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第1章 第一回云水缘 第一回 云水缘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千里明月故人来。 “我赌一两银,今年斗花会,还是楚侠客胜” “必须的啊他十六江湖出道那会儿我就站他了,加二两” “追五两踏雪无痕实在太帅,去年你们看了吗我的妈那白衣一翻飞我腿都软了” 斗花大会,乃江湖盛事,以斗花来斗轻功,好看而不血腥,百姓也爱凑热闹。而这时,一位白衣客却道“压十两,他今年胜不了。” 众人道“你算哪根葱敢出此狂言” 那人围了条白巾遮脸,笑笑不答,放下十两银,转身走了。 这位白衣客不是别人,正是楚行云本人。若问他何出此言不为何,因为今日黄历诸事皆宜,他准备干一件大事 自废武功 踏雪无痕,乃天下第一轻功,他已练至九成,若要练第十成,就须自废武功三个月。他一思忖,追求十全十美,自然有得有失,不亏,废了。 友人宋长风听说,死命劝阻,理由有三为练轻功废内力,不值;练至九成够强了,何苦自废武功多危险,傻啊 楚行云觉得宋长风言之有理,但不想听,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踏雪无痕第十成,若能练成,就可踏遍天涯海角,管它是鹤飞不过的高山,还是鸿毛不浮的弱水,提气就能跃。 万水千山,他想寻一人。 酒肆一条街吵吵闹闹,他没想到自己的风评竟还不错。可没高兴多久,等他买完废武冰封针,再路过时,那儿的言论已翻了个调,不少人跳出来道 “赌三两我看他今年不仅胜不了,还要被新秀摁在地上摩擦” “哈哈哈搞不好是另一种摩擦咯我再跟三两” “当年他跟宋大少搞不清楚,还跟齐二少捉奸在床,那种人也一口一个楚侠客039的去叫怕不是瞎了眼” 又有人反驳“谁瞎了眼楚侠客蝉联三年斗花会冠军,轻功一绝天下无双,轮得到你们指指点点”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人翘着个二郎腿,回,“你们楚行云十八岁就被扒了出身,不夜城里卖039屁039股的玩意儿,这才过了几年呀,就开始洗天下无双了我跟十两他输定了” 楚行云默默听着,许是长了几岁,如今听这些话,倒真能心如止水。年少刚成名那会儿,他可是天天回了家,就抽出纸来,写个大大的“滚”字。那时,每日就靠写“滚”心静,一天能写六百六十六张。 其实,也不能全怪众人嚼舌根。他那时年纪太轻,太想成名,恨不得一夜红遍大江南北,江湖四处都传唱他的名字。 这样,天涯海角,那人也会知道他。 不相见,就红到你日日都得听我的故事。 抱着这种想法,楚行云十六出得江湖,大小擂台,全部都上。这种斗武大会,历来是要讲些情面的。然而楚行云为了红,时常打得别人一分不得,三局连败。最后他自个儿光鲜问鼎,盛名加身,别人抱着三个零蛋,颜面无存。 这种嚣张打法果然一炮而红,但格外招恨,尤其是武学世家的年轻公子,如此跌面,哪里咽的下,表面上虽也赞一句“楚侠客,好生佩服。”其实心里,恨得滴血。他们个个瞪大眼睛,等着看哪天楚行云一败涂地,好踩上几脚。 等啊等,却等来了楚侠客战无不胜。 然而,终于在楚行云十八岁那一年,他们等来了一个传言楚行云,出身南蛮不夜城。 不夜城,听这名,就是天下最脏的勾栏院。 一时间,江湖沸腾,满城风雨。 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楚行云先前占得东风第一枝,众恨久矣,很快,一个个不堪的故事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无数人出头作证,哪年哪月,在哪哪见过小行云,他怎么怎么样 茶余饭后,谈谈咱刚编的楚侠客。 其实这传言也很好破,比如此时,就有人跳出来回骂“放你妈个屁当今江湖凭真气练武,真气纯度最高就是九阳,顶破天了我们楚侠客天赋异禀,直接打破极限,是个十阳内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下来还是个吃奶娃娃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还会进什么不夜城” “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可能人家家乡在南蛮附近,以讹传讹罢再说,不夜城早倒了,你知道那是干嘛的论勾栏院,秦淮才是一绝,谁大老远跑去南蛮嫖妓,吃饱撑着” “江湖人靠实力说话,你们平常见着个八阳真气的就哇哇乱叫,要遇着个九阳,简直要给人家下跪叫爹。咱楚侠客可是天生十阳百年一遇的奇才,要真有个不夜城能出十阳,我看你们全江湖人也别练武了,直接跑那挂牌卖算了我赌一锭银,今年就是他第一不服都给老娘憋着” 楚行云很感念这位大婶能替他说话,不过他有点害臊,因为这十阳,还真不是他天生的,而是有人,送他的。 想当年,不夜城,是天下唯一的杀人合法之地。 至于勾栏院,也不是没有,每年只有极少的绝色才能被选中。毕竟妓`女的“妓”,带个女字旁,小倌的“倌”,带个单人旁,不管怎么说,还是半个人的,不能随便乱杀。 楚行云八岁就被卖进那,而他从小就长得高,不够娇小可人,自此失去了做半个人的机会。从杂耍训039诫的“猴”、变成活体试药的“鼠”,日日在非人的地狱里翻滚。五年了,天天想逃,每逃一次,身上就残一处,最后一条腿被人活生生打断。什么江湖侠客,内功武学,对他来说,是梦里都不曾想过的天方夜谭。 可老天最爱开玩笑,偏叫这天方夜谭成了真。 于是十三岁那一年,素昧平生,有一人踏雨而来,而后将一身十阳真气,全渡给他了 小行云那时对武学内功一无所知,只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一蹦跳,竟发现断了的腿,好了 分别时,那人月下舞了一场剑,行云流水,风华绝代,叫他记了十年。 只可恨夜色朦胧,当年无知,楚行云既没瞧清那人正脸,也不知道恩人姓名,只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呀” 那人笑一笑,答“无缘则天涯海角难相见,有缘自花好月圆故人来。” 之后乘月而归,不知去处,恍若仙人。 自此奇遇,楚行云十阳真气,一身神力,遂火烧不夜城,一路打了出来。从此,天之骄子,众人惊羡。 是那人,终结了他生命里所有的黑暗。 风花雪月不及你,穷尽了诗家笔。 此时,楚行云不再理会流言,转头上山回家,他手握废武冰封针,边走边想好端端的十阳,恩人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他曾问过武学大师,这武功能随便乱送吗果然不能,稍有不慎,就是七窍流血。前朝大师曾著有一本传功秘籍,据说,要寻来十三味珍贵药草,以特定方法倒行真气,才可行。绕是如此,传功者也将遭受剧痛,痛如女子分娩。 楚行云打了个寒颤。那时他年少无知,有了武功,欣喜若狂,哪里会想到对方竟那么痛苦。再转念一想,那人定在传功前就知道,却仍愿意为非亲非故之人赴汤蹈火,十阳真气,说送就送,不留姓名,也不露脸,何其潇洒何其风骨 仙人临世,下凡辛苦了。 楚行云也想过,若能相见,不如把这十阳还回去,他精修了剑法,便是没有内力,也能独当一面,然而就这么风风火火混江湖,混到了二十三岁,却不见故人归。 难道终究是没有缘分 楚行云不信,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踏雪无痕第十成,势在必得。 今日,他就是要做这个决断,遂拿起冰封针,刺进琵琶骨,同时朝山中寒潭,纵身一跃 剧痛劈头盖脸。 好端端的十阳武功,就这么废了 楚行云在山上寒潭挣扎时,也有一人,在山下临水城挣扎。只不过不是因痛,而是纠结。 此人名叫谢流水,拿这名儿去江湖中一问,人人都会说“谁啊” 毫无名气,查无此人。 倒不是他武功不济,只是干的事实在是阴沟臭鼠,见不得光。 谢流水也不是生来就见不得光,他若得见天光,本可以比谁都耀眼。 他是个十阳。 与生俱来,天之骄子。 不过,十年前,谢流水大手一挥,送人了。 十阳真气,说不要就不要,踏雨而来,乘月而归,何其潇洒何其风骨谢流水自己都叹服。 然而十年剧变,身心破碎,人生无常,一言难尽。他早就不是当年月下少年郎了。不说别的,单说容貌,左颊一道粗长刀疤,一直延伸到脖子,所幸他也没什么心上情郎,落拓世间一野客,孑然一身十二年,没人在意他的脸,倒也不纠结。他现在纠结的是要不要把那十阳武功,拿回来 说实话,当初送得那么洒脱,如今灰溜溜地去讨回来 啧,太没面子。 可没办法啊,谁让他生来可笑,命途多舛。就连做件不留名的好事,也要被老天折磨一番。当年他查过送功秘籍,秘籍中写了所寻草药和传功心法,并小注传功或伴有阵痛 少年谢流水心想,男子汉大丈夫,阵痛忍忍就过去了呗于是便这么去办。 那本秘籍有些残破,故而他不知,那小注的后一句话是痛如女子分娩。 当晚,天生携来的十阳真气,硬生生从四体五脏、经脉骨血间剥离,谢流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今想夺回武功,他仔仔细细地去查了夺功秘籍,秘籍开头写道 夺功心法,颇为无耻。 谢流水好奇地往后翻,待他看完整本,心道,果真无耻呀。 与传功不同,夺功无痛,只不过要风流一场。 风流时,全程按夺功心法顺行真气,则内功归复。 谢流水掐指一算,那家伙今年二十三,风华正茂,是他喜欢的类型,好吃,吃掉。 然而小注后还有一句话被夺功者,必死无疑。 谢流水犹豫了,说真的,当年楚行云并没求谁来救,算他自作多情要送人武功。没有他,别人说不定自己也能逃出来,只是活得惨了些。而今,楚行云打擂台扬名,谢流水刀口上过活,江湖偌大,井水不犯河水,无冤无仇,平白又去把人家害死,这叫什么事 何况,他十年来转练了别门武功,内体经脉不一定能与十阳真气再相合,就算夺回来,也不一定就能活下去。 可是不夺这武功,他又实在走投无路,权衡再三,谢流水掏出一个铜板,正面写着“干”,背面写着“不干”。 铜板被抛至半空,正反交替着,翻滚而落 正面朝上“干”。 谢流水扶了扶遮刀疤的盖脸头巾,蹲下来,捡起铜板,心道三盘两胜好了。 于是连抛三次,结果全是 “干”。 哎,楚侠客啊,天意难违,怨不得我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回马蹄错 第二回 马蹄错 定计成败凭天意, 纵马岂料宿命成。 阳春三月,游人如织,也是寻常酒肆热闹的时候。 “小二,来一壶酒,切大块牛肉” “得勒”小二一边热情招呼,一边拿眼瞅了瞅来客,见其三月晴好天,却头巾盖脸,隐隐露出左颊刀疤,虽粗布短褐,磨边皂鞋,不似有钱人,但腰配一把漆黑长刀,又不像好惹的主。 谢流水寻了个靠窗位坐,他在临水城呆了几日,处理着自个儿的江湖事,今日方有闲工夫思考夺回武功之计,想了一会,计策有两 计策之一打探到楚行云住址,登门拜访,开门见山“楚侠客,久仰久仰我是十年前那位,还记得我不那啥,人生如此多艰啊,您方便去死一死,死前顺便让我搞一搞,把武功还给我吗” 不成不成,此计不成。 生而为人,头一遭在别人心里留下如此光辉伟岸的形象,就这么幻灭,也忒难过了。 计策之二打探到楚行云住址,月黑风高,遂干。 此计简单易行,事成的把握有七八分,然而 谢流水正犹豫着,小二走来上菜,他便顺嘴问了句“今年的斗花会也快了吧” “就在下月初您可千万别错过” “哦这么精彩”谢流水有心套话,只好痛心疾首地掏出仅剩的碎银,佯作豪气“再切点肉,一并结账” 小二见到银子,不禁喜上眉梢,嘴也活络了不少“客官您是没见过,去年斗莲花,那偌大的湖面上就三朵巴掌大的白莲,宋大少愣是三步生莲给渡过去了可这还不是最妙的” “真正绝的还是最后一局,整个湖面一朵莲花也没有,在场高手无人敢上,唯有楚侠客面不改色,一身白衣立于湖边。只听那风声猎起,只见那衣袂翩飞,一个踏雪无痕,就渡过去了那镜子般的湖面,竟一丝波澜未起,在场的一个个眼睛都给看直喽又逢楚侠客姿容俊秀,惹得姑娘芳心暗许,唉,恐怕那武林第一美女赵霖婷终是要名花有主了” 这时,对面角落传来一声不满“哼楚行云什么出身,还敢攀赵霖婷要点脸吧” “哎哎哎,这位客官,怎么说话的英雄不问出处,你要不服气,你去赢个斗花会给大伙儿开开眼” “就算他出身不夜城这事是假的,那他跟宋大少、齐二少的事也是假的当今江湖这么多名人侠士,怎么偏偏就他流言多说明无风不起浪嘛” 片刻之后,又有人慨然而起“你们叨叨楚侠客自个儿叨叨去,拖宋家下水干什么当年的事清清白白,我们大少爷议亲,眼看就要和贺小姐喜结良缘,齐家那狗东西见不得人好,看楚侠客出身被扒,又住在宋府,就来借题发挥,一堆人还听风就是雨蠢” 谢流水坐在那,静静地听他们吵,十年来刀光剑影,他本不关注这些市井流言,可楚行云实在是红到走哪都有人叨叨,于是闲暇时,他就顺手调查了一下。 那小家伙自不夜城出来后,机缘巧遇,救了宋家大少,由于天资惊人,就被宋家收养,跟宋长风吃住同行。而贺家是一高枝,宋家想攀,齐家也想攀,贺大小姐很有脾性,放出话来此生惟嫁一心一意、只娶她一人的男子。于是混世草包齐二少便给齐大少想了个馊主意去煽风点火,传宋长风跟楚行云不清不楚,贺小姐听了这种事,必不会应婚了。 于是,众口铄金,宋家大少宋长风,立马就不是个东西了。 楚行云反应很快,不等宋母宋父来跟他说,他就搬出宋府,独门出户,与宋长风划清界限。宋长风十分难过,百般挽留,然而楚行云去意已决,择山而栖,建了一座清林居。 至于齐家二少,楚行云眼睛一转,遂有了主意既然你传我不干不净,那好,我就让你不清不楚。 是夜,齐二少正包了个戏子行苟且之事,楚行云轻功一跃,推窗而入 一屋子郎情妾意,乍变作冤家路窄。小戏子赶紧溜走,留楚侠客和齐二少,共处一室,好好清算。 里边的齐二少哭爹喊娘,死去活来。外边的小戏子嘴皮一碰,十分利索,楚行云如何和齐二少早就相识,如何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哪只手揪起他,将他扔出去,编得头头是道。 众人恍然大悟,这是捉奸啊一时间,炸开了锅。 宋母护子心切,暗中也推波助澜,以牙还牙。至于楚行云,反正他本就是风口浪尖,再推几把也无妨。 很快,齐家大少就不是个东西了,先前说人家风云不三不四,好嘛,原来是跟你弟弟不明不白,倒打一耙,小人做派。贺小姐若听了,要不屑了。齐二少更是巨冤,那晚他求饶磕头哭到天亮,怎么转头就成风流韵事于是自作聪明,开始不停地解释,这回越描越黑,齐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后来宋、齐两家谁也没捞着好处,贺大小姐给皇帝看上眼,入宫了。 宋母宋父扼腕不止,宋长风却暗暗高兴,能晚婚一年是一年,倒是楚行云叹气,贺大小姐如此风骨,偏嫁了个注定要娶很多女人的男人,可惜可惜。 类似的传言谢流水还听过很多,半真半假,他也没时间桩桩件件都去查。反正论风流,宋大少、齐二少都是俊逸人物,行走江湖,大概也不乏美人,当年不夜城那小鬼头还真是长大了,桃红柳绿,吃香喝辣,好不痛快。 其实,要是谢流水真去查,就会知道,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楚行云就是个活例子,心有白月,不问桃花。 这酒肆里的小二一边打嘴仗,一边把酒菜给谢流水上齐了,转身走几步,忽被一人拉住。 此人是对面华碧楼的伙计,名叫小陈,他低声道“明日中午,宋家大少爷约楚侠客在华碧楼吃饭,你这么崇拜他,想不想亲自看一眼我给你开个小门儿” 小二摇头说去不了。谢流水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正着,他慢慢地将酒囊和牛肉一并收进袋里,正好遮住了袋中那几张人039皮面具。 如他这般的人,见不了光,都得披着几张皮来活。 临走前,谢流水看了眼那位在华碧楼的伙计小陈,心中有了计策之三。 此计纰漏极多,蠢且麻烦,不过要是这样他都能成功,那就是宿命了。 成则天意,败亦天意,死生有命,他就试这么一次。 此时,酒肆里叨叨楚行云的人也出来了,两个在前,一个在后,谢流水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施了个回转力,扔过去。 “咚、咚。” “我操谁他妈打老子你小子活腻了” “神经病啊我动都没动你欠抽” “妈逼的你没动这石头会自己飞过来讨打” 谢流水看了眼扭作一团的三人,笑了一下,溜走了。 第二天,宋府。 “哎大少爷这天还没亮的,您赶哪儿去” “中午约了行云去华碧楼赏花。”宋长风一边说着一边牵过爱马,“左转角那雅间,风景最好,老板不许预订,只许本人当日拿现银去订,我现在不去占,只能拱手让人了” “大少爷这种占位子的小事交给我们下人不就行了,何必您亲自” 话音未落,宋长风早已飞身上马,扬尘远去。他一路飞驰至华碧楼前,身着金丝印花圆领长袍,腰佩上好羊脂白玉,华碧楼前打扫的小厮见来者姿容不凡,忙迎上去招待。 “宋家大少”宋长风半只脚还没迈进门槛,掌柜已一脸惊喜地迎上来,“小陈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给宋少奉茶” “不叨扰。”宋长风温和一笑,“宋某来此,只是想订左转角的那间雅座,不知” “自然自然那雅座也就适合宋少这样风雅的人物”说完又压低了嗓音,“宋少若是喜欢那间,以后随便差人来说一声,我们华碧楼定然随时为您留着” 宋长风微微摆手,他不想与掌柜长谈,订好座,三言两语便告辞了,刚跨出门,就见小陈已殷勤地把马牵来,宋长风见他面生,顺嘴问了一句 “新来的” “是是是,东家忙不过来,叫我来搭把手。” 那小陈狗腿地哈着腰,又道一声“宋少您慢走” 宋长风略一点头,纵马离开。他回身看了看华碧楼,不禁感慨,十年前的小铺,竟成了临水城最繁华之地,只是话江湖的掌柜和吹牛皮的小二,却见不到了,有趣的人都走了,徒留这金玉楼、铜臭屋。 毕竟十年,终究物是人非。 念及此,往事忽上心头,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桃林见楚行云舞剑,宋长风恍了心神。 或许是这一恍,也或许是三月暖风熏人醉,宋长风竟没察觉到自己的爱马,走得过慢了。 华碧楼前的谢流水,顶着一张伙计小陈的脸,看宋大少绝尘而去,嘴角微微一翘。 午时,见分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回遇恶水 第三回 遇恶水 杏花微雨风云话, 物是人非不相识。 和风暖雨杏花飞,碧水畔,杨柳依依;雕甍秀闼絮落,楼宇间,裙袂鲜妍。这三月的临水城最是让人惬意的,再加上即将举行的斗花大会,更是一日比一日得繁华热闹。 然而楚行云却过得很不爽。 他自十日前,自废武功了,曾经闻鸡起舞,如今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身体愈发困懒。 没办法,想把踏雪无痕练到十全十美,就须得武功尽失三个月。楚行云本想窝在家里会周公,可宋长风偏拉他去华碧楼喝酒赏花,无奈,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右手从枕芯中摸出一片残玉,戴在脖颈上。 这坠子虽是断琼残玉,却是罕见墨玉,在光下还透着一丝紫,玉石行话,这叫“麒麟瞳”,若是当年完璧时,说个“价值连城”也是折辱了。 这是那人送他的。 说好听了是送,其实是他自个儿捡的,当年那人的完璧之玉摔成两半,后来那人走了,楚行云便想起来去捡,可惜,只捡着了半块。他串成坠子,珍重地戴了十年。 残玉触着胸口,凉如当年月色。 今日是三月十六,算来,他和那人,分别整整十年了。 往事难回首,且看今朝。楚行云盥漱整衣毕,顺道瞧了眼黄历,上有四字 诸事不宜。 尽信书不如无书,黄历也是如此,君子有言在先,应当按时赴约。 于是楚行云纵马踏街,至华碧楼前。 宋长风早就等在雅间了,隔着窗子,一眼便望见楚行云,一袭白衣,自有入格风流,环佩叮当,骨体清英雅秀。 就像多年前,桃林初见那般,撞进他眼里来 宋长风正想着,楚行云已撩了绣帘进来,与他对坐。 “行云来,你最爱吃的杏花糕”宋长风说着,又帮他斟了一杯梅子酒。 寒暄片刻,楚行云拿起青瓷酒杯,漫不经心地小酌一口,道“你刚升了个大官,说说,最近都做什么了” “你少拿我开玩笑,就因我爹的关系,官位升了那么点,现在人人见我,都恭敬得要命,看着都心烦。” “官升了,事也变多了吧” “那倒没什么事。” 楚行云笑一笑“新官上任却没事恐怕不是真的吧,要么你有难事,要么你有心事。” “嘁,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如今你武功尽失,我本不想跟你说” 接着,宋长风把嗓音压到极低“李家昨夜入了花贼,千金怕是没有完璧之身了。” 楚行云端着酒杯的手蓦地放下,惊疑道“李家世代为官,门禁森严,怎么会” 宋长风摇头叹息“昨天李大人连夜赶来,说千金小姐的贴身侍女,也是被辱了身子,但神智比小姐清醒得多,据她回忆,那花贼从脸颊一直到脖子,有一条粗长刀疤。” “采花大盗不落平阳” 此人楚行云也早有耳闻,不落平阳自十年前出道江湖,靠轻功浔阳步和春`药落红泥,专门潜入王孙侯门的千金闺房,毁人清白,据说为了让世人方便辨识他,自己拿刀从左脸颊到脖子,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而且每得逞一次,就用白帕沾了落红,题诗一首 自古英雄出少年,盖世武功无人敌。 只因深恨朱门臭,不落平阳落闺房。 之后便把帕子随意丢在庭院里飘然而去,偏他这十年来还从未失手,因而得了个“不落平阳”的名号,恨得各路高官贵胄牙痒痒,却又家丑不可外扬,只敢差人去把悬赏金再翻上几番。 如今李家摊上这事也是无奈,茫茫人海,去哪里寻这个除了刀疤和名号一概不知的采花大盗 “哎不说这些了,白浪费了良辰美景,这次请你来是赏花尝酒的,不过,你可先要自罚一杯。”说着给行云的酒杯满上。 “喝酒自然可以,可罚酒总要有个由头吧”行云举起酒杯笑着道。 “罚你十日前,一声不响地就自行练功”宋长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踏雪无痕一至九成,最是稳妥扎实,可你偏要去追求最险的第十成,还自废武功万一三个月后筋脉不通,真的功力尽失怎么办况且你又何苦选在这节骨眼上,四月初就斗花大会了,连年都是你第一,偏今年不去,江湖上又要有传言了。你虽没什么宿敌,可嫉恨你的也不少,到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平白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吊着颗心七上八下,你说该不该罚” “罚”楚行云爽快地应了一声,一仰头,颀颈稍昂,锁骨微露,喉头滚动,一杯下肚。梅子酒潋滟了他的唇色,看得宋长风不免心头一悸。 楚行云放下酒杯,觉得这梅子酒虽入口甘醇,润了喉咙却有一股化不开的酸味,久了,更有一股涩味硌在喉间,难以下咽,华碧楼的酒不该是如此滋味,他用筷子夹了块杏花糕,想压一压涩,没想到夹得略急,糕点一晃似要掉下,楚行云连忙低头,一口叼住。 宋长风见他少有的孩子气,不由轻笑,又见楚行云两排整齐的贝齿,咬在淡粉杏花糕上,云纹对襟缎袍,衬得左下巴一点痣秀媚可人,这么低着头时,露出小半截天鹅脖,玉似的白润。 窗外,杏花微雨。 宋长风正心神拂乱,忽而,楼下传来一阵高声叫骂 “你们这破店也是欺人太甚我们家主子不愿仗势欺人,故意隐了姓名,早早派我来订上上座,你们华碧楼门都没开,老子就等在那儿了你们倒好,拱手就送给宋家那王八羔子,为的就是他今年升了那点儿屁官现在他在那吃香的喝辣的,倒晾着老子在门口淋雨” “这位爷您先喝杯茶消消火,不是我们掌柜的有意” “放你妈个屁”暴怒的客官一把摔了茶杯,打得小二踉跄趴地,小二当即吓得口不能言、两股战战。 在座也不乏江湖义士,有些看不过眼,想出手相助,那位客官似在气头上,并不注意,他横眉倒竖,虎眼一瞪,继续恶狠狠道“你们华碧楼势利,行你们狗眼看人低,也行”说着,一把揪住小二的头发,将他硬生生拽起,“你们先去街上打听打听,回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主子,单姓一个薛字” 小二一听“薛”字,登时腿就软了,躲在屏风后的掌柜,只觉眼前一黑,在座的江湖侠客,手也都安分地收了。 “薛”乃皇族之姓。 若再说这临水城的薛姓,那便是甚得圣宠的薛王爷与薛二爷。 这二位爷一母所出,兄弟同心。得罪王爷已是大难,偏偏还是“一石二鸟”,掌柜深恨自己倒霉,清晨开楼时,门外分明没有这位客官等着,但这人是薛家的人,他说有,那就是有的,没有也得有 那客官见大厅内静默无声,皆是被“薛”姓震慑,不免冷笑“既然掌柜这么看好宋家大少,那我且去会一会,坐在薛家订的座上,是何等风雅的人物” 语毕,那位客官一个翻身,就已一步百阶,飞身上楼,正想一把扯下雅座绣帘 突然劲风一凛,“噌”地一声,一把银勺破空而出,他迅速弓腰腾空,侧过身子,却仍觉腰际处利器冷然,待落地时,果然擦伤了。 再回头看,那把银勺无一点真气,却狠狠插进身后的雕花木栏,入木已三分。 雅座内的宋长风赞许地看了眼楚行云,行云则用口型无声笑答 “武功全失,身手具在。” 本以为这一招,能让帘外人放恭敬些,没想到那位客官仍是粗鲁地闯进来,看也没看宋长风一眼,目光就黏在楚行云身上。 楚行云瞬间一麻,仿佛被蛇盯住,给剥光衣服,叫蛇信舔遍全身,一股恶寒直升入脑。 “我说是谁能引得宋家大少亲自订座,原来是名扬天下的楚行云、楚侠客啊这风、云、人、物,果不虚传。” 他故意把那“风云”二字念得极是千转百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暧昧,接着,又压了点嗓音道“都说风云自是出入成双,正好一个长风,一个行云,连名字都是对仗工整,可见是月老牵线、天作之合了”说罢,自又促狭地笑了一声,轻佻之意溢于言表。 宋长风刚想反驳,就听楚行云已淡然出声“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世间重名者不计其数,王爷府里的人,想来是不会肤浅到就用名字去评断是非的。”说着,他右手不经意地把玩起另一支银勺。 “楚侠客言之有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真要论及对仗工整,宋长风这三个字,倒该配一个杨万里才是。” 楚行云摸不透这人到底怎么个意思,老揪着名字不放,可那客官却并未给他思量的空隙,已开口道“只是在下不知,楚侠客以为自己的名字,要对一个怎样的才好” 真是莫名其妙,若不是武功尽失,楚行云才不跟他废话,直接摁住打 然今非昔比,他只得按兵不动,那蛇一样的目光又爬回来了,这一次,楚行云无谓地抬头去看,正好撞进对方极是轻浮露骨的眼神中。对方见他看过来,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噙着嘴角一点放肆轻佻的笑,回“楚侠客要是一时想不出,也不打紧,来日方长,鄙人谢流水,随时愿洗耳恭听” 楚行云顿时嘴角一僵。 谢流水,楚行云,正正好的“行云流水”四个字,已是对绝了。便是这世间词句千万万,也再难寻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回闹华楼 第四回 闹华楼 一闹华楼负情债, 三追逃客误终身。 听此,宋长风懂了,对方就是来挑衅闹事,了无干戈化玉帛之可能,于是虽面善如常,却暗暗运起真气道 “看来这位仁兄与我们楚侠客确是缘分不浅,这名字对的可真是巧,既然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且坐喝一杯” “我看还是罢了”谢流水冷笑一声,“别让人看见薛家订座的小厮倒和抢座的人共席喝酒,那成什么话了” “既如此,那宋某我也不久坐了,这位子,还是还给您吧” 说罢,宋长风正要起身,却被谢流水在肩上轻轻一按。 一瞬间,一股纯厚混沌的真气灌顶压来,竟让宋长风无法站起。 宋长风心中暗叫不好,谢流水笑着道 “宋家大少是何等儒雅的贤士,必知这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难不成抢了薛家的座,挥挥袖子就能走了何况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宋家想还这个座,先掂量掂量拿什么来还吧” 霎时,只听“噌”地一声,银光一闪,一把长勺破空而出,谢流水立刻退开一步,宋长风趁此一个旋身就立在行云身侧。 谢流水望着已是九分入木的银勺,微微一使力,竟全部拔出,回头调笑般对楚行云道“同一招,谢某可不会中两次。” 楚行云恍若未闻,依旧泰然自若地坐着,道“这位子原是掌柜弄错了,并非宋家有意刁难,薛家皇室贵族想来也不稀罕一小间雅座的,况且” 说到此,他故意顿了一下,古潭深潭般的眼睛看过来,凌厉的目光仿佛能将人剥皮削骨,直看到血淋淋的心脏里去,谢流水顿觉右眼皮突突地跳起来,只听楚行云凛然道 “这普天之下,是当今圣上的王土,难不成也是城东薛家二王爷的吗” 说时迟那时快,楚行云抬脚就将整张桌子一掀,宋长风在旁顺势就推了一掌,谢流水面对迅疾而来的旋桌,也不躲,一个手刀斩钉截铁地就劈了下去,竟将整张榆木桌生生劈断 趁此空隙,宋楚二人已退至帘子处,宋长风抄起绣帘,真气一运便舞了过去,遮了谢流水大半视野,这贼人正欲抽匕首,忽然被一挡,心中微觉不妙,顿时气流微动,他忙一腾空,果见四只筷子穿破绣帘,“倏”地刺来。 楚行云见他躲过,也不急,抬脚就踢起一块碗,那碗带着热粥,直飞谢流水胯`下。 谢流水顿时神情一僵,没想到江湖中潇洒磊落的楚侠客也会如此攻人不备,他在空中略微狼狈地一个鲤鱼打挺、凭空借力,要害处是险险地躲了过去,但落地时,脸上却仍被溅了两大滴热粥。 刹那间,谢流水的脸突然就像泥菩萨遇了滚水般,一下子化成稀汤,整个鼻子歪斜,眼睛也往下掉 宋长风心下大骇,这贼人逃过身侧时竟忘了拦住 眼见他就要蹿下楼去,楚行云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一个出手如电,将谢流水脸上那层皮“刷”地揭下 那左脸颊到脖颈处,赫然是一条粗长刀疤 采花大盗不落平阳 顿时,大厅内一片哗然,行踪不定、赏金万两的不落平阳,光天化日下忽地就出现了 不少江湖人士都摩拳擦掌、暗暗发力。不落平阳虽被楚行云那一扯滞了一下,但反应极快,脚下生风,一个侧身蹿上雕花木栏,脚尖一点,直直从二楼飞身而下。 众人本以为他会落在大厅中,可趁势擒拿,不料,不落平阳的浔阳步虽不如踏雪无痕那般名冠天下,却也是绝世轻功。当下只见他一个空翻,竟生生转了个弯,寒鸦戏水般地在门槛一跃,飞身而出了。 “追” 几位性急的大汉已操刀奔冲而去。 然而更多的人却留在座位上,不落平阳虽为人不齿,但武功确是一等一的好,十年来万两黄金买人头却安然无恙,与其冲出去白逞英雄,倒不如 大厅内,静默一寸寸地蔓延,众人缓缓抬了头,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江湖“风云”之上。 宋长风顿感一阵头痛,他身边这位楚侠客,年仅二十三,以踏雪无痕摘得轻功桂冠,就冲这个声名在外,此时不想掺和也不行。 再看楼下那数十双齐刷刷的眼睛,仿佛都在说“江湖恶贼既出,轻功第一者岂有不追之理” 楚行云自知推脱不过,当下也不犹豫,手悄悄地覆在宋长风掌下。 宋长风会意,急忙渡气传之,他的真气与楚行云相性不和,久用必伤身,但此时已无暇顾虑,只盼楚行云能靠这口气耍点轻功,把武功尽失的秘密给瞒下来。 楚行云得了真气,手直接在雕花木栏上一撑,衣袂翩飞,也无需脚尖借力,径直就翻身而出了,仿佛凭空生翅了一般,打了个漂亮的弯儿,一晃神,那抹白衣影已闲云野鹤似的落于门槛处,脚尖再一点,便消失在视野尽头。 众人不由得叫了声好,宋长风却觉得心头发紧,隐隐不安,连忙翻身而下。众人见江湖“风云”皆已出手,便不再犹豫,提起武器飞驰而出。 华碧楼依水而建,四周树木繁多、水路纵横,最是施展轻功的好地方。不落平阳的浔阳步经十年磨砺,早已登峰造极,一会如飞鸿戏海,一会如枝上燕雀,愣是楚行云踏雪无痕炉火纯青,此时也追得吃力,更何况他揣着口不属于自己的真气,五脏六腑皆感不适。 开始时,还有些江湖侠客暗器飞度前来助阵,现在都被甩到了后头,只偶闻两声足尖点枝的震颤,和宋长风急促的马蹄。 此时,楚行云已力不从心,真气突突乱窜,眩晕汩汩上涌,他逼自己加快速度,想尽早了事,然而事与愿违,今日烟雨迷蒙、水汽氤氲,不落平阳的踪迹更加难以扑捉。 宋长风骑马跟在后边,这匹雪驹日行千里一阵风,却还是追的一头汗。他眼睁睁地看着楚行云越跑越远,心下一急,难得抽出马鞭一甩 爱马却并不似往常那样,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反倒低低嘶鸣一声,马身一歪,斜斜地倒下了 宋长风立刻翻身弃马,他蹲下来,伸手摸上马颈 竟是死透了 他大惊,但心系行云,也来不及细想,马上施展轻功要去追,一起身,却是天旋地转,狼狈地跌落于地 楚行云听身后没了声响,心中微疑,当即决定再追三步,便回头与宋长风汇合。 可惜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万万没想到,便是这三步之遥,覆了他的一生。 此时此刻,宋长风头晕目眩,已全然听不见周围人的关切,只觉得世间默然,万物趋于静止,唯有楚行云那抹身影渐行渐远,恍若要消失在朦胧烟雨中。 他突地心弦紧绷,目眦欲裂,张口欲喊,却愣是发不出声音,头像被锯子据开,双眼架不住眩晕,缓缓阖上,待视野只剩窄窄的一线天时,正好眼睁睁地望见楚行云被密林山野吞没。 倏忽间,清晨的一幕蹿上脑海,华碧楼那牵着马的小厮仿佛就在眼前,他殷勤地笑着,狗腿地哈着腰,道了一声“宋少您慢走” 中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回一枝春 第五回 一枝春 苍林幻境中春意, 虎落平阳被犬欺。 此时,楚行云飞身三步,回身欲走,却发现身后的路,消失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宋长风嘚嘚的马蹄声,侠士们轻功的震颤声,全都戛然而止。楚行云踱了几步,只见四周皆是合抱之木,苍密的树冠遮云蔽日。 他自忖从华碧楼追到此,距离并未太长,这般苍天巨木惟深山老林可见一二,更蹊跷的是,如此密林,竟连一丝虫鸣鸟叫也听不到,甚至连风都是凝滞的,唯有冷的雨,沥沥地打在树叶上,在寂静之中尤为瘆人。 楚行云心觉怪异,恐怕自己是误入对方的阵术而中了幻觉,此时敌暗我明,他武功尽失,与其轻举妄动,不如先静观其变。 他立在墨绿树荫下,雨顺着他的发丝,滑过脖颈,润过锁骨,最后落在他佩戴的残玉上,沁得他心口一凉,恍然想起十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烟雨朦胧,记忆中的那人,踏雨而来 然而楚行云还没来得及感怀怅然,后脖颈忽然一热。 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小活物,软软地靠上来一呼一吸 楚行云浑身一滞,他四下张望,什么也没有,惟有雨声淅淅沥沥。 他没有回头,但脖颈处的肌肉却暗暗蓄力,猛地一下,狠狠向后敲去 却扑了空。 身后空无一物,唯有惨绿的树影。 静默诡异地蔓延开,一寸又一寸,突地,被一声低笑掐断 “楚侠客,久仰久仰” 这声调,赫然是不落平阳 “你说,你我二人名字这样般配,可见是月老牵线,天作之合” 此人说着,一只手似有似无地流连在行云的腰间,又低下头,在他耳边笑“不如,来搞一点夫妻之实” 楚行云觉得莫名其妙,暗想这采花贼怕不是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他竖起右手肘,猛地向后一捅 又捅了个空。 楚行云表面静静地立着,内心却估摸着各种逃脱之法,他十年来钻研的都是剑术轻功,对于幻术阵法一窍不通。 此时,勉强想起一些驱鬼传言,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狠狠咬破自己的中指 霎时间,整个视野一扭,那密林惨绿和着血色鲜红,花麻麻的搅成一片,楚行云脑眩耳鸣,接着眼前一黑,便栽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行云眉间微蹙,继而转醒。 刚一睁眼,就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入目是一点玉白的下巴尖 但再往上看去,就是一条刀疤,从脸颊直接划到脖颈。 楚行云暗想,这不落平阳果然脑子有洞,正常人谁会把自己好端端的脸拿来这样划他正欲动弹,不料却被这傻贼欺身压住。 心中警铃大作,楚行云咬牙想挣起,全身各处却麻得使不上劲,凭他这种身体现况,再多挣扎叫骂也只会像欲擒故纵,他当即逼自己冷静,附近草木葳蕤,偶有鸟鸣,忽地,一阵氤氲水汽扑面而来,楚行云发现十步之外,是一条清溪。 这几日梅雨之季,溪面甚宽,其水湍溪石之音似玉石璁珑,他再想抬头去看溪对岸,却被按住了头。 “你还真是不自知啊,二重一枝春下去,还这么不老实吗” 楚行云心神一震。这“一枝春”乃江湖中极罕见的三重药,吃的次数不同,作用也不同。一重药令人昏迷,二重药逼人发`情,三重药使人失忆。且越是功力深厚者,越是发作得又快又狠。 他此时武功尽失,反倒成了不幸中的万幸。前边有溪,楚行云想着自己打小擅水,而不落平阳多在北方,大概不会游泳,顿时心上一计 忽然脸上一冰,有指尖,碰了他一下 谢流水的手很凉很凉,像一条冷血的蛇,楚行云心中暗惊,这人练的什么武功怎么手冷的像死人一样 不及细想,那冰冷的指尖又开始下滑,最后轻轻扣住他的咽喉。 江湖中人,命门被扣,楚行云全身一僵“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不落平阳,采花小贼,但据说胆小如鼠,从不主动杀人。 谢流水闻言,捏了捏行云的脸颊“来找你拿一个东西。” “拿什么”楚行云冷冷道,“清白人命” 谢流水摇摇头,低笑一声 “我都要。” “你找错人了,我是男子,并非女扮男装。” “我知道。” “”楚行云自知武功尽失,难以与对方硬抗,又见这不落平阳还能沟通一二,遂和缓道“别人出多少银两雇你我可以翻倍。” 谢流水摇摇头“我不要钱。” 楚行云心想,这采花贼果真是个傻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不要钱的人他盯着谢流水看,继续谈判“你若不放心,可将我点了穴,我带你去拿钱,你需要多少” 谢流水笑了一下“楚侠客,你是有钱人,以为这天下人都是穷怕了,可天底下还有一种人,再多的钱都对他没用了。我不要钱。” 楚行云盯着谢流水看,竟发现这人说“不要钱”时,神色极认真,不像是价码不够的贪婪。他在心中盘算着,近日在江湖上得罪了谁竟不要钱也要取他的命 这般行动倒像是他欠了什么风流债,楚行云自问流言虽多,但都虚虚假假,他没跟谁搅不清楚,更没有辜负谁的真心,他一直,就只喜欢十年前那个人 如今谈判不成,只能硬打。楚行云沉住气,逼自己忍住。 现在不是时候。 楚行云一动不动,状似妥协,忽于电光火石间,猛地一踹,盘身而滚,一下脱出桎梏。 可他毕竟中了圈套,虽药未走全身,却已感乏力,未得几步,被谢流水一捞,就捞回来。 楚行云重又恢复那种不抵抗、不挣扎的安分状态,一双墨瞳静静地看着谢流水。 七步之遥。 此时他额角微汗,气息稍乱,单衣被蹭开,露出光洁的背部,窄腰两侧,有两个漂亮的小腰窝,要命得勾人。 谢流水心情极好地吹了声口哨。 楚行云面上不露声色,右手一寸一寸地抠进土里。 五步之遥。 说时迟那时快,楚行云腰部猛一使力,曲膝向上一蹬,谢流水侧身躲开,另一手掠来,要制住他,正此时,楚行云右手握的一把土,快似流星地向后一撒,谢流水急急去挡,却仍是视野一糊。 趁此空隙,楚行云向前一滚 三步之遥。 他双手向撑身,腿、腰、背猛地一齐前缩,谢流水要来捉他,楚行云却以肘为支点,背肌瞬间发力 一步之遥 楚行云拼死用劲,从地面跃起 就在这瞬间,他的身影却在半空中狠狠滞住,宛如飞虫被滴落的松脂攫获,定格成一块琥珀。谢流水捏住他的衣袖,笑道 “跑什么呢” 生死存亡,间不容发,楚行云整个上臂硬爆发出最大的力道,只听“呲啦”一声 袖子断了。 他终于挣开谢流水,翻身而下。 如鱼跃入水。 楚行云一头扎进清冽的溪中,近日多雨,水势颇大,微波漾着杳杳天光,淡金色的夕辉粼粼洒下,已是黄昏后。 他复又想起华碧楼的梅子酒,那不对劲的酸涩味,恐怕就是下了药的缘故,当时不做理会,实在太过大意。 如今宋长风昏迷不醒,求助外界无望。而自己,有可能在苍林幻境中被下了二重一枝春,现在恐怕是药走全身,只觉五脏六腑烟熏火燎,四肢百骸抽筋断骨,每次微抬手臂去划水,都感到吃力难当。 春日的水看着明媚,入里却仍是冰凉,冷似胸口残玉,几乎将心脏都冻住。此时他体虚乏力,手臂双`腿渐渐僵硬,一浪一浪的水流冲过身体,耳畔全是隆隆的蜂鸣,楚行云只觉头晕目眩,完全赖着求生本能在前行,脑中思绪杂乱无章,他不禁胡思乱想,若真有命逃脱,这二重一枝春该找谁去解呢 上青楼是无济于事的,一枝春所激发的情`欲全是被`插`入的欲`望,不知其中药理,但确实无论男女,绝无例外。 脑海中开始浮现幼时那可怖的场景,嗑了一枝春的同伴,已丧失理智,为众歆享,放肆疯狂,通宵达旦 楚行云心里狠狠一抖,瞬间清醒不少,他奋力划出`水面,调整呼吸,慢慢地稳住动作。 都过去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十年前,那个人就终结了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黑暗。 心中蓦地一痛,这么多年,自己多方打听,却再没有见过他,连如今他是否还存于人世,都未可知。 他后来怎么样了这十年,他过得好不好呢 突然,身后水流异动,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上方 楚行云还未看清,就被一个巨力拎起,甩出`水面,瞬间,天地倒悬,他眼前一花,便如断翅鸟般,摔在岸边厚厚的草从里。 他全身湿漉漉地躺在草地上,精疲力竭,奄奄喘息,一抬头,便看见赤膊上身的谢流水,鲤鱼跃龙门般破水而出,一步步走来,朝他逼近 楚行云心中叹气,是不是十年前遇到那人就用掉了他一生的运气关键时刻,老天竟不站在他这边。 不落平阳明明是北方人,水性却跟自己武功具在时不相上下。楚行云慢慢把眼睛阖上,心中了然,最后一条生路已被掐断。 “楚侠客折腾够了” 谢流水歪头瞧着楚行云,一俯身,舔`了下他喉结上滚动的水珠。 楚行云看着埋在自己脖颈间的脑袋,右手摸着草丛中一块稍大的鹅卵石,估量着需要多少的力气,才能把眼前人砸得脑浆迸裂。 但他这念头还没盘算多久,谢流水左手已抚上他右手,徐徐抬头,混黑的瞳孔像蛇一般注视着他,而后慢慢地冲他一笑 谢流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拇指抵进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把那鹅卵石顶出去。 楚行云心头顿时一跳,妈`的,这人会读心吗 谢流水五指一点点收紧,最后十指交扣,严丝合缝。 楚行云偏过头,尝试性地挣了挣手腕,对方却趁机埋进他的颈窝,咬他。 撩039拨挑039逗,油盐不进,楚行云毫无反应地看着他,冷冷问 “你是狗吗。” 谢流水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我倒是狗,不过,要难为我们大名鼎鼎的楚侠客,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他一使劲,就将行云拦腰抱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怀里人,接着补道 “小心,待会儿啊,欺完,还要被日。” 楚行云咬牙逼自己维持理智,此时他离了地,才逐渐看清了四周,附近溪水潺`潺,草木岑蔚,而几步开外,竟就碰巧是个简陋的木屋。 真是碰巧才有鬼楚行云在心中啐骂,恐怕对方早已料定他会跃溪而逃,甚至连逃到哪段水道再整上岸都算好了 谢流水抱着楚行云走过去,推开木门,把他扔到厚厚的床褥上,压住。 他歪头,细细打量着楚行云,接着二指发力,捏住他的下巴。 楚行云被迫张开嘴,无可反抗,就开始装木头人。谢流水看着这朵木头云,就只是看着,看了好一会儿,什么动作也没有。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痞气地笑了一声,然后深深地吻下去 窗外,春深微雨夕,满叶珠漼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回长夜劫 第六回 长夜劫 一夜风流一夜血, 生死离仇命中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行云任由他吻着,权当狗咬,干完了事,总一天他会再狠狠整回来 谢流水却不愿意给他痛快,不温不火,慢条斯理,抚摸扩张 像一钱钱凌迟。 楚行云最受不了,身体越来越热,原本还能维持一点思考的头脑,此时像铸了一根滚烫的铁芯,要把整个脑浆都搅沸。 忽而,坠玉的红绳被人轻轻扯动,谢流水似要去摸那片残玉 楚行云像被蛰了一般,右手立刻握紧残玉,整个人警惕而防备地盯着谢流水。 “啧,什么鬼东西握的这么紧,定情信物” 谢流水笑着,去掰他紧握的的五指,却发现竟怎么也扳不开。 楚行云握得死死的,这是那个人的玉,不许谢流水这种人碰,碰脏了。 “我方才看见了,不过就块残玉,虽然墨玉罕见,可惜摔为两半,无论是玉还是人,恐怕都难再全了。” 他轻轻一叹,缓缓在楚行云耳边吐息“碎玉扎人,放手,嗯” 楚行云只觉得入耳全是暧昧不清的气音,像恶魔的呓语,仿佛受了蛊惑,他松开一点,但终究不愿放手,最后认命般,缓缓阖上眼。 谢流水皮肤很凉很凉,不似正常人。楚行云无意识地想往上靠,但仍缓不了体内燃起的烈火,恨不能有一盆冷水浇下来淋个爽快。 等等,冷水 一丝惊疑在心中泛开,楚行云深知二重一枝春的功效,一旦发作,就是畜生求`欢,理智全无,断不可能只想要一盆冷水就行。 捉住一个关键的线索,思绪重又活络,手中残玉的冰凉,使他定气凝神。他现在筋骨无力、全身发热,虽同一枝春的发作征兆一样,但他还尚存理智,仅凭这一点,自己身中的绝不是一枝春。 此药名贵至极,原料须从西域采炼,长时间调配而成。当年那一枝还是王爷亲“赐”的,谢流水一介小小花贼,哪有门路弄一枝春 这么一想,此人说甚么“二重一枝春”,恐怕都是在吓唬自己,耍个心术,要他放弃挣扎。 此时心下一片明朗,他如今只是四肢无力,身体发热,没有不`发`不`行的欲`望,很可能,对方只是下了软筋散和发热剂,致使身体有些滚烫,甚至连春`药都没用。 理清思路,楚行云便开始思量逃脱之计。 以现在的状况,想要扳倒武功高强的不落平阳,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虽屈居人下,但比着不落平阳人生中任何一个对手都更接近他,谢流水一身致命点都暴露在他面前,喉管、脖颈、左胸、下腹,只要有一个机会 太阳早就落山,此时四周一片昏黑,上苍予神机于有备之人。楚行云决定放手赌一把。 “嗯” 一声,极轻极短,从身下传来。 嗓音透着清俊,调子却带着妩媚,偏偏又叫得如此之快,几乎让人捕捉不到,猫挠似的撩`拨心弦。 谢流水怔了一下,身下人像慢慢情动了一般,两条修长的双`腿,不自觉地缠上自己的腰部 谢流水脑袋发懵,一时愣住,就在这一瞬间,那腿突然狠狠一箍,束得他腰部一阵僵硬 劲风骤袭,一个闪电般的右勾拳,直从面门上掼来,谢流水立刻向外一躲,突然心头咯噔一跳 晚了 电光火石之间,楚行云已弹身而起,流畅漂亮的背肌线刹那间紧绷,腰部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似猎豹般迅猛出击,他张开嘴,尖牙对准谢流水的咽喉,狠狠咬下去 谢流水被那两条迷人长`腿紧紧缠制,无法发力,眼看就要被咬断气管,他用手猛地在床侧一借力,扭头硬生生地向左后方撤去 楚行云猛地一口咬在谢流水右肩上,他不管不顾,像一头困兽撕咬啃噬,牙齿深深地抠进肉里,再疯狂地扭头回甩,恶狼一般,最后竟真的连皮带血,扯下一块肉来。 “嘶” 谢流水倒吸一口凉气,楚行云叼着那块生肉,静静地坐着,血滴滴答答地淋下来,明明已全身脱力,牙却紧紧`咬着不放。 惨淡的月光从窗棂边透过,映着楚行云的剑眉星眸。 四下里,一片沉默,任血腥味蔓延了一屋子,只听得窗外,风斜万叶连翩舞,春深虫鸣清远歌。 谢流水无声地看着那块血肉,缠在腰上的两条腿已脱力,他轻轻一动,便挣开。 朦朦月色笼身,淡淡地描摹出楚行云的面容,他满襟鲜血,一双静默的眼,流动着满华光彩,如孤狼冷月,透着狠绝凌厉。 此时,铁血消满室缱绻,月华勾北狼澄廓,谢流水低头,捏了捏楚行云的脸 “啧,我还真是逮了只漂亮的小狼。” 楚行云冷冷地看着他,此人右肩血肉模糊,却似浑不在意,还在那笑。他不明白有何可笑,头一侧,“呸”地吐出那块血肉。 “啪”,那块肉甩在地上,楚行云又啐了一口血水,一脸无所谓,像是无声挑衅。 谢流水倒没动怒,也没再出声,满不在乎,继续办事,楚行云心中有点发毛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这贼子被人撕了块肉,怎么还这般自如 楚行云如临大敌,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要成常人所不能成。他今夜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谢流水下午就逮住他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这人却硬生生拖到大晚上,夜长梦多,何不干脆点 楚行云自己行事如猛虎狩猎,对待敌人,只想一口咬断咽喉,见谢流水没给他一剑封喉,还猜想事情或有转机 但他此时忽然意识到,他碰到了一个棘手家伙。 谢流水行为处事,皆与自己相反,这种人见到猎物,绝不立刻行动,而是像一条巨蟒毒蛇,悄悄地潜伏暗处,慢慢地谋划布局,一点一点堵死猎物所有的退路,优雅地盘身缠绕 最后,温柔地,绞死。 窗外,是一轮白惨惨的毛月亮。 楚行云躺在床上,他苦思冥想,无计可施,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任你动手动脚,我自岿然不动。谢流水毫不介意他扮木头人,任你岿然不动,我自埋首耕耘。 迢迢天水啖青云,慢吞细吐夜不停,且试无情登仙岳,欲雨生烟一空濛。 这永无止境的前`戏让楚行云四肢脱力,脑子更是一钝一钝地抽,恨不能来一刀痛快的,忍无可忍,他冷冷道 “你痿” 谢流水怔了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笑了,低头摩挲着楚行云左下巴的一点痣,慢慢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别着急,要知道,夜,是很长的。” “刷”,床头一面菱花镜,被楚行云狠狠扫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镜子摔成数瓣,瑶瑶地反着月光,似一地碎银。 夜烧得滚烫。 楚行云咬牙,伸手抓挠,指甲抠进谢流水右肩的伤里,狠狠撕开 霎时,鲜血直涌,沾了五指尖红。 谢流水根本不管。 血顺着他的右臂流下来,滴嗒,谢流水却像不知痛一样。楚行云看着满手鲜血,觉得这人真疯了,还是不要命的疯 横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楚行云气力渐失,横不起来了,衾被翻动,扯出道道绸褶,他死死盯着谢流水,记住此人的面容,冷冷咒道 “你以后一定会死得很惨,你给我等着” 谢流水闻言,竟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说 “好,我等着。” 夜愈沉愈深,楚行云似一叶扁舟,颠簸漂浮。谢流水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隐隐觉得眼下虽爽,但日后真的会很惨吧 没关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谢流水默默运行着夺功心法,他伸手碰了碰楚行云的脸,心道等一切事了,我也到了黄泉底下,就去找你还这笔生死风流债。 最后的时刻,药力发作,楚行云已陷入半昏,他意识混沌,恍然间,感觉到谢流水从身后抱着自己,哑着嗓子,低声地问 “你武功尽失了吗” 楚行云侧过头,想出言嘲讽,但他终究没了张嘴的气力,他看着谢流水双瞳深黑,神色不似方才快意,反有些复杂,甚至有些灰败 之后,困倦席卷而来,他再也挡不住,整个人昏睡过去。 露重丑时夜,鸡鸣四更天 楚行云是被狠狠颠醒的。 睡眼惺忪间,整个视野都在上上下下地晃荡,他还没弄清现在的状况,一条刀疤就晃进他眼里。 行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现在依然在那个木屋的床上,被迫跨`坐在某人身上。 谢流水的脸上先是没什么表情,无悲无喜,见他醒来,便忽地促狭一笑,满脸流里流气 “感觉怎么样啊楚侠客,爽吗” 楚行云冷静地看着谢小人奸计得逞,心中沉思,他就这么撞过去,一口咬掉这人的鼻子,能造成多大杀伤 然而还没等他估量好,谢流水捏住他后颈,一施力,楚行云来不及挣扎,脑中一白 等他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片灌木丛里。 楚行云起身,行动如常,还发现自己竟青丝绾正,衣着整齐,甚至连外袍的银丝云纹都跟之前穿的一模一样。 几乎让他怀疑昨夜是大梦一场。 楚行云摸了摸梳好的头发,难以想象,谢流水到底在干什么 行事如此诡异,楚行云实在想不通。 此时已是辰时,天早就大亮,而不远处正是追不落平阳时的那条小径,隐隐还能瞧见城肆里的繁华楼宇。 楚行云没再耽搁,起身疾走朝宋府赶去,自己一夜失踪,宋长风醒来不知要如何心焦,总得先去报一声平安,顺带再调查一下华碧楼,他总觉得昨天一切都太突然,蹊跷得诡异。 此时他没法施展轻功,只能尽量快走,连过了好几条街,却见热闹繁华的临水城,变得冷冷清清,偶有几个行人也都面色惨然、行色匆匆。 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楚行云加快脚程,跑进宋府。 宋长风坐在案几前,一手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一手捧着上好的碧螺春,微抬眼,忽地看见寻了一夜的人,就安然立在门口。 明光一舀,落于白衣。 宋长风颤了手,整碗茶都泼在地上,也来不及管,立刻旋身而至,只想把眼前人狠狠抱进怀里,永远都别再离开了。 但他终究克制住了,双手最后只轻轻放在楚行云肩上,安慰性地拍了两下,温和道 “你回来就好昨晚我寻了你大半夜,怎么都找不到你去哪了” “我没事,只是中了不落平阳的幻阵,他似乎也不知我武功尽失,所以想用歪门邪术牵制我。接下来我看还是要先从华碧楼查起,早日抓住这淫`贼,也给李家千金讨个公道” 宋长风听闻“李家”二字,一下子就震碎了心神,一脸颓唐地坐回椅子上,楚行云越来越不安,他极少见宋长风这般心力交瘁的模样。 “不必再追查不落平阳的事了。”宋长风疲倦道。 “不查那么,李家小姐就这么算了” 宋长风对他摆摆手,眼下是一夜未眠的乌青,他看着楚行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家,灭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回血泥尸 第七回 血泥尸 断腰排八卦六爻, 血颅点太极两仪。 楚行云推开李家大门,扑鼻而来一股血腥味,令人作呕。 高槛处,一个青年伙计头砸在水缸上,脑浆迸裂。 微抬头,一个中年男子,仰面死在台阶上,前额被重器击打到凹陷,眼珠子鼓出来,掉在脑门边。 再回身,是一具壮年男尸,开肠破肚,摞在地上 遍地断肢残骸,触目惊心。 良久,楚行云就这样默默地站着,一起灭门案,百缕怨魂幽。血仇深几许多少素衣丧。 然而怅然感怀并不能起死回生,惟有真凶落网才能告慰亡灵。楚行云慢慢地在偌大的空地上踱着步,像是在度量什么。空地上共有八具尸体,看样子都是李府的一些仆人,死在各个边角,其状惨然。 “有什么发现吗”宋长风上前问到。 “你觉不觉得,从一迈进这里开始,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楚行云低声回道。 “你是说” 行云不待他说话,突然想灵光一现,抢道“宋长风,昨夜是三月十六对吗” “对,不过这日子有什么三月十六” 宋长风也反应过来,七年前,三月十六夜,侯门穆家灭族案。 那起案子非常惨,侯府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全部死于非命。 宋长风和楚行云对此印象极深,因为,他们正是当年惨案的发现者。 七年前那一天,宋家寻侯爷有事,于是宋长风早早地拉着楚行云,陪自己立在侯府门前,然久敲无应,于是冒昧推门而入,就见满目断肢残骸,人间地狱 缄默良久,宋长风缓缓开口“你觉得,会是同一人所为吗” 楚行云顿了一会,点了头。 宋长风略微蹙了眉“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为了伪装成与当年的侯门案有关,而故意选了一样的日子” “不太可能,侯门案都过去七年了,而且,这里所有尸体的位置,都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跨越七年的连环灭门案 “这怎么可能” 宋长风立刻登上台阶,环视庭院,门口那具开肠破肚的尸体尤为惨烈,可宋长风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突然,七年前的一个片段撞进脑海 他猛然道“不对,现在死在门口的这具尸体,是横躺着的,而当年死在侯府门口的那具,是竖躺的” “不,如果把每具尸体都看成一个点”楚行云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台阶,“那么八具尸体正好在前院的东、南、西、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方位。而且你看,门口那具和死在西北角的都是壮汉,甚至衣着都差不多,很可能是两名守夜者。” 楚行云走到西北角,在尸体旁蹲下“根据这些拖拽的血痕可以知道,凶手应是先将他们一块割喉杀死,再将其中这具搬到西北角。不过最关键的是,这满院的尸体,伤处多在死者身体的右侧。” “凶手是左撇子” “很可能是,至少他杀人时用左手刀。” 宋长风沉吟良久,问道“这一点也和七年前一样吗” 楚行云点点头“当年侯府的前院,东南角、西北角的尸体,分别是右胸腔和右腹部被刺穿,其他尸体伤口也多在其右,若是右撇子行凶,按常理,伤口应多在其左。” 宋长风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可记忆早已模糊,当年迈进侯府,门口一具尸体头破血流,他见了当即“哇”地吐出来,接着就不省人事。沉思片刻,宋长风终于放弃从记忆里寻找线索,只道 “行云,我还真是佩服你这种胆魄,就当时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记得住这么多细节” 楚行云笑一笑,没有接话,那年宋长风十八,自己也不过十六,见到血淋淋的惨尸,哪能不恶心,只是他到底不像宋长风是名门贵府中长大的,八岁那年经历大饥039荒时,也和叔叔一家偷吃过死人肉。 如果有的选择,他倒宁愿不要这种胆魄。但苦难塑人,当时他就扶着宋长风穿过前院,想进去再找一找还有没有幸存者,然而一迈进正厅,看到那满屋的尸体,就再走不下去。 疾回宋府后,楚行云偷偷把自己所能记住的细节都写下来,想着官府若侦案询问,可能会用的上,但万万没料到,侯爷因为当年皇权更迭站错了队,这起两百多人的灭门案,最终竟悬而不破,不了了之。 等等 七年前的情景不断涌现上来,楚行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腿迅速向正门口疾走,那具流了满地肠子的惨尸映入眼中,这人跟西北角的那位都是守夜人,脖颈上都有一道割喉疤,而一个更明显的问题敲在楚行云的心头 如果这个人已经被割喉致死,那么,为什么又要将他开肠破肚呢 “怎么了吗”宋长风见楚行云有异,急忙赶来。 “很奇怪,深夜屠门,行事最应利落,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尸体死状虽惨,但都是一击毙命,唯有这一个人,无端地被杀了两次,这不像凶手的作风。” “那你觉得凶手会是怎样的” 楚行云略微思索,揣摩道“嚣张却谨慎,偏执而可怕。” “说说理由” “七年前敢灭侯门,如今又敢对朝廷命官下手,此为胆大;一夜之间将全府百来号人一个不落地灭口,却丝毫没留下自己的踪迹,此为谨慎;杀完人之后不立刻逃走,反而不紧不慢地把尸体排列出来,此为偏执。而时隔七年他才做了这起李家案,说明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某种目的,无论等多长时间、吃多少苦头,他都誓不罢休,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这样一个杀人魔,怎么会无端多事,将一个普通的守夜者杀上两遍” 宋长风蹲下身,仔细查看着这具尸体,黄肠流地,碎裂不堪,要把人捅成这样至少需要十刀,如果没有理由,凶手绝不会浪费寸金的时间在无谓之事上。 一时无解,宋长风招呼那位挺拔的官兵过来,对这具尸体做了详细的记录,同时起身,看着楚行云已一步步朝正屋走去,回身跟上,问道“行云,你对七年前厅堂里的尸体还有多少印象” “比前院的八具尸体印象还深,当时我就走到那,就再走不下去,拉着你逃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按照凶手的风格,这次的正厅堂里应该和七年前一样,也有六具尸体,排成一纵列,其中前五具,是断腰尸。” 宋长风闻言,顿时停下脚步,接着在楚行云身后开口道 “不,这次,只有一具。” 楚行云一愣,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六具尸体,皆横躺,且呈一纵列排开。 楚行云大致看了一下,六位死者都是心脏受创而死,凶手将尸体排列好后,再将其中的第二具拦腰砍断。 理由楚行云跌入一团乱麻,找不到凶手行事的基本动机,找不到串联一切的绳子。他迅速离开正厅,一边向内屋走去,一边问 “李家家主的尸体在哪” 提及李御史大人,宋长风脸色顿时槁如死灰 “那种东西恐怕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楚行云心头一阵不安地狂跳。 当他真正站在李家内屋外,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屋内的地面非常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脏尘和血污,唯有一滩泥状血肉,鲜红鲜红,和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显而易见,李家家主被砍下头,剩余的部分被剁烂成一滩血肉,规规整整地铺成了一张太极图。 楚行云绕了一圈,血肉代表太极中的黑色部分,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留白,头颅则代表太极中的黑眼,凶手做的很细致,边缘齐整,圆弧流畅。 他蹲下来观察,血已经没有多少,大多是肉,且肉里无骨。凶手应是先将李家家主在某处砍头,然后放血剔骨,再运回这里,铺出这种图案,否则血液流的到处都是,骨头露在肉泥外,会破坏凶手的“杰作”。 楚行云突然想到一个词,庖丁解牛,凶手就像这典故中的厨师,薄刃顺着人的肌理,解皮剖腹,挑筋削骨,掉下的血肉如土委地,宰毕,提刀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凶手这般丧心病狂的理由把八具尸体放在前院的八个方位,又将六具尸体摆成一纵列却独独砍断第二具的腰,再把肉泥铺成太极图案 八具、六具、太极 太极八卦六爻 楚行云心头猛地一震,一下子握住了绳子的线头。这里的太极图是一个暗示,前院那八具尸体则分别象征着八卦中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而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凶手真正要传达的,是正厅中那六具尸体组成的六爻卦象 他急回正厅,仔细查看六具尸体,宋长风从里屋赶过来,两人中间隔着六具尸体,四目相对,宋长风见楚行云嘴角微微翘起,笑道 “你全想明白了” “我只是了解一点皮毛,离破案还远得很。首先,八具尸体代表八卦,肉泥和头颅代表太极,八卦太极,暗示正厅里的六具尸体是六爻卦象,凶手借尸排卦,传递讯息。” 楚行云又道“八卦中以一道短横来表示阳爻,中断的短横表示阴爻。六个爻组成一个卦象,易经中有六十四卦,不同的卦象对应不同的寓意。” 地上六具尸体,第一具是全尸,即阳爻“”,第二具被拦腰砍断,即阴爻“”,其余四具还是全尸,也就是四个阳爻“”。六个爻自上而下,竖着组成一个卦象。 楚行云用手比划了一下图形,又道“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四卦,火天大有。此卦下卦为乾为天,上卦为离为火,火在天上,普照万物,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依时,大有所成。” 宋长风“你的意思是凶手利用卦象来告诉后来者,李家以前干了坏事,他灭门是惩恶扬善” 楚行云点点头“而七年前,侯爷穆家灭门案,正厅里的前五具都是断腰尸,最后一具是全尸,他排的是第二十四卦,地雷复。” 他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比划了一番卦象图“此卦内卦为震为雷,外卦为坤为地,意为雷在地中振发,喻春回大地,万物之元始,且开运有亨通之象,然忌讳急于求成。” 宋长风道“所以,凶手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了连环灭门,因而在侯门案的时候排出地雷复的卦象,意为一切的开端,而他沉寂七年,恰好又对应了不可急于求成” “不错,最有意思的是,他还排了给鬼看的卦。” “死者” “对。你看,无论是现在厅内的火天大有卦,还是七年前的地雷复卦,都是以我站的位置来看。我从门口进来,而你从里屋出来,正好站在我对面,看到的图案全是反的。想想看,在没有外人进来的情况下,能从内屋里走出来的会是谁” 宋长风“死人的鬼魂” 楚行云微一点头“七年前侯爷灭门的那张卦,从我的方向看,前五具断腰,第六具全尸,这是第二十四卦地雷复,而从你的方向看,则变成第一具全尸,剩下五具断腰,这就成了第二十三卦,山地剥山高倾危、风雨剥蚀,有所往则不利,困顿孤衰不可前,这是送给侯爷的。 “而现在,李家这里,第二具断腰,其余全尸,凶手排的是第十四卦,火天大有,从你那边看,又倒过来,成了第五具断腰,则变成第十三卦,天火同人” “等等,天火同人卦”宋长风道,“我记得是象征交结情深,同心断金,与人合作,顺遂顺往,莫非这是暗示凶手不止一人” 楚行云“凶手有没有帮凶现在还不能断定,兴许是指李家有内鬼,不过,天火同人卦的易经原文里,还有一句是利涉大川。” “有利于渡河” “对,凶手本身根本不信魂灵鬼神之谈,他在昭告所有的亡灵,老子走的是水路,有怨,尽管做水鬼来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回齐天算1 第八回 齐天算 破大忌阴阳两重, 共魂体灵犀一度。 宋长风沉默一会,道“此处水系复杂,入水而逃确实可取。只是临水城三面城门,一面临山,且李府靠山面水而建,凶手若从这里顺游而下,那得横穿整座城镇才能出去,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不过” “不过他若逆流而上,直接上山,一旦逃进荒山野岭,那就真是如鱼归海了。”楚行云望着李府背后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出声接道。 “宋大人”此时,一位官兵进来通报,“王大人来了。” “他护卫展连也跟来了” “回禀大人,马车旁有人骑着一匹黑额马,应是展护卫。” 楚行云一皱眉,抬脚就走。 “你还是不肯见展连吗”宋长风赶紧拉住他,劝道,“查案追凶,是王大人的主职之一,他如今带护卫过来也在情理之中,你躲什么” “啧,就单纯不想看到那张脸。”楚行云撇开眼答。 “前些年你和他还一块喝酒比剑,怎么如今你们到底闹什么” “反正我和他结了梁子,有他的地方就没我,你也别替他说好话,我现在就走,告辞。” 宋长风无奈,这是他第八次劝和失败了。此时,春风骏马嘚嘚缓,宝盖雕车辘辘停。金丝绶带窸窸动,云履高靴窣窣来。王大人一众已到 ,宋长风赶忙迎上前。 马车里的王大人却不动如山,只管带笑寒暄,李府灭门,只字未提。聊了一阵,轻描淡写地把烂摊子推给展连,之后借故咳疾,打道回府了。 森森李府前,王家官轿一颠一颠地远去,他们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走了,好似扎堆的游人,在名胜古迹处刻一个到此一游。宋长风望着,忽而冒上来一股子凉意。 好在展连做事很有分寸。待事情皆妥,已是夕阳西下,展宋二人铺席而坐,相对无言,末了,展连低声问了一句 “他还是不愿见我吗” “你们到底” 展连“那件事是我做过头了。” “唉,行云虽然看起来性子冷僻,其实并不爱耍脾气,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你找个机会,诚恳地道歉” “道歉要是有用,现在就会是三个人坐在这了。” 宋长风叹气,恐怕楚行云是真动了跟展连绝交的意思,如今两人都只字不提当时之事,自己也无从插手,只得转了个话头,道“你家的小祖宗伺候得怎么样了” “王宣史他啊,跟前几年一样,时不时就嚷着要楚行云教他舞剑。” “还做着他的侠客梦要成为一代剑豪,快意江湖”宋长风想起那时王宣史一脸幼稚又正经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王宣史是王大人唯一的儿子,又加上是老来得子,更是宠得不得了,甚至专门把自己的护卫展连派去陪他儿子闹腾。以至于从小就顽皮淘气,文不成,武不就,见行云舞剑那般潇洒自如,便羡慕不已也做起痴梦来,哪里知道别人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他就那性子,且由他去吧。”说着,展连起身,“天色不早,便也不久留,以后” “虽然楚行云是不会见我了,但是万一他以后有什么事,若我能帮的上忙,宋兄你尽管跟我说。” “那自然”宋长风话说到一半,忽见展连顿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他顺着看过去,只捕捉到一个模糊人影一闪而过。 “怎么了展连” “行云” “什么” “楚行云刚才跑过去的人是楚行云” “宋大人刚才有人让我将这个转交给您”一个守卫侧门的官兵箭步而来,奉上一张纸条。 宋长风立刻打开,上面就几个潦草而遒劲的字“李府山后,天阴溪,速查。” 事不宜迟,展宋二人当即分头行动,展连带人去查天阴溪,宋长风带人跟上楚行云。 而楚行云,正飞速追赶着一个该死的家伙 谢流水 他本以为此贼一介亡徒,铁定会隐匿行踪,没想到自己刚离开李府,就在大街上碰了个正着 当时楚行云一出府门,便直取华碧楼,想从那下了药的梅子酒上去调查不落平阳。李家千金三月十五没了清白,三月十六李家便被灭门,这间隔未免太近,实在太蹊跷。 而且,谢流水行为诡异,采花贼不过是为了皮肉色相,若如此,找个深更半夜,干完了事,不就成了何必大中午就在华碧楼当众闹事,诱他出来,引入幻阵,再把他拐到小木屋里,熬到晚上,遂干。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行云想从华碧楼中找些线索,然而天机妙遇不可算,途中行至天街,竟直接撞见了谢流水 这天街,乃算命一条街,城里众人皆闻灭门惨案,民心惶惶,便来算命保平安,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楚行云只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乔装后的谢流水 正所谓,颠鸾倒凤一夜恨,化灰也能把君识 此时的谢流水一身布衣,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显得五官平平,神色也毫无流氓痞气,甚至眉宇间还带了点书生怯弱,像个良善百姓。 他在天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楚行云就牢牢盯着,武功尽失倒让他“大隐隐于市”。 突然,谢流水被一个小女孩狠狠抓住了衣袖。 鬼算子 所谓各人有各人生钱之门道,这天街,有两大名号坐镇,一个叫准算子,一个叫鬼算子。准算子金口难开,从不街边拉生意,但若有人路过,命理前运被他看出一二,必出言提醒,且每每应验,因此声名鹊起。 而鬼算子,就最会拦路拉人。且有两招,先派小姑娘去拽其衣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巴巴地望着人 直看得谢流水无奈,可他也不想算命,正犹豫间,鬼算子便抬出第二招,两个魁梧彪悍的壮男,往小姑娘身后一站,捋捋袖子。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谢流水不好当街闹事,只好妥协了,乖乖坐在摊前,摆出几个铜板。 楚行云躲在后边瞧着,只见谢流水刚一坐下,就被鬼算子抬手把了下脉,接着,劈头问了一句 “这位公子,面色不佳,通体过寒,且阴气深重,不知肾虚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八回齐天算2 楚行云当时就见谢流水整个神情都抽起来。旁边的小姑娘立刻攥紧了他的衣袖,两名大汉跟着卷了卷袖口,谢流水无可奈何,只得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鬼算子又捋了把山羊胡,沉吟片刻,微眯着眼睛问道“隐疾否” 楚行云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听到这几乎快笑出声,忙抿着嘴撇过头去掩饰。只见谢流水翻了个小白眼,继续摇头。 鬼算子缓缓道“堂堂七尺男儿,无疾却阴气深重,恐怕” 这意犹未尽地一停顿,谢流水立马明白其意,及冠男子,无病却阴气深重,不是血债在外,便是不从正业,当即拿出一串铜钱摆上来,做个恭敬的手势道“请先生指教。” 鬼算子便摇头晃脑道“体阴深重,当远男亲女,不可佩刀、不可触玉,忌讳阳性花木草药” 接着,鬼算子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楚行云就渐渐听不清了,只看得鬼算子时不时凝眉掐指,摇头叹息,而谢流水时不时就摆上几个铜钱。 眼看周围的人都找了摊位,独自己一直杵这未免太招眼,便也想找个地儿坐,刚一抬腿,就听得一声 “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转眼一看,得,准算子金口一开 一坐下来,这准算子也跟鬼算子一样,上来就摸脉,也不知是真懂医术还是装腔作势,微微掐指,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正气浩然,阳气旺盛,龙虎精神,只是” 说着,也意味深长地打住,楚行云也懂规矩,拿出一小块碎银摆上来。 准算子又开口接道“只是这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公子这一段日子阳气乃人生至重,须得多加注意,否则后患无穷啊。”说着又摇摇头,叹叹气,就是不再往下说了。 楚行云也明其意,接着掏银子,准算子又道“这阳气重,于男子而言本是好事,可公子近期阳气如火,尤其是昨日,达到了一个巅峰,如若不以为然,恐会引火烧身。” 楚行云不经意地撇了眼谢流水那边,看他仍坐在那儿被迫掏出身上的铜板,一时半会还脱不开身,于是安下心来,装模作样地对准算子点点头。 “公子近期应往清净的地方多走走,像寺庙、道观,都可以去看看,但最好不要往山里去,尤其是那种人迹罕至的荒野密林,此时正逢梅雨之季,山林泥沼的阴湿之气恐会与公子的正阳之气产生冲撞。请问公子近日可否有夜行”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公子阳气如此之重,一定要避免夜行见月,毕竟公子之阳乃一人之阳,月之阴乃天之阴,尤其是像昨夜的那种毛月亮,最是夜行逢鬼的至阴,切不可碰到还请公子近日入夜多在家中安歇为好。” 楚行云心里微微抖了一下。 “不过,公子家中可有内人” “没有,还未成亲。” 准算子点点头,道“那还好,只是公子最近也不要上青楼,一定要记住,切忌房事不要图了一时之快,毁了一世平安。” “此话怎讲” “这房事乃亏阳助阴之事,公子虽阳气旺盛,但已如火灼人,不仅伤其情意缠绵者,更会折损自身,就好比烈焰之火,以微水浇之,虽不灭,却也袅袅青烟。” 说罢,准算子又摇头晃脑、皱眉叹息了一阵,再道“公子近期除了忌房事,也要忌阴体之物,忌镜,忌血,尤其不要打碎镜子、或与他人争斗见血,否则,恐有大凶之灾啊” 楚行云心中冷笑,他昨日准算子所言的阳气最盛之时,于荒山野岭破屋中,被迫与人行房,其人阴气深重似肾虚,搏斗中,为自保,狠撕淫贼一块肉,以至满襟鲜血,又对夜空白毛月,挣扎间,摔碎床头菱花镜,诸忌一夜连连破,真是好极了 此时,准算子不紧不慢地把摊子上的银子收起来,接着闭目不言,楚行云以为他已算完一卦,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却听他突然睁开眼道“公子是否在找人” 楚行云神色微微一凛。 准算子瞟了眼鬼算子摊前的谢流水,又笑道“老朽并不是指眼前人。”说着,用手指了一下胸口,“是心里人。” 霎时,楚行云只觉得心口残玉冰凉,恍若又要陷进十年前那朦朦胧胧的月色中去。 良久,他问“我能找的到吗” 准算子笑而不答。 楚行云以为要加钱,正想解荷包,却听他道“公子情路甚好,自十三到三十,天桃星高照不衰,此乃多少人艳羡不得的花鸟相衔,桃满三千,只可惜,公子心似顺藤千里,唯有一结,此结不解,纵使桃红柳绿,也视若无睹,怕是三千桃花盛,也扛不住公子这般心若未闻。老朽劝公子一句,韶光易逝旧人远,痴恋妄念徒伤春,莫让前缘东付水,只管惜取眼前人。” 楚行云微微一笑,起身说道“不知先生可否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结,楚某不愿解了,多谢先生一番指点” 准算子微微晃动着脑袋,既像是点头又似在摇头,一会儿,叹息道“公子赶路吧。” 楚行云离开摊铺,却忽听隔壁算命摊有个大娘哭道“先生救救我儿吧” 行云驻足一听,大娘的儿子碰到了一件怪事,今早山间寻猎,行至天阴溪附近,竟发现水里赫然有两把长刀 一把通体漆黑如化不开的浓墨,另一把洁如白雪却在刀刃处有一抹鲜红。 当时那大娘的儿子吓坏了,看那白刃沾血,以为出了人命,赶快回家叫人,附近大伙儿赶过去一看,那白刃上雪白雪白,根本有半点红 几个人发一通牢骚,讪了大娘儿子的面子,他回家后百思不得其解,嘴里念念叨叨的,邻家姑婆见他这样,就嘴碎说那白刃上的血是鬼血,谁见了就附在谁身上,她儿子已被那刀下鬼摄了心神 大娘本来不信这鬼话,但下山时,却听得李府灭门的消息,她儿子发现那两把刀的天阴溪,可不就在李府山后嘛这一下胆战心惊,越想越后怕,于是来找算命先生保保平安。 那算命先生自然不知怎么回事,又想天阴溪毗邻李府,生怕与灭门案扯上关系,随便打发了几句,收摊走人。 楚行云听了却是心如明镜,那把白刀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冰蝶刀,乃李氏传家之宝。 据说此刀集名匠、汇珍材,经七七四十九天药淬而成,通体雪白,刃如秋霜,而奇的是,此刀一旦溅了血,那无论如何清洗,每逢入夜,曾经沾血之处都会再现鲜红,断然变不回初时的冰清玉洁,因而又被奉为刀中圣女。 其更绝之处在于,若用此刀伤人见血,那么握刀者的手与被砍者的伤口处,都将隐隐现出蝴蝶纹,且如胎记不得褪,故得名“冰蝶刀”。 听闻此刀白中显红之妙与冷热有关,每逢昼夜交替,由温热转凉阴,此刀便可现红,反之,则褪红显白。那大娘之儿晨曦寻猎,风清露凉,因而还可见那一点红,等他找了大伙儿再赶过来,已是日照初上,山间回暖,那红便褪去,仍是白霜覆身。 若大娘说的属实,这将是极其重要的线索,冰蝶刀乃李家世代之宝,应是在家主李大人手中,倘若是李大人在最后时刻用此刀砍伤了凶手,那么真凶穷尽一生,身上都要印着那奇特的蝴蝶纹,这将成为定案的一个铁证 楚行云恨不能插翅飞到宋长风身边,告诉他马上带人封了天阴溪。 而此时,谢流水终于从算命摊前站起来,鬼算子捧着一把铜钱,微笑地跟他道别。 分身乏术,楚行云咬咬牙,还是决定先跟踪谢流水,可不能放跑了这个大恶贼。他给宋长风写了张字条,本想托人去送,然而脑中一白,竟想不出名字,这么多年他身边除了宋长风外,竟再没一个信得过的人。 曾经声名鹊起时,也是结八方英雄,友四路豪杰。可等十八岁那年,出身一被挖出来,许多人就变了,背地里轻蔑嘲弄看他笑话,更有言行轻佻的,就被楚行云一溜地揍回去。 现在想想,那些轻浮之人比及谢流水真叫一个“安分守己”,他们大多数忌惮楚行云的实力,只敢嘴上说说,不敢真做。不像谢流水,妈的连面都没见过,上来就玩下药强`奸这一手,还他娘的成功了 想此,昨夜风流放荡,一幕幕蹿心头,千堆恼怒涌,眼前人却悠然漫步;血案历历目,手中拳紧又松,恨不能提刀上马,片片削恶贼 这时谢流水已走出天街,停在一家包子铺前,立了良久。楚行云心下诧异,这家包子铺乃临水城小吃老字号,应无甚疑。 店主每日专心于做好包子,尤其是那笋尖猪肉包,煸炒肉馅,热油一滚、香葱一洒,再佐以花椒、酱料,香飘满街。最后那包子出笼,色白面柔,一咬,金黄温热的灌汤汁便浸了一口,笋尖的鲜嫩和着猪肉的葱香,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此时已是哺时,不少人为一饱口福,已排了长队候在门口,谢流水张望了一会儿,又缓缓踱到一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看似不经意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 楚行云躲在后面观察谢流水,看了一会,顿时了然。 他饿了。 可惜,没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八回齐天算3 想必谢流水身上的铜板已被鬼算子敲了个精光,此时饥肠辘辘、身无分文地坐在街头,心中不知何味。 楚行云倒没料到这淫贼囊中竟如此羞涩,这么穷,昨个儿却还振振有词地跟他说“我不要钱”,真是奇怪。 想他不落平阳武功高强,私底下随便接个杀人越货的活儿,都能万两银子入库来,虽然江湖传言不落平阳专毁人清白,不沾认命,但楚行云没想到他就单纯给人破身去了,连条生财之道都无,穷酸至此,或许也算得上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此刻谢流水坐在那儿,贼头贼脑地看着买完包子的归家之人,蠢蠢欲动了一阵,终究没下手去偷,大约心里也觉得掉价,无端地坐了一会儿,复又起身上路。 他漫无目的到处乱逛,楚行云则在后边越发着急,天阴溪,冰蝶刀,如此要事却无法速传予宋长风,偏偏谢流水这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捏死 又跟了一小段,楚行云开始察觉出这家伙不对劲,他几乎每逢过店,便会跟铺主搭上话,路遇老人,也会停下问上几句,看起来像在打听什么,屏息凝神,仔细一听,似乎在问 “这临水城的杏花哪儿开的最好” 楚行云觉得奇怪,谢贼人惹是生非反不躲,满城悠哉问杏花。不多时,谢流水便拐进一个花市。 此时傍晚将至,卖花女都拼了气力在吆喝最后的余货,谢流水一走进去,就被几个挎了花篮的小童围了个结实,那篮子里是一束束未开的眠阳花。 此花乃附近一带的特种,白昼时分,含苞低垂,夜幕降临,旋而盛开,且外为茶白,内为妃金,一旦绽放,如浮光落地,极为艳美。且可助阳去阴,采而炼香,甚至能使习阴冷之功者武力暂闭,其神效可见一斑。 谢流水一见这花就觉得浑身不畅快,连忙想躲,几个小童却不依不饶,甚至举起花就往谢流水怀里送,缠着嚷着要买几朵,弄得他难受得连打喷嚏。 摆脱了卖花童,谢流水走近一家杏花铺询问。此刻已近黄昏,熙熙攘攘归人过,脆脆盈盈童女音,灼灼百朵春杏盛,素素千枝眠阳低。 楚行云见此,不由得心上一计,他招来一卖花童,塞了银两,交代几句。 那花童很机灵,当即就朝谢流水走去 走到谢流水身旁,也不看他,径自和那大娘说“大姑这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差不多收了走吧” “什么懒东西这才几时,没看还这么多人吗去去去没把你那篮子眠阳卖了,今晚别张着嘴要饭吃” 那小童悻悻地回身,接着,像是才瞧见了谢流水一般,小鹿似的眼睛巴望着,恳问道“公子,买束花吧” 谢流水此时买也不是走也不是,大娘还以为买卖有戏,一时浑身来劲“这位爷,这花也不贵,你也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家翠儿吧一等这太阳落山,眠花就会开了摆在家里,绝对的祛湿避邪,保管公子您阳气贯天” 谢流水瞧那白乎乎的花骨朵,就觉得呼吸不顺,撇过头问道“这什么花看着怪难受的。” 大娘忙说“哎呀公子是外来人吧这可是我们临水城七大珍宝之首我跟你说,这眠阳花啊,非同俗物” 说着,她又低声道,“山里邻村那几个肾虚不举的,就是用这眠花洗了洗澡,嘿可就龙虎精神了公子你拿几枝回去泡泡澡、壮壮阳,以后一上青楼保管那几个水一样的姑娘贴着你叫大爷” 谢流水一脸苦笑。敢情他是找了张多晦气的书生皮面戴着,总有人分分钟劝他壮阳,无奈“大娘,我就想知道这临水城,哪儿的杏花最好看,就请您金口一开吧” 这大娘面上仍是不乐意,勉强答道“这赏杏,就去华碧楼吧,那左转角的雅间最好不过了,只是那银子”说着促狭地看了一眼谢流水,“就要看你消不消得起了” “这般赏杏,岂不庸俗可有那种,山间野林杏花海对了,你们这卖的杏花又是打哪儿来的” “好你个家伙原以为你是个游人,不想是来打探消息的我这的杏花乃临水城最绝岂能白白就被你知了去,走走走,别碍着我做生意” 大娘不耐地赶人,谢流水只得离开,走了几步,没想到先前的翠儿在一旁轻声开口道“要说杏花林,还是王爷府山后的好。” 谢流水抬眼询问,只听小姑娘又说“我随着大姑上山时远远望过一眼,极美的可惜王府重地,我们可不敢去。” “那地方要怎么走 “比较近的是从李府正门那条道上山,可现在李府公子要去,只能绕点道,从天街这条岔口上走,但恐怕公子是去不得的。” “为何” “这白天薛王爷都派人守着林子,独夜间才无人。” “那不如就夜访杏林,花前月下,岂不美哉” “公子有所不知,据说这杏林,越到晚上越红,及了午夜,便朵朵滴血,是有杏妖作祟的公子书生儒雅,可去不得那地” 谢流水笑一笑,平生头一回被夸儒雅,实是稀罕不已。他朝翠儿道了谢,大步离开。 楚行云跟在后边,看着谢流水一步步走进岔道,才觉此计将成,转身直奔李家。 此时,夕阳斜长街燕影,余晖暖青石板路,天云流彩重山默,春水一汀杏花寒。江南水乡的景经夕阳一染,极是动人,可楚行云无暇欣赏,忙将纸条塞给宋长风的属下,让他去通风报信。 楚行云一路奔跑,耳边风猎猎,沿着李府前门那条道一直走上去,便可在近山之处,与天街的岔道汇合,再往那山上走,就是一汪杏花林,但那杏林前,山径旁,先是一大片眠花地 从谢流水的反应上看,这人并不识得眠花,怕是更不会知此眠花地,楚行云见他寻杏心切,便用花童引他上道,既可传书于宋长风,又可于眠花地里,将此贼人一举拿下 果然,谢流水的身影已从路口冒出来,此时暮色苍茫,四物昏暗,待谢流水沿着山径绕了几弯,遽然察觉到大片眠花时,已为时过晚 夜幕临,眠花开,万千妃金,如阳坠眼。瞬间涌起的花香几欲让谢流水作呕,顿觉浑身都使不上劲 霎时间,眠花田里闪出一个皎白身影,飞身扑上,将谢流水掼倒在地,右手瞬间扼住他喉咙,左手猛地就抡到面门上,打了个结实 这一拳揍得楚行云心头畅快,直把谢流水整张人`皮面具都打陷下去,对方顺手扯了,露出那刀疤脸,似乎被人掐着喉咙也毫不在乎,仍是流里流气地笑道 “看来我杏花妖没招上,倒先惹了眠花精勾人了。” 楚行云此刻压在谢流水身上制出他,并不理睬这话,右手的力道丝毫不松,左手往腰侧摸去。 谢流水感觉到身上人的动作,玩味地笑起来“怎么我们昨夜一块儿芙蓉帐暖春宵度,楚侠客该不是食髓知味了,今个儿想要试试一树梨花压海棠” 楚行云反手抽出谢流水腰间的匕首,抵在他腹侧。 身下人倒不惧,道“哟,小花精这是准备先吸人血呢,还是要先采采阳气” 楚行云冷笑一声“肾虚之气,采来何用。” 这话弄得谢流水脸上微僵,但复又笑极“此言差矣,我肾不肾虚,楚侠客上面的嘴不知道,下面的小嘴儿可清楚着呢” 楚行云眼也没眨,抬手一刀,就扎进谢流水的腹部。 温热的血霎时蔓延。 谢流水咬牙,右腹的剧痛逼得他大口喘息,可越是呼吸,眠花香就越是灌进来,整得他脑仁发疼,暗暗运功,丹田不通,近乎武功暂废。 现在他被身上人压制,腹部中刀,头晕失血,狼狈至极。 楚行云见身下人挣扎不得,便微微松了点握刀的力道,开口道“我问你件事,你前夜入李府时有没有什么异状” 谢流水低低地笑了一声“我若说不知道呢” 楚行云顿了一会,淡然道“据说肠子对切割的痛感比较小,对牵拉则更敏感。”说着,左手依旧覆在刀柄上 “需要我搅一搅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八回齐天算4 谢流水一寒,只好老实回答 “我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只是” 见对方故意停顿,楚行云威胁性地紧了紧刀口。 “楚阁下,您能不能先把玉手给撤了,我怕我一说完,没了利用价值,您小手一抖,就给我搅烂了。” “我不杀人。” “晓得,楚侠客您是什么人江湖腥风血雨走,双手不沾半点红,所以我谢某就是该死,也不劳您皓腕轻扬,只要您放手,我立马从实招来。” 楚行云犹疑了一会,便把左手撤了。 谢流水右手扣进土里,喘匀了气,再道“我进去的时候李府并无什么异状,不过或许也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李府的夜,太静了。” 行云还想再细问,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有一拨人正赶上山来,此时视野被茂盛的眠花茎秆遮了去,正待抬眼去看,谢流水右手猛地挥了一把土,楚行云被那马蹄音分了心神,一时不备,视野一糊,谢流水趁此空隙,迅速弹身而走,一狠心,遽然拔刀,向山里逃去。 谢流水心里感念楚行云这一刀扎得极巧,避开了内脏,刀尖全进肉里了,除了疼痛失血,并无性命之忧。可惜他捂伤而逃,行动终是不快,还没出眠花地,就被楚行云逮了个正着。 谢流水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回身右手佯出刀,却提左拳击腹部,然被楚行云一眼拆穿,微侧身,四两拨千斤,右手扣住他的左拳就是一拗,谢流水忍痛,左手反扣行云的手腕,再往前一拉,同时右脚前迈,顶入对方胯间。 楚行云干脆顺势而为,被扣紧的右手拽着谢流水往上一提,趁他负伤下肢不稳,正准备来个漂亮的过肩摔时,对方却霎时察觉,猝然放软力道,转而将一身的重量朝楚行云压下来 两人一同摔进眠花地里,瞬间,谢流水举起右手的刀,朝身下人脖颈处挥去 而楚行云出手如电,一下捏紧身上人的喉咙,同时,谢流水的刀已横在了他脖子上。 又一次僵持。 相对无言,此时谢流水压在楚行云身上,竟又不禁想起昨夜种种,他俩一般高,现在胯`下对胯`下地靠在一起 楚行云见谢流水痞子样地笑了笑,不知心里转了多少龌蹉心思,接着,便开始慢慢地、蹭动。 某种微硬的东西在摩擦自己的下腹,楚行云眼神一冷,扣紧谢流水的咽喉。 谢流水了无惧色,又附耳低声道“看在我们昨夜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 那“夫妻”二字,他故意念得极是曼妙,且顶着胯`下,慢慢地从楚行云下腹碾过去,猥琐至极。但紧接着,却正言 “那块残玉,你最好别戴。” 一语中的楚行云猝然起身,根本不顾横在脖子上的刀,谢流水啧了一声,连忙撤刀,却失尽先机,被楚行云掐着咽喉摁在地上。 “什么意思你认得这玉在哪见过” 谢流水轻笑一声“恕我无可奉告。” 楚行云此时心急如焚,十年了,了无线索,好不容易捏住一个,怎能轻易放过,登时就抢过谢流水手里的刀,对准他肚子上的伤,冷冷地问 “说,还是不说” “你就算再捅我十刀,我也还是一样嘶” 楚行云没跟他客气,一刀扎下去再拔`出来,疼得谢流水整张脸都皱起来。 “说不说” “我不落平阳猥亵奸`淫很在行。可推人进火坑这事做不来,我已是局中人自不可脱,你要捅死搅烂,那也悉听尊便” 楚行云听此,掐住谢流水喉咙的手倒是松了点,冷笑一声“你既知我对这残玉如此执着,若真不想推我进局,何必又引出这些话头来” “好心当成驴肝肺。”谢流水无奈地笑笑,“我忠告到这里,至于如何取舍,由你定夺,我干涉不了,不过” 他略微撑起身,用气音暧昧地吐息道“楚侠客要是真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让我进你身子里再好好捅一捅,爽了,肯定有问有答” 楚行云举刀,这次,谢流水突然抓着他的手主动向自己的右腹伤口处捅,楚行云一惊,只见他手上动作虽在拉着自己往前带,身体却立刻左闪后退,再迅速卸了力道,旋身而起。 谢流水正待逃,却仍是慢了一步,楚行云右手从后背一勾,往伤口处一抓,生生把人摁下,谢流水疼得神色扭曲,右手直扣住楚行云上臂,接着抬脚踩在他右脚上,再猛地整个人往后一压── 此时,月东升。 谢流水在往下摔时,一种坠崖般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顿觉天地倒悬、万物崩摧,而先前夜空分明云遮月,此时却似有满华银辉笼大地,四方皆朦胧 骤然间,那如华月光,便突地化作万千银针,直扎进谢流水瞳仁里来,疼得他抽气不止。紧接着,一股无形的、不可抗的吸力紧缚着他,刚欲挣扎,肚脐眼传来一阵剧痛,像被一丝银针贯穿,他双腿一软,直往身后陷下去── 夜笼眠阳金,血溅短刀霜,二人对重影,破忌犯太极。阳者刀花玉,阴者血月镜,阴阳本相合,灵犀双结契。 刹那间,楚行云看到面前的谢流水失了魂般栽倒,把他压了个正着。楚行云正要起身防护,却顿觉一阵阴风紧,某种冰凉虚物遽然间穿体而进,待回神,却发现身上的谢流水跟死了一般,再不会动弹一下。 楚行云正欲用脚踹他,谁知四肢突然一僵,双手发麻,完全不受自我控制,竟伸出去抱住谢流水,把他轻放于地。 楚行云一皱眉,怎么回事 谢流水也懵了,什么情况 本来两人打得好好的,谢流水忽然就被莫名其妙的剧痛劈了个正着,接着视野一花,他就看到自己软软地要倒地,赶紧伸手一扶 看到自己 伸手一扶 那这双手 谢流水低头一看,这他妈的是楚行云的手啊 怎么回事他们这是灵魂同体了 谢流水顿如当头一棒,这算什么破事老天爷这么跟他过不去昨日千算万算,步步都成,没想到楚行云早就武功尽失了,功亏一篑。罢罢罢生死有命,送出去的十阳泼出去的水,他谢流水不要了。 等他出了临水城,天下偌大,楚行云也找不到他。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两不相犯,再无瓜葛。 若是孽缘未尽,万水千山,楚行云竟还能找着他,那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或阉或死,不过如此。 然而老天最不喜被凡人猜到想法,故而出其不意,送了一出天方夜谭,灵魂同体,供谢凡胎品鉴一二。 谢流水忽然想起,去找楚行云前,他曾数抛铜板,次次正面朝上,叫他“干”。 当时以为,天意难违啊天意难违,现在想想 妈了个巴子是这种天意 夜微凉,风吹眠花香溢满。正所谓,一夜风流破命忌,一朝孽缘魂共体,不知前世何因果但作今朝月老红。 楚行云一时愕然,怔怔的弄不清状况,忽然,脑中响起谢流水的声音,不等这流氓说话,楚行云立刻提脚,将谢流水的“尸首”狠狠踢进眠花地里。 “喂你冷静点,我的身体要是废了,以后就没法回去了,虽然吧,我是不介意这辈子都塞在你体内” “那拨人快要到了,估计是宋长风的人,你的身体现在不藏好,立马带给武林鞭尸。” 谢流水无言,这具身体仍是楚行云占主导,除了刚开始那一会,他现已完全丧失了支配权,只能依存于楚行云的五感去感知世界。 此刻宋长风那一帮人已到,只见为首的宋长风一脸过分的担心与焦急,谢流水不由自主地在背地里吐了吐舌。 “行云你” “宋兄,我没事,捉一贼人,只不过他已上山逃了。” 宋长风略微心知楚行云的贼人指的是谁,但这里人多眼杂,不必多言,便点点头“你真是太乱来了,仗义行侠,也要看看时候,现在这地不安分” “大人大人宋大人”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位官兵飞驰而来,不断喊叫,其音焦灼。一勒缰绳,不及停稳,便翻身下马,瘫软在地,口里胡乱地疾声高呼 “大人出事了李府尸体宋大人救救小的” “你且平复一下,慢慢说来。” 宋长风其实也很心焦不安,但在众人面前仍要拿出一副稳当的样子。 那官兵喘了几口大气,才像微微回了神,声音仍是颤抖着,跪在地上道 “大人早上曾让小的记录过一具尸体就是横躺在正门口的被掏了肚子的它现在” 那下属脸上突然一阵极深的惊恐,哆嗦得说不下去,宋长风厉声道“说要紧的” “大大人,那具尸体在在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九回鬼肚玉1 第九回 鬼肚玉 挣玄鬼云水试剑, 吐磁璧天阴虫现。 “你说什么”宋长风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缓了一大口气,接着威严出声道“重案当前,你可敢有半句胡话” “千真万确啊大人”那下属已经带了哭腔,“小的是守正门的,大人您走不久,天就全暗了,门里突然有有响动,小的斗胆开门一看那那具尸尸体就一下一下地在爬一地的肠子都”那下属经说不下去,跪在地上不停地打抖。 一时间,死寂无声,惟山风啸耳。 宋长风心下一片凉意,但见左右亲信皆有惧色,故而稳然道“人既死为尸,何以能动不过活者之诡计,不足惧也且速回李府,一探究竟”说罢,使人扶起跪着的官兵,调转马头,临行前,回头深深地望了眼纹丝不动的楚行云。 这一眼望得极有韵味,惹得谢流水在体内阴阳怪气地叫道“瞧这小眼神,四分讶异、三分探询、两分恳请、一分依恋楚侠客真是好狠的心就这么让他离你而去,啧啧啧” 楚行云懒得理他,但见了宋长风这般眼神,也略微有些愧疚。他素来是对这些悬谜之事有兴趣的,想必宋长风原也料定自己会同回李府解尸爬之谜,更何况他新官上任就遇如此灭门惨案,身边最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共度风雨。 可楚行云现在根本无法离开,别说李府有一具尸体在爬,就是告诉他全李府的尸体都他妈起来跳舞了,他今夜也决不会走 他首先必须要弄清楚,为什么谢流水一个欠阉的强`奸犯,现在能在他体内,不停地说话 “你又耍了什么诡计吗” 楚行云俯视着谢流水一动不动的“尸首”,生平第一次对整个人世间都产生了巨大的质疑。 “楚侠客,你说我把自己身体扔这,魂跑你体内来,图啥虽说能混个同吃同住同洗同睡,但又不能行夫妻之实,有什么用嘛” 楚行云不想跟这个下流胚子一般见识,但一听对方那么多个“同”字出口,顿觉脑仁都疼起来。 摊上这么个天方夜谭的怪事,绝非凡人所能控也,一时间根本无计可施。可倘若真要跟个该死的强`奸犯分分秒秒朝夕相对,他非疯不可 楚行云默默地看了眼谢流水直挺挺的“尸体”,强行按捺住涌起的心焦。小时候在村里是听过不少阿婆讲得什么山鬼背、闹鬼市之类的异事,但灵魂同体根本闻所未闻。 此时“尸体”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若若置之不理,恐怕要烂。到时肉身坏死,谢流水就真要跟自己一体两魂、生死同衾万般无奈之下,楚行云不得已蹲下来,将“尸首”的袖子撕成条状,替该死的谢流水包扎。 “啧啧啧,感天动地呐哎,我听说楚侠客就是帮武林第一美女赵霖婷包扎了一下伤口,后来她就撕毁媒约、非你不嫁了啊哦,我正好没有婚约,倒是可以直接嫁给你,久闻楚侠客英俊多金” 楚行云无视之,专注伤口。 谢聒噪反正也没想过楚行云会搭理他,自说自话道“当然咯,那时可就赵霖婷和楚侠客两、个、人、在觅情谷里,楚侠客是只帮人包扎了一下,还是又干了点什么让人非你不能再嫁的事,就不知道了呢。说起来,这种事你也对我干过,昨夜你突然冲上来,跟狼一样紧紧咬住我,搞得我又哭又叫,可不管我怎么求饶,你都不肯放过我,好凶猛,把我都弄出血了” “” 颠倒黑白,楚行云没工夫理他,此时四下昏黑,他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谢流水的上衣全掀开,然而手一伸进去,却被触到的皮肤冰了一下,心中一惊,这家伙莫不是死透了 再往旁一探,所幸血倒还温热,许是这淫贼练习阴冷内功,通体过寒,即便是鲜活的身躯也跟具尸体似的。楚行云正准备动手再将布条缠上一圈,却听得脑内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 “啧真是有幸目睹,楚侠客,没想到你原来好这一口,恋尸” 此时谢流水的“尸首”静静地仰躺在眠花地里,楚行云俯在他身上,扒了他的上衣,手还伸进去摸索,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像那回事儿。 楚行云脸上微讪,正想着出言反驳,又听得对方幽幽开口道“果然越是看起来正经的人物,癖好就越是不堪啊,不过烦请楚侠客好歹帮我包扎结实咯,待会您想用什么姿势玩儿也方便不是” 楚行云扫了眼这家伙身上的血口子,勉强咽了话头,他理了理现在的状况,而今谢流水魂魂在自己体内,肉身在自己手上,何必同对方口舌之争 灵魂同体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多几日忍受这个强`奸犯的油腔滑调罢了。但对于谢流水,则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剧变,他所有的人生计划将付诸东流,被迫融入另一人的生活中去。虽说这家伙面上仍是流里流气满不在乎,但谁知他内心是不是已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焦虑得快哭出来了呢 想此,楚行云脑内转了好几个念头,斟酌片刻,开口问道 “你还有好多事没做吧” “嗯楚侠客所言为何” “三月十五毁人千金清白,此一举得罪李家官府,三月十六扮薛家小厮大闹华碧楼,此一举又得罪薛宋两大家,可你三月十七却仍敢留于此地,甚至满城转悠问杏花,要么你有要事未做,要么你脑子有病。” 谢流水闻言,低声笑起来,回道“要这么说来,我得罪过的人里,楚侠客你可是漏了个最要紧的” 说着,他褪了地痞轻浮滑滑调,换了个书生吟诗朗朗腔,抑扬顿挫地缓缓道来“不知阁下可曾记得三月十六夜,春媚渡溪野,吾解行云月白袍,绿梢风头好。窗棂窥月俏,兰麝细喘消,菊花三弄至天晓,与君鸳鸯交。” 说罢,自己又低声回味了几遍“吾解行云月白袍”,才渐渐住了口。 楚行云在心里默默唾弃了一会儿,但倒没被他那首小黄诗撩怒,自知对方已是樊笼困兽,何必先沉不住气,仍是平静地问“你到底为何要找那杏花” “啧,楚侠客对我的私生活很是关心啊怎么,只准风云华楼雅兴,不许流水折杏寄情了” “没人会在犯了大事、朝夕不保之时还去附庸风” 楚行云猛地顿住。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怖的细节,按常理,像谢流水这般犯了案还满城晃悠的早被剁了,但事实是这家伙根本安然无恙,如果不是灵魂同体,他很可能已经夜访杏林、花前月下去了。 而他之所以能这般悠哉,是因为他得罪过的人、甚至整个临水城,都已无暇再顾及一介花贼了。 那么再退一步想很明显 “你早就知道李家会灭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九回鬼肚玉2 谢流水霎时怔住,继而笑极 “楚侠客,太聪明可不是好事,尤其是你这样又聪明,嘴又利索的。” “回答我。你从哪得的消息什么时候知道的何人告诉你的还是说”楚行云骤然想起凶手用六具尸体排的同人卦,象征两人契义、同心断金,莫非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谢流水的魂像是能感知到这种猜疑,出声打断他的思路。 如今线索和证据都太少,无端的怀疑和揣测反会掩盖真相,楚行云也自明此理,遂不再去多想,转而冷冷道“如此看来,你三月十五毁人清白,三月十六李家就灭门,也并非蹊跷了,趁着千金尚在,你正好去占个便宜。” 谢流水不言,良久,问“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常言道事不过三,过三则亡。” “你什么意思” “我师傅曾言,很多事是不能做超过三次的,过三为四,四谐音死,那就没救了。楚侠客要是有兴致可以去瞧瞧从古至今的连环案,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规律,凶手大多在做到第三次,留下的马脚就足够让一个聪明人捉住他了,如果他再做第四起,那九成会事败而亡。而我不落平阳作案十年,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可这天下人除了刀疤之外,竟对我一无所知,更抓不着我,可见我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人” “你想说李家千金不是你碰的” “我要是这么说,你信我吗” “不信。” 顿了一会儿,楚行云又道“我信证据。” 谢流水听此,不禁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自笑了好一会儿,又像个地痞无赖似的,慢慢吐息道“小美人儿,你这么正直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干点什么。” 楚行云听后,嗤笑一声,瞧了眼包扎结实的“尸首”,食指和中指一伸,勾起先前捅谢流水的匕首,拇指再稍稍一抵,便转了几个漂亮的小刀花,缓缓道“只可惜,大名鼎鼎的不落平阳大盗,如今沦为他人肚中应声虫,诸事只能想与说。” “哦听楚侠客这语气,可是有了助我脱困的高招了” “高招谈不上,妙招倒有一个。”说着,楚行云围着那尸首慢慢地踱了一圈,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你这肉身虽已脱魂,却是一息尚存,勉强还算个活人,你这魂也是有归宿的,不过” 话到一半,他故意打住,把那匕首拎到眼前,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明晃晃的刀刃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若我一刀切了你的头你便是个死人,魂也不过一野鬼,到时请个高僧做一场法事,将你入了轮回,也是善事一桩。” 说罢,便把刀高高举起。 “等等楚侠客君子有话好商” “没什么好商量的,提你人头去揭榜,正好用那赏金多请几位大师,让他们将你打入畜生道,来世人间也少个祸害。” “楚侠客就不想知道李家” “我本就是江湖中人,无官无权,李家一事,细细说来,于我何干” “那宋长风” “灭门惨案如此大事,到时朝廷必特派官员审查,况且宋家高门巨族,烂摊子也落不到他身上。你可还有遗言” 谢流水顿时哑了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吐出一个字 “玉。” 楚行云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僵。 “我算是明白楚侠客了。心心念念就是那块残玉。”谢流水笑道,“我俩一床被子都滚过,也就不玩那些暗话了。” 话虽如此,可谢流水只能说暗话。当年那块玉摔成两半,他也就随意扔了,没想到被楚行云捡走半块,现今总不能叫他谢流水说那玉是我的我就是那人你看看我呀 不可说不可说,幻灭幻灭。于是谢流水只好故弄玄虚道“其实真叫你动手杀我,你也未必会做,毕竟以楚侠客刨根问底的劣性子,好不容易逮着个知道内情的家伙,怎可轻易放过呢” “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我们既然各取所需,那不如就先放下昨夜前仇,和睦相处、相敬如宾、比翼连枝、夫唱妇随,等哪日我从你身、体、里、出来了,到时要杀要剐,就全看楚侠客本事了。” “如此也甚好。” 说毕,楚行云霎时出手如风,刀快如电,遽然间,便剁了谢流水的左手小指。 “你” 谢流水被狠狠震住,只见楚行云不紧不慢地捏起那被剁下的指头,在掌中掂了两下,道“我这人性子不太好,又不善言辞,常常一言不合就爱弄点血的教训,这点,还望不落平阳大盗多多包涵了。” 说着,他便把那小指随意朝眠花田里一扔,若无其事地用谢流水的衣物擦拭刀尖上一点血。 “楚侠客所言极是小的以后一定恭恭敬敬、知无不言,再不敢有半分言语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楚行云没再回他,径直问道“你先前所言,李府太安静是何意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灭门的你既说千金不是你碰的,那你入李府又是为何” “楚侠客,问题得一个个来,我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打小脑子不好使,什么也记不住,这点,还望聪明机智的楚侠客,多多包涵一下了,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李家太安静是何意。” “这至了深夜,四处寂静是自然的,但仔细去听,总会有些许鼾声、人的气息声,再怎么样,也好歹要有些虫鸣,可李府,一踏进去,就是死寂森然,半点声音也无。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夜半行事多心了,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你如何能知灭门一事” “我进李府,是因为我截了一人的密信,信上有言,李府有玉。不过现在想来,到底是这人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玉” “这场局,就是因着四块玉而起,由这玉,又牵扯出无数人与事来。我既是局中人,自然也为这玉牵动心神。然而等我真潜进李家,玉没找到,穷奇倒是见了一只。” “上古四凶之一”楚行云听得一头雾水,怕不是这人故弄玄虚,可气自己一无所知,无人可问无物可证,只得由着谢忽悠继续道 “楚侠客所言不错,引这局的四块玉,其上就分别雕着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大凶兽” 楚行云直觉这人要开始滔滔不绝编故事了,赶紧打住“所以李家的穷奇到底是什么” “哎呀,楚侠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是慢慢讲嘛。如果这玉一直就这四块,那倒也省事。偏生有些歹人呐,造了数量庞大的假玉流传出来,其中就以穷奇玉最能以假乱真。” “你找到了穷奇假玉” “这倒不可能,是有人给我传了消息,上面是个穷奇纹。” “为何说不可能穷奇纹又是何意” “这穷奇假玉太过逼真,严重搅乱了一些人的计划,所以十年前,有人就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清剿,所有戴着穷奇假玉的人都被毁尸灭迹,玉也尽数烧掉。此后,穷奇在知情人里就代表了清剿之意。若是有人传了暗含穷奇的消息来,那必是告诫对方速速离开、此地断不可留。而这穷奇,又恰恰在传说中最是会惩善扬恶的,闻人打架便去咬死忠信一方,听人做了坏事便抓野兽去犒赏” 惩善扬恶。 楚行云心头猛跳,霎时想起排在李家正厅里的六具尸体火天大有,此卦恰恰意为君子以遏恶扬善,和穷奇之意正好相反,这其中有没有关联 “楚侠客”如今谢楚同体,魂似乎也共情了一般,能感知到些许情绪波动。 楚行云立刻平复住心境,稳道“给你传消息的又是谁” “此问可是为难我了,这局本就水太浑,我也不知他的真面目,何况那人未必安着好心,我一接到那穷奇纹的消息,李家瞬时就呼声四起,大喊捉贼。亏得年少时苦练了十成十的浔阳步,否则真是难以得脱啊” 楚行云不语,自沉思了一会,冷冷问道“你所说的这些,有几分可信” 谢流水听此,也不多言,反笑答“楚侠客冰雪聪明,自然会知道该信几分。” 楚行云轻哼了一声“李家的事说完了,那来跟我好好说说这残玉,你在哪见过” 谢流水不回,而道“与其问我在哪见过,楚侠客不如自问这残璧从何而得。你那玉要是真的,倒是美事一桩,偏偏” 他故意停住不言,楚行云则从这缄默中渐渐反应过来,迅速解了颈后红绳,将那残片握在手中细细摸索。只听耳畔,谢流水叹息般道 “这玉,是半块穷奇假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九回鬼肚玉3 楚行云握玉的手狠狠一震,佯作冷静道“这真假穷奇玉有何分别你又是如何得知” “楚侠客可仔细摸摸那残片。这穷奇乃至邪之物,山海经中言其似虎,蝟毛,有翼,这真假之别就在那羽翼末端上。” 楚行云用手细细去摸那凸起的纹路,有两道遒劲的长纹,似是穷奇之翅,这残片应是邪兽的后半部分,又听得谢流水道“真玉的穷奇翼尾端微微翘起,而假玉则略微平直。我曾得手过真玉,否则真是难以分辨,也难怪那些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光” 楚行云捏着玉,满心焦慌,根本已听不进谢流水又说了什么,只想着他所言的血洗大清剿,十年前的那人会不会已经 “不过,楚侠客果然对这玉一无所知,恐怕原先也不是你的吧我昨夜就想,谁会把这玩意儿当宝贝戴在身上” “十年前戴这玉的人都死了吗”楚行云烦躁地打断他。 “原则上是这样,但按理说,玉也该都毁了,连残片都不应剩下,所以楚侠客你到底是从哪” “与你无关。” “好吧,那如今我们一体两魂,我还是得好心提醒你最好别戴了,万一被什么人看了去” “自有分寸。” “啧,楚侠客这般固执,真是让我对我们的未来十分不安啊。” “有本事滚出去。” “”谢流水无言了一阵,复而笑道,“被小美人噢不,是尊敬的楚阁下冷冷一骂,脑子倒想起了一桩怪事,楚侠客可有听过玄鬼妻吗” 楚行云示意他往下说。 “在我家乡那流传挺广的,说是有一个负心郎日日虐待糟糠之妻,一日不幸打死,也就随意埋了,准备另娶美娇娃。其妻之魂忿怨难平,便化为黑面玄鬼,趁满月时分钻入负心郎体中,日日折磨其魂灵长达三年。其母爱子心切却无可奈何,只得以泪洗面。后有侠客路过此地,听闻此事,便于院落舞剑,以浩然剑气破阴测鬼气,遂解此祸。这虽是虚事,但无妨试试。楚侠客内力尽失,剑法应是没忘吧” “自然熟记。只是剑法众多,用哪个” 谢流水“呼”地吹了声口哨“楚侠客真是天下绝才,年仅二十三就能精于各个剑法。听闻弱冠之年便练成了盛传江湖的九剑行,那不如就舞这个试试” 这九剑行以九招为基,又以九为变,生出千万来,是当今江湖最稳扎最正统的剑法。楚行云当即也认同,只可惜手中无一把称心如意的宝剑,只能削下数十根眠花茎秆,拧成坚实的细股,权作枝剑以代。 夜色莽莽,楚行云持剑而立,屏息凝神,只见 一式生,点剑而起起剑歌,三尺寒星濯清光。 灵如紫燕盈盈影,轻若飞雪簌簌花。 二式挥,挺剑而出出芙蓉,英姿飒爽君子竹。 鱼贯凫跃纷纷沓,玉树临风卓卓然。 三式扬,提剑而挑挑河山,直指天涯断潇湘。 吴钩淬雪凛凛义,轩辕除魔堂堂威。 四式凌,击剑而刺刺冰轮,气贯长虹穿江海。 鲸开沧溟跋浪高起三千丈, 鲲劈苍穹扶摇直上九万里。 五式决,扫剑而荡荡九州,百万雄师莫可当。 螣蛇吐雾破风吞日震寰宇, 青龙掀滔崩天溃地搅昆仑。 六式阔,横剑而平平纵壑,高崖衔月邈千重。 虎啸五岳三春惊雷斗紫微, 羿射九日四冥鞭电斩贪狼。 七式转,撩剑而走走偏锋,九曲回肠绕巍峨。 雨声疏狂银象疾疾踏,璇玑流玉素霓遥遥倾。 八式悠,抹剑而成成环佩,金鱼摆尾戏清涟。 暮云浩浩兮翩若惊鸿,烟水澹澹兮婉若游龙。 九式归,立剑而剪剪剑花,雁字回时收秋声。 蓝莺邀月萧萧空幽谷,青鸾鸣舞杳杳碧云天。 九剑舞毕,四野幽阒。 夜风飒沓,谢流水微怔了神,难得静下来,可不多时,就原形毕露,又是个没正经道“啧啧啧妙哉妙哉,楚侠客这剑舞得真是风华绝代,只是似乎” 楚行云瞥了眼依旧挺尸的谢流水,随手将枝剑掷了出去,席地而坐,盘算择日就剁了他,然后请个高僧把这家伙轮回了 “楚侠客,我似乎感受到你身体里又紧又湿的恶意,你还在想着轮回我” 妈的 楚行云烦不胜烦,只想把谢流水那种带点讥诮痞气的声音掐断弄死,此时又听他道 “这九剑行没效果,不如我们换点别的姿势,你还会” 谢流水突然顿住,喃道“火” “什么” “山头起火了” 楚行云猛地一转头,果然,李府山后有隐隐火光。 天阴溪 楚行云暗叫不好,飞身而起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问道“你看得到我背后的情形” “差不多吧,一开始只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后来发现,我似乎可以在你体内转身” 这诡异的灵魂同体总算同出点利用价值了,楚行云一边疾跑下山,一边问道“那现在我身后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黑乎乎的眠花地还有黑摸摸的山林等等你就这么把我肉身丢在那” “没人会对你那破躯壳感兴趣。” “楚侠客,我们可是说好互惠互利的。” “所以我没斩你尸首。” “但是丢在那万一被野兽吃” “那你只能怨老天开眼了。” “操”谢流水低声骂了一句,都道是寄人篱下,其心酸苦,何况自己这个寄人体内的,只能仰人鼻息、默默吃瘪。 楚行云倒觉心头微畅,只是没了轻功行动甚是不爽利,那后山头的火明晃晃地撞进眼来,似是越烧越旺。近了李府,却见府门突然被冲开,一个守卫怪叫着跳出来。 “啊────” 只见那人突然凄厉地惨叫一声,翻滚在地,四肢不停地抽搐。 门里又涌出几人,站在他身旁慌得不知所措。 楚行云立即上前拨开他们,微扫一眼,那人的右腿肚被咬了个血窟窿,其上有只活虫正往里钻,当即出手如电── “别用手啧” 谢流水出声已晚,楚行云两指迅如疾风,一夹一甩,将那条硕虫扔在地上。 这虫一身黑长毛,毛上似乎还裹着层粉末,吸饱了血的缘故,肥硕无比,在地上抖动着短足要翻身,恶心得紧。 然而还没等这虫翻过身来,楚行云就觉两指之间火辣辣地痛,抬手细看,指尖处已然青紫。 “楚侠客,你这芊芊玉指恐怕是要不得了,趁早剁了” “宋大人” 此刻,宋长风从府里走出来,楚行云忙将右手往背后一缩。宋长风迈过门槛,立在众人面前,环视一圈,目光及了楚行云,眉宇间沾了惊喜,但却是无言,转而走向那名受伤的守卫,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启震,你早年习过些许医理,依你看,他这样有何救治之法” “回大人的话,属下只略懂些包扎止血之术,这般毒伤,还未曾见过,只是见他如此,恐怕是不太好了” 那人已陷入昏迷,腿肚肿得比大腿还粗,右膝盖以下全然发黑,极为畸形可怖。 “竹青,你立刻去请神医决明子来,速回。启震、启东,你们看护好他,先抑毒止血。至于其余的人” 宋长风瞥了眼地上扭动的虫,起身威然道“跟我进李府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再出来” 说罢,转身跨进两道高门中。 众官兵脸上皆是惊惧,迫于严令,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倒是最末的那一位,行止稳然,反手挑了簇火抵在那毛虫上,烧了个干净。 楚行云觉得此人身形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中毒的指尖已不疼了,但仍发青。谢流水正为他先前小指被砍愤愤不平,此时一个劲地夸大这毒有多厉害,巴不得楚行云马上断指保命。 行云才懒得管他,不过一毛虫之毒,哪有碰一丁点就一命呜呼的道理。急忙跟着大伙跨进李府,只见前院一片吸血毛虫,一群官兵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秉火涂地。 “出何事了天阴溪那边的火” 宋长风见他来,只是摇摇头,抬眼看了看后山,道“两边都诡异得很,一言难尽,天阴溪的火先不用太担心,是展连自己放起来的。” “在山上放火” “展连会有分寸,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他那边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怎么会突然死人”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展连派人来报,天阴溪突然跑出一大群刚才那种吸血虫,有几个人不慎被咬死,只能先放火烧。” “我原本也听说天阴溪里有吸血虫,但” “但远没这么怵人,溪里的天阴虫虽也吸血,身上带毛,但无毒,个头也小,而且你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九回鬼肚玉4 说着,宋长风顺手抽剑,往外一划,一条毛虫被劈成两半,但很快,楚行云就觉出异样,被斩断的虫并没有直接死去,反而化成了两只,开始朝着相反方向爬动,宋长风继续朝其中一只再划一剑,依然不死,新破成的两截成了略为短小的吸血虫,仍在窜行。 “这” 楚行云几乎被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邪乎了对吧除了火烧,拿它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被咬上一口,就得像外面那人一样。” “这满地的虫都是从哪来的” 宋长风没答话,默默扫了眼门口那具开肠破肚的尸体。楚行云循着看过去,尸首新添了许多伤,但已经没有多少毛虫了,只有几只残余的正从他肚里一点点钻出来。 楚行云被恶心得喉口发紧,转头问道“这些虫子一开始就在他肚里早上的时候似乎没有异常” “准确地说,是在尸体肚中的黑袋子里。” 宋长风引楚行云走过去,地上有一个破口的黑袋。楚行云蹲下细细查看,这袋子散发着腥味、铁锈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味道。布料他也从未见过,滑似鱼皮、韧似蛛丝,破口处带着丝丝血迹,血里还有一粒长着数根尖头的大球珠。 “这是吸水珠”楚行云小心的捻了一下那珠子。 宋长风点点头道“没错,吸水膨胀的,这一套装置都精心设计过,连袋子都是上好的鲛皮春,凶手应是” “鲛皮春” 宋长风低头看着一脸疑惑的楚行云,了然地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很正常,贵族中有些女子会用。” 谢流水闻言,倒是低低地笑起来,很是下流地感叹道“鲛皮春啊啧,拿闺中妙友去装虫子,真是暴殄天物。” 独楚行云一头雾水,他在心中逼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听鲛皮二字就知道了,海产,名贵玩意儿,不过呢,贵族女子又不差钱,所以就拿来干点春事。你想哈,旷夫已久啊,深闺寂寞不可是又不敢乱搞,万一怀孕那可就浸猪笼了,让奸夫带个羊肠套吧,奸夫如裹棉袄洗澡,不爽。于是鲛皮春应运而生,轻薄若无,增强敏感,且有壮阳功效,奸夫持久威猛,淫039妇爽上青天,嗯嗯啊啊,好不快活。” 楚行云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又听宋长风问道“你能闻出这袋子里的另一种味道吗” “能嗅得到,但不太清楚是什么。” “袋子里的腥味是虫,铁锈味是血,而另一种味道,是夏枯草。” 楚行云“中药” “对。”宋长风解释道,“夏枯草汁可以融化坚韧的鲛皮春。凶手先让虫子沉睡,再用小软袋装好血和夏枯草汁,接着在软袋上安一个吸水珠,当这套装置放在尸体内部,吸水珠吸收血气胀大,带着长尖头不断往下,最终刺破软袋,让血和草汁流出来,虫子见血兴奋,而草汁正好融破鲛皮春,它们便钻出来” “等等,一旦破袋,这些虫子便钻进尸腔里吸血,吸饱也就走了,那尸体为何还会动” 楚行云说着,突然顿住,想起方才所见,虫子黑毛上裹着的那层粉末 “是磁粉” 宋长风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赞许道“是,每只虫都被裹了磁粉,而且凶手在尸腔和关节处布置了磁铁,血虫钻出来吸血,却反被磁铁吸到各个部位,只能拼命挣扎,虫子的数量够多,尸体就像在动,如果凑巧,还能做到让尸体很畸形地在爬。我先前带人进来时,有人惊吓过度拔刀砍了尸体,血虫得以从伤口钻出,爬的到处都是。可凶手这般费尽心机,到底” “也不一定是凶手。” 宋长风疑惑地看了眼楚行云,听他道 “最开始注意到这具尸体的是你,因为你说七年前侯门口的那具是竖躺的,而李府门前的这具却是横躺的。而后再注意到它,是因为此尸既被割喉又被开膛破肚,无端地杀了两遍,现在看来,或许在我们之前,未必就只有凶手进过李府。” “你的意思是,行凶之后,有人重开李府,将此人开膛破肚布了这虫” “这只是一种猜测,凶手一夜要屠杀全府、排尸布阵、入水而逃,时间上不见得还能够破肚放虫,或许一开始,凶手只将其割喉,并竖躺着摆在门口,而后来开府者,就近选了它破肚,安置虫袋时,可能在无意间使尸体的躺向发生了一些变化。” “但按你这么说,排尸布阵的也未必是凶手了,也有可能凶手只杀了人,并没有排那些卦象。” 楚行云不置可否,线索太少,反使疑窦丛生。无论是七年前的侯门血案,还是如今的李家灭门,都扑朔迷离。天阴溪那边展连又被血虫袭击,眼前这一具烂肚诡尸也都是血虫,是谁做的为了什么 宋长风见他紧锁眉头,反宽慰地笑道“这些事说到底是我的职内之事,倒是你,江湖行侠潇潇洒洒,别太为这些案子累心了。” 楚行云不答,倒是讶异先前叽叽喳喳的谢流水,此时竟这么安静,乖巧得让他奇怪。 “你是不是又知道些什么” “楚侠客,我们淫贼天生都是用大肉`棒思考的,大脑注水不中用,你们聪明人谈的事,我可一点也听不懂” “你倒是懂鲛皮春。” “噢楚侠客原来对这个有性、趣那好说,改、日,我们床上交流交流,以技压人,保管会让你懂得彻彻底。” “闭嘴。” 谢流水乖乖不说话了。 楚行云觉得更加烦乱,为何有人要在尸肚里放虫还专门费心设一个机关,若只想唬人伤人,直接让虫子钻出就可,何必再裹上磁粉,用虫来造尸体爬动 故意、尸体、爬动。 灵光一现,楚行云豁然起身,向那具尸体走去。 宋长风跟在他身后,燃了炬火把,时不时烧死地上乱窜的吸血虫。楚行云蹲在尸体旁看了看,有一些血虫的毛和磁粉,还有些碎肠,尸肚上血糊糊的大破口腥臭无比,但倒没虫再钻出。 “啧,活了二十七年,这是第二具有幸能恶心到我的尸体。” “第一呢” “楚侠客竟然肯跟我搭话啊,荣幸荣幸第一具是个死了的孕妇。那村子有个习俗,怀了身孕的女子死了不可土葬,要烧掉,怕鬼胎扰村。若想土葬,就得剖腹烧胎,所以她娘家人只好把她的肚子破开,把胎儿掏” 楚行云难得笑了一声,心中道“谢流水,这个暗示太蹩脚了。” 谢流水但笑不语。 楚行云摊平右掌,定下心,抬眼问宋长风“你那件外披贵吗” 宋长风有些疑惑,继而笑着解下身上的金丝绣叶绸袍“要用就拿去吧,宋家何时差过钱了” 楚行云接过,用外披将自己整个右手包得严严实实,又低声念了几句“失敬”,接着握紧右拳,一发力,整只手从破口处穿肠进肚 “行云” 楚行云面不改色,但谢流水能感觉到这家伙在紧张,他的右手在尸体内腔里慢慢掏着,入手先是一片湿冷,细细摸索,似是一些软肠,再往上,又有一些破碎的内脏、和几块冷硬的磁石。楚行云一点点深入,这时,手腕处一阵瘙痒 尸体内还有血虫 隔着绸料,楚行云能感觉到它一根根长毛在捻着自己的皮肤。 “先出来,我们换个厚点的再”谢流水低声道。 “这料子刚好,再厚的布料会阻碍我的触感。” “它爬在你脉搏上” “多话。” 谢流水简直急得无奈“楚侠客你理智一点,保险的方法有很多,你万一被咬” “别吵” 楚行云的手仍在摸索向前,虫也爬到了前臂,现在退出来确实最稳妥,但某种隐隐的、呼之欲出的直觉,让他停不下来。 突然,入手一片冰凉。 谢楚二人皆是一顿,这触感很明显同那些有棱有角的磁石不同,这是一块光滑的圆物。 楚行云捏紧此物,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右手,甩掉外袍,把那圆物放在地上。 宋长风举起火把,对着一照 此物如凝墨、又似深瞳,还隐隐透着一丝玉的紫光,好一块价值连城的墨玉完璧,只是那雕刻略微让他费解。 “这雕的是何物” 楚行云看了一眼,霎时间,呼吸凝滞,火光之下,那玉上雕刻栩栩如生 似虎,蝟毛,有翼,两道长纹刚硬遒劲,及至尾端微微翘起。 穷奇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回火溪逢1 第十回 火溪逢 寻雪墨冰释前嫌, 忆峥嵘千里追燕。 “行云楚行云”宋长风低声唤他。 楚行云猛地回神,含糊应道。这三两天里发生的事实在太乱,他都有些吃不消。再要细看这墨色玉璧,惊诧之余,心头竟猝然涌起一种痛苦。 那股莫名奇妙的疯狂劲,宛若风刀血雨,暴虐地灌进胸口,呛得楚行云喘不过气。 这似乎是谢流水的心绪。 灵魂同体,触发共情,楚行云有点受不住,心里发问 “你能不能平静点” 倏忽间,一切情绪退潮。 谢流水立刻将心中悲喜收得干干净净,转而恢复了那种轻浮欠揍的语调 “楚美人这是能跟我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楚行云不理会他,低头,错开宋长风关切的目光,垂眼看玉。 “能看出点什么吗”宋长风渐渐靠近,低声问。 楚行云佯作沉思状,缄默着摇头。此时若真和宋长风摊开说,那什么局、什么四块玉、连谢流水现在跟他灵魂同体都得一五一十地交代下去,况且,他本能地不想和别人提起十年前那个人的一切,因而也从没人知晓那半块残玉的事。 思量片刻,楚行云略显无奈道“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只是这玉上雕刻甚奇,又被人如此用心地藏着,想必是有玄机的,不如找个玉石行家看” “不必找。”谢流水突然出声,“这玉,就是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你什么意思” 谢流水笑而不答,反问“这小尸体大晚上如此可爱地爬来送礼,你们都不犒劳它一下吗” 楚行云顿时蹙眉,他先前觉得穷奇玉是事态之关键,必定很多人争夺,应该藏得越紧越好,因而愈发不能理解这尸爬之由。灭门重案,以王大人和宋长风的官位肯定得来管,严加守卫之下,尸体一爬,必然引起骚动,到时仔细翻查,尸肚里的穷奇玉跟本瞒不住。 可若这破肚放虫的装置本就是用来送玉 “听你之前所言,这穷奇真玉如此重要,就这么拿来送人” “楚侠客,有些东西越是玄妙、越是隐秘,就越是要让它回到江湖中去,否则藏在密室暗窖里,总跟那青岩冷石为伍,怎能掀起风浪来你瞧,无拘无束的楚阁下,您不就正一脚踏进浑水里来了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拿宋家和王家的势力当跳板,要把这穷奇玉的消息高调放出来” “一种猜测。倘若我截到的密信上所言属实,穷奇玉就是被藏在李家,那灭门之后,如果来查案的没找到,可就算是埋没了。即便找到了,没有局中知情人在,很可能只会被当做一件名贵的玉石,并不会引人注意。可若藏在这尸体里,到了晚上,一动一爬来一出大戏,那可就像今夜这般精彩了。” 楚行云顿时冷然,隐隐升腾起一种不安,瘴气般缭绕心头。七年前的侯门案,到如今的李家案,两起灭门,究竟有多少势力混杂其中。从宋长风的反应上看,他应没见过什么穷奇玉,但不知,是不是宋家上上下下,也都没见过。 “行云,行云你没事吧这一整天太累了”宋长风见他接连晃神,心下担忧。 “我没事”楚行云抬手捏了一下太阳穴,宋长风霍然一怔,一把抓住他的手─── 那指尖处,已然发黑。 “怎么弄成这样的你碰过那虫” “唔我” 楚行云对着宋长风焦急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来。先前在李府门前为那受伤之人二指夹虫,想必是沾了毒,只是后来疼痛止了,便没再管,不料这么一会功夫,竟如此严重。 “疼吗”宋长风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楚行云摇摇头“不怎么疼,待会给神医决明子看一下就好。”说着,不动声色地想抽回手,却再次被握住。 宋长风最见不得楚行云这般不把伤口当回事的态度,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云纹巾帕,撕成细条── “我自己来就好“ 楚行云伸手去接,却被宋长风止住了。他从袖里取出两粒药丸放在布条上,细细碾碎,左手拉着楚行云的手,握着,一点一点、轻柔地将他的掌抚平,然后把那布条慢慢地覆到指尖,仔仔细细地开始包扎。 谢流水在体内简直没眼看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过头去瞧庭院里那群手忙脚乱的官兵。 自有人被咬后,众人都小心了许多,但似乎过于惊怕而显得有些可笑。血虫蹿过来时,就像热锅上的猴子,跺起脚来蹦得老高,生怕被碰到,待血虫溜过去,才弓腰拘背,长臂猿那样捏着火把,颤巍巍地烧一下,动作极是滑稽。 而唯有一人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待在前院一隅,似乎圈地为界,先是站立不动,待一群血虫离他近了又近,火把突地在脚边猛晃一圈,将一票血虫烧死,再用几个精准的点、碾、转、撩,狂风扫落叶,把余虫也一并清了,动作娴熟利落,行止之间,游刃有余。 谢流水想去细看那人面容,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宋大人──” 只见一位瘦小的官兵跳进来,见了满院的血虫,惊恐异常,像只受惊的青蛙又跳出去,在那府门高槛处逡巡不敢进,几番张望,不知所措。 楚行云趁机把手收回,示意宋长风去忙正事。宋长风无奈,问 “何事” 那小子毕恭毕敬地答“宋大人展大哥让我再来报声平安现在天阴溪的虫基本清干净了,也没再出现死伤,请大人放心” 宋长风点点头“这山火还需多久能灭那边人手够吗” “回大人的话,人手够的。先前被血虫咬到的人,伤口拿了山民的草药包扎,都已经好了。至于这火,展大哥说等虫窝都烧光,火便能灭下去。” 宋长风神色微带赞许“我跟你们展大哥交情不浅,他做事向来很靠谱。不过,你前面说,那些被咬的人都好了你们用的是什么草药” “这这我也不清楚,就是一些山民给的草药。说实话,真是有奇效,本来伤口发黑还肿得老大,敷上去不一会儿,全消退了” 宋长风一听,心下甚喜,楚行云的手虽已敷药,但终是治标不治本,就算等到神医决明子来,也肯定是先全力救治那重伤之人,与其让他在这白白等着,倒不如上山去敷展连那的草药。 楚行云倒没什么异议,临走时看了一眼躺着的重伤者,补道“我去去就回,正好看看那边草药还够不够,能带些给这人。” 宋长风温和地笑了笑,觉得心头有点暖。 楚行云随这报信的小子一同走,天阴溪就在李府后山,以前他还同展连去那儿打过猎,山势不陡,路也好走,只是现已深夜,山风幽咽,树影婆娑,看不出白日里的蔚然丽景。 身旁这少年估摸着十五六岁,倒是个话唠,一路上一口一个展大哥叽叽咕咕地叨个不停,楚行云也没怎么细听,他正忙着研究谢流水。 很明显,这人不只是一个采花贼那么简单,一肚子不知藏着多少秘密。但恼的是,自己没办法保证这家伙吐出的都是真话。不怕全说谎的,就怕这种三分真心话、七分瞎扯淡,最能忽悠得人找不着东南西北。 楚行云思量着,这淫贼既已附在他体内,那就应该由他来支配,不知能否殴打到谢灵魂,逼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流水突然觉得有一种压迫感,像秃鹰在他天灵盖上盘旋,他没说话,倒是悠悠闭上眼,静静地享受楚小鹰对他的关注。 没等楚行云想出掌控谢流水的计策,就听身旁的少年大喊 “到了到了就是这了左拐进去就能见到展大哥了” 说着,这少年回头朝楚行云一笑“本来夜这么深,我还挺怕会迷路的,幸好有个人陪着,楚侠客,这边请” 说完,他便从山路岔口拐进去,楚行云正准备跟着,突然顿住脚步。 他环顾四周,黑夜同树影胶着,成了化不开的浓墨,虽看不清周边地形,但他仍清楚地记得── 来天阴溪的路,是没有岔口的 “你等等”楚行云厉声喝道。 那少年全不理会,自顾自地向前走,楚行云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 “你是什么人” 被拉住的少年突然反手拧住楚行云,接着他慢慢转过头来 楚行云瞬间浑身冰冷,仿佛有只手攥紧了心脏。 眼前这少年,并不是任何人,切确地说── 他没有脸。 那张没有五官、只有肉的脸,却不知从哪发出了声音,仍在笑着说道 “楚侠客,这边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回火溪逢2 楚行云心下大骇,狠力一推,迅速向后撤去,那无脸少年止了声音,一张空白的肉脸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山风忽起。 “背后”谢流水喊道。 耳边劲风一猎,银光微亮,楚行云闪身及避,数根银针深深扎进前方树干里去,同时间,眼前少年猝然抽刀近身,寒光已至眼皮下── 前后夹击 千钧一发之刻,楚行云右手猛地一把捞住身旁的树干,硬是一拉,将整个身子旋向右方,只听玎玲数声,银针与寒刃对碰,清音震耳,火星擦溅。 那两人具以为他将向右侧林里逃去,骤然间,刀针双至,来不及喘息,楚行云勾着树干,右手忽地回力一撑,瞬间凌空,脚尖踏树一借力,绕开攻势,飞身跃进左侧的高林里。 山风倏烈。 密匝的树影如魑魅魍魉耸立在头顶上怪笑,楚行云只得摸着黑,尽全力去奔跑,即便如此,到底也是武功尽失了,此处地势竟又越走越陡,极是吃力,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声逼仄地荡在耳边。 猝然间,几根银针从身后倏地刺来,楚行云霎时一偏头,堪堪从眼角擦过,刚险过一劫,却听得脑内一声 “楚侠客,前边没路了。” 楚行云猛地抬眼去望,前方幽暗,再无树影。 断崖 此时只听得一声寒剑出鞘,一声冷器破空── 追者已至。 三人对峙。 山风骤止。 不善之客者蓄势待发,楚行云默立着,自知情形险峻。对方来路诡谲,一个顶着张无口无鼻无眼的肉脸,却能耳听八方,刀剑灵快,另一个全脸都蒙着黑布,连眼睛都遮了去,却是针法狠绝,不容小觑。 然而他们都按兵不动,在黑夜里,如草木般静俟着。 楚行云屏息凝神,若有所思,莫非这两位都是个瞎的 倘若自己静立,反倒了无声响,让他们失了判断的方向。 但此法只可缓得一时,解不了祸根源。树静风凝之间,楚行云干脆先发而动,猛地往后疾速逃退,二人听见声响,飞身追来,刀剑乍眼挥至背后,楚行云闪身避开,右臂却被突来的银针连刮出三道血痕。 同时,那少年又举刀,从左侧对着脑门劈下来,楚行云左手摁住一侧的树木,借力旋身,却终是慢了一步,寒光夺目,后背被划出一条血口。来不及顾伤,头顶一阵千雪梨花雨,百根冰针挟着微光飞旋而下── 山风又起。 楚行云巧借木林之蔽,躲掉了大半,但仍是有不少扎进肩头。趁此,那无脸人迅疾上前,三尺清光扎眼,向胸前猛地一划,楚行云霎时前身后缩,但这一击却是虚晃一招,只见那少年手腕一提,剑势陡转,向脚踝刺去,待楚行云觉察,再往后退,已来不及了,左脚被剑锋一抽一拉,钝痛霎时从筋骨间涌出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楚行云已被逼至断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血不断滴下来,雪白长袍上满是污迹。他余光微瞥,身后崖壁上爬满了黑莽莽的植被,像一口狭月状的深碗,扣在万山之间。 山风猎猎。 躲在体内的谢流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戏般调侃道“楚侠客,山穷水恶啊,怎么样,准备如何一展雄风” 楚行云冷笑一声,看了眼面前的肉脸与黑面,倏忽间,单手撑地一腾凌,转身跃崖── 山风呼啸。 仿佛有千斤重的蜂鸣压刺耳膜,断翅般的坠空感贯穿胸膛。厉风压眼,楚行云只得胡乱拽扯着崖壁上的植被,双手被无数荆棘刮拉出道道血痕,甚至有不少倒刺直接扎进伤口中去。本就被银针划伤的右臂此时更是使不上劲,整个人都在连续向下翻落着。 猝然间,左手侥幸摸到了一根粗长藤条,楚行云立马攥紧,全身紧贴其上,双腿用力夹紧以缓冲。奈何力道不够,仍在不停下滑,左掌与茎表飞速摩擦,即刻破皮出血以至气力更失,反使飞坠之速愈来愈快。 危急之刻,右手却突然使出了强劲,及时拽紧藤蔓,整个身子剧烈晃荡了十几下,终于停稳了。 楚行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右臂,汩汩流血,却似完好时那般有力,霎时一股冰流注入心瓣,接着,便在脑海里听到一声讨人厌的音调 “好险好险,楚侠客,刚刚要真摔个稀巴烂,那可就是一尸两命了啊” 楚行云拧眉,试图动了动自己的右臂,却发现无法动弹。 “你夺了我的右手” “别这么不开心啊,讲真,刚才我那机智的一拽,也算得上是救命大恩了,你这样,是要以身相许的。” “小指不痛了” “”谢流水默默想起他被砍掉的小拇指,有点痛。但指头已经没了,再恼也是无用,转而调笑道“痛则痛矣,可我住在你心里,自然要为你多考虑了。楚侠客,与其让我俩都吊在这不上不下的,你不如把肉`体都交给我” 楚行云不想理会某个断指也改不了嘴贱的家伙。他调整重心,一点点顺着藤蔓向下移去。 生死关头,谢流水也算配合。不知这人是如何支配了右手,但不得不说此时帮了大忙。背上和左脚上的剑伤仍在流血,一用劲伤口更是裂开,整个下移的力道全靠右手强撑,估摸着谢流水也吃力,一路再无话。 微月隐空,万山寂静,风过崖罅幽咽。 幸这石隙间生得草木葳蕤,枝藤欹垂,下移时倒是好借力,二人也默契,此时已能看见地面上的树冠丛。正当谢流水准备再下移一拳头时,却发现楚行云并未配合,反而愣神地看着远处。 他的眼顺着他的目光走,看见山底树丛间,隐隐有一丝微亮的火光。 很可能有人,不知是敌是友,如今也只能下去再作分晓。 “楚侠客,楚侠客楚行云” 他连叫三声,楚行云才回过神,开始继续配合着向下爬去。谢流水有些担心,自己似乎越来越精神抖擞,而这很可能意味着楚行云的状态愈来愈差。流血、坠崖、攀爬,再加上武功尽失,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若下边再生变故,恐怕真得要一尸两命。 也不知死了之后,魂魄是一拍两散各自飞升,还是仍绑在一起,到时黄泉路上你侬我侬,阎王面前做对鸳鸯,可就有意思了。 此时楚行云已近至树冠处,心里却莫名听到了一连串吐泡泡的声音,仿佛游进了一条小鱼,他都能感觉到有五彩的光色在那泡泡膜上流动,怀疑是某人在他心里异想天开。他没空去管谢流水的思想,身下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枝横交错,不知何处落脚。 可没等他想好,右手却突然自己放开了藤蔓,整个人霎时悬空,直往下摔去 楚行云一惊,又见右手猛地抓住一根细枝,上臂收紧,手腕一转,硬是带动全身向前荡去,力道迅猛精准,接连三次,都在树枝将断未断之际及时放手,缓了坠落速度。 趁此空隙,楚行云急忙调整重心。接着,右手拽起一根枝干,压腕一提,身体向后一滞。左手顺势而为,立刻捞住一侧的树干,右手自如地跟过来,楚行云旋身,脚尖一点以借力,右手默契地再一推助力,最后稳稳当当地落下。 正准备质问谢流水发什么疯,就听他感叹道“楚侠客还真是老天垂爱的好运气,我们掉虫窝里来了” 楚行云抬头一看,昏暗之下,混沌无所物,却有沙沙声响飞快地从远及近,似树叶婆娑,又如骨肉分离,嘎吱作响,紧接着,周身的树木开始晃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枝干间奔腾呼啸 跑 楚行云开始没命地奔跑,顾不及左脚的剑伤,血口大幅度撕裂,但危命之刻也感觉不到痛了。身后,无数的虫互相挤压、攒动、从树上掉落、飞快蹿爬,或低或高的沙沙声响彻耳畔。楚行云努力不再去听,满心满眼只有不远处那微亮的火光。 谢流水控制着右手,帮不了他太多,只能时不时向身侧的树干推一把,给楚行云借力。 一路上,楚行云滴血之处,全都被一团团毛虫覆盖住拼命吸吮。谢流水望见楚行云身后有许多树在动,他仔细去看,是巨量的虫群正从树上飞快地爬下来,密集地铺满了所有的树干。很快,不仅是身后,左侧的树木也开始晃动,不知这林子里到底有多少毛血虫,被这活人鲜血一激,霎时倾巢出动,那沙沙声不停回荡在整座林间。 跑跑跑 楚行云左脚刚一离地,一大团血虫便扑在那儿吸血,整座山林都化作一只伸出的鬼手,在大地上横扫、前行、吞噬万物,就快要抓住他那种会被粉身碎骨的后怕从脊骨间蹿起,前方一点火光在摇曳,只愿自己能跑得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此时身后已有血虫追来,又有一簇簇毛虫从树顶垂下,蹿跳着加入爬动的虫群中去,数以万计,黑莽莽的一片。无数短足在地面上摩擦前行,发出渗人的沙沙音,如同索命鬼差磨刀霍霍。 那火光已近在眼前。 虫群开始包围楚行云,黑毛成片,逐渐形成一个阴冷的狩猎圈。 猝然间,一大片虫从树上飞扑而下,楚行云来不及躲闪,瞬间,不少血虫落在他衣服上,谢流水眼疾手快,操起右手将楚行云的外袍一扯,裹挟着虫向后猛甩,一时间,群虫毕至,冲那衣袍上的血迹涌去,一袭白衣乍然间撕成碎片。 那一簇火就在十步之内跳动着。 楚行云还在不管不顾地跑,左脚上的血止不住地涌出来,他咬牙忍痛,再加一把速,狠命纵身一跃 霎时间跨过堵在前方的一些血虫,摔在火堆旁,粗粝的砂石刮刺进背部的伤口,疼痛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开来。 没等他松口气,脑内的谢流水突然喊起来 “背后” 话音未落,楚行云只觉得脖颈处一片冷然。 一把刀。 冰凉的寒刃抵在脖子上,楚行云捏紧左拳,最后终是松开,心豁然沉静下来,笑道“这位兄台,我已至此,若真要取我性命,可否让楚某死个明白” 对方闻言,突然收刀入鞘。谢流水暗暗握了一把土。 楚行云趁此回过头去,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展连” 展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先是怔神,继而微笑道“你终于肯见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回火溪逢3 谢流水默默“噗”了一声,松开握紧的土,瞧那人笑意里都掺着暖,实在无语。本以为是个棘手之敌,不料早就加入了楚侠客桃红柳绿的豪华“情史”,一上来就抛了句这么哀怨的台词,他都能怒补出十万字“爱恨情仇”来。 楚行云又听到心里传来一连串吐泡泡的声音,没空理会那家伙又在捣鼓什么。连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天阴溪那边” “说来话长。”展连瞥了眼周边密密麻麻堆积的虫,“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走这边。” 他看着楚行云血糊糊的左脚,皱紧眉头,略微迟疑,伸出手来拉他。楚行云倒没客气,搭着他的手腕借力起身。展连还想再扶他一把,楚行云已不动声色地退了点距离。 展连心里微微黯然,到底是不似当年了。 他偷偷用余光看他,楚行云满襟血污以至自己差点认不出来。以前哪次见面这人不是一席月白潇洒卓然,何有这等狼狈时。 此时楚行云对着他也是无言。一年多避而不见,这人倒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晒黑了些,眉宇间添了几分成熟。他的手、肩和脖子上都有伤口,看来也是一夜恶斗。数以万计的毛血虫堆积在树林里,窥伺着,不知是否忌惮这火光而不敢上前。 楚行云细究之下,发现火堆外,还有一圈圈用白末画出的圆界。 谢流水也借着楚行云的眼瞧出了端倪,这一路上周边都有用白末画出的界限,他俩就在这线勾出的小径内前进。林里的沙沙声不绝于耳,眼前却再看不到一只血虫。 那白线一直护着他们走到一处山洞,展连从腰间掏出个布袋,往洞前火堆处又撒了一圈白末,楚行云则自寻了块干净的地坐下,开始准备处理伤口。 展连见此,从怀里掏出止血粉和布条,本想帮他包扎,却被他右手一把抢过,一时微怔,继而默默退开。 楚行云在脑内警告谢流水别做多余的动作,那家伙暧昧地笑了一声,道“我们楚侠客还真是好命,不仅桃花烂漫满天下,这柳叶青青也纷飞啊。” 他嘴上说着,动作倒是利落,三下五除二,便给左脚止了血,接着自觉处理其他的伤处,几乎不需要楚行云再费什么脑子管。 闲暇之际,楚行云看了眼展连,开口问道“你的伤怎么弄的” 展连抬头,惊而微喜,却皱眉道“在天阴溪的时候,对上了一群可能是雪墨组的人” “雪墨” “呃你没听说吗” 楚行云摇头,自武功尽失之后,他就一直闭门作闲云,不问江湖事。 “最近道上有些零星的传言,说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组织,都是两两一组地行动,一个无脸人,一个黑面怪。似乎这帮人一直在找某个叫雪墨的东西,所以自称雪墨组。” “你是碰到了一群人” “对,应该是有八组十六人。本来初到天阴溪时,一切还正常,我看到溪里的冰蝶刀,正派人下水去取,却突然出现一大群虫,接着雪墨组的人就来了” “等等你只看到了冰蝶刀” “什么意思” “溪里应该是要有两把刀的,一把白的,一把黑的。” 展连皱眉,仔细想了想,接着摇头道 “溪里没有什么黑刀,只有一把冰蝶。” 楚行云霎时捏紧拳头,去晚了一步又赶忙问道“你后来和雪墨组的人杠上了” “没那虫群一出来,人心都散了,再要跟无脸和黑面的家伙硬打,实在也有心无力,后来且战且退,一直退到这林子,结果更多虫,侥幸逃进个有白末的山洞里,才躲过” “展连。”楚行云顿时神色一凛,道“天阴溪的火,是你放的吗” “什么火”展连莫名地皱着眉头 楚行云只觉得心跳像鼓点般敲击胸膛“天阴溪着火了宋长风说,你派人来报是用火在烧虫,不必担心。” “根本没有的事该死一定是雪墨组那帮混账干的这林里虫那么多,我好不容易才带人躲进山洞里,哪有什么功夫去放火和报信” “这火要是雪墨组烧的,他们若不灭,岂不是整座山都要” “他们还没这个胆。”展连笑了笑,“你忘了,这后山连着谁家的林子” 薛家。 楚行云默然,此地山势连绵,天阴溪虽说是李府后山,可向东一些,便是薛家的地盘。若山火真连片烧过去,把薛王爷最常去的竹林、薛二爷最宝贝的杏花林,一并都烧了个干净,这放火蔑皇威的罪责够让雪墨组死上九回了。 想着,楚行云无意地抬了下左手,发现指尖上沾了不少白末,随即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展连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凑巧发现那血虫很怕这些白`粉。当时逃进了后边的一个山洞,洞里铺着层白末,结果虫都不敢进来。于是我试着撒白`粉出去探路,又找到这几个有白末的洞,并且生了火堆,做照明标记,再后来就碰到你了。” 说着,展连突然加快了语速,音调都带着急切“当时实在是因为你太脏太乱了,蓬头垢面的,我才一点也没有认出来,所以会拿刀” 楚行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一年多了,这人的说话技巧真是没有一点点进步。谢流水笑得整条手臂都在抽,从未见过如此耿直的家伙。楚行云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右臂,提醒这贼人笑什么笑,赶快去干正经事。 展连默默拿眼瞧他,此时憋着满腹关切和一腔疑问,却一句也不敢说,一年多前,楚行云单方面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现今好不容易搭上话了,可别再一言不合又一刀两断了。 沉默半响,展连决定拣一个保险的问,开口道“行云咳,你是从哪得知这天阴溪的事” 这题发挥得不好,一个没忍住,竟又像从前那般直呼其名。 “说来话长。” 楚行云压根也没注意到称呼的问题,单纯没想好如何扯谎。怎么把他和某淫贼的事全部巧妙地抹掉 一时无解。只好低下头,用左手假假地在包扎伤口,以掩饰一二。 突然,右手自己伸过来,对着左手温柔地抚摸一把,再没事人似的接着回去缠绷带。 楚行云瞬间起了一肘子鸡皮疙瘩,直想把谢流水狠狠拍死,微微平复心境,转而问展连道“你带的那些人都在后边那个山洞里” 展连点头“那边白末最多,安全一些。” 斟酌片刻,他起身,坐到楚行云身旁,开口道“你身上的伤” “跟你一样,应该是碰到雪墨组了。” 展连仔细地看着楚行云,他身上的伤口几乎都处理好了。无言静默间,他又靠近了一点,捏了几次拳头,终于转头道 “行云,我们谈谈吧,一年前的事。” 楚行云霎时像被扎了一下,立刻想起身离开,却被展连一把抓住。 “放手,我不想谈这个。”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谈一年多了。” “你先放手。” 展连把手松了,楚行云则默默坐着,谢流水一点也不想看他俩演“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戏码,自己无聊地拿着右手在地上写写划划。楚行云心里啧了一声,这贼人尽会挑时候捣蛋,为了掩饰自己的手动来动去,只好曲起膝盖,身体前倾,左手再微微一靠 他自然不知,这本是掩饰的动作,却生生让狼狈中带出了点冷酷。展连默默记下了这个姿势,往后在人前受了伤,也能坐有坐样。 沉默良久,还是展连再开口道“一年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完全不知道你那时候是动了真心的,我以为你只是玩” “跟我动不动真心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若不是你一颗心都搭进去,你会犯得着为了个妓`女要跟我绝交” 展连一想到这火都快冒起来,就算他向楚行云服软道歉,那也都是为了修复他们的交情,跟那个小妓`女没有任何关系。 “问题不在这,她是妓`女也好,不是也罢,你为何要自作主张把她送给算了你也不必再道歉,是我自己过不去那坎。” “说到底还是要跟我绝交,楚行云,我还真不明白了,那燕娥是有什么法术,把你迷成这样,现在都缓不过劲我无数次道歉你都拒不见我。当时我不经你同意就把燕娥送人,确实是我不好,可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那男的带着一队人走西北做生意,买个妓是拿来干嘛的你会想不到何况那时已入秋,西北天寒地冻,她扛得住为何偏要把燕娥往火坑里推” “你会这么在乎还不是因为你太喜欢她了,要是被送走的是什么雀娥鸟娥,你才懒得管呢。说句难听的,那燕娥当时也十八十九了,这年龄放烟花巷,早就是千人骑万人压过的货色。你天天泡里头,我还真怕你染病” “那我现在没病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展连懊恼无言,每次都告诫自己一定要软言软语好生道歉,可一提燕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当年和楚行云把酒言欢、月下比剑,多好的交情,偏被个女人毁了。 说实话,这女的统共剩不到三分姿色,愣是把楚行云迷得神魂颠倒,展连简直怀疑她是个会妖术的。正好当时给王大人送货的一队商人要上西北去,想讨个妓`女路上找点乐子,展连当机立断,马上把那妖女买了送给他们带上路。等楚行云得了消息,他们早走得没影了。 可楚行云不甘心,连夜跑死几匹千里马,一路寻上去,终是未果,怅然而归。 回来他就质问展连,本来要是展连说几句好话,装一个委屈,也不至于此。可偏偏那天展连喝了酒,语气冲得不得了,说话难听得要命,楚行云本就路途劳累心情不顺,一听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当场把展连送他的雪剑掷出去,展连见此,也恼了,把楚行云送的银刀扔出去。 这下好了,彻底闹掰了,等展连酒醒去道歉,楚行云已不见他了。 旧事重提,两人相对无言。谢流水在一旁倒是听得很带劲,楚侠客的桃事轶闻中,和妓`女有关的不多,其中相传最广的,便是千里云追燕。 只是他听过的千里云追燕,和他俩吵的真实版,相差甚远。传言里,那燕娥美得赛过嫦娥,且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只是同楚侠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奈何造化弄人,燕娥早被老鸨暗暗卖给了侯府,侯爷听闻云燕之事,觉得讪了面子,便暗令老鸨将燕娥贱卖给商人糟蹋。燕娥怕楚侠客知此事后去侯府闹起来,流血受伤。于是暗吞苦水,狠心将这衷情两断,坐上那客商船。 最后,是燕娥的姐妹看不下去,托人捎了口信,楚侠客一听,当如五雷轰顶,快马加鞭,赶至江畔,可终究晚了一步,燕娥不甘受辱,已投江自尽,独留楚侠客鲜衣怒马,空对着悠悠江水,哀马嘶鸣。 楚行云此时倦极,实在不想和展连吵,每次一谈,他俩的关注点就总不在一个层面上,展连也不过是嘴上道歉,心里才不觉得送走燕娥有什么不对。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也太玄妙。江湖都道他是寻花问柳,无人知他是去寻亲的。 他见到燕娥第一眼,就莫名觉得她有些像自己的堂妹,他们一块儿长大,最后因为闹饥荒而分散。可真正与燕娥对坐相谈,却又觉得完全不像,用言语试探,也毫无反应。 楚行云曾因寻妹之故被妓`女骗过钱,便不愿开诚布公,只是经常去见燕娥,希望能找到一些有关妹妹的线索。谁知被展连误以为沉迷声色、不务正业,于是自作主张来帮他“改邪归正”,结果事情竟变成这样。 此番缘由楚行云没跟人提起过,甚至宋长风和展连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要是说了,就得一五一十都说清楚,小时候家里如何怎么闹的饥荒后来怎么样了最后别人听完了,会面露慈悲,目光怜悯,十分同情地说 “啊,天哪,你好可怜啊” 楚行云不愿意把伤疤翻开来给别人可怜。如今一年多过去了,燕娥到底是不是妹妹,也无从考证,再怎么怨恨展连,她都回不来了。 山风过林,万叶簌簌。 最后,展连轻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楚行云,道“你的雪剑,收回去吧,林子里也不安全。以前的事对不起。” 楚行云看了一眼他仍挂在腰间的银刀,良久,默默把剑握住。 他不说话,只是抽鞘视剑,细细去看那熟悉的寒光。 谢流水眯着眼,这把雪剑并不名贵,老实说还有点配不上楚行云的身手,这般爱不释手他瞧了眼展连,冲他翻了个白眼,随后转头继续写写划划了。 楚行云把剑收好,他喜欢这柄雪剑,倒不是因为谁送他的缘故,而是因为这柄剑有一点像十年前那个人用的剑。 谢小魂在一旁窸窸窣窣,楚行云皱眉,偏过脑袋一看,见这淫贼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写了几行字 深夜断崖处,武功尽失时。 偏得双煞夺命来,针剑冰冷刺入怀。 左躲右闪逃林避,一打不过就跳崖。 智勇双全谁能及世间绝代楚行云。 那字丑得要命,像群蚁乱扭,“崖”字估计是不会写,弄了个牙齿的“牙”,“煞”字漏了个四点底,这人还在脑内笑嘻嘻,听着就添堵,楚行云烦躁地往地上一抹 却摸出了异样,这地里好像埋着什么东西 楚行云连忙挖开,展连凑过来一看 是颗血人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一回人头窟1 第十一回 人头窟 血浸赤虺生千魔, 诡源迷津困三人。 “这” 展连大为惊骇,一时竟说不出话。 楚行云也被摄住,但紧接着,脑内就蹿出某人装腔作势的调调“天哪是颗人头行云哥哥,我好害怕哦” 接着,右手自己就靠过来,软软地搭在左手上。 楚行云不想鸟他,他仔细盯着那颗人头,表面似乎糊了层东西,看不清面目,额头部分有一些干掉的血迹,后脑勺应被重伤过,全是黑黑的血块。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有人在这里杀了个人” 楚行云凝重地看着地面,沉吟半响,道“有可能,不过或许,不止一个。” 话至此,他抽出左手,用雪剑的刀鞘试着往地上挖,谢流水搭了把手,很快,在血人头的前边,又一颗人头现了出来。 展连大骇结舌,随即抓着刀鞘试着往后边挖去,不一会儿,也是一颗人头立在他面前。 这三颗人头大小相似,后脑额头俱带血,面目五官皆模糊,且都连着段脖子,基本是在喉结处被人切下。借着洞外火堆一抹光,楚行云能很清楚地看见那断口参差不齐,狗啃似的,并不是一刀利落的砍头,反而像是被某种东西一点一点据下了脑袋。 二人凝锁眉头,不由分说,分头开挖,独谢流水实在不安分,手上乱动,嘴也不停 “楚侠客,楚侠客,楚侠客” 谢流水见他照例不理,转了个女腔,开始在脑内嗲嗲地叫“行云哥哥,行云哥哥,行云哥哥” 楚行云胃部一抽,十分恶心,谢流水的年龄应比他大,听这家伙掐嗓子装女音,耳膜都要震破了,最后只得在心里出声打断“谢流水,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这下面埋着人头” “行云哥哥真坏呀,人家哪里会知道这下面埋着东西。” 这声音似乎又变细了一点 “行了别装了,你现在不说也罢,只是你那尸体,什么时候烂掉我可就不知道了。” 谢流水没答他的话,右手倒不再自己乱动,老实地跟着楚行云动作。 几步开外,展连刚刨出第六颗头,心头猛地一寒,他突然停下,道“行云,这山洞是不是滴水啊” 楚行云正挖着,此时仔细去听,幽寂之中,倒真有十分微弱的滴嗒声。 “行云哥哥” 脑内突然又响起一句,这声音似乎更尖了,楚行云心里没来由地火起,来不及骂这人发的什么疯,就听得展连大叫一声 楚行云立刻回过头去,借着洞外火光,他看见,最开始挖出的那颗人头,后脑勺对着他,原本已经干掉的血块,此时竟都变作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流。 寂静的山洞中,就听得嘀嗒、嘀嗒、嘀嗒,一声比一声清晰入耳。 “这头在流血”楚行云皱眉,向前迈了一步。 “不是别过来”在他对面的展连声音都虚着,手死死按着银刀,惊恐道 “它的眼睛睁开了” 楚行云心头咯噔地一跳。 还来不及反应,却又听到脑后传来脆生生的一句“行云哥哥” 脑后 楚行云猛地回过头去,身后却空无一人。 “谢流水” 他隐隐觉得那声音有点不对劲,太细太尖了。楚行云又试着在心里叫了一次“谢流水” 再无人应答。 右臂也软软地垂着,无知无觉。 洞外火光曳动。 遽然间,耳边厉风一凛,楚行云本能地矮身躲过,却猛地牵扯到背部伤口,疼得他差点站不住。只见展连提刀,立在他面前。 “展” 没等他出完声,对方又飞扑而上,楚行云侧身闪避,牵动了左脚的剑伤,身形一滞,瞬间,展连已劈刀而下,狠狠划开他背部的伤口 楚行云握紧雪剑,喊道“展连你怎么了我是楚” 话音未落,展连已带着全数真气一掌打在他左臂上,手中雪剑霎时震飞,来不及躲闪,又被对方一个扫堂腿撂在地上,展连双膝一沉,整个重心便狠狠地压在他左脚上。 “啊” 楚行云疼得冷汗直冒“展连是我你醒醒” 展连眼神溃散,毫不理会,双手握刀,高高地举起,对准楚行云右臂的伤口,猛地插下去 鲜血溅在两人的脸上,楚行云疼得全身痉挛,可他愈是挣扎,展连愈是发力摁住他,全身的重量碾在左脚的剑伤处,谢流水包扎好的伤口瞬时崩裂,血汩汩流出。 展连心智迷失,愣愣地把刀拔出,呆滞了一会儿,又猛地对准伤口捅进去,接着发了狂般不停地重复,楚行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崩,肉已被刀搅碎,尖酸的疼痛倒灌进脑仁,整个人混沌迷蒙,恍惚之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已恢复了对右臂的痛感 这意味着谢流水已经 意识抽丝般剥离,楚行云全身无力,挣扎不开,他不想再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头向左偏过,却突然看见 原先他没挖开的第七颗头,此时立在他眼前。 那颗头颅比其他的都小上一圈,背对着他,后脑勺也全是血块,但头上还有两个总角辫,像是个孩童 洞外的火明明灭灭。 猝然之间,那颗头也开始滴答滴答地流血,紧接着,楚行云眼睁睁地看见 那颗人头动了一下 它转过来一点,又转过来,再转过来 直到整个脑袋正对着楚行云。 鲜血似乎融化了原先糊在面目上的那层东西,五官逐渐清晰 突然,那人头嘴巴一咧,冲他蓦地一笑。 楚行云头皮一炸,心跳骤停,只见那人头的嘴一直咧开,咧开,直咧到耳根处。 紧接着,传来一声极细极尖的童音“行云哥哥” 听得楚行云寒毛卓竖,他想起身挥剑,却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盯着那女童头,看到她的眼睛,在一点一点睁开 整个眼眶里都是乌血色,没有眼白,有血一滴一滴从她眼里流出。接着那眼眶开始不断扩大,像是被某种东西从内部挤压,两个眼睛一直被拉到太阳穴 那半睁的双眸里似有异物涌动,很快,一只只毛血虫,就从人头的下眼睑里爬出来。 全身的毛孔都在战栗,那双鬼眼越睁越开,愈来愈多的虫涌出来,楚行云拼命挣扎,四肢却像是被钉住,只能僵硬地躺住,看着那一群血虫沙沙地向自己爬来 突然,有一双手,覆在他眼睛上。 “别看。” 来不及细想,忽然的黑暗让楚行云极度不安,耳边的沙沙声由远及近,都能感觉到已有什么东西爬上脚背,尖针般的疼痛刺穿脚趾 他濒死挣扎,手肘胡乱地向身后捅去,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僵硬太久的四肢痉挛着挣动,像是即将溺毙的人在渴求最后一丝空气。 “别怕,是假的。”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听起来还有一丝熟悉,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背部紧贴的地面好像变得柔软,但脚上的疼痛却越来越钻心。 楚行云紧紧攥着拳头,即便双眼被蒙,他也能感知到,那颗人头睁着黑窟窿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而无数血虫就要爬来惧怕与疼痛两相交织,在筋脉骨血中翻涌。 恍惚间,他感到那只手,正慢慢掰动自己的五指,一点一点摊开他的右拳,接着紧紧握住。 那是一双没有体温的手。 楚行云头皮一麻,右手腕剧烈甩动,却怎么也挣不开。 “别动,是我” 这声音好近,夹杂着他在某天夜里熟悉的气音,带着令他厌恶的暧昧吐息,缓缓吹进耳朵里。 某天夜里 一种更尖锐的回忆猛地刺破周遭一切,某人左颊带疤的脸洪水倒灌般撞进脑海,那个声源的名字开始逐渐清晰,最后明晃晃地扎进脑仁 谢流水 楚行云骤然惊醒。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挡着,而背后被一个又软又冰的活物贴着,楚行云顿觉脊骨生寒,本能地用手肘向后一捅,随即挣开眼前的遮挡,上臂用力,狠狠拧住身后的家伙。 “嘶,楚侠客干起自己人来倒是很有力气啊” 楚行云转过头,他看见,谢流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 谢流水没说话,手随意往身侧的岩壁一使劲,整个手臂便穿透过去,再收回来,手和岩壁都完好如初。 “我还是魂体,除了你之外,所有东西我都碰不到,而且”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楚行云看见,他的肚脐眼处,牵出了一根细细的丝线,而线的另一头系在自己的左手小指上。 丝线很细,看似轻轻地系了一圈,但楚行云解不下来,估计轻易也断不了的,否则谢流水若脱体成形,早就逃之夭夭,也犯不着废气力唤醒自己 接诡异的事接二连三,人头滴血,魂灵脱体,楚行云心有余悸,他环顾四周,展连平躺在几步之遥外,胸口微微起伏,似是睡着了,楚行云起身想走过去,却被谢流水摁住。 “别那么关切了,那家伙没事,他挖的是第六颗头,陷得不深。” “第七颗头有问题” “具体我也不知道。你挖了一半,突然就倒在地上抽搐,怎么叫都没用,那个小鬼头正准备附在你身上,不料却跟我撞上了,她费力把我挤出去,但自己也没能进来” 楚行云微微眯起眼,环视周遭,他发现地上的六颗人头,原先背对他,此时全转过来,盯着他看。 “谢流水。”楚行云威胁性地扯动指上丝线,看着对方略微吃痛的表情,道“我记得这人头,最开始是你引导我挖的。” “楚侠客,我跟你一体同魂,还会害你不成” 楚行云笑了一下,冷冷道“谢流水,那些幻觉可以不作计较,但现在这些死人头,你告诉我,它们是如何自己转过来对着我的” 在他身后的谢流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缄默良久,抬眼道“楚行云,现在山洞里没有人头。” 洞外幽火一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十一回人头窟2 楚行云皱眉“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人头。你看到的或许是幻觉的残余” 楚行云没说话,谢流水坐在自己身后,但仔细观察,这家伙却并未接触到地面,而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悬浮在地上。 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道“或许,你本身才是幻觉。” 楚行云起身便走,却被谢流水按住“你不觉得你很奇怪既然都灵肉合体了,又无路可选,你与其疑这疑那,不如干脆就相信我。” “奇怪的是你,谁会去相信长着个白丝脐带的魂体” “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 楚行云不想多言,背起展连想离开这里,却被谢流水拦腰截住。他左手肘用劲一挣,突然发现这家伙力气大得可怕,自己竟无法动弹。 “放开。” 谢流水根本不听,反而加重力道,眼睛盯着楚行云小指上绑的白丝“这玩意儿不正好能说明我才是真的,幻觉只能让你产生你认知里有的东西,这劳什子的白丝是你以前就知道的吗” “我叫你放开。” 谢流水依然紧紧缠住他。 楚行云顿了一会,看了眼小指上的白线,又看了眼昏睡的展连,最后放软了语气“无论是真是假,出去再说。” 眼前的六颗人头背着火光,静静地耸立在洞口,只要跨过去,就能回到那山林里,靠着驱虫白末,挨到天亮应无大碍。 可谢流水却不买账,甚至突然发狠,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接着,整个人慢慢覆上来。 这种姿势让楚行云背脊一麻,昨夜的痛恨与难耐被狠狠翻搅上来,他立刻剧烈反抗,却被对方轻松地单手制住 “别白费力气,我现在就是你,你又怎么可能挣得开你自己” “我要出山洞。” 谢流水并不理会,只是压住他,甚至头靠在他颈侧,呼吸都吐在他耳后,楚行云被压得恼火,全身的劲却莫名使不上来。僵滞半饷,谢流水才卸了点力道,正准备起身,骤然间,楚行云狠狠扯动小指上的丝线,谢流水一痛,猛地被拽过去,但他眼疾手快,顺势便捏住了楚行云的后脖颈。 此时他翻落在行云身旁,两人侧躺着面对面,靠得极近。楚行云越用力扯那白丝,谢流水就会越痛,但也会离他越近。 明明该剑拔弩张,偏偏姿势太暧昧,二人眼对眼地盯了许久,楚行云终是平复住心绪,道“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出了山洞再说。” 谢流水闻言,突然笑起来,两黛蛾眉弯起,像是听了个大笑话“楚侠客你还真是天真烂漫的小可爱啊你该不会以为这种人头洞,进来了,还能全身而退吧” “你几个意思” 谢流水只是摇头“我们三个,全都出不去” 突然,他抓住楚行云的腰,猛地往后一推,接着整个人紧紧抱住他,拼命往石壁处挤,像在躲什么东西,楚行云有些痛,但倒没挣扎,他被谢流水摁进石壁里的一处狭隙,内里全是白末,沾了一身。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谢流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警惕地看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又皱眉,继续把楚行云往石缝里推挤,然后抓着他的手去擦抹白末,问道“你现在还是看不见吗” “看不见什么” “还是只能看见人头” 楚行云对着洞口,眯眼看了一会,最终点点头。 “看不见也好,你在这里呆一会,慢慢就会恢复啧” “怎么了” “你的好朋友,恐怕有点麻烦。” 楚行云立刻看向展连,在他眼中,展连仍像先前那般昏睡着,胸口微微起伏,没有丝毫异常。 “到底怎么了” “听着,如果你想救他,你必须得看见” 说着,谢流水拿起楚行云的手,让他指尖上沾了点白末 “把这粉抹在眼睛上,你看到的人头就会消失,但是会非常痛,并且一段时间内,你的眼睛可能会暴盲” 楚行云打量了一遍谢流水,又定睛去看展连,下定决心,把粉末抹进眼里,顿觉眼角生火,两颗眼球剜出来般剧痛,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谢流水按住他,安抚他,把手覆在他双眼上,轻声道 “不管你待会看到了什么,一定要冷静、冷静,千万不要惊动它们” 楚行云听不清这家伙说了什么,只感觉整个瞳珠都在灼烧,他死死咬牙,忍得整个下颚骨都在打颤,最后甩开谢流水,用力地睁开双眼 入眼先是一片模糊的血红色,楚行云眨了几下眼,渐渐看清了,一瞬间,全身的鸡皮疙瘩大喇喇地爬起来。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蜥蜴,体型一掌大小,通体火红,尾部稍长,末端一点暗血色。 单看一只,确无特别之处。 可怕的在于,整个山洞,每一寸土,每一块石,从底到顶,由里及外,密密麻麻,全爬满了这种红蜥蜴,洞口已经被堵死,只从缝隙间透出一点外边的火光,有些地方,甚至多的已呈堆积状,厚厚的一层火红色。 而展连,就昏睡在它们中间,全身上下都爬满了 楚行云都不敢呼吸,无数红蜥就在石缝外窥伺。它们穿透谢流水的魂体,几乎就在眼皮底下,他都能看见那些红蜥身体上一粒粒麻点和瘤子。 “这都是哪来的这么多有毒吗” 楚行云从身边鞠了把白039粉,冲那些蜥蜴撒去,几只红蜥略略挪开,勉强露出块落脚处。 “毒倒是没有,不过你得抓紧,趁它们现在没全苏醒,白039粉还有些效果” “都弄死算了。”楚行云不断洒着粉,但收效甚微效,他离展连不过几步,却走得十分吃力。 “弄死一只整个群体都会兴奋,要是它们全醒了,我们也就完了。” “醒过来会怎么样” 此时楚行云已走出石缝,置身在山洞里,四面八方、头顶脚边,全是密密麻麻厚厚的蜥蜴群。 谢流水迟疑了一下“你知道,外面那些虫能吸人血。”他看着被红蜥包围死的楚行云,顿了一会,又道 “这里的红蜥,会吃人肉。” 楚行云撒粉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将大把大把的粉末往展连身上泼去 “我们怎么出去” “石缝后有个通到别处的机关”谢流水毫无阻碍地走进去,嶙峋石块穿透他的身体,“可我什么也碰不到,只能靠你,快点” 楚行云看着那些红蜥慢吞吞地挪下身,立刻抽出剑鞘,将它们一只只赶下来,有几只红蜥已有苏醒之迹,开始慢慢昂起头,张大着嘴似要啃咬。楚行云极力避开它们,一手捞起展连,将他背起来。 强烈的负重感让左脚一阵钝痛,身形一滞间,一只红蜥甩头咬上他的右腿肚,楚行云眼疾手快用剑鞘一打,没想到那只红蜥非但不躲,反倒径直跳上来,冰凉而带着麻瘤的皮贴上他腿肚,细密的牙齿直接嵌进肉里。 不知那涎液有何利害,先是一种酸麻感胀满右腿,紧接着,尖酸的剧痛喷薄而出,楚行云疼得几欲软在地上,急忙咬紧牙关,下死力捏着剑鞘,狠狠把它往地上一捅。 瞬间,一块肉被活生生地撕咬下来,霎时溅出鲜血。那只红蜥蹿跳着,爬到别的蜥蜴身上,嘴部一下一下嚼着,隐隐还有长长的血丝吊挂在它嘴边。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被嚼碎吞咽,楚行云心生巨寒,右手紧紧拉住展连,硬撑着前进,血顺着姣好的小腿线,一滴滴淋在地上。 四面皆是窸窸窣窣之声,由弱渐强,愈来愈大,石缝已近在眼前,楚行云背着一个展连,拖着两条伤腿,行动迟缓得让他发疯,忍不住冲里头喊 “它们什么时候会全醒” “这些红蜥极其畏光,洞外有火堆,估计还能撑一会,你还好吗” 谢流水听他声音微虚,忙从石缝里穿出来,一眼就见到对方血糊糊的右腿肚。 楚行云开始头晕目眩,仅是站立都变成一种酷刑,被红蜥咬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刺痛夹杂肿痛,一钝一钝地凌迟他,像被人用鞭子抽过,伤口在辣椒水里泡烂,完了还要再放只马蜂狠狠蜇一遍。 洞内幽昏一片,谢流水成了魂体,夜视极好,他看见楚行云吃力地带着展连,有心帮忙,手一碰到展连却穿透了,他只好走到楚行云身后,扶住腰,托住手臂,略略分担点力气。 二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展连弄进石缝,还来不及松口气,却听得一阵微弱却清脆的噼啪声 洞外火光,倏地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十一回人头窟3 瞬间,突来的黑暗掐死寂静,尖啸的震颤碾灭幽冥,从四面八方渐响起的窸窣之声撕扯耳膜,似海潮般愈掀愈高,最后一个猛浪灌涌而来。 谢流水狠狠将楚行云按进石缝里,自己再冲进去。层层叠叠的红蜥群铺天盖地,大张着嘴,霎时就将缝口堵死。 楚行云顾不及其他,一手先护住展连,另一手抠进石壁撑住身子。 突然,手背一麻,虎口就被咬了个对穿,紧接着,右肩一阵刺痛,很快,好几只红蜥爬跳上他的背部,细密的尖牙抠进去,将伤处的血肉翻出来啃食。 窒息般的疼痛漫过头顶,楚行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两腿一软,再不受控制地瘫在地上,身后,密密麻麻的红蜥蜂拥而至 骤然间,谢流水扑过来把他往壁上一压,同时,拽住他的手在某块凸石上一转 刹那如雷贯耳,石壁訇然中开。 一股白烟从里喷薄而出。像水遇了冬般,所有红蜥霎时冰滞。 那裂口越开越大,轰隆巨鸣响彻耳际,最后现出一条窄径来。 白烟未消,迷蒙之间,黯黯然不知其深。谢流水紧紧捂住楚行云的口鼻,楚行云则紧紧抓着展连,三人一道,迈入幽冥之中。 四方冷寂,所到之处,耳听之而无声无息,目视之而无色无形,唯两侧嶙峋石块刮擦四肢,让楚行云找回了点真实感。 谢流水在身后让他靠着作支撑,即便如此,行进也仍是困难,左脚的剑伤,背上的刀伤,被撕了肉的右腿肚楚行云已分不清血到底是从哪个部位流出来了,刚才咬自己的几只红蜥还留在身上,虽已不会动,但牙齿却仍扣在肉里,没法扯下来。 黑暗无尽,一身伤痛,意识恍惚,楚行云脑海中飘过一些细节,但他却捕捉不住。他想把问题一股脑砸到谢流水身上,却连动动嘴皮子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又走了多久,两边的石壁越来越紧,压得人喘不过气。狭小的空隙里,连行走都困难,更别说要再拖着一个展连。楚行云勉强侧过身,将展连扶上肩头,防止石块撞上他。又强迫双脚继续前进,腿肚上的血淋下来,滴进黝黑的石里,成了这里唯一的声音。极度倦乏的身体在无意识中,开始慢慢把重心移交给谢流水 突然,凭空一阵风,穿身而过,楚行云顿时一惊,向后一靠,急忙收住脚步,在黑暗中静静揣摩着风息流动。 阴测测的风从下边冒出来,楚行云伸手试探性地向前摸索,却空无一物,脚下石径戛然中断,两侧石壁陡然消失,前方一片空旷,不知其顶壁之高、底土之厚,恐是万丈深渊横亘于眼前。 楚行云正准备收回后仰的重心,小心向前探探路,却被身后的谢流水缓缓搂住。这疯子一点也不在乎他俩就站在崖口边上,轻笑一声 “呵楚侠客总算是犯错误了。” 谢流水偏过头,狎昵地吻他耳后,楚行云头皮一麻,乍然缩身,却惊觉,身体的重心,收不回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谢流水一手狠狠箍住他,另一手抓住他的手,猛地就将展连推进深渊里。 楚行云顷刻窒息,整颗心都吊到嗓子眼,最后只听“噗通”一声 下面是水 瞬间,谢流水抱着楚行云往前一跳 凌空的刹那,谢流水抓着他的手往前一伸,握到了一根铁链。 谢流水努力控制着重心,但四肢却不受他支配,二人配合不当,不断地往下坠去,链子剧烈地晃荡起来。未及停稳,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呛水声,连带着哗啦啦的翻搅,消停了一会,接着便是一声 “楚行云” 展连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上方,楚行云悬着的心终于落定“我在这铁链上面。” 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展连泡在水里哪里看得到什么铁链,只是听了楚行云的声音,心渐渐安定,开口道“我们怎么会在这” “等我下去再说。” 此时重心被谢流水拿捏住,楚行云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想往下,谢流水不往下,就没法动弹,谢流水往下,他没往下,整个人就像灌了铅般被硬生生地摁下去。 “楚侠客,配合一点啊,这样也能早点下去见你相好” “谢流水,如果刚才展连出事,我定会拉你陪葬。” “别说得那么绝情嘛。” 谢流水亲昵地靠在楚行云的肩上“如果刚才他死了,你又铁定要置我于死地,那我也只好使出浑身解数 “让你今晚死在这里。” 谢流水舔了一下楚行云的耳垂,灵魂同体已经够糟糕了,何况楚侠客还跟他有笔生死风流债,若是坐以待毙,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今唯有先下手为强,夺得这具身体的主导权,早日两魂分体,回归常态。 楚行云立刻想向下溜去,却被身后人死死钳住,此时全身的气力像个打破的天平,尽数往谢流水那端倾倒。 二人僵持了一会,最后楚行云松了力道,反笑道“我倒是很期待,就凭你现在这样子,要怎么让我死。” “就凭小宝贝你那点可笑的好奇心,绰绰有余了。” 楚行云冷笑一声“那人头果然是你捣的鬼。” “别说的那么难听啊,我只是在地上写了几行字而已,发现异样挖出人头的,可是我们聪明的楚侠客呢。” 谢流水亲了下他的后颈“希望你以后也能再多发挥点这样的聪明才智。” “威胁我” “不不不,怎么会呢”谢流水笑了一下,手却慢慢往上覆在了楚行云喉管处,“只是风水轮流转,既然转到我了,就要好好把握不是” “你想要什么” “别那么紧张,放松点,小可爱,我只是想要一点保障。” 感受到楚行云挣扎的意图,谢流水掐紧他的喉咙“你老是用死不死的来威胁我,可把我吓坏了。我希望楚侠客能意识到,如果你要继续要挟我,那么危险就是相互的了。毕竟性命被别人捏在手心里,很不好受吧” 楚行云想着底下还有个展连,缓住自己,开口道“你一定要吊在半空中跟我谈条件” “这样你才不好挣脱啊,而且等一小会,你就能看见这半空中的风景,是多么别致。” 谢流水饶有兴致地看向四周,就在这时,底下突然传来哗哗的水声,接着,就听展连喊道 “楚行云你在哪了我这边好像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天它们会发光” “展连出什么事了展” 楚行云想向下爬去,无奈,手脚能动,躯干却像一只蝴蝶钉死在谢流水身上,铁链摇摇欲坠,逼得他安分了,只能焦急地往下看,试图在黑暗中分辨展连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下面冒出星星点点的绿光,渐渐地,变成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光点在缓缓移动。随着那些绿光越来越多,楚行云逐渐看清下面的情况,一个展连一汪潭,以及成堆成堆的 萤蛆 岸边虫群堆得像小丘般高,一只只萤蛆蠕动着,探头探脑地用两列短足爬动,十个肢节的连接处,皆亮起幽绿的光点。 惨冷的光下,石影幢幢,展连冷水浸体,不由得生了一股寒意。如今见这数量也不敢上岸,可深潭估计也不是久留之地,萤蛆喜阴湿之地,最关键的是,它们食腐 幽幽绿光漫上来,浸淫这黑暗,楚行云渐渐看清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约有六层楼高,整体呈一个圆柱状,洞底一块较大的圆潭,洞顶是无数垂下的钟乳石,前后左右皆是嶙峋石壁,将他们三人包围死。 石壁上有无数坑坑洼洼的窟窿,此时也看不清,身后那条断了的石径似是唯一的出入口。石径前垂着条铁链,上连洞底,下触潭面,他和谢流水就吊在这。 纵然这惨绿的光十分渗人,但总比全瞎好,光越来越亮,这虫似乎不仅在潭边有,连四周石壁上都蛰伏不少,楚行云正准备再和展连确认下他的情况,却被眼前的景象夺了心神 萤蛆群仿佛受了刺激,所有虫一齐亮起,幽绿的光瞬间拔高至顶,石壁上数不胜数的窟窿清晰地暴露出来 人头人头人头数以千百计的人头。 它们在每一个窟窿里立着,毫无腐败之象,像刚砍下来那般新鲜,或惊恐或狰狞着,全都死不瞑目,直勾勾地睁着眼睛 “楚行云你怎么样了这里哪来这么多萤蛆,刚才我们不是还在山洞里挖” 展连刚问着楚行云,头抬到一半,却张着嘴,再说不出来话来。 幽光下,满窟人头,静静地盯着他们看。 每一粒毛孔都在渗汗,某种难以抑制的恐惧从脚底爬起,楚行云想喘气,心脏却被攫紧,想吸气,口鼻却被捂死,四肢不受控制地冰凉下去,直到右心口被谢流水狠狠拍了一下 “别老跟它们对视往下看” 楚行云被拍回神,一低头,就瞧见底下神情恍惚的展连,他立刻要爬下去,这次谢流水倒配合,几步后又突然停住,问 “你和这人,蛮久没见了吧。” “一年半。” 谢流水岿然不动“这人值得信任吗” 楚行云气极反笑“这话最该我来问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威胁我性命,我自然为我自己打算,前边的人头” “此地不宜久留,以后再跟我解释。” “呵他们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楚行云这回顿住了“什么他们” 谢流水却不明答,像是故意在卖关子,只是让他看石壁下边窟窿里的人头,由于俯视,看不到眼睛,只能看见头顶,它们的后脑勺皆被挖开,里面填满了白白的东西。 楚行云再定睛一看,那是一团密密麻麻的虫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十一回人头窟4 瞬间喉口发紧,恶心上涌,楚行云起了一身鸡婆疙瘩。 “你看到人头脖子的断口了吧,坑坑洼洼。” 谢流水贴在他身后,冷冰冰地补道“那都是红蜥啃的,把人吃完,剩下的头挖开后脑勺,扔进荧蛆群里,脑髓脑浆吃光了就产卵,产得一脑颅都满了,捡回来,放进窟窿里。用活人做满一千零八十颗,就成了这千头阵。” “杀这么多人谁敢干这种事有什么用” 谢流水不答前者,只道“此阵看似阴毒,其实不然,老实呆在阵中,眼别乱看,反而是百毒不侵、万敌莫近,天下最安全之地。你要是拍醒了你相好,一定让他别乱跑乱动,人头要是掉了一颗,撞破了阵势,一千多个怨灵在上,可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刚才山洞里的人头如此险恶,这里的人头就变成最安全的了上下嘴皮子动一动谁不会,我怎么信你” “你的指尖。” 楚行云一看,先前手指碰到血虫中了毒,此时青黑褪去,复回初样,毒竟自解了。 “看吧,这阵的功效可不是盖的,否则他们白切这么多头了。只可惜楚侠客你武功尽失,不然在这练一会功,真是瞬息进千里,一日抵十年,打遍江湖无敌手,称霸武林第一人。” “踩着一千多个怨灵上位,我还没那么下作。” 楚行云朝展连移去,这次谢流水倒配合,边动边讨好“再呆上一会,你的伤搞不好都痊愈了,从你被追杀,到英勇跳崖,一路流血至此,我真是吊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死了” 楚行云翻了个白眼,只恨这铁链怎么这么长,得听个魂灵瞎逼逼。 谢流水继续聒噪“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咱俩是此消彼长,你越虚弱,我就越精神,尤其是危急时刻,你的身体更爱利于生存的灵魂,就像坠崖那会,与其说是我夺了你右臂,不如说是使不上劲的右臂选择了我,才让你没掉下去摔死。” “呵,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可不是嘛。事后我就在想,有没有能让你既虚弱又危急,同时还不会伤害到你身体的办法” “幻觉。”楚行云冷笑。 “小美人你真聪明”谢流水伸手想来摸他的头,被楚行云一把弹开,小谢抿抿嘴 “虽说有点对不住你,不过我还是试了试。山洞口埋着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其中有七颗童女,七颗童男,都是被红蜥活活咬死的项上人头,后脑勺里塞满了某种炼制的膏和血块,面目覆了奇怪的膜埋入地底,谁挖出来,那层膜就会融化,连带着血和膏药一齐滴下来,接着陷入幻觉” “直至死亡对吧” “我没打算要你命的,只想试试,你在幻觉里越陷越深,我确实能感觉到在占优势,但当我快要控制全身时,你突然挣扎起来,可能是过度惊惧,超出了你的承受范围,再怼上那女童头凄厉鬼怨,我一下就被赶出体内,等我再回神,就成了这副模样。” 楚行云听着谢坏坏大方坦言如何一步步害自己,心中咋舌,不知该说他坦诚还是该骂他小人。 “不过,按理说挖了人头,红蜥就不应该出来”谢流水陷入沉思,楚行云冷笑道 “看来你如意算盘没算准。若不是红蜥会吃了这具身体,让你也跟着死,你根本不打算从幻觉里叫醒我吧。” 楚行云觉得谢小人其实还有所隐瞒,只是他揪不出来,谁知,谢流水捂住心口,痛叫一声 “你竟然会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楚侠客是俊逸出尘冷美人,踏雪无痕谪仙影。风华绝代谁不爱三尺清光夺我心。哪里可能舍得你死” 谢流水浮在他身边,装腔作势,肚脐上那根白色的牵魂丝荡在空中,合着幽绿的光,显得滑稽诡异。楚行云心中盘算,若出去了,还是请个道士驱了这妖孽吧。 楚行云顺着铁链往下爬,过了一会,开口问道 “这里到底什么地方你怎会知此地” “人头窟,你这种局外人不知道很正常。”谢流水道,“这种山洞他们还造了很多,我福大命大,去过不少,都是大同小异的,石缝内有白烟机关,后有石径通千头阵,下边是水,顺水可出。只是,红蜥不来人头幻,你已经中了人头幻觉,红蜥的机关就不会开” 谢流水突然顿住,猛地想起红蜥铺满洞窟时,那恰好灭掉的火光 “操” 谢流水猛地拉起楚行云,松开铁链,立刻向下跳去 他们被算计了。 凌空坠落的瞬间,楚行云看见一个黑影,从石径中走出来 他们猝不及防扎进冷水中,楚行云一冒出头,就先狠狠拍醒展连。展连僵着脖子,一回神,就看见石径处有个黑影人,突地翻到石壁上,手伸向最近的窟窿里好像要拿什么 “快走那人要毁阵” 谢流水在水中箭一般游出去。 小指上的牵魂丝刹那绷直,楚行云对展连喊了一声 “吸气跟我走” 下边三人扑进水中,上头黑影人单手扣住窟窿里的人头,一发力,将人头狠狠扔下来 谢流水游进潭中一水洞,重心在他,楚行云被拽进来,展连最后得进。同时间,那颗人头砸入水中,霎时绿光闪烁,所有萤蛆身上的光斑骤暗骤亮,最后齐齐熄灭。 冷水没顶,幽暗刺骨,楚行云压着肺部一口气,向前游去。水道初狭,一人可行,后渐宽,展连就从后追上,双人并游,再往前,宽至三人有余,水位不复初高。楚行云扯动小指的牵魂丝,谢流水便停下来,三人钻出水面,环视四周,皆怔住。 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水道两侧的石壁竟是雕刻 虽都是些粗糙笨拙的线条,但刻得极深,并在其中填了红色的荧光涂料。 左边是三个大字“火溪源”。 右边则是一幅石刻画,线条呆滞,年代不远。 此画虽简陋,但画幅很大,待在原地,只看到一个倒了的瓶子,楚行云又往前游,看到瓶子前画了一个倒地的人,脸部衣着皆无刻画,甚至连男女都辨不出,只能看出此人高举着左手,而掌心里有一个眼睛。 眼珠部分刻得极深,并填了满满当当的荧彩,在阴冷的水道中幽幽发着血光。 “这些画的是什么掌中怎么会有眼睛呢” 展连凑近想瞧个究竟,楚行云看这鲜艳的红色极不舒服,遂拉了下展连“可能不是真的眼睛,而是某种暗喻,我们再往前看看吧。” 二人凫水而前,谢流水用牵魂丝拉着楚行云,让他不会太辛苦,很快,第二幅画就映入眼帘 那个掌心生眼的人在海上划船,前方是一个岛。 三人接着向前,第三第四幅,讲这个人到了岛,划船进入某处山洞。 第五幅,这个人在山洞里,抬手看着掌心的眼睛,画中石壁也有幅石刻,刻的是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 第六幅,这人偏过头看石刻画,就像他们三个现在一样,接着,将手摁在怪物石刻上。 楚行云继续游,后边是一块空白的石壁,再向前一看,远处隐隐又有红光,恐怕还有后续。 “这画还真是没完没了,你看懂了吗”展连问。 楚行云摇摇头“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出去再作计较吧。” 展连望了眼远处幽晦的红光,有些担忧“这里那么昏暗,我们就这样不知远近,闷声游吗万一被这红光误导,进了岔道可就麻烦了。” 楚行云想了想“不然就做点标记吧,每游二十下在墙上划一刀” 展连点点头,抽出银刀,在第六幅石刻的右下角,划了个“一”字, 三人遂继续往前,这一次展连打头,谢流水在后默默推着楚行云,这一段水道无字无画,自然也没有什么光了,满二十下后,展连停下来,摸索着刻了一个“二”。 随后,又依次刻下了“三”和“四”,身后的红光越来越远,前方的血色映入眼前,楚行云一看,竟又是三个大字“火溪源”。 他再向右一看,似乎也是一样的石刻画,甚至第二幅第三幅,也差不多。 楚行云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生怕错过细节,说不定,这里每张石刻画都和前边有些微妙区别,而这种区别,或许能成为他们出去的关键。 展连却没楚行云那么耐性子,他比个手势继续往前游。谢流水一直沉默着,只是把楚行云拉离画前,示意他跟着一起走。 展连共游了四十下,分别在第二幅和第四幅画中刻下了“五”和“六”,再游二十下,到了第六幅画中间,于是拿刀刻下了“七”。 他正准备接着前进,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什么,整个人猛地顿住,接着微微颤抖起来。 楚行云看着展连僵硬的身形,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瞬间头皮一炸 那第六幅画的右下角,赫然刻着个“一”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十二回七杀画1 第十二回 七杀画 半解疑云猜玄意, 盲渡暗水牵鬼移。 “展连你,你确定这是你刻的”楚行云摸着那道“一”字刻痕,难以置信。 “错不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一直是向前游的,最后却回到了原地。 楚行云心觉不妙,他瞥了眼谢流水,这人似收了轻浮姿态,紧盯壁画,道 “再游一次。” 楚行云也恰有此意,三人小心谨慎,游了好一会儿,果然,便明晃晃地见着个“二”。 展连啐了一口,接着“三”、“四”、“五”、“六”,一个接一个地撞进视线里,扎得双睛生疼。 此地水阴,掺着寒意,一点点渗进骨头里,无端地让人后怕。 展连真气护体,倒是无碍。可楚行云失了一身纯阳功夫,泡在其中,冷得是手指不可屈伸,四肢僵劲不能动,全靠谢流水那根牵魂丝扯引一二。 不知统共过了多久,终于看到刻痕“七”,三人又一次回到了原地。 艳极的红光,带着诡谲血色,一缕缕揉进画里。 一时寂静,谁也说不出话。 展连猛地拿刀往壁上发狠一划“该死我还偏不信这个邪了行云,我们再游” 他偏过头,突然看见楚行云嘴唇冻到发紫,心下一慌 “行云,你怎么了你身上怎么会这么冷你你的内力呢” 楚行云本也没想瞒着,索性说开“我练踏雪无痕第十成,武功尽失了。” 展连霎时惊愕“你你怎么不早说这样泡着哪里受得了宋兄也是竟也不拦着,就由你胡来” “是我自己执意要练的,况且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失了点内力罢了,何至于” “你是失了点内力吗难怪先前受了那么多伤,否则就凭那劳什子的雪墨组哪打得过你现在感觉如何你那些伤要紧吗” “皮外伤而已,不打紧,当务之急还是” 正说着,楚行云竟觉水温开始上升了只见展连双掌浸于水中,一股股真气从掌心流出,汇成一泓暖流,春阳般包裹着他,那刺骨的寒意霎时褪去不少。 “感觉好点了吗”展连笑着问道,“我这真气不比你纯正,不过,暖暖身子应该还不赖吧” 真气乃武之精元,此时源源不断地泄出来,却只拿来加热冷水,楚行云连忙伸手制止他“够了够了,我已经不冷了,你也是胡来,真气是拿来这么用的吗” 展连幽幽地回了他一眼“这不正是某大侠的拿手绝活” 楚行云默然不语,确实,武功在时,他仗着自己内功十阳,那真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时懒得劈柴烧水,就干脆一掌过去,都用真气来加热。 殊不知,这图方便之举,每每看得展连羡妒不已,既想骂这人暴殄天物,又不得不被楚行云那内力炫一脸。 展连记得有一次,他带王大人儿子王宣史出游,这孩子摔了一身泥,吵着要洗澡,便领他去小溪边,可山夜里的水多冷啊,他和楚行云苦出身,倒是无妨,王宣史那可是王家的独苗,老夫人连生了六个女儿,最后拼着半条命硬生下来的儿子,哪里洗过冷水澡的,当即大哭大闹。 展连身为下属,自然不好去跟这小祖宗顶嘴。楚行云看不过眼,又懒得说教,于是大手一挥,十成真气尽数洒开,腾地,整个溪面便热了,冒出袅袅白烟,宛若温泉,楚行云便指溪而道 “去洗吧。” 当即看得王宣史瞠目结舌,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打那以后,王宣史每每望见楚行云,就跟见了天神下凡,两眼唰唰放光明,而以展连为首的一众王家侍卫,则全被打入凡夫俗子之列。 以前逢这小祖宗心情好,还会开口喊展连一声“哥”,自那热溪一浴后,王宣史都是连名带姓地使唤他,倒是一瞅见楚行云的身影,就冲上前去,一口一个“行云哥”叫得好生亲切。 此时展连半拥着楚行云,只觉得心满意足,往日都是他看楚行云个人秀,今个儿总算轮到自己出来摆摆谱了。 他的真气并不像楚行云的十阳那样无穷无尽,虽会亏空,不过同属阳性,仍是绵长有劲、热暖有余。身边这人又难得处于弱势,凤目微垂,剑眉稍蹙,左下巴一点痣俏媚可人,敛尽平日里的威风凌厉,平添了几分柔软,又乖顺地呆在自己两臂之间,看得展连脑子一热,简直要把一身真气都挥霍殆尽。 幸而楚行云伸手合住了他的双掌“我真的好多了,多谢,你快把功力收了吧” 展连笑着,反手握住他“楚大侠说谎都不打草稿的手明明还冰成这样,哪里好多了,再暖和一会吧” 此地危机四伏,楚行云真不愿展连白白浪费武功,不由分说扣住他手腕,拇指轻轻抵住劳宫穴,止了真气外泄。 若放在从前,展连也就听话地收手了,可如今,看着了无功力的楚行云,脑子就像被一根绳给牵住了,总想撺掇自己去做点什么 身体不自觉地往前靠,抬手就摸上了眼前人的侧颈,皮肤意外得好,光裸的温热从掌指间传来,让人横生绮念,满脑子除了“爱不释手”再想不出别的词句。 楚行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展连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手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缩回去,讷讷地回道 “你好像好像真的好些了” 展连收了功力,急急撇开目光,逃一般地扭头去看壁画。 楚行云并未多想,身体回暖让他思维活络了些,遂也转头去研究石刻画。展连是能一眼看到画,可他却不得不和站在画前的谢流水四目相对,这人倒是一反常态,满脸正经,仿佛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严肃地问 “楚侠客,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楚行云登时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吸了几口气,仔细闻嗅,心中疑惑 “好像没有味道。” “不会吧明明有一股酸臭味。” 被他这么一说,楚行云更紧张了,江湖中也不乏以气制毒的,如今身陷险境,决不可掉以轻心,他连忙追问 “闻得出来是什么有毒没” 话音刚落,就见谢流水暧昧一笑,他眯起眼睛,佯作陶醉地轻嗅着,之后恍然大悟 “啊,是恋爱的酸臭味呢歹毒得很呐,楚侠客莫非闻不到” 楚行云被狠狠噎住了,反手就要送他个右勾拳,却碍于展连在场,怎么也不能对着一团空气出手。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流水在一旁玩味地朝楚行云笑,瞅他那强装无事的样子,实在有趣极了,遂想游过来。 虽说是“游”,但一介魂体连水也碰不着,衣物皆保持原样,了无湿迹,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凝止,定格于灵魂出窍的瞬间,无论如何游动,水面也不会因他泛起一丝涟漪。 此时谢流水像个软骨人贴在楚行云身旁,头微微一侧,讨好地附在他耳边“楚侠客自是桃花烂漫四季如春,可我这孤家寡人在一旁晾着多难过呀您大人有大量,一个小玩笑而已,就别计较了吧” 楚行云全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用手去敲打第五幅画,展连见了,遂问“会不会有大型机关” 楚行云剐了眼谢流水,这家伙会意,便朝壁画“游”过去,水入海般,慢慢融进石壁中,场面十分诡异。楚行云暗暗拽紧牵魂丝,片刻后,谢流水从壁中穿出,冲他摇摇头 “全是实心,没法有机关。” 楚行云凝眉沉思,展连在一旁想到山洞里无数的人头,突然道 “你说,我们这样,莫不是遇着鬼打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十二回七杀画2 “鬼打墙确实有些像。” 楚行云本不太信神鬼之说,可那一千多颗人头实在瘆的慌,让他有所顾忌,遂将那千头阵的事和展连大略一说。 “这么看来,咱们这一遭真是撞鬼了,那些人身前怨重,若缠上来,恐怕不容易请走。” “但且一试吧,总不能坐以待毙。” 展连看着楚行云,一想到他武功尽失,就没来由地生出一点保护欲,不觉放软了声音“你别害怕,最不济,等鸡鸣天亮,诸鬼便散了,我们总能出去的。” 楚行云觉得展连的语气怪怪的,不过没放心上。谈话间,又瞥见飘浮的谢小魂,灵机一动,那打墙的鬼是鬼,这采花的贼不也是鬼吗,搞不好臭味相投,还干戈化玉帛了。 “你也成了鬼,上去打声招呼。” 楚行云在心里支使谢流水,谢鬼魂没说话,只讥诮地瞧了他一眼,滴溜溜转个身,对着空荡荡的水道作了个大揖 “一千多个鬼爷爷在上,请受小的一拜不知是哪几位神圣困咱至此,知诸位生前苦痛良多,而今脱得苦海,方为大幸哉或有未了之愿,然古来万事东流水,便纵有千般不舍,去则去矣,且了却贪嗔痴恨,早登西方极乐。 “吾三人今夜误闯禁地,又有歹人毁阵,扰了诸位爷爷安息,心中深愧,顿感不安。若各位仍有夙愿未尝,大可托梦于小的身边这一位,楚行云阁下,此人正直仗义,有求必应,只求诸爷爷给小的指条明路,若能出得此地,必请高僧作法,念经超度,助爷爷们升仙成佛” 说罢,他滑稽地深鞠一躬,转头笑道“楚侠客,有道是小功不赏则大功不立。我这么听话,你可赏点” 楚行云正同展连说话,听得前边谢流水一大串爷爷长爷爷短的喊着,只觉傻不透气,不想理他,谢流水却不依不饶,径直靠过来道 “楚侠客若觉得此等小事不值一赏,那我再加一点这里的画,都有个奇怪的地方” 说着,谢流水就要伸手指给他看,临了,又故意把食指收住“我若说出这点小发现,楚侠客赏我吗” “你想要什么” 谢流水道“若三日之后,我仍是不能得脱,楚侠客答应我,带我去一个有杏花的地方吧。” “为何” 谢流水不答,伸手指向第六幅画里那只人首蛇身的异兽,道“它尾巴旁边,有两道小刻痕” 楚行云拉着展连凑近一看,果然,有两道又小又浅的痕迹,没涂荧彩不会发光,要趴到石壁上才能发现。 展连急急去看第五幅,在差不多高的地方也发现了刻痕,不过是三道,一边游一边看下去,第四幅有四道,第三幅五道,第二幅六道,第一幅则有七道刻痕。 谢流水在后面缓缓跟着,细白的牵魂丝荡在水中“楚侠客这算是答应我咯” 楚行云随口应下,他看着那七道刻痕,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回身,拼命游回第六幅画前。 但他并未未止于此,而是停在第六幅画之后,那块空白石壁处。 楚行云抬头巡视,果不其然他伸手指道“展连你看,这里有一道刻痕,而第六幅有两道,最开始的第一幅壁画,却有七道。” “你是说我们大概都想错了,这里的画,从一开始就是七幅” “没错,而且,我们很可能把画的顺序也看反了。” “可可这说不通啊第一幅里,某个人高举左手倒在地上,可以想成他突然发现手心长了个眼睛,大惊失色,之后自然想寻医问药,于是去了某个岛上,所以第二幅在划船,第三幅到了岛” 展连一边回忆着壁画,一边推测道 “第四幅进入岛上山洞,第五幅看着洞里人首蛇身的壁画,然后第六幅把左手摁到那怪物上。最后的结局无非是治好了回家,或者没治好找别的,虽然不明其意,但这样想总还有些故事性,如果这个空白石壁才是第一幅,那又是何意” 楚行云皱眉,端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石刻,又听展连说“况且,现在也不能确定这些刻痕就表示次序吧,哪里有人刻个壁画还特地标阅读顺序的,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画蛇添足 一语点醒梦中人 楚行云暗骂自己被人头给唬傻了,最简单最合理的事反而想不到,遂指着刻痕笑道 “正常的壁画之所以不标顺序,是因为没必要。人从入口进,从出口出,顺着画即可。但这里的石刻却特地标上了,在合着我们刚才的情形一想,很明显,大约画匠自己也不知外人会从哪进出,因为这里的水道,本来就是圆的” 展连一愣“你这么一说我们刚游进来时,只顾着看这些壁画,也没去注意水道” “加上四周漆黑,只有这些壁画发光,要是把这水都放掉,变成人走的路,还不至于无法察觉,可惜我们浮在水里,被摆了一道。” 展连听此,笑了一下“这么说来那什么鬼打墙,倒是我自己吓自己了。不过这样正好,水是活的,既然水道为圆,那出口只有在下面了。”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虚弱的楚行云“你的伤不能再耽搁了,我下去稍微探一探。” 楚行云点点头,但瞧他潜下去,终究不放心,也跟着入水了。 血红的光泼在水里,映着四处惨然,再往下潜,就渐渐看不清了,楚行云使劲游动想跟紧展连,不料却越离越远。 不仅如此,他好像发现,自己竟越游越往水面浮,似有一股不可抗力把他往上提 很快,他就被拎小鸡一样拎出了水面,只见谢流水笑嘻嘻地捏着牵魂丝,把他拉到自己跟前。 楚行云这才想起这人占了他的重心,此时才是行动的主导,心下不甘,反回扯住牵魂丝,却发现他拉谢流水仿佛麻绳拽公牛,谢流水拉他却像丝线牵羽毛,三下五除二便落到手心里。 谢流水抓住他,再慢慢搂紧,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楚侠客如今身娇体弱的,何必跟别人蹚浑水出了事你也帮不上忙,还不如乖乖等在这呢。” 楚行云无言以对,如今重心被挟,气力尽失,真算得上废人一个,此时被谢流水这般抱着,又了无反抗的余地,干脆听之任之。他密切注视着水中动向,生怕异变横生。 也不知是不是人头见多了,楚行云总觉得心头有阴霾罩。这里的水道为何要修成圆的只为了让人觉得像鬼打墙吗 老实说,要置人于死地,大可在那些人头和红蜥上做文章。而最奇怪的是这些刻痕,若真如他所说表示顺序,那为何不能刻得显眼一点 但反过来想,如果圆水道本身就是为了困死人,别说是能显眼点,留下这些刻痕本身,岂不就是在放他人生路 这些疑问似雨打浮萍,砸得楚行云头痛,连带着眼睛也痛起来。无论他怎么想,都会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像飞虫撞进蛛网,百般挣动不得脱。 “眼睛疼了” 谢流水低头询问,楚行云顺势退开,他们已经靠得够近了,他还不想跟谢流水黏作一团,随意道“还好,没大碍。” 谢流水丝毫没有被躲开的尴尬,反而笑了一下“你为何这么喜欢去想这些难解的问题就我们灵魂同体这一夜,你脑子就没闲下来过。” “有让我闲下来的机会吗” “那到底是什么让你没法闲下来呢” 楚行云顿住了,谢流水接道“你与其想这些怎么也看不明白的壁画,为什么不愿意去想,是什么,让你陷入到这种境况的” 他觉得谢流水真是过分可笑了“带我们进水道的是你,那千头阵也是你的一面之词,包括开机关躲红蜥、撺掇我们挖人头,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没错。可是,是谁给了我干好事的机会呢” “” “最开始,是谁带你进的这山洞呢” “谢流水,疏不间亲。” 楚行云不再搭理他,谢流水无所谓地耸耸肩。所幸,展连不一会就冒出来 “行云下边果然另有出口,可麻烦的是,有七个洞” “七个” “对,这七个出口开在水的中部,位置和水上这些石刻一一对应,再往下潜就太黑了,我实在看不清。” “看来不解开这些画是没法出去了。” “这些鬼石刻我是看不懂,实在不行,干脆我去把七个洞挨个试一遍,总干耗着强” “不行。下面太黑,万一洞里出变故,太危险了”楚行云眼前突然一晃,他用力眨了眨,驱走那种不适感,又道“暂且不考虑那些刻痕,就按你先前的思路走,觉得哪幅对应的才是出口” “这我也不清楚,硬要说的话,第七幅吧。第六幅画的是这家伙把长眼睛的左手摁在壁画上,最后治好了回家,或者没治好再想办法,所以第七幅理应是回去的意思,可” “可它什么都没刻。” 楚行云似乎触到了某个思考点,就像凭空捏住一只蹿飞的小虫“什么都没有或许可以理解成,这个人再也没有出来。” “死了可是死不就结束了吗但实际上,这空白石壁上标了一道刻痕,应该是第一幅” “不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开端。” 展连显然没听懂,甚至楚行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死亡”才是这个石刻故事的开始,那么接下来画里出现的人 就是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十二回七杀画3 沉默半晌,楚行云开口道 “展连,我们可以倒过来想,既然第七幅是死亡,那第六幅里画的就是一个死人,或者说是鬼。他把左手摁在壁画上,然后划船出了山洞” “等等,死人在划船这未免也太” “眼睛。”楚行云向第六幅画游去,“你看这里,左手摁上去之后,接着第五幅,手心里就有了那个眼睛,这大约可以想成,他从人首蛇身的壁画上获得了一些难以解释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他复活了而这个掌心中的眼睛,其实是一种象征,预示着生” 楚行云摇头表示不知“我说的都是猜测,况且,人本一命,死了就是死了。至于这眼睛,若非象征意义,而是实际存在的,难道起死回生的代价就是要长出眼睛来” 说到眼睛,楚行云觉得双目微痒,有模糊的小黑虫从眼前飞过,一眨眼,又消失了。 “就当它是这样吧。”展连道,“第六幅画里把手摁上去,可以看成是求生,而第五幅中获得了眼睛,可以算作重获新生,如此看来,第五幅壁画对应的水洞才是出口行云” 楚行云猛地眯起眼睛,眼珠子一钝一钝地抽痛,他扶着石壁,勉强睁开一点,眼前就飞过一大群模糊的黑虫,很快,那片黑虫聚集在一起,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猛地滴进眼球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楚行云伸出手微一摸索,展连上前紧紧握住他 “楚行云,你怎么了” 楚行云紧紧抓着石壁,难以置信地眨着眼 “展连,我,我好像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展连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楚行云毫无反应,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登时急道“莫非此处有诈” “不是”楚行云只得将挖人头中幻觉,躲红蜥进石径的事大概一说,“当时我拉着你进石缝,结果被里面的白039粉糊了眼,我也没在意,可能现在有点麻烦了。” 先前抹白039粉的时候,谢流水就告诫过他可能会暴盲,只是当时展连情况不明,为了早点消除人头残影,他就抱了侥幸心理,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危急时刻就出这么个 忽的,微凉的指尖覆上双眼,某人微低的声音吹进耳朵里“不想变成楚瞎客的话,你还是老老实实闭目养神吧,一两个时辰就会恢复。” 楚行云顺从地闭了眼,失明让听觉更为敏锐,却也更讨厌谢流水的声音了,那低音和气音的交错令人脊骨酥麻。他不禁怀恋起,十年前那个人的朗朗少年音,月夜下他被蒙着眼,也是这般看不见,他靠在他身后低语,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所幸,自己和展连说话时,谢流水是不插话的,仿佛不存在般,此时赖在他面前,又故意贴得这么近,气息都悠悠地吹到他脸上,楚行云不耐地向后退了点,展连立马觉察,忙道“是眼睛疼了吗要紧不” “不,我没事,失明应是暂时的” “你这样身体撑不住,我们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出去我进那洞里探一探路,你在这等我。” 楚行云只好点头“万事小心,发现不对马上退出来。” 如此说定,展连还是放心不下楚行云,这人武功尽失,双目失明,一个人留在上边,十分危险,可如果带他下水,更要命,水洞前不得出后不得退,万一有什么差错,自身都难保,更护不上他了。 思来想去,展连终是扎进水里,只能祈求老天开眼,一切顺利。 楚行云听到入水声后,便数起心跳计时,才数过六十下,他就有点撑不住了,寒水浸体,四肢冰凉乏力,所幸重心都被谢流水占了,努力浮在水面上的事就交给他吧。 不过体力依然透支,还能在水上撑多久,不容乐观。最好那个水洞不深,也没有危险,展连很快就能回来 已数过百下,心中的不安阴云密布,能有这么顺利吗若掌中的眼睛是所谓的生,那第一幅画中,这个复活的死人,高举着左手倒在地上,又是出了什么情况 更何况,当时画中人是死了,所以活过来,可他和展连本身就是活人,已经是生的存在,还要怎么复活 以及最开始“火溪源”三个字又作何 突然,他被谢流水拉住,接着,一双手轻轻按住他的太阳穴 “可不可以请楚侠客高抬贵脑,清闲一会我拼命帮你浮起来已经累死了,你一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听见有八万头知了在我颅内高039潮。” 楚行云不理他,灵魂同体不过几个时辰,这人就从任人搓圆揉扁,到现在占尽上风,比起什么石刻画、七水洞,眼前人或许才是最危险的。 站在谢流水的角度上想,他跟自己灵魂同体,简直百害而无一利,就算捡回条小命,也是仰人鼻息。所以在山洞时,这人抓紧机会,想用人头幻觉困死自己的意识。可最后不仅没成,反使魂灵打出体外,先前在脑内说话,还算有层庇护,而今化作实形,更方便被切片红烧了。如果他是谢流水,此时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太阳穴上的食指轻轻转动,楚失明登时戒备起来,结果听到眼前人低笑道 “你还真像只小刺猬,戳一下就竖毛。” 楚行云防备了一会,结果发现谢流水只是在帮他按摩,感觉到谢小魂耷拉着脑袋,低头靠在自己颈间,似乎真有些疲惫了。恍惚之间,那些不能解释的疑窦、无法明证的猜忌,都在一点点下沉,沉没于脑海。 水中幽冷,终究,谁也没再说话。 数着心跳过了三百下。 水面毫无动静。 这么会儿功夫,展连没回来也算正常 楚行云宽慰自己,可失明的黑暗最为浓烈,让他错以为自己从未长大过,依然像小时候那样,被关在一方极小的地窖里,被密不透风的黑暗裹紧全身,再慢慢绞死 呼吸渐促,焦躁从骨髓里冒出来,在四肢百骸间逃窜。勉强又数了六十,四处依然寂静。 无声的黑暗,让幼时的记忆愈发清晰。他蜷缩在最角落,一遍遍祈求地窖里能钻进只小老鼠和他做朋友,可最终,只有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水、没有食物,死寂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吞没。无数次在干渴着饿醒之后,他想着,哪怕有一点小老鼠的叽叽吱吱、或者小虫子的窸窸窣窣都好,有那么一丁点活物和他作伴都好 楚行云极力想掐灭这段回忆,他已然长大,内力丰厚,剑法翘楚,等熬过武功尽失,就能更上一层楼,谁也不能再那样抓着他。可翻搅出来的恐慌却在助纣为虐,一点点蚕食理智。 好冷、好饿,而他只能静默地等着、等着,无尽的黑暗或许在下一刻就结束,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 被回忆拉扯,楚行云开始想不起来自己刚数了四百多少下从前在那个地窖里,他也尝试过用心跳计时,每数一千就用指甲狠狠在壁上刮一道,直到他摸不清墙壁上的刮痕,嗓子干疼得冒烟,饿得恨不得让胃去磨碎肠,肠来绞碎胃,互相吸收着吃个饱 直到他崩溃地瘫在冰冷的石砖上,恍惚中,听到了咯嗒咯嗒的声音,他以为终于有只小老鼠来了很开心地挪过去,却发现壁上的暗砖,似乎在移开 不一会,就从黑暗里,伸出了一双大手。 一只手拿着热乎的饭菜。 楚行云闻到了久违的味道,猛地一愣,接着飞蛾扑火般扑过去,一头栽进去,狼吞虎咽 这只手粗糙肥大,还带着湿热的油汗,但楚行云根本无暇顾及,他饿疯了,只知道把指缝间每一粒米每一丁肉沫都舔干净 而另一只手,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伸进衣服里,慢慢地,摸他 “喂,你” 突然,谢流水拍了他一下,楚行云猛地惊醒,反手一拧,就把这人狠狠推出去。 谢流水踉跄几步,迟疑地看向楚行云,终究又退开了。 楚行云感觉到牵魂丝被拉长,死寂的黑暗中,唯一的活物在离自己远去,另一种恐慌肆意滋生,逼得他又一把拽紧牵魂丝。 谢流水愣了一下,最后简直无奈了,只得一步步再走回来,见眼前人没什么抵触反应,又重新贴紧他,笑道 “楚侠客该不会是怕黑” “没有。” 谢流水盯着楚行云镇定自若的神情,又笑了一下“那正好,我好怕黑噢,请楚侠客保护我吧” 楚行云感觉有一只脑袋重新埋进自己颈间,还很应景地作瑟瑟发抖状。谢流水的发丝轻轻蹭着他的脖子,却意外地没有毛刺感,软顺微凉,像细柔的天蚕丝。 不一会儿,他感觉谢流水动了一下,修长有力的双手微微搂过他,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按压着他的后脖颈,在失明的黑暗中,让他一点点放松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十二回七杀画4 正当楚行云逐渐平复,准备重拾数数时,谢流水突然道“六百下,太久了。” “你在数心跳” “是啊。” “你有心跳” 楚行云感觉谢流水应是怔了一下,接着拉过自己的右手,按在他的左胸上。 一下一下鲜活的跳动从掌心中传来,楚行云略一吃惊,接着问道“要呼吸吗” “我试过,可以不需要,不过我还是习惯性去呼吸。” 楚行云觉得惊奇,转而想想,或许,人的身体就像盛满灵魂的器具,而灵魂则像模具中的饼子,乍一倒出来,还带着鲜明的印子。故这魂灵虽无需呼吸,却也维持着身体的样子在呼吸。此时又听谢流水道 “现在关键是,你要怎么在水下呼吸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普通人憋气绝憋不了” “展连应是运气闭息了。” 他听到谢流水“呵”地嗤笑了一下“那人知道你武功尽失了还闭息如果游到要闭息的地步,说明你肯定没法撑出去,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好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疏不间亲了。现在要么是他丢下你闭息出去了,要么是那水洞里有什么把他绊住了。无论哪一种,都很糟糕。” 如果展连真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那他们更应下水救援,可问题是,他现在无法求证谢流水还会不会耍什么花招,这次他失明,重心也被拿走,一旦入了水,还真就是任人摆布。 又等了小半会功夫,展连终是没回来,谢流水闭着眼在小憩,整个人却慢慢滑进水里,楚行云感觉到自己也被渐渐带下去,遂伸手拉了他一把,可这一把竟没拉起来,反而突地沉下去,直灌了口冷水。 失明,被呛水,楚行云拼命克制不要无用挣扎,左手扯动小指上的牵魂丝,右手开始摸索石壁,想借力浮起来,终于,大臂被谢流水托着,重新冒出水面。 “楚侠客,再这么等下去,你体力透支,我也要撑不住了。” 疲惫的苦痛被占着重心的谢流水分走,楚行云虽感觉不到,但也自知身体的极限,即便是不信任谢流水,此时也不得不入水了。 水里冰凉,他没什么气力又看不见,只能靠牵魂丝跟着这家伙,心里默默数着心跳,到第十八下,谢流水两心传音过来 “快到了,我可先说好,这里面恐怕是有蹊跷,你也没多少体力,进去之后,我只能拼命向前” 话至一半,谢流水突然停住,接着放慢了速度,缓缓向前游去。 “怎么了” 谢流水没答话,只是拿起楚行云的手,让他去摸。先是感觉到一团水,接着便摸到了一个粗糙的石质边缘,可能就是那个水洞口,再沿着这石感摸着,楚行云开始渐渐觉察出,这石头上刻着字 他仔仔细细地摸了一下,心咯噔一跳 是一个“杀”字。 又接着向旁摸索,还是一个“杀”。他尝试自己游了几步,指尖摩挲间,全是密密麻麻的“杀杀杀”。 谢流水二话不说,揽过楚行云径直游回去,二人钻出水面,楚行云喘了一大口气,接着又发现身体开始下沉,谢流水一手捞住他,一手抓着石壁硬撑了一把,接着整个人靠在石壁上,累得说不出话。 “下面那些字,是只有展连进去的洞口有,还是” “从七个洞那边往下就全满了。” “刻满了” “对虽然排列的不工整但是密密麻麻的有些杀字都叠着刻了。” 楚行云心里一寒,谁能在那么深的水里,刻出如此多的“杀”字他忙接着问“下面那么黑,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 他听见谢流水笑了一下“你忘了我变成什么了鬼魂可是黑夜的宝宝。” 楚行云简直无语,只得再问“那水底下是什么情况” “嗯水洞再往下,我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我不太能确定,到底是水底本来就是黑的,还是这水深不见底。” 楚行云还想再细问一些,却突地,听见一阵水声哗啦 他心下大喜,冲那方向试探地叫了一声“展连” 谢流水紧紧抓着他。 接着又听到一声水响,然后便是一句“行云” 楚行云终于听到展连的声音,一颗心落定,谢流水顿了会,也微微松开点力道。楚行云担心展连,忙问“你怎么样有出什么事吗” “我还好洞中间有点堵耽搁了抓紧走吧。”展连说话断断续续,声音听着也有些沙哑,恐怕真是闭息憋惨了。 “你没事就好,那洞口”楚行云正准备说“杀”字的事,却被谢流水拉了一下“出去再说吧我就要撑不住了” 楚行云只得作罢,这人要是累倒,体力透支的重压就全要自己承担。展连也没去计较说到一半的话,感觉他一下游到自己面前“你还撑得住吗洞不长,我可以拉你出去。” 楚行云点点头,深呼吸,由着展连牵起他的左手,一块儿潜下去。 展连鱼入水般,游得极快,由他前进,也不需要谢流水出力了,这人就在一旁紧紧扒拉着自己,楚行云也没多余精力管他,就随他去吧。 水里寒冷刺骨,冻得楚行云要没知觉了,展连的手也是冰凉冰凉。他现在虽牵着信任之人,但双目失明,仍然十分不安,谢流水这时就充分发挥了作用,时不时老不正经地形容下周边环境,虽不知真假,但这么寂静的水下,脑内能听到点声音终究是好的,展连既然平安归来,那这水洞应是没什么危险,真是老天开眼。 进了水洞,楚行云就开始根据心跳数数,他现在纯靠一口气撑着,加上身体这种状态,憋气时间撑不了太久,实在不行,就要靠展连帮他一把了。 开始时还算顺畅,可没过多久,就开始憋得慌了,勉强又挺了几步,水就黑云压城般地滚过口鼻,身体状况比他想象中差得多,楚行云无奈,只得捏紧展连的手,想提醒他,自己撑不住了,可是连捏了好几下,展连都毫无反应,不知是不是手也被冻得没知觉了 胸腔憋闷到钻心地疼,楚行云急了,他抬起右臂,想去拍展连,身边的谢流水立马察觉不对,拉住他问 “你怎么了” 楚行云想回答,可冰凉的水,此时就像一双魔魇的手,一只挤扁肺部,一只捏爆心脏,灭顶的窒息瞬间降临,楚行云连思考都难以回应,生死攸关之际,他猛然想起谢流水说过自己不需要呼吸,不过会习惯性去吸气 这很可能意味着这家伙存着一口不需要用的气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来,楚行云右手猛地捞过谢流水,将他拽到跟前,再扣住他的后脑,趁着前进的冲力,狠狠用膝弯撞他,谢流水吃痛,张嘴嘶了一声,楚行云听音辨位,当机立断 双唇就覆上去,狠狠吮住。 真是吸一口,快活似神仙。 他从来没觉得,空气是这般让人欲罢不能,当它重新充盈在肺部时,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让四肢都发软,求生的本能使他迫不及待地把谢流水胸腔里的每一丝气息都榨干,直到再不能尝到,才逐渐松开手,赶紧撇过头,跟着展连向前游。瞎了反正也看不见谢流水的表情,有些庆幸又惋惜。 接下去的水路,谢流水都像个被吸干的充气囊,软趴趴地赖在他肩旁,手搭在他腰上,也不说话。反正这人不需要呼吸,不管他。等那吸来的一口气也要使尽了,楚行云才觉得水里终于有点变化,可少顷,这点变化就兀自剧烈起来,水越来越湍急,仿佛暴雨前,那漫天翻墨的黑云,都从他身上碾过。 突地,一个激流打来,本来软绵绵的谢流水猛地钳住他,一手抓过他的左臂,狠狠扯断他和展连的牵连,同时发力将他甩出去 楚行云顿觉他冲破水面,瞬间凌空,被灌了一耳轰鸣水声,还来不及吸口气,整个身子便猛地摔下去 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 意识混沌,像沉进了一片汪洋大海,灵肉剥离,五感尽闭。此水甚奇,盈盈温软,竟无逼仄窒息之感。慢慢地,水中又开出一方光景 他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玉一样的小团子,趴在地上,庭前杏花飞雪,有几片落在那晃动的小脑袋上。 楚行云仔细思索着,他幼时着实没有这段经历,待要再走上前去,突然,海水倒灌,冲散一切,身上的血伤、深水的重压、体力透支的疲惫,以及前额剧烈的头痛,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将他全身骨架都打散,最后喉口一甜 楚行云猛地咳醒过来,他睁开眼,猝不及防被白晃晃的日光刺中,身旁有个人急忙伸出手帮他遮着光。 “你总算是醒了差点没吓死我,现在感觉怎么样喝点水吗” “展连发生什么了我我怎么会在这” “我在溪边树下找到你,前额全是血,出什么事了吗给,先喝点。” 楚行云确实感觉头缠了一圈纱布,但除了一阵阵钝痛,倒也没什么大碍。此时天已大亮,谢流水这只小鬼魂不知死去哪了,眼睛倒是应他所说恢复了。楚行云略一适应,便睁眼接过水杯,小口啜起来,回道“水突然变得很急,我可能是被冲出来了。” “看来和我那时一样,我当时正准备回去接你,结果被急流打出去,幸好你也出来了” 楚行云头疼,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展连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也是被水流冲出来的,幸好你也” “前面那句” “我我当时正准备回去接你” “你没有回来接我吗” 展连脸上显出几分愧疚来,接着摇了摇头。 楚行云顿时如坠冰窟,如果展连从没回来过,那他那时牵着的手 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