢慢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约莫一盏茶后,徐管家温声禀报“殿下,晏大人来了。” 萧瑜敛起所有情绪,抬起头,刚想说去请,陡然看见晏尘在厅外不远处的柳树下立着,微风将他的衣角并着柳条吹起。看着如斯美景,萧瑜觉得,她方才那些烦躁的情绪也随着一起被风吹走了。 她叹了口气,倘若丢开其他事不谈,单看晏尘这个人,还真挑不出半丝错。 晏尘见萧瑜看到他了,便不再立在那里等着,抬步走近了。 萧瑜满脸的笑意尚无处安放,便见晏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她脸上的笑凝了凝,自四年前两人初见时,晏尘跪了一遭,之后只要是两人单独相处,不管做什么,晏尘都没再跪过,可今天 “你这是在做什么”萧瑜起身便要扶起他。 晏尘犹自巍然不动,他如往常般云淡风轻的声音传了出来“臣此来是向殿下赔罪,前几日臣言行无状,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萧瑜听了这话,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便道“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何必如此。” 晏尘依旧不动,视线触及萧瑜手上的莹白玉色后敛了眸,看不清神色,而后他如往常般风轻云淡的声音传了出来“醉酒时说的话当不得真,臣确实冒犯了殿下,此事做不得假,就是殿下要原谅臣,臣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萧瑜皱了皱眉,话说到这里她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这就是不承认当时醉酒说的话,也就是说,他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她那日酒后告白是假的。 就为说这么一句话,能让他跑一趟萧瑜一点也不信,难道是跟那个终殊途有关 萧瑜按捺下所有疑惑,顺着他道“你要怎样才肯起来前几日的事情你我都当没发生过就罢,那些话,你说了,我听了,这就过去了。” 晏尘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萧瑜问他“现在能起了” 晏尘一边起身一边自嘲轻笑“酒后失言,本就当不得真,臣猜殿下也没将那天的事当真,今天看果然如此。只是臣还是觉得不妥,于是今天先来给殿下赔罪。” 萧瑜眉梢略扬了扬,她似乎有了一个猜想,但面上未表现出半分“我当然知道你说的不是真,也没将那天的事当真。况且,我要是当真了,倘若以后你有了心仪之人,这不就麻烦了。” 晏尘垂眸,神色不辨“那便多谢殿下了。” 晏尘走后,萧瑜在心里又过了过自己那个猜想。这个猜想究竟是对是错,还需要检验 第二天,又是一次朝会,萧瑜依旧坐在她的位子上。 像这种朝会,十次有八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争去,这些晏尘都能处理,萧瑜也懒得细听,但当她注意到裴伯彦和晏尘在争论着什么,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好像都支持裴伯彦那一派,萧瑜忽的打起了精神。 保皇党一派和萧瑜一派的官员人数大约持平,都占朝堂的十之三四,其余则是那些不站队的官员。如今两方势力持平没错,但要是保皇党的人争取到了那几成的官员 萧瑜不敢再往下想,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凝神听着他们说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工部冯侍郎是由皇上开口关进去的,现在你晏大人让他出来,难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的话不管用”裴伯彦阴恻恻地道,而后他猛提了声音“你这是藐视皇权” 萧瑜思忖,裴伯彦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冯沛衡是上次萧泽亲口关到天牢的,要找个理由将他放出来不难,难的是有裴伯彦这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不管说什么都给你扣一个藐视皇权的高帽子,这招虽粗糙,但十分有用,毕竟说什么都绕不开这个去。 有些话本身没多重,但要是说出来,万斤都挡不住。 想让冯沛衡出来,就只能让萧泽亲口放人,还得让裴伯彦这些人不捣乱。 萧瑜叹了口气,上次萧泽的态度就很是奇怪,让他开口估计还要费一番功夫。况且,毕竟是萧泽自己开口把人关进去的,就算要放出来也得替他找一个好理由。再让裴伯彦他们不捣乱,林林总总加起来,这事还真不容易。 晏尘淡淡道“裴尚书此言差矣,皇上当时将冯大人关到天牢,是因为他没有接长公主殿下的旨,皇上觉得他冒犯了殿下,故而大发雷霆。而冯大人一直兢兢业业,上次冒犯长公主殿下也是因为舍不得刑部事物,才犯了错。故,愚以为此种情况,冯大人有错,但罪不至牢狱。” 裴伯彦冷笑道“但冯沛衡冒犯了皇室是不争的事实,要按晏大人的说法,是不是以后只要那人是个好官,就可以随意忽视皇上” 裴伯彦又瞥了一眼晏尘道“晏大人刚才说冯侍郎因为舍不得刑部事物,所以他抗旨不遵,因此你晏大人要为他求情。但在本官看来,冯沛衡是不分轻重的糊涂人,上面下了旨意,让他去做这个钦差大臣,那就说明长公主和季相知道他是合适的人选,所以才点名让他去,可他倒好,为了刑部的事物,就公然抗旨。” “他这样做,不仅打乱了季相的想法,冒犯了长公主,冒犯了皇室。其所作所为无一不说明他觉得刑部离不开他,只有他才是刑部的顶梁柱。”裴伯彦拂袖,灼灼道“本官倒是想问问,刑部那么多官员,有才有能的人多得是,怎么就离了他不行恕本官直言,如此自大狂妄,以下犯上之人,皇上只是将他打入天牢已经是念在他以前的功劳法外开恩了。” 晏尘垂在衣袖内的手微微紧了紧,他环顾四周,除了支持长公主的一些官员,其他大多数人明显都赞同裴伯彦的话。他想起之前他去游说冯沛衡时,自信满满绝不会将他牵扯进来,可现在却 真是大意了。 他向裴伯彦扯出了一个笑“愚竟没想到这些,还是裴大人在朝廷待得久,想的深。” 裴伯彦一甩袖,再找不到之前的颓势,扬眉吐气地笑道“晏大人想通了就行。” 萧瑜冷眼瞧着两人舌战,晏尘说的没错,刑部确实离不开冯沛衡。 的确,刑部并非只有冯沛衡一个官员,但刑部却只有他将平反天下之冤当做自己毕生的目标。 她不仅要平复宜州流言,还得尽快救出冯沛衡。 宜州,府衙大牢。 还算干净的昏暗石室,里面几盏似灭非灭的油灯,努力映着墙壁上潮湿的苔痕和干涸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然而今日,阴暗潮湿的牢房内不像往常一般冷清,反而十分热闹 “狗官,你凭什么把我们抓进来,我们犯了什么罪我们都是过了院试的秀才,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朝廷绝不会放过你。” 牢房里的不少秀才抓着栏杆,指着他们面前坐着的官员破口大骂。 那官员也就是宜州知府韩远前,正托着杯茶慢慢抿着,丝毫没有受到牢房内污浊空气的影响。他也听见了那些秀才骂他的话,轻笑一声,还未抬起眼,身边的衙役便会意,知道知府大人要开始说话了。 于是几个衙役上前,在那些秀才面前猛地将刀拔出了鞘,那些秀才从未摸过刀、剑一类的东西,见此都吓了一跳,也没人再敢随便说话。 韩远前见牢房终于清静下来,便放下茶杯,眼睛微微瞥向他斜后方一个人,那人立在牢房角落的阴影处,面容不是很清楚,但要有人凑近了看,就知道那人是钦差大臣郑永明。 韩远前叹了口气,身后有尊大佛镇着,该说的话,该办的事都得漂漂亮亮的办成,不然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他咳了一声,温声向他面前的秀才道“今日将你们带到这里来,不是要抓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来做客而已。” 话刚说完人群又骚动了起来,秀才中有一个声音冷笑道“学生竟不知知府大人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韩远前并未理会那些秀才向他投来的各种嘲讽,他继续道“让你们来,也只是想问几句话,本官不会为难你们,再说,你们自己想想,倘若你们真的什么错也没有,本官又怎么会把你们请到这里来” 韩远前微笑道“如今宜州的流言铺天盖地,经本官查证才知道,这些流言是从你们这里传出来的。” 那些秀才本就没经过什么大事,如今听到这些话立马慌了,他们连忙道“大人,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借给我们一百个胆我们也不敢随便传那些流言啊。” 韩远前询问之后,才知道最初有几个秀才是在茶馆听到本地的一个纨绔说的,而那些秀才又传给了别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就这么壮大了起来。 而那纨绔平日所去从来都是秦楼楚馆之类的地方,几乎不往茶馆去,再加之纨绔是在一间包房里与那几个秀才说的,故而也没几个人见到这件事。 韩远前皱眉道“你们确定是有人告诉你们的” 那几个秀才斩钉截铁道“大人,我们确定,那人我们也认识,是城东徐家的小少爷,平日里最是言行无状,听了他说的话,我们也就把它当成笑话听了,与友人玩笑时说了出来,大人明鉴,我们真的没有诽谤长公主的意思。” “那现在流言影响越来越大”韩远前沉吟道。 秀才急道“大人,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只是把它当成了个玩笑,真没想过会闹得这么大。” 待出了牢房,韩远前立马卸下了那套威势,虚心向郑永明请教“大人觉得那些秀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郑永明没回答他,只吩咐道“你先派人去徐家探探情况,再秘密查一查这个徐家有什么来头。” 约莫两个时辰后,韩远前将查到的东西放在了郑永明面前。 徐家家主的主母是京里裴伯彦的庶妹。 韩远前叹了口气“现在徐家一口咬定他们家小少爷那天根本没出府门,下官还问了那家茶馆的掌柜和小二等人,他们也都说那天没注意,只顾着招呼客人,竟没有一个人看见那小少爷。大人,如果那几个秀才说的是真话,这条线索就断了。” 郑永明敛眸沉思,他刚来宜州时萧瑜曾派人告诉他,宜州的流言是季相那边的人弄出来的,既然如此,就说明了那几个秀才说的是真话。 很明显,做这事的人是裴伯彦,但裴伯彦也不是什么愚蠢之人,他既然做了,就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就像徐家这件事一样,只要徐家咬死了不承认,他郑永明就没办法将火烧到裴伯彦的头上。 郑永明眼神一冷,他要是想活着出宜州,就必须漂漂亮亮地解决这事。要说他没办法把火烧到裴伯彦头上 那倒未必。 他吩咐韩远前“你这段时间一直盯着徐家,有什么异动立即告诉我,再以灾民暴动的名义戒严全城,严格探查进城的人,尤其是京城来的人,有什么异常,立刻扣下。” 郑永明说完这句话便执笔开始写奏疏,韩远前听着郑永明的命令,本就疑惑不已,他再侧头瞟了一眼郑永明在奏疏上写的内容,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了上面,越看越心惊。 待郑永明写完,韩远前失声叫道“你疯了这是欺君” 郑永明没理他,吩咐人将奏疏加急送到京城。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京城,长公主府。 前段时间在幽华发生的事,两人均默契地不再提及,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和以前一样君臣和谐。 比如今天,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候,萧瑜看着她对面的晏尘,笑道“你尝尝这道菜,这是府里厨子最近刚捣鼓出来的,我尝着倒还好。” 晏尘执起筷,挟了一筷红油油的菜,菜性辛辣,他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展颜笑了“果然不错,赶明儿臣也让府里的厨子来取取经。” 萧瑜嗜辣,很少有和她能吃到一起去的人。嗜辣的人多,但敢和她一起吃饭的人少,萧瑜曾经也设过宴,那些陪坐的官员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地喝着酒,战战兢兢地吃着菜,到最后,饭没吃几口,萧瑜自己就先没胃口了,这又不是在朝堂上,想那么多做什么实在无趣。 她后来也不愿出门,只一个人窝在府里。 直到去年,有一次她偶然留晏尘吃饭时,因忘了问他的忌口,于是府里便照着她的口味上了一桌全辣宴,所幸她见晏尘并不排斥,于是自那之后她经常留晏尘吃饭。 饭毕,漱了口,萧瑜见晏尘仍郁郁不快,便知为何,她肯定道“你在忧心冯沛衡。” 晏尘垂下眼帘“当初因为要引郑永明入局才扯上了他,可没想到皇上居然也牵扯了进来,现在裴伯彦揪着这件事不放,要想让他出来,实在难如登天。” 萧瑜笑得十分狡黠“现在看来的确困难,但说不定再等等就有转机出现。” 晏尘惊奇道“殿下你有后手” 萧瑜神秘一笑,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本宫没倒,就没人敢给他罪受,冯沛衡就是在天牢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况且,你担心的对象也错了,比起他,你恐怕更应该担心的是看守天牢的那些官员和狱卒。天牢一直受刑部管辖,如今他在里面待着,恐怕他不仅不难受,还能为可以深入了解刑部底层而高兴。” 晏尘听了这话已然无话可说,按着冯沛衡的性子,这事他还真干得出来。 他走后,萧瑜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阳光兜头泄了下来,旁边的冰盆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冷气,不冷不热,十分舒服。 她正晒着太阳,徐管家来报“殿下,晏郡主求见。” 晏和颐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规矩,竟然还知道先通报 虽然如此腹诽,萧瑜还是让徐管家去清了。 如果再给晏和颐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随便动晏尘的东西。自从上次不小心打碎了他的一块玉之后,晏尘就在他父母面前狠狠地告了她一状。不仅如此,他还十分有心机的不提其余前因后果,只逮着她打了英国公世子这一件事告状。 她父母自然十分生气,当即让她在家禁足一年。今天还是她母亲嘉禾大长公主上山还愿去了,她才能偷偷溜出来放放风。 “瑜表姐,你在这里晒太阳啊。”晏和颐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萧瑜睁开眼睛,她今天心情不错,也有心思开玩笑“你今儿又闯什么祸了” 晏和颐听了这话,还没坐下,就一拍桌子,愤愤不平地道“我在你眼里就只会闯祸是吧,我就没有其他的什么正面形象吗” 萧瑜努力地思索了一番,随即认真道“的确没有。” 晏和颐气呼呼地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了见你,连饭都没吃上,你还这样气我” 萧瑜忙笑着赔罪“好好好,晏小郡主,那你现在先吃些糕点垫垫,等会儿厨房做好就给你端上来。” 晏和颐闻言疑惑道“现在不正是吃饭的点吗厨房现在还没准备好饭食难道表姐你已经吃过了” 萧瑜点点头,晏和颐哀嚎一声,随即她转头幽怨地看向萧瑜“那你刚才吃的什么,你府上的厨子做菜又不可能只做一份,随便给我上点得了,我现在真的很饿。” 萧瑜皱了皱眉,实在不是她不愿意留晏和颐吃饭,只是长公主府里的菜单除了辣就没别的口味了,晏和颐可能不太习惯。 萧瑜于是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府上厨子技艺生疏,恐怕不太合你的胃口。” 晏和颐满不在乎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瑜表姐你放心,我什么东西没吃过,只要是能吃的,都合我的胃口。” 萧瑜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盏茶后,晏和颐满意地坐在了饭桌前。刚尝了一口就咳个不停,手忙脚乱地找水“瑜表姐,你府里的辣椒这是成了精吧” 萧瑜扑哧一声笑了,立在旁边的徐管家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晏郡主,这是从番邦那里传回来的辣椒,比京城的要辣上十倍。” 晏和颐猛地灌下一口茶水“瑜表姐,等会记得给我带些辣椒,我要报仇。” 萧瑜止了笑,疑惑道“报什么仇” “当然是给我二哥晏尘啊,要不是因为他,我能被家里禁足吗今天我跑出来要是被发现,估计还得加长禁足的时间。”晏和颐理所当然道。 萧瑜笑道“那你就打错了算盘了,你二哥很喜欢吃这些的。” “不可能他从小就不喜欢吃辣,府里的厨子根本不敢放一丁点辣椒。”晏和颐道。 一直到月上枝头,萧瑜仍在那里坐着,自从今天晏和颐走后,她一直在想着事情。 关于吃饭的口味,这是小事,本无足挂齿,但也只有小事,往往能看到一个人的另一面。 莫非晏尘他一直都在忍气吞声地讨好自己 她这么一想,就顺着想起了当时宜州事刚发生时,第一次在朝堂上,晏尘他当时在知道宜州无雨的情况下,为季本钲一方说话的时候。 晏尘他为什么要帮季本钲,关于这事,萧瑜当时有过怀疑,但第二天晏尘给她带来了宜州的解决方案,再加上她知道晏尘喜欢她,她就以为自己想多了,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可如今,萧瑜又忍不住多想了想,宜州之事到如今不仅在她萧瑜的计划之中,好像也在晏尘的打算之内 她现在,只能确信那时晏尘说的喜欢她是真的。 至于其他的,萧瑜垂下眼帘,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但萧瑜没有过多的时间纠结,因为京城又发生了一件事。 “自大狂妄,竖子无谋” 萧瑜紧赶慢赶地赶到了议政殿,还没进门就听到裴伯彦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萧瑜转了转眼珠,压下了许多思量,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她一进门往四下里望望,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到的最晚的一个。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萧瑜含笑问道。 季本钲没说话,只将桌上的一叠纸递给了萧瑜,她接过那沓纸,首先便看见的是一个拆开的信戳。萧瑜认得,这是只有朝廷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才会有的东西,再看信封外皮,这是宜州过来的加急信件。 难道是郑永明在宜州出了什么事 萧瑜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诧异表情,待到她将信上的内容看完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抬头,看见裴伯彦仍是那番气愤的表情,萧瑜忽然就理解了他。 倘若萧瑜那时没让暗卫给郑永明递消息,现在她看到这封信,恍惚也要以为是真的了。 这信件是郑永明本人亲手写的奏疏,内容很简单,信息却很足,上面说他已经查出了宜州流言的始作俑者,现在已经将人抓了起来,只是他想将人犯万无一失的槛送京师,所以还需要一些时日准备,而现在写这封奏疏的目的就是单纯地通知京城一声。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郑永明在奏疏上的言辞之傲慢,行文之自大,简直透过纸都要溢出来了,仿佛这件事一定会办成,朝廷的嘉奖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这种语气就不这么让人舒服了。 裴伯彦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就这么确定他抓的人是对的不仅如此,他在奏疏上也未写明传出流言的人是谁,现在只交上来这一封似是而非的奏疏,这是在干什么他以为他是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把我们聚到一起就是为了看他耀武扬威吗” 萧瑜笑了笑“裴大人怎的这般大的气性郑永明此举虽欠妥当,但按理说,他也算是立了功,如今看来,还是先等他将人犯带到京师。到时有功论功,有过论过,裴尚书以为如何” 裴伯彦没说什么话,一甩袖坐回了位子上,季本钲笑着打了个圆场“的确如殿下所说,不管怎样,还是要等人犯到京城再说。” 等萧瑜走了后,季本钲看见裴伯彦脸色不对,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裴伯彦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看到是季本钲,便松了口气。 “是不是郑永明查到什么了”裴伯彦惴惴不安的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季本钲皱了皱眉“冷静,你当日可留下什么把柄” 裴伯彦道“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经扫干净尾巴了,为什么还会被查到,郑永明他到底查到了什么” 裴伯彦看着季本钲,像是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 季本钲皱眉“你先冷静一点,你难道不觉得今天郑永明送来的那份奏疏有问题郑永明好歹也是一个三品大员,做事怎么会这么毛躁,这说不定就是为引你上钩的计策。” 裴伯彦依旧说“那万一郑永明他真的查到了东西怎么办,万一真的有什么地方我没注意到,让他发现了,要是捅出来,我就完了。” 季本钲道“你相信我,这段时间你先按兵不动,等过段时间看他能翻出什么浪。” 裴伯彦点点头,季本钲见他如此,也就放下了心。 裴伯彦回府后,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他何曾不知道郑永明此举很有可能是故布疑兵,但他输不起,一旦他输了,恶意挑起宜州民变,到那时季相也保不了他,裴家上下满门就会断送在他的手里。 事情是他做的,其中虽然有季本钲的授意,但是火要是真烧起来,绝对烧不到他季本钲的头上。 裴伯彦越想越糟,心一横,便叫自己的一个心腹秘密去宜州探探风声。 只是去探探风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裴伯彦惴惴不安地想 长公主府,萧瑜听着暗卫报上来的宜州的消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郑永明的胆子还真够大的。” “可他怎么能确定裴伯彦一定会上钩万一裴伯彦咬定了要忠于皇上,打定主意要与咱们同归于尽,他岂不是完了。”说话的是徐管家。 萧瑜笑了一声“人啊,总是能在人群中找到与自己同类的人,正好,裴伯彦就是,都是想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只是,一个是明明白白地显露自己的野心,一个总是要在野心上披一层忠君的皮。” “实际上,所谓的保皇党,真正有心保皇的也不过只有季本钲一人罢了。”萧瑜无意识地转着自己指上的玉扳指,冷笑道。 萧瑜笑了一声,想这些又有甚趣味,左右不过都在意料之中罢了。 没过多久,徐管家来报,晏尘到了。 萧瑜轻笑一声,他倒来得巧。 昨日她就想着找时间试探他一番,只是苦于还没找到什么好的方法,没想到晏尘这就先来了。 萧瑜看着晏尘缓步走进,敛去眼底的情绪,面上浮起了笑。 晏尘依旧还像以前一般,全无半点变化,但萧瑜和他呆的时间久了,虽然他现在面上依旧带着笑,但她能隐隐的觉出来,他并不高兴。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晏尘道“殿下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刚才本宫还在想,要找个什么名义将你叫来,这不,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你就先来了。” 晏尘低低笑了一声“那臣还真是好奇,殿下叫臣来是要做什么” 萧瑜反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晏尘道“郑永明发来的那份奏疏实在太不合情理,臣竟也没想出他如此做是为了什么。恰好,臣又想起来前几日殿下说的话,那时殿下对冯大人的事情似是十分有信心。故而,臣大胆猜测,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萧瑜想了一想,直到现在,郑永明为自己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也没了继续隐瞒的必要。 于是她便道“在郑永明到宜州之前,我将一些风声透给了他。” 别的不再提,她知道晏尘能想得通。 随后,晏尘垂眸“原来如此。” 萧瑜正打算抿口茶,可没想到他后来的一句话,硬生生地让萧瑜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殿下怎么忽然想到要用郑永明”晏尘淡淡问道,末了又补了一句“是有什么事是臣不便参与的吗” 面对这句问话,萧瑜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是因为当时自己不相信他,于是想再培养一个属下。 于是萧瑜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你尝尝这茶,听下边人说这是吐蕃国那边晋上来的,与平时吃的茶很不相同。” 按往常,萧瑜这样引开话题,晏尘也就一样从善如流不谈前事,可今天不知怎的,晏尘竟像是听不出来萧瑜的拒绝之意一般,不依不饶地揪着这件事。 “臣刚才的问题,殿下可有什么难以回答之处为何要顾左右而言他”晏尘不依不舍地问道。 此事避无可避,但要她直接说,萧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以沉默代替。 晏尘见萧瑜不说话,只自嘲一笑“臣明白了。” 晏尘垂着眸,不说话,萧瑜也依旧沉默,空气一时变得十分寂静。 好一会,晏尘才抬起了头,萧瑜觉得,这段时间简直有一年长。 晏尘淡淡道“不管殿下相不相信臣,有句话臣还是想说,郑永明此人虽颇有能力,但其仍不可信,殿下要用他,也要小心,莫要伤及自身。” 说完这句话,晏尘便站了起来,向萧瑜行了一礼道“臣今日有些不舒服,想先退下了。” 等萧瑜反应过来时,晏尘已拂袖而去,她张了张嘴,想叫他回来,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宜州。 城门口,宜州官兵正在盘查进出城内的人员,一个身着短褐布衣的中年男子顺着来往的商队偷偷溜进了城。 那男子进城之后便寻了一无人的街道进去了,左右穿行,方向竟是宜州徐家大宅。 那男子刚要靠近徐家后门时,就被兜头打了一棍,不省人事了 宜州府衙。 韩远前进了门,兴冲冲地道“大人,人抓到了。” 郑永明坐在上首,那男子已经醒了,郑永明看着在韩远前身后的被绑着的中年男人,淡淡道“这位可是从京城来的” 那中年男人仍是不忿“草民今日在街上走着,不知草民犯了什么罪,大人要将草民抓到这里来” 郑永明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揪起他的衣领,迫使他抬头,郑永明淡淡道“你说你只是普通百姓” 中年男人道“那是自然,莫非大人还见过草民不成” 郑永明放开了手道“本官倒是没见过你,但本官见过你身上的衣服,准确的说,是里衣。” “你里衣上的衣领是平常人家的粗布衣。” 那人冷笑道“我们小老百姓可穿不起绫罗绸缎,莫非穿了一件布衣,大人竟要以此抓人” 郑永明淡淡笑道“你脖子上起得那些红斑是血风疮吧,你可别告诉本官是有人传染给你的。” “穿惯了绫罗的人突然换上粗布衣,身上就会起血风疮。而像你这般,故意在这个时间隐藏身份来宜州,避开城门盘查,直奔徐家,脖子上还有血风疮的人,你说,本官不抓你抓谁” 郑永明笑了一声“你想做什么,其实我们都知道。我虽然没见过你,但到了京城,必有许多人认识你,到那时你再分辨也不迟。” “你若是真有冤情,还是去京城解释吧。” 郑永明抬脚走出厅,衙役押着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郑永明停在一辆囚车面前,嘴角噙着笑温柔地向那男子道“这是本官早就为你准备好的,喜欢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京城,长公主府。 和几日前相比,萧瑜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她坐在桌前,静静地望着散了一桌的书籍。 好一会,萧瑜复又叹了口气。 “殿下可是为了前几日和晏大人不欢而散的事烦心”徐管家轻声道。 萧瑜抬头望着他,没说话。 徐管家知道她在等着他继续说,于是他道“依奴才看来,殿下对晏大人有好感,晏大人也喜欢殿下,上次因为郑大人的事,晏大人虽然生气走了,可老奴觉着,晏大人心里是全意为着殿下的,这么些年来,晏大人对殿下的忠心,老奴也看在眼里。” 萧瑜道“你觉得晏尘对本宫忠心” 徐管家停了停,缓声道“老奴不敢说。” 萧瑜闭了眼“恕你无罪就是。” 徐管家眼里含着笑“老奴觉得,这天下怕是没有第二个比晏大人还要忠心的人了。殿下要用郑永明,肯定有殿下的思量,老奴不懂这些。但是老奴知道,殿下这样做,会寒了晏大人的心,殿下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萧瑜觑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好受” “这几年来,晏大人为殿下做事,顶撞过殿下多次,但殿下您从来没计较过。哪次不是殿下得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就记挂着晏大人。现在您突然开始防着晏大人了,防着一个以前一直记挂着的人,老奴知道,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肯定不好受。” 萧瑜叹了口气,好受也罢,不好受也罢。启用郑永明的决定是她自己做下的,要说后悔,萧瑜摸着良心说,其实她一点也不后悔。现在这个局面也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就是心里不舒服而已,与正事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徐管家想了想,又道“殿下,趁着现在天色还早,您倒不如直接去找一找晏大人,以前的事已铸成,现在不管怎么样,提以前的事情都没有用。” “您现在去,还能赶上吃中饭的时间,觥筹之间,将话都说开了,老奴冷眼瞧着,晏大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殿下只管放心去做,不得比您在这里唉声叹气来得好”徐管家真心实意地道。 萧瑜有些不服,她哪里唉声叹气了但看徐管家这么说,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她思忖了一会,心里有了思量,当即便拍板道“备车,去晏府。” 徐管家眯着眼笑了起来“老奴早将车备好了,现正停在府门口。” 萧瑜斜了眼睛看他,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我还当你是临时起意,没想到是早有准备。” “老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好罢,这又是一个为了她擅作主张的人。 半时辰后,镶着长公主府标志的马车停了下来。萧瑜拂开车帘,下了马车。 早有眼尖的小厮进去禀报了。萧瑜看着晏家的下人,礼数颇为周到,一时让从小在深宫生活的萧瑜也挑不出来什么错。 萧瑜来晏府,并没有人敢让她等着,于是晏府的小厮便引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去了正厅。 萧瑜跟着小厮,所过之处眼见的亭台楼阁,山石游廊,布局均颇有讲究,饶是以萧瑜的眼界,也不得不赞叹几分。 再穿过一个游廊,绕过一个影壁,萧瑜便看到了花草掩映后的身影。 晏尘立在正厅前,看到萧瑜后便笑着行了一礼“殿下突然降临,臣竟尚未做准备,寒室简陋,还请殿下海涵。” 萧瑜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本就是我不请自来,这是你家,你可不必拘束。” 晏尘将萧瑜请到主位上,他在左边下首第一位上坐了。 萧瑜瞅着晏尘的脸色,从她甫一进门起,晏尘就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这样她倒吃不准晏尘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了。 萧瑜只得斟酌着道“前两日我与你说的那些话,我后来想了几日,那件事错在我。” 晏尘道“殿下何错之有,郑永明单论能力看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况且,殿下如此这般,借势而行,顺利斩断郑永明所有退路,让他不得不依附于殿下,其心智,谋略,臣现在细细想来亦是极为钦佩。” 萧瑜摇了摇头,认真道“对长公主来说,这事做的很对,但对于我萧瑜来说,这件事就是错了。” 晏尘愣了一下,笑了“殿下这话,臣可就听不懂了。” 萧瑜不信他听不懂,但他这样,她也只得将话再说的明白些“因为我喜欢你,郑永明这事引起了你我之间的隔阂,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是我错了。” 晏尘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复又笑了开“殿下今天这玩笑,开的有些大了。” 萧瑜看着他“你可还对郑永明耿耿于怀你若当我今天说的话是个玩笑,那便就是罢,什么时候你不当它是玩笑,那它就是真的。” 晏尘依旧静静地坐着,没说话。 萧瑜又补了一句“我今日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萧瑜见他仍是沉默,便捡起另一话头“现在看着天色正好,你可吃了中饭” 晏尘顿了一顿,道“已吃了。” 萧瑜笑道“那还真不巧,我还没吃,要不你让你府上的厨子将饭菜热热,反正又不可能只做一份。” 萧瑜拿着上次晏和颐的话来堵他。 晏尘道“只是些残羹冷炙,怎能招待殿下,臣现在去幽华定个位子,殿下暂且等一等。” 萧瑜眼底流过一束光,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你我口味相合,在你府上吃就行。” 萧瑜看着晏尘,示意他带路。 晏尘抿了抿唇,才慢慢道“殿下请。” 萧瑜笑了“怎的我吃个饭,竟让你如此为难,莫非你府上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能让我看见的” 待走到了饭桌边,看到了那满桌的菜,萧瑜就收了笑。 桌上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都应有尽有,只是每一个盘子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清淡。 那日晏和颐说的果然没错。 萧瑜将手撑在桌子上,似是不可置信的声音带上了恰到好处的颤意“这么多年,你迁就我很辛苦吧。” 向来慧心妙舌的晏尘今天像是被堵住了嘴一般,呐呐的道“我” “其实口味不合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实在不必如此,我又不会逼你。”萧瑜意味深长地道“毕竟你心里想什么,我又怎能知道。” 晏尘脸唰地白了“殿下这是不相信臣了” 萧瑜道“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晏尘蓦地笑了“臣没有解释,殿下今天看到的就是事实,臣的口味确实与殿下相悖。只是,殿下要因为这个,就与臣疏远了吗” 萧瑜盯着他的眼睛“我没说要与你疏远,只是,我发现,你瞒着我的事情,有些多了。” 晏尘对上了她的眼神“臣不会害殿下。” 呵,又是这句。 这天早上,太阳刚升起来,扯下了遮在连夜从宜州赶到京城的囚车上的毡布,随着被扯下的毡布,里面的人也因猛地出现的亮光一刺,紧闭了眼,好一会儿,那人才恢复过来。 囚车里的人正是郑永明在宜州抓到的那个中年男子,也就是裴伯彦的亲信。 随着囚车一起到的有郑永明重又写好的一份奏疏,别无其他。此刻,那份奏疏正揣在信差的衣襟里,就等着将其递到宫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又是一次朝会,萧瑜依旧坐在她的位子上,郑永明的奏疏已经呈了上来,该看的人都已经看到了,现在朝堂上正是一副剑拨弩张的情况。 郑永明不声不响地做了此事,京城的许多人都猝不及防。裴伯彦本还在等着心腹给他带回来宜州的消息,没想到,他想知道的消息竟是以这种方式传回来的。 他根本没做什么准备,如今在大殿内,任何人说的每一句话可能都能左右着他的生死。 多说多错,他自忖也说不过这些人,于是他保持足了沉默。 一声轻笑从座上传来,萧瑜低头理了理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施施然道“郑大人在奏疏上说抓到了散布宜州流言,挑起宜州民变的人。正巧这人竟是裴尚书的亲随,他还将人送到了京城。裴尚书,囚车里的人,你可认识” 现在已是避无可避,裴伯彦就是想沉默,也已经没了机会,他只好斟酌道“长公主殿下,下官认为,仅凭郑大人的一份奏疏和押来的一个人,并不能说明什么,臣确是与那人熟识,但其中有什么事,臣也不是很清楚。” 萧瑜笑了“那裴尚书可否能解释一二,你的亲信怎么会突然跑到宜州去宜州现在正是是非之地,裴尚书你派人去那里是想做什么” 裴伯彦沉默了。 萧瑜笑了“裴大人怎么不说话,莫非这事与裴大人有关” 裴伯彦猛抬起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停了。事到如今,他除了沉默还能干什么。 萧瑜笑了笑,缓缓道“当时宜州流言肆虐之时,本宫本以为是天下百姓对本宫有意见。那段时日,本宫简直是日夜不安,觉得无颜面对天下百姓。后来也是因着先帝临终遗旨,只好继续忝列于朝堂之上。就算如此,本宫仍是兢兢业业,就怕哪里又出了什么乱子,使得百姓对本宫,对朝廷的怨气更重,那时,本宫才真正是难辞其咎了。” “不过,今日之事发生,本宫才恍然认识到,原来,宜州民变是有人预谋为之。这段时日以来,加诸于本宫身上的冤屈或可洗清了。” 朝上不少支持长公主的官员立马表态,要求重处裴伯彦。 裴伯彦没办法了,看着萧瑜现在,根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现在自己想要活下去,唯一的生机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裴伯彦看了看季本钲。 季本钲叹了口气,现在的形势明显对自己一方不利,但他还得尽力保着裴伯彦。他缓缓道“这件事是否与裴大人有关现在还不清楚,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让老臣想到了前段时间的冯大人。” 裴伯彦终于松了口气。 萧瑜望着四平八稳地在那里立着的季本钲,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季本钲这是在告诉她各退一步,她不抓着裴伯彦不放,季本钲也不会抓着冯沛衡不放。 但冯沛衡不过是一时在天牢里出不来罢了,如今若是顺利,裴伯彦可是真正的死罪。 况且,没了裴伯彦,冯沛衡或许能更快出来。 萧瑜笑了笑“季相说的不错,可冯大人当时的事与现在可完全不同。” 这就是在明晃晃地拒绝季本钲了。 裴伯彦一听这句话,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莫非他真的要死在今天 萧瑜正准备继续说着这件事,没想到有一个人在她前面说了话。 说话的人是晏尘。 “殿下,微臣以为,此事还有待商榷。”晏尘淡淡道“宜州流言与那个中年男子有关,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事真的与裴大人有关,倒不如就先放一放,等郑大人那边有了新的进展再说。” 季本钲神色微微一动,没吭声。 萧瑜望着他,神色忽明忽暗。 今天他又帮了一次季本钲,他究竟想做什么 还没等萧瑜说话,御座上的萧泽再一次出声了。 “裴大人是国之栋梁,此事还得彻查,若是如此草率行事,不仅裴大人不服,其他官员,外面的百姓也都不会信服。皇姐,你说是吗” 萧瑜看着挂着笑意的萧泽,心里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时他说的那句话皇姐,这样是不是很热闹 水搅得越来越浑了。 萧瑜皱了眉,萧泽暂不提。先说晏尘,她一直以为晏尘是属于他这一方的,但如今晏尘行事越发让她看不懂了。 她忽然想起了前几日晏尘说的那句话臣不会害殿下。 当真不会吗若是真不会害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开为什么要一直藏着掖着 这样看来,晏尘的那句话的可信度就得打一个折扣了。 她扣着白玉指环的手微微紧了紧。 倘若,晏尘说的是假的 她的手立马攥紧了。 她缓缓将殿上的一个个人看过去,一股寒意如芒刺般涌上了后背,冯沛衡去了天牢,郑永明还在宜州,倘若晏尘背叛了她,现在这殿上就没了她的人。 如果是这样,枉她算计一切,最后竟看不出自己居然被架空了 萧瑜按捺下心神,面上笑道“既然皇上这样说了,现在也没有充足的证据,还是先将此事放一放,看宜州那边还会有什么消息吧。” 下了早朝,回到长公主府,萧瑜还没坐稳,就听下人报“晏大人来了。” 萧瑜回头,看到仍是一身绯红色朝服的晏尘疾步向她走来。 他在离萧瑜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躬身行了一礼,萧瑜向下微移视线,看到他手上还提着一个酒坛。 萧瑜心里一动,没将其余情绪表现出来,只笑道“才刚下朝不久,晏大人竟然还有时间去府里拿一坛酒” 晏尘答道“这坛酒是臣早上上朝的时候就备好的。” 萧瑜意味深长道“原来晏大人是有备而来。” 晏尘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瑜问“你这是想来找我喝酒上次你醉倒在幽华的事不记得了” 晏尘自顾自地在右首客位上坐了,将坛子放下“今日只是小酌几杯而已,不会醉倒。” 萧瑜看着晏尘一反常态坐在右首,便知他是给人留了位置,能让他让座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季相要来” “臣下朝时邀了季相,他先回府换衣服了,大约一会儿到。”晏尘回答。 萧瑜了然“今日朝上的事。” 晏尘缓缓道“是,不过臣想在季相来之前与殿下先说几句话,便顾不得换衣服了,还请殿下恕罪。” 萧瑜审视地望着他,没说一句话。 晏尘也反常地并未解释今天他在朝堂上的行为,只是自顾自的说。 “臣跟着殿下已有四年多了,等到开春就五年了。这几年间,大事小事发生过不少,臣跟着殿下也学了不少东西,不管殿下以后如何,要做什么,臣都不会忘了殿下的栽培之情。”晏尘道“近日来,臣也做了些错事,殿下对臣有不满,有疑虑也是应当的。” 这就是把话说开了。 萧瑜似笑非笑道“晏大人你做了什么错事本宫怎么不清楚,况且,晏大人近来给本宫出的主意都十分有用,宜州之事也走上了正轨,何来错误一说” 晏尘苦笑“殿下果然还是怪上了臣。” 萧瑜也不再废话,既然话都说开了,她也不愿意继续藏着掖着。她倾身,直勾勾地盯着晏尘,面上也没了刚才的笑,声音冷得渗人“你瞒了我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晏尘面色不变,缓缓道“除了陪殿下用餐之事,臣没有瞒殿下任何事情。” 萧瑜气笑了“是吗宜州无雨之事你也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帮裴伯彦” 话说到这里,晏尘适时地露出了一丝应有的讶异,他故意停了一停,才缓缓道“原来殿下知道了。” 他不疾不徐地向萧瑜解释道“臣确实事先知道宜州无雨之事,只是,臣当时未能预见到宜州后来的乱局,故而就没把它当回事,于是就没告诉殿下。至于第二个问题,殿下一会就知道答案了。” 萧瑜以往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按捺下了其他心思。 晏尘继续道“至于臣与殿下口味不和之事,这事确实是臣的错,臣瞒了殿下。那时臣来长公主府来的勤,也大约了解殿下一些,看到殿下总是一个人,就问了长公主府里的下人,知道殿下喜嗜辣。”他忽的笑了一瞬“之后臣就专门寻了饭点来长公主府,从那之后臣才有了与殿下共餐的机会。” “那时臣没想太多,只是想着殿下独身一人,怕殿下觉得孤独,想多陪着殿下,就瞒了殿下,一直到今天。”晏尘扶额轻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殿下居然赶得这么巧,揭穿了臣。” “殿下若是要怪罪臣,臣绝无怨言。”说完,晏尘竟又跪下了。 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萧瑜看着他情真意切的样子,心里已信了大半。她忙起身扶起他“话说开了就行,这不过只是一件小事,也没什么。” 晏尘仍是不动“殿下是君,就算是小事,臣也不该隐瞒殿下。”他抬头望着萧瑜,苦笑道“这不,天意觉得臣错了,殿下揭穿了臣,臣也瞒不下去了。” 萧瑜见此,只得道“我早知道你和我口味不同。” 晏尘收了笑,疑惑地看着她。萧瑜回答“是上次晏和颐来时,我偶然得知的。” 晏尘低下了头,缓缓拂了拂朝服下摆不存在的灰尘,站起了身,淡淡道“原来如此。”可若是看他眼睛,就会发现,他眼里全无疑惑得解的恍然,倒是其中翻滚着的挣扎和绝望令人心惊。 他掩下了眸内外露的情绪,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依旧是一派温和“季相应该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下人进来回话“季相来了。” 一身鸦青色儒衣的季本钲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晏尘望着一脸冷漠的季本钲,也不在意,将所有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亲手关上了门,厅内顿时暗了许多。 三人坐在花厅正中的四方桌边。萧瑜坐在主位,季本钲在左侧客位坐了,晏尘抱着他的那一坛酒,缓缓给桌上三个酒杯斟满了,才将坛子放下,坐在右侧客位上。 温和的酒香在客厅中缓缓荡着,晏尘举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笑道“季相可能不知,这是正清元年的花雕,距今已快三十年了。要是下官没记错的话,季相好像正是那年的进士。” 季本钲缓和了目光,望着杯中酒,似是追忆道“有二十七年了。” 他也只追忆了一瞬,便马上醒来,眼神放在晏尘身上,等着他后面的话。 晏尘不再多说,他正了神色,直接进入正题“季相恐怕猜到了,下官请季相前来相聚的原因吧。” 晏尘温声道“不知可否我们双方各退一步,让冯大人和裴大人都能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他们都是朝廷的大员,这样不仅对我们好,对朝廷也是极大的好事。” 季本钲慢慢望向晏尘,眼里满是审视的神色,而后他看向了萧瑜。 萧瑜知道,季本钲这是想让自己表态。可她凭什么要放过裴伯彦萧瑜审视的眼神望向了晏尘,现在人到齐了,他总该说原因了。 晏尘顶着两人的视线,娓娓道“裴大人是大楚的户部尚书,国库的钱粮没有一处不经于他手,这么些年来,他也未出过什么大差错。与其他几部不同,户部掌握着我大楚的经济命脉,户部一旦出差错,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弥补的事情。” “况且,历来六部就是朝廷的重要部门,尤其是户部。六部的官员都是一级一级升上去的,现在户部除了裴大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能担得起这个担子。若是从其他部调任官员,且不说磨合的问题,单单是他不通户部之事一项上,就得吃不少苦头。调任的官员吃不吃苦头不要紧,要紧的是镇不住户部的侍郎和堂官,就得生出不少事来,一两个人的仕途事小,关乎于我大楚财政才是大事啊。” “这话,臣在朝堂上不能说,也没有立场说,在许多人眼里,臣是殿下的人,说了这话就是叛徒,但臣今天就冒着当一个叛徒的风险,在殿下面前说这句话。”他继续道“除此之外,这话在朝堂上也不能说,说了就会有很多人不服,他们没人觉得自己不能胜任户部的事物,只是盯着户部这块肥肉,想象着成为正二品大员的风光。” 晏尘站起身,向萧瑜和季本钲深深一礼“臣请殿下和季相放下恩怨,让刑,户两部正常运行罢。” 季本钲望着弯腰的晏尘,心里对这个长公主座下第一爪牙有了其他的认识。 “这就是你的理由”萧瑜微抬手臂,示意他起身,等他重新落座后,这才道“你说的这些本宫明白,裴大人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但,他在尚书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几年了” 萧瑜也没指望他回答,继续道“他在新帝即位的那一年就从侍郎升到了尚书,到今天已经快五年了,五年的时间,户部竟除了他,连一个可堪大任的人都没有。户部之所以一直青黄不接,你难道不知道原因” 晏尘没回答,反倒是季本钲出声了,他叹了口气“裴大人这事确实做错了。” 萧瑜笑了“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地方做得不对,毕竟底下的人没能力,他只要不犯什么滔天大罪,就不会有事。” 萧瑜抬眼看着他,笑了一声“就像这次一样,不是吗” “就连本宫的人也要冒着被猜疑的风险,上赶着保他。” 萧瑜缓缓道“在宜州事发生后不久,本宫就知道除了裴大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他也知道宜州无雨之事。” 她垂着眸,扯开了话题,但晏尘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季本钲慢慢地点了点头“老臣知道。” “所以,季相早就想好了,让裴伯彦出这个头,反正只要百姓真的不造反,他就不会出什么事。”萧瑜目光瞥向一旁的晏尘“可笑你还自己撞上去想说服季相,殊不知人家就等着有人开这个口。” 她随后将灼灼的视线投到了季本钲脸上“策划宜州流言,裴伯彦没这个脑子,背后应该有季相的推波助澜罢。” 季本钲呼吸微滞了滞,而后缓缓放平呼吸,轻轻点了点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长公主殿下。” 萧瑜冷笑“季相真是好手段,裴伯彦现在也只想着自保,没敢想拉着季相你一起沉沦。恐怕从头到尾他都以为是他自己的主意,对季相你根本没半分怀疑。” “只是不管怎么说,不管裴大人做了什么错事,现在都不能动他。”季本钲道。 萧瑜笑“那冯沛衡呢” “殿下不追究裴大人,老臣也定会帮殿下救出冯大人,毕竟冯大人在刑部是不可或缺的人。” 萧瑜执起酒杯“只要季相不为难,想来两部就能很快恢复正常。” 这就是正式谈拢了。 坐在一旁的晏尘也拿起酒杯,陪饮了一杯。 目的顺利达到,萧瑜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现在便要落实细节了。 她直接道“裴大人那边的事本宫会给宜州递个消息,只是冯大人那边” “郑大人果然归顺长公主殿下了。”季本钲道“老臣下次会在朝会上向皇上提这件事。” 萧瑜点点头,冯沛衡之事可大可小,只要季本钲不反对,就能顺利从天牢中把他提出来。只是现在让她拿不准的倒是萧泽的想法了,萧泽现在的情绪状态明显不对,她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只是她知道如果现在她去见萧泽,一个不对,恐怕冯沛衡就永远别想从天牢里出来了。 还没等萧瑜继续说话,紧闭的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萧瑜疑惑了一瞬,按理来说现在不会有人来打扰,除非是有了什么大事。 现在又能有什么大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随着敲门声结束,门外响起了一个尖细又温和的声音,是徐管家“殿下,宫里来人了。” 萧瑜心里虽疑惑,面上仍未表现出半分,她向旁边的两人道“既然我们今天谈得差不多了,宫里也来人了,那就先出去罢,看到底有什么事。” 季本钲、晏尘两人颔首。 三人去了正厅,等在那里的是萧泽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夏青忠,夏青忠经常随萧泽上朝,故而萧瑜三人都认得他。 还没等萧瑜说话,夏青总就先向他们行了一礼“咱家请长公主殿下安,见过季相,见过晏大人。” 三人连道免礼,夏青忠也不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殿下,咱家今天是奉圣上的旨意请季相入宫一叙。去了季相府,那边说季相在殿下这里,咱家就赶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殿下。” 萧瑜微皱了皱眉,另两人也是一副惊异的表情。 原因无他,先皇驾崩前下了一道旨,无论有什么事,没有皇上的召见,任何人都不能私自进入除上朝用的奉天殿和重臣议事的议政殿外的任何地方。 这几年来季本钲也给萧泽上过不少的请安折子,无一不是石沉大海,萧泽也从未发过话让除萧瑜之外的任何人进宫,可今天 季本钲道“夏公公稍等,待老臣回府换件衣服” “不必了,皇上只请季相家常一叙罢了,还是别让皇上等的久了。”夏青忠道。 萧瑜道“既然是皇上请,那季相就抓紧时间去吧。” 季本钲这才随着夏青忠走了,晏尘也随之辞行“殿下,若无其他事,臣也就先退下了。” 萧瑜颔首,看着晏尘远去的那抹绯红色身影,心里却不住地在想,萧泽,他到底想做什么 季本钲不是第一次进宫,但在萧泽即位后,这确实是他的第一次。 他随着夏青忠一路行着,缓缓浏览着这座他几年来都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其亭台楼阁,与当年并无二致。 只是,现在的宫里没了当年的人气,先帝对所有的事物要求都很高,虽然当年宫里贵人不多,但服侍的人却不少,总体上也是一番热闹场景。可今天他看着,保卫皇家安全的侍卫竟比起当年增加了一倍,看着甲胄森森、刀剑寒寒的侍卫,若不是这里处处充满贵气,他仿佛都要以为这里不是皇宫,而是天牢了。 等走到里面,他的疑惑更加深,皇上的寝宫外竟也围着好几层的侍卫,里面无一服侍的宫女,全是沉默的太监默默地做着事。他被请到了皇帝寝宫的正厅里坐着,夏青忠去请皇上了。 客厅里很热,里面烘着五个巨大的,烧得火红的大暖炉。季本钲刚一进来,呼吸就陡然一滞,汗珠不要命般的拼命往出冒,但这毕竟是天子寝宫,他只能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坐着。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着一个个娴熟,忙碌的身影,惊骇地发现了一件事除了外面防卫的人之外,在这里面服侍的人除了夏青忠,其余全是哑巴。 季本钲越想越心惊,长公主竟对宫里控制到这种地步了。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萧瑜的手笔。现在明明还没入冬,殿内就成了这样,他只坐在里面一会儿,便觉闷热不已,但凡是一个正常人,绝受不住这种热。皇上他,这些年来,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萧泽没让他等太久,就进来了,身上穿的和季本钲一般薄厚,都是应季的秋衣。季本钲看着萧泽进来后,面色未变,额上连一丝汗意也没有,心里只当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更觉皇帝心酸。 季本钲起身向萧泽行礼,萧泽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屋内服侍的人都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萧泽没坐在主位,只随意地坐在季本钲对面的客座上。季本钲见此忙起身,萧泽怏怏道“不必拘礼,朕只是觉得坐在这里方便些,季卿坐吧。” 季本钲只得坐了。 “季卿是从长公主府来的,谈今日朝上裴伯彦的事。”萧泽声音虽轻,但季本钲居然在其中听出了笃定之意。 季本钲颔首“皇上,臣” 季本钲还没说完,萧泽漠然地打断了他“朕先说。” 季本钲一凛,将本来挺得笔直的脊背挺得更加直了,短短几句话,天子威仪尽显。他声音也更添几分恭敬“臣洗耳恭听。” 萧泽依旧漠然“长公主想用裴伯彦交换冯沛衡和宜州,你同意了。” 季本钲拿不准萧泽是什么意思,只缓缓点了头。 萧泽看出了季本钲所想“朕今天不是找你兴师问罪,你该怎样就怎样,朕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对朕是否忠心” 季本钲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下“臣,忠于陛下甚过臣自己。” 萧泽缓了声“有季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明年朕就该亲政了。在这之前,朕要做什么季相也能想明白罢。” “陛下是想,对长公主动手”季本钲跪在地上,问道。 萧泽缓缓扯出了一个笑,映着被火烘的有了一丝红意的面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季相,你说呢” 季本钲道“臣明白,只是,现在长公主” 萧泽又打断了他“你按照朕说的话去做就行,别的不用管。” “还有一个月,宜州那边也该尘埃落定。只等郑永明回来,那时你开口,将礼部侍郎易文封升到尚书位,至于现在的礼部尚书,你看着办。”萧泽轻描淡写道。 “陛下礼部尚书恭谨勤恳,并未犯错。”季本钲忍不住道。 萧泽轻轻笑了“以大局为重,况且,他的年纪也大了,早几年致仕还是晚几年致仕也没什么差别,多给些抚恤就行。朕听说易文封和郑永明关系不错,郑永明要是知道他拼死拼活地挣出了一个尚书,他的好友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是什么感受。” “而且,这个好友还是你推荐上去的,你猜,后面会怎么样” 能爬到正三品大员的人,怎么可能不多疑。后面郑永明会怀疑易文封站了队,害怕萧瑜因此怀疑他,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就只能让萧瑜只有自己一个得用的人。 季本钲心惊肉跳地道“长公主那边会开始内斗。” 季本钲惊骇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少年天子,他一直以为萧泽只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傀儡,没想到这位天子竟暗藏锋芒,只是 只是季本钲的心里仍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礼部尚书无错,萧泽这个计策固然高明,可到底还是失了仁德。 他再一想就释然了,在他看来,现在是萧泽亲政前第一次自己拿主意,比起这些,树立他的自信更重要。反正萧泽还年轻,要教导也还不急。 谁还不是一步一步地成长过来的。 季本钲想通了这些,就不再继续纠结,只向着萧泽拜道“老臣尊圣上旨。” 长公主府,萧瑜自从季本钲和晏尘走了之后就一直在厅内坐着,厅门紧闭,旁边除徐管家之外再无其余侍立之人。 良久她忽然出声问道“你说皇上这是想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徐管家看了一眼萧瑜,见她目光仍凝聚于虚空中一处,便知刚才她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不是问他。于是他掐着时间,摸了摸萧瑜身旁小几上的茶杯,果然冰凉一片。 他轻手轻脚地拿起茶杯,转身去了旁边的小茶室重新换了一杯热茶。 他的动静虽轻,但萧瑜还是回过了神,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徐管家忙碌的背影,眼神忽明忽暗。 等徐管家端了新茶放到几上时,他见萧瑜回神,笑着道“殿下,茶来了。” 萧瑜望着杯上升腾的雾气,突然问了一句话“你与亲戚家人都是怎么相处的” 徐管家笑了“殿下可是在说笑,老奴以前是孤儿,现在也早成了无根之人,哪里来的亲戚和家人” 他能猜到萧瑜问这话的意思,于是又继续说“只是老奴进宫后,奴才的师傅待奴才十分好,在老奴心里,他比老奴的家人还要亲。” 萧瑜神色似是有些触动,而后她叹了口气“只有我是孤身一人。” 徐管家又笑道“殿下这可是说笑了。单说晏大人,这几年来,晏大人来咱们府里的次数可要远远多于他去镇国公府的次数,要是这样,殿下还说孤单,那老奴可要为晏大人叫屈了。还有晏郡主,她每次来,殿下不也很高兴。” 萧瑜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想的还真简单,不过晏和颐你倒没说错,恐怕,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真正放心罢。” 屋内开始渐渐暗了,萧瑜感觉有些冷,于是道“也罢,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去叫暗卫到我书房等着。” 徐管家颔首,领命下去了。 长公主府书房,萧瑜没了方才在厅内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她轻轻敲着桌子,对着跪得笔直的暗卫吩咐“你现在去宜州,告诉郑永明,宜州流言是裴伯彦的身边人做的,与他没有关系。” 宜州,郑永明自收到萧瑜传过来的口信后,没过多久就派人将韩远前叫了过来。 郑永明知道,萧瑜对裴伯彦绝无好感,他今天收到的这个消息又绝不可能是假,就证明上面定是有了什么交易。他再一思索朝上近来发生的事情,他就了然了。 他想了想,既然现在自己站到长公主一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不为萧瑜,只单单为了他自己,他也必须保证长公主的地位不受威胁 当韩远前一头雾水地被侍从带到郑永明面前时,郑永明正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韩远前心里一跳,莫非是有什么差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上面有什么指示” 郑永明略一沉吟,便深深地望着他,向他叹道“殿下,有德啊。” 韩远前仍是不解,郑永明也无意让他猜,就直接道“已经清楚了,宜州流言确实是裴大人派人做的,但殿下让我们只查到他的下属,就是那天抓到的那个人。” 韩远前皱眉“殿下不是与裴大人不和吗为何还要如此” 郑永明笑了笑“韩大人莫急,其实殿下这样做,是为了我大楚。殿下,才是真正为国之人。” “你想想,问罪裴大人容易,但是没了裴大人,户部就容易出乱子。户部一乱,财政就乱了,我大楚的方方面面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殿下为了我大楚的安危,选择不追究裴大人,只自己咽下流言之苦。”郑永明情真意切道。 韩远前也颇为动容“殿下心胸果然宽广,下官不及也。” 郑永明笑道“何止是你,就是我也没这份心胸。今日我叫你来,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听殿下的话,下次在交上证词的时候,将事情全扯到那个下属身上。” “宜州的事情也该尘埃落定了,到时我也该回京城了。我今天便将这件事情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干,肃清所有对殿下有影响的流言,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郑永明意味深长道。 韩远前一凛,站起身“下官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而后,他又道“其实大人不说,下官也会拼命肃清流言,像殿下这般高义之人,实在不该被小人所算计” 郑永明坐在位子上,看着远去的韩远前,唇角微勾,缓缓笑了。 一个半月后,长公主府,申时末刻,萧瑜立在廊下,望着渐渐暗沉的天,听着徐管家给她读着暗卫传来的消息,她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京城无雪,文州无雪,承州无雪,宜州无雪 徐管家暗暗瞅着萧瑜的脸色,直到现在,京城入冬已有一段时日了,往年这个时候各地的大雪早就下下来了。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可如今这个情况,萧瑜的处境才有些好转,要是还不下雪,恐怕之前所做的那些就都成了无用功。 萧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天气越发冷了,她的心随着一起冷了,半点没能暖起来。暗卫的消息一天两趟地传过来,可就是没有她想听的消息。 莫非,她真要栽倒在宜州这事上 萧瑜转身回了屋子,卸下披风,走到里面烧的暖烘的火炉边,心不在焉地烤着手,感受着炉内传来的热意,默默思量着接下来的处境。 不过一刻钟,徐管家匆匆跑进来,笑得一脸褶子都聚在了一起“殿下,大喜啊,老天爷降瑞雪了。” 萧瑜心里一动,但还是顾惜着自己的身份,没让自己的欣喜表现出来。 她走出门,冷风迎着面呼啸着吹向她,徐管家连忙给她取来披风,挡着凌冽的风雪。萧瑜没管这些,眼里只看着天上纷纷扬扬飘下来的雪花,连日来沉重的心也陡然轻了不少。 宜州,郑永明立在知府大堂前,同样看着漫天飞扬的雪花,未发一言。 在他旁边立着的韩远前双手拢在衣袖内,笑着向郑永明道“大人,终于下雪了。” 郑永明叹道“是啊。”他笑了笑,戴上了兜帽“出去看看去。” 雪才刚下不久,但宜州城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着这场雪,感受着宜州城内几乎一整年都未能感受到的湿意。 郑永明立在城楼上,看着城内各处欢呼的百姓,脸上泛着笑,说了一句话,是说给韩远前的“宜州之危到今天才算真正解了,这段时间你做的,我也都看在眼里。现在流言虽还在,但是明显已经小的多了,宜州城内的百姓关于长公主殿下的评价也好了很多,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韩远前连忙道“大人谬赞,下官也是依着大人的旨意办事,不过是个跑腿的,这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劳,况且长公主殿下本就仁德,下官这也不过是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算不得什么。” 郑永明看了他一眼“你怕什么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我又不会抢你的功劳。” 韩远前真心实意地感动了“大人高义” 郑永明将视线重又放到熙熙攘攘的城内“过不了几天,京城的旨意大约就该下来了,我走了之后,宜州的收尾就成了你的活。”他回过头,拍了拍韩远前的肩“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你。” 韩远前重重地点了点头。 郑永明看着他,心里略微过了过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韩远前此人踏实,肯干事,也没什么坏心肠,就是脑子不够用,不过这也是好事,于是郑永明就起了提点他一番的心思。 郑永明看着他,问道“你想不想去京城” 韩远前激动了一瞬,躬身行了一礼“下官多谢大人提携。” 郑永明伸手扶起他“先不忙谢,平心而论,你这段时间事办的不错。不管你想要什么,是否想去京城,我都会尽力帮你周旋。只是,在我看来,你不适合去京城。” 韩远前疑惑了一瞬,而后低声道“还请大人解惑。” 郑永明缓缓道“在京城做官和在地方上做官不一样。天子脚下,权利自然至高无上,只是其中暗藏着的东西一点也不少。京城的官,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他指了指宜州街道“就像宜州,你只要做好该做的事,让百姓安居乐业就行,这是你的本分。也就是碰上什么灾荒年,会难一些,但只要过去了,也都还是好的。但京城就不一样,虽说办好事是最重要的,但是,在京城里,不是光办事就能行的。京城的世家勋贵,朝廷官员,数不胜数,这样多的势力相互盘根错节,都聚在京城那么一片地方上” “你想想,倘若走错了一步,犯到了不该犯的人,就极有可能是满门抄斩的下场。”郑永明缓缓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韩远前脸上带着向往,叹道“大约在京城里,能随心所欲的,也就只有像殿下那些人物了。” 郑永明嗤笑了一声“要是真像你说的,长公主能随心所欲,宜州哪还会有什么流言我还会到这里来” “上到皇上、长公主,下到普通百姓,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 “也罢,我今天也不过提点你这些,要不要去京城还得看你。”郑永明收了笑,定定地看着他。 韩远前皱着眉,纠结了一番,而后下定了决心“多谢大人提点,下官不去京城了,还是继续待在宜州。下官在宜州待了有十几年了,既然去不了京城,也就不想离开这里了。” 郑永明缓了神色,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 京城,长公主府。 萧瑜坐在大厅主位上,看着下面躬身立着的郑永明,心里只不住地感慨,自打她打算将郑永明收为己用到现在,郑永明没让她失望过。甚至比她想的要做得更好,宜州的一点一滴,包括宜州许多百姓和官员现在对她的维护,长公主府的暗卫早就快马加鞭地传给了她。 想到这些,萧瑜面上也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郑大人坐。” 郑永明恭恭敬敬地坐在了右首客位上。 萧瑜讶然地指着左首客位“这里没有别人,你为何不坐在这里” 郑永明恭声答道“臣虽与晏大人尚不熟悉,但也听说过不少晏大人的事情。痴长了晏大人十几岁,但论能力来说,晏大人要远远优于臣。况且,无论从官阶高低上来说,还是从与殿下相识时间之长短,晏大人真真正正的算是臣的前辈。故而,就算晏大人此时不在此处,臣也该明白那是晏大人的位子,臣不应坐在那里。”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漂亮,不管萧瑜要用他的原因是什么,晏尘陪了萧瑜这几年,情分总是有的。他不过才来,萧瑜对他不熟悉,疏离也在所难免。但他这样一说,不仅显出了他自己的谦虚,还说到了萧瑜的心上,无形中消除了一些萧瑜对他的疏远。 萧瑜算是认可了他这个说法,面上也多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也罢,无论坐在哪里,说话都是一样的。” 她继续道“宜州的事办的不错,本宫也不是什么赏罚不分之人,工部尚书前几日已递了致仕的折子,现在那份折子还压在本宫这里没批,等下次上朝时就有信了。” 郑永明立马起身“臣多谢殿下厚爱。” 萧瑜摆了摆手,让他坐,心里却又顺着刚才那句话想到了另一件事。上疏致仕的人并非只有一个工部尚书,事实上,连同工部尚书在内,一共有三个人都上了致仕的折子。 另两个分别是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 萧瑜叹了口气,工部尚书确实年纪大了,致仕也正常,可是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明明还有几年,怎么就都急着致仕回乡了,难道都觉得做官不顺 这段时间她恐怕还要为这两个多出来的位子头疼,罢,先不想这些。 她看郑永明神色,似是有什么话想说,萧瑜便问“你还有什么疑问” 郑永明答道“没什么,只是臣想为一个人求一个恩典。” 他缓缓道“宜州之事之所以如此顺利,其中知府韩远前功不可没,很多事,臣不便出面,都是他在前面办的事” 萧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你不必再说了,宜州之事本宫清楚,韩远前办事不错,但要是让他来京城还是算了,他脑子不够用。” 郑永明从善如流道“殿下说的是,韩远前的确不适合来京城,只是若是不对他加以安抚,臣怕底下的人会心有不服。故而,殿下不如就还将他放到宜州,只晋一晋他的职位,也算是给他的一个恩典,韩远前做事肯定也会比以前更用心。不仅如此,这样也能让其他暂时不能为殿下做事的人知道,殿下从不会亏待下面的人,这样,以后想为殿下做事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萧瑜想了想“他现在是正四品知府,要是再升,就只能升到省里去。” 萧瑜没继续说,只是盯着郑永明道“你觉得应该将他升到什么位子上” 郑永明笑了笑“宜州知府再往上,就只有一个布政使司和宜州巡抚了。巡抚担子太重,韩远前的资历,能力还不足,若是将他放在那里不仅不能服众,反而可能会损害殿下的声名。” “然而,韩远前在宜州担任知府已有几年,本该就升任,如今又立了大功,若只是一个布政使司,他心有怨怼又该如何”萧瑜淡淡道。 郑永明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韩远前不会有什么怨言。” 萧瑜笑了“这话就空了。” 郑永明道“虽然他现在只是升至布政使司,但他上面还有一个巡抚激励着他。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他立了功,这是真真切切的事,没人能抹去他的功劳,以后他要想当巡抚,也必然会比其他人的路好走。故而,臣敢断定,他不会有什么怨言,不仅没有怨言,反而还会加倍地做好事情。” 萧瑜点点头,连声道“不错本宫得郑大人,可谓是如虎添翼。” 郑永明忙道不敢。 萧瑜看了看天色,现在已是申时初,冬日天暗的早,于是她便道“瞧本宫,真是一说事就忘了时间,现在天色已经不早,郑大人又是刚回京城就来见了本宫。旅途舟车劳顿,恐怕你也倦了,本宫就不留你了,想必郑大人的妻儿现在正盼着你回家呢。” 郑永明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 萧瑜吩咐徐管家“去送送郑大人。” 徐管家笑眯眯地抬手前倾“郑大人请。” 郑永明忙道不敢,随着徐管家一同出去了。 等到了长公主府门口,郑永明连向徐管家道“下官就先走了,冬日天冷,还请徐公公回去吧。” 徐管家笑眯眯地道“不妨事,郑大人先上车吧。” 他目送着标有郑府标志的马车缓缓远去,方转身回了长公主府。 等郑永明下马车时,天已经全暗了,他刚进府门口,下人轻声告诉他“大人,易大人来了,现在正在正厅等着您。” 郑永明挑眉,忙疾步走向正厅,等他到时,果然看见一位缥碧色锦袍的青年坐在炉边,正认真地盯着里面跳动的火焰。 郑永明笑道“原来是探花郎驾到,真是有失远迎。” 那青年抬眼笑道“郑大人调侃了我这么多年,竟是到今天还没腻味吗” 屋内暖意融融,下人正服侍着郑永明解去外面的披风,他看着仍坐在那半丝不动的易文封,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和易文封是同年及第的进士,他是状元,易文封是探花,两人的名次都很名副其实。若论才学能力,郑永明远远优于易文封,但要是论身姿颜色,那郑永明可就远远不如易文封了。 也正因如此,当年易文封易探花郎可谓是家喻户晓,直到四年前出了一个晏状元,才压住了易文封的风头。 郑永明将所有下人遣了出去,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围坐在火炉边,调侃道“当年你我都还年轻,我虽然长得没你好看,但别人也能一眼看出来我们是同辈人,现在十几年过去了,若是不见你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再想想我的样子,恐怕现在跟别人说我是你的叔父都有人信。” 易文封扑哧一声笑了“郑永明啊郑永明,你真是一点没变,想方设法地占我的便宜。”随即他收了笑,正色道“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转移我的注意力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自古以来,与皇位有关的,就没有小事。”他皱了皱眉,不赞同道“你怎么会这么轻率,现在正是动荡之时,你现在贸然掺进去,你就一定能确定长公主能赢” 他缓了声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可是就剩一年了,上面就能分出胜负,就算没有从龙之功也没什么,你自己有能力,还怕会被人拉下来吗” 郑永明拿着火钳,沉默地拨着炉内烧的火红的炭,他知道他和易文封不是一类人,他虽和易文封关系好,但在他看来很多事易文封不适合知道。 于是他缓声道“我如果不去,到现在就还是工部侍郎,想升到尚书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他放下火钳,看着已被炭火烧得通红的火钳头,慢慢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父母都是普通百姓,他们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看着我出人头地,以后当大官。” 易文封皱着眉头“你现在是正三品工部侍郎,谁敢说你是小官” 郑永明摇摇头“你不明白,倘若我按你说的,安安稳稳地一步一步走着,可能我的仕途也就只能终结于翰林院了,你根本不会在工部见到我。我一直努力地往上爬,你只是不疾不徐地走着,可我们的速度还是一样,当年是同样的,现在也是同样的终点。” “你说的对,一直安安稳稳的,的确没有人能拉我下来,但我想上去也不可能容易。”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没有你那么容易。” 易文封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去说,最后只呐呐道“可是这样,你万一一步走错了,你可有想过后果走错一步,你不仅不能保住现在有的一切,反而还会惹上大祸。” 郑永明叹了口气“京城本来就是这样,你觉得容易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你的父母亲人在替你撑着,而我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易文封听懂了,他垂眸,良久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郑永明缓了声音“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本来就是你的真心话,你要是像其他人一样,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我才是真与你要远了。” 他坐起身,认真道“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我也认你这份情。现在别人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长公主的人,其他人避嫌还来不及,生怕被季相盯上,你现在还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易文封轻咳了一声道“算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提醒你,既然你都知道,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万事小心。” 说完,易文封便起身,拉开门,冷风吹得他一哆嗦,他头也不回地道“不用送了。” 厅内,郑永明仍坐在火炉边,看着他这位好友的身影,淹没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长公主府书房内,萧瑜立在书架前,静静地看着书桌上放着的一沓纸和一个拆开的信封,那是一个时辰前季相府里的人送来的。 那人将那一封信递到她面前“殿下,季相说了,这是当初您和他说好的要搜集的郑大人的罪证,现在他也不确定您还需不需要这些,就派小人拿了来。” “季相还说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他不会再拿这些事说什么,他把这些交给了殿下,这些和他就没有什么关系了,殿下想怎么处置,全凭殿下喜好。”那人说完,就行了一礼,回去了。 那些罪证萧瑜看了,有错,但又不是什么大错,没到撤职查办的地步,但要真的用这些做文章,郑永明这个工部侍郎也绝对做不下去。 萧瑜现在仍在细细地思量着,想着这些关于郑永明的罪证到底要如何处理。 若是交给他,万一郑永明想的多了,以为季本钲那里会有他的把柄,到时自投罗网不说,说不定还会泄露她的事情。 若是不交给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他知道了,反而会引起自己和他的隔阂,到时候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多了,一反水,自己的损失就更大了。 萧瑜一直皱着眉,在这两种情况下摇摆不定,忽的她又想到了第三种情况,那就是不启用郑永明,郑永明不知道她的任何事,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所有担忧。 但她又想了一想,否了这个想法,为了一个郑永明,她前前后后费了这么大的工夫,现在要是突然说不用了,她自己都舍不得。 萧瑜心一横,不再纠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只赚不赔的买卖,她抬步,拿起那沓纸,将其重又装进了那个被拆开的信封内,唤了下人进来。 “你现在将这些送到郑永明郑大人府上。” 下人正打算领命去,萧瑜又叫住了他“再告诉他,这是季相今天给我送来的。”她又看了看那个明显被拆开看过的信封,道“告诉他,我没看这封信,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等信送到郑永明手上时已是深夜,他看着那封信,心里琢磨着萧瑜那句话的意思。 信上写的是他的罪证,萧瑜明明看过了信,却说她没看过。 那就说明,萧瑜的意思是他的这些罪证,她也会当做看不到,就是说,她会护着他,这些罪证不会影响到他。 长公主府,萧瑜正懒懒地倚在榻上,徐管家不轻不重地用美人拳给她捶着腿。他笑了笑,温声道“殿下别怪老奴妄议朝政,要老奴说,这冯大人可真是一个痴人,前几天他才刚从天牢里出来。按着正常人的想法,那就是立马回家,沐浴更衣,好好去去这些晦气,可他倒好,第一件事竟然是先去刑部衙门,看他不在的这些天又有了什么新案宗。” “他本来就是这个性子,若非如此,本宫那时也不会看得上他,不会着意提拔他。”萧瑜闭着眼,淡淡道。 徐管家笑道“冯大人这也是真心喜欢刑部,要不然他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劲做事。” 萧瑜叹道“其实像他这样,反而是最好的,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又怎么会累做事的劲自然就大。” 徐管家笑着道“现在好了,宜州流言如今也查清了,都是裴尚书的那个下属干的。要老奴说,这人的心还真是坏,敢抹黑殿下,就是给他死罪都是轻的,可殿下您倒心好,居然只是将他发配流放了,也没波及他的家人。” 萧瑜没接话,睁开眼,笑了“现在京城的情况如何” 徐管家道“京城百姓现在只要提起殿下您,没有一个不夸您仁德的。” 这就是了,宜州流言不管是裴伯彦还是他的下属,都不过是季本钲手里的刀罢了,就连季本钲,萧瑜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人抓到了,重要的不是她杀人泄愤,而是要挽回她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虽然现在已有了雪,宜州的旱情也算是解了。但在这几个月里,她在百姓心中的声望也不剩多少了,从轻发落那人,也是给百姓一个交代。在这件事上,百姓觉得她是一个受害者,舆论就会渐渐向她这里偏移。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条路,她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不过半刻时间,外间有小厮进来报“殿下,晏郡主来了。” 晏和颐一踏进门内,就赶紧奔到了屋内燃着的大火炉旁,旁边侍立的下人赶紧追上来卸了她身上的披风,怕她身上的寒气过给了萧瑜。 萧瑜仍斜靠在美人榻上,笑着道“怎么你现在居然还有工夫到我这里来上次偷跑出来竟没被抓到” “当然没有。”晏和颐神秘一笑“因为我抓到了某人的一个把柄,他自然得帮我说话,现在我爹娘已经允许我出来了,只要我不再闯什么祸,就不会再拘着我。” 萧瑜挑眉问“你二哥” “那当然,除了他,我爹娘还能这么听谁的话”晏和颐道。 萧瑜笑了“你居然能拿到他的把柄,真是不可思议。” “没想到吧,不过我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晏和颐道。 萧瑜看着她,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把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晏和颐为难了“这个我当时答应他了,不告诉别人。” 萧瑜循循善诱“若是私事,那我就不问了。但要是关于朝廷上的事,你想想,你二哥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我是别人吗” 晏和颐想了想“这个大约也算是公事吧,而且这事现在也才刚过去。” 萧瑜心里已大致猜到了答案,她肯定道“是关于宜州的事。” “而且是关于宜州天象的事。”萧瑜补充道。 晏和颐睁大眼睛“原来瑜表姐你都知道” 萧瑜笑了“你以为你二哥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二哥什么事情会瞒着我倒是你,还一直藏着掖着。” 晏和颐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他回了府里,让我去他那取个东西。我去了他院子,看见四周都没有服侍的人,好奇之下我就进去瞅了瞅,只隔着屏风瞅见他在里面睡觉,我也没多想什么,就在外间等了等。” “这等的时间也无聊啊,我就随意翻了翻有什么好看的书,之后我就在他桌上看到了一张纸,我真的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然后我就被发现了。那张纸上写的就是我现在拿到的他的把柄。大致内容就是说什么他没想到事会有变,他之所维护他们也是因为怕事情失控。写的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随意诈了诈他,没想到还真的有用,只是那个他们是谁啊瑜表姐,你知道吗” 虽然晏和颐说的颠三倒四,但萧瑜还是听懂了。若是她没猜错,晏和颐说的那张纸大约是晏尘写的关于宜州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晏尘当时从钦天监那里知道了宜州今年无雨,但他见萧瑜那时为朝堂上的事心烦不已,便想着自己先想办法解决这事,可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办法,宜州流言就开始了。 至于他有时维护萧泽和季本钲是因为那时朝堂上对萧瑜的形势不算好,他担心要是真的把他们逼急了,事情很可能会失控。若是那时情势稍微恶化一些,宜州的事要解决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效果。 自晏和颐走后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萧瑜立在廊下,看着已经积厚的雪,心里也不住地思量着。 和晏尘不同,晏和颐说的话她是相信的。因为晏和颐她没有那么多的心眼,也正是因为这个,萧瑜才会真正在她面前放下戒心。 若是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就表示晏尘当初说的话,做的事全是事出有因,她冤枉他了。晏尘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萧瑜,而他之所以在那之后什么也不说,是因为事情已然铸成,没有再解释的必要 是这样吗只是萧瑜也没了继续思考的时间。 她看着远处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厮“殿下,晏大人来了。” 长公主府正厅。 萧瑜望着从外间走进来的晏尘,他甫一进来就先笑着给她行了一礼“殿下,臣来了。” 以往若是晏尘找她没什么事,他就会直接坐在客位上,但要是像今天这样,先给她行一礼,萧瑜知道,这就是在暗示晏尘要单独说话。 也罢,正好她也有话想说。 萧瑜递给了徐管家一个眼神。 徐管家会意,悄悄将厅内所有侍立的人都遣了出去,厅门也关了,厅内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萧瑜笑“你坐。” 晏尘笑了笑,也不推辞,直接在左首客位上坐了。 没等萧瑜说什么话,晏尘就先出了声“殿下,臣今日来是为前段时间的无礼之举向殿下请罪。” 萧瑜一挑眉,问道“你请什么罪” 晏尘站起身,向她一礼,而后道“是请前几日臣的僭越之罪,请臣的不辨大局之罪。” “殿下心里装的是大楚,是这个天下,而臣却不知高低,只是因为觉得殿下不信任臣,对殿下启用郑大人这事竟然有了别的情绪,让殿下为难。”他接着道“殿下为了大局,做什么事都是应当的,臣不应该有什么别的想法,也不能有别的什么想法。” “臣不过是卑贱之躯,当初蒙殿下倚重才有如今的成就,殿下对臣好,那是因为殿下本身的品行高。而臣竟在这几年间渐渐迷失了,觉得殿下对臣好是应当的,竟连殿下的谋算都没能看出来,只是觉得殿下启用郑大人是对臣的不信任。” 他抬头望向萧瑜,展颜一笑“其实,殿下从来都是信任臣的,只是臣愚笨,误解了殿下。” 萧瑜知道,晏尘说的是一个多月前,他第一次知道萧瑜启用了郑永明,那时两人不欢而散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晏尘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萧瑜都只能顺着他将这事揭过去,启用郑永明已成必然,晏尘能放下心结,萧瑜也乐见其成。现在晏尘递上来了一个台阶,倘若她还执着于这件事,那下次这事想要翻篇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本来这事也不算大,按着晏和颐说的话,她的确冤枉了晏尘,但要她向晏尘道歉,不说别的,单是两人君臣身份的差距,这事就不可能。现在他又主动提起这些,怎么看怎么都是晏尘他吃了亏,萧瑜叹了口气,只有以后找机会弥补他了。 萧瑜面上挂着笑“我知道你这是将我真放在了心上,倘若晏大人你只是为本宫做事,其余什么都不在意,别说是一个郑永明,哪怕再有十个八个,也断断影响不了你晏大人分毫。你那时那样做,本宫心里也高兴,知道你晏大人是因为心里真有本宫才会如此。” “本宫知道,晏大人你对本宫是忠心的。”萧瑜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 晏尘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萧瑜“臣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倘若以后臣有半分对不起殿下,就让臣五雷同戕。” 萧瑜吓了一跳,她本只是说一句官话,可晏尘竟然发这样重的毒誓 她猛地坐起身子,眉头皱得死紧,声音里也有了几分怒意“你这是在说什么,这样的话你也敢随便说” 晏尘笑了笑,浑不在意道“殿下不必担心,只要臣是忠于殿下的,这誓就应验不到臣的身上。” “所以你就能这么随便说”萧瑜怒意未消,她接着道“你忠不忠心,本宫自己有眼睛,可以自己去看,不是你在这里发个毒誓就能左右本宫的” 晏尘笑了“臣当然知道殿下的英明,只是臣想了想,这些年来,臣好像从没认真地和殿下说过一句忠于殿下的话。” “臣那时只是想着,反正都是为殿下做事,只要做了事,不管殿下看不看得到,臣心里也不悔。现在,臣心里也还是不悔,不悔为殿下做任何事,只是臣现在也想让殿下知道,臣是忠于殿下的。” 萧瑜了然“是因为郑永明。” 晏尘也没反驳,只是苦笑一声“论能力,郑大人不仅不输于臣,反而还隐隐胜于臣,臣也会害怕,害怕殿下觉得郑大人比臣好,慢慢会疏远臣。” 萧瑜看着他“你不必妄自菲薄,我觉得他没你好,他自己也没想过要取代你。” 晏尘顿了顿,笑了一声“殿下竟这般相信郑大人,是臣想岔了。” 萧瑜看着他,心里隐隐藏着的一个问题呼之欲出。无论是晏和颐说的晏尘关于宜州事的缘由,还是刚才说的郑永明,晏尘的行为和言语都似是指向着一件事情。 是前两个月在幽华里晏尘说的那句话晏尘喜欢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倘若有了这个先决条件,那么晏尘进来所做的所有事都有了十分明晰的动机和脉络。只是那时晏尘他对于这事都是矢口否认,当时还因为这个专门来向她请了一次罪。 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又承认了他究竟喜不喜欢她 对于他是否喜欢自己,萧瑜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这事要真的确定,还得另一位当事人承认才行。因这个问题已在她心里过了千百遍,她说出口时已是一副十分笃定的语气“你喜欢本宫。” 晏尘一惊,连忙拜倒在地“臣不敢。” 萧瑜眼睛一眯,问道“我问的是你是不是,没问你敢不敢。” 晏尘没抬头,他的额头已深深触在了地板上,良久方回复“是。” 萧瑜一愣,她本想着他还会继续否认,没想到他竟承认地这么快,萧瑜不由得又开始有了怀疑。她想起了那时在幽华,晏尘说的“终殊途”,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时晏尘他不承认,而现在他又承认了这两个月中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还没等萧瑜开始想,晏尘的话就打断了她“臣虽喜欢殿下,却又知道,殿下是君,臣是臣子,臣的本分是侍君,而非对殿下有什么非分之想。故而臣不敢说喜欢殿下,这是其一。” 萧瑜索性不想了,她站起身,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而后她轻轻按着晏尘的肩膀,让他坐下,笑道“那其二呢” 晏尘垂下眼“殿下未嫁,臣未娶,若是臣说了臣喜欢殿下,万一传了出去,对殿下的名誉有损。” 萧瑜眯起眼睛笑了“那晏大人不考虑做驸马吗” 晏尘听了这话,想起身,萧瑜按在他肩上的手用了力,没让他起。萧瑜笑“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动不动就跪,你不嫌累,我都看累了。” 晏尘只得道“殿下,这就是臣当初不愿承认的原因之二臣不愿做驸马。殿下知道,本朝中有律,公主驸马不得在朝中领一官半职。臣觉得臣现在对殿下还有些用,在朝上对殿下也能有帮助,所以不愿成为驸马。” 他对上了萧瑜的眼睛“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臣知道殿下在朝堂上过得很不容易。殿下,臣只想尽最大的力,让您能轻省些。” 萧瑜心里一动,晏尘最后说的那句殿下,声调比起平常轻轻地升了一个弯,化成了钩,直钩在了她的心上。 萧瑜望着他的眼睛,没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作伪的痕迹。萧瑜按在他肩上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她收回手,转身去了主位榻上坐着,一言不发。 摸着良心说,萧瑜对他有好感吗答案是有的,但这好感有多少就不一定了。 晏尘既然喜欢她,她也对他有好感,倒不如,先试试 萧瑜望着晏尘的脸笑了笑,直接道“晏大人你喜欢本宫,正巧,本宫也不讨厌你,晏大人不想做驸马的原因是因为驸马不能染指朝政。” “可本宫要是能将这不能化为能呢”萧瑜正襟危坐在榻上,笑眯眯地道。 晏尘一惊,而后笑道“殿下说笑了,这条规矩已传了几朝几代,要更改本就没那么容易,况且,朝中的大部分官员也不会同意。” 晏尘要是当了驸马,就等于退出了朝廷,朝中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吏部尚书的位子,他们有利可图,又怎么会同意改这条规矩 萧瑜笑了“那本宫若是不动驸马,只多设一条规矩,让皇夫也可涉政呢” 晏尘猛地抬起头“殿下,你” 萧瑜依旧笑着道“朝廷大约没有皇夫不能涉政的规矩吧。” 晏尘问“殿下是想篡位” 萧瑜摇了摇头,不回答他,只是问道“晏大人你可愿成为皇夫” 晏尘良久才道“有朝一日,若是有机会,若是那时殿下没有厌弃臣,臣自当听殿下命。” 萧瑜有了笑容,晏尘透过窗向外面望了望“殿下,天色不早了,臣也该回去了。” 萧瑜心情也极好“我送你。” 雪虽已经停了,但屋外凛冽的寒风可一点没歇着。她甫一打开厅门,冷风就不要命般的灌进来,晏尘立马挡到了萧瑜前面“殿下,就送到这里吧,若是殿下您着了凉,臣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萧瑜点了点头,她望着晏尘远去的背影,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两日后,又是一次朝会,萧瑜已在上朝之前就批下了工部,刑部,礼部三位尚书的致仕申请,今次她上朝,收获不可谓不大。 郑永明有功,升到尚书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况且,当时季相也早已经答应过她,不会再在此事上做文章。刑部冯沛衡这些年做事极其认真,也都是有目共睹的,推荐他升任刑部尚书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最后就剩下了一个礼部尚书之位,这个位子暂时还没有确切的人选。礼部的地位比较尴尬,只要没有什么朝制变动,几乎就无事可做,这样一来,跟其他几部比起来,礼部的分量看起来就没那么重了。 在萧瑜看来,保皇党那边没什么人能胜任这个位子,而她这边同样也没什么人能胜任。萧瑜想了想,左右空出来的这三个位子里有两个都是自己这边的,只要最后那个位子上的人不是她的敌人,也就罢了。 想通了这些,萧瑜坐在她的位子上,启唇道“一个多月前,工部尚书就有了致仕之意,本宫本念其能力出众,不愿他离开朝廷。只是他再三恳辞,本宫念在他年龄确实大了,两天前也只得忍痛批了。” 季本钲接了话,一脸沉痛道“不仅如此,还有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也都辞了官。” “季相说的没错,有了工部尚书这个例子,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竟然也都递上了致仕的折子,本宫虽不想批,但也不忍掠夺他们天伦,只好三个人一同批了。”萧瑜见季本钲一脸沉痛,她按下疑惑,也将声音放低了。 “六部尚书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现在一下缺出了三个位子,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讨论出一个方案来,这空出的三个位子,究竟让谁来坐比较好。” 底下的官员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齐刷刷地望向了萧瑜。前面两个位子他们就不想了,但最后那个,他们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萧瑜淡淡道“除此之外还有宜州事情也该一并解决了,郑永明郑侍郎此次立了大功,还有宜州知府做的也不错,都应嘉奖,如此方能显示出朝廷的气度。” 季本钲笑着接过话“今日朝廷的事多了,还得一件件地解决。” “季相所说也是本宫所想,那便从小事先来吧。宜州知府韩远前在安定宜州之事上立了大功,现决定将其升至宜州布政使,不知各位可有什么意见”萧瑜微笑着问道。 在这殿上立着的人哪一个不是五品以上的京官,宜州的布政使虽然官阶高,但到底是地方上的,对他们来说,吸引力不大。 一阵静默过后,萧瑜笑了笑“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如此,我们顺便把宜州的事都结算完罢。除了宜州知府外,派去宜州的钦差郑永明郑大人也应该嘉奖,郑永明本就是工部侍郎,他又立了大功,正巧现在赶上工部尚书致仕,本宫提议将郑永明提到尚书位,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萧瑜问道。 底下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季本钲,虽然那时郑永明接下了去宜州的差使,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工部尚书的位子就是给他的。但事情既然尚未盖棺定论,就表示还可能有转圜的余地,只要季相不同意,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向上爬的机会。 萧瑜也顺着望向季本钲“季相以为如何” 季本钲望着底下的那些官员,再看看站在他身旁老神在在的裴伯彦。叹了口气,淡淡道“殿下提议不错,老臣也觉得郑大人可胜任此位。” 听到季本钲如此说,那些官员也没多失落,既然他们没站队,有了好东西自然也就没他们的份。这三个位子里几乎有两个都是那两方预定了的,他们要争取的只是那最后一个礼部尚书的位子。礼部清闲,没多少实权,那两方自然看不上,礼部也比不上其他五部,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朝廷的正二品大员,容不得他们不重视。 萧瑜淡笑着又向底下那些官员问了一句“可还有人有异议”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萧瑜笑了,缓缓道“那剩下的就只有刑部和礼部了。” 萧瑜看了一眼站在底下的晏尘,晏尘抬眼与她眼神交视了一瞬,便站了出来“臣举荐刑部侍郎冯沛衡接任刑部尚书位。” 底下的那些官员将目光又放到了季本钲身上,然而季本钲又是一言不发。就在他们失望地准备认命时,裴伯彦说话了。 “臣不同意晏大人的提议。冯沛衡从天牢里放出来,这已经是陛下看在他以往的份上,不追究他不敬上之罪的恩典了。现在他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已经是他几辈子烧来的高香。我想问问晏大人,像冯沛衡这样的戴罪之人,他究竟有什么资格能接任这个尚书位”裴伯彦咄咄道。 “冯沛衡能接任尚书位,凭的是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处理刑部事物;凭的是他刚从天牢出来,先顾的不是自己,而是刑部未处理的卷宗;凭的就是在他任侍郎的这几年间我大楚再无一件冤案。”晏尘声音虽不大,但在这个安静的大殿内,竟带着一股慷慨陈词的味道。 他缓缓道“像这样的人,裴大人你告诉我,还有谁能胜任这个位置还有谁能像冯大人一般热爱刑部” 裴伯彦仍是不忿“你这是转移焦点,我说的是冯沛衡无功不可受禄,可你竟扯到了其他地方,他冯沛衡在刑部做事认真就算有功这难道不是他的本分难道我大楚六部九卿,再加上地方上的那些官员,竟没一个认真做事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他” “够了” 裴伯彦还想再说,但被一声低喝打断了。 打断他的是季本钲,殿内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将视线聚集到了这里。 向来温和的季丞相居然也会有生气的时候当那些视线再度放到裴伯彦身上时就多了些许玩味。 裴伯彦自然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他脸色铁青,一甩袖站回了他的位子上,再不发一言。 季本钲没管他,只淡淡道“晏大人说的有理,冯大人这些年做的事,我们也都有目共睹,接任刑部尚书的人除冯大人之外,确实再无他人。”他转向上面,对着萧泽“臣附议,让冯大人接任刑部尚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萧瑜挑了挑眉,笑了“本宫再照例问一句,可还有人有异议” 片刻静默后,萧瑜看了看旁边的漏壶“看来今日谈事的效率颇高,现在才卯时二刻,离卯正还有两刻钟,恐怕卯正前就可以散朝了。” “接下来,就只剩礼部尚书一个位子了。”萧瑜道。 底下所有官员呼吸都微微屏住了,对他们来说,只有这个才是能抓住的。 萧瑜将视线从底下开始躁动的官员中慢慢移开,移到了季本钲脸上。萧瑜想要看的,是季本钲的反应。 季本钲微垂了眼皮,礼部尚书的人选早已定了,底下的人也不过是白激动罢了。 即使季本钲背对着他们,他也能想象到后面那些官员哪一个不是摩拳擦掌地想试上一试。他几乎都能预见到,他一会说出的话,足以令他十几年来在朝廷里积攒的好名声毁去大半。 他闭了闭眼,缓缓道“老臣有一人举荐。” 萧瑜审视地望着他,底下的那些官员也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老臣举荐礼部侍郎易文封,接任礼部尚书位。” 此话一出,站在殿内的易文封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馅饼居然会砸到他的头上,他自认与季本钲并无交情,怎么季本钲居然会想到举荐他 那一窝蜂的视线在季本钲与易文封两人之间不断逡巡着,众官员看向易文封的眼神是深深的羡慕和妒忌,而放到季本钲身上,却是不尽的失望和怨愤。 失望的是季本钲也会走后门,他仁相的地位一瞬间崩塌了。怨愤的是他们和季本钲的交情肯定比易文封和季本钲的交情好,可季本钲居然举荐了易文封而不是他们 萧瑜看了眼易文封,对这个人她没有过多的了解,易文封在朝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没犯大错,也没立大功,是典型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就是季本钲真的把他收到了麾下,萧瑜也不担心,在她看来,这人根本没有丝毫的威胁性。 萧瑜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转而玩味地扫向底下的其他大臣,那些人看季本钲的眼神都没了以往的敬意。 季本钲这回可真失算了,只一心扶持一个易文封,却连最基本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季本钲怎么能不知道。他看向上方中间的御座,那里坐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嘴角含着笑,眼神一片漠然地望着底下的这一出闹剧 萧瑜注意到了季本钲的眼神,也顺着望向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萧泽。萧泽见她望来,收起了脸上的漠然,向她绽出了一个笑,如春风拂过,冰雪消融。 季本钲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着那些官员,目光坚定着缓缓道“不知可还有人有异议” 奉天殿内一片静默。 散了朝,萧瑜进了长公主府正门,抱着一个小手炉慢吞吞地在游廊上行着。今日她在朝上没想太多,现在把事情稍微过一过脑子就觉出了不对。季本钲素来谨慎,怎么会为了捧一个易文封,就让他自己吃这么大一个亏 除非季本钲他没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做。而能让他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她的亲弟弟,当今的天子萧泽。 萧瑜心里颇为复杂,她对着跟在她后面的徐管家吩咐道“给宫里递一份折子,我明天进宫。” 徐管家领命下去了。 萧瑜立在廊下,向东边望去。 她的视线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屋檐,穿过了一扇扇的门窗,到了她常用的书房门前,透过门看到了书架后暗格里的东西。里面放的是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是先帝薨时立公主萧瑜为帝的圣旨。 下朝后,裴伯彦气冲冲地质问季本钲“季相,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六部尚书的位置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长公主已经多得了一个工部尚书,若是再让她得一个刑部尚书,这朝堂上,到底还有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我今天反驳阻止他们,也是为了让长公主的势力不再扩大,可季相你呢你竟然公然在朝堂上驳斥我” 季本钲问他“我问你,除了冯沛衡,还能有谁能担得起刑部的职责” 裴伯彦哑火了,他复又复杂地望着他“可冯沛衡他是长公主的人。” 季本钲平静地望着他“伯彦,你记住,只要能做事,只要他有用,无论他是谁的人,都是我大楚的臣子,是我大楚的人。” 裴伯彦急道“可是现在六部中,长公主一方已经占了一半了,再这样下去,万一我们” 他没敢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只是殷殷地望着季本钲,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季本钲叹了口气“伯彦,我们要反对的,是长公主,不是朝中的其他臣子。甚至,只要长公主的势力没像今天这般大,没能达到影响皇上的地步,我们也没有必要反她。” “你仔细想想,这几年我们虽一直和她打擂台,但在大事上,我们不都默契地没真正为难过对方吗你想想,以往朝中我们这边官员升迁时,吏部的晏尘是否专门卡过我们半点同样,你负责的户部,等到朝廷真的要用钱用粮了,你不也没因为办事的人是长公主一方的官员而为难半分吗”季本钲循循道。 “可是”裴伯彦还想挣扎一番“现在到底是非常时期,现在助长长公主的势力,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长公主以后真的坐到了那个位子,那时皇上又该如何季相你和我又该如何自处” 季本钲远远望着天边,眼前浮起了御座上的萧泽的面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长公主她坐不上那个位子。女子想要称帝何其艰难,况且”他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萧泽的名字“况且,我们也极厉害。” 在季本钲和裴伯彦交谈的同时,一身绯红色袍服的郑永明立在宫门外,等着比他晚出来的易文封。 见着易文封忧心忡忡地走近,郑永明对他扯出了一个笑“恭喜升迁。” 易文封仍是皱着眉“何喜之有这么大的一个馅饼落在我头上,我非但没感到喜,反倒觉出了大惊吓。” 郑永明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入了季相的眼,他今天才会这么提拔你。” 易文封仍是摇着头道“不可能,我和季相根本没交情,他提拔谁也不会提拔我。” “可他偏偏就提拔了你,还冒着这么大的代价。没交情,季相会费这么大的劲将你推上去要知道今天在朝上立着的有好几个在礼部任职的官员,那些可都是他的门生,可他没管那些人,只抬举了你。” 易文封尚未察觉到郑永明语气中的微妙,只是顺着他道“是啊,为什么呢他和我父亲也没什么交情。” 郑永明淡淡地笑了笑“你倒真是好运,我辛辛苦苦爬到了这个位置,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压你一头,没想到你竟还是这样,轻轻松松地赶上来了。” 易文封终于觉出了不对劲,连忙道“我” 郑永明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心里有点不平衡罢了。” 易文封忙拉了他的衣袖“你要同我生分了吗” 郑永明笑了“我要是真同你生分,刚才就不会说那句话,就会嘴上附和你,心里慢慢疏远你。” 易文封真心笑了“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郑兄你别生气了,先不管这些,晚上散值后去我府上喝酒去,我亲自给你煨酒。” “先不忙,季相究竟为什么要替你说话现在还是个谜。如你所说,你和他没有交情,可既然没有交情,他今天在殿上又为什么要力排众难地扶你”郑永明道。 易文封抿了抿唇“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季相可能是想借此让我站队。” 郑永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季相这做法明摆着是想让你站队。况且现在你升至尚书已经在朝上过了明面,你若是拒绝就是抗旨不尊。到那个时候。不仅是你,恐怕你的家人都会有麻烦。” “何尝不是这样只是现在我也没别的办法,这个尚书位就是个烫手山芋,你今天也不是没看见,朝上那么多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我既没有什么惊天的功劳,又没有能震慑住所有人的能力。现在我上去了,要是不找一个靠山,恐怕以后我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易文封苦笑道。 “那你家里呢” 易文封叹气“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朝堂,从小到大,家里所有人都在疏通关系为我铺路,推我入朝,我不是当官的这块料,可我也没办法。” 郑永明道“所以你现在只能投靠季相。” 易文封苦笑道“就算我真的投靠了季相,我也不会对你出手,这是我的原则,不管季相和长公主他们两方谁输谁赢,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友。” 郑永明笑了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心里却不断地思考着易文封投到季本钲门下后,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萧瑜以前可能对易文封没有多少了解,可今天这事发生以后,她一定会注意到易文封。易文封和他是好友,这事从未刻意避过谁,也不是什么秘密,萧瑜就算不查,也会有一大堆想拉他下来的人上赶着告诉萧瑜,让她怀疑他。 萧瑜多疑,这个郑永明知道,能在朝堂上沉浮几年的人,有几个是不多疑的。 所以,他和易文封的关系,必然会影响到萧瑜对他的看法。 他的地位高低全在萧瑜的一念之间,这对郑永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郑永明也不想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萧瑜虽身份贵重,但身边得用的,几乎只有一个晏尘,其余均为庸碌之辈,不值一提,郑永明担心的也不是他们。 他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受影响,就只能让萧瑜身边只有自己一个得用的人。那么首当其冲,晏尘就是他最大的对手 翌日,天刚亮不久,徐管家便吩咐了下人套好了马车 申时正刻,从长公主府出发的马车迅速平稳地向皇城的方向驶去。萧瑜坐在温暖的车厢内,皱着眉,沉默地望着车厢顶,缓缓思索着事情 进了宫,早有宫人备着轿辇在那等着了。她坐了上去,因萧泽身体差,受不得冷,萧瑜便直接去了皇帝寝宫,宫人稳稳地抬着轿辇行着。 经过御花园时,萧瑜随意望了望,御花园边的池水上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池边桂花树的主干上围着厚厚的布,因萧泽宝贝它们,围着树的布用的都是外面千金一匹的上好的蜀锦。 萧瑜抬步踏入寝宫正厅,入目便看见一个烧得火红的大炉子,映地厅内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她抬眼望去,萧泽就立在厅中间,脸色似是有些发白,围着厚厚的裘衣,就那样笑着望着她“皇姐,你来了。” 萧瑜知道他这是冷的,于是吩咐宫人多搬了一个炉子进来。 多了一个炉子,殿内的温度,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了上去,萧瑜觉着有些热了。 而后宫人端上来一个小碟子,碟上赫然码着几枚小小的,精致的桂花糕。 之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整个动作没发出半丝声音,殿内一直十分寂静,落针可闻。 萧泽也不知是因多了一个炉子还是其他的原因,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一言不发地慢慢将那碟子推到了萧瑜的手边。 萧瑜只望着他,出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是你让季本钲推荐易文封的。” 萧泽微微笑了声,找了离萧瑜最近的位置坐下来“皇姐你一来就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说这些。” 萧瑜仍定定地望着他,萧泽也不甘示弱,迎着她的视线。 良久的沉默后,萧泽笑了“好罢,我输了,是我,是我让季本钲这么做的,皇姐你要怎样要骂我吗” 萧泽说这话时,眼睛里竟闪烁着微微期待的光彩。 萧瑜无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泽偏了偏头,笑了笑“不为什么,好玩。皇姐你不觉得昨天那个场景很好笑吗那么多人以前一口一个季相地叫着,仿佛他是他们的亲爹,可现在,不过一个尚书的位子,季本钲没偏向他们罢了。皇姐你没瞧见他们的眼神吗又是失望又是愤怒的,仿佛季本钲真的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这难道不好笑” 萧瑜叹了口气“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萧泽嗤笑了一声“人之常情这是情人就是这样的情可我只看到了无休无止的利益,没在其中看到丝毫的感情。” “本来这世上也没有感情,不是吗” 萧泽站起身,淡淡道“连亲情都如此脆弱不堪,那些可笑的门生之情也能算情不过是你对我有利,我就对你好,你对我没利,你就什么也不是。皇姐,你说对吗” 萧瑜不看他“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萧瑜还没说完,萧泽就打断了她“哦对,我上面有句话说错了,亲情怎么会是脆弱不堪的明明皇姐你对晏和颐就很不错。” 萧瑜依旧不看他,她语重心长道“你和晏和颐不一样,你是皇上。” 萧泽站到她的面前,反驳道“有什么不一样我虽然明面上是皇上,可也只不过是一个临时的皇上,这点皇姐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我,之所以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因为皇姐你。要是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坐在这个位子上。” 他又笑了一声“恐怕先帝他当初发布这个旨意时也很无奈吧,毕竟他怎么会想到自己死的这么突然。本来他都打算的好好的,我死之前,留下一个皇室血脉。那时他还是壮年,完全可以等我的儿子长大之后,将皇位传给他,这样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没想到他竟然死了呵,他死的时候大约也在后悔吧,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多纳一个妃子,再生几个儿子,这样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萧泽冷笑着。 萧瑜淡淡道“父皇挚爱母后” 萧泽竟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不止,他咳了几声,面色红红的“皇姐你居然真的相信先帝后宫只有一人是因为爱先皇后。” 他凑近萧瑜,轻轻道“先帝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爱。皇姐你竟然一直都没想通这个先帝他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名声和这个所谓的江山,别的什么也比不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古今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政绩卓越者数不胜数,然而洁身自好者却从无一人。他本身能力不俗,是个好皇帝不假,但他并不满足。这样另辟蹊径,让史书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而不是化为万万千千庸碌的皇帝之一。” “可我知道,他这幅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先皇后死时,他吐了血,别人都说他是悲痛欲绝,可在我看来,他这是气急攻心,气生下来的我是病婴。他骨子里就是个冷血,薄情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钟情于一人”萧泽缓缓道。 萧瑜抬眸盯着他“他是我们的父皇。” 萧泽浑不在意道“是吗他可能是皇姐你的,但不是我的,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几次。他每次不是以我身体弱为由,就是以他朝务繁忙为由,这样的人也能算是父亲我觉得不能。” 萧瑜闭了眼“你虽字字句句在说父皇,但我知道,你针对的,是我。” 萧泽笑了“皇姐真是聪明呢,一下就猜到了。” 萧瑜望着他“你是在怪我,怪我自从你登基之后就疏远了你。我承认,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但你也不应因此随意搅乱朝局。” 萧泽也看着她“什么叫搅什么叫乱我不过是让季本钲抬举一个人罢了,这就叫搅在这之前,朝局难道还不够乱既然本来就是乱局,我让它热闹一些又有什么错” 萧瑜的声音透着疲惫“季本钲是朝廷唯一一个真正忠君之人,你这样做,毁了他的声誉,对你有什么好处” 萧泽笑了“皇姐你也说了,他忠的是君,又不是我,他会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萧瑜提了声音“你不就是君” “可我是假的,不是真的。先帝当年死的时候可写了两份旨,一份是立我为帝,另一份是立你为帝。可你我都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我也没几年好活,立我为帝也不过是给皇姐你铺路罢了。” “先帝他多聪明啊,当年要是直接立皇姐你为帝,恐怕朝上没几个大臣能同意罢。而那时皇姐你还没入朝,也没什么势力,那几个藩王想拉你下来简直再容易不过。可先帝他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可是他辛辛苦苦传下来的江山,怎么会甘心这么容易让给别人” “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先让我登基,再让皇姐你摄政,在我还没死的这几年,皇姐你有足够的时间扩充实力,等皇姐你有了能震慑四方的势力后,我的作用也完成了。到时皇姐你再拿着先帝的遗诏登基,还有谁能影响皇姐你” 萧泽笑了笑“这才是当年先帝真正的遗诏,只是他算漏了一件事。”萧泽看了萧瑜一眼“以前我很愿意当这个傀儡,可现在,我突然有点不愿意了。皇姐,你说这该怎么办” 萧瑜望了他一眼“你也要和我作对” 萧泽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桌上的那碟桂花糕“我要不要和皇姐作对,选择权不在我这里,这得看皇姐你。” 萧瑜试图说服他“现在朝局还不明了,你我要是先斗起来了,朝堂就全乱了。” 萧泽笑了“朝堂乱不乱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皇姐你应该操心的事吗”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搅进来” 萧泽没回答,只用手轻轻地推了推桌上的碟子“皇姐,这桂花糕,再不吃就冷了。” 萧瑜摇了摇头“你先回答我。” 萧泽仍执着地推着碟子,那碟子已挨到了萧瑜的手上。她皱了皱眉,本打算顺着他的意,吃一块就是。没成想她的手轻轻一带,竟不小心将那碟子带翻到地上,碟上的桂花糕也碎成了好几块,散落一地。 萧瑜愣了愣,想起身捡起那只碟子。 萧泽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皇姐不必捡了。” 说完他自己慢慢蹲下身,轻轻地将倒扣在地上的碟子翻过来,动作小心地捡起地上那些碎成几块的糕点,小心地就像捡起他的心一般。他将那些糕点重新拼好,像最初那样,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上,可就算重新拼好了,桂花糕上面的几条裂缝仍明明白白地显着,刺着他的眼。 萧泽将那只碟子拿远了,重又坐回到他刚才的位子上“皇姐刚才问我,是不是要铁了心搅进来,是不是要和你作对,我现在回答你是” “皇姐你知道你最大的短处是什么吗”萧泽淡淡地看着她,眼里已没了方才的光彩。 萧瑜沉默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萧泽缓缓笑了“皇姐你最大的错就是因为你是女子,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这个原因。如果你是男子,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是皇子,先皇后当年就不会因为想生一个儿子着急求医问药,我生下来也不会是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身子。” “那时先帝会直接立你为太子,也不会因为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让我顶上这个位子,我也不会,从生一直到死,要一直寂寞地在这个牢笼里待着。如果皇姐你是男子,你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朝廷也不会有反对你的声音,那样才是真正好的结局。” 萧泽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可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子,朝廷就会有很多人不愿意你摄政,更别提你想要登上帝位。”他又笑了笑“可我呢,虽然只是一个傀儡皇帝,虽然我没有为这个朝廷做过一件事,可依旧有不少官员支持我,反对你。” 萧瑜依旧沉默。 萧泽道“本来我不作为,皇姐你只是能堪堪胜过他们一筹而已,现在朝上还有那么多的大臣在观望,倘若我真的动了手,皇姐你觉得,你还有几分胜算” 萧瑜望着他,轻轻启唇“我们是一体的,不应该内斗。倘若你我真的斗起来了,我没有胜算是真,但你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萧瑜道“第一,你我相斗,不管谁输谁赢,消耗的都是我大楚的国本。” “第二,朝上那些所谓忠君的官员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这个我不说你也清楚。假意的无非是逐利而来,又逐利而去,你只要稍微露出一点颓势,他们就会马上去寻找下一个利益体,你真的能靠他们吗他们又真能靠得住吗” “真心的官员是忠君没错,但他们忠的君是能保卫这个江山的君。这个君可并非你一人,先帝在世的时候他们忠的是他,他死了之后忠的是你。倘若你的身体情况泄露了出去,各路藩王闻声而来,那些忠君的人还能有几个坚守在你这里到时你我都落不到好下场,我大楚就会陷入连年的争乱,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因此而亡你我就真正成了大楚的罪人。” 萧瑜看向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要什么,想说什么,发泄出来就是,重要的还是以大局为重。” 萧泽轻轻地望着她“以大局为重,就可以牺牲我了吗我的感情就无足轻重吗” 萧瑜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泽轻轻道“不是这个意思也差不离了,我个人总是没有大局重要,不是吗” 萧瑜不发一言,沉默着。 “罢了,先不说这个了。”萧泽轻轻笑了笑“皇姐你不觉得你现在变得越来越冷漠了吗以前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性子虽冷淡,却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会关心人。可现在呢,以大局为重是不假,可皇姐你在这几年间也渐渐没有心了。” “你看到一个人,第一感觉不是这个人怎么样,而是他对你有没有利,好不好掌控。皇姐你从来都没有花心思了解过一个人,哪怕一个也没有。” “你和晏和颐看似关系好,可其中的前提也不过是因为她单纯,和她相处不费力气罢了。”萧泽眼睛重又亮了“皇姐,其实我也很单纯,你为什么不能像待晏和颐一样待我呢我不求你了解我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这就够了。” “有时我也很嫉妒经常陪在你身边的晏尘,每次他去你府上,我只能独自待在这深宫中时,心里就疯狂地嫉妒,嫉妒又羡慕。” 他轻轻地笑了笑“可是后来我又不羡慕了,他花这么多时间陪在皇姐身边,皇姐你依旧没信任过他,不然你又怎么会启用郑永明”随后他又嗤笑一声“不过他也活该,他心思这么重,皇姐你不相信他也是对的。” 酉时初,天已经暗了,雪重又下起来了。 萧瑜坐在长公主府客厅的地上,原本客厅内的炭盆也早让她叫人搬了出去。 下人们谨遵着她的吩咐,门窗全都大开着,没人敢违背。 徐管家皱着眉望着她和她旁边横七竖八地卧着的好几个空酒坛。 旁边的小厮轻轻道“长公主殿下从宫里回来已经两三个时辰了,酒一直没停过,也不让人进去照顾,她自己就坐在地上。” “屋内虽有地龙和炭盆,可再多的炭盆也抵不过冷风,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徐叔,您快想个办法啊。” 徐管家下定了决心,向那小厮吩咐道“你现在去晏大人府上,就说殿下找他有要事商议。” 那小厮领命,飞快跑了出去。 萧瑜坐在地上,寒风夹杂着浓重的酒气绕在她身边,她右手拎着一个酒坛。眼睛透过大开的窗迷蒙地望着外面的漆黑天色,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映红了周围一圈飘扬着的雪片。 忽的一阵冷风从屋外灌了进来,萧瑜猛地哆嗦了一下,喉咙里的酒也呛得咳了出来,她也清醒了几分。 在今天进宫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是她真的对萧泽这个弟弟关心少了些,也从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萧泽虽委屈,但人活在这世上,谁不委屈 她这几年间在朝堂上难道就没受过一点委屈 除了萧泽需要为了大局牺牲的那些自由之外,其余的她自认为从没有在任何地方亏待过他,也从不觉得欠他什么。 可今天萧瑜又猛地灌了一口酒,感受着屋外刮进来的冷风。今天她受的这些冷不过是从外面传过来的冷,冷的是皮,但现在她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可萧泽的身体,他一年四季,从小到大都得围着厚厚的裘衣,每逢上朝还得故意穿得单薄,以防被那些大臣看出端倪。他受到的冷意是骨子里的冷,冷到了骨髓深处。 不仅如此,宫里除夏青忠外全是沉默的太监,以防泄露皇帝身体情况而专门制造的沉默。这一分一分的残忍,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心都冻住了。 或许,她真的错了 她一口一口地灌着酒,其实她现在已经不那么清醒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那几个酒坛,自嘲地笑了一声,自己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只喝了这么点就出现了幻觉。 她竟然看到了晏尘,而且还是惊慌地向她奔过来的晏尘。他除了笑,什么时候开始会做其它的表情了 昏昏沉沉间,萧瑜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扶着靠在圈椅内,周围除了酒气,就是混着竹叶的淡淡清香,味道十分好闻。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只看见厅内一个人影飞快地关了所有的门窗,屋内这时才终于开始有了暖意。 谁让他关窗的府里竟有人如此大胆,连她的吩咐也敢违背。 而后那个人影搬了一个炭盆,放在了萧瑜的身边。 萧瑜被这样一冷一热地熏着,头更加晕了。 晏尘见她似是要睡过去一般,带着颤音,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娃娃般,轻轻叫她“殿下殿下你醒醒,别吓我。” 萧瑜觉得吵,便想抬起手,让他闭嘴。晏尘看见她抬起的手,眼中迅速染上了喜意“殿下” 萧瑜皱着眉,声音一直不停,她心里蓦得腾出了一股烦躁之意,一把抓住晏尘的衣领,将人拽了过来。 晏尘一个没注意,就被她拉地一踉跄,温热的嘴唇直直贴上了萧瑜冰冷的唇瓣。 冷得他心惊。 萧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终于清静了 晏尘忙站起身子,隔了她半步远,似是不确定她是真醉还是装醉,又轻轻喊了两声殿下。见萧瑜还是没有动静,便叹了口气,小心地抱起她进了卧房。 晏尘给她掖了掖被子,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烧的滚烫。 他在萧瑜额上轻轻落了一吻“殿下,萧瑜,瑜儿,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外面聚了一堆的人,当值的太医正在那等着,下人们也端着热了一遍又一遍驱寒的姜汤。 就等着萧瑜有令,让他们进去。毕竟,之前长公主有令,不让任何人烦她,这话没人敢违背。 正在众人焦急之时,房门忽然打了开,晏尘对众人道“进去吧。” 下人们忙带着太医进去了。 徐管家问他“可是殿下有吩咐” 晏尘道“你进去吧,殿下昏过去了,没有吩咐,等殿下醒来,你只说我自作主张就是。” 徐管家叹气,没说话,进去了。 晏尘看着屋内熙熙攘攘的人来来去去,他立在那里等了许久,待到晨曦微光洒在他身上时,终于等到了太医的一句话“殿下没什么大碍,不过风寒入体罢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走了。 晏尘回到府里,直接去了书房,下人忙接过他的外套,晏尘反手关上书房门,淡淡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下人忙散去了。 他径直走向了书桌背后的一幅画前,他轻轻移开画,打开画后面的暗门,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沓沓的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晏尘沉默地一张张地翻着那些纸,里面全是他这些年帮萧瑜做的事。其中有符合朝廷律法的,也有不符合朝廷律法的,全都一一地在这些纸上写着。纸上清丽隽逸的笔法,赫然就是出自晏尘他自己之手。 这些东西一旦爆出,萧瑜这个长公主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