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 第1章 第一章 江渔隔着一道帘子看着黄波腆着肚皮进来,然后小眼睛在屋内寻摸了一圈,最后在里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江城。走到江城跟前,点头哈腰,略有些恭维“诚哥,你找我?” 江城坐在那里不动如山,西裤线绷的笔直。一张脸面部轮廓刚硬,薄唇微抿成一道细线,他没说话,眼睑微垂。 越是这样,黄波越是不安。理着精短的头发上冒了冷汗,双腿不自觉的抖了抖,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跟了我几年” 江城动了动,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黄波。声音不咸不淡,不像是问话,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黄波心里清楚,越是这样的江城越让人胆寒,不由的心下沉了两分。强自镇定下来,思索着道“跟着诚哥有七八年了,打小我就知道跟在诚哥后头有肉吃有酒喝”。说着,眼角余光觑着那副没有波动的面孔,一咬牙“黄波愿意为诚哥赴汤蹈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黄波紧张中,为表忠心连着用了三个成语,憋得脑门沁了一层汗。却没等到江城任何反应,反倒是引来一声轻嗤。他下意识的回头,没瞧出声音来源,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幻听了。 忽地一道黑影压了下来,黄波身子一震,猛地被踢出去七八米远。他有点懵,半响只觉的胸口一热,呕出一口血。他错愕的抬头,瞪着眼珠撞向那双幽暗的眸子,声音有些破碎“城……诚哥……” 雅雀无声 江城拍了拍裤脚,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这条懒狗。微弯腰,身上的皮夹克贴着腰身弯出一道冷硬的弧度。一只手搭上黄波肥腻的下巴,倾吐几个字“说,你是谁养的狗” 黄波嘴唇蠕动了两下,来自于心口的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没敢抬头,目光游移了一瞬,却是心下一横,两眼紧闭,垂了脑袋。 “呵,好一副视死如归。”江渔撩开帘子,高跟鞋敲击着地板发出咚咚两声,听得人心颤。一道暗影同时遮住江城和黄波,声音冷的就和她人一样“我这庙小,供不了你这尊大佛”。然后冲着江城道“处理干净了” 夜晚风有点凉。出了夜场,江城跟着江渔两人去了停车场。江渔上车前睨了江城一眼,“明天买个果篮跑趟医院” 郓城这座北方三线小城,不靠山不临海,经济发展数十年如一日的滞缓。慢节奏的生活方式,使得整座城就像是被时光抛在了旧日里,颓靡而慵懒。整天都是一副昏寐未醒的半醉半醒模样。 彼时的另一座城,十点半,夜生活才刚开始。‘半江月’的包房里推杯换盏,已是酒过三巡。宋启明满脸通红,醉态明显。一只大手在桌子底下乱摸一通,小眼睛长了钩子似的勾着旁边那高耸的雪峰一动不动。 许燕燕被盯的不自在,身子不停的往旁边扭。只是那边坐的是系主任丁海,只顾着和旁边人打着哈哈似乎并不知道她正在被另一个男人吃豆腐。喝了点酒,脸蛋粉红粉红的,像三月的醉桃花,眼神越是闪躲越显的娇羞,简直挠的人心痒痒。 许燕燕在宋启明又一次将手放在她的大腿上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了。大眼睛盛了一汪清水,咬着嘴唇,冲着桌子对面喊了一声“程教授” 这一声不大,但在坐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桌上原本的窃窃私语立马停了下来,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那个穿着白衬衫坐姿挺拔的男人身上。男人戴了副无框眼镜,约莫三十来岁,生的很白,一副浓浓的书卷气。 程理抬头,视线在对面女孩的脸上停了一瞬,也只是一瞬。接着侧过头来与旁边的人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塔塔尔语叫‘古尔邦艾提’,是阿拉伯语的音译借词,阿拉伯语‘卡尔帮’,意为‘献身’……” 许燕燕没有等到回应,脸霎时白了。盛满清水的眸子晃动了两下,有珍珠摇摇欲坠,看的旁边的人心都碎了。特别是宋启明,眼珠子一动不动,腹下似有把火在烧。心里骂程理不懂得怜香惜玉,又庆幸那小子上道。 “喝酒,喝酒” 气氛有点尴尬,众人没等到英雄救美的场面,有些讪讪。有人举杯,又喝了一轮。丁海一瞧时间差不多了,喝了最后一口,觑着宋启明提议道“那个,我在‘龙池’订了场子。待会大伙都别散,宋院您看……” 宋启明呵呵一笑,看着许燕燕不语。在坐的都是人精,哪能领会不到领导意图。有人跟着起哄“领导也是要看领导的,大伙说是不是?” 宋启明不开口。许燕燕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烤,满嘴黄莲有苦说不出,紧紧抿着唇。眼睛若有似无的往对面瞟。 气氛再次变的尴尬,有的人甚至开始有些幸灾乐祸。这已经是整晚第二次了。最难肖美人恩,英雄多半都是气短的。就在大家都拭目以待,以为终于可以看场大戏的时候。程理突然站了起来,“诸位,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希望各位待会玩的尽兴。”说着将杯里的酒喝了干净。 许燕燕睫毛煽动了两下,一双手在桌子底下攥的死紧,就这样看着程理大摇大摆的走了。在那道高瘦的背影消失后,许燕燕只觉着眼角发热,一时间有些天旋地转,自己终是妄想了。不由的心下憋了口气,银牙咬破了嘴唇里的软肉,最终朝丁海点了点头。 天气预报今明两天有雨,凌晨的T市没风,温热的气息在寂静的街道上浮动。夜黑的似鸦羽,远处的高楼隐在夜幕中有三两点灯火。程理抬头看看天,微蹙眉头。脑子里是许燕燕最后那一眼,是不甘。 别怪世界太冷漠,谁也成为不了谁的救世主。这个世界,能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梅凤书这辈子,生在剪子巷,长在剪子巷。她把自己活成一颗树,根深深的扎在‘梅园’的泥土里。‘梅园’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全世界。她想着,就算有一天死了,也要葬在这里,那是她的活棺材。与‘梅园’共生死,是梦,也是执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时间总是无情,流光易抛。那挂在罗汉床上的百子千孙的大红萝帐退了颜色,墙角结了蛛网。胭脂井干了,不再飘向。一曲‘游园惊梦’未老。可如今,谁还记得‘梅花弄’里的三娘? 这场大雨蓄谋已久,来势汹汹。下了两天一夜,程理接到老宅来电话的时候是早晨五点。 打电话的是老宅的保姆,梅凤书的远方侄媳妇。她今年有五十多岁,伺候梅老太太将近二十年了。按辈分,程理要叫她舅母。电话里她说的不甚清楚,只说老太太夜里起床跌了一跤住进医院了。 人上了岁数,骨质疏松,很容易摔跤。程理问她严不严重,梅舅母吱吱呜呜,说是没伤着骨头,隐约提到搬迁的问题。程理今天上午有一节课,他查了一下近期的工作事宜,给助手小李打了电话。订了下午一点半的机票,T市直接飞郓城的航班。 秋未至,雨先行。这场雨来的有点早,猝不及防的冷空气让T市人们都来不及添上一件衣裳。程理生在北方,不怕冷。早上出门里头穿了件棉衬,外头是针织的开衫。 他长的高,腿长。简单的装扮,走在大学校园里显得很清爽。不时有文学院的学生朝他打招呼叫声“程教授”。他都一一回应,点头示意。 程理在T大的民间民俗学研究室工作,每个月有四到五节的公开课。其余时间都是带着学生做学术研究。民俗学在T大属于冷门,选修的不多。平时他除了在办公室里写论文,大多时候都是带着学生下乡到一些偏远落后远离文明社会的地方采集资料。 “师兄” 程理刚到办公室,门被敲响。是他的同门师妹,简素。简素明显是被这猝不及防的降温打了闷棍。浑身上下穿着件丝质裙子,脸蛋冻得发白。说话的时候,鼻子一抽一抽的。 程理给她接了杯热水,瞄了她一眼“美丽动人也不是这个冻法”。简素调皮的眨巴着大眼睛哼了声“只恨秋色愁煞人”。端着热水杯子暖手,道了声“师兄最好了” “少来这套” 程理没甚风度的不顾女孩子的狗腿模样,直接拆穿她的小九九。整理案头资料的时候,不忘给桌上的一株仙人掌浇水。 简素鼻头再次抽了抽,夺过程理手里的喷水壶。小手一拨,仙人掌整个从塑料盆里脱了出来。刚浸湿的泥土啪嗒的掉了两滴在地上,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微张着嘴,难以置信。 程理哼了一声,不再管她。简素将插着木棍的仙人掌重新插回到泥土里,不忘替自己辩解“师兄你肯定是被骗了” 见程理不理她,她索性往程理跟前贴。可怜巴巴的看着程理,细声细气道“师兄,我买了一点半的票” “这次不行”言简意赅,程理抱着教案往出走,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师兄,师兄。怎么会不行呢?你明明答应过会带我去‘梅园’的。我还想亲自走一走朱孝真女士的故居,看看留香河,听听游园惊梦,闻闻胭脂井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的……”简素跟在程理屁股后头喋喋不休,因着腿短跟的有些吃力。直到程理进了教室,游说没能成功的简素舞着小拳头气的眼珠溜圆骂他“程理你是个混蛋” 进了教室,直接上了讲台,程理没有点名的习惯。今天的讲课内容是‘西方民俗学理论’,主要介绍西方民俗学这一概念形成的时间及其传入中国的时代背景。并且根据其理论思潮学术发展动向,来分析在东西文化差异的背景下,民俗学在历史进程中起到的相应作用。 民俗学是个冷门,喜欢的不少,但从事民俗学理论研究的却十分的有限。就拿底下这些听课的学生来说吧,其中有一部分是个人的兴趣爱好、有些是古诗词和古汉语那边过来混学分的、还有一部分拿着别的专业的书籍正大光明的是冲着程理个人的颜值来的。 程理推了推镜框,抬眸扫了一眼后排那个靠窗的位置,空了。 一节课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结束后程理并没有马上下课,而是宣布了一则消息。待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坐在后面的两个女生唯唯诺诺的叫住程理。程理捧着教案,回头看她们,笑着问“有问题同学?” 都说在书本里浸染的太久,周身就会染了书卷气。特别是从事古文化研究的,就连那笑容都是儒雅温和的,就像春天的风,吹到哪,哪里就开了花。 许是被他的笑容鼓励了,女生的胆子大了起来。清澈的眉眼显得晶亮“程教授,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你们没有吗?” 程理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光线在他的镜片上投下一道浅影。他轻笑了一声,问的一本正经。但彼此都清楚,这位女同学是什么意思。她们自然是有他的联络方式,可据说那个电话号码一直都没人打通过。 似乎是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勇气,女孩子泄了气只能讪讪道“那程教授再见” 刚刚被春风吹皱的那池春水已经风平浪静,都说程教授的笑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果然诚不欺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江宝业五十八岁大寿这天,可谓是宾客云集。郓城最大酒楼‘至尊皇庭’连着开了三天席。头一天是生意伙伴和江家远近的亲戚。第二天是跟着他创业的一帮子泥腿子兄弟,如今也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混上了各种头衔。最差的一个是跟在江宝业身边开车的老郑。 江宝业五短身材,略显粗胖。人长的黑,穿一身土灰色的亚麻料的宽松褂子,脚上是双千层底的布鞋。要不是他高坐首位,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今天的寿星公。与穿西装打领带的那些人一比,他简直是乡下来窜门的穷亲戚。 江宝业倒是不惧人说他是泥腿子出身,整天就这一身招摇过市。任谁也看不出来身家几亿。他这辈子,走到哪都摘不了暴发户,泥腿子的标签,索性他也乐得接受,权当这是夸他。有句话说的好,大肚能容。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人都讲个双喜临门,江宝业的生辰上果然来了一件喜到让人羡慕的心生嫉恨的事儿。 “老江,你可真是老当益壮啊。也太能耐,这就让咱小嫂子怀上了?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 “喝,不喝趴下咱谁也别走” 说话的是‘好运建设’的老板,是当地有名的建材商。昔日也是跟在江宝业屁股后头捡食吃的包工头。两年前,从‘恒生’脱了出去,自己单干,开了家建材公司。这两年看的出来没少赚,裤腰都肥了两圈。人都说财大气粗,这在江宝业的宴席上能够与其平起平坐,着实很得意。 “喜欢趴着的那是狗,哥几个咱们可别学他” 张武是最早和江宝业出来打工的,那些年他没少看着江宝业推着水泥车在工地上来回跑。江宝业是泥瓦匠出身,干两年突然就从力工升了技术工。人比人得死,好运气这东西能嫉妒死人。没两年,江宝业忽悠一下子成了包工头,气得眼珠子红却也是干瞪眼。最后意识到跟着江宝业能吃香的喝辣的,也就谈不上骨气那回事儿了。 张武也是最早一批出去单干的,但没有陆六会专营,现在手里养了几台大车跑长途运输。不说和江宝业比,就是和陆六比,挣的也赶不上人家的零头。一见着陆六他气不顺,自然顶着来。 “谁狗?你骂谁狗?” 陆六正坐在江宝业边上,得意洋洋着呢。听着张武下了自己的面子,梗着脖子,横着眼睛问。 “谁吃屎谁是狗” 张武翘着二郎腿,嘴里刁根牙签。斜眼看陆六,还和其他兄弟打哈哈。要说他这话有点损,却也踹到陆六的腰窝上了。陆六的建材公司生意好,完全是倚仗了江宝业的势。这些年跟着江宝业认识了不少人,爬了江宝业的关系网,加之江宝业有意放水,生意到也红火。只是这人容易膨胀,这一膨胀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就像此时他坐在江宝业对面,早就忘了当年狗腿子的模样。企图和江宝业平起平坐。 “妈的,我弄死你信不信?” 陆六猛地站起来,气急了忘了身份。疲懒劲上来,直接朝着张武去了。张武没防备,凳子一下子被掀翻闹了个仰八叉,惹的其他人一片哄笑。又羞又气,抄起凳子朝陆六劈了过去。 陆六好在身体灵活,一躲,打空了。 其他人散到一边,有加油助威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喊“打,打死他个龟孙子”,也不知道是站哪一头的。 江宝业盘腿坐那儿,腕上挂了窜菩提手串,像个佛爷。老郑见这情形,急忙上前堵住张武,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凶器,哑着嗓子问“翻天了,要闹也不看看时候。这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 张武碍于老郑身份不敢放肆,呸地吐了一口陆六骂了句“怂货” 陆六又要往前窜,江宝业突然发话了“老六,大小也是个老板,别让外人看笑话” 陆六被江宝业这么一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才讪讪的收了动作,坐回到原来的地方。 经这么一闹,原本是件大喜事,可喜味冲淡了不说。任谁也没瞧出江宝业这个要当爹的脸上有喜味。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女人,端着肚子,捂着胸口,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儿。 江渔来的时候,闹剧刚刚平息,余劲未肖,还有三五个聚在一头嚼舌头。江渔一进来瞧着场面乐了“难得众位叔叔有兴致,人来了不算还带了节目。也怪不得我爸没事儿老提当年,情分就是不一样” 江渔这话一出口,陆六和张武脸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江宝业看着宝贝闺女来了,脸上露了笑模样。江渔扫了一眼坐在那还惊着的魏水红,细长的眉毛挑了挑。 “大侄女,要我说你这当闺女的不对啊。你爹这么大的日子你怎么能才来呢!还不知道吧,你小妈马上就要给你添弟弟了” 陆六看了一会,眼珠子转了下。终于找到了场子,嘴咧的像他要当爹似的。 “来晚自然有来晚的道理,我要是不来晚,哪还有时间给六叔你表演的机会是不是” 江渔嘴唇勾了勾,看着陆六似笑非笑。陆六喉头一噎,脸色不太好。江渔可不管他好不好,又接了一句“我这肚子疼,临来的时候去了趟‘人民医院’挂了个妇科。”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其他人没觉的有什么。充其量有人心里嘀咕,江宝业这大姑娘少管教,你一个黄花大姑娘去看妇科像话吗?当然,也只是心里腹诽。可一直坐在那不动的魏水红却脸色变了变,陆六倒是附和了声。 “有毛病趁早看”然后哈哈了两声。 这顿席吃的五味杂陈,各有心思。江宝业一张黑脸,从始至终没变过。不到十点,就散了,陆续的各回各家。江渔陪着江宝业坐了一会,也离开了。 江宝业住在新城区的‘临江苑’,是郓城新城市建设中最早的一批别墅,也是‘恒生’盖的第一批房子。地理位置很好,离市中心商业圈走路不到十分钟。毗邻留香河,院子中还有个游泳池。 江宝业年纪大了,近两年很注意个人保养。以往不到十点就寝,今晚上晚了十几分钟。魏水红原来是江家的保姆,一直照顾江宝业的饮食起居。给江宝业放了洗澡水,又到厨房热了养生汤。江宝业换了睡衣,到浴室里泡澡。魏水红坐在床沿上,捂着肚子,有些神思恍惚。 “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只在黎明混着夜色时才有浅浅重叠的片刻。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没交换,无法想象对方的世界……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包厢里没点灯,透过玻璃墙,斑驳的光线映进来。江渔双腿叠在吧椅上,一只手有一下无一下的在桌上敲着节拍。纤长的睫毛微垂,像两把蒲扇,遮挡住了那双眼睛里的流光。 没人说话,很安静。她就静静坐在那,与这间屋子融为一体。江城从外头进来,看到这一幕。没忍心打扰,许久才听到江渔问“东西拿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黄局,就目前老城区改建事宜,‘城化’部门有什么具体的相应计划吗?有民众反映,为了尽快落实旧城区改造计划,政府有意将‘剪子巷’拍卖这件事情是否属实?” 广播里一挡郓城地方的访谈节目,是有关民计民生的。受访对象是郓城城市建设规划局局长黄建新。主持人的声线优美,声音抑扬顿挫,听起来很舒服。只是这问题却有些尖锐,致使黄建新在回答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 拍卖‘剪子巷”是市政府和城市建设规划局共同决定的,而目前还在进行当中,且这次的招标是不公开的。主持人这问题刁钻,用了‘据说’和‘有意’两个词。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没门。黄建新哼了两哼。 “搞城市建设是个艰巨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在城市建设的进程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例如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都是在所难免的。搞城市建设自然不单单是从物质上提高我们郓城百姓的生活质量,更要兼顾人文情怀。你刚刚提到的‘剪子巷’的拍卖问题。作为地方标志性的老建筑,对郓城人来说是有着特殊意义的。而它的去留不是我黄某人个人更不是某些人能够拍板决定的。但,我在这里可以保证,不管是‘城划局’还是市政府,我们所做的任何决定都将是基于我们郓城百姓的利益之上的。我相信,我们的任何决定郓城百姓都会理解并且支持的” “吁” 江渔从马上下来,出了身汗。将缰绳递给马童,脱了帽子。有风从山上过来,将那头墨色长发吹的乱舞。紧身的黑白色调的骑马装贴合着腰身衬的她高瘦的身段越发的玲珑有致。 喘了口气,灌了一口水。 “怎么样?”她问身旁的人。 先前的马已经被送回到马厩,此时绿荫地上正跑着两头火红的小马驹。其中一个正尥蹶子跑的欢,不时的仰着脖子嘶鸣两声。今天的天气很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唯余山风呼呼作响。 “你怎么知道会被泄露出去” 声音无波无澜,不像发问,倒像是在叙述某件事情。 江渔有时候觉得旁边这人就是一木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副表情。就连声调都是万年不变,听不出各中情绪,十足的没趣。 “呵,你还不知道他们的德行。一边骂着我们是没文化的暴发户,泥腿子。一边吃着我们送去的鱼翅燕窝还嫌弃着没品味。哼,你瞧着吧,有的闹了。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 江渔难得说了这些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自远山中收了回来,睫毛煽动着。江城就站在她旁边,能够嗅到她挥汗后淡淡的青草体香。即使不去看,他也能够从那双狡黠的眸子里感受到一股子奸计得逞的愉悦。 秦回甘拿到‘碧春园’的钥匙后给江渔打了个电话,很直接“谢了”。江渔也没跟她虚与委蛇“彼此彼此,合作愉快” 江城问她值得吗?江渔斜睨了她一眼,觉得他的问题真好笑。 “有钱任性” 难得的孩子气,江城抿着嘴唇不再搭理她。 程理是当天下午四点半到的郓城机场。机场很小,设施简陋,目前只能飞国内的几个航班,像个中转站。出了机场大厅,程理才感觉到两地的气候差异。不过是千里之遥,温差足有十几度。好在他随身穿了件风衣,不至于冻的和旁边那个海南来的小伙子似的跳脚。 “去哪?” “人民医院” “新城区还是老城区?” 程理被问的一愣,随后答道“新城”。机场距离郓城的新城区有四十分钟的路程。路上的车子不多,不断倒退的窗外景致染了暮色,看的不甚清晰。程理对于郓城的一切还完全的停留在十年前,他走的时候没有高铁,没有机场,更没有新旧城区之分。想到时间真是神奇,原本熟悉的一切现在变的陌生了起来。他半阖着眼,觉得自己像坐了艘小船。水波不停的晃动,耳旁咿咿呀呀“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却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素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 忽地一个浪打来,小船猛地摇晃起来。他睁眼,司机师傅喊了声“到了” 梅凤书住的是高级病房,单人间,里头的配套施舍齐全,打扫的也干净。他进来的时候老人已经睡着了。梅舅母正好洗刷饭盒出来,见到他有点激动“少爷”。 程理冲她笑了一下,示意她小点声。然后走到老人旁边,帮她掖了掖被角,端详良久才回头问梅舅母“怎么就摔了” 梅舅母端着饭盒,五十几岁的人,额角上已经泛白了。“老太太起夜,摸黑撞到椅子上了” “摸黑?为什么不点灯” 程理有些诧异,梅舅母有些义愤填膺“还不是又被断电了,他们简直是流氓无赖,为了赶我们走,什么招都想的出来” “赶你们走,他们是谁?”程理听的一头雾水,急忙打住梅舅母的话头。 “就是那些不想让我们住在那里的人啊,断电断水,还往院子里扔死猫死狗,坏的很”梅舅母愤愤,还有些委屈。程理听的皱了眉头,隐在镜片下的眸子闪了闪。 郓城在明朝和清朝时期曾是卫城,有过驻军。到民国后,为了安置某些人物的家属。曾经最辉煌的时候,住过二十几位官太太。‘梅园’有些特殊,住进去的女人叫梅三娘,是跟着许家胤少帅来的郓城。梅三娘是位昆曲名伶,那时候已经小有名气。许家胤有家室,有人说梅三娘是许大帅的红颜知己,也有人说她是许家胤的外室。 不管外边的风言风语,梅三娘住进去了,给那栋楼起了名字‘梅园’,她一住就是三年。又将昆曲在这座北方小城唱响,那时候提起昆曲没人不识梅三娘。据说,省里来了大官首席作陪的是梅三娘,就连许家胤少帅想办场堂会,都是要看梅三娘的脸色的。 后来全国解放,许少帅举家迁回南方。剪子巷空了大半,梅三娘也消失了。至于是否是跟着许家胤走的没人知道,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一个叫做朱孝真的女士以故人的身份给政府捐了一笔钱。根据朱孝真的意愿,政府把这笔钱分别用在了教育和医疗建设上。郓城的第一所私立学校的创始人有朱孝真的名字。郓城第一家女科医院虽然现在被合并了,但院长一拦上那个名字始终没有消失过。 中途梅凤书醒了两次,看见程理以为是做梦,念叨了两句“又梦见我的阿理了”然后又睡了过去。 程理将梅舅母打发回了老宅,自己一个人守夜。旁边有张陪护床,他长的高大,床有点窄,合衣而眠。半夜的时候梅老太太醒了三回,其中一回是喝水,一回是起夜,还有一回是做了梦,嘴里念叨着“萍儿”那是程理的母亲。 她真是老了,每次看到程理的脸都会叫他‘萍儿’然后拍着他手说“长大了”。程理想着她终究是糊涂了,自己和母亲一点都不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梅凤书睁开眼睛看到程理的时候,眨巴了两下。突然气道“谁让你回来的?” 程理被她气笑了,装作委屈样“您不想我啊” “我不是说等哪天我死了你在回来嘛?不听话”老太太看着孙子可怜巴巴的,气势弱了下去,却还固执着。 “呸”梅舅母拎着保温桶恰巧听到这句话,冲着地上淬了口嚷着“不吉利”。程理接过保温桶,打开一看,是猪脚汤。梅舅母悄悄的告诉他“医生说了,以形补形” 程理偷偷的笑,刚刚被梅老太太弄的拧巴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喝了猪脚汤,程理趁机去了趟医生办公室。老太太的主治医生早前见过程理,他拍了拍程理的肩膀“没大问题,人上了年纪,骨质疏松,碰哪,哪疼。就跟机器一样,老胳膊老腿,运转不灵便。没伤筋动骨,破块皮都要养半个月。我给她开了点消炎药,又注射了两个补钙针。剩下的就是回去修养。到了这把年纪打什么药都是治标不治本,平时做做简单的运动,晒晒太阳,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程理回到病房,看到梅舅母正给老太太剥山竹。他随意的问了句“哪买的?” “是江先生送来的,江先生真不错,知道老太太爱吃这个。不过江先生说了,山竹性平偏寒凉不宜多食。一次吃一个最好”梅舅母一边说着,语气里不自知的带了两分的偏爱。 程理看着有趣,就问她江先生是什么人。梅舅母说“呀,忘了和少爷说。老太太住的这间病房就是江先生安排的。他人真不错” 梅舅母豪不保留对自己口中江先生的赞美,听得程理的眉头不由的动了两下。 他正想再问点什么,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来人穿了身米色系的西装,手里拎着个果篮。见到程理明显一愣,试探的问了句“这位先生是?” 梅舅母忽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似乎对来人有着本能的警惕,她往程理跟前走了两步,道“这是我们家少爷” “少爷?” 听到这称呼谢幕有点没反应过来,但眼神对上程理那双浅棕色的瞳仁,不禁被他身上的那股子书卷气震慑了一瞬。这声少爷用在他身上,还真是贴切。简单的白衬衫配了条卡其色西裤,袖口的位置往上卷了两道,只露出腕上一道皮质的表带。头发梳的随意,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波澜不兴,温和的像杯白开水。 “我是程理,这位先生是?” 程理在他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顺便也观察了他一阵。这人个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脸有些微圆,显的很年轻。但程理知道,他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多少。 “哦,程先生,幸会幸会。我是秘书办的谢幕,听说梅老受伤住院,特意代表文市长和古书记来看看。古书记和文市长听说梅老病了很是担心,只是碍于工作实在是繁忙。百忙之中不忘叮嘱我一定要亲自前来看看梅老的病情。回去后好转述,省的他们担心” 谢幕生的圆脸,笑的时候嘴角还有浅淡的梨涡。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程理听出话里的各种意味,眸光微动,笑着道“十分感谢市里领导对我外婆的关心,麻烦谢秘书亲自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程理声线低沉,语态温和。原本谢幕还有点打怵这突然冒出来的‘少爷’。不过两句话后,发现这少爷的脾气是真好。便也跟着客套了两句。 临走的时候意有所指道“一看程先生就是成功人士,大老远的回来看梅老,真是孝顺有加。你说人到了年纪,盼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谢幕刚走,梅舅母就将桌上的果篮扔到地下,似乎还尤不解气,正抬腿准备揣上两脚。程理急忙阻止道“这水果也没招您惹您,别拿它撒气”说着将果篮抢救下来。 梅舅母哼了声,“没骨气” 程理被她逗笑了,摇头说她这是迁怒。 梁华刚从外地回来,得知政府要拍卖剪子巷的时候险些气疯了。自2000年开始,地方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先后两次向政府递交申遗请求,两次被驳回。其中2014年,为配合新城建设,城市规划局就有推翻剪子巷的打算。‘物遗’办公室不得不打出朱孝真的名号,煽动了一批老郓城人,迫使政府叫停旧城改造计划。剪子巷以及‘梅园’才算勉强保存下来。 没想到仅仅两年,卷土重来。一旦剪子巷拍卖成功,百年建筑被推翻那可是指日可待。梁华风尘仆仆的赶到市政府门口,被拦了下来。她气的直接坐到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叫嚣“我要见文副市长,今天见不到,我就不走了” 梁仲儒此时正在社区的棋盘式里和人下棋,正下到关键时刻。接到秘书办的电话,没好气“忙呢” 那头有些哭笑不得,急忙道“梁老,我的梁爷爷哎。您可管管吧,梁主任现在就坐在政府门口,叫嚣着非要见文副市长,说是见不到人就不回家。您老行行好,快把人领回去吧,这影响实在是不好” “让她闹” 梁老爷子盯着被将死的车,说是不管,可那短粗眉已经皱成了无数道川,最后大手一挥将棋盘打乱,嚷着“重来,再来一局” 此时的江渔正坐在河边钓鱼,天气很好,没有半丝风。今天穿了身纯白的运动装,头发利落的梳了马尾。额头饱满,阳光打在上面,白的发光。 江宝业依旧是亚麻灰褂子,脚上蹬了双胶皮底的鞋,脑袋上扣了顶编织草帽。鱼线放的很长,父女两谁也不说话,似是较着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水面一动。江渔猛地起竿,转了两圈摇柄,那头颤颤巍巍的露出巴掌大的一条鲫鱼。江渔泄了气,将鱼直接仍回河里。心有不甘。 江宝业像块风干了的石头,真正是不动如山。直到落日的余晖撒到他那只矮胖的小木桶上。桶里有水声哗啦的响,一尾黑头顶的鱼越出水面,撞在桶壁上咚的一声。 “太年轻”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谁,此时的江渔已经上了自己的车。河边的芦苇晃动着,不知名的鸟雀叽叽喳喳。一阵风过去,芦苇荡起一圈麦浪。许久,江面随着最后的光彩变的越来越沉,最后都隐在了暮色里。 “渔总,‘新亚’那边今晚在‘金海岸’那里宴请黄建新。” 江渔的车子正从郊区往市里跑,车上放了音乐,是首摇滚,谢天笑的‘冷血动物’。 “我在水里也上陆地,阳光照射着我没有意义。我在梦里,在你怀里,我在草里非常隐蔽。飘在水上一切正常,咀嚼着泥,我很忧伤。趴在树上,并不惊慌……总有一天都化作云烟,不可能再有人世间。瞪大这双眼睛看看月亮仍然高挂在云上,也飘在水里,飘在水上……” 车轮急速的转动,细小的沙砾被风卷着抽打着玻璃唰唰响。同向的车子被甩在后头,成了一个一个黑点。猩红的指甲敲击着方向盘,和着节奏打着拍子。“很长很长时间才会死亡,才会死亡。我一步一步走向明天,我一夜一夜的睡眠,我一句一句把话说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江渔你疯了” 疯吗?江渔不认同。 江渔站在一家叫‘好再来’的杂货店里,冲着老板娘身后的货架子指着其中的一个品牌“来一盒”。 老板娘有五十多岁,穿了件豆绿色的毛衣,人长的有些富态。她将烟放在江渔跟前,随手扔了个打火机在柜台上面“年轻人不懂得爱惜自己” 江渔正在撕扯的动作顿了一下,食指在底下一顶,就着盒子烟屁股就衔进了嘴里。打火机就是一块钱一个的那种,她也没嫌弃,十分好用,啪的一声火苗窜的挺高。 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雾顺着鼻腔,瞬间升腾弥散开来。她微眯眼,透过一扇格子窗看到外头的一条小路。路上有辆三轮车,车子陷进泥坑里了,司机使劲的蹬了两下,车轮子在泥坑里疯狂的打转,渐了他一裤腿子泥。那司机下了车,有些气急败坏,朝着车轱辘猛踹了两下。 “妈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杂货店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了件鼠皮灰的夹袄,敞着怀,在酒水货架子上拿了瓶‘二锅头’,付款的时候咧嘴抱怨道。 老板娘扯过塑料袋子,将酒瓶子塞进去。又听那人唠叨“成天的嚷着老城区改造,改造十来年口号嚷的响” “白日梦做的响,改造了你有什么好。看看新城区的那些房子,哪个是你能买的起的” 老板娘许是被那男人唠叨的烦了,一开口怼了一句,男人梗着脖子,扔下十块钱,趿拉着拖鞋走了。 江渔再回头朝窗外看的时候,三轮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了出来。只剩下那个泥坑,还有路面上溅起的零星泥点子。 “大婶,听说剪子巷被拍卖了,你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江渔在零食区翻找了会,从里头拽出来两根火腿肠,接着拎了桶‘□□’将东西堆在收银台上。另一只手,指尖在烟头上弹了弹,烟灰直接掉了下去,落在她小牛皮靴的鞋面上。 “好日子做梦,河对面的房子长到万八块一平,靠西北风过活吗?年轻人只懂得享受,哪里知道赚钱不容易” 老板娘观察眼前这姑娘有一会了,看的出来这女孩子穿的不错,人长的漂亮,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娇小姐。难得她有心情给她上上课,“都想住洋房新房,新房是那么好住的吗?两平换一平,到时候换不上厕所那么大的地方。说的好听发展新商业圈,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些开发商就知道往自己的口袋里装钱,谁想过别人的死活” “那倒也是”江渔直接把方便面和火腿肠扔进自己的拎包,给老板娘省了一个塑料袋。她朝着窗外看了两眼,又接着道“不过听说剪子巷申遗要成功了,到时候这里就是地方物质文化遗产。弄得好,搞搞旅游开发,到时候你这杂货店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 出了杂货店,有点冷。江渔紧了紧风衣,将里头打底衫的领子往上扯了扯,盖住半个下巴。小牛皮靴踩在水泥路面上,咯噔咯噔响。上了车,开了空调。她将包里的‘□□’和火腿肠扔进储物盒子里,随后启动车子。 回到公司,江渔直接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江城推开办公室门,木着脸,神色晦暗不明,他咬着后槽牙问江渔“你脑袋让驴踢了” “火气这么大?” 江渔喝了一口咖啡,一只腿直接搭在办公桌沿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江城。她问他“你要当老江的上门女婿?心疼钱了” 江城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拿她没办法,气得半死,吐出一句话“不可理喻” 江渔心情很好,又喝了口咖啡,“呦,城哥哥的成语用的真好,学做文化人了?” 江城气得牙根痒痒,江渔就有这种能够气死人的本事。这些年,他早就领教过了,和她较劲只能是自讨苦吃。江城缓了缓,极力压制给她一巴掌的冲动,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江渔将腿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几步踱到落地窗前,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目光所及处是一栋颇为显眼的标志性建筑。 “他们不是想玩吗,那我就索性陪他们玩把大的” “这么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到头来得不偿失”江城气她不计后果,太阳穴跳了两跳。 “江城你真不了解我。”江渔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男人,江城眸光暗了暗。他听到江渔继续道“吃我的喝我的,最后想一脚把我踢开,我江渔可不是软柿子。‘新亚’不是想拿下剪子巷的开发权吗,我到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文长友没想到自己会被堵在‘碧春园’的停车场,这是件很尴尬的事情。早上四点半,停车场里还没有其他人。这是新城区的一处高档住宅区。 梁华倚在自己那辆小polo旁,驼色羊绒大衣上还沾着晨露。一人一车恰好挡在奥迪A6前,她盯着驾驶位上那个熟悉的面孔,两人这样僵持了有三十分钟。 文长友先败下阵来,他推开车门,问她“你想怎么样?” 梁华呵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呈交叉状,眸子睨着文长友,似笑非笑“自然不是谈情说爱”,语气有些嘲讽又带了三分不屑。文长友难得的喉头一梗,索性道“有话直说,别阴阳怪气的” 梁华嗤了一声,“文副市日理万机,想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说着,她拉开车门坐进了自己车里。文长友立在车前,看着她不动。梁华将车窗降下来,没好气道“你想就这么和我说话?不怕明天新闻头条‘文副市长私会神秘女友?’” 文长友拿她没办法,只能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 梁华也不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剪子巷不能拍卖” 文长友侧头看了一眼梁华,要说时间也真是奇妙,能够改变许多东西和事物,也包括人。可眼前这一个,似乎被时间定格在二十岁,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倔强又执着。他有些恍惚,这个场景让他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正如那一年,两人分开的时候。她瞪着眼珠子,里头满是燃烧的熊熊烈火,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一个不注意就能将你撕碎。 “梁华,别天真” 三十六七岁的男人,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他看着梁华,就像是长辈在看晚辈,这句话有规劝,有无奈,甚至还夹杂了不自知的一丝宠溺。梁华已经被文长友事不关己的态度激怒,她看不到他眼睛里一闪而逝的东西。她有些口不择言“你妈才天真”。 恼羞成怒什么样?梁华把自己气成了泼妇。文长友被梁华粗俗的话语惊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气氛一时间紧绷又尴尬。梁华骂完后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失。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剪子巷它不是简单的商业用地,那是百年建筑。即使破了旧了,那也是郓城祖上留下来的瑰宝。剪子巷不是新城市化建设中的毒瘤,也不是阻碍城市发展的绊脚石。你想想,现在国内还有哪座城市还存在百年建筑?想要成绩,不是这样的” 梁华声音放的低,没了刚刚的激动,有些像泄了气的皮球。但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睛里,还残存着一丝不知名的晶莹。 文长友深深的吸了口气,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梁华,你要知道。想要批准地方物质文化遗产不难。难的是如何去维护。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以为剪子巷为什么迟迟得不到批准,不是它的条件不够。市里一而再的压下你们的请求,是有原因的。你知道郓城这座城市的经济状态,财政创收每年都是赤字。没人愿意再背上一个更大的包袱去搞城市发展。在兼顾人文情怀的前提下,要保证不饿肚子。你是做建筑专业出身的,在物质文化遗产办工作了那么久,想必知道三十几栋上百年的建筑的维护需要多少资金支持。我就问你,如果政府批注了你的请求,每年只需要你们办公室拿出百分之三的维护费用,你能做到吗?” 梁华低垂眉眼,来时的气势汹汹,以及刚刚的义正言辞,在文长友这样一番陈词后,突然就疲软无力,成了笑话。 出了‘碧春园’后,梁华握着方向盘,车子沿着直行线一直往前开。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接下去要做什么,之前的所有坚持此时都因着那个百分之三的维护费用成了不堪一击。文长友说的也没错,一切的梦想都是以经济建设为基础的,没了物质上的支撑,就成了空中楼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梅凤书出院了,这天的天气很不错,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梅舅母在院子里烧了个火盆,里头燃了艾蒿。期间还絮絮叨叨的,说在她老家生病就烧艾蒿,辟邪又去晦气。 院子里有株槐树,虬枝扎在一方泥地里稳如磐石,伸展的枝桠有些稀疏。零星的挂着几片叶子,风一吹,沙沙响。看的出来,有些年头了。程理记得他小的时候,这树就已经老了,二十几年过去了,它仍然老着。他看着树根往上长的地方裂开一个洞,洞里泛黑,里头还塞了些残枝枯叶。 树和人一样,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会老去,不过是快慢和早晚的问题。 程理离开这里有十几年,那个时候的剪子巷几乎住满了人。提到剪子巷,无不骄傲着。这里毕竟曾经住过贵人,从这里走出去,浑身上下似乎都能沾了贵气似的。 梅凤书这人有些清冷,一辈子守着这方院子,很少与人交际。每天除了昆曲,陪在身边的也只有梅舅母这一个活人。 梅舅母趁着梅老太太在医院的时候,将床单被罩通通的洗了一遍。她用的是程理在网上邮寄过来的洗衣机。梅老太太平时就骂梅舅母偷懒,说那个铁皮盒子怎么能够洗的干净。梅舅母说梅老太太是老古董,不懂得接受新鲜事物。 两人加起来一百好几十岁,吵吵闹闹倒也热闹。 被罩和床单都是白色的,这是梅老太太的习惯。院子里搭了一根绳子,床单被罩被扯的平滑无一丝褶皱。阳光在那上面跳跃着,院子里散着淡淡的皂角味道。 梅凤书被程理安置在摇椅上,在太阳底下,槐树伸展的枝桠正好可以遮挡在头顶上。不至于冷,又能够被阳光沐浴到。椅子一摇一摇的,像面涤荡在水面的小船。 梅老太太半梦半醒,嘴里咿咿呀呀“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诊护芳菲免被那小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中也十分欢忭……” 程理仔细听,还是‘游园惊梦’。他有些恍惚,站在院子中,时光流转,记忆中这个小老太太还年轻。她穿着青色段子面的旗袍,头发在脑后挽个暨。没上装,翘着兰花指,莲步轻挪,腰肢随着口中的调子摆动。嗓子有些微的沙哑,她说那叫烟嗓。烟嗓不适合唱昆曲,成不了角。她就一辈子困在这座院子里,唱着‘游园惊梦’,直到现在也不醒。 有的时候程理觉得,拆了也好。 程理来找梁华,梁华有些意外。她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程理的。说起来他们是校友,都是B大的。程理学的是古文化中的民俗学,梁华是建筑专业。 梁华以前听过程理的名字,同样是郓城出去的。程理当年是以文理科状元的成绩到的B大,在当年很轰动。B大的王牌专业是金融,程理当初选择民俗学这个冷门,很多人都不理解。金融系主任当年险些哭鼻子。当年神一般的人突然从天而降,总有种不真实感。 梁华年纪比程理小两岁,她个子不高,有些娇小。加之打扮上也不甚成熟,头发散着到脖颈处,有些自然弯曲,很像当下流行的梨花头。鼻梁上的眼镜大大的圆圆,更衬的她年轻了许多。 “程师兄” 叫声师兄应该,程理露出程氏笑容,叫了声“梁师妹”。 他这一笑自己不觉的有什么,到把梁华惊艳了,不自知的念了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程理推了推眼镜,没想到梁华是这样的性格。梁华念完诗,才觉得自己唐突了,有些难为情的干笑了两声。 “听说程师兄毕业后去了T大,现在在民俗办公室做学术研究。真是难得,要知道搞学术研究枯燥又古板,乏味的很。程师兄真是让人佩服” 梁华说罢还拱了拱手,让程理有些哭笑不得。 “过奖,梁师妹能够舍下名利甘愿为我国的民间物质文化遗产奔波才更让人敬畏” “哪里哪里”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先前的尴尬化于无形之中,程理道明了来意。梁华长长的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失落。她问程理“程师兄,以前我总觉的人有梦想就要坚持,可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过于天真和幼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有时候上窜下跳,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小丑” 程理没想到梁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是何等聪明,听出了梁华话中的个人情绪。肯定是工作遇上了难题,而且是很难解决的难题。他的工作性质虽然和梁华有本质区别,但追根溯源,总有某些共通性。比如,在如今物欲横流的社会,能够坐下来真正做学术研究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就自己而言,为了一个新的课题展开,不光要下基层去到偏远山区远离城市文明的地方采集信息。同时还要得到院方的支持,想要拿下项目资金更要走多少道关卡。天上从来就不会掉馅饼,伸手去够别人腰里的钱包,哪有那么容易。 没有得到回应,梁华自觉没趣,有些意兴阑珊。索性话说的直白“想要留下剪子巷,首先我们得有一大笔钱”梁华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显然我很穷”。 “再穷也要吃饭”程理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他提议要请梁华吃饭。梁华还有点不好意思,扭捏道“已经很久没有帅哥请我吃饭了” “帅哥不请,师哥请” 程理幽默,风趣。在和女人打交道上显得游刃有余。梁华跟在他屁股后头想,做程理的女人可真不容易。就凭他这风姿,恐怕墙根要被人挖烂了。 程理就近选了家餐厅,名字挺特别,叫‘羡鱼情’,是家鱼馆。开门后,迎面是座镂空的石雕影壁,影壁上提了字“八月胡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憾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是孟浩然的五言诗。 梁华走在前边,看到这提诗,突然来了一句“附庸风雅”。程理推了推眼镜,眸光闪了闪。 上了二楼,二人捡了张散台。生意看上去一般,没有人。散台之间的空隙很大,中间是用珍珠帘子隔开的,有足够的个人隐私空间。 梁华指头敲了两下珍珠帘子,鼻头皱了皱“够土豪” 程理被她一连窜的小动作弄的有些忍俊不禁。 服务员上来点餐,程理翻着菜单。点了道‘西湖醋鱼’‘排骨海带汤’,然后将菜单递给梁华。梁华接着要了一个‘水煮肉片’,点完冲着程理说“太多吃不完,浪费” 程理称赞了一句“好习惯” 二人边吃边聊,梁华继续着剪子巷的去留问题。又简单的阐述了一下个人的想法。说着说着,还冒出一句“去哪找这么个冤大头”,然后摇头否定自己的天真想法。 “我钱多没地儿花,我说拆了就拆了,再墨迹就给我滚蛋。”江渔穿着一身骑马装,衬衫上还染了斑斑血迹。一边打电话一边往楼上走,后边跟着的领班不停的叫“渔姐”。 江渔已经上楼,大步往里走,一扭头看见窗口坐着两人。其中一个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模样有点傻。她朝领班使了个眼色,很明显是问“什么情况?” 领班急的一脑门子汗,吱吱呜呜“不知道您今天过来,所以就让客人上来了” “哦,怪我”江渔手机在手里打了一个转,点了点头。今天骑马,头发简单的绑了个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往前垂,发尾处弹跳了两下,显得有些调皮。 正午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坐在程理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挺翘的鼻头上闪着星星点点的汗珠。 江渔霍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浅棕色的瞳仁。她歪了一下脖子,若有所思,然后转身下楼。 瞳仁很黑,这是程理有生以来见过最黑白分明的眸子。她与你视线相触的瞬间,微微的收缩,瞳仁便又黑的发亮,实在是让人心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跑马和飙车不同,马有灵性,会因你的个人情绪在草场上驰骋。车是死物,虽然在感官上能够带来不一样的刺激,但铁皮的东西总是冰冷无情的,它若是发起脾气来,那就是致命的。 江渔有匹马,叫‘月白’是从国外运过来的。跟着她有两年了,今天发了点小脾气,江渔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没有受伤。倒是马腿被坡上的树枝子滑了道口子。 马场负责人吓坏了,江渔这人脾气很怪,对畜生要比人善良的多。她曾经对江城说过一句话“畜生懂得知恩图报,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人不行,人很贪婪,你对他三分好,他就想要七分。给不了,连给他的那三分都成了罪孽”。 ‘新亚’最近在郓城很活跃,与其中的一家建材公司打的尤为火热。江渔得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笑了两声。她说“狼吃肉,狗吃屎,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 ‘恒生’在新城区有一个楼盘叫‘似水年华’,十月底就要完工。与其合作的建材公司有两家,其中一家叫‘好运建设’,是熟人,老板陆六,以前江渔叫他六叔。 ‘似水年华’项目负责人接到这一指示的时候懵了,从没遇见过这种问题。他思来想去,不得已打电话给老郑,问老郑这什么意思。老郑让他按小姐的指示办。负责人今年都快五十了,胆子有点小,吃不住,最后还是联络到江宝业。 江宝业最近血压有点高,吃药也是治标不治本。魏水红就在饮食上想办法,听说生食圆葱有降压功效,最近每天晚餐,桌上都会多了这道菜。她孕吐有点厉害,常常饭吃到一半就下桌,江宝业也宠她,雇了一个新保姆,专门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江宝业接到电话的时候,魏水红刚要下桌。江宝业握着手机,只嗯了两声,然后说了三个字“知道了”就撂了电话。 魏水红要走不走,江宝业看了他一眼。魏水红重新回到餐桌上,细声细气道“宝业,江渔她还是个孩子,难免的任性了些。你把那么大摊的事情交给她,我怕她处理不来,别让外人钻了空子。” 江宝业放下碗筷,睨了她一眼,直接问“你想说什么?” 魏水红眼睛眨了眨,有些委屈道“你看,我们在一起也这么久了。再过几个月这孩子也要出生了。他总不能像我一样没名没分的,怎么说他也是江家的后人” 说着,两滴眼泪就掉了下来。女人哭起来不难看,梨花带雨。江宝业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跟着我你委屈了?” 魏水红喉头一梗,看着自己身上的名牌衣服,摇了摇头。 程理和梁华出了餐厅,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刚刚的那人你认识?” “哪个?”梁华没反应过来。良久才呜了一声,“那是‘恒生’的千金‘暴发户小姐’” “暴发户小姐?”程理觉得这称呼有点意思。 “对啊,你没听她说钱多没地方花吗?她们家的钱确实多的很,而且这位小姐据说有个怪癖,不喜欢刷卡,只喜欢现金。所以郓城媒体都叫她‘暴发户’小姐。” “哦,对了。这‘爆发户’也不单单指她花钱,听说脾气不大好。刚刚你也听到了,她要拆什么东西。对方似乎不同意,她就让人滚蛋。可真暴力”梁华说着还做了一个打哆嗦的动作。 程理将眼镜往上推了推,镜片一闪,嘴角勾了勾,笑的是如沐春风。看的梁华又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回去的路上程理接到助手小李的电话“程教授,简先生的邀请函我按着您留下的地址寄了出去,上边有日期,您注意查收” “知道了”,程理撂了电话若有所思。 9月27号,江渔是当天凌晨开车直接从郓城前往青安山的。十年来雷打不动。路上的车子不多,偶有大灯忽闪,却不及风一样的轰鸣速度。车里响着音乐,是出滑稽剧《彼得罗什卡》。 是由滑稽芭蕾舞剧改变的钢琴曲,像童话。讲的是在一次狂欢节的舞会上,有个来自东方的魔术师,正在表演木偶剧。有木偶人彼得罗什卡、女芭蕾舞演员和摩卡人。木偶人被魔术师赋予了生命,在狂欢节上欢快的表演着。彼得罗什卡爱上了漂亮的芭蕾舞演员,可她却对他的示爱不屑一顾,她只喜欢外表漂亮内心奸诈粗鲁的摩卡人。彼得罗什卡愤怒,他将自己的烦恼倾诉给魔术师。后来终于在强大的嫉妒下,彼得罗什卡离间了女演员和摩卡人的爱情。摩卡人被激怒终于举起了屠刀砍向了彼得罗什卡。这一凶杀案引起了舞会其他人的恐慌,纷纷要报警。魔术师及时解释,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木偶剧。人群散了,舞会结束了。唯有躲在房梁上的彼得罗什卡的魂魄冲着世人举着愤怒的拳头…… 音乐戛然而止,车子驶进了山里。四点半,一切都是静的。山、水、花草树木,就连风都在沉睡。一切都是蒙昧未醒的状态。 上善师傅推开门,看到江渔的时候,念了声“阿弥陀佛”。江渔随他进了寺庙,青石路面上染了晨雾,脚踩上去湿哒哒的。院中的两株梧桐枝桠繁盛着,像两座门神矗立在佛堂前,经年累日。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上善站在门口双手合十,江渔一个人进去。对面的案上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孔淑珍’。江渔上前,从桌上捡起三炷香点上,朝着牌位鞠躬然后将香插进香炉。待香火味散开,她转身回到地中央的蒲团前,盘膝而坐。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伽利。娑婆诃……” 上善在门外站了会,只听得耳边梧桐叶瑟瑟,起风了。他转身往回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念了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穿破地平线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世界,青安山上的百年古寺上空升腾起了烟雾。小沙弥们几进几出,洗漱后开始忙着早课。大门敞开的时候,已经有虔诚的香客候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程理到S市的时候是九月29号,正赶上十一的前夕。郓城与S市不足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也是他决定前来的主要原因。他坐的是高铁,人很多。 到达S市直接找了家酒店,吃了晚餐后才给简怀商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助手小尼,小尼说简先生在画室正在完成最后的作品。得知程理已经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工作失误,要去酒店接程理。 程理叫他不必麻烦了,直言自己更喜欢酒店的环境,很清静。尽管,他是踩着最后一个名额要到了房间,这是每年这个时候所有酒店都会遇到的通病。 简怀商是个低调的人,在这个时间段举办画展,不用想也知道是赞助商的主意。唯利是图,是商人的本质。程理对其没有任何的微词,唯一感到不便的就是拥挤。对,高铁站、地铁站、就连酒店餐厅无处不彰显着拥挤二字。 程理对S市并不陌生,以前他曾经带过学生到下边的乡镇做过信息采集。那个地方叫‘巫镇’,此巫非彼乌。是一座旅游式小镇,因其山得名,巫镇有座山叫巫山。巫镇地处华北和东北的交接处,古时有‘小幽州’之称。至今镇里还立着一座‘幽州重镇’的牌坊。那里的大多原住民都是少数民族,当地有种舞蹈,‘萨满舞’很是盛行。 程理在酒店住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一时心血来潮,他准备去巫山走走。吃早餐的时候,有人问有没有去巫山的游客,五十块钱一趟。 来这里旅游的多是外地人,听到有车子直达,都纷纷的交钱报名。程理喝了粥,出了酒店后,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在酒店斜后方千米的地方有个不大的客运站。院子里停着数量小客车,售票员举着喇叭扯嗓门喊着“巫山,巫山,八元一位,人齐就走。” 程理上了车,交了钱,售票大姐扯了张小票,不忘叮嘱“下车验票,拿好了” 程理生的出众,坐在狭小的位置上,不时引来旁人围观的眼神。他也不脑,坐在那里静静的当成景致任肆意的眼睛观摩。车子是在九点准时出发,速度不快,上山的路况不是太好,路面坑坑洼洼,偶尔车子还会在中途熄火。 快到加油站的时候他接到简怀商的电话,似乎是刚从画室里出来,声音哑的厉害。得知程理去了巫山,简怀商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他玩的开心。 车子到加油站进去加油的时候,正赶上里头有辆面包车也在。院子里有七八个人凑在一堆,正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有人正掏兜往出拿烟,被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看见,立马吼道“出去”。那人吓了一跳,烟盒连带着火机掉到地上。 有人不满意,冲着骂骂咧咧的工作人员嚷“你什么态度,谁不知道这里不能抽烟的” 工作人员也不是善茬,指着那人“知道什么?知道你还随地大小便”说着还啐了一口。 “我他妈想在哪撒就在哪撒,你是从哪个□□里冒出来的?”这人刚一下车,尿急。拉开车门找到一个背人的地方掏出家伙就直接解决了。没想到被工作人员当着众人面点了出来,有些羞愤,干脆就耍起了无赖。 工作人员拎着油桶,歪着脖子呵呵了一声“随地大小便,罚款五十” “给你妈的钱”那人是个横的,一个巴掌就抡了过去。正赶上面包车司机从厕所出来,拎着裤腰带急忙往前跑,嘴里不住的喊着“哎哎” 他这一巴掌劲头不小,没等司机近前,那工作人员就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了。一时间有人喊“杀人了”还有人围着转了两圈嚷着要报警。打人的也懵了,听到司机指着他脑门“你摊上事儿了”。 小客车加完油,跟着的大姐喊了一嗓子“走了”,有人还恋恋不舍的朝着人群看去。程理坐在窗户边,窗户敞开半扇。听到那面包车司机冲着打人的道“还有气儿,死不了,给他俩钱完事。你说出来玩一趟晦不晦气?” 车子驶出加油站,车上还有人议论刚刚的事情。 到巫镇的时候还不到十点,车子没进站,在个拐角的地方就将人放了下来。有人问去巫山怎么走,售票大姐朝着停在前边的三轮车挥了挥手“上山十块” 三轮车不大的功夫将所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待有人陆续的上了三轮车,司机才扭头问了句“门票八十有要的没?” “八十?贵了” 有人想要杀价,司机嗤了声 “门口买票一百,一分不少”。又有人问“八十给我们送到哪?”听起来像行家。司机师傅也不隐瞒,直接送到后山口,从后山往上爬,不到三个小时就能到山顶。 程理上的是最后一辆三轮车,司机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身材有些瘦小。不太爱说话,不像前边的司机几乎能当半个导游。快到地方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程理,声音有些粗憨“山上不让点香,买了也没用” 隐在镜片后的眸光动了动,程理下车给钱的时候,冲着师傅说了声“谢谢” 那人没言语,蹬着车子走了。 程理跟着队伍往前走的时候,果然看到有不少人手里或者包里装着各种香,其中有的足足有半个成人高。 门票确实是一百元,付款的方式很快捷,可以直接微信支付。程理是从正前门进的,走的却是另一条小路。路上行人不多,进了十月的北方,林木已经绿中泛黄。石头台阶上铺了层厚厚的叶子,脚迈上去有些打滑。 程理索性捡土路走,有泥土的摩擦,往上走方便了许多。他身体素质不错,不到一个小时就蹬到了三分之二处,他选择了一个缓坡停下来歇脚。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声音,咿咿呀呀的像唱戏,但细听又不像,不时的还能听到鞋子踩在地面上的踢踏声音。由远及近,有铜铃摇晃的声响。接着是一声恫吓“忒”,然后有人唱说“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 声音时高时低,唱词通俗易懂。程理早前有到过巫镇的下边村落,曾经亲眼目睹过有人‘跳神,请神’的活动。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民俗活动,现在被地方政府称为‘萨满舞’,是一种驱邪和祭祀的舞蹈,但没有唱词。早些时候北方地区的偏远山村中的儿童老人生病后,当地人觉得儿童老人身体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就用这种仪式来驱逐邪祟治病。后来政府将这种活动称为迷信,杜绝了很长时间。直到‘萨满舞’被非遗办规划到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后,‘跳神’活动经常以娱乐的形式出现在大众面前。所以,程理刚刚听到的,是巫山特意为游客准备的助兴节目。 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路程,程理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时近中午,太阳挺足。山顶的人来来去去,不少。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住了脚下的痕迹。山风一吹,抬头间,突然有种天高云阔的舒畅感觉。 程理倚在石头围栏前,目光往远看。视线的终点有座若隐若现的建筑。他听到有人兴奋的指着那个地方嚷道“我看到青安寺了,那里就是青安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简怀商的画展10月1号如期而至,地点在S市博物馆旁的一栋三层小楼里。画展有个主题‘新生&心生’,画展所得善款全部用于民工子女的就学基金,这是一场非商业性质的公益画展。 简怀商在画坛上有些名气,他为人低调,问世作品不多,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近两年来身价长了起来。画展是第一次,非商业性质也是第一次。 程理是第一个来的,他和简怀商一同出现在画展的第三层。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素素要是知道你在,一定会和我闹脾气” 简怀商有些清瘦,面色苍白。头发略长,遮挡了半边脸颊和脖颈。深红蓝格子衬衫,领口系的紧。他声音和他的外形一样,很轻,像枚飘在风中的落叶,有些悠悠忽忽。 “她就爱凑热闹,孩子气” 程理谈起简素笑的一脸宠溺,十足的大哥哥派头。简怀商侧眸,只能看见程理西裤裹着的大腿,不由的举着拳头挥了挥。程理推着他往前走,期间有不少简怀商的画迷上前打招呼,合影留念。程理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和那些陌生人互动,此时的他到不像平时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那个人。 三楼只展出五幅作品其中有一幅是非卖品,没有主题,是一个坐在落日余晖中的背影,画面呈灰蓝色调,人影的处理上有些模糊。程理站在画前很久,久到简怀商已经过来有一阵子了。他听到简怀商问“喜欢?” 程理仍然盯着这画面,内心随着那些被模糊掉了的剪影不断的起伏。落日的余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至少它不会孤寂到令人窒息。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胸口砸了块大石头,闷的人喘不过来气。 “这是我所有作品里最满意的一幅” 简怀商同样盯着画面看,起了皮的嘴唇微微抿着,青黑的眼眶衬得那双眸子愈发的深邃。他盯着画面,仿佛时光沉落,那里是她们。 程理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你们?” 简怀商笑了,点了点头。嘴里重复了一遍“我们,你没有听错” 程理对简怀商的了解只局限于他是老师简道知的侄子这一身份,至于他是如何坐的轮椅,没有人提。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简素也是讳莫如深。这是简怀商第一次用了复数人称‘们’,这让程理有些惊讶。 画展为其三天,最后一天有一幅作品以八十万的最高价使得画展画上圆满的句号。除去赞助商提供的展厅和佣金费用,拍卖出去的三十幅画作,高达近五百多万。 助手小尼画展结束后,订了一间西餐厅,为简怀商准备了庆功宴。简怀商不喜欢热闹,只有程理和小尼,他们三个人。小尼有些兴奋,提到最后那幅画卖到八十万的时候,声调都带着愉悦的颤音。他说“简老师,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了。看以后还有没有人说您假清高,只会无病呻吟,除了卖惨……” 说到这里小尼啊的一声,抽了自己一巴掌,自说自话“瞧这张破嘴,让你胡咧咧” 简怀商笑着看小尼耍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程理朝服务员要了瓶‘玛歌’,小尼吐了吐舌头。 简怀商很少喝酒,今天破例,小尼以为他是高兴。特意给他斟了大半杯。程理坐在那里看着简怀商,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他没说什么。直到菜品陆续上来,三人动了筷子。 喝了酒后,脸色没了之前的苍白,脸颊泛红。程理第一次发现,简怀商长的很好看。他鼻梁高挺,眼神深邃,眉峰有些凌厉,有西方男人的特质,这与他一贯表现出的羸弱完全的大相径庭,很矛盾。 硬和弱这两个词汇同时出现在一张面孔上,生生的就融合的十分的完美。程理看着简怀商冲着自己举杯,他微怔,很快他就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捕捉到了另一个影子,那不是自己。 他看着简怀商喝酒,然后笑了。 他猛地回头,就在自己身后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头发披散。灯光打在她白的发亮的面颊上,沾了酒的嘴唇尤为的红亮。 女人没说话,正对着这里。程理微微的蹙了眉。很快他听到女人叫服务员,准备买单。 来的是个外籍的小伙子,两个人可能语言有些不通。他能够听到女人重复“不收现金?” 外籍小伙子说了两句“sorry”。女人突然呵笑了两声,要求与经理直接对话。外籍小伙子不想把事情搞大,又重复了一遍“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里不接受现金,只能划卡或者手机支付” 小尼看到这一幕突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程理转过身,捏着酒杯,透过红色的液体看着自己对面人的表情。 后边两人的对话僵持了一阵,经理终于出现了。他立马用英语打发掉了外籍小伙子,向着女人鞠躬道歉,表明餐厅并非有意针对客人,收费方式完全是遵循餐厅的规定。 “哦”女人似乎听明白了。她朝着经理勾了勾手,然后将钱包推到他跟前,直接抽出一叠按在经理的面前。“帮我想一个能用现金付账的方法,余下的是小费” 经理有些尴尬,冲着往这边看的客人不停的点头致歉,嘴里一个劲的喊着‘sorry’。程理摇晃着酒杯,杯子上映出淡淡的影子,他突然想起‘暴发户小姐’,勾唇笑了笑。 经理有些为难,坚持原则。女人又笑了一声,转身问其他人,“谁愿意为我刷卡,这钱就是谁的了” 等着捡便宜的从来就不缺,先前还在后头讥笑土包子的一个,这不就站出来。直接掏出自己的卡去前台付了账,然后抓着一把钞票,还卖乖“冤大头”。 程理眉头动了一下,和简怀商说了句抱歉,去了卫生间。 闹剧很快平息,女人走了。程理站在卫生间的走廊里,脑子里是简怀商最后的那一眼,耳边就冒出‘我们’两个字。他有些烦,下意识的将手伸向裤兜。突然听到哒哒的两声,是高跟鞋踩着地砖发出来的。 “借个火” 女人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擦过他的耳朵,有点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她喜欢他?”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陌生的男女在陌生的城市。女人呼出的烟雾在两人间织成了一道细细的网。很快,那升腾起来的薄薄屏障就在晚风中逐渐的消散。她看清了她那双在水光中波动的眼。她和他所有认知的女人都不一样。在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来自于男性身体内的一种本能。 白衬衫配牛仔裤,脚上是双烫金的高跟鞋。看似平常,价值不菲。就连脖颈上挂着的那条铂金帘子,即使吊坠被衬衫领口遮挡住,程理也猜出不是普通的货色。程理该庆幸,自己不是土鳖。 她抽的是女士烟,焦油味不重。夹烟的指甲上涂的是樱红色,程理知道那是樱桃的颜色。程理以前见过女人吸烟,没什么感觉。他很宽容,至少不会认为那是一种坏女人的标志。只是个人的喜好罢了,毕竟人在焦虑的时候,酒精和尼古丁算是良药。 江渔深深吸了一口,烟从胸腔往上窜,最后通过鼻腔过滤出来。她微微张嘴,接连吐出两个一大一小的烟圈。她看着程理,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说了句话“谢谢” 又是哒哒的声音敲击在路面上。程理看着她衬衫被风吹的鼓了起来。她头发也很黑,披散到腰,走动间,被风掀的乱了,像浮出水面的海草。 S市较之郓城要暖些,街头涌动的人潮中,那道身影像一滴水隐进海洋,被逐渐吞没,就连哒哒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程理是在小尼付账单的时候出现的,简怀商坐在轮椅上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露出的半个肩膀消瘦,他坐的很松弛,此时正对着窗外,视线盯着一个点。小尼明显松了口气,连声感谢程理“谢谢程先生” 程理签完字,等着小尼去推简怀商。这个时候简怀商似乎才看到程理,轻声问“回来了?” 程理朝他点了点头,跟在后边出了餐厅。晚风带着早秋的肃杀,偶有落叶被卷起,抛下,然后落在地面上。最后被川流不息的车辆碾在轮胎下。出了酒店,简怀商说了声谢谢。程理知道这声谢谢意味着什么。他欣然接受,然后目送着小尼带着简怀商离开。 回酒店的路上,路过一家叫‘有家酒吧’的夜店。他被名字吸引了,推开门走进去,发现怀旧色彩颇浓。里头的装饰都有做旧的痕迹,吧台周围散着七八张椅子。桌子不多,客人不是十分的拥挤。有方不大的舞台,正中央的聚光灯下坐着个抱着吉他绑着马尾的歌手。他正在唱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看起来歌手的年纪不大,声音还没有完全脱去年轻人的滞涩。这首浸透了沧桑余味的老歌从他口中出来,有种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感觉。不伦不类,甚是滑稽。 有女人贴过来,温热的气息烫着程理的脖颈。女人刷了睫毛膏,余光可以看到膏体的粗制颗粒。她穿着紧身的针织短裙,上面很是丰硕。程理可以感觉到那团柔软贴着自己的手背,触感细腻而温热。女人问“帅哥,不请我喝一杯” 程理将杯子推到女人跟前,女人鲜红的指甲捏着杯底,对着程理刚刚喝过的痕迹含进了嘴里。液体顺着猩红的嘴唇往下流,程理可以透过那层皮肤看到液体的涌动。 一曲歌唱完,短暂的静了一会,又换了别人。女人将杯子里的液体全灌了进去。一只脚若有似无的蹭着男人的大腿,嗲声嗲气“玩玩?” 程理抬眸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币压在酒杯底下。女人跟着他出了门。 工业酒精的味道很浓,出了门,风一吹,香风飘了很远。程理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听到女人有些嫌弃的声音。他坐进去,司机师傅问去哪。 “万国” 就在车子启动的瞬间,车门被从外边拉开,女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钻了进来。勉强道“好吧”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两眼,心领神会。女人贴着程理,酒气喷在身上,程理稳坐如山。路很近,不到十分钟。 下了车,程理迈着步子往酒店走。女人紧着步子,跟着进了旋转门。路过前台时,他顿了下步子。前台小姐急忙出来拦住那女人。女人说是一起的。 程理头也不回的说了句“不认识”。 女人知道被耍了,气得冲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骂着“王八蛋别让我再看到你” 江渔在接待区的沙发处喝着热饮,看着刚刚大厅的一幕,啧啧了两声,叹道“真是不解风情” 就在她旁边,放着一个偌大的相框。对面坐着一个微胖的男人,男人笑的有些谄媚,像极了推销员“江小姐您真有品位,要知道简先生目前的身家可是炙手可热。简先生对待作品十分的谨慎和认真,几年都不出一部作品,每出必是精品。要知道物以稀为贵,想要收藏简先生的作品也是要看缘分的。您也知道,这次画展是非商业性质的。通过这一次,简先生的声誉会更上一层楼,作品的升值空间将会达到新的高度……” 江渔打住男人的滔滔不绝,抬手看了下时间。“我就是一俗人,没什么品位。至于升值空间,那是什么玩意?”江渔叠起一只腿,呵了一声“我觉的自己的钱够花了” 男人没有被江渔的财大气粗惊呆,倒是被眼前装的满满的袋子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豪放的付款形式,简直就是传说的土豪。当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真正的‘暴发户小姐’ 江城打电话问她“玩够了没有?” 江渔洗完澡,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浴袍。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身后是一窜长长的脚印。 她问江城“你觉得八十万能买一条命吗?” 江城沉默了,他知道那是江渔的心结,即使过去十年了。有些画面在脑子里能记一辈子,就像用凿子刻上去一般。他始终忘不了那个下雨天,江渔浑身被淋透了,她双眼猩红的盯着眼前的人,冲着那人咆哮“你怎么不去死?” 然后是嘭的一声,世界瞬间静止了,连同雨声。 江渔这一夜睡的不好,总是半梦半醒。她记得那双眼睛,美丽又明亮。就像郊外夜晚洒在天河中的宝石。她记得那双笔挺又匀称的大腿,健美而有力。她更记得那个黑漆漆的雨夜,他颤抖着眸子那种深深的绝望…… 醒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待看清棚顶的水晶吊灯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酒店。S市的酒店。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她睡了接近十年。 程理早晨退房的时候,江渔正从楼上下来。她穿了件暗红色的风衣,头发仍旧披散着。戴了墨镜,深茶色,遮住了小半张脸。早晨的光线有点淡,透过玻璃门在大厅口跃动着。光柱中的浮沉像调皮的孩童,跳着欢快的舞蹈。 擦肩而过的时候,程理嗅到了淡淡的荷叶香。那不像是来自于任何化妆品或者香水之类的。因为味道浅的近乎于无。他想,她早晨一定是用了薄荷味道的牙膏。而且没有吃早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回郓城的途中,江渔给秦回甘打电话。秦回甘正在自己的豪宅‘碧春园’里挑拣着比基尼准备去三亚。她将手机夹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拎着一套浅粉色的连体衣在穿衣镜前比划着。她问“附加条件?” “可以这么理解”江渔握着方向盘,轻笑。 “原来女人手里的钱也没那么好拿”秦回甘将手里的泳衣放回到床上,接着又挑了件浅蓝色带荷叶边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 “女人你要记住,天下永远没有免费的午餐。” 江渔觉得秦回甘很对脾气,她这人爱钱,摆在明面上。即使当着你的面骂你是暴发户,也可以堂而皇之的从你手里接过钱。就像她自己说的‘为了钱低头,谁比谁高贵呢?’‘如果可以,纵是千万人骂我又何妨,也给我个暴发户当当’。 就在江渔的车子开进公司半个小时前,郓城的大小媒体十来家纷纷被‘恒生’保安堵在门口。‘似水年华’的所有项目主管齐聚办公室,江渔走之前扔进去的一颗炸弹,威力可见一斑。 “我盖了这么多年楼从来没听过有谁说拆就拆,这和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胡闹,不知所谓。老江糊涂透顶,我看‘恒生’早晚要毁在她手里” “呵,‘恒生’毁不毁那是他老江家的事情。我现在只想知道捅了篓子后,到时候拿谁去顶包” “就是,我看她拿什么去和那些购房者交代” 江渔刚下车,就被挤进来的记者围了起来。看架势,来了有一会了。江渔心里赞了秦回甘一句‘干的好’ “江小姐,听说‘似水年华’二期准备拆掉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拆掉?是不是有什么质量问题?” “到现在才发现质量问题是否说明‘恒生’内部监管不作为,‘恒生’的其他住户的住房是否存在同样的问题?” “江小姐能否告知民众这次的拆楼行动是否存在作秀行为?或者说基于您一贯的形势风格的冲动行为?” 保安拦着记者,江渔脚步不停。终于在最后一个问题下停住脚。她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小伙子。冲他点了点头,夸了句“有勇气”。 她个人办公室在七楼,保安一路跟着要将她送上去。江渔冲着他们摆了摆手,给江城打了电话,直接吩咐“给我找最好的爆破专家”。江城问她“确定这么做?”江渔反问“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二十几层的待完工建筑说拆就拆,这不是玩笑,是个大工程。除了要请到权威的爆破专家,还要向市环卫部门申请许可。‘恒生’的高层会议室已经炸开了锅。江渔几乎被抨击了千百遍,此时她真成了被扔进油锅的干炸渔,就连打扫卫生的保洁员都对她指指点点,小声骂她是败家子。 “我没闲工夫陪她胡闹,赶紧跟老江说,大不了不干走人” 办公室的秘书小姐早就招架不住这帮人的炮火了。每次遇到问题,在江渔面前不敢大放厥词,倚老卖老的时候,几乎都将满腔的怒火朝她开炮。说实话,她这个秘书做的也很委屈。 江渔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恒生’的元老正吐沫横飞的朝着自己的小秘书叫嚷着要给父亲江宝业打电话。江宝业自从那天后就手机关机,连着司机老郑一起电话不通了。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讯号,现在公司的所有决策都将取决于这位瞎胡闹的大小姐。 “渔总” 小秘书终于见到救星,险些喜极而泣,紧忙躲到江渔身后,有了靠山,心里才有些底气。江渔突然想到两句话‘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可能说的就是眼前这小丫头。 雅雀无声,江渔都怀疑他们这种收放自如的情绪是如何做到的,她甚至都有些担心那些被憋在喉咙里不吐不快的满溢之词会闹得他们消化不良。 “怎么?没话和我说?刚刚我在走廊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说什么瞎胡闹。还有人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似乎还有人想要看我江渔和江宝业的热闹啊” “啧啧,我们老江家的饭果然好吃” 江渔将手包砸在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几个几乎要将自己当成隐形人的项目主管。 “我们老江家同样不养怂包,有意见直接冲我来,在背后说些不咸不痒的话没意思。特别是杨监理,你说对不?” 江渔平日里很少与他们接触,大多数人对于江渔的印象完全基于这是位被养的任性到无法无天的小姐。就拿这次的拆楼事件来说,她一句话,没通过公司的高层和项目组的其他主管。只给直接主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老徐下了指示。老徐是个胆小的,给江宝业打电话后,只等来三个字‘知道了’然后没有旁的指示,所以看不清目前的状况。以至于项目主管们聚在一起开小会,为的是讨伐这位不合格的新领导。 基于江渔之前的淫威,没人敢当面造次。话说的直白一点,拆了重建,这其中的损失还不是从江家的腰包里掏,至于江宝业拿钱宠孩子,那是人家的家务事。 被点名的杨监理打了一个哆嗦,抬头看了眼江渔,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先前也是他嚷的最欢。 江渔没和他们墨迹别的,只说了一句话“我现在不拆,等有一天验收不合格的时候等着打我们老江家的脸是不是你们才高兴?啊?真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江渔踩着高跟鞋,扔下一句话走了。十月天,暖气还没开,秋天来的有点早。有人已经觉的冷了,连后背都出了冷汗。 看热闹从来就不嫌事大,例如媒体。不到二十四小时,‘恒生’拆楼事件就占据了郓城各大媒体的头条。甚至有家报纸还用了一个版面大量的笔墨图文并茂记述了江宝业的发家史,以及这位从泥瓦匠出身的数亿身家老板是如何走到今天的。甚至还有个别专家纷纷的就‘恒生’所有的楼盘进行了业界内的专业分析。更有人指出,这种暴发户式的企业管理形式是不可能走的太远。 这种用拆楼做自我反省的形式除了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这是出闹剧。 旁观者说什么都可以,毕竟不关自身的利益。但有部分人却在这次的拆楼事件中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那就是‘似水年华’的业主,那些花了钱却没拿到房子的人。 数百人拖家带口堵在‘恒生’的门口,要求江宝业站出来给大伙一个解释。牵一发动全身,‘似水年华’一期以及‘恒生’其他楼盘的业主纷纷的怀疑自己的房子存在质量问题,要求相关部门介入调查。讨伐‘恒生’的声音几乎淹没了郓城这座城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江宝业陪魏水红到温泉村疗养,切断了公司的所有联络方式。这家温泉度假村地处东北和华北交界处。占地面积有一千公顷左右,除了温泉项目外、有民俗山庄、采摘园、捕猎园、跑马场、赛车场甚至还有江上游艇。这是目前北方最具规模的一家私人度假村。 魏水红刚从池子里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她穿了件连体的枚红色泳衣,因着怀孕身材发福,整个人显的珠圆玉润。皮肤浸过温泉水后,更显的白皙水嫩。 跟着过来的保姆及时给披上羊绒毯,端了温热过的燕窝粥。口里称呼‘小姐’。 魏水红拢着毛毯,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身后不是很舒服,将燕窝粥随手放在池子旁的石桌上,有些不耐道“叫谁小姐呢?” 保姆是后来的,她的称呼都是跟着司机老郑叫的。她知道眼前这位是怀了江先生的孩子,她还特意问过老郑如何称呼。老郑只说这位先前跟你一样都是伺候人的,现在是江先生的女朋友,怎么称呼你看着办。 保姆也不笨,一听来了脾气,虽然不知道自己哪惹着了,但先安抚孕妇总是没错的。“瞧我这张嘴”说着轻轻的扇了一下。然后道“您先消消气,别跟我这个老婆子一般见识,动了胎气可了不得了。先生刚吩咐过了,说孕妇容易饿。这不叫我等您出来立马的给您端来。您看这燕窝的成色多好,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好东西” 魏水红接过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温度刚刚好。她才想起问“老江去哪了?怎么没见着人?” “江先生被老郑接走了,说是去钓鱼了” 魏水红知道江宝业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走到哪都忘不了鱼竿。一边喝着燕窝粥,心里却骂‘果然是个土老帽’ 江宝业果然在江边钓鱼,老郑在旁边放了个马札,罐头瓶里塞满了蚯蚓。太阳有点大,两人都戴了草帽。从背影上看,像两个乡间的老汉。 江宝业最喜欢钓鱼时候的这份安静,只要静静的等,总有鱼会咬饵上钩。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大鱼是迟早的事儿。 这是度假村里的一条野生河,没经过人工修理。河边上杂草重生,几块石头也堆得乱七八糟。七八个钓鱼者分散的很开,偶尔能听到旁边有起竿的声音。 “几天了” 江宝业坐在马札上微阖着眼皮,突然开口问老郑。老郑正在起竿,一边往上摇,随口道“五天了” 江宝业不说话,看着老郑将钓上来的寸许长的鱼放进桶里。说道“晚上回去做鱼酱,这种野生河沟里出来的鱼最有味道了” “鱼翅燕窝不够你吃的” “那些玩意哪有这东西吃的实惠”老郑将鱼竿重新抛向水里,水面晃荡了两圈涟漪,很快又平静了下去。 “有人打电话?” “恩,都被我挡了回去。都是些没脑子的,上蹿下跳把自己当个人物。你真打算不管?” “不管” “你这当爹的也够可以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宠孩子,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爹” “咱们老了,这些早晚也都是她的。” “你真放心,不怕这辈子的心血都打水漂”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还管身后事呢” “想的开” 水面波动了一下,这次江宝业极快的起竿,猛摇手柄。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跃了出来。老郑看了一眼,说了句“姜还是老的辣” 临近二点钟的时候,二人才拎着战利品往回走。这条河离住的地方有点远,来的时候老郑开车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回去的时候捡了条近路,八分钟就到了地方。 他们住的是栋二层小楼,半混石半木质结构,有些南方的建筑特色。选在这里完全是因为魏水红怀孕的身体特殊。距离这里不到一公里就是民房和领养区。那里有大面积的植物园和动物园,是这个度假村最具乡村特色也最具代表性的地方。 江宝业回来的时候魏水红正在睡觉。他也没惊动她,到里头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和老郑出去了。 吴守礼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江宝业姗姗来迟。他是这家度假村的老板,南方人。身量与江宝业差不多,略瘦,但年纪要小的多。看样子不足五十。 吃的是火锅,屋子里开了空调,但两人吃的仍旧是热情腾腾。蒸腾的热气底下,锅面上泛着一层红油。 肉是特选的羔羊,薄薄的一片随着筷子下锅就卷了起来。不沾任何蘸料,吃的是原汁原味。江宝业指着其中一盘切的极细的鱼片“尝尝,我亲自钓的” 吴守礼夹了一片,红油翻滚了一下,鱼片出来变了颜色。吃到嘴里后,点了点头。 两人似乎只是为了吃顿饭坐在一起,谁也没说话。期间,墙上的电视机正在滚动播放当日的新闻时讯。 待二人撂了筷子,有服务员上前收拾。吴守礼用湿巾擦过嘴和手。看着电视上的时讯内容,笑了下“江老哥,虎父无犬子啊” 江宝业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小孩子瞎胡闹” 两人相视一笑,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吴守礼眼睛不大,宽额头,嘴唇略丰。有着典型南方人的精明。“江老哥对吴某人的提议,不知意向如何?” “你知道,我们北方的大部分地产都在你们南方人的手里”江宝业是实在人,说话也没拐弯抹角。 “有钱大家赚,南北一家亲。再说,我们南方人建设,你们北方人享受,谁也不亏” 江宝业被吴守礼说笑了。他天生一副憨厚相,北方汉子生的粗苯,却任谁也看不透,他肚子里的拧巴心思。 “十年,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过街老鼠” 事情总是惊人的相似,十年就像是一个轮回。江渔穿着大头鞋、顶着安全帽,站在‘似水年华’二期起了二十二层的建筑前。她抬头,太阳在楼房的另一个方向,她被阴影完全的罩住。 江城就站在她旁边,仍旧是皮夹克,头发理的精短。他以保护者的姿态为他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他真怕,怕来不及阻挡来自于任何一方的威胁。 “以前叫嚣着要我命的是债主,我拿他们没办法。现在叫嚣着朝我要解释的也是债主。可我有办法叫他们闭嘴。你说钱真是好东西啊,是不是?” 江渔双手抱胸重新回到太阳底下,被挡在围栏外边的叫嚣声音此起彼伏。突地有个砖头不知从哪个方向横着过来,直接朝着江渔脑袋砸了下去。江城猛推了她一把,砖头擦着江城额角滑了过去。一条口子立马淌血。“躲开”江城大喝,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儿。 江渔从兜里掏出块手帕按到江城伤口上“擦擦” 江城狠瞪了她一眼,腮帮子筋肉绷的鼓鼓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江城联系的爆破专家是从省里请来的,团队一共八个人。到郓城后,抵达下榻的酒店稍作休息,直接赶往‘似水年华’的楼盘。定向爆破是一项大工程,首先要对地形地况极其了解,还要掌握周边的其他设施。是单向爆破还是多向都需要做精细的勘测。 这支爆破团队十分专业,领队的是个外国人,叫查尔斯。查尔斯和江渔见面后,得知是栋新起的未完工楼房后没有丝毫的诧异。而且还开玩笑说“拆新楼我们是专业的”。 中国人不懂外国人的幽默,其他的团队成员怕江渔生出误会,急忙解释。他们接的项目中有许多烂尾楼工程,所以查尔斯才把这当成笑话来说。 “你告诉他,他很幸运,我今天心情好” 江渔微挑眉眼,冷笑一声。那个搭话的小伙子也不知道雇主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为了不引起国际纠纷,索性躲回到团队里继续计算倾斜角度问题。 九点半,江渔重新走进办公室。她看着台历上被圈起来的日子,笑了声。 作为郓城第一建材公司,光喝汤已经不能够满足陆六的胃口。之前他已经三番四次的想要在‘恒生’地产的项目中插一脚,都被江宝业以目前房产市场不稳为由顶了回来。看着江宝业吃肉,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新亚的介入,让他瞧准了商机。经过一段时间的频繁接触后,他摸到了一些脉门。所以在剪子巷的拍卖问题上,政府的意向不明了下,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为了能够跟新亚合作,他准备十足的诚意。只是‘似水年华’突然的拆楼事件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陆六最近一直打江宝业的电话,都处在关机状态。老郑的手机时而接通,但都被挡了回来。实在没有办法下,他才拨了魏水红的电话。魏水红自从怀孕后很注意身体保养,手机经常不带在身边。陆六打过来的时候赶巧手机没电,保姆正准备到外屋去充电。 江宝业从外头进来,看着手机震动提醒魏水红。魏水红看到来电显示,惊了一头汗。急忙挂掉。江宝业问她,谁的电话。魏水红扯谎“骚扰电话,烦死了”,说着关了机。 陆六联系不到江宝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开着车直接赶往现场,没见到江渔,又去了办公室。 江渔正在往鱼缸里洒鱼食,其中一条黄尾巴的小金鱼已经有半个巴掌长了。里头刚刚换过水,清凌凌的。 “大侄女,你快叫他们停手,这盖楼拆楼可不是过家家” 陆六一进屋,看到江渔悠哉的模样,喉头梗的难受。江渔回头看了他一眼,将剩下的鱼食放回去,拍了拍手。“六叔急什么,看你一头的汗” 陆六心说,要命的事儿,能不急吗?就差翻白眼了。可眼前这主你要是拿她当猫看就瞎了眼。早他就知道这是只十足的小豹子,她要是咬你一口就是半条命。 “姑奶奶,听六叔一句劝。这楼拆不得,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任性也要有个节制,那一推,几千万就没了。你爹挣钱容易吗?你也不想想当初他推着水泥车,在工地上没日没夜的时候……” 江渔听着陆六在给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喝着秘书送来的咖啡,倒像听评书。陆六说的口干舌燥,发现人家压根没拿他当回事,索性沉了脸,“江渔,给六叔个痛快话,到底什么意思?” 江渔听到这里总算拿正眼看陆六了,她说“六叔,究竟怎么回事咱们都心知肚明” “非拆不可是吧?你就这么打你六叔的脸?” “叫你一声六叔,是看在过去你鞍前马后的跟在我爸身后。人要懂得感恩,不识趣谁都救不了你” “怎么,在这儿给我放狠话是吧?江渔,我陆六出来混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撒尿和泥玩呢!别说你,就是江宝业他也得给我陆六几分面子。人小,水盆子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浅” “六叔,当年我在工地上跑着的时候,可是你教会我如何做监理,如何看水泥型号?哪些能打地基、哪些能上梁?哪个位置用多孔哪个位置用空心。你忘了,我可没忘”江渔说话,妙目一横。陆六噎了半晌,呵呵干笑了两声“想起六叔带你满工地跑的时候了?今天做的绝,是要掐了六叔我的脖子?” 陆六原本也是村里的混子出身,江宝业做包工头的时候他跟了出来。以前着实混了一段时间,后来跟了江宝业算是入了正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看的多,吃的多了,自然也就不满足于眼前的那点了。就像江渔说的人性本恶,说的就是这种人。 “六叔,今天楼拆了,这事儿就过了。我也不追究你在里头动的手脚,算是我江渔报答了当年你的提点之恩。你看怎么样?” “呵,行。这楼拆了,以后我陆六在郓城就没法站脚了是吧?江渔,你比你爹狠。好,走着瞧” 陆六撂下一句狠话,摔门走了。 江渔坐在椅子上攥着笔,猛地将笔摔在桌上,啪嚓一声,在地面上弹了一下,落到墙根下,碎了。 九点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爆破队伍已经一切就绪,就等江渔发话了。 江城急急的推开门,攥着一张纸。江渔问他什么东西。江城咬牙道“环卫部门叫停通知” 江渔一愣,“不是都打点好了吗?” 江城面色有些不好,“刚来的,有市民反对定向爆破。称□□会释放有害物质,对周边的居民身体有影响。” 江渔起身,走到窗前。指头在额角压了两下,右眼皮突突的跳了两跳。轻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跟我来这套” 查尔斯中途被叫停,十分的不满。他闯进江渔的办公室,用着蹩脚的中文“你们这是在质疑我们的专业性。定向爆破这在国外已经是十分成熟的方法。没人提出会有□□释放有害物质。我需要你给个合理解释,江。” “跟他说,我愿意相信他的专业性。现在的问题是需要更多的人相信这一点” 江渔冲着江城,让他和查尔斯解释。 拆楼事件本来就闹的沸沸扬扬,中途被叫停于是民众言论前所未有的达到了讨伐的高度。 这一天晚上,江渔没能出公司的大门。公司的大门外围着的全部是‘恒生’新旧楼盘的住户。旧的住户需要‘恒生’能够保障他们所居住的楼房不存在质量问题,如果有关部门介入后,检测出问题,‘恒生’要赔偿损失。新住户和预售出的则是纷纷要求退房。 江渔窝在办公室一天,从早晨到现在几乎没吃一粒米。这是有生以来她面对的最为棘手的问题。而目前的状况,是她自己造成的。也就是她将自己摆在了风口浪尖上。 她站在门口,眼前的光景混乱成一出杂剧。腰板挺得笔直,头发乖顺的垂在肩头,口红依然鲜亮,人很精神。即使,此时需要她适度的萎靡或者憔悴些。 “‘恒生’做地产十二年,江北新城的‘临江苑’是我爸江宝业盖的第一批房子。到现在,那里从来没有人说过一句质量有问题。他就住在那里,住在自己盖的房子里” 江渔的声量不高,开口脆。尽管有的字句被汹涌的人群淹没进去。她继续着“你们都知道,我爸是泥瓦匠出身。他在工地上搬过砖、运过水泥、捆过钢筋、砌过砖墙。做过小工、力工,最后做了包工头。要说盖房子有谁比他更专业,更懂得的,我不服。今天你们站在这里质疑他盖房子有质量问题,我觉得有些心寒” “把盖房子不当事业,只当成本职工作的一个人。他亲手接触过一砖一瓦,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建房的安全性是多么的重要了。” “今天我要拆了那栋房子,你们就质疑我们‘恒生’所有房子的质量问题,这不公平,也没道理。首先你们要知道,每栋房子完工后,都有相关的部门做检验,只有验收合格的房子才能到你们的手里。这一点,我想有关部门能够替我们澄清” “如果我是你们,我不会因为人家拆楼去怀疑质量问题,我反而要思考信誉的问题。一栋楼盖起来就是上千万的资金投入,没有谁喜欢拿钱打水漂。也许你们会说,老江家的暴发户小姐喜欢那么花钱玩。我觉的江宝业同志还没老糊涂,让自己的女儿那么玩” 人群中的叫嚷渐渐的平息,只有江渔一人的声音。此时她成了演讲的唯一主角。她没哭,没委屈,没用眼泪博取同情。更没因着气势铿锵有力。平平的声线,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为什么去拆它?” 没有人回答,几百人翘首等着回答。 “我在止损,对,就是止损。这栋楼有了问题,质量问题。我不能等着别人来打我们‘恒生’的脸。我拆了它,是不让你们有住在问题房子里的机会。我不允许‘恒生’造出存在瑕疵的房子。你们怕什么?我能够眼睛不眨一下的就拆了它,说明我们‘恒生’是有良心的。试问哪个房地产商会自打嘴巴来证明自己的房子没问题?我想是没有” “我在这里唯一感到抱歉的是,不能按照原来的合同上的时间交给那些付了钱的‘恒生’的新业主。在这里我表示歉意。但,我们‘恒生’本着良心做事,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吃亏。如果有人等不及,想要退款我欢迎。明天就到售楼处办理,一分钟都不耽误。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恒生’,不想退钱的。我江渔保障,‘恒生’将补偿延误交房日期的用户等同公摊的面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自打嘴巴式的营销这在国内的房产市场上还没见过,当江渔用拆一栋楼的方式来表现‘恒生’对于造房子这件事情的认真程度的时候。在一群人被刺激下闹起了围攻和讨伐下,颓势成了优势。 第二天,楼房的爆破竟然很顺利的完成了,查尔斯对于中国人的出尔反尔表示了深深的不理解。 ‘似水年华’二期的销售空前绝后的顺利,有人在买不到的前提下郁闷了好久。竟然还有人问,‘恒生’下一次拆房子是什么时候。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事不关己的时候,生怕事情闹的小,不够看。梁华有个同事,三天前还为买了‘恒生’的房子骂老江家三辈祖宗。一晚上的时间,她就心甘情愿当起了‘恒生’的免费促销员。 程理和梁华吃饭的时候,梁华对于女人的善变喋喋不休。仿佛自己此时不是女性一般。她们吃饭的地方还是上次那一家‘羡鱼情’。这一次她们是在楼下,和上次的位置一样,只是楼层上的区别。 “师兄,你说真是不公平。有人大手一挥,嘴巴一张。真就坐看高楼起又塌。我都羡慕死了。我要是也有那个魄力,剪子巷就不会拆了了” 梁华戳着碗里的鱼,一会亢奋一会又泄气,情绪的瞬间切换技能运用自如。 “你没想过找找投资人” 程理摘下眼镜,修长的指头捏着纸巾在镜片上移动。 “投资?剪子巷除了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外,我还真看不出它的商业价值。如果有,我想政府就不会拍卖了” 梁华自问自答,没有抓住程理话中的关键。程理也没提醒,饭后两人各自回家了。 程理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梅舅母拎着保温桶从外头回来。嘴里念念叨叨。程理发现这个保温桶几乎成了梅舅母的交际必备的终极武器。前栋楼的王大妈就是被她的猪脚汤征服的,尽管那是梅老太太不屑喝的,被她送去了讨人情。 “又送猪脚汤?” 程理一边脱西装,一边往里走。他住在二楼,是他小时候曾经住过的房间。“是啊,江先生额头受伤了,喝猪脚正好美容,省的落疤” “江先生受伤了?”程理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她搭话,也没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是啊,他妹妹最近惹了祸,江先生替他妹妹挡了砖头。江先生妹妹真有福气” 梅舅母絮絮叨叨,她口里的江先生简直好的不得了。 “妹妹多大了还惹祸?做哥哥的真不省心”程理顺着梅舅母的话说已经踩着楼梯往上走了。 “听他说妹妹很厉害,是个盖楼的” 程理脚下一顿,转过身来问梅舅母“盖楼的?江先生是不是‘恒生’地产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 程理重新下楼,走到梅舅母面前问她“你是怎么认识江先生的?” 梅舅母思索了一会,“就是那个姓谢的赶我们走的时候。老太太生病那天,恰好江先生经过这里,把我们送去的医院” “你以前不认识他?” 梅舅母摇摇头。程理若有所思,脑海里是两次若有似无的接触,已是了然。 梁华接到程理的电话让她去找‘暴发户小姐’她吃惊的以为自己闹了耳疾。待要细听,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江渔这晚下班前,办公室来了两人。其中一个称其是市刑侦组的,叫邵峰。两人拿了张照片给江渔看,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头发剃的板寸,右脸颊上有道疤。 邵峰问江渔“认识这人不?” 江渔看了眼,“知道,但不熟。是我们工程部下边的员工”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他说了什么?” 江渔回想了下,说时间长有点记不清了。好像半年前公司开员工大会的时候,这个黄波出现过。他在公司没有具体的什么职位,好像只是个打杂的。 “你知道他死了吗?”邵峰又问。 “死了?”江渔只是吃惊了一刹,随即又恢复到自己一向不冷不热的状态。 “你真不知道?”邵峰对于江渔的态度持怀疑,再次确认到。江渔觉得奇怪,她反问“邵队长,我们‘恒生’员工数千。像黄波这种小角色,我要是不特意去关注,恐怕一辈子我都不认识他。之所以能叫出他的名字,是因为他之前跟我六叔手底下做事。后来我六叔出去单干了,他没跟着走,而是留在工程部打杂” 说到这里江渔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六叔你们有可能不知道是谁,就是‘好运建设’老板陆六”。 江渔表现的很诚恳,这让邵峰打消了疑虑。又问了黄波在公司的表现,江渔打电话给工程部的管事,让他配合邵峰的工作。邵峰简单的了解了黄波的事情,走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江渔“渔总,三皮他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这找他是……” 黄波有个外号叫三皮,确实有些日子没来上班了。以前跟着陆六混,也不是个踏实做事的,只讲社会混子那一套。之前有陆六罩着,江家家大业大也不差他一口饭,就当闲人养了。平时工程款上出点问题,他到也能帮着解决。 “死了” 江渔拎着包,说出死了两个字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对了,黄波不是有个孩子想去实验附中吗?找个时间给办了吧”,江渔临走前,叫住管事的吩咐了声。 一过十月,天就跟着冷了。单穿风衣,小风一吹,有了深秋的感觉。江渔有些日子没来‘羡鱼情’了。推开门的时候,领班紧忙朝她过来,叫了声“渔总”。 要说这称呼,起先大伙都叫她江总,时间长混的久了,就叫江姐。叫着叫着,听的有些不对味。江渔索性让大伙叫她渔姐,一来二去,渔总渔姐反正称呼的都是她。再一个,江宝业在公司的时候,是江总。她去了以后,大伙叫她小江总。老江和小江,也不好听。于是她的人,就称呼她为渔总,但凡有叫小江总的,多半都是老江的人。 江渔看她这神情似乎有情况。等着她说话。领班仰头往楼上示意,江渔问“找我的?” 领班点了点头。 梁华来找江渔纯属是赶鸭子上架。上一次堂而皇之的去市政府门口堵文长友,那是急疯了。要是放在眼下,她是无论如何也没那份勇气的。而且,后果是回到家就遭到老梁同志的言语摧残,以至于她偷偷的跑到‘碧春园’堵截的事情至今将老梁蒙在鼓里。当然,老梁虽然是她爹,也没权利阻挡她捍卫自己工作的热情。 梁华不同于普通的来吃饭,穿了件深色的格子大衣,特意配了双小高跟。但在江渔的实力碾压下,才发现穿了高跟鞋和人家比身高实在是自取其辱。 “你找我?” 江渔将拎包放在桌上,直接坐到梁华对面。她对她有印象。她记得上一次她被自己惊艳了的眼神。 “你好江小姐,我是地方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的梁华” 梁华象征性的伸出右手,江渔为了配合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双手轻轻一握。梁华忙缩回自己的小胖手,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里,从未像现在这般嫌弃过自己的手。 “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我只听过非物质文化遗产,你们是一个部门?” 江渔抬手示意她坐。梁华坐下来,将掉下来的头发往耳后别了一下。“从本质上来说,一个是以实物形式保存下来的具有文化层面的遗产。另一个则是非实体的,从意识形态和精神领域上具有传承价值的民族遗产” “哦,听起来很高大尚。不过梁小姐你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呢?” 江渔先对梁华的工作性质赞扬了一句,然后问梁华来找自己的目的。梁华坐在这里有四十分钟了,她已经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她准备了一大套的说辞,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爱国情怀上来打动这位有钱主。但当江渔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突然又觉得空手套白狼的朝人家要钱实在是卑鄙行为。此时她对程师兄有些怨念,这个时候她觉得他用美男计应该更好用。怕是这位小姐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长得风骚,不,风华正茂的男人。 一想到这里梁华马上有了主意,江渔看着她眼睛里燃起的熊熊火苗,那分明是兴奋的,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小坏。她开始有些期待她的兴奋点了。 “那个江小姐,我有个师兄他是B大的博士,现在工作于T大,是目前最年轻的民俗研究方面的带头人。不知道江小姐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梁华可能没意识到此时自己像极了推销红牌的老鸨,那种雀雀欲事表现的太明显,让江渔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你说什么?”江渔喝了口水压压惊。 “我想江小姐你一定会喜欢我师兄程理的” 梁华提起程理突然就特别有底气,推销起来简直得心应手,这可比直接伸手朝人要钱来的容易的多。“我师兄长的是玉树临风,性格好的没话说。在T大,很多女孩子趋之若鹜,为听他的课都挤破了脑袋。最主要的是我师兄他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梁小姐”江渔及时打住梁华的话头。她有些不确定问“你确定自己不是婚姻介绍所派来的?” “额,这个”梁华挠了挠后脑勺,干脆怂到底。当着江渔的面就给程理打了电话,然后大言不惭道“程师兄,江小姐说想要见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吾常见友朋不中牢骚太甚,其后必多抑塞,如吴檀台、凌荻舟之流,指不胜屈。盖无故而怨天,则天不许;无辜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自然随之”。 程理洗了澡,等头发干的时候随手翻了曾国藩的家书打发时间,突然接到梁华的电话,就知道这个胆小鬼将自己卖了。见江渔,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换了身衣服,算了下时间,到‘羡鱼情’要二十分钟左右,正好一顿饭的功夫。 江渔是看着梁华打了通电话落荒而逃的,然后好心情的为自己点了盆水煮鱼。说来也怪,江渔也纳闷,自己明明叫渔又偏偏喜食鱼,听上去像恐怖故事。 程理上楼的时候,楼上的灯光明亮。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漆黑的脑瓜顶。然后那人放下筷子,等着服务员上来收拾。 人和人的相遇有千百种,这个叫梁华的导演生生的将二人的见面弄成了滑稽剧。 程理穿了件米黄色的针织外套,里头是珍珠白的浅格子衬衫,头发刚刚洗过,神清气爽。逆着光而来,长身玉立,芝兰玉树。江渔相信,如果不是刚刚水煮鱼的味道太浓,她几乎可以从来人的身上嗅到书香。这是个文化人,据说是高级知识分子。 程理在江渔打量他的时候,他已经将她看的清楚。今天她将头发绑在脑后不高不低,显得成熟而利落。上身是短款的皮质西装,里头贴身的高领薄衫,衬的她脖颈修长。许是刚刚吃了辣椒,脸颊上粉红像抹了胭脂,嘴唇显的尤为水亮。她盯着你看,不突兀也不显的无理,很奇妙。 “江小姐,很荣幸,又见面了”程理坐到江渔对面,打招呼的时候用了一个‘又’字。这个又字颇有些深意。只是江渔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自己刚刚对这书生模样的男人的第一印象。他似乎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这么温文无害。 “我们见过?”江渔眉头动了一下,略歪头似是认真回忆的样子。这个皱眉的小动作,程理脑子里浮出一段词‘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这是红楼梦里描写黛玉的句子。 程氏招牌笑容,如沐春风。他说“第一次,江小姐就站在我这个位置,我坐在你九点钟的方向。那天你穿着骑马装,好像受伤了。” 程理的声音亦如其人,温和低沉,像极了情人亲昵时的低语。总是能让人不自觉的就将自己代入情境。很不真实。 “第二次,陌生的城市,我在厕所门口,你是来借火的。走的时候,你说了句谢谢” 江渔微愣神,眼神有些古怪。沉吟半晌终于说了句“程先生记性真好。不过我有点脸盲症,通常情况下对陌生男人很难记住长相。真是不好意思,没什么印象” “没关系,通常情况下漂亮女人犯错很容易被原谅” 程理依旧话语温和,眸光在镜片后沉静的如一湖秋水。他这次用了‘犯错’两个字。江渔终于露出不一样的笑容。程理见过,那天她借火的时候,透过烟雾,她的笑很有味道。 “我没理解错的话,程先生是在调情吗?”江渔压低身子,往前倾,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道。她睫毛微掀,程理可以清楚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动的流光。 “哦,不对。单方面的调情可以被理解成调戏”江渔慢慢直起身,不笑了。她接着哼了声,然后问程理“你们文化人的打招呼方式真是特别。”她这一哼,已经有了些轻潮的味道,程理知道她对自己刚刚的试探不满了。用‘文化人’来攻击自己的身份。他想,她还真是头惹不得的小豹子。 程理从来不怀疑自己的骨子里有坏男人的本质。例如在漂亮女人面前他同样会忍不住心猿意马。当然,前提是这个女人能够引起他的兴趣。他在某些方面对于女人的要求有点高,他有洁癖,精神上的。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他会本能认为廉价,例如酒吧女。 江渔被激怒后,很明显的就恢复到了高冷的状态,很江渔。程理不觉的尴尬,反倒内心里滋生出不属于程教授的愉悦。这种愉悦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只表现在那双微起波澜的瞳仁上。 “程先生是以什么身份来找我?” 江渔显的有些不耐,修长的指头扣开了拎包的暗锁。指尖动了动,夹了一只烟出来。她将烟屁股塞进嘴里,点着火的时候才想起程理说过借火的事儿。头也不抬的象征性的问了句“来一只?” 她抽的是女士香烟,程理那天见过。程理摇摇头,说了句“江小姐自便” 比之廉价的打火机,显然她手里的更好。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烟气自她鼻腔和微张的红唇里漫散升腾。 男人抽烟的时候,无论是吸还是抽,动作大多都大开大合,显得粗犷。女人则不同,每个动作被细化,只一个夹烟的动作,就显得优雅些。程理以前没注意过,也从来不觉得女人抽烟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此时,隔着薄薄的烟雾,他突然发现女人抽烟还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景致。 颓靡而慵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吸引人。 “江小姐不用对我戒备,我想我们可以是同盟” 一根烟抽完,江渔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程理,她目光可真直白,程理想。她几乎豪不掩饰的想要揭开这张皮囊,看看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目的。江渔不自负,没有把握的事情提高警惕是种本能。 “同盟?说说看” 程理直接问“江小姐不是想拿下剪子巷吗?我可以帮你” “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单刀直入,这样聊天痛快,舒服的多。 “条件只有一个……” “让我猜猜”江渔打住程理的话,有些玩味道“留下剪子巷,不让梅老太太搬出去?”江渔曲起食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突然问程理“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拆了剪子巷?要知道那可是块肥肉。你看为了拿下拍卖权,新亚可是忙得团团转” “剪子巷申遗成功的风声提前放出去,江小姐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江渔眸光凝了一瞬,突然收了刚刚的漫不经心。她不了解程理,自然不清楚他为什么摸准了自己的命脉。本能的警觉让她觉得这男人有点危险。就连江城都看不透自己的真实想法,三番四次的说自己是瞎胡闹。甚至觉得会得不偿失。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隐秘的东西突然就这么轻易的被看穿,江渔到不是气愤,只是有点难堪。 “你究竟想要什么?”声音冷了下来的江渔,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程理觉得这女人翻脸的速度可真快,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她就被刺激到了。真是不可爱。 “我说过,我们可以合作。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留下剪子巷”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江渔嗤了自己一声,觉得自己变的愚蠢了。这么半天下来,竟然让这男人牵着鼻子走。她索性问程理“留下之后呢?我可以得到什么?” 商人逐利,这是改不了的本质。江渔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恒生’目前的声势已经足够了。她可不想让别人捡了便宜。例如眼前这一个,十足的渔翁姿态。她可不想成为那只被利用的蚌。 “如果江小姐还没想好剪子巷的商业性,我不妨给你提个醒”程理微微俯身,离得近了。他几乎可以看到江渔脸上的细小绒毛。他想,她的皮肤可真嫩。像剥了皮的鸡蛋,触感肯定不错。想着指头就有些情不自禁的动了动。 江渔觑着他眸光的波动,盯着那双修长的指头,有些戒备。程理呵了一声,不知道是笑江渔眼神中的警戒,还是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抻了一会,他说“相较于整个剪子巷,江小姐不如考虑一下剪子巷的租赁权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梁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愁的自己险些白了头发的难题,被程理轻而易举的就解决掉了。高兴之余,她不忘八卦,挤眉弄眼的问程理“程师兄,你不会真的牺牲色相为申遗拉赞助吧?” 梁华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不道德行为,反而还夹杂着八卦属性,兴奋极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分行为不忘安慰“说实话,江小姐长的还不错。要不是我个人性取向正常,也就不麻烦程师兄你了” 程理揉着眉心想了会,若有所思“说实话,我觉得江小姐的审美应该很正常” “喂,我怎么就入不得她的眼了,怎么说我也是C罩杯”说着梁华还不忘挺了挺胸脯,以示自己的货真价实。做完这番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程理愚弄了,骂程理是坏人。 这一天阳光依旧好,程理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院子里的那株槐树。枝叶已经脱落了大半。几片泛黄的叶子像面小白旗,在与季节的博弈中终是败下阵来。 梅凤书最近精神还算好,一大早的梅舅母就给她穿了件暗红色的夹袄。是件盘扣的小褂子,绸缎料子的,上头绣着卍字不断头图案。人老了念旧。这件衣裳,程理还是七岁那年的时候见过。 一时有些恍惚,物是人非。这座老宅子,程理对它谈不上有感情。眼前这位老人,程理印象中她对自己的态度总是淡淡的。只有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对自己说‘你要好好的’。 可能是唱不动了,现在她每天能做的就是按响录音机,听着里头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荡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都说装睡的人是永远也叫不醒的。程理知道,这老太太活脱脱的就活在了那梦里。醒了,她也就真的完了。这世上最亲不过血缘,可她们是什么关系呢?程理浅薄的记忆里,是那场大雨里,母亲牵着七岁的自己敲开了这里的门。老太太那时候还没这么老态,鸦青的长褂子,就像是从旧时光走出来的,程理只有从电视机里看过。然后他和母亲就住了进来。一住就是十年。 “你什么时候走?” 梅凤书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如同老槐树上挂着的摇曳着的‘白旗’。程理回过神的时候。又觉得她似乎也没打算听自己的答案,而是自顾的说道“让舅母给你做个坛焖鸡,我记得小的时候你爱吃的” 是啊,过去太久。程理几乎已经忘了坛焖鸡的味道了。难得她还记得。 “等不到结果的,我迟早是要走的,但不是离开这里” 老太太自言自语,程理知道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终究什么也没说,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十月十五号,剪子巷的拍卖事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市政府特意成立了专门小组。有城划局的黄建新,还有秘书办的谢幕,也有地方土地局的相关人员。相较于之前的低调和保密,这一次是公开的。竞拍的单位有三家。一家是外来企业新亚、一家是郓城老牌房产云峰,还有一家就是先前吵得沸沸扬扬的恒生。 黄建新对于恒生之前的拆楼事件颇有微词,不只一次提出影响甚坏,扰乱了房产市场,尤其通批江宝业在这次竟拍的时候没有态度。文长友对于黄建新表现出的敌对,保留了意见。说“作为地方的民营企业,‘恒生’毕竟是纳税大户,也为地方的财政创收贡献了力量。政府要持有宽容态度” 黄建新对文长友的说辞嗤之以鼻,他不屑道“云峰我就不说了,江宝业一个泥腿子出身,他懂什么房产市场。会搬砖头垒房子就以为能盖高楼大厦了?你看看那些建筑,都什么玩意?我都不敢睁眼看。要我说,‘恒生’它哪来的资质和人家新亚比?”嫌弃意味明显。 “话也不能这么说,新亚怎么说也是外来的企业。地方企业还是要保护的”土地局的难得说了句话。 “外来的怎么了?外来的更听话”黄建新鼻子一歪,道出了心里话。 文长友及时打住,喊了句“老黄,要注意个人身份,话可不能乱说” 只是个碰头会,时间不长。就在众人都走了以后,谢幕突然收到一封邮件。他急忙喊住文长友“文市,‘恒生’退出竞拍了” 文长友皱了皱眉头,被‘恒生’弄的一头雾水。他有些不信的问谢幕“你确定?” “错不了,‘恒生’办公室刚刚发来弃权书” “其它企业呢?”文长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一时也没琢磨明白。谢幕翻看了最新的来件,摇了摇头,“其它两家都没有反应”。 “别是有变故” 剪子巷的去留是历史遗留问题。改革开放之初,省里曾下过拆旧破新的文件。后来被地方有个叫‘文保’的组织给保了下来。随着地方经济的发展,2000年再次搞城市化建设,剪子巷又被提了出来,当时有部分民众站了出来,剪子巷又得以存留下来。2014年为配合新城计划,剪子巷拆迁再一次被提上日程,地方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以朱孝真故居需要被保留叫停。直到今天,为了老城区改造,城划局提出招商引资,吸引了外来企业。为了表示地方政府的公证公开原则,才提出拍卖计划。剪子巷的去留可谓是一波三折,文长友身为副市长主抓民生和财政,提到剪子巷都开始头疼了。 梁华这一次带足了所有的材料,包括剪子巷未来二十年的修缮计划书,以及‘恒生’第一笔投入的维护经费证明。相较于上一次的落荒而逃,这一次底气足的很。 文长友对梁华没脾气。他始终觉得她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下不了很心肠。可梁华不同,她觉得在申遗这件事情上,文长友代表市政府是强势的一方,而自己则是弱势群体。凡是弱的,总是存在着被怜悯和同情的不合理的企望。梁华也知道自己是耍无赖,可谁让形势比人强呢。 只是今天,她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她看着文长友拿起桌上的文件,原本沉稳的面部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龟裂。她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痛快的她想大喊一声。 “文副市长你也有今天” “这是‘恒生’投资剪子巷的意向书?”文长友攥着‘地方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与‘恒生’签订的合作意向书。一口气憋在胸口,梗了下。明显是动了怒,他问梁华“你有没有长脑子?被‘恒生’耍了知不知道?” 梁华对于文长友的气急败坏没有感到一丝的愧疚,她只陈述了自己的理由“是你说只要我拉过来赞助,申遗就立马给我批的。我管不了‘恒生’是怎么耍我的,我只知道谁给我钱,谁能保下剪子巷那三十几栋建筑,就是大爷” “我不是三岁孩子,至于你文副市长想要靠外来资金搞财政创收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一天,我就要保护好自己的工作。除非你有能耐将我赶下去” “梁华,别觉得有梁老市长为你保驾护航你就能有恃无恐。我把话撂在这,只要我不同意,我看谁敢在上面给你签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黄局,这次竞拍就仰仗您了” 方为是新亚派过来郓城负责竞拍的负责人。与黄建新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他深知其人的喜好。黄建新眼睛不眨,常年浸淫官场,装腔作势驾轻就熟。做为城划局在这次的竞拍中起不了决定性作用,但是人就有自己的喜好。 “小方啊,看在你会做人的份上,我就给你交个底。这次市里领导对于外地企业是有着期盼的” 黄建新知道恒生退出竞拍很偶然,早晨开完会的时候他尿急,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谢幕和文长友在会议室里私话。说实话,恒生退出于黄建新来说是好事,所以他将这信息捂在手心里成了拿捏新亚的资本。当然,他是不会让新亚知道的。 “认识吗?” 金碧辉煌是郓城较为高档的会所,老板是南方人,平时在店里打理的是个东北的,叫韩大虎。韩大虎看到黄波的照片,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此人是谁。他说“好像是黄三皮,以前是这里的常客”。 邵峰问“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韩大虎整日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他自然记不住这种小人物。但黄三皮上一次走的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他记得那天楼上被清了场,好像还听到打斗的声音。会所里经常有客人借着他的地方解决私人恩怨,这也不是新鲜事儿。只是那天黄三皮是被拖着走的,恰好那天他上楼。照面的时候,他看见黄三皮鼻青脸肿,跟以往在这里狐假虎威的模样相差太大。 “9月17号,对,没错。是9月17号。”韩大虎私腹着,点头肯定道。 “你确定?”邵峰励眸一横。从黄波的死亡时间推算,正是9月17-18号左右。 韩大虎被邵峰虎了一大跳,急忙保障“错不了,那天是我娘生日。” 邵峰接着问他“他是自己来的还是和别人有约?那天他都见过什么人?”问完邵峰不忘补充一句“老实点,我手里有当天的监控录像,它可不会说谎” “我是守法公民,怎么能和警·察开玩笑”韩大虎再次保证自己说话的真实性。接着道“那天好像是‘恒生’内部员工集体活动,他是最后来的,当时诚哥也在。” “你确定他是来见江城的?”邵峰知道江城这个人,据说以前是跟着江宝业的,近两年经常跟在江氏大小姐江渔身边,是个厉害角色。 韩大虎摇了摇头,“那天诚哥是在,但具体他是不是来见诚哥的,我不清楚” 邵峰拿到新的信息很快就离开了金碧辉煌。韩大虎上了三楼,推开包房,朝着里头人叫了声“城哥” 江城隐在黑暗里,屋里没开灯。他不抽烟,茶几上摆了个空杯子。他问“走了?” “恩,该说的我都说了”韩大虎对江城算的上恭敬。沉吟了一会他还是问了一句“诚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他也是给别人打工的,平时的小打小闹,说穿了也不过是放点血的事儿,可遇上人命案就另当别说了。这也不能说是自己怕事,毕竟拖家带口的都不容易。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江城出了金碧辉煌,直接开车回了市郊的公寓。他住的地方轿偏,开车到市中心要近四十分钟。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因为江渔喜静。这里不是恒生旗下的楼盘,江渔从来不住恒生盖的房子。自从十年前开始。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他稍微的坐了一会。上楼的时候碰到楼下的邻居,主动和他打了招呼。是个在科技园工作的小丫头。江城住在18层,当初江渔还打趣这个楼层不吉利。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顿了一下。打开门,果然发现多了双女士鞋。江渔穿着居家服抱着水果盆,正坐在地板上,吃的欢。 江城将钥匙放在鞋柜上,来不及换拖鞋,几个大步走到江渔跟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东西。冷声道“吃这种东西,不要命了” 江渔也不和她发火,任由江城将水果一股脑的扔进垃圾桶。她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对江城说道“老江的话你别当真,有喜欢的就处一个吧” 江城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晦涩,听到关门声的时候骂了句“白眼狼” 从江城这里出来,步行到自己住的地方,经过一个喷水池。她走走停停,喷泉也跟着她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出喷水。江渔觉得有趣,干脆就站在那个位置来回的走,感应器很灵敏。 正巧旁边经过一对母女,小孩四五岁。她看着江渔围着喷泉来回走,问妈妈“姐姐在干嘛?” 妈妈拉着孩子,嘴里念叨了句“神经病” 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这是江渔一早就想到的。梁华苦着脸,向自己保障一定能够拿到市里的签字。她那副护犊子的模样,生怕自己反悔撤资,相较于第一次的落荒而逃还真是可爱。 江渔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这些人的区别。程理为了梅老太太不搬出剪子巷甘愿为自己献计献策。梁华为了保住百年建筑宁愿和自己同流合污。而自己不遗余力的拿下剪子巷不过是出于商人逐利的本性。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就连江城都能够不顾被毁容的危险替自己挡砖头。 程理打电话给江渔,江渔正站在喷水池前思考人生。电话接通后,程理听到听筒里时而有水声,断断续续。他问她“你在洗澡吗?” 江渔被程理逗笑了,她索性道“我在洗澡,程先生有话说” 程理挑了挑眉,指头搔了下鼻头,“注意别着凉” 江渔觉得程理这人还真是十足的暖男,用当下的话来说,就是属于中央空调类型。对所有女人都是一个态度,这种男人有个通病,不接受,不拒绝。会让所有女人都产生他对自己有意思的错觉。说实话,和这种男人处男女朋友,会很糟心。 三毛说的好‘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我就不要了。 “程先生,你现在不应该先挂电话吗?知道女孩子在洗澡你还继续,很不君子” “你误会我了” “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比保持君子风度更重要” “我的意思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会我是君子了?” 呵呵,江渔将电话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有些不确定道“程理程先生?” “是我,江渔江小姐” 这种奇怪的电话通了有一会,程理问江渔“你洗完了?” “我可没有洗冷水澡的习惯”江渔握着电话,已经走回到自己的住处。程理听到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不自禁的又问了句“江小姐有在别人家洗澡的习惯?” 江渔急忙挂了电话,不忘自嘲了一句“我真是睡糊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程理找江渔确实有事,梁华拿不到申遗的签字书,这也是意料之中。梁华虽对工作有着满腔的热忱,但她被家里保护的太好。如果不是程理提醒,她几乎想不到要自己找资金。她就是住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文长友了解她,所以提出了剪子巷维护费用来为难她。也料定梁华找不到赞助人。但,显然他失策了。他没想到恒生会来声东击西这一招,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当梁华拿着恒生和物遗办签订的合作协议,文副市长觉得自己被耍了,拒绝签字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电话打过去,程理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只觉的逗江渔实在是很有意思。于是撂了电话,他才拍着脑门骂了自己一句“色令智昏” 江渔被程理突然邀请参观剪子巷,觉得莫名其妙。程理只说了一句话“知己知彼”。江渔问他“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程理告诉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故作神秘。 她不是第一次来剪子巷,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江渔还是头一次。相较于她之前看过的那些被维护的很好的建筑,剪子巷显得有些破旧。无论是从它整体的构造格局上,还有房檐屋顶的颜色。这与江渔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为了这些破烂和那些人斗智斗勇。 江渔这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还夹杂了几分不自知的自我厌弃。程理看着好笑,觉得这人实在是生动。江渔觉的程理这是幸灾乐祸,有些不乐意。为了找回面子她威胁道“别高兴太早,我现在撤资还来的急” 程理不逗她,和她说起了正事。“剪子巷真正能够被称为遗产的资本不是来源于这些实物建筑。你看,这些建筑实际上除了年代久远,没有任何特别。当然,建筑经历几百年来的风雨还能屹立不倒,这实际上也是种奇迹。可我们需要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就比如,剪子巷为什么称之为剪子巷?梅园又为什么是梅园?是哪些人赋予了它们现在的名字。” 程理说到这里的时候,镜片后的眸光显的有些深远。他穿了格子西装,长身玉立,侃侃而谈的时候,周身上有种温润的气质满溢。那是江渔没有见过的,那种自信、博学,在言谈举止间不经意就流露了出来。此时有阳光穿过百年建筑,投在了他身前,他仿佛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亮的刺眼。 江渔听到他继续说“你要知道,郓城最早属于卫城,曾经有过驻军。而剪子巷旁边的留香河,为什么叫留香河?这就要追述剪子巷的前身。这里曾经有过最繁华的盛景,那时候将领需要消遣,经常留恋烟花柳巷。” 秦楼楚馆曾经在剪子巷一带十分的盛行。留香河最开始叫做绕城河,因着那些姐儿常常在河边洗帕子和衣裳,河里常年漂着香。才有了留香河。 后来驻军撤了,烟花柳巷凋零,剪子巷衰落了。直到民国初,这里又迎来了盛世,是那些官太太带来的。梅三娘住进来后,有了梅园。 “剪子巷最开始没在破四旧的时候被推翻,这其中有很大的原因要归功于梁思成夫妇。当时为了保住地方文物,她们夫妻付出了很多。” “那时候地方也自发的涌现一批文保组织,使得这些建筑没被推翻。你看,这些百年建筑历经风雨,经过无数次的磨难仍然的□□的屹立在我们面前,冥冥之中,得到上天的庇护” 程理带着江渔在剪子巷的建筑群中穿梭,江渔嗅到那种古老腐朽的味道,她想着这应该是这些建筑本身的生命气息。她听着他给她介绍着它们的前世今生,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程理就这样的推开了那扇大门。她沿着历史的足迹,看到了在时代更迁中,这些建筑经历了哪些洗礼。又在无数次的暴风骤雨下,□□的面对了生死,于是一次次的逃出了宿命的轮回。 她想着,那些官太太们衣香鬓影,在这些建筑内举办着一场场酒会。然后有个叫梅三娘的名伶将昆曲带来了这座北方小城。她让昆曲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然后又悄然而逝。来了又走,物什还是那些物什,只是人变了。 “之所以被称为文化遗产,它存在的价值就不是单单从表面上或者从实体上来得到认同和继承。我们是需要透过它们来看,来发现在它们身上发生过什么?那些事件能够给我们怎样的启示?我们又从那些事件中捕捉一些不为人知的人和事。这和考古有异曲同工之处,它们是死的,又是活的,是透过现在和过去沟通交流的媒介” 程理娓娓道来,每说一句他看着江渔。江渔似乎也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进了‘梅园’。江渔看见梅凤书老人正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伴着她浅眠的是旁边的录音机。里头是咿咿呀呀的昆曲,正唱道“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了的先?……” 梅舅母轻声对二人道“睡了” 江渔放轻脚步,像一个偷入了别人家的小贼,走的小心翼翼。程理看着那动作笑了。 他带她去了二楼,那里有好几个房间。推开其中的一扇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挂着相框的照片墙。上面最开始都是上了妆的,看的出女人十分的漂亮,一笑一颦有说不出的韵味在里头。 程理指着上面的照片告诉江渔“这就是梅三娘,这些都是她在舞台上的样子” 江渔细看,每张照片的底下都有很小的字迹,上面标注了拍照的日期、地址和场合。还记载了当日的事件。其中有一张,是梅三娘和一个穿着军服的男人照的。那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高大挺拔,气质卓然。江渔问程理“这是许家胤少帅?” 程理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江渔又问道“她们在一起了?” 程理摇了摇头。对于梅三年的过往,他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后来朱孝真出国了,至于是和谁在一起,没人知道。包括这栋房子现在的主人梅凤书。 江渔看了程理几眼,没问出口的是“他们没在一起,那你是怎么来的” 程理接着又带江渔走了两个房间,江渔发现这里的格局有了变化,和她之前见过的明显不同。这里人为改动的痕迹很明显。程理给她作了解释“为了生活方便,民国以后,这里的上下水系统做了改良。有了浴室和卫生间,相较于之前更适合生活了。你看,很多建筑随着时间和个人的需求,会发生一些变化。这就是为什么有些物质文化遗产早早的就被保护了起来。以免被人为的破坏,使得建筑失去研究的价值。” 程理触摸着那扇雕花镂空被嵌了西洋镜的屏风,沉吟了一会。他突然说“你看,有些东西即使被改的不伦不类,它仍然没有失去原有的价值。这种行为,在我们民俗学理论上来说,是一种二次创作或者是三次甚至是更多次的。相较于本体单薄的存在价值,这种被赋予了更多层意向的,研究价值远远超过事物的本身。” 程理蹙眉琢磨了一会,似是在下某种结论“民俗文化是流动的意识形态,它相较于诉诸笔端,镌刻在纸张上的固化,从精神上满足了人们内心的真正诉求。每个人都可以是创作者,参与者,这不过是在时间的长河中做加减法的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程理要求江渔和他去S市,江渔说“给个理由”,程理告诉她,一条道走不通的时候,我们就该想别的办法。通向一个结果的途径并非是唯一和排他的。 二人开的是江渔的路虎,不到七点半就出发了,没有走高速,这是程理的意思。经过一个叫‘天水镇’的地方,程理叫江渔停车。并且拉着她下车。江渔才发现这个镇子几乎被稻田包围了。已经到了成熟季节,稻穗沉甸甸的垂着脑袋。 程理带着江渔找了家早点铺子,里头人已经不多了。老板娘看来了客人,及时解释“只剩素馅包子和大米粥了”。 这是个在店面门前支的铁皮棚子,里头有十来张桌子,椅子都是廉价的塑料凳子。江渔坐下来的时候发现凳面有裂开的痕迹,她在其他的空位置上挑挑拣拣,最后找到一个被烫了个小窟窿的凳子,倒也不勉强干脆的坐下了。 程理去取包子和粥的时候,特意朝老板娘要了热水,将碗和筷子重新的烫了一边。江渔讥笑他“瞎讲究”。程理自顾的洗着餐具,看着她一口包子一口粥吃的到自然。这样的江渔他到是没见过,来了兴致,他便问“吃的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以前工地边上那种炸油条和麻花的,睁开眼睛,不洗手就怕抢不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江渔吃着包子,说这话眼皮不眨一下。 程理有些意外,眸光微动“你还在工地待过?” “这话问的,我一个盖房子的,不在工地待过像话吗?你以为整天坐在办公室画画图纸就能盖起那么高一栋楼房来。真是想当然。” 江渔对程理的问题感到不屑。这是一种属于江渔式的淡淡嘲讽。程理发现每当触及到江渔自己本身的时候,她就很容易竖起刺来,反应完全是出于本能。自我保护意识太强,通常这种情况都是缺乏安全感。以程理来看,任性到不可一世的江渔内心缺乏安全感,听起来很难让人相信。 “你当时几岁?”程理压下心里涌出的不知名情愫,终还是没忍住。 江渔喝掉最后一口粥,抬头睨了程理一眼。然后用着餐巾纸擦着嘴巴,纸巾上留了口红印。她一大早的,是化了妆的。 “你是查户口的?”说完又轻嗤了一声,“还是爱上我了?准备了解我”说完又是不屑的一声笑。“在这种地方吃着一块钱一个的包子,喝着五毛钱一碗的白米粥,谈情说爱,这也是你们文化人的特殊浪漫?” 撩开帆布帘子,大步的走了出去。以这种不甚和谐的方式结束了两人的对话。程理挑了挑眉毛,被她这种时刻都散发出别没事找事的大姐状态气笑了。 程理出来的时候,江渔正倚在车前喝矿泉水。这么大会的功夫,她已经重新补了装。依旧光彩照人。和刚刚在里头大口吃包子的形象简直是大相径庭。 “说吧,去哪?”江渔和程理接触时间不长,但她也足够了解程理其人了。这人从来不无的放矢,简而言之,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果然听程理道“往前走,两千米拐弯处,有个摊子” 江渔要上车,被程理喊住了“道窄,开车不方便” 江渔看着大街上扬起的尘土,瞧了一眼脚上的小牛皮手工靴子,咬了下嘴唇。程理又被她这小表情愉悦到了。他突然想起在早餐店里,她说着睁开眼睛不洗手就吃早餐的情境。不由的就问了出来“在工地旁都能吃的下东西,现在嫌弃了?” 江渔瞪了他一眼,走在他前面,小声嘀咕了一句“此一时彼一时” 步行几分钟就到了,江渔抬头一看,是家卖螃蟹的。程理随后到了摊位前,叫了声“老板”。从里头出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男人。穿了件皮革的大围裙,脚上是双过膝的水靴。 “来多少?公的母的?” 程理将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在几个水池子里看了看。螃蟹个头很大,每个足有七八两。他问“公的怎么算?母的又怎么算?” “母的一百五,公的一百八”老板将笊篱在池子里捞了一下,一只螃蟹足有半个笊篱那么大。沿着笊篱的网兜就往出爬。 “公的比母的贵?” 江渔对螃蟹不了解,平时只在饭店里吃过,都是熟的。吃的好一点的是阳澄湖大闸蟹,至于活的值多少钱,她还真不懂。 “这你就不懂了,公的个大,蟹肉肥嫩。真正爱吃蟹的,都喜欢公的” 程理看了会,问了句“你能保证这里的都是本地蟹?没混水货吧?”说着拎着裤脚,弯下腰,做行家模样。 老板一听到乐了,“知道的还挺多”,然后将笊篱重新放回到池子里,回头指着自家的招牌‘赵家螃蟹’,大手拍着胸脯道“我常年做这个生意,自己不能砸了招牌。有一个混子,赵字我倒着写” 江渔不知道赵字怎么个倒写法,程理指着其中两个池子“公母各十斤,给我装箱” “好嘞”然后问程理“要不要绑上装箱?”他的意思是像超市里卖的大闸蟹一样。程理摇了摇头“自己吃,不用那么麻烦” 老板用网兜将螃蟹按公母分别装好,泡沫箱子里塞上冰块,将螃蟹放进去,封好箱子,大功告成。 付钱的时候程理直接掏出银行卡,老板说“刷不了卡”,程理拿出手机,老板还是摇摇头“只收现金” 江渔在旁边突然哂笑了一声,然后掏出钱包。一叠崭新的钞票在阳光下泛着纸制的油墨香。三千三百元,直接递给了老板。 程理摸着鼻梁,讪讪的。他可不是故意的,看着江渔嘲讽的表情,男人的尊严前所未有的受到了鄙夷,心里怪怪的。 出了‘天水’镇,车子上了大路,然后上了高速。江渔没问程理这些螃蟹的用途。现在国内除了阳澄湖大闸蟹出名,天水镇的螃蟹仅次之。相较于阳澄湖大闸蟹的季节上的限制,天水镇的螃蟹反倒出现在餐桌上的频率更高,经济实惠。 一个小时后,车子出了高速,行了不到三十分钟进了市郊。进了市里,程理主动换下江渔,车子从西区到东区又花了近四十分钟,终于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 江渔随着程理下车,打开后备箱。两个泡沫箱子拎了出来。一手一个,加上冰块不到五十斤。程理没有去接箱子,直接上前按门铃。江渔骂了句“没风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贺周年是简道知的师兄,程理按辈分称其为师伯。这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身量不高,满头银发。两个人到的时候,他正拿着喷水壶在院子里浇水。 院子不大,里头被开垦出两块四方地,分别用木质栅栏圈围了起来。其中一个里头种了秋菜,茄子和豆角。另一块是地瓜和苦瓜,栅栏边上爬着的藤蔓上零星的挂着几个臃肿的黄瓜。 贺周年看到程理,笑呵呵道“你这小子可是有些年头没来了” “师伯老当益壮,风姿不减当年。晚辈及老师甚欣喜”程理朝老人微鞠躬,礼仪周到。 贺周年放下水壶,朝门口的两人招了招手,眯着眼睛笑的弥勒佛样“拍马屁的功夫到长了不小。来了还带什么礼物?”似是有些嗔怪,倒也表现出了对晚辈的亲昵。然后目光在江渔的身上略作停留,问程理“这位小友是?” 程理接过江渔手里的箱子,给两人做介绍“我朋友,江小姐” “这是我师伯贺老,你跟着我叫师伯就好” 江渔神情滞了一瞬,觉着跟程理叫似乎哪里不对。于是上前,自顾的叫了声“贺老您好,我是江渔” 江渔表现的落落大方,到使得贺周年高看了一眼。三人陆续的进了屋,贺周年叫了声王嫂,里头跑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她扎着围裙,看样子正在厨房忙碌。叫了声“先生” “阿理给我带了点东西,你处理一下”他指着程理手里的箱子。程理提前换了拖鞋,不等王嫂上前,已经将箱子送去了厨房。王嫂在后边一个劲的道谢。 “小江啊,别客气,到我这里就跟到家里一样”贺周年招呼着江渔。江渔从进来就打量着这间屋子。里头的摆设似乎有些年头,但丝毫没因着时间变的褪色而陈旧。 客厅的墙上挂了一幅字,遒劲有力,上边是首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染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石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孤笔……” 贺周年打开冰箱,从里头拿出一瓶鲜榨的果汁。给江渔倒了一杯,“你们年轻女孩子喜欢喝什么,我这半岁老头子也不太知道。这果汁是王嫂刚刚炸的,尝尝看味道如何” 江渔紧忙接了过来,难得有些拘谨“您别忙活了”。贺周年呵呵一笑,“年纪大了多活动活动,强身健体” “按你的意思我们年轻人就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清福喽”程理正赶上从厨房出来,随口接道。贺周年指头点了点他,“断章取义,歪曲事实” 从二人的言谈举止上看,关系应该不错。果然程理坐下去以后,贺周年一边沏茶一边问“道知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自从上次回国以后,精神状态大不如从前。前段时间还嚷嚷着要跟着下乡,多亏了师妹拦的及时。毕竟那么大的手术,身体亏损的厉害。” 热气氤氲起来,杯子被反复的烫过。茶叶也相继的被洗了几遍。最后茶汤清亮了。贺周年推一杯过去给程理,程理到了声“谢谢”。听到贺周年道“道知这人一生执拗,为了做学问从来不顾个人安危。说来在做学问这条路上,我们都不如他纯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体还是需要爱惜的” “师伯说的是,我一定将您的话带给他听” 程理点头应和。贺周年却拍了他一把,笑骂“少给我戴高帽”。 然后看着程理点点头,赞了句“学术研究多寂寞,难得你能坚持下来。” “师伯过誉了” 程理也不谦虚,贺周年点头。要说现在纯粹做学问的不多了,有多少人踩着学问这方梯子往上爬的太多。大学校园没有那么简单,个成体系,自成一个社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相互倾轧屡见不鲜。文人搞起斗争来,那是不见硝烟的战火,能够独善其身也是一种能耐。 相较于简道知,程理更聪明。聪明人总是会讨人喜欢。 “听说你拿了些东西给我看” 程理及时给江渔递了眼神。江渔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并且上面附了许多照片。 贺周年看了几眼照片,随后拿起桌上的花镜戴上。认真的看了那份厚厚的合作意向书。许久他才抬头看了一眼程理“这是你准备的?” 程理摇了摇头,他说“是江小姐,江小姐也是古建筑的爱好者” 贺周年将镜子摘下来重新打量了一眼江渔,笑了笑“不错,要知道现在许多年轻人都追求先进,新潮的理念,对旧文化不屑一顾。难得江小姐不浮躁。” “师伯,您看这方案是否可行?”程理指了指贺周年手里的文件。 贺周年将东西重新递回给江渔,问“如果剪子巷拿不到申遗批准,这就是一纸空文。江小姐你胆子到挺大” 这话不软不硬,显然因着地方古建筑被商业化使得这位文物馆的老馆长带了点个人情绪。话说的直白,一语道破了症结所在。 江渔之前拘谨是因为很少与这些文绉绉的学者打交道,但涉及到个人的切身利益。她完全的彰显了自身桀骜不驯的本性“贺老,不瞒您说。剪子巷拆不拆于我来说不过是一块地皮的问题。没有我江渔投资,那些建筑就是破烂,而且有一天将会成为废墟。我不管市里为什么不批准剪子巷的申遗请求。我只是商人,并不是救济机构,一切的根本都是以营利为目的。就像您说的,如果省里不批,我这些都是废纸,我认了。最多我江渔做了回好人,权当第一笔资金当成扶贫,为地方古建筑出一分力。至少我做了,没有直接否认它的存在价值” 江渔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商人本性,不拿情怀当筹码,想什么说什么。倒是震慑住了贺周年。程理推了推眼镜,额角跳了下。看着贺周年显得有些无奈。 倒是把贺周年说笑了“江小姐真性情。我只说了一句,你就回了我这么一大套,真是让我这个老人家吃不消啊” 听了贺周年这话,江渔先前的顾虑也没了。索性开门见山“我的这个使用权计划不仅可以解决剪子巷接下来二十年的所有维护费用,其中也包括修缮费用。您也知道,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剪子巷没有得到过有效的修缮,墙体脱落,木质被侵蚀的厉害,结构严重走形。如果单从建筑本身来说,它的研究价值已经大大的贬损。我这份维护合同里包括这些建筑的复原费用。也就是政府可以找专业人士对建筑进行最原始的修复,这些我都可以承担。而且,一旦剪子巷申遗成功,里头的所有住户我可以无条件的任由其继续住在那里。并且,我可以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掷地有声,这让程理几乎可以看到当初她被众人围在‘恒生’门口时候的情景。江渔这人越是逆境越能彰显其嚣张的本性,说的在场两人都不由的为其一震。 江渔单从政府的利益出发,头头是道,几乎没有反驳的机会。最后只能摇头,问出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之后剪子巷周边的地皮也会水涨船高,江小姐是一本万利” “我出钱,大家都得到实惠,何乐不为呢?您说是吧” “好个何乐不为。阿理,你这朋友厉害的很,以后有你受的”说着眯眼呵呵笑了起来,这话说的颇有些意味深长。程理只是眸光闪烁了一瞬,并不表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中午这顿饭是在贺周年这里吃的,四菜一汤,一盘蒸螃蟹。席间,贺周年指着螃蟹道“高粱红,蟹正肥” 程理很自然的给贺周年剥了一个,放在他碗里嘱咐道“螃蟹寒凉,不宜多食” “你们年轻人讲究太多”说着周了一口黄酒。“肥蟹就黄酒,人间美味” “天水镇的水质特殊,稻田里养螃蟹,出来的螃蟹除了膘肥,蟹黄厚实,蟹肉极其的鲜美。这完全得意于天水镇的水源,常年水温高于地表温度,恒温下的螃蟹长的快,个头大”贺周年似乎对于天水镇的螃蟹颇有些情有独钟。 江渔似有若无的瞟了一眼程理,深深的佩服了他的投其所好的功力。 饭毕,已经过了一点钟。撤了桌,临行前,贺周年叫住程理。程理看着桌上的宣纸和笔墨显得很无奈。“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提笔,“上善若水,夫唯不争”八个大字。程理撂下笔,“与师伯共勉”。 笔走游龙,力透纸背。江渔不禁的重新打量了一眼程理。这人总是表现的谦和温润,时而是漫不经心的调笑。可从这笔字上足可以看出锋芒内藏,原来这才是程理真正的投其所好。 出了贺家,江渔深深的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外边的空气清新的多。 “程教授,你真叫人刮目相看” 江渔难得的恭维,程理不去理会她内在里的真实意义。总知,很是受用。 挑了挑眉毛,“真正让你刮目相看的地方你还没见过” 这话说的轻挑,江渔突然顿住脚步,有些牙疼。她问他“你是在向我耍流氓吗?” “话是你说的,我不过是纠正罢了。江小姐是不是想的太多?嗯?”最后一个嗯字可谓是千回百转,刺激的江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上了车,仍然是程理开车。江渔问他“贺老先生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吗?” 程理诚实的摇了摇头“不敢说” 江渔不知道程理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也不多问。她到甘愿自己当个摆设来的轻松自在。原本只是小憩,不知不觉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近三点半,江渔没见着程理。将镜子拉下来,照了照,顺势将头发拢了上去。 程理拉开车门上来,无意间看到江渔光洁的额头,愣了一瞬,“醒了?” “恩”江渔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程理看着江渔懒猫一样的动作。突然意识到,江渔很少在他面前刻意保持女性的美好仪态。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自己的个人魅力值不够,看起来不是个好现象。 江渔对他的私腹毫无察觉,重新坐直了腰板。掏出口红,补了下妆。问他“接下来去哪?” 程理没说话,就这样的从头到尾看着江渔将口红塞回到包里。沉吟着斟酌道“我认为女性通常在补妆的时候会避讳一下异性,这是常识问题” 江渔颇为玩味的看了她一眼,“程先生,其实你在我这里只是合作伙伴。要求的太多,这通常都是男朋友的权利” 吐气如兰,说出的话不太好听。程理觉得跟她打言语上的机锋占不到什么便宜。索性不去招惹,免得落了下乘。 四点左右,程理看到有人从里头出来,按了一下喇叭。江渔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车子正停在S市省文物局门口。接着有道身影遮挡住了来自于车窗的光线。程理降下车窗,那人微弯腰露出一张圆脸。 江渔听到那人叫了声“程教授”然后问他“去哪里吃?” 程理也没客气“你的地盘你做主” 林祁透过车窗看到副驾驶上的女人,冲程理使了个眼色。程理没搭理他,直接让他带路。 “什么人?”江渔问程理 “一个熟人”程理回答的简单明了。江渔却被程理的敷衍激怒了,一伸手按住方向盘。程理一个侧眸,脚下用力,警告意图明显。 前边带路的是辆宝马7系,牌照很亮眼。车子从市中心一直往西,经过市府大街饶了段路,走了南三环的高架桥,到西区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地方有点偏,门前挂了一排红灯笼。 林祁先进了停车位,在门口等程理和江渔。江渔发现这个地方有些隐蔽,如果没有人带路很难找到。这次程理给江渔和林祁相互做了介绍。 “你好,江小姐”林祁伸手和江渔轻触了一下。江渔回握,“林先生,幸会”不失礼貌。 这种没有附加身份的介绍,彼此都心知肚明。进屋前,林祁叫住程理“我叫了几个人,没关系吧?”说着,眼神在江渔身上打了个转。 程理摇了摇头。 进了屋,里头坐了有七八个人。其中一个瘦削脸,唇锋颇厚的男人和旁边坐着的女人尤为亮眼。女人看上去二十出头年纪,一身名牌,头发是时下流行的大波浪卷发,梳在一侧女人味十足。他们进来的时候,女人正在抽烟。 隔着烟雾,江渔看到那女人冲自己笑了下。江渔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阿理,傅赟傅公子”林祁将对面男人介绍给程理。程理隔着几人跟傅赟握了手,“傅公子久仰” “林子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朋友,今天我做东,程教授别客气” 两人打招呼很公式化。 待林祁三人陆续坐下,傅赟问程理“程先生喝点什么?” “客随主便,傅公子做主” “那就来点新鲜的”傅赟话毕,朝着服务员使了个颜色。然后搬上来一个箱子,箱子上没有任何的标签。从里头拎出十几个红酒瓶子。傅赟指着酒瓶道“自家产的玩意儿,程先生和这位小姐帮着试试” 林祁急忙开了一瓶,有些嗔怪道“不够意思啊傅赟,厚此薄彼” “程教授远来是客,你旁边待着去” 傅赟一只手搭在旁边女人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抄在裤子的口袋里。屋里的光线有些昏黄,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神情有些晦涩。 红酒打开,淡淡的葡萄味擦着鼻尖一闪而逝。倒进杯子里,液体呈透亮的紫红色。 程理晃了晃杯子,轻轻嗅了一下。在他喝之前,突然被傅赟叫住“程教授是文化人,咱来文的”说着叫服务员上菜。江渔看着一道道菜被摆上桌,傅赟拍了拍他旁边的女人。 女人眼波流转,轻轻一笑,风情万种。指着上来的烤乳鸽道“这道是雁落平沙”,说完看了一眼江渔。然后接着是一盘老鸭汤,女人红唇微启“春江水暖”。到了一盘花雕醉鸡前,“凤凰于飞”。报菜名,江渔还是头一次见这种玩法,看着那女人略微挑衅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打转。傅赟看着程理,淡淡道“程教授请赐教” “赐教不敢当”程理抬了一下杯子,轻抿了一口,赞到“好酒”,然后指着那道凤凰于飞说“我觉的这道有凤来仪更应景”接着又指着春江水暖,“这个应该叫蒌蒿满地”,“至于雁落平沙,不如就望碧云空目?”“梨花一枝春带雨、沧海客规珠有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程理说道这里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女人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有些讪讪道“受教了程教授”。 “好”傅赟拍了两下巴掌,其他人也跟着凑热闹。女人有些挂不住面子,傅赟在她脸蛋上拧了一把“愿赌服输”,话音一落,有人直接上了三个扎啤杯子。 “这……”女人有些犹豫,叫了声“傅公子” “乖,别让客人看笑话”傅赟眯着眼睛,一副好脾气。女人肩膀缩了一下,端起杯子咕咚咚两下,杯子见了底。喝的有点急,酒液顺着她下巴和修长的脖颈淌了下来,然后隐没进她起伏的峰峦里。 程理不动声色,保持着温润的风度,丝毫没因着眼前的淫靡有半分的不自在。 江渔虽算不得酒桌上的常胜将军,但红酒这个喝法,不醉死也得脱了半层皮。同样为女人,略有些不忍。她正欲开口,程理觑到她的小动作。一只手压了过来,沉声道“不是她,就是你” 江渔一怔,相较于之前那份的温和,程理多了些不自知的凌厉。江渔缓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终是没动。那女人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傅赟仍然没叫停。江渔觉得有些憋闷,跟在坐的说了句“抱歉”起身出了包厢。 今晚的天气不太好,星星三两点。风掠着浮云,将刚露头的浅月遮挡了进去。这里很幽静,停车场的车子不多,江渔看着门口那一排的红灯笼,上面都有字。连贯起来,“远路不须愁日暮,老年终自望河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