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逼我去宫斗(重生)》 第1章 001 已是四月光景,早晚里虽有些春寒未褪,但也是晴光大好了,满府的粉花绿枝尽都旺起来了,整个安西伯府里只有二房的三小姐屋子里整日还燃着银丝碳。 屋子里还熏着香,是女儿闺阁里常用的甜暖温香,从香炉上袅袅升起,一点点散在屋里,穿过影影绰绰的屏风,送进了床帐之中。 虞令绯尚在半梦半醒间,就嗅到了这似有若无的女儿香,她恍惚一叹,紧闭着的眼又沉了些,仿佛眼皮子又重了许多。 不想醒来。 虞令绯倦极了,也腻极了。 她又要活一次了。 若是能一直睡下去,便好了。虞令绯想着,偏头将巴掌大的脸儿埋进了绣满了锦簇花团的锦被里,她本就意志消沉,如此又渐渐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房里多了许多人,俱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惊了她安眠。 “雪青怎的不在房里伺候”顾氏的声音温婉动人,又带着江南地界的吴侬软语,在上京这地极好辨认。虞令绯从小便被夸有一个甜嗓子,就是随了母亲。 此时听得母亲的声音,便有如一条铁钩子,直愣愣地把她的三魂七魄从浑浑噩噩的虚空中勾了上来。 是啊,不管再在这世间走几遭,她与母亲之间的情谊只会越来越深,是不曾感到一丝厌烦的呀。 虞令绯鼻间猛地一酸,洇出的一丝泪被锦被吸了进去,不露痕迹。 那厢黛绿还在回话“恐那几个小丫头不经用,雪青亲去大厨房端药去了,还说再给小姐取她爱吃的金丝蜜枣团。” 顾氏赞道“雪青是个再仔细不过的。”她坐在床边小凳上,给虞令绯掖了掖被子,又愁了起来,“令绯身子着实虚了些,自那些时候受了惊便连日梦魇,如今又病了,可让我如何放心她。” 顾氏说的含糊,但房内人忆起月旬前的噩梦,个个无不惊心,又不敢提起,噤若寒蝉。 还是顾氏身边的宋嬷嬷老练,低声细语道“如今府里过了那劫已是万幸了,小姐慢慢将养着,总会好起来的。” 这话几个大丫鬟心里都清楚,只宋嬷嬷是顾氏的奶嬷嬷,深得倚重,由她说起来更合适。 顾氏果然听了进去,她心里何尝不清楚,可看着女儿受罪她也是跟着心煎一样。 还好她一低头,就见虞令绯浓睫微颤,若蝴蝶振翅欲飞,接着露出了一双水洗般的盈盈美目,正在病中,小脸苍白,衬着这肤色更应了娇怯美人这个词儿。 顾氏对她又怜又爱,见她醒了面上一喜“我的儿,可又魇着了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虞令绯依恋地望着母亲,对顾氏来说他们不过是半天未见,可虞令绯已经又是十几年未曾见过顾氏了,此时未当场落下泪来已经是她极力克制的结果了。 “母亲,我一切都好,倒是您,别为了女儿累倒了。”虞令绯露出一抹轻柔的笑意来,她此时中气不足,原本就细的嗓音更是如雏鸟一般柔软了起来。 顾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正巧雪青也端了药来,伴了一碟糕点,看那色泽却与平日惯爱吃的金丝蜜枣团不同。 黛绿迎了几步,问她“怎么不是那蜜枣团了” 雪青抿唇道“大厨房的徐嬷嬷说,昨日老夫人吩咐府内节省开支,这金丝蜜枣是没有采买的了,均换成了红枣。” 此言一出,各人俱都偷眼观察顾氏的神情,顾氏面上一恍,想起昨日请安时是有这么个说法,只不想这么快就吩咐下来了,她捻了捻帕子,心中何尝不哀戚,却只是沉静下来道“愣着干什么,先把药端来罢。” 虞令绯听着这熟悉的对话,心里一片空茫。 安西伯府虞氏原是跟着先帝东征西伐、马上定天下的一支武将,极受先帝信任,身负战功。 立国后先帝改国号为煦,定都长安。随后论功行赏,虞氏受封安西伯,赐安西伯府,虽非顶拔尖的公侯之位,但荣宠在身,先帝在时也是显赫一时的。 安西伯府以武封爵,祖上却是儒将,随后几十年内族中也有弟子从文,出过几位大臣,但上京遍地王爵,安西伯又排不上什么名号了。 现在的安西伯是虞令绯的祖父,往常被同僚取笑是糊涂老伯爷,可如今府里,谁不庆幸安西伯奉行中庸之道,事事不拔尖,朝中一出什么风浪便称病在家,才使这满府上下躲过大劫。 那些笑过他的人,十不存一了。 虞令绯一点点将药用尽,黛绿拾了块枣团给她消苦。 那厢顾氏的大丫鬟灵璧过来了,说是大夫人着人寻她去议事,顾氏不好耽搁,嘱咐虞令绯好好歇着便带人去了。 虞令绯顺从地躺回了床上,大夫人所寻为何事,她再清楚不过了。 大夫人许氏乃长乐侯府出身,是在长乐侯府老夫人膝下长大的,为人沉稳持重,自从掌了这一府之事后也是事事妥帖,阖府上下都是敬服的。 长乐侯府的大公子许英阙追随当今圣上,领了御前侍卫的职,官职不高却是有御前行走的荣宠,消息灵通,此时就是得了消息,往姻亲家送了份来。 而这封信,就是虞令绯这无限的轮回痛苦的源头,思及此,虞令绯捏紧了手中了锦被,而这次自己又当何去何从呢 顾氏到了妯娌这,正见她扶额看着桌上的一封信笺,那信笺模样是勋贵家惯常通信往来用的洒金笺,瞧着没甚稀奇,却不知是何事要唤了自己过来。 许氏抬了抬眼皮,见她来了,顿时眉目舒展“可算你来了,我也能有个商量的人。” “是什么事连大嫂都为难的”安西伯府几个妯娌之间关系尚可,顾氏和许氏还亲近些,说话自然随意不少,当即也不需什么场面话,顾氏坐下啜了口茶便问道。 许氏却不曾说笑几句,而是正襟严坐道“这次还真是大事,也关系着令绯。” “什么”一听和自家独女有关,许氏脸色也说不上好,顾氏眉尖一蹙,心顿时提了起来。 “你也别急,这事还未敲定,需我们早做准备。”许氏又安抚她,方提起正事,“你也知我那侄儿在宫里侍奉着,总能听到些风声,这次家里得到他的消息也照例给我这送了一份来听闻,宫里要采选了。” 顾氏心里一跳,手下也失了分寸,茶盏落到桌面上发出了闷闷的声响。 许氏见她乍闻消息,面上都白了白,便道“我猜想你是不愿令绯入宫的,但以令绯丫头的才貌,这一旦入了采选,入宫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要我说,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顾氏甜软的嗓子都艰涩了几分“我一向只盼着孩子和和美美的,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令绯自小哪受过那阵仗,我从未想过送她去挣这份体面,更何况” 后面的话再不能往下说了,但妯娌两个心下都懂。 宫里嫔妃之间从来争的你死我活,更不用说如今龙椅上这位君王心狠手辣、冷血阴翳,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占了这龙椅的,甫一登基就当庭杖死了自己做亲王时的侧妃,还让人押着所有妃子在一旁观刑。 事后不知道病倒了多少美人,听闻皇帝知晓后抚手大笑“甚妙。” 如此作为,疼惜女儿的顾氏怎会愿意把亲生骨肉送入虎口 顾氏越想越是害怕,登时就坐不住了“大嫂看重我慈母心肠,可拿主意的是老伯爷并老夫人,却是要去与他们再说一说才好。” 许氏道“如今能避开的法子唯有在圣旨下来前先给令初她们几个议了亲,令初是早就定下来的,只待走了明面,倒是好说。”许氏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又放轻了些,“倒是令绯,你们心中可有过盘算” “我和老爷就这么一个独女,爱愈珍宝,原想着多留一年,没成想”顾氏此时悔极了,夫妻两个倒是也曾粗粗看过几家子弟,要么嫌家里规矩重、要么嫌人品不够齐整,看来看去没一个合意的,倒是越看女儿越舍不得,总归还小,就暂时歇了心思慢慢看,谁想到采选这么快就来了。 宛如大祸临头,当头棒喝。 听得这么说,许氏倒对家里交代的事有了几分把握,她抚了抚鬓角道“不瞒你说,这次除了宫里的消息外,信中还提起了一事,听你说令绯的亲事还没着落,我也就觍着脸提了。” 顾氏微讶,心里也隐隐有所察觉“大嫂是说” “我娘家嫂子看重令绯的品貌,特托了我来做媒,为侄儿许英阙求娶令绯。” 顾氏这下是真没想到了,要说许氏受人所托来递话,她是不意外的,不是她自夸,在这勋爵圈子里,大大小小的姑娘这么多,她家令绯也是顶尖尖的,及笄后媒人也来过不少,俱被老爷拿话拒了。 可许英阙是长乐侯孙辈里头一份的,为嫡为长,英姿不凡,又在圣上面前得了脸,谁不拿他当日后的长乐侯看这也就是说他的正妻日后要掌一府之事,令绯从小娇宠着长大,娇憨有余,沉稳不足,谁家长辈也不会想着挑这么一个儿媳做嫡长媳,倒可能是许英阙自己的意思。 “嫂子你也给我个准话,这究竟是长乐侯夫人的意思,还是大公子托付的事情” 许氏笑叹“你是个玲珑剔透的,我那侄儿极有主意,以他现在的能耐,家里也必不会驳了他去。” 顾氏思索着,她和夫君感情和睦,自然盼着女儿得遇良人,许英阙人品上佳,又有这份自作主张的心,对着自己求娶的妻子自是会更珍惜几分。 可不好的地方也明显,长乐侯夫人对令绯可从未另眼相待过,若是得了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儿媳,又是儿子忤逆自己的意思求娶而来的,令绯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顾氏斟酌许久,迟迟未语,许氏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没个准话也不急,毕竟顾氏对女儿的疼惜是阖府看在眼里的,终身大事岂会轻易定下,且此事还要虞二老爷点头才行。 因着虞令绯夜里总辗转反侧,她饮下的药有安眠镇静的功效,很快又被拖进了沉沉睡意中。 只是这次那药仿佛失去了效用,她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身边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片,漂浮不定地在她身边散发着微光。 有一个碎片朝她撞了过来,虞令绯惊慌失措,但身子却被固定了一般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那物直直撞进了自己的胸腔。 霎时她又看到了另一片时空,她看到了自己,那个正在与许英阙拜堂成亲的自己。 虞令绯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后,反而镇静了下来,不过是再看一遍自己的第一世罢了,又有什么可怕。 她满眼悲戚,又带着奇异的怜悯,看着那个娇软的少女与夫君新婚燕尔举案齐眉,看着少女被婆婆叫着立规矩,看着一年后,另一个女人进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002 她得以听见许英阙的声音,仍是熟悉的温柔“盈娘是我故人之女,自幼良善,我将她接入府中也是为了照拂她。” 盈娘果真一副温婉模样,做事有条有理,讨得老夫人欢心,往后许英阙纳的妾里谁也强不过她去。 虞令绯看着盈娘诞下许英阙第一个孩子,看着另一个她发现盈娘买通了大厨房的人给自己下药,又看着盈娘母凭子贵被轻轻放过。 当时的安西伯触怒圣上被削了爵位,阖家沦为平民,眼看着就要举家迁回老宅,失去娘家倚靠,连顾氏亲上门要见虞令绯都被客客气气请离了。 最后为防阴晴不定的圣上迁怒许英阙,折了许家兴盛的希望,许老夫人亲自做主把虞令绯送去了庄子上,再没有理会过。 许英阙对她有爱,却也只是爱她抚琴弄花的才,爱她难得一见的貌。 他对盈娘有情义,对后来的妾同样有怜惜,他的心意,真是不值钱。 而第一世的虞令绯却在无望中选择了自缢此时的虞令绯冷静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懦弱求死,眸子里的怜悯更甚。 死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她又活过来了,复生于此时,采选当即,许英阙求娶自己。 第二世的虞令绯对许英阙不再动情,在顾氏探话时当即拒绝。但因着许英阙说动了长乐侯老侯爷亲自来提亲,祖父大悦当即应下,虞令绯得知后哭闹着不愿嫁,又说不出缘由,被祖父怒斥“简直胡闹”。 父母虽疼爱自己,但老伯爷的话他们也不能违背,眼看着许英阙也不失为佳婿,便多劝她顺从。 亲事已成定局,虞令绯便在嫁去长乐侯府后处事公允,竭力讨婆婆欢心,又提前寻到了盈娘,为她择了人家嫁去,可谓是事事妥帖,阖府称赞。 但没了盈娘,新人也是一个个地进了府,有她熟悉的,也有她上辈子没见过的,虞令绯对许英阙已无情意,权当放羊一样养着他的妾,防着暗地里的招数。又多去信依据上世的所见所闻叮嘱安西伯府行事,提前避开了好些必死之局。 但只比第一世多活了两年,安西伯府又一次被圣上厌弃,废了爵位,紧随其后,虞令绯的第二世也惨淡收场了,她甚至不知最后自己是着了谁的局,也可能是,太多人盼着她死了。 虞令绯活到这是真的活够了,两世为人都赢不了局面,她笑自己愚钝,笑着笑着,又活了第三世。 无论三四五,还是六七八,无论是许英阙,还是嫁与旁人,她都未能在这世间苟且偷生。 虞令绯看着自己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复生,眼中的少女面容从起初的惊喜,到后面的冷静,直到麻木。她不由颤抖着手探向那双失去了生机的眼,却见那少女又一次在指尖前随着画面的破裂、碎成了一地。 只那双布满死气的桃花眼,漂浮在空中,还在望着自己,怪异又可怖。 虞令绯蓦地笑了。 “佛说六道轮回,却独独把我困于此处,不见恶鬼,不入地狱,生生活成了一个天地间的怪物。” 虞令绯说完这句话,便被黑暗抛出了尚可逃避世间的梦,在拔步床上悠悠转醒。 守着她的雪青见她醒了,放下了手中未打完的璎珞迎了上来“小姐已经许多日子没睡这么沉了,估摸着病也快要大好了。” 虞令绯敛睫,若是让旁人得知这梦境,还会以为自己深陷黑甜乡吗。她到底未曾多说什么,于她而言,她便如戏子般游走在这红尘戏台,掩藏自己异处的习惯已融入了骨髓。对身边的亲近之人即便有温情,也不敢让他们觉察自己是个异端。 虞令绯抬手让雪青搀扶自己起身,她睡得久了,粉面生晕,云鬓微散,颊边几缕碎发衬得她显露出了几分不属于少女的柔媚风情,雪青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扶着小姐坐起了身。 “总在床上也惫懒,不如起来走走。” “是。”雪青吩咐下去,金柑金琥两个小丫鬟自去准备了。 金琥端了铜盆进来,雪青伺候虞令绯梳洗,道“这几天洇绿亭旁的垂丝海棠开的正好,粉嫩嫩的可喜人了。” “那就去赏赏罢。”虞令绯顺着她的话道,心下却知应是成不了行的。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雪青抚着手中黑得发亮的一缕发丝赞道。 虞令绯淡淡一笑,见镜中雪青给自己利落地挽了个垂鬟分肖髻,选了支四蝶银步摇,旁边缀着两朵米珠串的珠花,娇小可爱。金柑取了对金环垂珠耳坠递过来,雪青见也得配,便给虞令绯也戴上了。那珠子是猫眼石的,小小的两颗极剔透,衬着虞令绯白净的脸儿又乖上了两分。 金柑伺候虞令绯时日尚短,已在旁边看呆了,只觉自家姑娘宛若白玉琉璃,又仿佛一碰就会污了的天上净雪,干净漂亮的紧。 还是一阵脚步声将她惊醒,原是黛绿从外面回来,见虞令绯已在梳妆,才道“夫人刚刚遣了太湖姐姐来,说是等下要去荣萱院一同用饭,让小姐要是能起身了也过去。” 荣萱院是老夫人老伯爷的院子,这就是要一家人聚着吃家宴的意思了。 “恰好小姐醒了,否则缺了小姐一人也不美。”雪青道。 虞令绯也不反驳“可不正巧。” 老夫人喜欢小辈穿的喜庆,雪青就给虞令绯择了套袄裙穿,上身着的是杏色云纹上袄,搭了石榴红绣花下裙,怕出门着了风,又披上了莲花纹的织锦镶毛斗篷。 虞令绯肤白,穿着这抬肤色的衣裳便极美,甫一到荣萱院就被老夫人拉着手夸了又夸,待人齐了便开了家宴。 都是自家人,便只用屏风隔开了男女两席,虞令绯胃口不大好,多尝了几口鸡肉拉皮卷,其余的便用的少些。 突然喊了大家来荣萱院,除却心知肚明的几个,其余人心里也有些计较,宴后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又移到了东跨院的花厅处议事。 待到此时虞令绯才终于见到自己的父亲虞承景,虞二爷蓄着短须,人已中年还是风采翩然,见到女儿后面带关怀,虞令绯眼圈一热,却是甜甜地笑了笑,让父亲放心。 老夫人和老伯爷坐下后,虞令绯也亲扶着顾氏入座,自己则站在顾氏身后。 老夫人看了看几个孙女,笑道“今日议事本不该你们在场,但你们祖父说了,既议事,事主怎能不在。” 老伯爷在座上摆弄着个白玉如意,那如意只有巴掌大,甚是奇巧,老伯爷仿佛心神都放在玩物上了,一点没听老妻说了什么。 众人也都习惯了,只听老夫人说事,虞家分了三房,个个都有女儿,一听跟自家娇女有关俱都提起了心。 至于几个事主 虞令绯打眼看过去,大房的虞令初面色尚算镇定,想必是早从母亲那得了准信,三房的虞令曼则紧张了许多,捏着绣帕紧盯着老夫人。她的母亲,三夫人冯氏则是一双眼睛从虞令初和自己身上掠过,那眼利的很,仿佛要从她们俩身上刮下来些什么才好。 大夫人许氏搁下了茶,道“此事便不劳累母亲了,还是我来说罢。是我那侄儿送的消息,宫里要采选了,旨意约摸还有半旬就要下了。” 先是一声小小的惊呼声,是虞令曼发出的,她惨白着脸问“伯母的意思是我们要入宫了吗” 还不等许氏回答,冯氏便速速截了话头“你这孩子胡说些甚么你尚有两个姐姐在,要入宫也轮不到你” 许氏一顿,看向了座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抬起来眼皮看向冯氏“令初年前便与林家小子议的差不多了,只待下定。” “还有令绯呢。”冯氏立刻接上,“搁外面谁不知令绯美名,有长安双姝的名号在,该她入宫的。” 顾氏再是好性子,听到这句话也是怒火中烧“你这话何意什么叫该她入宫” 冯氏也不好撕破脸皮,讪讪道“我说的也没错啊” 虞三老爷涨红了脸,对着冯氏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少说一句吧。” 冯氏讪笑着,回头狠狠瞪了虞三老爷一眼,瞪得他垂下了头。 老夫人眼风扫过冯氏,看了看咬着唇满脸不愿的虞令曼,最后落到了虞令绯身上。 这满堂人神色都不同,大房事不关己安安稳稳,二房她的父母面沉如水,三房各人各样热闹的紧,只有虞令绯仍站得端庄,像是压根没听到冯氏不成样的言语般面色如常,虽大病初愈单薄了些,却仍静美动人。 老夫人心中赞赏,面上道“你也太着急了,当着小辈的面也不知羞。”这是说冯氏,老夫人一向祥和,这话已是很重了,“今儿你们当事的、能做主的,不都在这里了就是要问你们的意思。” “若是不愿,也没人逼迫你们去,只是这躲掉采选的法子,你们可有眉目了” 冯氏嘴快,但一时半会让她找个女婿来又上哪儿找去,这下再急也没法了,对着女儿哀求的目光急急思索起来。 顾氏捺下心中不快,道“今儿大嫂与我提了门亲事,我与老爷商量过了,倒是觉着比以往看的人家都好些,正要让父亲母亲掌掌眼。” 老夫人来了兴致“哦是何人” “长乐侯府嫡长子,许英阙。” 顾氏此言一出,许氏笑着啜了口茶,觉得自己也不负所托了。 一直自得其乐的老伯爷闻声抬起脑袋看了眼虞令绯,赞了句“那小子堪堪算是配得上令绯丫头。” 老夫人睨了他一眼“许英阙品貌非凡,只这长乐侯府” 与顾氏一样,老夫人也深谙勋贵家娶媳之道,在意的是许家其他人的态度。 “放在眼下,也是难得的姻缘了,旁的细枝末节也就罢了,趁着这段时日我多教教令绯便是。” 虞家虽有个糊涂老伯爷,但家风严谨,今日竟在未嫁女面前谈起了亲事,虞令初和虞令曼均面上带红,低头避了避。 唯有虞令绯,面上还是瓷白一片,太过平静了。 顾氏落了话就关切地看向女儿,却见她这般模样,心下隐约觉得怪异,还未想起是哪里有异,就见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走到花厅中跪拜而下。 “令绯不愿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003 这句话当即抚平了许氏翘起的唇角,借着擦拭唇边的动作,许氏定定地看了眼虞令绯。 顾氏何曾想到还有这一出,惊讶出声“令绯” 老夫人也蹙了蹙眉,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怎可对自己的婚事指手画脚。 老伯爷抬眼望向虞令绯,奇道“许英阙那小子你看不上” 老伯爷这话说的,一半人看着地上的虞令绯,另一半人则若有似无地注意着许氏的神色。 谁不知许氏一直以这个侄儿为傲,今天却被虞令绯打了脸。 虞令绯心神平稳,缓缓道来“许家表哥声名在外,闺中谁人不知他俊逸非凡、才气斐然。” 这话听着倒是好话,许氏心里舒坦了些,但更疑惑了,便问“那为何” “许家表哥如今御前行走,最怕犯了圣上忌讳,如若我为解自身困境匆匆与表哥议亲,让圣上厌弃了表哥,我如何心安。” 这段话虞令绯说的顺畅至极,除却前两世嫁了许英阙,这段推托的话她翻来倒去说过许多次了,早已烂熟于心。 她倒不是无的放矢,她与许英阙感情尚好时,的确听许英阙提过,皇上是就此事问过他的,被他以表兄妹青梅竹马之情搪塞了过去。 若皇上一查便可知,虞令绯早年随父亲在咏州,回了上京后不过逢年过节时见过一两面,何谈甚么青梅竹马。 此事说来甚小,那皇帝虽喜怒无常,但这细微末节的事儿怎会刻意去查但虞令绯赌的就是长乐侯府对许英阙的在意与重视。 他们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在安西伯府遭了罪后,怕皇上迁怒许英阙而厌弃了虞令绯的吗 拿这个去赌,虞令绯从没有输过。 果然,许氏面露犹豫,许英阙智力拔群,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排除他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也要求娶虞令绯的可能。 若自己真帮了许英阙,却让长乐侯府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沾了污点呢甚至是再无出头之日。 毕竟当今这位皇帝,实在不能以常理论之。 而长乐侯府的没落,直接影响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与威望,出嫁女子没了娘家倚靠也就没了底气,对这点许氏一直看的明白。 如此一想,许氏更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定了,还是得和娘家嫂子通通气才好。 “两个孩子的亲事也不能急匆匆的定下了,今儿也不早了,不如让令绯回去再想想。”许氏想明白了,当即笑着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既不满许氏恐自家孙女拖累娘家,又觉虞令绯自作主张拒了亲事实在逾矩。 但虞令绯这番话着实漂亮,内里的意思在场谁不明白,就是不想嫁罢了,却说的许氏心动,还要承了她提醒的情 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儿的聪慧还是很满意的,如此一想,渐渐也消了气,只瞪了她一眼“回去好好想想罢。” 虞令绯柔顺地低下了头,领如蝤蛴,这个姿态更显得她靡颜腻理“祖母嘱咐的是。” 在老夫人那没有顾氏夫妻说话的份,待回到自家兰桂院后,虞二老爷仔细打量着自家娇女,沉声道“你心里是何时有了打算的” 也不怪虞承景疑惑,虞令绯一向天真烂漫,心无成算,否则夫妻俩也不会为了她的亲事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何时竟会对终身大事有了意见的 虞令绯陪坐在顾氏身旁,歪着头道“我与许家表哥毫无情义,的确是不想嫁的。” 与自家父母关起门来说话,虞令绯随意了很多,他们一家常年在咏州,规矩没那么大,且她自然了解父母,是一心为了她好的。 顾氏愁眉苦脸,又叹了声“我又何尝想让你匆匆定了人家,到底没仔细看过还是不放心。只是这采选当即,许英阙眼看着已是难得的夫婿了。” “大嫂听了令绯的话,想必明日就要回娘家找侯夫人议个章程,罢了罢了。” 虞承景摆摆手,像是看到了长乐侯府的反应,不是他看不起人家,长乐侯府那堆人,要不是出了个跟着圣上的许英阙,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那待如何”顾氏看着女儿,索性直接问了,“你可有想法” 顾氏这也是病急乱投医,问起来女儿自己的想法,她说的含糊,无论是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还是真心仪了谁家儿郎,总要问清楚,时间紧迫,倒不如坦诚着问了。 每一世,虞令绯给出的答案都不同。 而这一次,虞令绯心里那个总模模糊糊的想法终于探出了头“采选一事,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顾氏失声叫道,“那宫里可是好去的” 虞承景也是被这个回答震了震,他不由地又仔细看了看女儿的神色,只觉她面上也不是一派天真,仿佛自有计量。 “母亲莫急,只是采选而已,又不是一定会入宫。”虞令绯说的轻松,宽慰着母亲。 “不行,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虞令绯眨了眨眼,慢慢道“可这世间哪里不险呢,嫁与平常人家,也有那么多不幸,谁又知道生路在何方” 这话说的似有深意,夫妻两人心中一惊,却呐呐无语,只顾氏一片慈母心肠,还是道“公侯之家不成,你父亲倒还有几个可看的弟子,有你父亲在,必能圆满顺遂。” “他们看重的是父亲,是安西伯,不是我。”虞令绯恍惚想起曾经的某一世,摇了摇头道。 “有伯府在,谅他们也不敢” “父亲母亲总想着护着女儿,可如今风波刚过,女儿也不想为家里再添烦忧。”虞令绯垂眸,将心中所想慢慢吐出,“即便入了宫,只要女儿保全自身,不争不抢,有伯府接济,想必还是好过的。” 为自己活了几辈子,都不得善终,索性便为父母亲族多想一想罢。 虞令绯走出了这一步,只觉心中对父母的感念终于有了寄托之处,这一世找到了目标,便如迷途的归鸟觑到了巢穴所在,一声清啼,驱散了心中迷烟。 心便如眼般明亮。 自虞令绯说服了父母之后,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第二日许氏便匆匆回了娘家长乐侯府,随即许英阙也告假回府,随后再未听闻他们家来信。 即使是抱有一线希冀的顾氏也随之明了,许英阙对自家女儿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顾氏事事顺遂,难免还有些烂漫的想法,对许英阙的作为失望之极,连带着近日与许氏的情分也淡了些。 随即上京人家到处是结亲的信儿,想必都听闻了消息,京中的媒婆生意兴隆,各府人都动起来了,步履匆忙。 虞令初与靖宁侯林家三子下了定,虞令曼则匆匆定了冯氏那边拐着弯的一个远亲表哥,图的是知根知底。 半旬后,采选旨意果真下达民间,勋爵大族之女、九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尽在采选范畴之内。 安西伯府嫡出二小姐虞令绯赫然入了采选的花名册。 已成定局,顾氏也只能看开些,日日求神拜佛,盼着女儿得偿所愿。 随即便是为采选做准备,唤着绣娘来做新衣裳,又急忙忙去定了新式样的首饰,不求艳压群芳,但也不能让女儿被小瞧了去。 许氏亲自送了套红宝头面来,并一匣子各色宝石,还有块上好的羊脂玉,妯娌间关系也是缓和了些。 冯氏也送了套金镶宝石碧玺点翠头面来,她嘴惹人厌的紧,但行事上不会让人捉住把柄,平日也算过得去。 日子一晃而过,各地的良家女都入了京,采选即开。 天还没亮,安西伯府已是灯火通明,虽然只有兰桂院在忙,但这是老伯爷定的规矩,但凡家中哪房有事,其余院子也不能兀自酣眠,这满府的灯火才是远行游子心中最暖的一处,最足的底气。 待收拾齐全,虞令绯含泪拜别父母,又去荣萱院拜别了祖父母,带上雪青黛绿,由大公子虞令舒打马护送着,往皇宫去了。 养心殿内。 卢德新屏气凝神地奉上了黑釉茶盏,旁边是堆的高高的奏折,案前的少年眉斜飞入鬓,唇薄而苍白,挺鼻漆目,现下眼却厉地骇人,布满郁色,紧紧盯着手中那本奏折。 卢德新看了看漏钟,实在耽误不得了,方小心翼翼出声“陛下,时辰到了,该去衍福宫了。” “太后到了”少年皇帝撂下了手中的折子,他声音有点哑,像是久未说话后的干涩,缓慢的语调挟着冷寒往人耳朵里钻,让人骨头都生凉。 “正是太后遣人来催了。” “她倒事事都比朕急。”这话由少年含在唇间囫囵说出,似只吐出了一半的气息,便戛然而止。 卢德新的脑袋又往下埋了埋。 少年起身,复又低头看了眼案上那本孤零零的奏折,眼下的阴鸷又多了两分,面上却平和了些,登时把俊美锐利的风姿显了出来。 “走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004 采选是太后操持的,太后不耐烦跟秀女一问一答的,便让人收拾了衍福宫,办了场赏花宴。 这花,既是宫里的花团锦簇,也是秀女之间的争奇斗艳。 能出现在衍福宫觐见的秀女,已不足双十,这宴也排的松散,安置在了衍福宫的小花园里,除却本就盛放的迎春、山茶、春兰,又搬来了许多暖房里的名贵花草,樱草遍地,当真是春色满园。 太后、皇帝均未到场,自然不能入席,虞令绯便准备择个清净地赏花。 刚走两步,就被唤住了“令绯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 虞令绯顿足,回头一看,是章婉莹。章家和虞家算是远亲,平日也有些来往。 章婉莹着的是海棠红如意纹齐胸襦裙,她面若芙蓉,这衣裳倒压了压她的端庄之气,愈发突显娇艳欲滴的风情来。 “章姐姐今日好风采。”虞令绯道,“见那边迎春开的好,正要去看看呢。” 这最后一场赏花宴,章婉莹是下足了功夫的,今日这身打扮她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方才满意,方才也被许多人赞了,正欢喜着呢,此时见了虞令绯,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虞令绯梳堕马髻,一身月白留仙裙,这素净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是道不尽的余韵,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静静看着人都要把人魂都吸过去一般,乌发白肤,云鬓玉钗,实在是不沾凡尘的漂亮,生生把满院子的人包括自己在内,都衬成了庸脂俗粉。 章婉莹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下去,撇了撇嘴道“妹妹今日才叫出众呢。” 虞令绯并不介怀,偏头示意“姐姐要一起赏花吗” 章婉莹哽了哽,本只是想在虞令绯面前也炫耀一下今日的装扮,没成想这个往日娇怯柔弱、之前选秀过程中也很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今日像容光焕发了一样,本就精致的容貌有气质加成,现下自己哪愿意往那凑。 在虞令绯面前,自己想不开才去当那个衬红花的绿叶 章婉莹转了转眼珠子,随手指了个方向“那是姚家姐姐吧我还要去跟她说话呢,等会儿再来找你。” 虞令绯知道她八成在想什么,也不拆穿,头都不往她指的那儿转一下,弯眼道“那我等着姐姐。” 章婉莹走后,虞令绯正准备走动起来,又被唤住了。 只这次,来者便不如章婉莹这般好声好气了。 “我当是谁引得大家探头探脑地看呢,原来是令绯妹妹,一下子都没认出来。”这话是好话,由着来人阴阳怪气地说出来,便掺了不明不白的意味,生生携了刺般。 因着相貌家世都不错,虞令绯和另几人本就让大家多注意几分,尤其今天虞令绯风采着实亮眼,不少人都偷眼看她。 但也没来人说的如此夸张,她这般一说,大家反倒尴尬了起来。 虞令绯看过去,又是个老熟人。 “程姑娘。”又看向程曼妮身边的女子,“柳姑娘。” 程曼妮见她语气淡淡,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尤其今天虞令绯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把自己弄的狐媚子般招人,还做出一副清纯模样,看的程曼妮眼都红了。 她忍不住又出言讽刺“虞家这是铁了心要把你送进宫吧瞧这身,花了多少功夫你家糊涂祖父到这时候还不糊涂了呢。” 说完捂嘴轻笑了声,眉眼挑衅地盯着虞令绯。 “不过是寻常面料首饰,姑娘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车去。” 说着,虞令绯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极了,又黑又亮,为她的话又添了几分诚意,仿佛真是觉得程曼妮羡慕她这身衣服般。 “谁稀罕。”程曼妮跺了跺脚,“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好意思往我那送。” 虞令绯小小地张了张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程姑娘是要夸我人抬衣服呢,什么衣服都能穿的好看。” “下次姐姐可别把好话说的如此难听了,免得让人错怪,心生厌弃。”虞令绯温声细语的,语气也慢,还带着少女的甜,若不是程曼妮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还以为她在向自己撒娇一样。 虞令绯声音小,换旁人只看到程曼妮向她挑衅,而虞令绯笑盈盈地回她话,登时便觉伯府嫡女和小官之女果真天壤之别。 “虞令绯你” “行了。”柳语珂沉声打断程曼妮的话,“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程曼妮悻悻地住了口,委屈般垂下了头。虞令绯瞧了她一眼,但她这个姿势着实让人觑不到神色,便笑笑没再说什么。 “几日不见,虞姑娘牙尖嘴利了不少。” “许是拜了菩萨,菩萨灵验,怜惜我等凡夫俗子,就开窍了。”虞令绯自然道。 入宫前,她还真陪母亲去寺里拜了佛的,也是她重生后惯常用的招数,否则这性情大变真不好解释。 就这样,入宫之后对着这群熟知她过往性子的贵女,她也演了不少戏。 柳语珂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指甲陷入娇嫩的掌心,刺痛感传来。 仙姿佚貌的少女说着凡夫俗子这四个字,真是说不出的灼人眼。 柳语珂昂了昂头,淡声道“也算幸事。” “可不是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柳语珂也不屑跟她说话,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找了借口走向了两个方向。 这时候章婉莹倒凑过来了,嘟了嘟红唇道“瞧那柳语珂,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虞令绯道“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如此自命清高,还有人能入她眼吗”章婉莹偷眼瞧了瞧正认真赏花的虞令绯,忽生一计,试探道,“要说才貌,我虽无她的才,但她不过和令绯你并称长安双姝,看她那样对你,我都替你生气呢” 闻言,虞令绯心中好笑,如她所愿地回头,在章婉莹期待鼓励的目光中,虞令绯歪了歪头,懵懂道“姐姐是要替我出气吗” 章婉莹循循善诱“我是有这个想法的,我陪你去,给你撑腰,如何” 怕是自己一过去,起了口角,身后的章婉莹就溜远了呢。 虞令绯心知肚明,又懒得理这粗浅无比的撺掇,便继续装作乖乖表妹道“可现在是在选秀呀,我可不敢闹得惹太后、皇上不喜。” 说着,还往后缩了缩,仿佛只是说起可能性就受了惊吓般,宛如受惊的雀儿。 章婉莹气鼓鼓道“真是朽木不可雕。”说完甩了甩帕子又走了,估计是找人说自己这个不成器的表妹了。 虞令绯又赏起了花,姿态安然,款步姗姗,她唇边挂着笑,只觉自己这个远方表姐也是个妙人。 殊不知她此时也被人当花赏了。 这条路人少些,却是通往衍福宫外的,因这边有一弯活泉水,甚是清冽,便未截断,又建了条曲径通幽的小路。 燕澜所处的位置很巧妙,正是他看得到对方、而那人即使抬头也窥不到圣颜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正认真盯着脚边一簇樱草。 开宴在即,那少女仿佛真来赏花一般,看的尤其认真,若不是怕脏了裙子,估计还要就地蹲下来。 她弯腰,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艳粉色的花瓣,连最普通的樱草都被她晶莹剔透的指尖衬得脱俗起来。 堕马髻垂在另一边,燕澜得以从这边看见她光洁的侧脸并一两缕碎发,蛾眉曼睩,留仙婉然。 “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 卢德新隐隐听见了点声儿,但主子声音太轻,他只听了个囫囵。 但不管是什么,陛下盯着人家女孩的目光是实打实的,眼看着主子抬脚从主路往衍福宫去了,他忙给后面的小徒弟打了个眼色,让他去查查这女子。 虽说是太后身前的嬷嬷亲自去养心殿请了皇帝来,但燕澜到的时候,太后不过前后脚到,怎么着也不肯对着皇帝落下一点风头,势要斗个旗鼓相当。 没摆架子姗姗来迟还是因为今儿的事也关乎自身。 “民女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众秀女齐齐站在赏花宴中向上面两位贵人行礼,打头阵的是方才跟着太后凤辇过来、又亲扶了太后下辇的女子,那女子着了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襦裙,一身洒金罩衫,端的是富贵逼人,艳光四射。 虞令绯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按她经历过的来说,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就是后宫里太后的嫡系了,是太后准备扶上后位的段含月。 她原是太后母族出身,却不是嫡女。 太后作为能插手朝政的女中枭雄,眼界自不是后宅女子可比,相对出身她更看中是否可堪大用,将族中适龄女子看过一遍后,便指了这位段含月入宫,段含月在族谱上从四房庶女,登时记成了大房嫡女。 她父亲是庶出之子,大房才是辅国公正经嫡支,这族谱一改,便成了金枝玉贵的嫡女了。 可每世,这两人都未能得偿所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005 贵人入座后,众秀女方坐下,大煦以左为尊,段含月姿态蹁跹地占了左侧下席的首位,柳语珂淡然地入了右边的首位,虞令绯看在眼里,低眉敛目地择了个位置坐下了,不前不后,极为普通。 开席后,乐师奏乐,伶人起舞,宫里的宴席向来热闹,富贵荣华地晃人眼,却无人心思在这上面。 虞令绯用余光往主位瞧了瞧,只见当朝太后容光焕发,当是保养得当,瞧着也不过是三十来岁的光景,面容还算祥和,从面上半分也看不出权倾天下的厉害。 再看那皇帝,匆匆一眼间虞令绯只看的清一副俊美夺人的好相貌,并一双执着玉箸的指节分明的手。 “选秀也要选到头了,皇帝可有中意的”太后停了玉箸,笑吟吟道。 “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燕澜语气漫不经心的,并未看向太后。 “皇帝自然不是那些耽于女色的,本宫这侄女儿除了相貌过得去外,平日贴心至极,倒是这个年纪少有的。” “既贴心,便让她在寿康宫一直住着吧。” 一直住寿康宫,那就是一直做太后的侄女了,而太后的目的是把段含月塞进皇帝的后宫,又如何甘心,这戏还要接着唱下去,便道“若是代皇上尽孝,又何必跟本宫挤在一处住着,后宫里可还空着呢。” 何人能替皇上尽孝当属皇上的妃子了,而最名正言顺的,是正妻皇后。 太后的心思,就差直直地抖落在这白日里了。 燕澜目含阴郁,深处更是有风暴蠢蠢欲动,只待掀起巨浪。他低着头,勾起了薄唇道“也可,自庄妃没了后,太后也着实孤单了些,就让她接替庄妃承欢膝下吧。” 太后一直挂在唇边的温和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不笑的时候面相有些寡淡,又含着一丝被挑衅的薄怒不快,慢慢道“死者为大,皇帝慎言。” “太后是重礼之人。” 燕澜意兴阑珊,与太后说话实在无趣,除却互相试探便是恶言相加,只会让他心里的猛兽愈发想要咆哮出声、挣脱牢笼、将天地撕咬。 此时他莫名又想起衍福宫外的那个女子,处在日光下是说不出的干净澄澈,实在不该到宫里这个腌臜地方。 燕澜心里这么想着,眼睛便也在席位中找到了她。 那女子正捏着个紫葡萄慢慢吃着,一举一动都格外规整,现下宴上的秀女都是如此。 这最后一选看的就是秀女的仪貌,御前失仪了落选是小事,说不得就要获罪,甚至罪及家人,没有人敢赌贵人的心情。 看着这群女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作,这宴刚开始,燕澜便腻了。 不等太后再折腾什么花样,燕澜意味不明道“这样也实在没意思,要朕看,这些木头是一个也不配入宫的。” 这句话不同之前的交锋,声音不小,台下的秀女也个个听得清楚。 太后一顿,稳稳端坐着,朝着皇帝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来,仿佛皇帝是个无理取闹的稚儿,她顺从道“皇帝可有甚么好法子” 此言一出,台下的秀女便都提起了心神。 诚然,能到此的都是下定决心入宫的,但尚有理智的便还记得,这个皇帝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既然能杖杀自己的妃子,对眼下这群秀女还不知想出了什么法子取乐。 燕澜知晓自己的名声,他一眼扫过,目光在虞令绯身上停留了一瞬也只是蜻蜓点水般一下,波痕也无,见她专注地垂眸面向主位,尚算平静恭顺,不像有些女子已攥紧了帕子,当真胆小如鼠。 燕澜毫无痕迹地收回了视线,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他懒懒道“取签筒、朱砂来。” 自有侍奉的下去取来玉制签筒并朱砂,卢德新亲自点了数捧了过来,殷勤道“陛下,在这了。” 那签筒装了个小半满,卢德新揣摩着用意机灵地准备了正合秀女数量的玉签,燕澜便捉出六个出来,在那朱砂里舔了舔墨,登时玉签一头便是血染般通红。 “朕瞧着你们在这宴上也是受罪,不如速战速决,这朱墨玉签,抽中了,便留下吧。” 说完,也不顾太后沉下的脸,挥袖起身离开了。 卢德新哎呦了一声,臊眉耷眼地跟太后道“这陛下的意思,奴才还得照做。” 此时乐伶早已不敢发出声响,在下面跪了一地。 秀女们个个如坐针毡,不知好好的赏花宴怎么到了皇帝面前也要折腾出风浪来。 段含月原本从容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了,若是按流程来,她入宫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如今成了抓阄,还是十数人里抓六个,不到半数的可能性,这 她只能将期冀的目光投向太后。 如柳语珂这般傲气遵礼的女子,早因这脱离控制的发展和玩笑般的态度蹙紧了柳叶眉。倒是虞令绯,看到了新的可能。 她入宫本是思虑良久下的决定,终于在这世付诸行动。一旦决议去做的事情虞令绯总是倾尽全力去做,自打她决定入宫,便没想过要故意落选且她也是曾有在第一轮就落过选的,那次她便是冲着落选这个目的去的,可落选之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如今要被刷下去了,她竟有些失落。随即平复了下心情,又开始思索,若是在这局落了选,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不管是入宫,还是落选,都是崭新的路。 虞令绯安下了心。 抽签已经开始了。 太后下颌绷紧,端坐在上,她目光凛然地审视着整个过程。 卢德新被留在这担此大任,他极有眼力见地从左首开始抽,将签筒捧到了段含月面前。 “段姑娘,您先请。” 段含月此时倒也镇定下来了,如今大家的目光都跟着签筒走,在秀女们屏气凝神的注视下,她捏出一支玉签。 众人的目光盯紧了签筒边缘,等着玉签的那头出现。 没有朱墨。 段含月控制着颤抖的手,稳稳地将玉签握在了手心,强忍着偏头去看太后的欲望。 卢德新面色如常地走到了下一位面前。 多数秀女都是无签的,直到三四位过去,才有一位面容清秀可人的秀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朱墨玉签 随后这个秀女身边的人竟也中了 虞令绯打眼一看,这位倒是不若前一位眼生,是章婉莹。 章婉莹或许也没预料到自己能选上,她拿着那支玉签承受着旁人的艳羡,脸上却没有一贯的意气风发,反而有点子呆。 卢德新眉也不动一下,又继续往下走。 一名圆脸少女中了玉签,虞令绯记得她是御史家的姑娘,很活泼讨喜的模样。 六支去了三。 左边一列席位已走到了头。 卢德新脚下一转,从右边首位开始。 柳语珂打头阵,也是个好开头,她抽中了。 柳语珂身姿动也未动,背还是一样的直,维系着她出身柳家的不凡风范。 卢德新慢慢地又走过一人,这次是程曼妮。 虞令绯看着脸上一派喜意的程曼妮,毫不意外。 程曼妮总是得天独厚般,运气极好。 程曼妮得了签,小小地吐出一口气,随即继续跟着签筒往后看去,正好和虞令绯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如今朱墨玉签只余一支,后面还有五人。 虞令绯落选,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程曼妮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盯着虞令绯,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来。 太后在上面看着,她也注意到了虞令绯。 这个女孩漂亮的紧,可太后从不看重外貌,只是这满座秀女,有中了签喜不自胜的,有落选沮丧气恼的,还有她身旁几个正紧张地指尖都泛白了的。 唯独她安然自若,虽不打眼,不曾强出头,仔细看去,她却是最拔尖的。 因着早就拿准了自己的嫡系上位,旁的人不过是小虫子,无甚可在意的。此前采选里,太后只是看了小像,几轮都是让身边信任的嬷嬷陪着贤妃看的,说是贤妃主持,其实还是回头看太后的意思。 太后偏头问宁嬷嬷“那个着月白衫的,是哪家姑娘” 宁嬷嬷俯身道“回太后,是安西伯府的姑娘,行三,虞氏令绯。” “唔。”太后应了声,“去,把她喊上来跟本宫说说话。” 宁嬷嬷心头一跳,眼见着卢德新下一个就要给虞姑娘抽签了,现在把人喊上来,这签就只能越过她、先让后面人抽了。 这举动不声不响的,却将对方入选的可能性几乎全部掐死,果真狠绝。 宁嬷嬷不敢拖延,当即下去亲自唤人了。 卢德新脚下刚在虞令绯面前停转,对着这位让自己主子吟诗的姑娘笑脸还未端起,身后就传来了一声 “卢公公且慢。” 宁嬷嬷脚下极快地走来“太后见虞姑娘可人,让我来请姑娘过去说话呢。” “您这边继续着,等下轮到姑娘了,再送与姑娘抽便是。” 卢德新眯眼瞧了瞧这老嬷嬷,又看了看面露意外的虞令绯,端了笑脸出来“太后有请,虞姑娘快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006 虞令绯掩去眸中的意外之色,低低应了声“是”,抬步跟着宁嬷嬷往上走。 卢德新与她擦身而过,端起来签筒送到了下一个秀女面前。 虞令绯路过程曼妮时,见她已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像是已经看见了自己落选被送出宫的下场,眉眼张扬,甚是轻狂。 待她跟着宁嬷嬷走近行礼,太后启唇道“如此标致的人儿,你这老奴却未跟本宫提个醒,真真是该罚。” 纵使宁嬷嬷是太后身边一等一的得用之人,也不禁心神绷紧,正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的主子,才知道太后这是恼了她办事不力。 宁嬷嬷心里直喊冤,她怎知这秀女会引起太后注意呢,明明先前看着不过是个娇怯柔弱的娇女,是太后最不喜的样子,没的说出来惹太后不愉。 今日一看仿佛被教养嬷嬷掰正了许多,连带着自己也受责骂。 “奴婢该罚,该罚。” 宁嬷嬷喏喏应声,转身对着虞令绯笑的和气“姑娘水灵秀气,太后可是喜欢极了。” 虞令绯十分配合,娇羞地偏开了头,这一羞更是面若芙蓉,容貌更盛了几分。 “安西伯府的姑娘原是这么出色,你祖父身子可还康健” “劳太后挂念,祖父每日里精神头都尚好。” “他也一把年纪了,不管事不记事的就是自在了许多。”太后悠悠叹道。 虞令绯听着这熟稔的口吻,太后与自家祖父竟仿佛有旧,她将此事记在心里,她一个晚辈不该议论长辈,便屏气侍立在旁。 太后是被勾起了往事,也不需谁来附和,遥遥想起当初,有些事已记忆模糊了,但有些还鲜明如彩釉壁画,牢牢刻在脑海之中,禁不起留念。 太后又看向虞令绯,也称得上是故人之后,若是落选了,不妨给她赏赐点东西做做脸,也算全了一场际遇。 太后不说话,上席处一片安静,个个心里的声儿都没透出半分来。 直到卢德新近前,卑躬屈膝地“太后,该虞姑娘抽签儿了。” “什么”太后抽离思绪,回神当下,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何意。 直到她望见了那签筒里孤零零的一支玉签,斜靠在签筒壁上,突兀的很。 若最后的朱墨玉签已被抽中,便无需虞令绯再多此一举,眼下这岂不是 太后打眼望去,果真宴上的女子都一副吃惊模样,明里暗里的眼珠子往虞令绯身上靠,似震惊,似嫉妒,似不服,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中选。 就凭她前面的人手气差吗 这可太气人了 一眼看去,程曼妮是最恨的,她瞪大了眼看着上席的动静,对着这预料失误的局面她更多的是惊怒,微微扬起的眉梢都带着十足的恼意。 程曼妮并未失态太久,她阖上唇,狠狠咬实了后槽牙,手中则攥紧了自己的玉签。 “回太后,该虞姑娘抽签了,这朱墨玉签哪,还没抽完呢”卢德新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将签筒又往前递了递。 太后收回视线,又绕回虞令绯身上,见她唇角含笑,瞧着也是高兴的,却未露乍惊乍喜之色,堪称一句宠辱不惊。 太后眸色暗了暗,道“那便抽吧。” “是。” 虞令绯莲步轻移,轻轻地将玉签抽出。 这根签与其它的都不同,谁都知道它是在场的秀女都想握在手中的朱墨玉签,便是如此,虞令绯得到它时并无忐忑之感,稳稳当当地握在了手中。 玉签材质上佳,入手温润,虞令绯这才发觉自己手心是凉的。 卢德新回养心殿时,燕澜正在榻上,手里执着一卷书,案上摆了几盘子点心,瞧着还是未动的样子。 卢德新带了新茶进来,给主子换上。 “陛下,采选有结果了,太后让奴才问问,这几位小主的品阶上,陛下可有要交待的。” 燕澜掀了掀眼皮子看他,又翻过一页书。 卢德新见皇上没让自己出去,便继续说“还没跟陛下说呢,这入选的小主有文渊阁大学士柳淮之女柳语珂,鸿胪寺卿程阳朔之女程曼妮,都察院御史章正奇之女章婉莹,大理寺少卿叶正阳之女叶尤汐,怀州同知谢仁之女谢恬双。” 卢德新瞥着主子的神色,“可是巧了,那在园子里见过的女子也入了选,奴才才知道,那女子是安西伯府嫡三小姐,虞令绯,其父无功名在身。” 燕澜低头一瞥“真是才知道” 卢德新作出臊眉耷眼的模样,道“我们做奴才的,也就这点本事了。” “惯会做戏的狗奴才。”燕澜轻骂一声。 主子骂他是亲近他,卢德新深谙此道,不怒反喜,赖着脸皮道 “可要跟他们说一声,别慢待了这位小主。” 燕澜曲指敲了敲桌案,嗓音冷淡,又透着几分天然的矜贵“多事。” 这便是拒了。 卢德新心中为那女子可惜,却也只是一丝罢了。他不再多说,恐惹怒了主子,转而说起了另一事。 “还有一事,那段含月虽未中签,太后也做主留下了。” 卢德新斟字酌句,说的小心翼翼,燕澜却不曾动怒,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他的双眸晦暗不明,唇角勾出淡薄的笑来。 以太后的强势,她要是这便放弃了,才更让人不安。 采选事毕,各秀女出宫返家,带着各自的教习嬷嬷学规矩。 皇上在赏花宴上的“玉签择妃”之举也随着秀女的出宫流传到了民间,朝中御史大惊失色,纷纷上谏谴责皇帝任性之举。 民间茶馆子里说书人说的吐沫横飞,大家伙听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小书坊出了话本子,改了名易了姓,写的香艳无比。 这一切都与虞令绯无关了,她如今是后妃,每日和教习嬷嬷在屋子里闷头学着宫里的礼仪,日子枯燥,却也平稳。 虞令绯很知足。 那话本子她也让黛绿偷偷带了本过来,黛绿抱怨“主子看这腌臜书做什么,俱是胡编的,没得脏了眼睛。” 虞令绯笑眼睨她,将书册翻过来放置,翻开了最后一页的内侧,指给她看“书里的妙处是说不尽的,连这等我们黛绿姑娘瞧不上眼的书也自有乾坤。” 黛绿羞红了脸,却也往虞令绯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阳刻印章,上面应是小书坊的名字。 仔细一看,倒认了出来。 “春水斋” 虞令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话本子交与黛绿再带走处理掉,便去看望母亲了,留黛绿一人若有所思。 如今陪伴双亲的时日愈来愈少,虞令绯黏顾氏黏的紧。 待小主们规矩学的差不多时,钦天监择的吉利日子也到了,一大早,宫门大开,几个太监奔出了宫四下去传册封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虞氏淑德含章,秉性柔嘉,今册为正五品贵人,钦此。” 宣旨的太监虞令绯不认识,但那人看在赏银丰厚的份上态度极好,还主动跟虞令绯道“恭喜虞贵人了,这次入宫哪,就数您和段贵人位份最高。” 这算是好事,虞令绯谢过宣旨太监,老夫人忙让大管事亲自把宣旨队伍送出府。 顾氏眉开眼笑的,握着虞令绯的手宽慰道“好,好。” “开了个好头,以后必定是顺遂如意的。”许氏也笑意满面道。 唯独冯氏撇了撇嘴道“我看二丫头以后还是稳妥些,别被东风一吹啊整个人就飘起来了,免得害了自己,也害了咱们。” 虞令曼拉了拉她的袖子,难为情道“娘,正是高兴的时候。” 冯氏声音不大,还好只有他们三房的人听见,否则护女心切的顾氏还不撕了她。 冯氏拍掉虞令曼的手“瞧你那窝囊样” 嘴上这样说着,她到底没有敢大声喧哗起来,只暗暗想着虞令绯以后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呢,宫里岂是好混的,自己只管等着就是了。 虞令绯面若三月桃花,心下却惊异不已,为何只有自己的位份与段含月相当 论家世,柳语珂比自己可好上不少。论清贵,章婉莹一家才是无朋无党,清贵廉洁。论长相,太后手里有段含月,怎会将自己捧起来跟段含月打擂台。 太后这一步棋,真真要好好琢磨琢磨。 还未入宫,就吃了这么个招数,待到七日后入宫,虞令绯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贵人品阶稍高,虞令绯得以将使唤惯的雪青并黛绿都带入宫里。 领路的太监叫小顺子,殷勤的很,边带路边道“虞贵人的住处名唤倚竹斋,极敞亮,临着的就是宫里的小竹林,风吹竹叶时,再文雅不过了。” “听着倒是个好去处。”黛绿兴奋道。 “除了段贵人的连玥轩,就数您的住处呀最好。” “那连玥轩有何妙处”黛绿兴致勃勃地问,入了宫,她瞧什么都新奇。 小顺子谨慎道“小主的倚竹斋住着舒坦,连玥轩则胜在布局,各有长处,各有长处。” 黛绿还要问得仔细些,被虞令绯一个眼神制止了。 宫里人说话自有规矩的,向来只说讨喜的好听话,想来倚竹斋也不是事事都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007 虞令绯心下有了数,眼见着越走越清净了,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她也不是冲着皇帝入宫的,住的偏些,事儿也少些。 到了倚竹斋,小顺子交了差事就走了,倚竹斋雕廊画壁、又不流于俗套,清雅端丽,虞令绯四下里转了转,很是喜欢。 这地方也不辜负它的名字,东侧便连着竹林,此处的风都比别处清些,涤心荡神。 “是个好地方。”虞令绯颔首,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雪青道“看起来倒是不拘束。” “哪有住处把人能拘束着了的,只有人自己方能把自己困住。”虞令绯随口道,转身便见一行人从门外进来,见她便跪。 “奴才给主子请安,小主万福金安。” 这便是分来伺候她的宫人了。 依着大煦朝的制度,五品贵人当配管事嬷嬷一个,大宫女两个,小宫女四个。总领太监一个,小太监四个。 那嬷嬷唤作时嬷嬷,总领太监名唤常留。 雪青、黛绿顶了两个大宫女的品位,内务府便只拨了四个小宫女。 虞令绯嫌名字不规整,便改成了星罗、星微、星霜、星斗。 四个小太监名字倒是一溜的,跟前头小顺子名字格式一样,虞令绯一眼扫过也没记住,待以后慢慢认人。 此前虞令绯没接触过宫人,可当家做主的事儿她从来也没少做,御下经验极丰。 如今只是换了个地方,主子还是主子,奴才还是奴才,虞令绯慢慢打量着底下的人,个个都是恭顺的,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便照寻常训了话,敲打了番。 内务府很快送来了份例,虞令绯让雪青去收了,连带着把之前送进宫的行李收拾妥当。 星罗沏了茶送进来,时嬷嬷在屋里伺候,正在陪虞令绯说话。 虞令绯道“我初入宫,有什么要注意着些的,还要嬷嬷提点。” 这话说的很是客气,时嬷嬷见主子抬举自己也很受用,语气也亲近了些“提点不敢当,奴婢打小入宫,对宫里的事情还是知道些的。” “小主也知道,这是当今第一次从民间采选,除却一同入宫的小主,就是从潜邸带进来的了。” 这些虞令绯自然清楚,她还知这位皇帝做亲王时便没有正妃,也没见过他立后。 果然,时嬷嬷道“皇上登基前没有正室,只有两位侧妃,一个侍妾,周侧妃册了贤妃,许侧妃册了庄妃,可册封当天便”时嬷嬷顿了顿,轻轻吐出,“殁了。” 这位殁了的,想必就是被杖毙的那位侧妃了。 先封妃再当日杖毙,这皇帝的性格,当真古怪。 “还有位侍妾,不知” “这侍妾只封了才人,平日都不见出来的。”时嬷嬷提起她的语气颇有些不以为意,这么多年的资历,也算是皇帝身边的老人,连这次新入宫的,都压她一头,着实让人看不起。 寥寥数语,就把皇帝这没什么人的后宫说完了,虞令绯只觉怪不得皇帝刚登基就要采选,这后宫就是空的。 时嬷嬷满脸喜意道“以前,皇帝几乎不来后宫,但如今新小主入宫,想必后宫也要热闹起来了。” 她在宫中积年已久,却一直没遇到个好主子,这次新主入宫,她咬咬牙把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银子和好首饰都打点出去,想去段贵人那当差。 可段贵人那早被太后安排好了,哪有她奢求的份,便退而求其次挤到了虞贵人身边。 原先还忐忑着,没想到这虞贵人竟比那炙手可热的段贵人还要标致几分 男人吗,不就那回事,冲着这容貌,以后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更何况见虞贵人谈吐和作为都是有点章法的,一安顿好就问自己后宫的情况,瞧着也是个有心思的,想必好日子就在前头了。 时嬷嬷心里算盘打得震天响,天天劲头十足,就等着成为宠妃眼前的得意人,收人孝敬收到手软,没想到这主子是在后宫安顿好了,可皇上他还是不来呀 左等右等,眼看着一旬就要过去了,旁的没等到,倒是等到星斗慌里慌张地快步走进倚竹斋道 “这可怎么办贵人被皇上责罚了” “什么小主做什么去了怎么触怒了皇上” 这话便是拿来问虞令绯本人,她也答不上来。 虞令绯这日子过得可是舒坦极了,原本还担心自己遇上这古怪皇帝应付不好,结果发现这几个妃子就像滴进湖里的雨滴似的,半点涟漪都未惊起,就沉入了后宫这庞大的宫殿群里。 除了章婉莹没事跑过来跟自己斗斗嘴、连旁的妃子都没见过面,大家颇有几分不敢轻举妄动的意思。 没有皇后,连请安都不必,只要初一、十五去和太后请安。 虞令绯日子悠闲自在极了,只觉宫里日子虽无趣了些,却也不用应付那么多人,只用讨一个皇帝的好,比深宅大院里好上数十倍。 更何况这皇帝也不用自己应付,别提多舒坦了。 今儿她只不过在竹林里小憩一会儿,御前的人就找来了,将她带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侍立着不少宫人,却寂静无比,丝毫人气都无。明明是白日,也燃着红烛,火光映在榻上人的眼底,光华不定。 “这画,你可曾见过” 卢德新眼瞅着,贴心地将画卷从桌案上给虞令绯拿了过去。 虞令绯接过展开一看,上绘山川河流,湖光山色,春和景明,作画人笔力不凡,着实令人惊叹。 只未看出来有什么乾坤。 虞令绯又仔细看了一遍,方在画面右下角的奇山峻岭那发觉有异。 边角伶仃的一块怪石上,竟刻了个不应出现的图腾。 那图腾怪模怪样,明明可以连城个圆,却缺了一个口,线耷拉下来绕了个勾,这圆缺里是几个晦暗的符号,虞令绯不知道是何意,却知这图腾即代表着什么 虞令绯心中惊异,面上也就带出了神色。燕澜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此时勾起薄唇道“你见过” 虞令绯回神,压下心中的惊悸,舌尖在牙上舔了圈,道“回皇上,这画臣妾并未见过。” 这是实话,她的确没见过这样一幅画,倒是重中之重的图腾,她反而知道。 燕澜轻笑一声,目光阴沉地笼在那副画上,却又瞥见她白里透粉的指甲,心里的煞气仿佛遭到了安抚,沉淀了些。 “这画,是你父亲书房里收着的。” “家父极爱收藏名珍古画,想必这幅也不例外。”虞令绯心下急转,当即确定了要如何表现才能取信皇上,她目露欣赏,又打量了遍这幅画,赞道,“这水已画活了过来,当真灵动。” 她在看画,燕澜饶有兴致地看她,冷不丁丢出个包“这画上,有前朝皇族的印记。” “怎会”虞令绯登时花容失色,“我怎没瞧见皇上可别吓唬臣妾。” 虞令绯说到最后,本就甜软的声音又软糯了几分,听着便是撒娇的语气,她仰头看着皇帝,露出娇嫩瓷白的面容,蛾眉曼睩,眸子里还带着些水气,宛如受惊的幼鹿。 燕澜走下榻,弯下腰,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虞令绯白嫩的后颈上。 燕澜握着她的手,“啪”的一声,画卷落到了地上,散落开来。 燕澜的手便拉着她的手,滑过湖景与山林,最后停在了那个图腾边,轻轻往下按。 指腹贴紧画面,粉白的指尖便搭在丑陋的图腾上,极致的对比让燕澜心情愉悦了不少。 “这下,看到了吗” “原是在这。”虞令绯前几世从来没遇到过此事,如今猝不及防下只能想办法脱身了,“家父收藏的画卷何止百幅,想必这幅画把玩时也没注意到这个怪处。” “更何况,”虞令绯声音又委屈上了,“要不是皇上告诉臣妾,臣妾哪里知道是前朝印记呢,家父志在山水,他又如何懂前朝之事” “哦不懂”燕澜含弄着这两个字,手下也握紧了虞令绯的手。 虞令绯上牙磨下牙,皇帝这个职业的疑心病堪称无解,说再多也无用,涉及前朝的事儿,哪是言语能撇清干系的。 即使只是一幅画,皇帝信了,那这个家族也就完了。 赌的不过是皇上的心思罢了。 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 她的目光落在燕澜还握着自己手的大掌上。 虞令绯细腰一拧,娇柔纤细的身子便如蝴蝶般扑到了燕澜的怀里,她双手环着燕澜的脖子,埋头到他颈间,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她哭音婉转幽咽“家父向来不涉朝政,不碍着谁,定是有懂得此事的看臣妾受宠,蓄意陷害臣妾,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卢德新在旁边垂首侍立,见虞贵人突然扑到主子怀里,他看得都胆战心惊的,上一个试图亲近皇上的,可是被抬出宫的 那个还只是刚碰到皇上的衣袖就被掀了出去,现在这个直接扑到怀里去了,卢德新心都抖了抖,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看。 突地温香软玉在怀,燕澜低头就能看到女子乌黑的发顶,金步摇微微颤动着,就像怀里的这具身躯。 燕澜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阴冷,沉默片刻。 他伸手勾住了虞令绯的腰,往前一带,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燕澜的声音冷淡,又带着野兽戏弄食物的玩味 “给你做主,也未尝不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008 没了主子的倚竹斋,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的人一般,瘫软得不成样子,人人脸上带着惶然的表情。 尤其雪青黛绿两个大宫女都跟着虞贵人没回来,连个镇场的都没有。 时嬷嬷正坐在自己的屋内,让星罗给她倒了杯热热的茶,她连喝了好几口,道“星斗,我问你,小主是如何被带走的” “我和雪青、黛绿陪小主在竹林,皇上跟前的御前侍卫来了好些,把小主请去了养心殿。”星斗回忆道。 “这有什么兴许是皇上想起了小主的好呢”时嬷嬷吁了口气,深觉小宫女就是不牢靠,一惊一乍的。 星斗惨白着一张脸,又颤着声音哆哆嗦嗦说出了后半句话“可、可带着侍卫过来的,是卓公公” 时嬷嬷这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宛如一朵密实潮湿的棉花堵住了气儿。 旁边的星罗惊呼出声“卓公公那小主岂不是” 卓公公是御前得意人,和常侍殿前的卢德新不同,卓公公每次出现在人前,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手上沾满了人血,阴森可怖。 上次他踏入后宫带走的人,还是殁了的庄妃。 庄妃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活活打死的。 时嬷嬷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衣服黏在背上,沉重粘腻。 “这下,完了呀。”时嬷嬷喃喃道。 “与我一同入宫的同乡,便是去了庄妃宫里,庄妃那事之后她也、她也”星罗悲泣出声。 “原以为虞贵人身边是个好去处,没想到她竟这么不争气”时嬷嬷咬牙道,“即便不能宠冠后宫,安安稳稳的倒是好的,她倒厉害,眼见着就要没了,她没了也就算了,还拉上我们” “实在可恶” 时嬷嬷咒骂道,星斗在旁听着,觉得有些耳熟,之前贵人悠闲度日时,嬷嬷也是恨铁不成钢般说小主的,说她白长一张好脸,却不知为自己筹谋。 星斗心里犯了嘀咕。 时嬷嬷未免太会操心了。 星罗“扑通”一声跪倒在时嬷嬷面前,哭道“求嬷嬷救我,我不想死” “我一个管事嬷嬷,能有什么法子。”时嬷嬷僵着脸道,“眼下就等着吧,若是小主活着回来,还有的说。” “若、若不是呢”星罗道。 “小主回不来,来的便是送我们上路的人了。” 星罗闻言,瘫坐在地,悲泣出声。 星斗悄悄退出了房间,也是浑身紧绷。 此时的倚竹斋,难得的上下一心,焦灼又渴盼地等着虞令绯的归来。 望眼欲穿。 直到申时二刻,虞令绯方被雪青搀扶进来。 身后跟着黛绿,手里提着个锦盒。 “小主,您回来了”时嬷嬷迎了上来,喜不自胜,不管他们这群人心里如何想,眼下看虞令绯平安归来便如从鬼门关前回到了人间,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虞令绯一开始还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那厢时嬷嬷边仔细观察虞令绯神色边道“得知小主被皇上唤了去,奴婢心里七上八下的,就盼着小主回来呢。” 星斗悄悄看了时嬷嬷一眼,撇了撇嘴。 虞令绯不动声色“嬷嬷说的哪里话,陛下又不是吃人的猛兽,这话犯上了。” “欸,是奴婢嘴笨。”时嬷嬷附声,又试探道,“小主脸色不太好,可是受了委屈” 此时虞令绯已进了屋,明晃晃的烛影映着她疲累的眉眼,眼圈微红,瞧着是哭过的,尤其她肤白,更显得惊心。 虞令绯抬了抬眼皮子瞥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在宫里,谁敢给陛下的妃嫔委屈受。”她不想再说,但顿了顿,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不过今日确是遭了陛下的责骂,又罚我跪了一时辰,也是小事,想必陛下不会放在心上。” 被皇上责骂罚跪,还不当回事 时嬷嬷急了,还要再说。 “好了,我乏了,嬷嬷先下去吧。雪青,服侍我歇息。” 时嬷嬷便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拔腿出去了。 盼回来主子的狂喜劲儿过去,时嬷嬷又不满了,她左思右想,若不是虞贵人不老实,自己怎会被拖累得担惊受怕 还是早日脱身为妙,否则真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陪葬了。 她打定主意,便开始筹谋自己的大事了。 正房里,只余了雪青黛绿,黛绿最憋不住话,问道“小主为何那样说给嬷嬷听小主并未受罚呀。” 虞令绯轻轻靠了靠背,今日着实累了,懒得亲自黛绿,便让雪青说与她听。 雪青想了想,道“依奴婢看,小主是想趁机试探时嬷嬷是否忠心,时嬷嬷向来不是谨慎人,想必还要跟其他人透口风,倒是难得的看清人心的好机会。” 还有雪青想到主子近日的表现,大胆揣测“小主恐怕也想着消息传出去,让那些妃子轻视小主,省下麻烦。” 毕竟,今日虽不是甚么好事找上门来,但主子的确是近日唯一一个见过皇帝的妃子,若是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还不知要遭多少红眼。 虞令绯叹道“雪青缜密,很好。” “小主谬赞。” 黛绿若有所思,道“那奴婢后面几天就盯紧了些他们的小动作,定要将有二心的都揪出来” “也好,这事儿就交给你罢。” 虞令绯对自己的这两个亲信还是很满意的,一缜密聪慧,一机灵善言,具是忠心护主的,从未背弃过自己。 眼下有她们在倚竹斋,自己也能放心休憩。 虞令绯着实累了,黛绿打了井里的凉水来给她敷眼睛,随后还未天黑她就倚在榻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这一觉,却未得好歇。 她又梦到了养心殿,并那个男子。 燕澜的手还牢牢环在她腰际,他身上还有些温度,可手却是凉的,透过轻薄的罗衫传了过来。 她抖的更厉害了。 燕澜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朕让人去查出来,你可敢打回去” “打回去” “嗯。”燕澜唇瓣开合间,蹭到了虞令绯的耳廓,他似乎也察觉了,顿了顿方道,“爱妃方才说,定是有人眼红你受宠,朕深以为然,想必这眼红的奸滑之辈就躲在后宫,与你毗邻。” “爱妃”这两字亲昵又暧昧,虞令绯很是不自在,便想着从燕澜身上爬起来再说。 刚动,便又被箍了箍,抱了回去。 “乖一点,别动。” 虞令绯委屈地发出嘤咛声,不敢动了。 燕澜继续蛊惑道“这人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待朕将人交予你,你可敢亲自对付回去” 虞令绯压下心头不妙的预感,一派天真道“可断案是前朝该做的,又关臣妾一个弱女子何事” “不让你断案。”燕澜哄她,“只是让你在后宫对付那人罢了,你可敢” “臣妾害怕。”虞令绯心里暗骂,面上怯怯抬头看他,眸子里尽是水光,鸦睫沾泪,鼻头粉红。可怜极了,只想赶紧让燕澜放弃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朕会给你撑腰的。”燕澜道。 “若是、若是我对付不了她呢” 燕澜望着她,没有说话。 眼里是兴味,是探究,是强势。 随后他开了口,低低一笑“乖,你不会想知道的。” 虞令绯浑身一震,从梦中惊醒。 宫里死水般寂静了这么久,突地有这么一件事,顿时就如风一样席卷了后宫。 贤妃的锦绣宫里,正跪着一地的人。 “好一个狐媚子,不声不响的,就去招了皇上注意”贤妃恨声骂道。 “她也没讨着好,陛下怎会被那种庸脂俗粉迷惑,听说被罚着跪了一个时辰、眼睛都哭肿了呢。”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讨好道。 “听说听谁说的”贤妃偏头问,养心殿的宫人向来口风紧,从未能透出过信。 “那倚竹斋都传遍了,有个叫星罗的小宫女跑过来找咱们宫的人说话,还非塞了个银镯子过来呢。” 贤妃嗤笑“真是个废物,自己宫里人丢人都丢到外面了,她想必还窝在榻上伤春悲秋呢”贤妃拧紧了帕子,“当初本宫看她那张脸,就是个不安分的” “既然小宫女有这许多话要说,你们也听着就是,有乐子也拿来给本宫听听。” 宫人没敢说话,贤妃容貌平平,最恨貌美之人,尤其是入宫来的,这次的小主个个水灵,年纪又小,贤妃恨毒了心,尤其是两个贵人,段贵人她不敢碰,但虞贵人可没少挨她的咒骂。 这些话翻来倒去的,他们这些奴才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好在皇上怀瑾握瑜,不同常人,才不会被这种女子轻易惑去了心神。”贤妃语气轻柔下来,像掺了蜜,随即怔怔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人叹气,示意下面跪着的都悄声退下,自己静静地待在这儿等贤妃回转。 每次提到皇上,贤妃便是如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偏看不清皇上对她毫无情意,也是个可怜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009 燕澜并未让虞令绯等太久。 日子方过三日,倚竹斋的宫人们刚从主子受罚的事儿里缓过神来,就见养心殿的人又来请小主过去了。 若说有什么能聊以安慰的,也就是这次不是卓公公带人前来的,而是养心殿侍候的魏嬷嬷。 魏嬷嬷是皇上从潜邸带进宫的老人,向来在宫里很有几分颜面,到哪儿都是受礼遇的份。 她亲自来请,趁着虞令绯在收拾打扮,那厢时嬷嬷亲自端了上好的君山银针奉到魏嬷嬷面前 “嬷嬷请用茶。”时嬷嬷语气亲近,又带着奉承。 “嗯。”魏嬷嬷给了她颜面,端起来尝了一口。 “贵人初入宫,自面圣回来,这几日饭都吃的不香。”时嬷嬷作出一心为主的模样,唉声叹气,“还请魏嬷嬷多多关照贵人。” 这便是要探问虞令绯此行的目的了,魏嬷嬷不动声色,挑眉看她“这是你们主子让你来问的” 时嬷嬷左右看看,见雪青黛绿正在给贵人打扮,旁边只侍立着星罗星斗两个小宫女,不足为惧,便点了点头,压低了声儿“贵人面薄,特特托我来请教魏嬷嬷。” 魏嬷嬷搁下茶盏,不轻不重的一声“皇上的事,我一个奴婢如何知道,实在没甚好指教的。” 说毕,她便阖上了眼,不欲再说。 时嬷嬷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心里恼怒却不敢发作,干笑着退开了。 虞令绯还不知今日是何情形,如何应对,正敛目沉思,就听黛绿轻声道“小主,您看看这样可好。” 虞令绯望向铜镜。 黛绿手巧,给她梳了个凌虚髻,饰以金海棠珠花步摇并两朵宝钿,耳上是白玉珠坠子,俏丽可人,绰约多姿。 不算很打眼隆重的打扮,又不失了后妃的华贵,虞令绯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随即她走出偏殿,魏嬷嬷见了特意打扮了一番的虞令绯也是心中赞赏。 此次过去,虞令绯索性只带了雪青。 一路上,魏嬷嬷见虞令绯行事得体、事事妥帖,她似不经意提起“贵人身边的人俱是机灵的。” 虞令绯着实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心中疑惑,只笑道“让嬷嬷见笑了,不过是些粗笨的使唤,哪里当得嬷嬷特地夸。” 魏嬷嬷摆了摆手“不说别的,贵人交待时嬷嬷的事儿她还是放在了心上的,方才便来找奴婢说话,只是奴婢哪当得起提点贵人的名头,未与她多说,贵人可别怪她。” 虞令绯脚下一顿,眸子里泛起冷光,又若无其事地抬起腿继续走,她不好与魏嬷嬷这外人诉苦,也不能直说她一个贵人被自己的宫人蒙蔽、玩弄在掌心,又不能真担了这罪名。 虞令绯很快下了决定,她面色含羞,红霞爬上了粉颊,双眸盈盈剪水,似委屈又似难堪“实在、实在让魏嬷嬷见笑了。” 魏嬷嬷了悟,果真是欺上瞒下么。 皇上让人查虞家的事,自然没漏过虞令绯,她也听了些风声,这虞贵人还在闺阁时便是个软和性子,天真不知事儿,虽然进宫别过来一些,内在哪是那么好改的。 相比年幼的娇小姐懂得拐着弯找自己探风头,还是宫里的老奴才更奸猾 魏嬷嬷解开了心结,便看虞令绯是处处妥帖,难得皇上有一个另眼相待的女子,只这一点魏嬷嬷看虞令绯就是百般顺眼。 待到养心殿,燕澜瞥她一眼,招了招手“过来。” 虞令绯心想这跟招猫儿狗儿一样,没法,还是得乖乖过去。 燕澜见她温顺,心情也不错,道“查清楚了,你可要听” 虞令绯眼也不眨道“听。” 自那日回去,她便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捋了一遍又一遍,安西伯府平庸,拿安西伯府当眼中钉的仇人不曾有过,向来是被牵累的份。 谁会大费周章地这样陷害虞家且能预料到皇上要去查虞家,悄无声息地将夺命符送进了父亲的书房。 在宫里有如此能力的,最先遭怀疑的就是太后一党,可虞令绯又觉得不像,这是一种直觉,直觉告诉她,现在的她,还不至于让太后放在眼里。 她不屑费劲按死自己这只虫儿。 随后的人,个个都摆脱不了可疑性,其中有两人虞令绯疑的最深。 此时能够得知真相,虞令绯也很期待,巴巴地望着燕澜。 燕澜看着她小狗般湿漉漉的眼,喉咙滚动,无意间搓了搓大拇指和手指,他眸子晦暗,心情却是相反的愉悦,他并未表现出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是柳家的人。” “柳才人” 虞令绯愣了愣。 这个结果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的,柳语珂有多高傲她是清楚的,且柳语珂极重脸面,应该说柳家人都是这德行,这种脏了手的事儿他家只爱丢给别人做。 就如柳语珂身边的程曼妮。 “要说源头,却非柳氏。”这个柳氏,指的应是柳语珂。 燕澜淡淡地说了这么句便不愿再说,卢德新适时喊来了个名唤谢游的御前侍卫来给虞令绯仔细说说。 “回贵人,臣等查到那画卷是虞老爷从一破旧书斋得来,名唤明德斋。当日拿话引虞老爷过去的,是珍馐阁的一个伙计,有人听见他对虞老爷道有人从明德斋里淘到了不少好东西,虞老爷动了心,用了饭后出门便往明德斋去了。” “那伙计见虞老爷中计,随后也不见了。据掌柜的说,前几日有人来找过伙计,据他的描述,臣等排查出此人就是柳四公子的随从。” “那明德斋掌柜的是柳家二总管的远房亲戚,因来往甚少,很是隐蔽。” 虞令绯听得消息,仔细一想此计针对自己的父亲当真绝妙,珍馐阁他是惯爱去的,听闻有上好的书画藏在巷间必要去一探究竟,待到他去了,再将那本就不俗的山水画摊在虞二老爷面前,不怕他不上钩。 只是 “既是柳四公子的随从掺合其中,为何起因不是柳氏” 谢游拱手道“贵人有所不知,柳四公子与柳才人向来面和心不合,他身为庶子暗地里吃了不少嫡母的苦,对柳家怀恨在心,此次他所作所为便半点不怕让柳家蒙羞。” “再仔细排查,臣等发觉半旬前段家有人找过柳四公子,是段家四房的人。” 四房,便是段含月的亲生父母了。 虞令绯若有所思。 “自从贵人和段贵人同等位份入宫,段四夫妇便将贵人视为段贵人的对手。”谢游硬着头皮讲下去,“想必是爱女心切,这两人径自做下了这种事。” “找上柳四,是因柳四曾求、求娶段贵人,对段贵人有求必应,是什么都肯做的。” “据他们的说法,原是想做局让虞二老爷将画带回去,万一虞贵人得势,此举便是极好的必杀之局,万万没想到这么早就被揪了出来。” “若是时间再久些,想必也无从查起了。”谢游面不改色地奉承道,“幸得皇上龙气庇佑,让真相得以大白。” 虞令绯静了静,偷偷觑了眼皇上的神色,听到有人对自己的后妃痴心不改,也不知道这皇上心里什么滋味。 她不敢多看,生怕被逮个正着,转回来又想,怪不得计划这么粗糙,原是背着太后和段含月做下的。 她倒没想到,这事还是合两家之力做下的。 若是这局真成了,便是悬在虞家头顶的一把铡刀,阖家生死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实在恶毒。 虞令绯掩去心中翻滚的怒气和杀意,对着燕澜娇声道“照这么说,他们一个是父母慈心,一个是为心上人,俱是没错的,臣妾是只能受下这份委屈了” 燕澜耐心道“爱妃想如何” “做错了事当然要罚。”虞令绯大着胆子,伸手摸向了皇上领口的盘扣,她一边伸手一边偷眼看皇上的神色,见他不曾露出厌恶之感才碰了上去。 她扣弄着那小小的盘扣,娇娇怯怯,委委屈屈“臣妾都听皇上的。” 下面的谢游眼睛不敢乱动,只听着这虞贵人的莺声燕语便不难想象现在是怎样的情景,他大着胆子瞥了一眼上面,只看到两个身形都要叠在一起了。 他暗暗咋舌,都说皇帝不近女色,看来这虞贵人就要博得头筹了。 没想到皇上喜欢乖巧柔顺的。 谢游刚浮出这个念头,就听虞令绯道“他们构陷安西伯府事小,不值当皇上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只臣妾方才听了又听,也没听那谢游提起柳四是如何得来前朝印记的,想必是臣妾听漏了罢。” 虞令绯歪了歪头,一派懵懂的模样,好像当真疑惑般。 下面的谢游面无表情,心情复杂,刚觉得虞贵人是小白兔,原来是吃人不眨眼的,这话说着好听,不就是引皇上查段柳两家和前朝的关系吗 构陷后妃,对一般人来说是重罪,可段家是后戚,柳家根深蒂固,在天下文人心目中便是执牛耳的,这点事儿还真难不倒他们。 更何况如今朝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也为难。 可牵扯到前朝之事,那便不一样了。 地位越高,摔得越惨。 虞贵人果真不是吃素的兔子,这是狐狸转世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010 谢游退出养心殿后,迎面就遇上了同僚,许英阙。 见许英阙对他拱拱手便要往养心殿去,他忙把人拉到一边“欸,你等等,等会儿再进去。” 许英阙心中疑惑“是有大臣在里面” 谢游摆了摆手“不是不是。”他挤眉弄眼道,“是后妃,正跟皇上浓情蜜意的,你要是不急,就等后妃走了再去吧。” 外臣与后妃自是该避嫌的,他们虽是御前侍卫在御前侍奉,但又不是无根的太监,能避则避。 许英阙眉目俊朗,又带着儒雅之气,闻言舒展眉头,拱手道“多谢谢兄提点了。” 两人便一起往外走,谢游道“你这一次离宫这么久,听闻是去悟县了” 许英阙“嗯”了一声“遇上些麻烦事,又盘桓了好几日方得脱身。” 谢游没再问,倒是想起方才的事有些感慨“你离开上京之时这后宫还是风平浪静,如今我看是要动一动了。” 后宫与前朝本就休戚相关,不少人盯着呢。 许英阙一直挂在面上的温和笑意收敛了些,沉默一瞬后,他问“莫非是与养心殿里的后妃有关” “可不是吗”左右无人,谢游怪叫一声,又压低了声儿道“咱们也算跟在皇上身后时候不短了,我倒第一次见皇上对女子如此宽让呢。” “养心殿里是谁在那”许英阙问出这话时,语气轻到他自己都听不明晰。 “是虞贵人。” 许英阙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想,若是后宫里能有女子博得头筹,也应是她这样的。 也应是她的。 可心里到底苦涩难言,便如一块黄连硬生生塞在了嗓子眼,舌根都是苦的。 闷声好久,方囫囵吐出两个字“也好。” 触目所及之处尽是朱红的宫墙,绵延不绝,他第一次觉得,这颜色如此灼人眼。 殿外的事虞令绯是不知的,她此时正尝着养心殿这边的糕点。 皇上是有小厨房的,更别提她位份不高,许多糕点是不在份例内的,来养心殿这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能饱饱口福也不错。 人生在世,不就是及时行乐么。 活了这么多遭,虞令绯早就活明白了,什么都没有享乐重要。 她捏起一块芸豆卷,轻轻咬了口,享受地眯起了眼,像只馋嘴又极易满足的猫儿。 燕澜看着她这般模样,轻笑一声道“你现在倒是胆大了。” 虞令绯眨了眨眼,吞咽下细密的糕点,讨巧道“臣妾只是讨了块糕吃,算不上胆大,臣妾胆子很小的。” 燕澜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就像一只被自己饲养了的小宠物,他眸色幽深了些,道“好吃吗” “皇上这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了。”虞令绯道。 “去给虞贵人的宫里送上点。”燕澜吩咐下去,卢德新不敢耽搁,当即喊了人吩咐下去。 “谢皇上。” 虞令绯抿完一块糕点,借着净手的功夫捋了捋方才的表现。 据皇上的反应来看,她的举动并未招来厌恶,皇上虽心机深沉,但自己身上何曾有他能看上的东西,想必对着她,皇上连敷衍都懒得。 那看来皇上还是喜欢自己拿出这样一副面孔面对他的。 毕竟按照他们的关系来说,没有哪个夫君喜欢自己的妻妾一味地惧怕自己。 娇憨可人些,说不得还能讨些好处。 虞令绯心里一片平静。 只不过换一种伪装罢了,算不得什么。 至少皇上未曾因这桩事直接发难虞家,而是给了虞家生路,这便让虞令绯足够知足了。 她心思转得快,不多时也就回了养心殿。 燕澜见她回来,又招了招手。 虞令绯顺从地走过去,就听皇上道“你这馋猫,馋也馋过了,可还有话要与朕说。” 语气颇为宠溺,听得殿里除了他的人都是一抖。 真不习惯皇上突然有了人气般。 虞令绯抿唇道“皇上乃明君,又何须臣妾多说什么。”不等燕澜说话,她又道,“若是臣妾能为皇上分忧,便是臣妾的幸事了。” 眼看皇上是要将她把持在掌中,虞令绯这两日也思索过自己的价值,倒是有了头绪。 既然躲不过,不如主动提出,也能博得几分情。 燕澜看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爱妃机灵,朕很喜欢。” 虞令绯羞地偏了偏头。 “做宠妃,你可愿” 虽是在问她,但两人都知道,虞令绯没有拒绝的份。 “这是臣妾的几世修来的福气。”虞令绯笑眼弯弯,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011 打那日虞令绯从养心殿出来后,能看出虞贵人独揽圣心的,便不止是寥寥几个聪明人了。 那流水般送入倚竹斋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由皇上面前的卢德新亲送来的芸豆卷,当真打眼。 并非人人馋的是这口子点心、人人都看得上御赐的物什,这些死物背后的意思才让宫里的女人看红了眼。 贤妃在宫里摔了一套上好的琉璃杯,太后则唤了段含月去说话。 皇上几乎不曾踏足后宫,可当天,倚竹斋便接了圣驾,据传倚竹斋内笑语不断,那虞贵人将皇上哄的龙颜大悦,当场又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连带着晚上也就歇在那了。 这下子,这波新人的头筹已是虞贵人夺得了。 段含月被太后留了晚膳,又陪着消食诵经,待出来时残月挂天,星子漫天。 她扶着宫人的手走在黑压压的宫墙中,听得一声猫儿叫,不知是受惊了还是怎么,听着很是凄厉。 她停下了脚步,点了个太监去那处看看。 “回贵人,没见着什么猫儿,许是见人来躲起来了吧。” 段含月喃喃自语道“不知好歹的。” 她从宫外带进来的心腹春华道“不过是个没人要的落魄玩意,小主别气坏了身子,明儿吩咐下去,多的是好猫儿送到咱们宫里。” 段含月睨她一眼“主子肯宠着的惯着的,才是好猫。” “也才能得人高看一眼。” “至于出身,嗤。” 段含月慢慢走远了,她凉薄的话被风吹着散在了漫漫宫道中,也被有心人传进了太后耳中。 太后便如这个年纪的许多老太君般,收拾了个小佛堂,手上也有串从不离身的佛珠。 只不过她很少跪在佛像面前罢了。 听得段含月富有深意的几句话,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本宫最看中的,便是含月这份自知之明。” 宁嬷嬷赔笑道“太后娘娘的后辈,自是极好的。” “若真是个个玉洁松贞,又岂能轮得到含月入宫。”太后不紧不慢道,“段家受本宫庇护太久,早就失了本心了。” 想起不成样的嫡系,太后心里也是厌烦的。 可她是段家倾全族之力送入宫的,再如何,她也是段家的嫡女,段家的支柱。 当年老族长也是她的祖父送她入宫前的一席话,在之后成了她面对其他后妃时的底气,如今时过境迁,却成了她的枷锁。 太后踱步离开小佛堂,将佛珠撂到了紫檀木桌案上。 “若含月一直聪慧下去,也不枉本宫为她打算。” “是。”宁嬷嬷低声应道。 旁人的心思在今夜都传不到倚竹斋来。 虞令绯着了银红长衫,这是宫里新造的式样,说是长衫也不尽然,材质便如罩衫般轻薄,似隐似现地透着里面的肤色,极撩人魂魄,是特特为了增添闺房之趣制成的。 又让黛绿梳了个松散慵懒的发式,面上只拍了玫瑰花露,唇不描而红。 一身艳色,又不带丝毫脂粉气,恍如花凝精气神而造的精灵,色秾而清丽。 宫人都已退下了,只留他们两人。 “陛下在看什么书” 燕澜靠在榻上看书,闻声抬目,就见虞令绯如此妆扮缓步走到自己面前。 他目光定在了虞令绯的脸上,又轻轻下划,划到了她锁骨下袒露的一片白嫩上,夺人心魄。 虞令绯便也不动,站着给他瞧。 起初她尚算淡然,但当燕澜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犹如实质在她身上游走,便如一双手,顺着她的额头、鼻梁、下颚,一路往下而去 一场无声的抚弄。 最后是虞令绯身子微颤,咬了咬唇。 “陛下,安歇吧。” 燕澜放下书,走上前去。 虞令绯听见他俯下身来,凑到自己耳边“爱妃盛情,却之不恭。” 虞令绯眼前一晃,脚下一空,便被眼前的男子打横抱了起来。 他双臂有力,脚下极稳,一步步抱着她往床帐而去。 动作间,红烛晃花了虞令绯的眼,直到她的脊背贴到锦被上,燕澜附身看她,将她一缕碎发绕到了耳后,又顺着捏了捏她肉肉的耳垂。 “陛下。”虞令绯往另一边躲去,却被捏着下巴逮了回来,他眉眼锐利、姿态强势,吐出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滋味 “乖一点。” 虞令绯心想,我真没见过比我还乖巧的了。 已经这样了,虞令绯也不矫情,毕竟皇帝虽然凶了点冷了点,但这身皮相还是不输任何人的,是足以入人梦的俊美精致。 这样想,自己也不亏。 虞令绯胡乱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但很快她就没空想这些了。 燕澜倾身,唇从她面上轻轻擦过,舔舐了下自己的唇,嘟哝“甜的。” 虞令绯酡红着脸,见他低低一笑,又压了过来,含住了她的唇瓣。 被翻红浪,白肉乌发,长长的发梢蜿蜒在床榻之间,像一条条乌黑的绳,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绑在无尽的欢愉之中。 外面的卢德新和时嬷嬷直守到后半夜,才听得皇上唤水的声儿。 时嬷嬷熬了大半宿,却满面红光,哪儿还有前几日当差时的懈怠。 只看着茫茫夜色,就像看到往后的荣光般,她心中得意,这好日子可算来了 待虞令绯转醒后,已是晨光大亮,透着床帐映了进来。 “谁在” “小主醒了。”是雪青的声音。 虞令绯问“怎的不喊我起来” “皇上走时吩咐的。”雪青道,“说是如今后位空悬,小主承宠后不必去请甚子安,便尽管睡就是。” “他倒是洒脱。”虞令绯轻声念了一句,动作间浑身都疼,低头一看,身上也是满身的印子,尤其锁骨往下的一片白嫩皮肤,直叫雪青看红了脸。 “属狗吗。”虞令绯抱怨。 这三个字没头没尾,主仆两人都知道是在说谁,雪青不敢接话,搀扶着虞令绯下了床帐、穿衣洗漱。 用了膳后,卢德新也来了,又是一串子赏赐入了倚竹斋,倚竹斋的人面上俱是喜气,眼瞅着好日子已经来了,连今天出门的时候旁的宫里的对自己都热络了许多 当属时嬷嬷最有趣,也不像前些日子推脱自己年老体虚、不能随身伺候了,打从虞令绯梳洗好后便在她眼前晃,生怕她忘了自己一样。 虞令绯看在眼里,没说什么,时嬷嬷隐隐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笑得更奉承了。 黛绿心里不服气,但想着自己主子是个有主意的,忍住了没说什么,她本是直性子,如今也受着主子提点学会了忍耐。 虽说皇上那般说,但虞令绯收拾齐当后,还是前往了太后的寿康宫请安。 皇后是没有,可太后才是宫里的那尊大佛,还是别留什么把柄为好。 虞令绯候在殿外,见宫人匆匆进去传话,出来的却是宁嬷嬷。 宁嬷嬷笑得温和“太后说小主有心了,可请安却不必了,太后身上乏,懒得见客,小主请回吧。” 虞令绯想过这次来八成是见不到正主的,却没想到太后拒的理由都懒得找,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可贵为太后,不给她一个贵人体面,谁也说不出什么。 下你脸就下了,还要理由吗 这手子下马威,不轻不重,却打的人难堪至极。 虞令绯想了想道“太后凤体为重,但礼不可废,我在宫外给太后行礼也算是尽了心,想必太后知道也不会怪我的。” 宁嬷嬷脸色一变,道“虚礼而已,小主何必做到如此,太后也是不乐见小主如此生疏的。” 虞令绯笑了笑,道“太后体恤小辈,小辈却不可狂妄自大,礼不可废。” 她又重复了那四个字,当即便端端正正跪下行了大礼。 见她不等自己再说什么,纳头就拜,宁嬷嬷哪敢站在她面前,立刻侧身避开了去。 后面的宫人也是快步撤了下去,否则是要治罪的。 这礼隔着宫墙,还是让太后受了。 十几双眼睛下,虞令绯盈盈拜下,又扶着雪青站了起来,她身姿绰约,慢条斯理道“如此这般,我也能心安了。” 宁嬷嬷哑口无言,心里暗恨,只说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小主思虑周全。” 可不是思虑周全吗 若是没有太后一席子话,虞令绯隔着宫墙行礼也就罢了。可太后明摆着不乐意见她,她又做出这副懂事知礼的模样,加上皇上太后的剑拔弩张是人人可见的,今儿这事要是传了出去 太后蓄意刁难皇上的妃子、而妃子却婉婉有仪,成什么样子 目送着虞贵人一行人渐行渐远,宁嬷嬷越想越心惊,出了一背的冷汗,她忙不迭回了寿康宫,要将这事说给太后听。 那厢虞令绯顺着原路就要回去,她身子还是难受,正想着回去还要补个觉,经过御花园的边角时却被唤住了。 “虞贵人如今可是不一样了。” 虞令绯懒懒看去,见旁边亭子里坐着柳语珂、程曼妮二人,身边跟着各自的宫人。 说话的照旧是程曼妮。 两人的目光都盯着虞令绯看,逆着光,虞令绯也看不清她们的神色,想必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虞令绯身子不爽利,也不想跟她们站在日头下面说些子废话,她抚了抚鬓角,启唇道 “程宝林见到贵人不过来行礼,倒是一如既往的不懂礼数。” 她说罢,目光又落到了旁边的柳语珂身上,笑道 “不想柳才人也是这般,当真看不出是大学士之女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012 虞令绯开口后,满园寂静,宫人们都将脑袋埋的低低的,不敢乱看,只剩鸟啼声尚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清脆又闹人。 程曼妮脸上神色一僵,状似慌张无措地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柳语珂。 柳语珂愠怒道“我柳家满门清贵,岂是你随意编排的” 虞令绯嗤笑,对所谓“满门清贵”十分不以为然,扬了扬眉道“柳家女便可不尊礼法了不成” 这话说的诛心,别说柳语珂还没这么狂妄自大,就算真有,也万万不敢表现出来。 柳语珂脸上青白一片,面若冷霜,但好歹没被冻住了骨头,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虞令绯面前,程曼妮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她们两人之间转,到底不敢继续坐着,跟着柳语珂后面行事。 柳语珂带着后面的程曼妮,缓慢地在虞令绯面前低下了头颅、矮下了身子。但请安的话语僵了半晌才吐的出来“虞贵人万福金安。” “虞贵人万福金安。”她们身后的宫人也跟着喊道。 “嗯。”虞令绯满意地点点头,见柳语珂跪着的地方是鹅卵石,程曼妮错后几步倒跪在青石板上,颇觉有趣。 想起柳家那个柳四做下的好事,虞令绯抬头看了看日头,如今正是半晌,日晕已经不小,想必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儿。 “两位妹妹疏忽宫规,将教养嬷嬷教的规矩都忘到脑后了。这可不成,今日只是姐妹间,来日恐你们招来大祸,我做姐姐的少不得为你们周全些。” 虞令绯便随手指了个宫人“星微,你便在这陪着两位小主学规矩,待一个时辰后再回倚竹斋与我回话,可听见了” 星微突地被点名,又是这得罪人的事,她头皮一阵发麻,一个“是”字半天不敢吐出来。 柳语珂猛地抬头,视线定定地投在虞令绯身上。 程曼妮原本已经准备站起来了,腿抬到一半动作僵住,不敢置信道“你还要罚我们不成” “两位妹妹有违宫规,罚了也乖乖受着。”虞令绯抬了抬臂,露出一段皎白的小腕,她声音带笑,“更何况只是跪一时辰熟习宫规而已,我尚记得,宫里的责罚都是要打板子的,这可远远不够。” 不知怎么的,在场的人从她最后一句里还听出了淡淡的惋惜 程曼妮瑟缩了下脖子,又壮着胆子尖声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与我们一同入宫的,好命封了个贵人而已,你怎敢” “我敢啊。”虞令绯轻飘飘地说,“程宝林知错不改,言语顶撞,再加半个时辰。” 虞令绯笑吟吟地“你继续说,我还敢。” 程曼妮愣了,又急又气,但嗫嚅了半天到底没敢再挑衅虞令绯。 柳语珂没吱声。 她想说的都被程曼妮问了遍,事实就是虞令绯她真的敢做下这事 柳语珂心里也是怒气勃发,受了一向看不起的人的羞辱让她头脑一阵晕眩,但冷静下来她想这未尝不是好事,此前虞令绯拿柳家与皇权相提并论、也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人传入皇上耳中,此时她被虞令绯所罚、处于劣势,倒是破了之前的颓势。 虞令绯见她们俩安静了,便要回去补觉。 星微咬着唇,一副忐忑模样,她本是个提上来的小宫女,没怎么历练过,突地让她做着事实在慌得很当然更怕的是被家世不凡的柳才人报复。 星斗在旁边看得仔细,凑到黛绿身边道“黛绿姐姐,我陪星微一起吧。” 黛绿回头打量了下两人,也没说什么就应了“可。” 星斗便陪着星微在御花园行监管之事,此处虽不是热闹之地,但宫里人个个长着尖耳朵,不少宫人听了消息明里暗里地往这打探。 不用几时,宫里人都知道了,那个刚承宠的虞贵人在御花园里罚了柳才人和程宝林,尤其那程宝林,回去时面色惨白,几欲昏厥,当即请了太医去瞧。 太医院不敢耽搁,顺带着也派人去给柳才人号了脉,贵人体虚,两个一并开了补气益血的方子。 贤妃听闻了,难得心情大好,让宫人去采摘了不少鲜妍花枝拿来插花。 “娘娘今日好兴致。”宫人凑趣。 “见她能获宠,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今日看,愚笨的让人发笑。”贤妃慢条斯理地剪去过长的花枝。 “娘娘高见。虞贵人刚承宠就如此猖狂,眼见着也就是一时的功夫,新鲜劲过去也就过去了,宫里可就您一位正宫娘娘,这才是真正的恩宠呢。”宫人递上一支还挂着露水的月季,奉承道。 贤妃听的满心舒畅,平庸的眉眼也多了几分娇媚“数你话多。” 宫人喏喏应着,心下感慨,昨夜里贤妃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日也是对着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却不想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好大的笑话。 几个小主竟掐起来了 “那柳才人和那个什么宝林,看着就不是安分的,且等着吧对了,盯着养心殿,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跟本宫说。” “娘娘放心,养心殿里的事底下人半分不敢放松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013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养心殿的动作,一时间后宫反常地静了下来。 柳语珂靠在榻上,宫人薄雾正跪着拿热帕子给她捂膝盖,浓霜走进来换上了新的热水,让小宫人把旧的换了下去。 她们二人是自幼跟着柳语珂的,薄雾未跟着出门,回来就见主子如此狼狈,眼下小宫人不在,她看着柳语珂青紫一片的膝盖,嘟哝道 “小主这次受了好大的委屈,虞贵人在宫外时惯会装的不争不抢,一入了宫得了点好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柳语珂正闭目养神,闻言淡淡道“她正是风光,气焰嚣张,今日本不该对上她的。” 言语间很是有些冷静的分析之感,全无气恼。 “说起来,今儿邀小主过去坐的程宝林”浓霜自来小心谨慎,立刻就疑上了程曼妮。 “她那模样岂是有脑子的。”柳语珂睁开眼,“程家命脉尽数被我柳家握在掌中,一损俱损,她不敢。” 更何况,如此进展虽非柳语珂所料,但若是博了几分皇上的注意,甚至是怜惜,也是好事。 只这等心思就不用跟下人说了。 薄雾换下帕子,又重新过了遍热水,道“程宝林罚的更重些,这设局也没有把自己赔上的说法。” 浓霜想了想也有道理,就放下了这无端的猜想,专心伺候主子了。 卢德新听小太监过来说这事的时候也是震惊了下,无他,虞贵人前几日还在扮乖呢,今儿就把爪牙露出来了 眼见着被召进养心殿的大臣还没出来,卢德新掂量了下事情的份量,受了委屈的那方想必皇上也不在意,便未擅自进去拿这争风吃醋的事儿惊扰君臣大事。 直到几位大臣出来,卢德新笑呵呵地等在外面,打头出来的凑巧就是柳淮,柳淮见了卢德新,一反常态地停下了步子,笑道“卢公公今日还好” “在皇上身边伺候,哪有不好的呢。”卢德新笑得谦和。 “柳才人还要卢公公多多照拂才是。” 卢德新连忙摆手“柳才人是主子,奴才只是个奴才,柳大人说的哪的话” 柳淮笑意一顿。 他往日最看不上这些阉人,可卢德新是皇上身边的人,他也没得罪过他,犯得着一口回绝自己吗简直像避之唯恐不及般 若不是柳语珂托人递信说处境艰难,他也犯不着屈尊纡贵地跟一个太监说话。 眼下身边还有官员,柳淮也不能再做什么,只脸色淡了淡道“公公深受圣恩,不是一般奴才可比的,何必妄自菲薄。” 言毕,笑了笑就离去了。 卢德新直起腰板,身边的徒弟小昀子嘀嘀咕咕“这柳大人平日拿鼻孔对着师父,现下来做这姿态,还怪师父不领情呢。” “少说两句。”卢德新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句。 小昀子点头哈腰“欸师父您进殿伺候,徒弟去给皇上沏茶。” 卢德新摆摆手让他去了,这边自己进了殿。 他看燕澜面色尚可,便直接将上午的事说了一遍,连带着太后那里的事情。 燕澜悠悠道“太后这是给段贵人撑腰呢。” “虞贵人也是太任性了,午膳就摆在倚竹斋吧,朕去瞧瞧她。” 皇上嘴上说着贵人任性,却不带丝毫怒气的,提都没提另外两人,眼下还要去倚竹斋用膳,明摆着是给贵人做脸。 卢德新心里咂摸出来意思了,看来另两位小主这委屈是要自己咽下去了。 “是,奴才这就让人准备着。” 皇上的御辇打从养心殿出来,就被各宫的人看在眼里,那御辇经过了连玥轩附近,段含月听春华来报,说是皇上往后妃那边去了,并未去寿康宫。 秋实正在给主子换茶,原是谢宝林与叶才人来找段含月凑趣说话。 叶才人是御史家女儿,活泼讨喜,又受家中熏陶,闻言在旁道“听闻今日柳大人来议事,想必皇上看在他的份上要去看柳才人呢。” 段含月不置可否,目光投向了谢宝林。 谢宝林正剥着松子,注意到段含月的目光,略带羞怯地笑了笑,更显甜美可人。 “段贵人在看什么可是我有些不妥当”谢恬双细声细气地问道。 “猛地一瞧,谢宝林仿佛与虞贵人有些相像呢。”段含月涂了蔻丹的指甲点着下巴,衬着红唇,两样俱是艳丽的紧。 谢恬双心里一跳,忙道“论出身论才貌,我如何能与虞贵人比。” 段含月轻笑,道“妹妹何必自谦,叶妹妹你说呢” 叶尤汐仔细看了看谢恬双。 谢恬双虽有三分姿色,甜美娇憨,但跟虞令绯那恍若天人的仙姿比,还是天地之别的。 可谢恬双被看久了,有些羞恼之时,那股子羞怯又娇嫩的风情却是与虞令绯有了相似之处。 可段含月不会无端提起这个来,叶尤汐想了想,便顺着话说“还是段姐姐眼睛尖,我竟才发觉妹妹与那虞贵人是有些像呢” 谢宝林脸更红了,半羞半恼“说甚么像不像的,分明是两个人,做甚牵扯到一起。” 眼看着谢宝林不愿了,段含月和叶才人相视一笑,轻声细语地哄好了她。 “不过是说笑,妹妹别恼了。” “两位姐姐可不许有下次了。” “好好好,都依妹妹的。” 室内气氛方好转,春华又进来了,面色颇有几分古怪。 “如何了”段含月看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直接问道。 “回小主,皇上未去柳才人那。” “难不成先去了程宝林那”程宝林罚的更重些,先去看她也情有可原。 叶才人想,早知道这样便能让皇上心生怜爱前去探望,去招惹虞令绯倒是利大于弊。 一时间竟有些淡淡的后悔。 正当此时 “也不是”春华心一横,“皇上往倚竹斋去了。” “什么”叶才人讶然道,她没注意自己把心里这句话问出了声。 “皇上的御辇往倚竹斋去了,小宫人去御膳房领午膳时还听闻了,皇上午膳也在倚竹斋用。” 这下听得实实的,段含月面上看不出什么,只一双剥松子的手停了停。叶尤汐一直带笑的圆脸肃了片刻,方扬起笑来“看来虞贵人此时皇恩正盛。” 随后,几人匆匆散了。 叶尤汐和谢恬双一同出来,临着要分开时,叶尤汐轻轻道出一句“虞贵人如此风光,若是妹妹能借上东风的话” 这话轻若柳絮,尾音已破碎在风中了,谢恬双听的模糊,心里直犯嘀咕什么相像便是有一两分像,就要凭此挣个出路吗 荒唐。 谢恬双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对虞令绯来说,燕澜来了没甚要紧,但带了一桌子珍馐美馔来,她就开怀了许多,连笑都甜了好几分。 燕澜对上午的事情只字未提,直到两人用罢了午膳挪了个地儿消食,燕澜才道“今日爱妃趣事不少。” 虞令绯嘟了嘟唇,道“尽是麻烦事。” “哦” 虞令绯吃饱喝足,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当下好好演了场戏“太后不耐烦见臣妾,连礼也不愿受,可臣妾怕给皇上丢人,当时心慌慌的,不知怎的就在宫外给太后行了大礼。” “臣妾可曾错了”虞令绯水润的眸子看向燕澜,内含忐忑,又带着依赖。 更像小动物了。 已经是听过的内容了,但由虞令绯亲口说出来仿佛就很不一样,燕澜很是受用,眯了眯眼道“爱妃做的很好。” “皇上说好便一定好,臣妾安心了。”虞令绯小小地笑了笑,可怜可爱。 燕澜不动声色道“还有一事呢” 虞令绯轻轻“啊”了声“柳才人和程宝林吗” 燕澜下巴点了点,示意她继续。 “皇上莫非要为了她们训斥我”虞令绯不答反问,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但又控制地很好,语气里撒娇的意味远远多过了埋怨。 “瞧你娇气的,还说不得了。”燕澜语气低沉,笑道。 “因那画卷一事,柳才人撞到臣妾手上,当然讨不了好了。”虞令绯理直气壮,转而又卖乖,“幸得皇上护佑,未曾降罪于臣妾。” 燕澜坐起身,往虞令绯这边凑了凑,虞令绯垂下眼皮子不敢躲避,倏然后颈那一片温热,原是燕澜将手放了上去。 燕澜磨挲着掌心柔嫩的皮肤,道“你何罪之有。” “让你打回去的是朕,你可还记得。” 虞令绯抿唇,轻声道“自是记得的。” “记得便好。” 温热的手离开了那个极为敏感的位置,燕澜不再多做停留,起身离去“回养心殿。” “是。”一直守在外面的卢德新忙跟上。 虞令绯起身带着宫人行礼“恭送皇上。” 燕澜在虞贵人处盘桓的时间不长,可这态度已然表明。 更何况那受了责罚的两个小主连句关怀也未得,两边一比较,高下立判。 “咱们宝林得罪了虞贵人,竟也没得皇上一丝挂念,唉” “可别说了,也是咱们命不好,若是伺候了那贵人,眼下不知道多风光。” 宫里的奴才惯会踩高捧低,燕澜的后宫连个肃清风气的都无,更是人心浮动。 连虞令绯宫里都有时嬷嬷等人,更何况小小的一个宝林。 冰壶听见了这些话,却是心下紧了紧。 她没有呵斥,但宫人见了她这个程宝林身边的大宫女,还是谨慎地收住了话头。 她走进风毓轩,程曼妮正绣着帕子,听得脚步声她抬眼看去“回来了” “如何说” “那人递话,才人暂时还未疑上小主。” 正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程曼妮又绣了两针,仔细端详着针脚“柳姐姐傲骨嶙嶙,目光远大,我这小虫子自是不会被她放在眼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014 冰壶安静地未曾接话。 旁人都道程宝林活像柳才人手中的一把刀,莽撞无知,可只有贴身伺候的冰壶才知晓程宝林的真性子。 “你瞧着虞贵人眼下如何”程曼妮继续绣着,闲话一样问着冰壶。 冰壶早已习惯主子时不时问自己这些不该由她置喙的事,她回想了下,斟酌道“虞贵人风采过人,可风头太劲,如今瞧着是肆意的,只不知以后” “那我此时直直撞了上去,且受了罚,可敢继续掠其锋芒” 冰壶谨慎道“若是旁人,应是不敢了,可小主向来洒脱” “洒脱”自然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莽撞,有什么说什么,还都摆着一副刻薄尖酸的样子,实在是招人恨。 程曼妮心里门儿清,放下绣棚吁了口气,眯眼笑道“该冒头的也冒过了,程宝林受了罚,且受的最重,想必也能卧床静养些时日了。” “是。” 冰壶心里松快不少,小主的苦楚她看在眼里,只有做了那柳才人的犬牙狂吠一通,才能得片刻喘息。 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成想连入了宫都逃不过。 不,若是没有柳才人,小主根本不会入宫 冰壶心里郁结,为自己的主子不平,程曼妮心思倒不在自怨自艾上,仿佛在外的假面具已然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独处时她总是格外安静,沉浸在难得的静好里。 冰壶看着小主,胸腔的郁气也渐渐散了。 这边主仆情深意重,倚竹斋里可不是这般。 燕澜离去后,虞令绯小憩了片刻,起身无事,正好把整顿倚竹斋的事儿做了。 下面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人,雪青、黛绿带头,后面是打头阵的时嬷嬷、大太监常留,最后是8个小太监、小宫女,阵势也是不小。 虞令绯漫声道“今儿天闷,雪青,起来为我打扇。”待雪青起来后道,“黛绿,去拿些打赏来。” 两位深受信任的大宫女纷纷起身了,下面的人心里琢磨着拿打赏就是要赏银子了也不奇怪,倚竹斋正是好事当头,主子一高兴赏了大家月例银子也是常有的事。 当下一个个心里都活泛了,但碍于虞令绯的气势,一个个没敢抬头张望。 也不知怎么的,不过短短两日,这承宠前后就是不一样,总觉得贵人身上的威压更重了些,有时摆出来阵势,轻易不敢让人冒犯。一瞥眼一抬足间贵气逼人。 只除了时嬷嬷。 相对不能随身伺候的常留,她自诩是倚竹斋奴才里头一份的,虽说两个大宫女更得主子心,可论起对宫里的熟悉,还是得靠她。 时嬷嬷心中得意,边说边要起身“奴婢去给小主换盏茶来,该冷了。” “时嬷嬷别忙了,我这倚竹斋的茶好喝、还是贤妃锦绣宫给你上的茶更香呢”虞令绯慢条斯理道。 话音刚落,时嬷嬷起到一半的腿一软,膝盖“砰”地一声落回了地,她脸色涨红,张口就是喊冤“老奴可万万不敢做下背主的事情啊” “你做没做,可不是你片面之词能定的。”黛绿捧着装满了零碎银子的锦匣回来,目带不屑,从时嬷嬷身上往跪在后面死死低着头的星罗身上看去。 星罗也撑不住了,她胆小如鼠,否则也不会轻易被时嬷嬷三言两语地就骗去打头阵,星罗只磕头“小主恕罪,小主恕罪。” 时嬷嬷心里骂她不要活路还捎上自己,忙道“原是星罗这蹄子打着奴婢的名号去找贤妃献好,奴婢是被她利用了,小主可要明鉴啊” “哦你要如何自证呢”虞令绯抬眼看她。 “这、这”时嬷嬷急得豆大的汗珠子布了满额,身处深宫多年,她太了解背主的下场了,心里忙乱不已,自证自己没有背主,这要如何证 “时嬷嬷没有证据,我这却有个证人。”黛绿冷笑道,“星斗,你来说。” 时嬷嬷猛地回头,死死地瞪向星斗。 星斗跪在那,手心冷汗遍布,是紧张、是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兴奋。 她稳稳地行礼,道“是。” “时嬷嬷在私下时多次言语冒犯贵人,待贵人被卓公公请去养心殿之后那几天,时嬷嬷心神不宁,便遣了星罗去锦绣宫讨好贤妃。” 星斗三言两语就把事儿说完了,详细的她早与黛绿说过,眼下只不过走个场子,原本说到这也就可以停了,但她抬眸间看到了时嬷嬷恨毒了她的眼神,不由又加上一句 “时嬷嬷多次推脱职责,分内之事全摊给奴婢几个,贵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你这烂了心肠的”时嬷嬷色厉内荏,但也是恨上了星斗,不顾主子在场就破口大骂。 星斗见她如此,砰砰急跳的心反倒安了些,今日她作证就将时嬷嬷得罪狠了,若是不能一击必中,待时嬷嬷缓过气来头一个发作的就是她 我没错,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活得更好而已,星斗又将头埋了下去,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主,小主你要相信奴婢啊”时嬷嬷哭号,“是奴婢偷奸耍滑,小主要罚奴婢奴婢绝无二话,可那背主之罪奴婢不认” “星罗,你如何说” 星罗乱了心神,啜泣道“是嬷嬷给了我镯子,让我去通融锦绣宫的人,可、可随后就没了动作了。” “对对”时嬷嬷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了生路,“奴婢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但也只有那么一次,再也未敢动过此念奴婢能伺候贵人是几世累的福气,奴婢看明白了,怎会还想去贤妃那” 虞令绯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时嬷嬷审时度势,眼见着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儿,时嬷嬷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打了场翻身仗吧” “若不是皇上疼爱小主,你还不知道要做下什么呢”黛绿手指着时嬷嬷,嘲讽道。 后宫手段诡谲,防不胜防,身边人出岔子是最为致命的,说不准不知不觉的人就没了,虞令绯活了这么久,学会的一个大道理就是不能小看身边的奴才、也绝不能一时心软放过不忠之辈。 虞令绯懒得再说什么,这人她自是不会用了,但也如她所言,她还未犯下大错,捕风捉影的事总不至于送去慎刑司严刑逼供,可宫里何处不吃人骨头呢。 “便让她和星罗哪来的回哪儿去吧。”虞令绯一句话,就敲定了两人的命运。 闻言,星罗松了口气,时嬷嬷瘫坐在地,面色晦暗,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出头的念想完了,以后谁敢用她们,星罗还有个出宫的盼头,她这把老骨头,不过是在宫里苟延残喘罢了。 虞令绯处置完这两人,一个个打量着其他宫人,那些宫人领赏钱的喜悦早被吓没了,俱是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常留面容稳健,但平日绝不主动往自己这凑,带着他的几个小徒弟安安稳稳地做事,虞令绯尚算满意。 星斗这次风头出的最大,野心也是最大。星微么,听黛绿说让她看着柳才人程宝林受罚都胆怯,想必不堪大用。星霜名字高洁,实则负责在后面烧水、打扫庭院,平日接触不到,看着是安分的。 留下来的人不论资质,虞令绯都不会亏待,她扬声道“你们忠心,我便念着你们的情,黛绿,把打赏发下去。” “是。” 黛绿打开锦匣,里面的零碎银子虽不大,也有个两三两,宫人心落到了实处,又得了实打实的银子,面露喜意“谢小主。” 独独星斗,得的是金子,引得大家都用余光瞧她。 虞令绯仔细看着,只有常留许是待得久见识多,没对星斗多看一眼半眼,该谢恩谢恩、该离开就跪安,一言一行都自有规矩。 虞令绯暗自点了点头,待宫人捧着银子退出去后便交代黛绿无事时去打听打听常留的事。 那厢星斗与她们一起出了正房,几个清秀宫女脸上都露出了笑,是逃过一难的舒心,也是得了赏银的喜悦。 星微高兴道“小主真是大方,我可以去绣房讨个时兴的花样子了,再换点碎布头。” 宫人间也有私下的交易,或者干脆送吃的用的,只要有银子有地位,门路多的是。 星霜道“我也去我也去,姐姐可要带上我。” “好说,等不轮值了一起。” 星斗在旁边道“也算我一个。” 她声儿一出,星霜的笑便收敛了,没吭声。星微晌午才受了她情,不好推拒,支支吾吾道“若是碰的上,就一起吧。” 星斗没听出什么般笑着点头,随后散开去做事了。 星斗拿起笤帚扫着落叶,对这待遇早有准备,不管怎么说,黛绿查宫人的时候,是她告发的时嬷嬷,现下她们都怕她吧。 唰唰的扫地声中,星斗内心一片宁静。 宫里现在,就数倚竹斋的消息传得最快。 晌午的事刚过去、中午皇上的举措刚遭后妃眼红,下午不停歇的,又听闻她把自己的管事嬷嬷发作了 真是个消停不下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015 长乐侯府。 许英阙向来孝顺,每日出府前必去给母亲请安。 沿途见了他的丫鬟鲜有不脸红的,大公子俊逸非凡、才冠上京,是不少丫鬟心中碰都不敢碰的如玉君子。 长乐侯夫人娄氏正和嬷嬷轻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了笑道“正说着你的事,你就来了。” 许英阙道“母亲今日气色颇好。”然后才问,“是什么事” 娄氏道“你可还记得你开蒙恩师杭夫子” 许英阙肃然道“儿子怎敢忘。”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 且杭夫子自他五岁开蒙后在长乐侯府客居六年,方因家族的私事携家带口地回了楚州的县城老宅。 娄氏面上欣慰,又带着些寥落道“就知你记得。” “可是夫子有来信” “是,也不是。”娄氏也没多卖关子,“杭家有来信了,却非夫子所书。” “杭夫子孤高,从未找府里求过什么,竟生生被族人磋磨了这些年,郁郁而终。” “杭夫人也久卧病榻,眼见着杭姑娘就要成了任族人摆布的孤女,方想起我们这段善缘,写了信来。” 娄氏目带哀戚,同为人母,这字字泣血的书信着实灼了她的心。 她出身楚州,当年与同是楚州来的杭家少不得有几分同乡情谊,加上娄氏一家经营着楚州的明远书院,桃李丰裕,现下书院的山长还是娄氏的父亲,她自小深受书香熏陶,与杭夫人也很说得来。 “这些年,也是疏忽了两家的来往。”娄氏嘴上说着,但表情淡薄,显而易见的是只有同情,却不觉得这事能怪上自己。 许英阙没想到这就得了夫子的死讯,片刻道“夫子所托,自是要应下来的,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娄氏点点头,她的儿子向来重情重义,她是知道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想让你去办方妥当,可你要职在身,便让嬷嬷带人把杭姑娘接来,也顺带着替我瞧瞧你外祖父。” 娄氏愿意让自己倚重的嬷嬷去,看来也是对此事十分看重,许英阙瞥了眼桌上的信笺,“嗯”了一声,又陪着用了早膳方离去。 嬷嬷见他走了,道“这信上还说杭姑娘与公子的事” “杭夫人文人铮骨到底抵不过慈母心肠,若不是怕我们家苛待了她家姑娘,也不会提纳妾之事。”娄氏淡淡道,“还未亲眼看到人,好的才当配我儿,若是平庸,家里院子这么多也住得下,多养个人罢了。” “是。公子自当配最好的,便是个妾也不能太平庸了。”嬷嬷笑道。 娄氏叹道“他嘴上不说,我却知他心里不爽快,那虞家的皮相着实不错,也难怪他朝思暮想的。” “这些天鲜活气儿都少了许多,也不知心里怪不怪我当初不应他,可他也不看看,人家还看不上他、一心要入宫呢”娄氏语气讽刺。 嬷嬷哎呦了一声,低声道“她现在是宫里的贵重人了。”这是提醒娄氏注意着些。 娄氏自来谨慎,闻声道“这话也憋在我心里许久了,眼见着那人竟风光起来,在宫里耀武扬威,我儿却为她郁郁寡欢,我心里也是郁结得慌。” “若是这么说,那这杭姑娘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公子有个贴心人比什么都强。”说到这,嬷嬷迟疑道,“可也不知以后的少夫人会不会介意公子有贵妾” “谁让这孩子竟一时半会的不愿意谈亲事了,我也没看着合适的若是介意,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一个妾罢了。” “难不成还给她抬了正室不成那我当真不如选了那人。”娄氏语气轻蔑,挥了挥手让嬷嬷退下,不愿再谈。 嬷嬷心中清明,娄氏嘴上不饶人,心里应是不自在了,宫里的事民间多有耳闻,这届秀女里皇帝竟独独宠幸了一人,已是让上京民间津津乐道、说起这事来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虽只有大半旬,可也是极难得的盛宠了,还不知要延续到几时。 往常长乐侯府在安西伯府面前高高在上,娄氏心里也不大看得起那一家子,可如今眼看着虞贵人飞上枝头、要仰望的人变成了自己,娄氏心里怎会好受。 嬷嬷一局外人看得明白,可娄氏一边是自己引以为傲却被虞氏拒了的儿子,一边是清贵日子养出的侯夫人的姿态,往日的精明也被磨去了几分。 眼下,只有虞氏受了冷落、甚至在宫里跌破了头的消息才能安慰娄氏的一颗心了。 长乐侯府盼着倒霉的女子,眼下正送着皇上去上早朝呢。 说是送,也不过送到了倚竹斋外,虞令绯还困着,眼皮子半搭着,浑身乏力。 这男人昨天非换着法子折腾自己半宿,今儿他精神奕奕,自己却是腰疼的紧,背上也不知被他啄成什么样了,等下还要让雪青给自己看看。 虞令绯困到走神,燕澜看着面前的娇小女子,仿佛一只随时会在玉杆上睡过去、掉到地上的金丝雀,眼睛泛起乏困的水雾,唇未上脂,却是自己醒后造就的红润,脖颈侧面还有一抹桃核般大的红色,应是昨夜自己情动时 燕澜眸色愈发深沉,舌尖舔过牙齿,似在回味。随即他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否则这朝也不用上了。 “扶你家小主回去,省得一头栽在了外头。” “是。”旁边的雪青立刻应声,扶着虞令绯的手又紧了紧。 “皇上说什么呢。”虞令绯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回神,顶头上司还没走,她可不敢敷衍了事,她娇声道,“臣妾好好的,哪里会栽倒。” 燕澜也不答话,手掌贴上了她的侧颈,大拇指在清透雪肤的那抹颜色上擦过。 虞令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觉得他眼神很吓人,像是要把自己生吞了,她小声催促“皇上,快去吧,卢公公都急坏了。” 卢德新突然被“祸水东引”,忙道“奴才不敢、不敢。” 别说皇上只是跟自己的嫔妃耽误会儿功夫,就是立刻抱起虞贵人回到倚竹斋的榻上,他也只有帮皇上关上门的份啊 “又乱说话。”燕澜不轻不重地说她,到底没再做什么,上了御辇走了。 “恭送皇上。” 雪青扶起虞令绯,虞令绯道“快,我要回去再躺会儿。” 一群宫人四散去做事,身边没旁人了,雪青道“后面几天小主也能松快些了。” 皇上来倚竹斋的时间还挺有迹可循的,除却刚开始一连来了三天,后面都是隔三差五的过来,平日就歇在养心殿,案牍劳形的。 倒是也有几次,唤小主过去一道用膳,只是如此,也足以让后妃心生嫉妒。 “做宠妃也是个劳累活。”虞令绯拿手掩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泪都从眼缝里渗出来了些许。 她走到正房,正要转身去找拔步床,突然想起方才皇帝那个动作。 这些日子并未打消虞令绯的谨慎,她照着记忆摸了摸那处,走到了铜镜前,这才隐隐约约看清了那里 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雪青,快拿膏子来。” 这处露在衣服外面,也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还好自己今日还未出门,只是倚竹斋内的人,否则就要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这下也不用睡了,彻底把人羞醒了,虞令绯拿手小小地捂着那处,小声骂“真是狗儿一般,不看地方就乱咬。” 雪青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之前让太医配的润肤化瘀的膏子,处理完之后还冷静问“小主身上可要一并擦了膏子” 虞令绯抿抿唇,脸上的热度又起来了些“那便先沐浴再弄吧。” 黛绿凑了过来,嘻嘻笑道“一时半会的也弄不完,小主早上可用饱了要不要再用点” 虞令绯胃浅,又是起早陪皇上吃的,想着还要睡回笼觉就没吃多少,黛绿倒是贴心,可 “什么叫一时半会的弄不完你皮痒了不成”虞令绯羞恼道。 “小主恕罪,小主恕罪。”黛绿半点不怕,跟主子讨饶。 近日倚竹斋上下都是轻快的,走路都比旁的宫里洒然,黛绿本就活泼的性子更是静不下来,虞令绯瞪了她一眼。 “小主莫气,奴婢这就去给您备上兰汤。” 黛绿一溜烟地出去了,雪青道“皇上对小主的恩宠实在可贵,黛绿也高兴。” “你们俩自小一同长大,就你护着她。”虞令绯闭眼曼声道,这两个丫头都不知皇上与自己的一席话,这段时日是当真为自己喜悦,她都看在眼里。 “就说这兰汤,宫里可只有贤妃用了,可贤妃是按位份来的,小主这可是内务府特特送的,段贵人那没送。” 兰汤是内务府送来的西域进贡的珍贵香料煮出来的,经了宫人的调配,味道芬香四溢,清而不俗,极为不俗,贡品稀少,往往只有宫里能享受到,的确是个稀罕物。 虞令绯噗嗤一笑“难得我家雪青也拿话哄我。”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雪青眉眼认真。 “好好好。” 雪青又道“小主若是疲乏,不若再歇会儿,章宝林那推了便是。” 昨日章婉莹使了小宫女来,邀虞令绯今日一同品酒赏花,也不是第一次,虞令绯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宫里就这么几个人,找人说说话也好。 “不必。”这就是要去的意思了,“江嬷嬷呢” 提起这人,雪青面上微妙“方才星微提了糕点回来,恐小主要用,江嬷嬷想必在看小主的吃食。” “唔,她喜欢盯着也好,识趣又有用,不错。” 这江嬷嬷也是很有来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016 那时嬷嬷被送走之后,倚竹斋少了个小宫女还不打眼,少了管事嬷嬷就很惹人关注了。 虽然一个主子一个奴才,但还真没几个低位嫔妃敢如此大动作。 贤妃那迫不及待地送了个嬷嬷来,瞧着面相就刻薄,虞令绯不爱要,正想着找皇上撑腰、让常留把人送回去,没成想皇上应是应了,转身就凑她耳边问 “你不用贤妃的人,朕给你指一个,如何” 这是明晃晃地给倚竹斋安眼线了,虞令绯心里嘀咕,有些事私下里做了就算了,还拿面上给自己看,虞贵人不要面子的吗 还真的不要。 虞令绯笑得漂漂亮亮的“皇上有心,臣妾这下子放心了,定不会再遇上惹人恼怒的嬷嬷。” 没两天卢德新就带了江嬷嬷来,还顺着带了个看着挺稳重的小宫女,虞令绯给宫女改名叫星禾,客气地让江嬷嬷住下了。 江嬷嬷也安顺,知道虞令绯倚重两个大宫女,该做的绝不马虎,不该出现的时候走的远远的,只对她衣食住行检查的仔细,虞令绯见她没日日紧盯,也放心了不少。 有人检查这些,她也受益,自是看江嬷嬷越来越顺眼了。 这日子刚觉过的舒坦,待见到章宝林,就给自己带了事操心。 章婉莹小酌后撑着下巴道“家里给我递信,说是我父亲要去芸州,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芸州。” 虞令绯翻了翻记忆,按时间来看是有这么回事,芸州底下一个县城出了个贪官,这个县城名字虞令绯不记得,只知道是临着河运、县城外建了个码头的,那县令便是靠着河运敛财。 小小的一个县令,短短三年竟鲸吞了五十万两白银,两个月后事情传开,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朝中也动荡了好些日子。 不过虞令绯倒不记得随行的御史是章婉莹的父亲了。 这事闹得大,但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一直没怎么下心力关注过。 “唔。”章婉莹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若海棠,心下酸意一阵阵地冒,“是什么大案子,父亲对都未与我们透个风声。噢,倒是一起去的钦差仿佛是段家的人,啧啧。” 章婉莹拿眼睛不住地往虞令绯身上瞧,像是在说,你在后宫里受宠如何,可受重用的不还是段家吗。 虞令绯不理她这幼稚的挑衅,兀自回忆“是段家。” 的确是段家去的,还是段家的无能之辈。 “这么大的功劳,段家让人去不也很正常。”章婉莹撇撇嘴道。 功劳。 虞令绯咀嚼着这两个字,即使她不关注,也知当时芸州民愤何其汹涌,钦差和御史押着那知县简直是逃回上京的。 若不是顾及官府,知县早被他们夺去折磨至死了。 虽然他落到燕澜手里更惨,被盛怒的燕澜判了个凌迟处死,骨头都让酷吏磨成了粉。 这事到此,大家都以为结束了。 没想到两年后,有人去大理寺门前喊冤,捧着血书道,那县令足足贪了八十万两,钦差当年为了独吞三十万白银,将县令私藏白银之处附近的村落屠戮殆尽 全村上下,无一活口。 随后又一把火烧了干净,只有他上山采药躲过一劫。 那少年一身破麻衣,也不知是什么支撑他一路来了上京。他神色愤慨,头都磕破了,呜咽声引得路人都潸然泪下。 可大理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接进去,不过两日就报了少年重病身亡的信。 所谓钦差和三十万雪花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以前虞令绯从未管过此事,她自己的人生都顾不及,也无暇去管旁人的不幸。 再者她与此事的主要人物向来没关系,最近的章婉莹也不过是个逢年过节见次面的远亲。 她只不过是个囿于后宅的妇人罢了。 可这次。 她嫁与的是皇上。 段家能让人去做这事,想必在这次的角力中是太后党取胜了。 虞令绯想的出神,章婉莹唤了几次才唤回来。 “贵人事忙,说着说着神就不在了呢。”章婉莹阴阳怪气道。 “是我不是了,给妹妹赔罪。”虞令绯抬手,笑着亲自给章婉莹斟满了一杯清冽的杏花酒。 章婉莹受宠若惊,虞令绯可没对她如此亲近过,一时间竟不敢再闹。 直到宫人开始站在矮梯上点亮一盏盏六面琉璃宫灯,虞令绯还在想这事。 是该视若不见,还是做些什么 可自己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知晓呢 为君者最多疑最惜命,身边出了个足不出户却知千里之外县城之事的妖异,自己这命是保不住了,甚至一族都要陪葬。 不,不能管。 虞令绯摇了摇头,压下烦躁的思绪。 “爱妃在想什么” 虞令绯吓了一跳,才发现在旁边打扇的黛绿已经下去了,只剩自己和燕澜。 “皇上。”虞令绯起身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起身。”燕澜伸手轻扶,拉着一她一起入了坐。 “皇上来的不声不响的,方才吓得臣妾心砰砰跳。” “见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这是问的第二遍了,虞令绯没办法,随口编了个理由“不过是离家太久,有些愁绪,让皇上见笑了。” 两人之间的小桌上也摆了个烛台,灯下看美人,只觉连睫毛都笼着绒光,说起心事时更是娇软的可怜。 燕澜不动声色道“既是想了,便召入宫见见。” “可以吗”虞令绯着实没想到,直直地抬头面带惊喜地撞入了燕澜眼中。 就连一宫主位也只能在年节时见一面亲人,虞令绯想过以后讨个恩典见见家人,没想到这么快,还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 燕澜勾唇一笑,笼在面上的阴沉之色也散了些“你是朕的宠妃,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粉颊,亲昵地摸上去,“我记得你和章宝林,有几分亲缘” 虞令绯心中微惊,面色不露“是,家母与章妹妹的娘亲是表姐妹,平日有些来往。” “便让她们一起来吧,到你这说说话。”燕澜眯着眼道。 虞令绯下榻行礼“多谢皇上恩典。” 随后轻柔一笑,问“臣妾许久未见姨母,嘴笨的紧,也不知能与姨母聊些什么好。” 燕澜舒心地露出一抹笑,可半蹲垂首的虞令绯未曾得见。 这是心意相通的默契带来的惬意,让这个终日阴狠的男子难得的真心笑了笑。 可也是转瞬即逝。 “段家的段恭厉任了钦差,再过几日便要去河泽县查案子,章御史随行,他也算是你姨父,你聊表关怀,想是没错的。” 虞令绯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如巨石落地,激起一阵灰尘飞扬的战栗。 她压抑心神,稳稳地接过“臣妾明白了。” “起身吧,怎么动不动行礼。” 虞令绯依言起身,不管怎么说皇上允她的恩典是实打实的,她心中有几分动容,也有愉悦,现下就格外低眉顺眼,温顺服从。 “皇上说的是。” 燕澜心情也不错,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爱妃心里想必在说朕呢,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真是帝心难测。” “臣妾哪敢,不敢,不敢的。”虞令绯瞪圆了眼,刚得的几分轻松又被他的打趣吓回去了。 燕澜道“你有什么不敢的,除了在朕面前,谁不知后宫里数你最跋扈。” 虞令绯心里冤枉,她整天的宠妃排场还不是眼前这人要的,她眼波流转,缠缠绵绵往他身上绕“都是皇上惯的,皇上明鉴,臣妾无辜呀。” 最后一个尾音拖长了音,娇气的要命。 燕澜看她,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手掌又抚到那个位置“消下去了吗” “还、还未吧。”虞令绯红着脸小声猜。 “这次朕会注意些的。”燕澜低声哼笑,见面前的女子被自己说的缩了缩脖子,敢怒不敢言,心情更好了,“叫人备水。” “皇上今晚不回养心殿了”虞令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往日可没连着两天歇在这的。 “本准备回的,见爱妃仙姿姝色,一时不忍离去。” 燕澜说的暧昧低沉,虞令绯暗骂他不正经,唤人进来准备着。 虞令绯有了盼头,连带着床榻之事也热情许多。燕澜本就强势,帐中总是狠的恨不得把身下之人揉入自己身体里般。今日又有心意相通的默契,对她又多疼几分。 鱼水之欢,酣畅淋漓。 君王还得早朝,虞令绯这次被折腾狠了干脆没起来送他,把宠妃作为贯彻到底,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缓过来。 她方起身收拾好就吩咐雪青“昨日皇上给了恩典,可让娘亲入宫来见我。雪青,你去问问卢德新这怎么个章程。” “小主莫急。”雪青也是高兴,难得语速轻快道,“您未起的时候卢公公就来说与我知了,您定了日子、写了帖子,让小太监出去送到就是。” 章御史一行人走的快,后日就要离京,宜早不宜迟,虞令绯道“黛绿,铺纸磨墨,今儿把帖子送去,明天就能入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017 黛绿将两份名帖给了常留,让他安排着送去安西伯府和章家。 常留也是有心的,未曾交给那些惯常出宫的跑腿太监,反而亲自跑了一趟。 奴才出宫办事向来代表的是背后主子的意思,没谁蠢笨得去糟践太监的,更不用提主子的太监总管,搁外面就是红人。 宫人到府上,即使不是传旨太监,向来是要阖府上下出来迎接的。老伯爷不在,老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匆匆收拾了、出来迎人。 可突地宫里来人,也不知是福是祸,当下一群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顾氏扶着老夫人,道“令贵人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宫人怎么出宫来了” 冯氏嘴是最快的“还能怎么,这年不年节不节的,还能是给咱们送礼的不成想必呀不是什么好事” 许氏擦了擦嘴,皱眉道“三弟妹慎言。” “我盼不盼的有甚要紧,要我说啊侄女儿也是风头太过了,这么招摇,出了什么差错也是早晚的事。”冯氏说的眉飞色舞,颇有几分把自己当神算子的意思。 老夫人最不耐烦她的愚钝样,呵斥道“不成体统天天和自己的小辈过不去”她拍了拍顾氏的手安慰道,“你弟妹就是这个嘴,你别理她。” 顾氏心里何尝不气,可眼下对子女的担忧盖过了怒火,任她在旁狂吠,只语气生硬道“老夫人说的我省的,只是媳妇也要对弟妹说一句,若是贵人真有什么事,对府上也没好处,弟妹还是盼着点自己好吧。” 冯氏被老夫人呵斥,嘀嘀咕咕“倒成了丧门星一样。” 这下没人搭理她,因着眼看着皇宫规制的马车就往这边来了。 太监出行自是没什么好车,不过是普通的青帷马车,可车体上面的图徽是错不了的,当下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常留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还跟着个徒弟,并一个嬷嬷。 他是虞令绯的人,对着主子的亲人自然不会摆谱,一下车就摆出了和善亲热样 “奴才是贵人身边的大总管,贵人特特让奴才出宫来给诸位问好呢” 一听是虞令绯身边的人,几个心下清明的就松了口气,应当不是坏事了。 还没歇,就听常留又道“贵人在宫里心念伯府,皇上垂怜,当即给了恩典,让虞二夫人明儿就入宫。” “这在宫里可是头一份的” 常留往日总是沉静的,这次为了给主子做脸,在门前就把这话撂这了,语气抑扬顿挫,很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思,每句话里都透着无边的宠爱,让人轻易就可窥见虞令绯究竟有多受宠。 这不但不是坏事,还是天大的好事 老夫人和顾氏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惊喜模样,老夫人连叫三声“好”。 顾氏自是欣喜女儿无事、且日子舒心,更高兴的是没想到还可以见上一面。 许氏在旁抿唇笑着,极为克制,她心里松快,也无甚可高兴的,又不是她女儿,更何况这个宠冠后宫的女子还拒过自己的侄儿。 冯氏则是面色最差的,险些甩手就走了。 当初虞令绯要入宫她就不看好,这下子虞令绯如此风光,本不关她的事,她却很是烦躁,很不喜这种结果,只觉虞令绯心机深沉,没成想能过这么好,果然当初是被蒙蔽了 她越想越恨,面上不由带出来了。 常留是什么人,能在宫里出头的就没几个简单的,他目光一扫,在一堆喜气洋洋的笑颜里那个嘴角耷拉着的妇人实在显眼,他暗暗记下了这个人的脸,又趁着偏头的机会跟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色。 总不能一直站着,老夫人就让两个在家的儿子陪着常留喝茶,常留去前把嬷嬷给了老夫人“这是宫里的嬷嬷,小主特意安排的。来给虞二夫人讲讲入宫的事宜,明儿陪着夫人入宫。” 顾氏无诰命在身,从未入过宫,虞令绯考虑的仔细,顾氏很是受用“让贵人费心了。” 那嬷嬷也是和善模样,宫外只是对贵人受宠有个概念今日的事传出去想必还能加点细节,可宫里那是切身感受到的,嬷嬷也想在贵人面前卖个好,眼下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两边都合意,自是氛围融洽,擎等着入宫了。 再说章府,得了名帖也是忙不迭准备起来,没成想因着这远亲关系还能见女儿一面,章夫人心中也是感念,想着回来之后必要给安西伯送些礼仪去。 第二日,两家的马车就把人送到了宫门,丫鬟不能带入宫,幸而有两个嬷嬷照应着。 守在门前的侍卫得了提点,名帖也只是粗略一扫,便恭恭敬敬地让顾氏和章夫人过去了。 那厢虞令绯早准备齐了,桌上的各色糕点都让雪青确认了好几次,更不用提准备让顾氏带回去的赏赐,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备上一份。 章婉莹昨日得了信儿还以为虞令绯闲着没事逗她玩,等名帖真送出去了才知真是喜从天降了。 自己入宫之后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两次,竟就得了恩典 章婉莹都吓到了。 得知是蹭了虞令绯的恩典她反而安心了些,头次抛开小心思欢喜雀跃地准备起来。 原本她要过来一起见章夫人的,虞令绯顾及皇上的交待拒了她,只说自己许久不见姨母,入宫之后难得一见,说两句话就让人送章夫人过去她那,她态度坚决,章婉莹才怏怏作罢。 虞令绯带着雪青黛绿在倚竹斋门前迎着,远远地瞧着两个嬷嬷陪着顾氏章夫人过来,纵然她几经生死、此刻见了顾氏也是红了眼圈。 “给贵人请安,贵人万福金安。” “娘亲这是做什么。”虞令绯忙去扶顾氏起来,旁边的黛绿知机地扶起了章夫人。 “礼不可废。” 几人寒暄着进了正房落座,江嬷嬷主动带着小宫人退下,屋里都是自己人,顾氏两人才放松了些。 “你这孩子,见着母亲要哭了不成,可是受了委屈”顾氏忙问。 虞令绯稳了稳心神道“皇上对我很好,委屈是没有,只是见到母亲太高兴了。” “这孩子。”顾氏放下了心,嗔怪道。 “贵人和表妹的感情果真是极好的,否则皇上也不会给这恩典,想来贵人在宫里是时时念着表妹。”章夫人凑趣。 她和顾氏是一表三千里,不过平日也就这么称呼着。 顾氏很受用,嘴上还道“还是一团孩子气呢。” 说完又觉得心疼自家女儿了。 顾氏在那慈母绕肠,虞令绯倒被点醒了,从见了母亲的喜意里脱身而出,开始办今天的正事,与章夫人搭话“姨母您瞧,母亲又埋汰我呢。” 虞令绯态度亲热,章夫人也笑眯眯道“若是我替你责了你母亲,你才是要找我算账呢,我可不上当。” “姨母真是的。”虞令绯小小抱怨一句,又道,“我和章妹妹也是难得的缘分,竟一起入宫了,说来也是感慨。” 说到章婉莹,章夫人自是关心,她入宫可不是为了见虞令绯的,忙道“也是你们姐妹里有缘,不知怎么不见章宝林。” 虞令绯曼声道“章妹妹还在等着姨母,只是我见了姨母免不得想说两句亲近话。” “若说也巧,皇上竟记得咱们两家的关系,那天呀给了我恩典后就问,那章御史是不是我姨父。”虞令绯顿了顿,见章夫人面色有变,继续道, “我说是啊,皇上如何知晓,皇上便说他早对姨父有所注意,这次要去查那县令,恐天高皇帝远的出什么差错,特特指了姨父随行。” “皇上也是念着姨父的忠心,想着章妹妹也是不易,这次便一起赏了入宫的名额。” 虞令绯咬住了“忠心”二字,笑语嫣然。 章夫人的表情尚算稳定,只一双手把帕子掐的紧紧的“你姨父也无甚出彩的,怎就”她回神,匆匆打断话头,“不,是实在不敢当皇上赏识啊。” 自己姨母向来精明能干,此刻怕不是因着皇上的坏名声吓的,换谁突然听自家被阴鸷皇上盯上、心里也要慌一慌。 虞令绯安抚她“姨母想岔了。为臣者,忠心二字可比什么都重要。” “再者说,姨父清正廉洁,无朋无党,这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章夫人提起的心落下了些,若是其他的她真不敢保证,可自家夫君那个倔驴脾气、全朝廷都数得上的耿直,若不是自己嫁妆多,家里连吃用都紧张。 若是只因这个,倒是不惧什么,便是没有这几句话,想必老爷也是要这么做的。 见章夫人面色好些,紧张的却是虞令绯了,她写名帖时偷偷写下了一句话撕下,可那张纸要不要递出,她想了整整一夜,未得好歇。 待得章夫人听懂自己的暗示,眼见着可以离去、这场会晤到此为止了时,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倏尔就定了下来。 此前她一介妇人,终日与婆婆斗与小妾斗,无心、也无能去管别人。 这次,只是抬抬手就能够的到,就能救人。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若闭眼走过,想必以后良心也要不安。 原本咬咬牙就决定不干预了,可皇上偏偏在此时让她去探查章家的忠心,天意如此。 若是冒险便能救下旁人,即使自己再次死在这个世界,至少这次,有人能因自己的善举而活了吧。 不是一条人命,是几百条,甚至上千条。 何况。若是顺当,自己和别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虞令绯浅浅地逸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平凡无奇的香囊 “还请姨母将此物交予姨父,待姨父看过之后必要焚毁,切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018 “这是皇上”章夫人欲言又止,疑问道。 虞令绯手指从缎面锦囊上拂过,淡然道“段家势大,掌控欲极强,自定下了御史人选后,想必章府已经被盯上了,未免节外生枝,皇上才让我和姨母见上一面。” “有些话,当面说总是清楚些。” 她避而不答锦囊是谁给的,可话里话外都指向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惹人遐想连篇。 章夫人了然,接过锦囊“小心些是没错,难为贵人了。” 章夫人妥帖地将锦囊收好后,虞令绯便让星斗送她去章宝林那,顾氏在旁边看了个过程,难免多问一句“皇上怎的还让你做这种事” 虞令绯亲自给顾氏添茶,又将点心往前递了递“母亲尝尝这酥,甜而不腻,我想着是母亲爱吃的味道,让御膳房做了许多,等下也带回去些。” 说完贴心话,才回答她的问题“皇上自有考量,他让我做什么我做便是了,哪有第二条路可选。”未免顾氏心疼自己的处境,她连忙补上一句,“许是我想的开,皇上素日对我极好呢。” 顾氏知道自己女儿越来越有主意了,何况现如今地位不同,也管不到她,只叹道“都说后宫不得干政,没成想” “后宫也有后宫的便利之处,母亲宽心些。” “说起来,外界都传着皇上的恶名”虞令绯心里想着,嘴上慢慢措辞,“倒是我接触来看,未免言过其实了,许是有人故意夸大事实吧,便是凭空捏造也不可能。” 她一双眼往顾氏那递,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体会说与最亲的母亲听,眸子里颇有深意。 顾氏心惊了惊,这操纵民间言论的人,自是不言而喻了。 “娘不求你别的,只要你好好的、保住自己就行,他们也算是家事,可别尽祸害我女儿。”顾氏语气有几分埋怨,像在怪让这宫中不太平的人般。 虞令绯扑哧一笑“母亲,女儿入了宫,也是皇上的人了,您忘了吗。” 顾氏叹了口气,又点点她额头“你呀,说着也不害臊”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着,很快就到了顾氏出宫的时候了。 虞令绯让人准备的东西直直塞满了半个马车,光是宫里各式各样的时兴宫花就装了两匣子,留着顾氏自己用和送人,也是足足的了。 各式锦缎也有五六匹,尽是宫外难得的好物。还有几盒珠子粉、芙蓉粉,俱是宫里才有的方子,色泽极好。 旁的边边角角就不说了,总之章夫人见了顾氏身后一溜的捧着赏赐的宫人,只觉得自己女儿和别人家女儿真是天差地别的,幸而章婉莹没给她带东西呢,若是孤零零地捧着个匣子出来,不如不带 虞贵人得的宠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个贵人、位份还没上去,出手竟如此阔绰 章夫人兀自感慨着,捏了捏袖中的锦囊,只觉得心踏实了些。 她心中清明,只要做好皇上交代的事情,即便不盼着步步高升,宫里的女儿也必不会被亏待了去。 宫人正往安西伯府的马车上装东西呢,那厢一行公公又往这边来了。 打头的公公瞧着气势就不一样,顾氏两人不敢随意搭话,倒是正指挥着宫人的常留见了,忙道“这是养心殿的昀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 在卢德新这个总管面前是“小昀子”,出来谁不尊称一句昀公公。 提点完两人常留快步迎了上去“今儿太阳大,昀公公怎的来了” 倚竹斋圣眷正浓,小昀子看碟下菜,当下笑道“自是好事,等着领你家贵人的赏吧。” 说完,他对顾氏道“皇上有赏,虞贵人端静纯良,克娴内则,赏玉如意一柄,羊脂白玉莲花佩一对,名山集锦墨一套。章宝林品行纯淑,赏玉如意一柄,青花花果纹双耳抱月瓶一对。” 顾氏两人心中一喜,行礼道“谢皇上赏。” 小昀子笑眯眯道“两位夫人请起,赏赐送到了,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常留道“小主知道了不知多欢喜。” “贵人高兴了,皇上也乐见。”小昀子没再多说,他还有事要做,随即带人就走了。 常留留下来把东西安置妥当,章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连底下的下人都如此和睦熟稔,自是能窥见贵人平日里的地位。 比不得啊。 章夫人心中喟叹,又去看顾氏,两人都是管家的好手,对下人那套极为熟悉。果真顾氏舒展了眉心,瞧着放心多了。 两人各自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家了,常留带人回了倚竹斋,还没喝口茶就去与虞令绯回话。 顾氏这一走,虞令绯是念念不舍,可顾氏入宫已是天大的恩典,她得知足。 想必把皇上哄开心了、做事让他满意了,顾氏还能入宫。 这日子一旦有了盼头,就不一样了。 虞令绯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哄皇上了,务必让他明白顾氏对她多重要,最好以后别给自己送些用不完的赏了,就让顾氏入宫,她比得一匣子首饰都开心。 常留进来,行礼道“回贵人,夫人已经坐上马车回伯府了,处处都是妥当的。” “嗯。”虞令绯应了声,正要让黛绿赏他。 “还有一事,皇上让昀公公给夫人们送了赏赐。”常留说着,把赏赐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遍。 虞令绯意外地支起身子,鬓发落到了肩上,显出几分柔媚慵懒的神态“皇上有心了。” 她回想了下,笑道“其他的便罢了,那集锦墨可是难得的,气清而质轻,色黝而香凝1,父亲必定心喜。” “你办事利落,赏。”虞令绯话落,那厢黛绿便去拿赏银出来。 “谢小主赏。”常留行礼,赏赐倒是次要的,办事让主子满意,以后的好处多的是。 常留领了赏就出去了,虞令绯想起来连常留都有赏,那表现更好的皇上是不是也该“赏” 可皇上缺什么呢 自己的这一切还是他给的呢。 虞令绯想了想,看到桌上新摆的樱桃,有了主意。 她让雪青寻了自己要的东西后,便着装打扮了番,带着江嬷嬷去了养心殿。 卢德新见了虞贵人也是没想到,仔细一想,除却皇上召贵人来,平日贵人从不往这靠,竟是第一次主动来养心殿侍奉。 “贵人来的巧,皇上午歇刚起,奴才这就去通报。” “有劳公公。” 卢德新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笑道“皇上请您进去呢。” 虞令绯带着江嬷嬷往里去,一眼就看到燕澜正在批折子,心中腹诽这皇帝也是难当的,永远批不完的奏折真是折磨死个人。 燕澜垂着头,虞令绯看不清神色,倒是一双手骨骼分明,握着暗色的奏折更显冷硬,他批阅时从不满身威严,而是云淡风轻的,透着天然的人上人的尊贵。 加上那总是挥之不去的阴沉,总让人觉得惊心。 虞令绯从未亲眼见过他狠厉的一面,如今熟悉了连这点气势都不怎么怕了,看到的更多是他俊美的面容。 思及民间传闻,可从未说皇上风姿如此之好呢。 虞令绯不再多想,上前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虞令绯盈盈一拜。 “起。” 燕澜吐出这个字后才抬头,语气玩味“爱妃是想朕了” 虞令绯暗骂他越来越不正经了,甜声道“臣妾想起以前尝的吃食,想着陛下为国事操劳,再辛苦不过,特特送来给陛下品尝一番。” 燕澜这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见江嬷嬷托着个红木托盘“唔,端来吧。” “是。” 江嬷嬷小步上前,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在桌案上。 是一个装满了樱桃的琉璃碗,和一个盛着莹白乳酪的金瓯。 樱桃莹红,琉璃清透,乳酪凝白,金瓯华丽,极为赏心悦目。 “瞧着好看,可有什么说法吗”燕澜点了点桌子,拿眼瞧她。 江嬷嬷早已退下,虞令绯走上前去,跪坐在燕澜身旁。 “皇上细看,这樱桃是刨开了去了核的。”虞令绯说着,素手执起金瓯,像浇卤汁一般,将调过蔗浆的甜乳酪一点点浇在了樱桃肉上。 她动作缓慢,翘起的手指如盛放的兰花,简单的动作也带着十分的美感。 在她的动作下,肥浓甜润的乳酪盖住了樱桃的秾丽色泽,又顺着慢慢流淌开,从缝里往下渗去。 燕澜的目光逐渐幽深。 一金瓯的乳酪很快就倒完了,虞令绯放下金瓯,拿起旁边的金勺,讨巧道“皇上快尝尝,这樱桃我尝过了,极鲜甜的,加上乳酪更是美。” 她期待地看着燕澜。 她在宫中身无长物,也只能摆弄些新奇的事物博皇上一笑。 这是南方风靡起来的吃法,不过要在两三年后才会传来上京,如今就被她借花献佛了。 燕澜久久未动,虞令绯心下不由忐忑。 “可是皇上不喜甜食”虞令绯迟疑道。 燕澜见那比樱桃还红润几分的唇瓣张合着,手指搓了搓,不再克制,直接伸手抬起了她白净的下巴。 他的大拇指从红唇上抚过,带了些力道感受指腹下的柔软,嗓音也不知何时变得嘶哑 “朕瞧着,爱妃比这乳酪樱桃,还要香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019 章夫人回到府中,立即问门房老爷可在书房,却得知章御史去了友人那,直至天擦黑才回来。 章夫人等的焦急,又强自按捺心神不去看锦囊里的东西,左等右等才等回来蓄着山羊须的章御史回家。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饶是章夫人的好性子,也不免瞪了他一眼。 章御史见一向好性子的夫人突然有了脾气,心下警觉,摸了摸胡须道“今儿我可没花钱淘买东西,你可别冤枉我。” 章府吃用大头都是章夫人的嫁妆铺子赚的银两,章御史什么都不怕,就怕夫人说他乱花钱。 章夫人气笑了,嗔怪道“谁要跟你说这事。” 随后细细地把今日在宫里的事情说给他听,章御史面上这才有了凝重之色。 不等章御史要,章夫人便小心地从袖中拿出锦囊递给了他。 章御史接过,沉吟片刻才打开,里面是一张薄纸,很容易就可看出来边角的参差不齐,像随手撕下来的纸片。 “这倒奇怪。”章夫人最是心细,指着边角疑道。 章御史瞥了眼,没有说话,开始看内容。 文人看信先看字,一眼览去,字肖颜楷,中规中矩,全无美感,平庸至极。 一封“密信”用这种字体,章御史毫不意外,接着看内容。 这一眼看进去,着实让他心惊胆颤,大惊失色,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捏着纸张的手也蓦地攥紧。 “怎么了这是”章夫人在旁问道,探头要去看信,不料被章御史拦住,肃着张脸道“不可。” 事关重大,即使是枕边之人也不可泄密。 章夫人作罢,早已习惯他对着朝中事的郑重和严肃,只说“我不知是何事,但必不会是段家乐见的,你尽忠可别尽到不顾自己性命,否则你让我怎么办。” 章夫人说得字字真心,险些落下泪来,章御史却一心思索信上的事,过了两三息回神道“夫人方才说什么了吗” 章夫人“没甚。” 章御史唔了声,想起信中最后那句“见字如晤,阅后即焚,人前人后,再不必提起此事”,三两步走到烛台前将纸递过去着了,直到红色的光焰把纸片烧成薄薄的一层烟灰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信已了,可事方起,章御史望着外头黑黢黢的天,仿若这次前路未明的河泽之行。 倏尔,他的声音划开满室的寂静,朗声道“夫人不必忧心,圣上交代之事虽有几分险情,却非置我不顾。若是顺畅,便是为我大煦拔掉毒虫的一根爪牙,我心亦喜。” 章夫人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又欣然地逸出一声轻叹,也罢,早就知了他的脾性,自己当年不也正是看中了这番品格才下嫁与他的吗。 他初心未移,自己又何尝变过对这份气概的欣赏与爱慕呢。 “老爷胸腔自有乾坤意,妾身祝老爷旗开得胜,无往不利。” 章御史回身,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宫里。 正逢十五,阖宫嫔妃都要去给太后请安,虽然太后几乎不见她们,只让嬷嬷奉茶、一盏茶喝完也就散了,可没人敢不去的。 虞令绯浑身无力,腿都不像自己的了,暗恨皇上不正经,吃个樱桃竟也能起意 想起昨日在养心殿,被燕澜抱在膝上喂进的小半碗樱桃,虞令绯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上了些许。 今儿天阴,黛绿给挑了身天青色曲裾,穿着合宜,虞令绯瞧着太过素净,便戴上了羊脂玉的玉簪,白净的耳上戴的也是一套的玉珠坠子,温润有灵,玉色极好,是皇上前些日子赏的,很是打眼。 虞令绯向来不愿在吃穿住行上委屈自己,现下更是怎么喜欢怎么打扮,本就琼姿花貌,现下精心收拾后更是月里嫦娥般,顾盼生辉。 江嬷嬷赞道“小主这颜色,满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去” “嬷嬷尽取笑我。” 因着江嬷嬷举止有度,虞令绯也爱带着她出来走动了,当然,主要因为她是皇上的人,她无甚可藏的,不如大大方方地给皇上试探,来博得皇上的信任。 尤其是往太后那去,虞令绯乐得帮皇上把人捎带过去。 打从路上就碰巧撞上了叶才人并谢宝林,自打虞令绯罚了柳才人程宝林后,这两人遇到她从来乖乖行礼,生怕被她捉住把柄“教规矩”,模样温顺极了。 虞令绯让她们起身,一齐往寿康宫去。 叶尤汐活泼些,和虞令绯搭话“听说虞姐姐昨日去了养心殿,给皇上送了吃食呢。” “这都听说了”虞令绯懒声问。 “也是下头人嘴碎,多听了一耳朵。”叶尤汐含糊带过,面色自然。 “管不住嘴的,到底只能当个奴才。” 叶尤汐恍若未觉,笑得依旧讨喜“正要问问姐姐送的是什么珍馐,也让妹妹开开眼界。” 虞令绯大方道“谈不上珍馐二字,不过是一碗樱桃并一杯乳酪,乳酪淋在樱桃上,图个新奇。” “姐姐好巧的心思,想必皇上喜欢极了。”说这话的是谢宝林,她的眼睛偏圆,眼仁浅淡,瞧着有几分像幼鹿。 虞令绯回想了下,倒不觉得皇上格外喜欢只记得他喜欢喂自己吃、再从自己口中吃回去,玩的乐此不疲。 虞令绯脸上不争气地发烫,幸而有胭脂挡着,只道“小玩意罢了,不值当一提。” “回去我和谢妹妹也试试。”叶尤汐暗自打量虞令绯的神情,双目幽深,却抿唇一笑,欢快道。 几人碎语间,就到了寿康宫。 没成想今日太后竟出来了,坐在主位上受了她们的礼。 如今宫里的位置也悄然有了变化,左首是贤妃,段含月主动将右下的首位让给了虞令绯,自己坐在了她下方,虞令绯也不推拒,她既让了,自己也就坦然入座。 除了称病的程宝林,都来齐了。 只不过虞令绯还是暗自提起心神,毕竟太后出现,最应当小心应对的就是她,若是要从妃嫔里挑个靶子,也只有她。 果不其然,那厢茶过两巡,太后的话音从上头传来“虞贵人尝着这茶可好” 虞令绯轻巧地搁下青釉茶盏,拭了拭唇道“这花茶清雅,端起来便香气四溢,饮来更是唇齿留香,调配的极为合宜。” 太后慈和道“这是宁嬷嬷亲自搭的,她年轻时候就爱捯饬花花草草的,到老了也没变。” 叶尤汐见太后面色尚好,抿抿唇,凑趣道“宁嬷嬷心灵手巧,也是太后您出来的。” 段含月不动声色瞥她一眼,并不做声,只含笑望着太后,面带尊敬。 贤妃在太后这向来安静,不怎么出声,此时也是一贯的做派。 太后道“她自己有心,比什么都强。”又转而点了点宁嬷嬷,“你来说说。” 宁嬷嬷欸了声,往前走两步道“各位小主,这花茶说精巧也没甚工艺,倒是选的花不常见,难以找全。” “用的花有玫瑰、洛神、茉莉、黄山贡菊、桂花,又添了枣片、冰糖并一点雪梨调味,用量不一,相辅相成,方成就这般滋味。” “任这花再名贵得意,想要泡出一杯好茶,是少不了要与其他花合着来,虞贵人,你说是吗” 太后言毕,又轻啜了口茶,静待虞令绯的答案。 四下无声。 任谁也不会以为太后这是在教导后妃做花茶的窍门,这是借话敲打虞令绯独宠的事呢 贤妃借着动作遮住了扬起的唇角,目带恶毒地隐隐窥探着虞令绯的脸色。 虞令绯心下好笑,说起来这是她头次经历这种局面,以往她嫁的虽也不是良人,可自己都是正妻,纵有婆婆过问这些子事,也断不会让正妻把人往妾那推。 至少不会摆明面上说。 太后沉稳了这一旬多,出关之后竟是拿自己开刀么 也是,与皇上相比,自己看起来就是个软弱好欺的。 虞令绯显出几分委屈来,行至中间跪下,身若杨柳,语带怯意“太后所言,臣妾愚钝,恐听不出太后的真意。” 她顿了顿,在所有人没想到的情况下,又启唇道“但臣妾愚见,这茶好不好、算不算得上好茶要看品茶者的口味。” “太后您爱的,对太后来说自是好茶,谁也挑不出错来。” “大胆”贤妃怒斥,伸手毫不客气地指着虞令绯,“竟敢拿太后扯幌子太后尊体岂是容你编排的” 虞令绯头往下埋了埋,身子微颤,像二月春风里新出的嫩芽一般娇弱“臣妾不敢。” 哪有她不敢的事。 众人神情各异,虞贵人说的含蓄,但谁不知她话里话外就是说太后多管闲事皇上这个品茶的都没说什么呢,太后您倒来说三道四的了。 太后面色阴沉,但她坐的高,没人敢在此时直视她的面容,只听得她缓缓道“虞贵人果真伶牙俐齿。” “臣妾不敢。”虞令绯咬死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段含月心下沉吟,起身走至虞令绯身侧跪道“太后息怒,虞姐姐向来恭顺礼让,绝不会蓄意顶撞太后。” 她站出来是众人都未想到的,贤妃脸上一僵,下意识看向首座的太后。 太后眯了眯眼,声音平淡无波“那你说,是何意。” 段含月直起身子,偏头去看虞令绯,笑声道“虞姐姐聪颖,怎会不知后宫雨露均沾的道理,想必是一时之间慌乱了,竟将皇上扯了进来。” “前朝事忙,皇上对后宫之事有所疏忽实属正常,还要太后多多看顾,臣妾等心中也安稳。” “后宫之中,万事还要听从太后安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020 段含月虽跪着,可腰板直挺,侃侃而谈。 也是,这里是寿康宫,她无甚好怕的。 她三言两语唱了段好戏,那头的贤妃早已拿芙蓉锦绣团扇遮住了半张脸,挡住了弯起的唇角。 两个人都是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下在她面前掐起来,实在大快人心。 “虞贵人,可是如此” 太后毫无起伏的语调沉沉砸在虞令绯面前,虞令绯仍垂着头,只能看到眼前这一片空无一物的金砖。 她在思索。 皇上乐意见到什么样的局面 太后一党绝无自己的活路,因此她答话时是谨慎有余、恭敬不足。 太后的小兵卒确实好使,竟吆喝着宣示了太后执掌后宫的地位虽说太后势大,原本后宫就是她的天下。 可自己起势,即使只是个开头,也让她们不悦了。 才有今日的下马威,一说独宠之事,二言后宫之权。 无论是哪一个,皇上恐怕都是不喜的,甚至是厌恶。 虞令绯不知皇上还会喜欢这宫里的谁,可从相处来看,掌控欲如此之强的男人,最恨他人试图操控自己。 这点是不会出错的。 虞令绯心里将这些捋顺后,心便静了,若说失败的人生给她带来了什么,当属任何局面都能慨然应对的胆量。 更何况,她还有人撑腰。 “回太后,不知太后所指是何意若是段妹妹所说的几句话臣妾是不敢苟同。” 她说这话时带着笑,笑意浅淡,又透着几分温柔,一眼看去还以为她是在与人谈着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许是被她的胆大妄为吓住了,一时间竟无人跳出来打断她。 她眉目流转,眼风从段含月身上带过,又绕回了眼下的一亩三分地,尾音带着笃定。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如此,后宫也如此,若说后宫有什么烦心事扰了皇上”虞令绯捂着唇笑了笑,“应是没有的,毕竟如今这后宫皇上也只去臣妾那一处。” 虞令绯还委屈起来了“旁的事一概不问,臣妾虽不若段妹妹所说那般恭让,可也是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的好女儿,怎会拿事扰皇上的心。” “太后明鉴,段妹妹所言句句空话,许是见剑拔弩张,一时吓到了、胡诌的吧。”这句便对应了段含月之前说她一时慌乱攀扯皇上了。 一席话,嚣张、刻薄、不留情面,明晃晃地把在场人的脸面撕下来丢到了地上。 于后妃而言,不管是潜邸跟来的贤妃和那个才人,还是一同入宫的小主,都宛如虞令绯的陪衬,被挡在前面的她压的没有出头之日。 于太后而言,那未尽之意后宫里究竟有什么让那皇帝心烦的 自然不会是百般讨巧的宠妃,而是她这个端坐在寿康宫的老佛爷 段含月满脸的不敢置信虞令绯相信她这次没有作戏了,估计自己身后许多人都是这般。 “虞姐姐”饶是她的心机,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个角度来责怪虞令绯更好。 虞令绯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虞令绯面相向来偏善,即便“作恶”,单看这张脸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段妹妹是玲珑剔透的水晶人,若是肠子在肚子里能少拐几道弯,说出口的话再好听些,想必皇上更容易喜欢些呢。” “虞氏,你当真猖狂” 太后见她不知收敛,还当庭教导段氏女,心中的怒意喷薄而出,拍桌怒斥出声,双目狠狠地盯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宛如看到了多年前一身反骨的幼年皇帝。 一样的弱小,一样的毫不妥协,一样的如此扎眼 “你区区一个贵人,口出狂言,视尊卑礼法于不顾,真当本宫奈何不了你不成”太后胸膛不断起伏,瞧着真是气狠了,那厢宁嬷嬷连忙凑近扶着太后帮着顺气。 段含月见机,立刻跪喊“太后息怒,凤体为重。” 坐着的小主也不敢坐了,一个个起身离座跪下“太后息怒。” 主子奴才跪了一地,寿康宫好不热闹。 贤妃跪倒时想,这应是自己跪这老虔婆跪得最兴致高昂的一次了,无他,太后这般动怒也是很少见的,虞令绯狗胆包天,估计很快就要变成后宫里的一条冤魂了。 太后的手有多黑,她可是知道的。 柳语珂跪的端正,目光平淡孤冷,只觉虞令绯这高楼起的夺目,塌的极快,可惜不是败在自己手中,让她对着自己磕头跪拜,才够尽兴。 终究有一丝遗憾。 章婉莹心中暗骂虞令绯不知好歹,这种场面也敢说真心话,这远方表妹真是没学到自己一点机灵劲,看不起人还说出来,她不倒霉谁倒霉 章婉莹心里郁结,眼角余光看到身边的叶才人竟露出一抹畅快的笑意来。 她撇了撇嘴,好像把虞令绯拉下来就轮得上你了一样,不过是个笑话。 虞令绯即使猜想身后人千人千面,也万万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如此精彩,她很认真地回复太后的怒斥,道 “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众人等了等,但虞令绯安静地闭上了嘴,意思是这句完了就没有了 再一琢磨,这“一人之下” 不就是皇上吗 这是恃宠而骄吧 一定是吧 “拿皇上压本宫,你真是胆大包天” 太后怒极,伴着几分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伸手将那今日用来“提点”虞令绯的茶盏摔下来,正砸在虞令绯身前,险些砸到她,碎瓷片溅了一地。 虞令绯安然自若,碎瓷片破裂的声儿都未让她的眉眼浮动一下。 “本宫倒要看看,皇上是不是要为你一个贵人忤逆本宫”太后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她的倚仗自然不是母子情深,是大煦的孝道,是前朝盘根错节的后党势力。 “去请皇” “皇上驾到”唱名声打断了太后未尽之言,燕澜冷着一张脸跨入了寿康宫正殿。 太后脸色更差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好歹燕澜还行礼了,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唔。”太后摆了摆手。 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并奴才宫人连忙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燕澜阴郁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仿佛谁也未曾让他留意一瞬,仍是那个眉眼不羁、阴冷无情的孤家寡人。 太后看的仔细,开口道 “你来的正好,这虞贵人想必是得了几分宠就得意忘形了,竟在寿康宫撒起野来,本宫正要处置她。” 燕澜坐下,神情莫测“虞贵人,你还会撒野了” 虞令绯闻声抬头,对上他实在说不上温情的脸,可见他来了,见他果真来了,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到了实处。 她不由抿唇笑了笑,乖巧道“臣妾不敢。” 自打皇上来了,贤妃的眼睛终于有了去处,就差不顾体面地黏到燕澜身上了,见虞令绯狡辩卖乖,她忙道“方才你顶撞太后时也是这句话,惯会装疯卖傻的。” 燕澜看也不看贤妃,道“你说说,是何事” “太后说,宁嬷嬷调配的花茶很是不错,让她给姐妹们说了说如何做茶。” “太后问臣妾的看法,臣妾便道茶好不好喝要看品茶人的口味,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后宫雨露均沾上。” “许是臣妾嘴笨,言辞不讨人喜欢,惹得太后动了怒。” 虞令绯眨眨眼,一串话就吐了出来,仿佛早就说过千百遍般流畅自然,面上适时地带了一丝懵懂。 段含月在她身边,实在没忍住,插话“可姐姐还顶撞太后,质疑太后的后宫之权。” 虞令绯义正言辞地纠正她“妹妹慎言,若不是你攀扯出甚么后宫不后宫的,我一个初入宫的小小贵人哪知这些事。” 贤妃接上“你还拿皇上压太后,仗着宠爱在身不知天高地厚” 虞令绯红了眼圈,捏着菡萏帕子盈盈楚楚“是臣妾一时失了分寸,竟仗着皇上的宠爱使了小性子,臣妾自知不妥,还请皇上罚臣妾。” 说是罚,声音娇糯可人,萦萦绕绕地,给她说出了不可描述的感觉。 听的人都懂了,脸上颜色十分精彩。 贤妃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第一次鲜活了起来,刻着满脸的“不知羞耻”四个字。 柳才人目露鄙夷,十分看不起这种以色事人的女子。 章婉莹惊得张大了嘴,这还是自己那个娇怯小表妹吗 太后早已过了震怒的劲儿,坐在上方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下面的人,尤其看虞令绯和皇上。 宁嬷嬷几次三番要开口,瞅着她的神色都止住了。 两三息后,燕澜低沉的笑声响起“爱妃何错之有。” 这笑过了嫔妃们的耳朵,让人浑身酥麻,正有人沉迷其中时,又听燕澜转而道 “朕竟不知母后身旁的宁嬷嬷是个不老实的,拿着茶艺做幌子来品评主子的事,扰的阖宫不得安宁。” 他看向身子微颤、惶惶然的宁嬷嬷,掩藏在眉弓下的黑沉沉的眸子透着幽光“区区一个奴才,也有这般大的胆子。母后自来严己律人,这样的奴才留在母后身边,儿臣实在放心不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021 宁嬷嬷被那样一双眸子盯上,膝盖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听着声儿尚算镇定 “奴婢冤枉。”再多的陈情就没有了,太后在这,无人信皇上敢处置了陪了太后几十年的贴身嬷嬷。 “皇上要拿本宫的人出气”太后道。 “此言有失偏颇。”皇上慢条斯理道,“这恶奴错了,才当罚。” 又道“方才所说还有段贵人,一个小小的贵人,也敢议论宫权之事,心太大了。” 那您护着的这个也只是个贵人,还顶撞太后呢 众人咬牙想,可谁让皇上心是偏的。 段含月无言以对,想起太后交代的,以讨皇上欢心为重,她暗暗咽下这口气,缓缓抬首,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楚楚可怜道“是臣妾言行有失。” 太后气极反笑“合着今日虞氏在本宫这闹上一番,错的竟是本宫的身边人,瞧瞧,这是什么道理。” “皇上如今是不把本宫看在眼里了啊。”太后放慢了语速,声音猛地往下一沉。 这句最诛心。 “太后言重了。”燕澜起身,他背对着太后的方向,也逆着光,无人能看清他眉眼间的神情,只听他悠悠道“不过是个奴才,太后何必攀扯到自己身上,儿臣对您的孺慕之情” 他顿了顿,扯开一抹玩味的笑, “世人皆知。” 说完,不等太后再说什么,燕澜道“既然太后将这奴才看成自己的脸面,朕今日便放过她。” 许是之前说的话太过,宁嬷嬷也不复镇定了,想着今日左右一顿板子是逃不过了,却见事情有了转机,皇上退让了 她忙跪谢皇恩“谢皇上。” 太后见他退让,心里陡然一顿,但最后还是把那感觉压了下去,缓声道“还算你知事。” 燕澜一笑,随即道“段贵人言行不当,降为六品才人,以儆效尤。” 任谁也没想到,皇上抬抬手放过了宁嬷嬷,竟拿住了段含月这个主子发火。 空气一窒,无人敢出声。 虞令绯若有所思,段含月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攥,凤仙染成的长长的指甲陷入了肉里,一阵刺痛。 太后不避不让,也不争段含月的事,只道“既然段才人罚了,各打五十大板,虞贵人的位份也该降降了。” 燕澜勾起唇“朕罚段氏,是因她无功有过。虞贵人侍奉朕甚为妥帖,朕十分受用,功过相抵,无甚要罚的。” 若说后宫谁能挂上这个功劳的名儿,还真只有虞令绯,可以说是“劳苦功高”了。 段含月舌根发苦,心中涌现一股子不甘之意,在她体内四处闯荡,躁动不安。 “太后颐养天年为重,何必为了这点子事操神费脑的。” 燕澜说完,不再去看太后铁青的脸色,眼风一扫,点了虞令绯随驾去养心殿侍墨,虞令绯温顺应下,才终于在江嬷嬷的搀扶下告退起身,从寿康宫脱身。 虞令绯提着裙摆踏出了寿康宫正殿的门槛,殿中沉闷压抑,迎面而来的空气都仿佛比里面的怡人些。 因而还未彻底走出太后的地界,人多眼杂,虞令绯恪守规矩,屏气凝神地跟着皇上往前走。 正顺着台阶走下去,从旁边窜出来一个宫人,穿着颜色老旧的宫裳,头上只插着色泽暗淡的银簪,扑到燕澜面前,膝盖刚落地就哭了起来 “皇上您去看看敏太妃吧皇上太后太妃她心里也不舒服啊,您可别听太后的” 这宫人瞧着神志不清,还尚有一丝理智,未敢伸手去抓燕澜的袍子,只翻来覆去地说这么几个破碎的句子,已足够惊心。 虞令绯察觉,燕澜未置一词,他只是低头看着那个宫人哭闹。 卢德新在旁边垂着头不敢多看,连喊侍卫将宫人拖下去都未曾做。 虞令绯瞧着风头,谨慎地选择一眼不看那人,心里暗惊。 敏太妃宫中有这号人物吗为何从未听闻过 瞧那宫人来的方向,这敏太妃仿佛就住在寿康宫的西偏殿中。 与当朝太后关系如此紧密之人,为何籍籍无名 未给虞令绯多少时间猜想,那厢终于匆匆忙忙来了几个寿康宫的宫人,为首的大太监名未书,是太后亲信,他一边告罪,一边打眼色让身后的人把那哭叫着的宫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今日事多,一个疏忽竟让这狗奴才跑出来了,惊扰了圣驾。” 燕澜哼笑一声,一脚把那大太监踹开,往前继续走,头也不回地懒声道“别给杀了,送回去吧。” “是,是。” 这插曲过了,两人总算出了寿康宫,燕澜上了御辇,看了看虞令绯,抬抬下巴“你也上来。” 虞令绯踩着凳子,扶着江嬷嬷的手上去了。 这御辇她倒是第一次有幸乘坐,可今日事情多,她也无暇新奇,只小声道“今日多亏了陛下。” 燕澜眉头微蹙,闭目养神,声音还算舒缓“你有几分机灵,知道今儿要带江嬷嬷。” 虞令绯抿唇“皇上赏我的人自是得用的,江嬷嬷机敏。” 今日江嬷嬷应是见势不对,找了个借口就溜去皇上那搬救兵了,多亏了她。 “你无事就好。”燕澜睁眼,拉过了虞令绯的手,握在掌心。 虞令绯的手白白嫩嫩又透着温软,燕澜握着,那暖意似乎浸透到自己手里,顺着躯干,驱散了心头萦绕的那抹阴冷。 虞令绯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耳根发烫,心也被这短短几个字熨贴了,半晌“嗯”了一声。 这边温情款款,两人离去后的寿康宫冷寂无声。 太后不耐烦再见这一地的人,就让她们都回去了,连一脸欲言又止的段含月都未曾留下。 宁嬷嬷小心地给太后换了杯六安瓜片,道“太后消消气。” 太后不动那茶盏,瞥了她一眼“你近日小心些罢。” 宁嬷嬷心头一紧,轻声道“莫非,莫非是皇上” 太后意味不明地一声冷笑,不知是笑谁“他连段含月都不会放过,你当他真会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对你既往不咎” 若说世上谁了解这位皇帝,太后绝对排的上数。 在这宫里,皇上想让一个人死,简直易如反掌,今日能活,不代表日后还能活。 宁嬷嬷背脊上像是有蛇爬过,一阵激灵,颤声道“还请太后救救奴婢” 太后漫不经心道“本宫身边的人,岂容他说动就动,只是你自己也小心些,若是让他捉到了把柄,损了本宫颜面” 未尽之意让宁嬷嬷胆战心惊。 她嘴上忙应着,感恩戴德地给太后磕头,心中一阵恍惚,太后可不是个慈和的主子,若是让她得知自己曾做下的事 她在心里摇头,不,不会的 宫里除她之外一个知情者也无,太后根本无从知晓。 这样一想,她心方安定了些,未免自己吓自己,她忙说起另外一事 “方才西偏殿那位身边的宫人跑出去了,见到了皇上。” “是未书吩咐下去的”太后了然。 “总管见今日殿里气氛不佳,八成想着为太后出气,就吩咐守着的小太监放松了些。”宁嬷嬷笑道。 “敏太妃见时机难得,当即就让宫人跑出来了。” 太后面色缓和些,道“他还是这个脾性,回头还是得说他两句。” “总管也是一片忠心。”宁嬷嬷低眉顺眼道,她就知,提到未书太后总会气顺几分。 太后不再言语,眉目舒展着端起茶饮了一口。 宁嬷嬷直到现在才松口气,知是今日的事情了结了。 叶尤汐缓缓扶着长贞的手走回自己的木梓斋,在榻上坐下时,她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叶尤汐将今日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皇上明明很看重虞令绯,连段含月都被发落了,贬了位份,如今已经和自己一个位份了。 可他却不敢动太后身前的一个嬷嬷 太后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太后皇上关系不和,也是能察觉到的,否则以段含月的品貌,也不会被皇上冷待。 “小主在想什么”长贞轻声问。 叶尤汐回神,眼睛闪了闪,随口道“今日在寿康宫受了惊,一时精神有些恍惚罢了。” 长贞了然点头。 叶尤汐被提了醒,问她“你在宫中多久了” 长贞老实道“回小主,奴婢入宫早,是七年前被采买入宫的。” “宫中,向来如何说太后的”四下无人,叶尤汐还是压低了声方敢问出口。 长贞回想了下,摇摇头道“奴婢以前地位卑微,没什么机会接触贵人。可素来听说太后慈和,待宫里人极好。” 叶尤汐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果真是受了惊、才会来问一个小宫人这话,她敷衍道“是啊,看太后今日护着宁嬷嬷的样子也看得出来。” 她正要让长贞出去,就听长贞道 “宁嬷嬷算一个,可说起太后眼前的顶顶的红人,还是未书总管。” “未书总管” 叶尤汐除了请安,未去过寿康宫几次,倒是去段含月那多些,段含月可不会跟她说这些,故而她对此人很是陌生。 “小主应当见过的,未书总管是太后宫里的大太监,平日里宫人都尊称一声大总管,深得太后倚重,平日有什么要紧事都愿意让他做的,总管说的话太后也爱听。” 长贞压低了声儿“听说,总管在外的宅子总有人带着箱子拜访,想来是有人求着他帮忙说好话呢。” “这你都知道”叶尤汐目露怀疑。 “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总管也不怕人知晓。”长贞眨了眨眼道。 也是,太后势大,他又怕什么呢。 叶尤汐琢磨着,心里隐隐冒出个想法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022 距上京千里之外的河泽县。 那县令招惹起的民愤差点把官府给整个掀了起来,好在平民对官员还有些惧怕,又听说来的官是来给他们做主、捉拿狗县令的,整日又看不到县令本人,无处泄恨,才算平息了些。 就这样,衙门外整日有老百姓丢烂菜叶子,人人路过都要吐口唾沫,垂髫小童都编着打油诗骂贪官,民意沸腾。 原来县令手下同流合污的官吏早被带来的人收监了,现下守着衙门的都是上京来的人,哪遭受过这种待遇,一个个一肚子火,又不能怪老百姓,只能加倍咒骂贪官污吏。 中央的钦差来到芸州,自少不了地方官员陪同。先前包庇县令、分赃的同知已经被关进了地牢,知州查元白便来亲自陪着钦差查案。 不用明察暗访,钦差的活儿也好做,现在就擎等着找出赃银就可以回去了。 没两日,章御史章正奇就听小吏来报,说是县令招了赃银的藏匿之处,段钦差喜不自胜,已带着人去运赃银了,让御史在河泽县等他回来。 章正奇不动声色道“唔,那查知州可同去了” 小吏挠了挠脸回忆了下,道“查知州与钦差同饮,喝得头晕眼花,已睡下了。” 章正奇摆摆手让小吏退下,他随身带着两个侍从,与自己身形相仿,在屋内换上侍从的衣服,他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一路往查元白那去。 直到到了地儿他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左右看看,拿起桌上的凉茶就泼到了查元白脸上。 查元白好歹没醉死过去,顶着一脸的茶叶呵斥道“谁是哪个不长眼的” 章正奇冷声道“查元白还不快起来” 查元白揉了揉眼,定睛一看“章御史你怎穿成这样,还在我房里” 章正奇按捺住急躁的心情,咽下了一肚子的忠心报国的话,按照密信的吩咐,只问他一句“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升官发财近在眼前,你可要” 查元白昏昏欲睡的脸猛地一亮,就像见了腥的猫一样,顿时精神了,小眼睛里闪起了精明的光 “这等好事岂容错过御史还请细细说来” 章御史在外为君王奔走,章婉莹在宫里闲得心都发慌了。 宫里皇上那边没她事,本来她还想做点什么去争宠,可上次母亲来时叮嘱她莫要轻举妄动,顺其自然,宫里可不是个宽容的地方,一步之差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章婉莹与父母感情极好,也听家里话,索性安生着些,更何况父亲还在外未归,她虽不在家,心里也是时常挂念的,每次见着虞令绯都要念上一念。 倚竹斋旁的竹林里,虞令绯摘了护甲,亲手剥着水晶一样的紫玉葡萄,章婉莹嘟囔道“做甚自己动手,让雪青给你剥就是。” “自己来也有番趣味。”虞令绯低着头,笑了笑道。 章婉莹心中一酸,她每次见虞令绯,总觉得她更有风韵了些,说话做事总如清风拂面般不疾不徐,仿佛没什么事能让她惊上一惊。 就连半旬前在寿康宫的险状,她私心也觉得自己的表妹是未放在心上的。 章婉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道“你事事顺心,哪知我的烦恼。” 虞令绯偏头看她“妹妹是为了章御史忧心” “爹爹还未回京,都这么久了。”章婉莹又絮叨了起来,这个话题她说过不下十次了。 虞令绯倒是觉得她这模样比使小心机时可爱的多,也愿意搭理她“回来时要用囚车带回来不少犯人,速度是要慢些,估摸着十日之后吧。” 章婉莹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捻了个虞令绯剥好的葡萄吃着,含糊不清道,“若是到时不见人,我可要找你问罪。” “章姐姐好大脾气,连虞姐姐都训的。”一声娇笑传来,章婉莹回头一看,原是谢恬双。 虞令绯微微漾起一抹笑,道“谢妹妹来了。” 章婉莹这几日来虞令绯这坐,也经常碰到谢宝林过来,同为宝林,谢恬双唤她一声姐姐她还是很受用的,当下道“快一起坐。” 谢恬双不推拒,拢了拢裙入座,那厢雪青给她添茶,谢恬双道“今儿来,给虞姐姐带了亲手做的香囊,也不知姐姐喜不喜欢。” 说着,她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个翡翠色绣双鲤的香囊,针脚整齐,尤其璎珞打的极好。 虞令绯接过,仔细看了两眼,赞道“妹妹有心了。”随后交予雪青好生收起来。 章婉莹看着,道“怎的没有我的份。” 谢恬双抿唇笑道“章姐姐觉着能入眼的话,回头妹妹绣好给你送去。” “这还差不多。”章婉莹满意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那头常留匆匆来唤“小主快些回来吧,皇上来了。” 雪青闻声,忙递来温温的湿帕子给虞令绯净手,虞令绯边收拾着边无奈道“皇上来也不说声,两位妹妹还在呢。” 这皇上现在把自己这当成后花园了,没事就来绕一圈,事先也不说声,虞令绯深觉日常被皇上打扰的痛。 可另外两个人哪懂她的心情。 章婉莹一脸一言难尽,狠狠瞪了面前这个女人的宠妃式言论,阴阳怪气道“贵人快去吧,我这就回了,可不敢耽误你。” 说完帕子一甩就要走。 虞令绯知道她的德行,不跟她这个小孩心性置气,无奈地摇摇头,让黛绿送她。 章婉莹走了两步,回头唤“谢妹妹可要一起还能顺路去赏赏花呢。” 虞令绯也看过去,正要说话,就见谢恬双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 虞令绯离得近,就替章婉莹轻唤她一声“谢妹妹” 谢恬双这才慌里慌张地回了神,她一双眼没处安置般到处乱飘,也不看虞令绯,拿手挡了半张脸跟虞令绯告退后,脚步匆匆地往章婉莹那追了过去。 虞令绯敛目,扶着雪青的手往倚竹斋走,雪青小声道“方才奴婢看谢宝林好像是脸红了。” 谢宝林遮脸的那只手虽捏着帕子,但她白皙的脸娇艳欲滴,岂是随手遮得住的。 虞令绯淡淡道“嗯。” 除了应声再没说其他的,雪青知趣地住了口。 走出竹林的一瞬间,虞令绯回头看了一眼在风中摇曳的竹影,想起这段时间对自己格外热情的谢宝林,浅浅地叹了口气。 江嬷嬷正在正房外候着等她,见她来了忙道“小主回来了,皇上在里面等您呢。” 星禾给她打起了帘子,这珠帘还是前几日皇上赏下的,个个都是圆润无暇的白珠,掺杂着几颗红宝,极为精美绚丽。 燕澜正拿着她撂在桌上的书继续看,见她进来了,扬了扬眉道“去哪儿了” “就在旁边的竹林,跟两位妹妹说闲话呢。”虞令绯回话时看了眼江嬷嬷,难不成江嬷嬷忘了说不成。 “爱妃看的书倒杂,上次来还是经史之论,这次换了游记。”燕澜说起其他话,没有解释自己知道她去哪里了,只是想听她亲口说一遍心里才舒坦。 “打发时间罢了。”虞令绯坐下,见他眉目舒展,试探问,“皇上今日兴致很好” 燕澜翻着页的书指一顿,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换个人来说这揣测圣心的话他定是不悦至极,可从她唇中吐出,就仿佛是琼浆玉液般,美妙无穷,让人心都热了。 只要想到她格外仔细地观察自己的神情、关心他的事儿,燕澜心里就有极大的满足感。 他挥了挥手,卢德新知机地带人退了下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这就是有话要说了,虞令绯心中有了预感,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有讯息了“是河泽之事” “爱妃灵透。”燕澜注视着她,他声音低沉悦耳,目若点漆,生生把这四个字注满了缱绻情意。 虞令绯有些扛不住,垂眸端起茶盏道“定是好事,臣妾以茶代酒,恭喜皇上。” 两人饮了茶,此刻燕澜心里高兴,这涩中回甘的茶水饮起来也只觉得甜了。 “段恭厉藐视王法、胆大妄为,竟为私藏赃银试图杀害无辜百姓,被章御史带人捉了个正着,人赃并获,现已由御史带人一齐往上京押送过来了。” 燕澜磨挲着手中的书卷,啧声道“朕想过段恭厉必有马脚,却低估了他的胆量高估了段家的人品” 虞令绯道“陛下息怒。可御史手中并无人马,他如何做到抓捕段钦差的” 问这话时,虞令绯手心出了许多汗,她暗自拿帕子擦拭干净,攥着帕子问出她不该得知、理应怀疑的地方。 燕澜道“说是得了芸州知州的襄助是个有胆量的。” 外戚当政,还敢如此行事的,不是蠢就是精,燕澜已打定主意回头要召来上京亲自瞧瞧此人品貌了。 当然,这次的嘉赏也少不了他。 说到此,眼前还有一个功臣 燕澜拉过虞令绯的手,语气带笑“爱妃帮朕良多,可想好要什么奖励了” 那查元白再过几年才会在上京官场游走开,是皇上极爱用的人,出了名的为了名利什么都敢做,看不起裙带关系上来的朝臣,更没少得罪太后一党。 虞令绯赌他敢做下此事,万幸未曾赌错。 更万幸章御史果真按照交代,未在信中提起之前密信的事。 这时燕澜问起奖励,虞令绯立刻说“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皇上赏个恩典,让臣妾的母亲能时常入宫相见,以慰思家之情。” 燕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地一笑,道“这算不上什么,朕允了,许你再想一个。” 虞令绯苦思冥想,自己实在什么都不缺啊,最后无法,只能用打着商量的口吻问 “要不,皇上给臣妾,升个位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023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虞氏柔明毓德,恭淑谨让,性娴礼教,今册为正三品昭仪,位列九嫔之首,择吉日迁入景阳宫,钦此。” 卢德新双手摊开明黄的圣旨,面容端肃地诵读出封妃圣旨的内容。 “谢皇上隆恩。” 早知今日有喜讯,虞令绯便着了一身绯红百蝶戏花襦裙,娇美妩媚。现下她听得圣旨内容,唇边挂上柔柔笑意,带着大大小小的宫人跪恩。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待合上圣旨,卢德新面上登时带了笑,“娘娘快起身吧。” 虞令绯扶着雪青的手起身,眉目宛然“公公带来了喜讯儿,今个可得在我这蹭杯好茶吃了再走。” “那就多谢娘娘体贴奴才了。” 卢德新笑眯眯道,换别个,再好的茶他也看不上,可虞昭仪是皇上心里头第一得意人,便是请他喝白水也是亲近他,没得比。 黛绿将圣旨好生收起来,那厢常留陪着卢德新去喝茶,江嬷嬷喜道“皇上对娘娘真是千好万好的,这一下子,就跨过婕妤直接册了九嫔,还是九嫔之首的位份,再没的说了” 虞令绯也是有点意外,暗想皇上如此大方,闻言道“瞧嬷嬷高兴的,可是难得一见。” 江嬷嬷道“娘娘打趣老奴了。娘娘入宫短,宫里也无几个高位嫔妃,许是不知道宫里的那些子事。” “哦这有何说法”虞令绯来了兴致。 “这三品和四品,听着就差那么一步,可是天地之差。三品以上是高位嫔妃,可入住一宫主殿,以下的低位嫔妃可就没这个福分了。” “若是三品以下啊,诞下龙子也不能亲自抚养,都是宫里的老规矩,不往宫规上写,宫里人心里都门儿清呢。” 江嬷嬷笑道“还是皇上心疼娘娘,不仅升了高位,还是九嫔之首,以后再有妃子升九嫔,娘娘您也比她们高上半级,没人能比的。” 虞令绯原本听着她喜气满盈的话语,心里有几分动容,可听到那句“再有妃子升九嫔”,欢喜劲都散了不少。 或者说,是冷静了不少。 她仍维系着笑,对江嬷嬷道“嬷嬷费了这么多口舌,可要好好赏你,传话下去,倚竹斋上上下下月例都涨一涨。” “娘娘这是给我们沾沾喜气呢,谢娘娘。”江嬷嬷又想起来什么,道,“还有迁宫一事,想必内务府的人回头就要来回话了。” “说是,景阳宫”虞令绯回忆道。 “娘娘好记性。景阳宫久不住人,想必还要收拾些日子,再择个好日子迁宫。虽麻烦了些,可比倚竹斋又好上不少,娘娘必定喜爱。” “被嬷嬷这张巧嘴说的,本宫还没见过就喜欢上了呢。”虞令绯笑道,“既如此,这迁宫的事儿就劳嬷嬷安排吧。” “奴婢一定好生盯着。”这是委托大任了,江嬷嬷摩拳擦掌,只等着好好展现自己的能力。 封妃圣旨一下,阖宫都知如今后宫又多了一位高位嫔妃,且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虞贵人不,现在是虞昭仪了。 “要我说啊昭仪早该升位份了,先前小小一个贵人把所有人都压下去了,这不是寒碜人吗。”几个洒扫宫人聚在一起闲话,便有人低声说着。 “连玥轩那位不得怄死,她降了一品,人家升了两品,一开始是同个位份入宫的,现在已经是云泥之别了”有人挤眉弄眼道,手悄悄地往连玥轩方向指。 “那位背靠大山,还成这样子,啧啧。” “关键是皇上不喜欢啊,没辙啊,那昭仪得了皇上喜欢,喏,眼看着就上去了,求不来的。”有人拖长了语气道。 “昭仪这皮相,也难怪得宠,其他主子单看都是好的,一跟昭仪站在一处,嘿” 几人说到兴起,声音难免大了起来,正是一队巡逻侍卫走过,带头的就是谢游与许英阙。 谢游冲着许英阙得意扬眉“瞧,我说什么来着,当日我就说,这虞昭仪肯定要上去。” 两人私交甚密,平日谢游做这怪状许英阙总会附和几句,可今次许英阙的脸色很是难看,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说出一句干巴巴的“她应得的。” 谢游咂摸了一会儿道“上次问你,你好像也是这么句话,怎么你和这位昭仪相识不成”谢游回忆了下上京贵族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是了,你们是远方表兄妹。” 伴随这句话,许英阙心中涌现了一股子不甘,是啊,他们原本关系亲近,可就差一点,她却入了宫 当初母亲唤自己回府,若是再坚持一下,再去安西伯府求见一次,事情还有转机的吧 可母亲当庭为了自己的自作主张垂泪,家里竟无一人支持自己娶她,就为了那子虚乌有的触怒皇上的可能 这股子气直往他胸腔肆意而去,冲的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四肢百骸僵成了朽木。 可忽地,他忆起了自己颓然坐在家中的那刻,母亲松了口气的模样还在眼前,这股气随着他放弃的颓丧模样,在他身体里消失殆尽。 是他放弃了。 被他放弃的人,如今自己见她都要下跪,是宫里的虞昭仪,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许英阙紧紧闭了闭眼,抹平了语气,语气僵硬地吐出答案“见过,不甚相熟。” 谢游摸了摸下巴“也是,若是我有这么个表妹跟我关系好,我早把她定下了,死皮赖脸地也要藏到家里才是。” 许英阙心头一窒,只觉得谢游这句话直直撕开了自己最耻于见人的伤疤,将他的懦弱展现的一览无余,血淋淋的伤口晒在日光下,狼狈之极。 许英阙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甚至像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臣子般去珍馐楼独酌,一杯接着一杯灌自己酒,可他身强力壮、酒量也好,竟是越喝越清醒。 最后还是小厮找来的,说是夫人见他未曾回府,遣人满上京找他。 许英阙沉默良久,未说什么,将酒杯轻轻一搁,跟着小厮回去了。 娄氏还等着他,他到的时候醒酒汤正凉到能入口的温度,许英阙笑了笑,不置一语地饮下。 他满心倦怠,就见丫鬟打帘,竟有一个模样周正的姑娘步入室内。 娄氏仔细看着许英阙的神色,笑道“还未与你说呢,前几日你还问我杭夫子的事,正好今日嬷嬷将杭姑娘接回来了。” 杭风盈礼仪周全,向许英阙屈膝行礼“风盈见过大公子。” 许英阙得见故人,思及杭夫子,面上缓和了些“一路还顺畅吧,以后在府中好生住下。” 杭风盈见他面冠如玉,随意坐着也显得气宇轩昂,脸上不由一红“多谢公子。” 娄氏在旁看着,笑道“我正缺人作陪,风盈来了也能多陪陪我,就是不知你坐不坐得住,我这没甚消遣,闷得很。” 杭风盈如饮了酒般,面色愈发酡红“只要夫人不嫌弃风盈,风盈能陪伴夫人左右是极欢喜的。” 娄氏满意地看着她,杭风盈模样不错,读过书,性子温柔,礼仪风范也尚可,虽不是多出彩,做个妾很是够了。 再加上其父和许英阙的渊源,自己儿子的性格自己最清楚不过,对着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故人之女,是拒绝不了的。 眼下见杭风盈看着也有意,娄氏更是满意。今日毕竟初来乍到,娄氏注重体面规矩,急也不急于一时,就让杭风盈先去歇息了。 见过杭风盈后,娄氏与许英阙说起了话“为何去了酒楼,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英阙闷声道“无事,独酌两杯罢了。” 娄氏还要说什么,许英阙拂袖而去“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安歇。” 娄氏一肚子关怀还未吐出,眼睁睁看着许英阙快步离去,她面如沉水,冷声道“这是怪到我头上来了” 嬷嬷在旁小心道“公子心中怕是不好受。” 娄氏嗤笑道“一道圣旨罢了,早就没了影的事还放不下,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嬷嬷陪笑着,不敢应声。 自打圣旨下来,虞令绯也收了不少贺礼,甭管是亲近她的还是恨她的,在礼节上都做的有模有样。 燕澜未去倚竹斋,唤虞令绯来养心殿,问她“听说今日爱妃那很是热闹,都去给你贺喜。” 虞令绯弯眼道“还要谢皇上隆恩,眼下可无人敢小瞧臣妾了。” 燕澜正在看折子,闻声眼风掠过,勾起唇道“惯会装可怜的,来朕这卖乖来了。” 虞令绯打蛇随棍上,道“可不曾呢。”她想了想,又伸出手,“姐妹们都给了贺礼,皇上的那份呢” “景阳宫都给你了。”燕澜见她手心白嫩嫩的,脸上难得有几分娇憨,合起奏折在她掌心轻轻一拍。 虞令绯缩回手,拐个弯揪到了燕澜衣角,娇声道“景阳宫赏下来,又不是臣妾一人住。” “皇上,不还要天天来住的吗” 燕澜眸色渐深,低声道“爱妃这张嘴真是不饶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024 谢恬双坐在缠花绕枝的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面相甜美,眼睛偏圆,显得天真烂漫,可也正因这份可人,就少了些惑人心神的风情。 若说是因哪里少了,她也说不上来。若说如何是正好的、是最美的,她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了虞昭仪的脸。 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寡淡,正是每抹颜色都恰到好处。 跟她相比,自己便是个不谙世事、蠢笨无知的少女。 谢恬双失神地想。 昔日段含月和叶尤汐的话清晰地刻在心头,若不是再回忆,她都不知自己将那一席话记得如此清楚。 她的一只手抚在侧脸,想起那个人,只觉贴着脸颊的手心直发烫,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带三分羞恼的她,果真更像虞昭仪了呢。 她拿起螺子黛,将自己的眉描地长了些,又将眼尾的色彩画的浓郁了些,拉长了眼部的线条,总算少了几分稚嫩。 她搁下螺子黛,又拿起桃花粉,揽镜自照,看的仔细。 这张脸如何做才能更像虞昭仪呢 谢恬双被浮上心头的念想吓得陡然一惊,她还记得当初叶尤汐让她借着东风去争宠时自己的不屑一顾,自己的骄傲,现在想起,真是脸火辣辣的疼。 不用敷红粉也是一片红晕,尽是羞出来的。 可 谢恬双想,可那日皇上在寿康宫护着虞令绯的那幕,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午夜梦回还时时在梦中回荡。 谢恬双心头急跳,手里紧紧掐着装着芙蓉粉的瓷瓶。 若她也得到,便好了。 至于虞昭仪,她是个极好的姐姐,自己也亲近她,以自己的蒲柳之姿,想必也分不去她多少宠爱。 无事的,没有人会怪你的,谢恬双注视着镜中的那张脸,露出一抹轻浅的笑。 这抹笑的神韵,像极了宠冠后宫的虞昭仪。 五月初四是钦天监选的良辰吉日,宜乔迁,景阳宫那头也拾掇好了,擎等着昭仪娘娘入主。 倚竹斋的家具甚的都不用搬过去,景阳宫里俱是现成的,且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打的,看得出内务府花的心思。 要搬的最多的就是皇上前些日子赏下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小物什竟也装了四五个梨花木箱。 更贵重些的御赐之物、圣旨甚的,都是由小太监捧着打头走的,一行数十人,穿过御花园往景阳宫行去,热闹的紧。 “这份体面,咱们家主子何时能有啊。”连玥轩的宫人守在门前,咬耳朵道。 “别说咱们才人了,你见那贤妃能有这排场吗”另一人撇了撇嘴。 他们都是给上头大太监送了不少好处才能进连玥轩这个香饽饽这里来伺候的,原本也是打着忠心主子的念头来的,奴才么,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了。 可眼看着主子位份不升反降,倒是那个没有靠山、家里平庸至极的贵人得了宠,现下已经把连玥轩远远甩下了。 以往没自己有面子的奴才,现在跟着鸡犬升天,自己见了都要赔笑脸,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的紧。 春华走旁边听了一耳朵,回房里见到段含月时面上就带了几分不愉。 段含月观察入微,笑了笑,问她“怎么,谁给你气受了” 春华道“几个不长眼的奴才。” “是舌头长的奴才吧。”一旁的秋实凉凉道。 春华心中烦躁,未曾搭理她。 春华是本就在段含月身边伺候的,可这个秋实却不是。 原本的秋实被顶替了名字,留在了段家,而这个是太后送来的人,自来仗着有几分体面就不把春华放在眼里,言语间诸多挑衅。 段含月只道“下去喝杯茶消消火再来伺候吧。” 春华兴致不高,应声退下,秋实转了转眼珠子,道“小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家都不动弹,就只看她一人风光吗。” 段含月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可你也知,我是太后的侄女,太后的身份自是千尊万贵的,我受用的紧,可偏偏皇上不喜” 说到这,她顿了顿,“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这般说,好秋实,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秋实心中得意,便是千金之躯的大小姐,入了宫还不是要找自己出主意,也不过如此。 秋实张口就道“小主何必如此在意皇上的想法,要我说,皇上虽尊贵,在太后面前还是要低一头的,按头喝水,他也得喝” 说到这,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宫外乡野土话,忙不迭道“奴婢说秃噜嘴了,小主勿怪,再说小主天人之姿,皇上也必定欢喜的,眼下只是被情绪蒙蔽了心神罢了。” 她恭维着段含月“小主若是侍了寝,哪还有虞氏的容身之处” 段含月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开,笑得鲜妍娇艳,道“原本心头还有几分忧愁,被你这样一说就散去了,真是多亏有你在。” 秋实更得意了,心下不屑,可又被捧得浑身舒坦“小主觉得好,我这就去跟总管说说,必是行的。” “不急,好秋实,你先去茶房喝杯茶润嗓,难为你与我说了这么许多,再把春华叫回来伺候,你好生歇着。” 秋实喜不自胜,盘算着清闲的下午去哪里找小姐妹玩,再顺道去总管那传句话,事就成了。 在这可比在寿康宫清闲多了。 段含月不再看她,过会儿春华进来,屋内就主仆二人,春华低声道“小主,秋实说了一通话就回屋里去了,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她能做什么,也就是把收到的赏赐拿出来点一点。”段含月站在桌案前临着字,漫不经心道。 春华心下不满“也不知寿康宫那边如何想的,太后是再精明不过的人,派了这么个蠢笨如猪的奴才来。” 段含月拿着狼毫笔舔着墨,轻笑“太后娘娘老了,弱点愈发明显,你我都注意到的事儿,她的对手怎会忽视。” “再说,秋实这样的才好用,我还要谢谢他呢。” 春华闻言,细想的确如此,便不再多说了,沉下心为主子研墨。 虞令绯早早地便被接去了养心殿伴读,待一切拾掇好后才直接去了景阳宫。 她入住的是景阳宫的正殿,已极宽敞,东西偏殿还没人住,也就没捯饬出来。 一路行来黛绿忍不住道“景阳宫离养心殿好生近。” 小昀子亲自引路,闻声笑道“黛绿姐姐眼明心亮,这景阳宫离着咱们皇上又近,宫殿又宽敞,是前朝刚整修过的,好看得紧。” 黛绿见他奉承自己,笑道“昀公公都说好的,一定差不到哪儿去。” “我哪敢欺瞒黛绿姐姐。”小昀子笑眯了眼,愈发热络。他深得师父真传,对虞令绯身边人向来妥帖。 已近暑热,但今日还算凉爽,的确是个好日子。 虞令绯不多言,只听着他们的一来一回,不禁想起前几世的黛绿。 前几世她沉沦后宅,自己都不得安宁,更何况身边的丫鬟,不是被后院奴才里的大小媳妇刁难,就是为了补贴家用接绣活洗衣裳,一双手满是茧子,到了冬天还生疮。 就那样黛绿也从未离开过自己,还有雪青。 虞令绯偏头看着沉静姝美的雪青,只觉这次虽不知前路如何,可眼下花团锦簇,亲近之人事事舒心,又能救得了无辜百姓,何尝不好 一直郁结在心头的阴霾,扛在肩头的枷锁,为此也消散了许多。 远远的看到一扇宫门,小昀子的声儿提高了些“娘娘瞧,这就到景阳宫了。” 虞令绯听得,突地想起刚到倚竹斋时,自己对雪青说,哪有住处把人能拘束着了的,只有人自己方能把自己困住。 是啊,只有人自己方能把自己困住,不得安眠。 她肩上一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桎梏她的枷锁取下,第一次,她感受到毫无负担的一颗心。 这是自从第二世开始,就从未有过的轻松快意。 便是轮回,便是不得超生,又如何 只要一直去试,一直用自己这副血肉之躯探路,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合乎本心,合乎道义。 自己是什么,又有何重要 佛在世间是活佛,修罗在世是人魔。 一切,不过出自于心。 她心头阴霾尽去,行至景阳宫,见果真雕栏画柱,富丽堂皇,满地铺锦,摆满了盛放的各色月季。 江嬷嬷领着人喜气洋洋地给她行礼“昭仪娘娘万福金安。” 虞令绯正是心情极好的时候,也受他们的情,她轻轻一笑,若远山青黛,又如海棠春开,是言语难以描述的清丽“都起来吧。” 到得晚间,燕澜果真来“共享”她的景阳宫了,虞令绯自想明白了,如今看皇上倒有了几分过日子的心情。 燕澜是在宫里长大的,对人的情绪最为敏锐,在虞令绯第三次亲自用公筷给他添菜时,他难得在用膳时说了话“爱妃与之前比好像有几分不同。” 虞令绯正给他夹着笋片,轻轻放到他碗中,偏头道“有何不同” 燕澜沉吟道“便如了了桩心事般。” “皇上好眼力。”虞令绯笑弯了眼,朱唇皓齿,“可不就是了了桩心事。” “原先还念着皇上的赏,没成想是皇上体贴臣妾,这一迁宫,赏赐一溜烟儿的都来了,这下夜间可不用费心惦念着了。” 燕澜见她张口就来,胡搅蛮缠般回话,眯了眯眼,可她身娇肉贵,最嫩不过,罚也不能罚,只好在床上找补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025 御膳房的阿满今儿请姑姑煲了上好的人参乌鸡汤,御膳房收银子加菜都是惯习,姑姑也不多问,安排厨娘腾个灶坐上了,整整炖了小半天,熬的喷香扑鼻,阿满满意地用食盒装了,送到了谢宝林那。 阿满常在御膳房跑腿,对宫里路都熟,她从一个岔路口溜过,正巧见了昭仪娘娘的仪仗从这过。 现在宫里就数昭仪娘娘名声最大,他们这些奴才没人敢不知的,生怕哪天不长眼冒犯了。 阿满远远看了眼,只觉娘娘满身道不尽的风韵,亭亭玉立,款款而行,端的是绝色佳人。 她不敢耽搁,收回艳羡的目光就往谢宝林那继续前行。 到了谢宝林的风得轩,阿满叫了几声才见有人出来,一看竟是打扮的极精致鲜活的人儿,扶着她的正是给自己银钱的宫人,想必这个就是谢宝林本人了。 阿满精乖,立刻行礼道“给谢宝林请安。” 谢恬双不同以往和善性子,难得有些责怪之意“怎的送来这么迟” 阿满道“这补身子的汤要小火慢炖,否则贵人吃下去恐怕不喜。” 谢恬双平复了下心头的焦急,和缓语气道“原是如此,快起身吧。” 她身后的宫人自觉接了食盒过去,提着的姿势很是小心谨慎,随后谢恬双未再管阿满,带着人急匆匆地去了。 一阵风吹过,正巧把谢宝林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吹到了阿满脸上,她打了个喷嚏,想起方才看到的谢宝林,一身藕荷色暗纹齐腰襦裙,梳堕马髻,细节配饰也样样精致。 只是一眼看上去 “怎么和刚刚见的昭仪娘娘感觉上有些相似呢”阿满自言自语。 没记错的话,昭仪娘娘也爱着藕荷色衣裳,她替绣房的姑姑跑腿时也是听说过的,为了这个绣房的绣娘挖空了心思去做这个颜色的衣裳,就盼着昭仪娘娘喜欢了多给些赏赐。 说到底也不关她一个跑腿宫人的事,阿满摸了摸袖中的银钱,哼着歌就离开了。 谢恬双着人在宫中仔细打听,才得知皇上每日中午都要歇息的,原本她就打算在皇上午歇起身时送这吃食过去,不曾想估错了御膳房炖汤的时间,差点没赶上。 所幸她收拾的齐全,带上食盒匆匆往养心殿去了,一路倒还顺遂,未遇见什么人。 谢恬双心中忐忑,又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做这样关怀备至的事,若是放以前,她指定不会主动靠近皇上,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那日见了才知皇上性子并非无情狠毒,他也是会袒护人的。 既如此,为何不是自己呢 谢恬双心头一阵火热。 她从虞令绯身上学了她的神韵,她惯常的举动,举手投足间镜中的人已然有了她的风姿。 未免举措惹皇上不喜,为求稳当,她便走了虞令绯的老路子,学她给皇上送吃食。 滋补身体的汤水,不比只是新奇的劳什子樱桃好吗。 谢恬双想起那日请安路上自己遇到虞令绯,她提起樱桃时羞赧的神情,唇角向下一撇。 以色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远远见了养心殿的大门,谢恬双心头涌现期待,与即将见那人的欢喜雀跃,带着宫人走上前去。 守门的是小昀子,卢德新在里头伺候。 日头大,小昀子站在廊下昏昏欲睡,猛地被唤醒,眼还没睁完全,隐隐约约见着个身形,下意识道 “娘娘不是刚走,怎的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东西” 说到这,他才看清楚眼前不是昭仪娘娘,而是一个眼生的小主,所幸他机灵,迅速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哎哟”一声 “原是谢宝林,奴才一时眼拙,竟认错人了奴才给您请罪。” 谢恬双说不清什么滋味,有些满足自己的“成果”,又不甘心只能成为虞令绯的影子,脸上的笑在两个念头的拉扯下有些不自然 “不妨事。”她往紧闭着的殿门处望了一眼,“皇上现下起了吗可否劳公公通报一声” 小昀子咂摸了一下这句话,又看了遍眼前小主的打扮,心下惊觉这是有备而来。 可他只是个奴才,该通报的要通报进去,至于让不让人进去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小昀子挂上笑“小主稍候,奴才这就替您问问皇上的意思。” “有劳公公。”见公公好说话,谢恬双心中松了口气,虽说她入宫有段时间了,可她向来软弱,位份不高,无宠无名,对着皇上身边有体面的公公还是有些没底气。 小昀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过了会儿从门后转了出来,道“实在不巧,皇上现下正为前朝事忧心,小主请回吧。” 谢恬双脸上一白,攥着团扇柄的手紧了紧,涩声道“可是皇上不愿见我” 小昀子哪会说得罪人的话,摸了摸鼻梁道“皇上日理万机,小主切勿多思。” 这是宫里常见的托辞,谢恬双却仿佛捉到了救命稻草,真说服自己信了,道“那我便先回去,这汤便劳烦公公送进去。” 宫人将红木食盒递与小昀子,谢恬双才带着满心失落离去。 小昀子目送她,见她转过身后因身形与昭仪娘娘相似,看着更像娘娘了,撇了撇嘴。 见过这么多小主,唯独这个最异想天开,昭仪娘娘的品貌和情致岂是一个冒牌货能仿出来的。 也只能在外物上下下功夫了。 小昀子掂了掂手上的食盒,到底还是送进去了。 燕澜正转着手上的佛珠闭目养神,皇上常常如此思索大事,殿内无人敢惊扰,只有香炉上一缕青烟飘荡在空中。 卢德新见他又进来了,拉着他走远了些,声音压成了一丝气送出去“怎么又进来了,方才皇上被扰了心神,已是很不悦了。” 小昀子满脸冤枉“这主子让我送汤水,我也不敢昧下啊。” “昭仪娘娘让人送来的”卢德新眼睛一亮,若是娘娘送来的,皇上一定受用,连带着心情都好上许多,底下伺候的他们也能松快些。 小昀子道“哪是,是方才那谢宝林带来的。” 卢德新白了他一眼“没眼力劲的,拿下去吧。” “欸皇上不会怪罪吧”以前也没出过这种别的小主往这递吃食的事,小昀子还真拿不准。 卢德新老辣道“你真送进去了,扰了皇上心神,才是要你的命” 小昀子听得这话立刻就出去了,他不稀罕自己吃,便随手赏给了别的小太监。 原本他还只是从师父那听得的,没亲眼见过,待得几日后那谢宝林又送来了汤水,皇上正批阅奏折,见小昀子提进来了,第一句就道 “虞昭仪送的” 小昀子小心道“是谢宝林。” 燕澜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头也不抬,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到晚间景阳宫内,燕澜想起这茬,动作都凶狠了不少,捞着虞令绯的腰不让她睡,虞令绯被翻来覆去地折腾,腰肢软的不成样。 虞令绯模模糊糊间被他凑到耳边咬了一口,他呼吸灼热,烫地虞令绯嘤咛出声,忍不住想往后躲,又被他扣着头按入了怀里,随着他的动作沉浮。 等到一切结束,虞令绯上下眼皮都粘在一起、终于能舒舒服服地窝在燕澜怀里睡觉时,想起那句隐约的、带着低喘的话 “你近日怎么不往养心殿里送东西了,让别人钻了空子。” 虞令绯留了个心眼,第二日就召人问了。 找来的自然是小昀子。 小昀子将谢宝林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领着赏银走了,留虞令绯在那沉思。 黛绿在旁听了过程,怒道“没想到谢宝林往日对娘娘亲亲热热的,竟是要照娘娘的样子去讨皇上欢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看她是本分的,现下却”江嬷嬷冷面道。 只有雪青早有预感,那日她和虞令绯在竹林里见到一张羞红的脸,已初现征兆。 只是谢恬双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博皇上的心,实在恶心人。 虞令绯心里也不舒服,任谁被恶意模仿也不会觉得可乐。 不过想起昨日燕澜的意思,倒是怪她这个宠妃不做事、没给他拦住人了 虞令绯心里倏然舒坦许多。 她露出一抹笑来,眸子里似有微光跳跃,面如桃灼其华“好了,她做下此事,也是为了争宠,后妃么,争的不就是皇上心里的一亩三分地。” 听着如此善解人意的话,黛绿一急“娘娘” 虞令绯抬了抬手,鎏金镶宝护甲在空中划了道轻柔的弧“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本宫来做这档子事。” 说这话时,虞令绯还是笑模样,可身上散发出一股厚重的威仪来,让人不敢轻易插话,连积年已久的江嬷嬷都低下了头。 虞令绯主家多年,早练就一身慑人气势,此刻她便携着这气势缓缓道 “看来本宫还是性子太好了,才被人骑到头上来。” 她心中暗自补充,更何况,你有意的那人,对你很是无情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026 得知谢恬双小动作的人不在少数,可她并未得到什么好,反而吃了两次闭门羹,,小昀子认错人的那句话不知怎的也传出来了,明眼人都懂谢恬双在使什么招数。 为了这个,卢德新把小昀子骂了又骂“这种话你放心里嚼碎了,还敢吐出来” 小昀子苦着脸道“徒弟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其他几位尚好,只等着看谢恬双下一次笑话,只有贤妃坐不稳了。 第一次谢恬双敢去招惹皇上,她好不容易才忍下这口气。第二次又来这套,她怒上心头,心像火燎般 “这下贱胚子,上赶着的眼巴巴的往里送东西,没的脸皮的小娼妇” 屋里只留了她的大宫女素雪,素雪伺候她最久,深知贤妃遇到有关皇上的事就宛如疯魔,现下屏住呼吸,轻轻道“娘娘息怒,气急伤身啊。” 贤妃转头看她,冷笑一声,伸手就打了上去,长长的指甲刮在了素雪的脸上,素雪吃痛地叫出声,反而让贤妃眸中的兴奋更浓了。 她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咬牙切齿道“本宫每次说要去给皇上送点物什,都是你这个贱婢在旁边劝着不让去,本宫看你就是存心让本宫失宠” 素雪捂着脸跪在地上,单薄的肩膀颤的厉害,声音随之不稳“娘娘明鉴啊,奴婢劝您,是因着皇上曾对您说的话,您还记得吗” “皇上也是你能提的”贤妃双目闪着恶毒的光,仔细打量素雪,像是在思索如何折磨她更好。 素雪知她现下没有理智可说,狠狠心直接喊道“娘娘可还记得册贤妃时,皇上对您和庄妃说,若是以后再靠近他一步便是死,尸骨都无存的” “庄妃就是这么没的啊娘娘难道要步她的后尘不成”素雪泣声道。 眼前浮现庄妃在廷杖下被血浸透的下半身,那敲筋打骨的棍子直直把她肉都打碎了,看的人见之欲呕、肝胆俱裂。 这人间地狱的一幕终将贤妃的理智唤醒了些,她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腿挨到桌椅,她触到实物,手往后摸索着坐了下来。 贤妃瘫坐在椅子上,怔怔道“皇上如此心狠,我不过是爱他不过是爱极了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庄妃也是个蠢的,不知自己最受厌恶,她可是太后的棋子,还当皇上成事后会留下她,胆敢用下作手段勾皇上可我呢我又未做什么” 素雪见她好歹安静下来,疯魔样子尽去,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素雪抹了抹脸上混着血痕的泪,轻声道 “娘娘醒了,奴婢去给娘娘端安神汤。” 申时一刻,柳语珂的饮雪阁来了位景阳宫的宫人。 薄雾心里看不上小宫人,又听说是那日看着自己小主受罚的,心里更是怄的慌,躲屋里去了。 浓霜无奈,亲迎了上来“星斗姐姐来了。” 如今,景阳宫里的人走哪儿都是为尊长的,便是星斗这个小宫女在她们这些贴身宫女前也不落下风。 更何况听闻星斗是个得了赏识的,不能怠慢。 星斗面带笑意,一双眼从饮雪阁绕了圈回到浓霜身上,慢声细语道“奉昭仪娘娘的话,来请柳才人明日小宴。” 浓霜心下警惕,知推拒不得,便问“娘娘有心。可曾定了地点时辰” 星斗知她顾虑什么,照着昭仪娘娘的交代道“明日午时,择了御花园的水榭,就在春满亭不远那,有花有水的好去处。” “娘娘说了,就是许久未见各位小主,心里念的慌,这次都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浓霜听得各宫都有份,不是单刀赴会,心下松快不少,抿唇笑道“劳星斗姐姐亲自走一趟,我这就去跟小主说。” 言罢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星斗。 同样的话传到了其他宫里,各宫反应不一,只等着明天的小宴再看风头。 除了贤妃和那潜邸来的余才人称病外,各宫都到齐了,齐齐聚在一起倒让虞令绯想起选秀时的那场赏花宴。 可那时众人都是一般颜色的秀女,如今已然分出了三六九等,阶级分明。 虞令绯今日作为宴会主人,又是来欺压人的宠妃,自是收拾的不同以往素净。 她梳凌云髻,着海棠红绣满袖牡丹的襦裙,挽金丝暗纹披帛,眉心贴一朵极生动的莲花金钿,端的是桃腮杏脸,千娇百媚。 她少有打扮的如此华贵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她如此装扮更有一番滋味,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程曼妮久不出现在人前,如今一来照样跟在柳语珂身边,见虞昭仪气势独大,身旁的柳语珂指骨都泛白了,眸中涌现笑意,故作不屑道 “真是满身铜臭。” 一身高洁白衣的柳语珂面色松了松,语气自矜“臭不可闻。” 程曼妮见她这样,心头更是自在。 只有你清贵高洁,把自己当成天宫仙子、月里嫦娥,看人都垂着眼往下看,将人看的扁扁的,现下还不是落魄的紧,只撑着这口气、捏着你柳家的荒谬傲骨了。 现下虞令绯势大,她不敢作声去攀咬,柳语珂也不会发觉异常,不会对她心生不满,这就够了。 不管旁人,程曼妮见柳语珂吃瘪,心中满足,已是无欲无求,倒恍若真来享受小宴的。 而据冰壶打听来的消息,此宴定有来头,今日想必还有好戏看。 就着好戏小酌几杯,岂不自在。 谢恬双来得最迟。 她倒未曾察觉今日要受刁难,宫人提醒了句她不以为意,她自幼见母亲对着父亲的妾们都是忍让的,谁让那些妾得宠。 妾之间斗得凶狠,总有人吃小亏,可在她父亲面前俱是其乐融融,比亲姐妹还亲。 异地处之,谢恬双也不认为虞令绯这个“大妾”有胆量处置自己这个“小妾”。 最多难为两下,这只是自己接近皇上必经的一些事儿罢了。 早在要走这条路前,谢恬双就想到了这点,而这一份坎坷让她心中感怀颇深,想起了戏台子上那才子佳人总要被世俗人阻碍最后才能团圆,心中竟有了几分甜意。 小宴谢恬双来得迟了些,入水榭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正对着门的是主位的虞令绯,浑身是谢恬双那张脸撑不起的金玉满堆,妩媚动人,当真宠妃派头,唇边含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入门的谢恬双。 谢恬双脚下一滞,若无其事地往自己的席位上走。 她旁边临着的就是章婉莹,章婉莹见她又是一身酷似表妹风格的藕荷襦裙,低眉顺眼地装乖,心中也看不起她。 章婉莹如今是后宫跟昭仪关系最亲近的,虽然只是个宝林也没人为难她,顺风顺水,性子没收敛几分,直接凉声道“我道是谁,原是谢宝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昭仪娘娘的妹子入宫了呢。” 谢恬双自认敢作敢当,今日也没特意变回自己,却恼恨章宝林说话不留情面,弯唇道“入了宫,咱们不就是姐妹么,说我是娘娘的妹子也无甚不可的。” 章婉莹被她的厚颜无耻惊了一惊,暗恨她前些日子往自己和表妹面前凑,还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怀了这心思。 虞令绯坐在上方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倒是饶有趣味。 叶尤汐道“几日不见,谢妹妹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还得多谢姐姐指了条明路。”谢宝林捏着片瓜果,盈着笑的眸子从叶才人和段才人身上扫过。 谢宝林这话是要将她们俩也攀扯下来啊,叶尤汐余光看向段含月,看她要如何做。 段含月笑得亲切又大方“一句戏言可当不得真,见妹妹变化如此大,我心里也不安,若是妹妹将那唠嗑的闲言碎语当了金玉良言,反倒是不美。” 说这话时,她眉眼自然地往虞令绯那转,半点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激涌,瞧着和睦极了。 虞令绯也挂上一抹笑,轻轻点头,乌发间的金嵌紫玉缀蝶形玉片步摇微微抖动着,撞击出细碎的微光。 “段妹妹是宫中数得着的剔透人。” 虞令绯不紧不慢道“本宫记得,谢妹妹出身怀州” 谢恬双顿了顿,道“姐姐好记性。” 她的出身与其他人都不同,只有她父亲是地方的官员,且只是个同知,拿去地方上是父母官,入了上京、再入了宫,便什么都不是了。 “谢妹妹花儿一样的人,就这样远离故土入了宫,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本宫少不得要看顾你。” 其她人见好戏拉开场,个个若无其事地用着宴,耳朵支愣起来生怕错过一句。 不等谢恬双接话,虞令绯轻轻拍手,扬声道“来人。” 常留早有准备,立即带着一溜弯的宫人进来,粗看之下也有十数个。 打前头的十几个捧着描金乌木托盘,上面是一个个青花瓷碗,俱严丝合缝地盖了碗盖。 后头两人一排,抬着个箱子进来。 “姐姐这是何意”谢恬双强自镇定道。 可无人答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