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稿记》 第1章 惊鸿 公元518年。 南国,西梁。 初春的季节,一半晴阳暖日一半细雨纷纷。 建康城里车水马龙,繁荣热闹。 一辆马车从城门口往城内匆匆赶路。洁白不染一丝杂色的马,素色的车帘子。虽然色彩低调却不奢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马是蒙古草原上的良驹,这车边遮阳的白丝锦稠上一针一线皆为宫中手笔,大到木材,小到流苏,其制作工艺都是精妙绝伦,绝美非凡的。因此,不是建康城的皇亲贵族是没有资格和条件坐这样的马车的。 天一酒楼是建康城里最大的酒楼,不仅地段好,风景也不错。可以将主路段的繁华世界尽收眼下。 回京三个月,他真心觉得只顾着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形象比较适合自己,此刻闲适地斜坐在窗边听着对面一胖一瘦两人品酒吃菜聊天,阳光微暖,罩着整个人,真是不胜惬意。 由于坐得近,突然一阵话赶巧钻进了林慕遥的敏感的耳朵。 “李瘦子,我告诉你这车可不普通,它是右相蓝邺家的马车,就我老爹的死对头,不过我亲眼看见过右相坐在里面……唉,瘦子,你说今天又不是休沐的日子,右相应该在书房忙的昏天黑地,没那闲工夫出行,那你说马车里的――是谁?” “今个儿十五,是去庙里上香的日子,想必是右相家那位深居简出的夫人出门上香去了吧。”被称为李瘦子的人抬手就是一杯酒,喝完还砸吧砸吧了几下,看起来似乎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右相夫人?我看不是,听说右相最近宠爱一位凤仙楼的女子,最近才将她纳回府,会不会是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右相不近女色还惧内,我觉着一定是右相夫人。”李瘦子忽然来了兴致,抬头看了那胖子一眼,似乎对自己听的传闻十分笃定。 没想到那胖子不屑一笑:“呵,哪里来的夫人!坊间虽有右相夫人深居简出的传闻,可我家那位――”胖子使了个眼色,瘦子立马便是自己懂又听他继续道:“我家那位说,没什么右相夫人,好像右相的正房夫人余氏其实早就死啦……我就说要不是死了怎么可能十多年见不到人还没半点消息的!你说说当今这世上除了皇家那几位――再说皇家那几位谁闲着去坐右相马车啊,这般看能坐右相马车的除了那个盛宠的□□还能有谁!” “话不能这样说,搞不好就是哪位皇子呢,右相不是太子殿下的舅舅嘛,再说二殿下如果真的要借用右相的马车,也未必就不借啊。这些算不上,右相的后院里书房里也未必就没有红袖给他添香啊,除了夫人总不至于后院一个人都没吧。” 李瘦子自顾自地分析着,说完歪嘴一笑,觉得自己相当聪明。 不曾想胖子一摆手,觍着脸望着他,压了压声音道:“还真就没有!” “怎可能?”李瘦子嘴上怀疑,而心上信了七八分,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激动地差点拍桌子。 他信自然是有缘故的,对面这胖子是西梁左相家的儿子,排行第十二,故人称季家十二郎。 左右党派之争早就是南国朝堂大殿上屡见不鲜越演越烈的现象,这个左相恰恰就是令右相不胜烦心的敌手。 “怎地不可能啊,你呀,心思太单纯了,朝堂上的争争抢抢在朝下那是更加残酷激烈啊。”说着说着,声音控制不住地响亮了起来,像是被自己吓着了,胖子醒悟后,猛地捂住嘴巴,心虚地环顾了一圈。 妄议朝政是大罪,祸从口出,他还不想死。 这两位在天一楼吃酒的贵族子弟就因城门口一辆白帘缓缓驶来的马车细细碎碎说了许多。就在胖子心虚不已,环顾四周的时候,两人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听着着实猖狂轻蔑,家世显赫的一胖一瘦仗势欺人惯了,不禁心中恼火起来,寻其那笑声的源头,两人着实怔了一下。 只见斜坐在窗前的男子虚虚地胧着光,一双轻佻的墨黑眸子望着窗外马车,里面仿佛有微弱的流光划过。这男子一身紫袍,脸上挂着清浅疏狂的笑容,衣襟半散,长袍松松垮垮的挂在宽阔结实的肩膀上,露出两段蜜色润泽而又精壮的手臂,看样子应是通习武艺的,一身雍容的气度却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副放荡不羁的气息。 两人皆着墨青色长袍落坐在此人的对面,闻笑,胖子皱巴着脸,立即站起来望向他,本欲给他一通乱骂,只是眼瞧着此人俊朗非凡,怕不是普通百姓或是寻常升斗小民,于是生生咽回差点脱口而出的叫骂之词,怕得罪什么大人物,只好言好语询问起来。 “这位小兄弟为何发笑?” 又上下仔细一打量,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倒生得倒一副好相貌,风流倜傥,英俊不凡。 那人转过头来露出唇角一抹戏谑的笑,看着一胖一瘦的两个人。眼睛里含笑,只是一看就觉得他是要再打什么坏主意,不过这样看起来就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和一胖一瘦臭味相投,看起来是同道中人啊,胖子顿时心里也不那么窝火了。就看他坏笑着缓缓道:“两位,我们来打个赌,怎样?”他动也未动,斜斜地挑起一双桃花眼扫了两人一眼。 “怎么赌?” 紫衣长袍,非富即贵啊!不过两人心中转悠了一圈,也没猜出来这人到底是谁。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呢?以前怎么没见过? 正当两人愁绪百结,苦思冥想之际他又道:“就赌这马车中人是谁。我猜这一定是位女儿且未婚嫁。今年刚满碧玉之年。” 一胖一瘦齐齐挪步,走过来,对着这个紫袍少年人敬了杯酒,他倒也洒脱大气,随手拿起酒杯,一口喝尽。 少年人气宇轩昂,衣着不凡,胖子瘦子不禁存了结交之心,见他性子似也不如酸儒文人一般清高难以交流顿时心中大为欢喜。 “好,就赌十两银子,小兄弟你看怎样?” 这时,瘦子忽然犯起难来,疑惑不解,道:“我们又看不到马车中人的音容笑貌,根本无从判断,又如何知道结果呢?” 紫衣少年笑着站起来,宽大的袖子缓缓滑下来,他整理好衣衫,豪迈一笑,这姿态说不出得风流潇洒,风态妖娆。他毫不在意道:“这还不简单,待我拦了那马车。” 说完便直接从窗户只身而下,妖艳飘逸的紫色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两人连忙跑到窗边,伸出头来,向下看去,那人如同一只翩飞的紫色蝶影缓缓落地。 又几个漂亮的翻身,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地,此刻正神采飞扬地站在街道正中。一时间引得附近无数妙龄少女尖叫感叹。 不远处马车伴着吆喝声与尘土也越来越近。 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勾起了一个邪气笑容,神情更加兴奋起来。 马车逼近,又惹了一阵附近路过的年轻女子一阵阵尖锐的惊叫。 马车竟距离不到十尺,他还纹丝不动地盯着马车,唇齿旁一抹轻笑。灰色布衣的赶车老头急急忙忙拉住马儿的缰绳,马儿前蹄高昂,霎时间尘灰飞扬,一场险情就这样被无形地化解了。 “你是谁家的毛小子?怎么敢拦我家公子的马车!”老头大怒,指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毛头小子问道。声音浑厚有力,脚步稳健,一看就是武艺高强之人。 紫衣少年听这声音就知道他被气得不轻。不过他向来容易得罪老人家,家里的那位不知被他气过多少回了,这种程度的不疼不痒的话他都听腻了,所以根本不上心。 公子?!楼上两人惊诧极了,右相蓝邺膝下无子,这哪里来的一个公子呢? 紫衣少年也是皱皱眉头,听老爹提起右相蓝邺有一女儿,不满十六,容颜倾世绝丽,倾国倾城。右相爱护得紧平时深居简出,鲜少有人听闻,说的就是这几天出门。要不是老爹说给自己和她定了亲,他也不会天天蹲守在天一楼就为了等这一天。 额,只是这情况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不管什么情况,紫衣少年还是先客气地对着马车作了一揖,行了个完整礼节。 “小生乃是将军府林北辰之子――林慕遥。敢问车上所坐何人?” 一胖一瘦着实惊了一惊,这人竟然是将军府的二公子,了不得呀了不得,他的父亲可是掌握三十万北境兵权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啊! “大胆!”一声轻脆稚气的童声传来,林慕遥的目光立刻被白帘里的声音吸引。又听道:“不过区区将军之子竟然敢如此无礼,你可知我师父可是――”小童的声音突然间生生地噎住,也不再说话了。 是谁? 这最关键的时候突然不说话可把林慕遥气着了,心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反而把求知欲勾引得愈来愈重。 区区将军之子?有意思,他听这口气,里面这位的身份怕是高于将军府的,想来也是,毕竟是西梁右相,身边的人也必定是贵不可言的。 然而林慕遥又有点郁闷,怎的还有一个小孩?该不会马车上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吧……这可把林慕遥郁闷坏了。不过这小童天真,他既说是公子,极有可能就是一位公子。什么样的世家公子得右相青眼相加把心爱地马车都贡献出去了,这不是更令人好奇吗?于是林慕遥仍然心有不甘,复向前走近了几步,又道:“小生本想一睹佳人倾国之姿,却不想唐突了佳人,真是罪过罪过。小生在此赔礼了。无论阁下是谁,请赏光给小生,与小生共饮一杯,聊表歉意。” “师父说不用,烦请小公子尽快离开。”人没出来,却听童声委屈巴巴的,语气倒是平和了许多,只是声调里的一点委屈着实惹人怜爱。林慕遥猜想是小童刚刚人前失言,定是被马车中所谓的师父给批评了。 “小生我是讲道理的人,此次唐突公子是小生的错。可是小生都在这里行礼谢罪了可阁下却不回礼。这是何道理?” 见车里的人毫不在意佳人这个词,压根不上他的当,林慕遥为示礼貌圆滑地立刻改了称呼。 一蓝衣小童半天才委委屈屈一摇一摆地走出马车,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稚气的脸却摆出成人负手而立老练的姿态,可爱至极。林慕遥笑开了明亮又邪魅的墨色星眸。 这到底是从哪来的小肉团子呢? 只听脆生生的童声又道,“师父说,礼在心意不在行动,小公子您有行动却无心,而我师父是有心并无行动。两者的差别肉眼可见,小公子何须强求一礼?” 这话一字一句背的不错,小娃娃记性还是很好的。林慕遥一看看穿这话铁定是马车上人所教,字字句句,条分缕析,有理有据。 此人,非同一般啊。 “我西梁乃礼仪之邦,今我情急拦车是为不礼,有心赔礼却不得。实为阁下无礼,但因小生过错在先所以愧疚益甚,恐是要日夜难眠。” 耍嘴皮子的事,建康城他称第一,谁敢称第二?就是人称“慧极无双”的太子殿下在此,他也敢辨一二! 蓝衣小童听到他竟这般无赖,还敢口口声声说他师父无礼气急得他小脸通红,一脚跺着精致的小长靴,肉乎乎的手指一颤一颤地指着林慕遥想说什么却又噎在口中只剩了一个字: “你……” 敢情他家师父只教了他这一句,林慕遥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般手足无措的窘态是在可爱。他一直觉得将军府太过死板,兄长远在北漠镇守边境,而父亲整日操练新兵不然就处理军务,家里枯燥无聊,正好缺了一个这样子调皮捣蛋还容易被欺负的孩子,如果日后有这个小鬼头日日在身边,将军府细水长流的日子便不会那般无聊了。 当下就在心里谋算着怎么将这小童拐回家。想着将军府好吃好喝的必也不会委屈了这小肉团子。 他狐狸般的眼睛忽闪忽闪,眼中明灭可见,纵然他脸上笑意连连,但眼神直直地盯着蓝衣小童,这神色看起来还是颇为不怀好意。 蓝衣小童顿时就心慌起来。刚刚才惹了师父生气,心里本就委屈,这时又被这流氓地痞给压过了气势。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小嘴干瘪瘪,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气的不再说话了。 气氛一时僵持着。 木制马车中人静穆端坐,衣饰整齐庄重,一头青丝高高束起戴以白玉冠,双目微阖,面色恬静安然,遗世寂寥地独坐在纯白的锦绣坐垫上。素色白衣纤尘不染,似乎是画中仙人遗落在滚滚尘世间。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便是亵渎,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惊扰到他从而离尘世而去。这样独特的人,这样奇异的气质,看一眼,总是让人过目难忘的。 那并不是非常出众的五官在这样的气质下也变得出尘绝世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勾起的唇角意外的俏,意外的清,意外的让人惊艳。 他是在笑车外的人呢。 将军府林老将军林北辰是数世难得一遇的将才,府中两位公子皆幼年入军,亦是不可多得的未来的国之栋梁。从前只是听闻大公子温文尔雅,军功卓著,二公子性情疏荡,古灵精怪。不曾想到,这建康城内若论脸皮厚,这位将军府的小公子倒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车外战情胶着,一大一小,一紫衣猎猎一蓝衣翩翩。各是气质凛然,毫不让步。 街面上买东西的不吆喝了,行路的不走了,买东西的不动了,满是看热闹的人,都不言不语,一时整条街都静默无声,等候情势发展。 日渐西斜,温柔的橘色夕阳透过狭窄的车窗射进来,让他鲜明的轮廓忽然变得柔和了,连余晖都留恋在他脸边似乎不舍离去。 蓦地,他睁开明明入水的涟涟水眸,墨色的瞳仁里表面看起来水波潋滟清澈见底看似满是温润柔和,可细细深入探进去,却是深不可测的幽幽险峻的悬崖绝壁,难以琢磨。这样的人心思深沉,若心怀天下则为一代明相贤臣,若心怀鬼胎便是苍生之祸、殃民之害。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了呢……” 他低头颔首,喃喃细语,声音如幽谷间溪流清澈婉约,明明温和清淡,却有丝丝的冷、缕缕的冽。 终于,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掀开素白的车帘,似是女子双手的细腻、洁白无瑕,却又不似女子,因为这双手更胜女子之手,更加纤长骨感,指节也更加凛冽分明。这手,和人一样,看似温和无害,却是生杀予夺,杀气四溢。 林慕遥紧紧盯住车上的人走出来,不错过任何细节。他是极聪明的人,往日凭借一只手他可得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嗜好情趣,可是眼前这双手依旧让他迟疑了一下,一瞬间竟无从判断。这只手看似如女子的一般纤弱,可他见过无数人的手,尤其是女子,可没有一个是他这样的,纤细之中蕴含着傲骨和凛冽的杀气。 众人看着他缓步而出,明明是极为普通的清秀容颜,却有着说不出的悠然自得,风韵俊俏。明明是嬴弱之躯却也能清傲得挺拔玉立,风采卓然。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只存在于仙境吗!于是,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回神的片刻之后又不由地感叹万分。 只见他饰白玉之冠,青丝如墨,身披雪色锦绣琉璃缎,脚踏蜀绣流缨靴,面色从容不迫、淡定安然。 他抬头, 只一眼,便有倾尽天下之风姿, 只一眼,便有颠倒荣华之气度。 那一刻,林慕遥脑子空了,心头只有一句诗文反复涌现。 陌上公子人如玉,不与清风竞风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惊鸿2 “小公子以为,何为礼?” 那人长身玉立,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儒雅,谦和有礼。 只一眼,林慕遥便知此人是温润如玉儒雅谦逊的真君子真名士。回建康这么多天,看多了伪君子的模样,如今看到不卑不亢,风度翩翩的他,竟觉得温和的疏离也让他倍感亲切。 他看得微微失神,思绪跑到九霄云外。浑然不觉这场赌他已经输了。 见林慕遥双眸失神,白衣少年人站在马车上,眉峰皱起,明眸流转意图示意于他。 看着好不容易他回过神来懵懂而又迷茫的神情,不禁好意提醒道:“林慕遥林小公子?”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认识我?”被这样清贵绝世的人记住名字,林慕遥满是不可思议,露出了一脸的又惊又喜,倒像几分痴情女子见情郎的形状。 马车上人不禁哑然失笑,竟有几分想扶额甩袖离去的冲动。心中叹道:刚刚也不知是谁得意扬扬地自报家门道:“小生乃是将军府林北辰之子――林慕遥。敢问车上所坐何人?” 难道他今天遇到了一个白痴不成? 他一眼瞥过林慕遥,朱唇薄而莹润本欲解释一下,却见他改了轻浮,换了一脸正色,规规矩矩又向着他作了一揖。随后,便听到他如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词。 他洋洋洒洒地说:“孔子曰,礼者何?即中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管子也说,礼者,因人之情,象义之理,而为之节乐者也。” 他抬头看了看马车上人微微赞许的微笑,得意洋洋地继续道:“所以礼仪是治事待人的准则,亦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规范,更浅显的讲法就是――规规矩矩的态度。人是社会的,不能离群索居,必须进行群体生活,所以不论是府内生活或是出游场合,其进退都应有适当的节度,新生彼此的行为言谈,维系国家纪纲及百姓秩序。” “不知公子以为如何?”他的眼中溢出自信满满的笑,唇角微扬的弧度像是挑衅,也像是对于自己学识的自信。 少年人啊,总是年少轻狂的。 “不错。请继续。”看着林慕遥骄傲得意的脸,马车上人依旧静默安然,八风不动。 得到他的认可,林慕遥激动得忘乎所以,所以更加兴奋更加肆无忌惮更加口无遮拦道:“譬如,窥人隐私,议人长短,行为乖张,举止怪异,乃至行车不守规则,夜半扰人清梦,殿前高谈阔论,大街闹市袒胸裸体,都属失礼,轻则令人侧目,重则扰乱秩序,甚至破坏国家法令。故得礼,善治也。” 这话语虽是粗俗不堪,但是道理确是鞭辟入里,说的简单生动。 没想到看他不学无术的模样,学识根基却也打的牢牢。 瞬间,连街面上的人们都对他刮目相看啧啧称奇了。 得意地甩过头上几缕随意散落的碎发,举止轻佻却也不让人生厌,也许因是他生来便是如此。 就如同马车上的他独立着,明明高人一等,本是倨傲的姿态,可是他以清贵之姿,绝尘之态不禁让人感觉到,他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如九天仙人般,高高在上。 那些看起来与生俱来的品质,总是令人艳羡不已,可在场的人从未想过,又有谁天生就该是这副样子,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心酸,让生活将每个人打磨成不同的模样。 语气清冷,如夏季的雪,给人以清爽的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凉意,舒服极了。 “是所以孔夫子有言:非礼勿观,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今日,小公子又是如何作为的?” 天色将晚,夕阳细细的从身傍碎碎散开,落在这两位后来名动天下的人身上。 此刻大家对未来无所知, 但这两个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的人, 他们紧紧地记在心里。多年后回忆,依旧是久久不能忘怀。 一紫衣翻腾烈烈豪情慷慨。 一白衣清贵无暇温柔缱绻。 “说得好!”林慕遥由衷感叹,自己率先鼓起掌来。 今日青龙街论礼,林慕遥甘拜下风,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拿得起放得下,此乃大丈夫本色。 随后大街上的人才幡然从他的话语中醒悟,继而掌声雷动,久经不息。 寥寥数语,尽道今日症结之所在,他的聪慧,他的渊博,可见一斑。 高山流水,恨不得引为知己。 “敢问公子姓名。” 只见他白衣在风中翩翩起舞,他缓步下马车,向他走去行了一礼。 林慕遥受宠若惊,心道:这人看着这般清傲,竟也愿意回他一礼? 眉头轻蹙,微微思索片刻,他面色如水,没有太多神色,只抬首认真说了两个字:“兰陵。” 明眸闪闪,流光溢彩。皓齿洁白,素洁高雅。 此人风采,竟让林慕遥有几分挪不开眼睛。 “公子,回吧。” 灰色布衣的老头见公子今日少有的开心,本就给二人多留了些时辰。只是眼下日暮降临,回宫时间紧迫,他也无奈,只能叹息一声,敦厚忠心地提醒自家公子。 他转身上轿,步伐竟有些犹豫,兴许是觉得有那么几分言不由衷的可惜,于是回眸对着那紫衣少年一笑,而林慕遥只觉得周身一静,瞧着他的眉眼,竟放佛看见寒冬白梅生媚意,初夏清荷生娇思的景象。 林慕遥不曾想过,此后悠悠荡荡的时光,那一笑竟肃清了岁月峥嵘的千层涟漪。 以至于往后的动荡不安的日子里,再无他人能给林慕遥如此惊心动魄的情绪,纠纠缠缠的感情与权谋刚刚拉开序幕,林慕遥有时候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命运使然,还是他的轻狂过度。 辘轳碌碌,车轮滚滚,卷起纷纷红沉乱世的十丈软尘。 马车行远后林慕遥才发现自己没有询问他家住何处。 遗憾,遗憾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东宫 这一夜,大雨滂沱,轻狂的风到了深宫之中也只能卷起烛光微微晃动。 东宫内,灯火通明,无人安睡,却是一片寂静无声。东宫太子都无声坐于窗前不曾安塌,底下的人又如何敢高枕安眠。 他一身浅色月牙白的太子简服,烛光映衬下祥云和蛟龙的纹饰流光溢彩,乌黑的头发整齐的高高束起,头戴白玉冠,中间横叉一支白玉簪,清润的气质使得整个人丰神俊朗,他面若敷粉,皮肤白皙光洁,眉似剑锋,尾处凌厉。黑发,白玉,以及如玉般的皮肤相得益彰,五官精致极了,仿若女子,要不是那眉那眼的肃穆雅正,怕是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女子。 只见他独坐一隅,微微阖上眼,面上并没有什么神色,看似是闭目养神,实则大约是沉思难以抉择。 倾盆大雨隔着重重宫门在殿内人听来已经变得稀疏,更遑论女人的嘶哑的声声叫喊。室内,明亮的烛火摇曳,柳絮白的帷幔与悬挂的流苏缓缓晃动。 “权叔,拿本宫斗笠来。” 话音未落,只见一人携了斗笠静立笔墨纸砚俱全的书桌一角。来人虽年过半百,但脚步轻盈,动作麻利,想来是个精于武学之人。 他手里拿的斗笠却与寻常斗笠不同,精简的斗笠下,素色轻纱长达七尺,竟有一成年男子身量一般长。 少年太子从容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斗笠,随手戴在发冠上。动作自然流利,想是常常戴的缘故。权叔继而为他整理好衣容,虽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权叔只见太子殿下玉身七尺,洁白的轻纱遮住月白色的衣袍,也遮住一张清贵俊秀的容颜。 太子殿下知道那女人是谁,为了什么事。只是这件事做得不光彩,就是最后闹到父皇那里,他也无从为其子求情。 门外的淡黄色宫女低眉垂首地打开了内寝宫门,他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出去,权叔佝偻着腰拿把伞紧随其后。等沿着长廊走过一段路,朱红色的外殿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浅绿色的外殿宫女行过礼后静默地跪在殿门两侧。 太子东宫没有掌事女官,只有梅兰竹菊四大侍女。追究原因,或许是因为太子为母亲守孝,因而见不得穿红色官服的女官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 大雨滂沱,细碎的雨珠砸在白玉阶梯上,飞溅上太子的衣角,权叔立马为他撑开了伞,勉强遮住了些风雨。 权叔是太子近侍,自然知道太子殿下畏寒,最受不得冷。此刻见他站在风雨边上,心都提起来了。 “恳请太子救救吾儿。” 宫灯里的烛火在风雨中摇曳,昏暗的外殿庭院已经全然看不清稍微远处的景物,院内白玉阶梯下跪着一个未戴珠钗身着紫衫华袍的女人,衣衫尽湿,雨水无情的拍打在她的脸上,尽管跪着却也依旧风姿绰约,风韵犹存,但是若是细细看过去,便可以察觉到她眼角历经风霜的皱纹。 “青竹,给娘娘掌伞。” 跪着的人是景阳宫的华贵妃,说起来太子十岁丧母,还是在景阳宫跟着华贵妃住了两年后才入住的东宫,所以叫声娘娘算是照顾当年的情分上高看了她几分。 “请太子救救铄儿吧!” 华贵妃当年还是才人时,凭着一曲《有所思》博得圣心,得梁宣帝青睐有加,可见其歌声清亮。而如今一声一声凄切呜咽,再难再现当年惊艳绝俗的感觉,不由让人感叹时过境迁的悲凉。叫青竹的宫女一身淡黄色侍女服随即缓缓从宫门退出,撑开了一把素白的油纸伞,走入倾盆大雨里,为她挡住了那珠帘般密集的雨。 太子凝眸,目光穿过屋檐的雨缓缓地落在她的身上,景阳宫与东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来往甚少,更遑论什么情分了。如今这样苦苦哀求到东宫来,着实奇怪。 心底虽隐隐觉得不安,太子还是为她留了长辈的情面,语气温和的叹道: “娘娘还是先起身吧。自古没有母跪子的道理,传出去,父皇该骂本宫不孝了。两年养育之恩铭记于心,时刻不敢忘,本宫当娘娘如亲母,自当娘娘之子如亲弟,娘娘大可不必如此。” 华贵妃在宫女的扶持下起了身,只觉得浑身湿透,冰凉凉的,又冷又难受,再听他提起养育之恩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她情不自禁微微颤抖起来。 如今的大梁皇室子嗣微薄,不过太子萧统和二殿下萧铄二人,太子萧统为梁帝正室静华皇后所生,二殿下为华贵妃所生而且只比太子小了半岁。皇后因疾去世后,太子年幼便被华贵妃收养,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华贵妃难免不动皇位的心思,于是太子当时的情况可想而知。 不过可惜,不知是华贵妃有所忌惮还是太子殿下幸运,两年来竟然屡次未成,两年后太子在年宴上中毒梁帝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再不把太子从华贵妃手里弄出来恐怕就活不久了,急急地将未到年纪的太子提早入住了东宫,派了一大批人给他。 然而在景阳宫两年间虽衣食无忧,暗里来的风雨刀剑太子早已经司空见惯,也铸就了少年太子早熟早慧含蓄内敛的性子。余后梁帝再多的恩情,太子都不温不火的接过来,感觉薄情得很,梁帝也觉得这个儿子和自己不亲,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太子从不说那些,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此间种种,概括起来不过贪欲二字。只是如今她这般厚着脸面前来东宫求情倒是少见得很,可深知人性懂后宫冷暖的太子不得不多一分思量、多一分警戒。 “娘娘,请先行回宫,本宫会在明日早朝劝慰父皇,请求父皇网开一面。” 话已至此,他已是顾及双方颜面仁至义尽,不是他不尽心竭力相帮,而是这件事影响恶劣触及大梁多项律法,可回旋的余地几乎没有。 二殿下萧铄,先是凤仙楼夺人不成,怒封长街,伤人数十,后有一把大火,焚毁屋舍半百,烧死者更是逾百。此番恶行,人神共愤。 若问罪,私调巡夜营谓其一,封楼乱秩序谓其二,伤人数十者谓其三,火烧数百人者谓其四。 如此,前因后果,环环相扣,严丝合缝,无力回天。 要说回旋的余地……也不是没有,只要有个能调动巡夜营的替罪羔羊。 何人够这份分量来抵罪是他们该思考的问题,太子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他认为萧铄其人,该受此罚。其母常年宠溺,使他性子乖戾暴躁,为人好吃懒做,□□当头,利欲熏心,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无赖。 不过他该庆幸他生在了皇室,手下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坏事都被左相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在陛下的面前一直是个毛头毛脚不懂事的孩子。只是这一次的事真的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对京都安宁影响深远,左相的手下怕是没有一个够份量的人来顶罪。 就本心而言,他并不愿为这样的人和父皇回旋,但自古当兄友弟恭,这次,就当是他作为兄长最后的情分。皮肉之苦,牢狱之灾是免不得的,由自己出面说说皇家亲情,毕竟是父皇亲子,一条命总是留得的。 他一身素衣,洁白无瑕。七尺之躯在大雨滂沱的屋檐下略略有些寂寥,风吹起他太子锦绣常服的衣角,将他素白的斗笠长纱鼓起来,昂首,身姿隽秀,风华绝代,望着那墨色的天空不知酝酿着如何的滔天巨浪。 东宫青檐上,白玉石阶地,疾风骤雨不曾歇息片刻,执伞的人撑开伞,无伞的人躲在屋檐下,更为悲催者被堵在家门外不得而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林家 同夜雨,同夜风。 某人发现自家大门紧锁,围墙高不可攀,偏偏又大雨如注,无计可施只得捧着自己在东街浪荡买的白花酿凄凄楚楚地望了一眼头顶门匾将军府三个大字,然后缩头缩脚地蹲在门口准备将就一宿。 也不是第一次了,林老头子历来喜欢如此,从来不把自己当儿子看。就连从军兄弟二人都是委委屈屈地从将军营里的小兵做起的。大哥林慕远大他七岁,今年二十四岁,好不容易立了军功,年少成将事业有成而林老头子也不急着给大哥娶个大嫂回来,还把大哥留在满是沙子的漠北。 倒是自己不过十七,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居然还说了门亲,关键还是丞相府上闻所未闻的小姐,真的是令人费解。 老人家的心思真是不能猜。 夜色越来越深,初春的季节里大雨起的风都是裹杂着料峭的西北风,吹在湿透的衣袍和脸上,拔凉拔凉的,林慕遥使劲给自己裹起来,但还是抵挡不住寒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突然,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露了一道缝,昏黄的烛火映了出来,映在他冻的苍白发青的脸上。 他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有几分欣喜若狂。里面畏畏缩缩地走出来一个文静秀气的姑娘,提着一盏灯,风雨里摇摇晃晃。 是清和!他眼睛一亮。也是,这么晚了,也就只有清和对自己这么好,还敢违背林老将军的命令放自己进门了。 “清和,你真好!咱们家除了大哥,就你对我最好了。” 林慕遥喜出望外的龇出小白牙,咧出一个惨淡发白的笑容来。接过她手里的伞,进了门。 “你还是别笑了。” 看着他笑得比猴子还难看的脸,清和轻轻的笑了一下,烛火映过去,柔和温婉。 进府一看,东阁书房里灯火通明,林慕遥垂眸看着清和有些好奇,问道:“老头子还没睡呢!最近朝政上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朝堂上什么事,我哪里知道!不过林将军让你换过衣服过去见他。” 清和认真回道,一直低着头,林慕遥低头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飞溅的雨水湿了她的裙角和浅绿色绣花鞋子。 林慕遥隐隐觉得可惜,却也说不出可惜什么。只好拉住她的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来放在她的手心上,满嘴跑火车道: “清和,将军府始终都是风口浪尖上的,自古以来卸磨杀驴之事历朝历代十之八九,现如今看,林家昌盛,你自是不愁,但若有一日……”清和闻言脸色暗了下去,将钱袋硬塞回去,气呼呼地板着娇俏的脸,一副又气又急的模样,没等她说话,林慕遥又换了嬉皮笑脸道:“哎呀,你看我都说到哪里去了,说实在的,你呀!还是给自己多存一点嫁妆!日后风风光光的出嫁叫哥哥我给你背着上花轿去,让那夫家日后都没有胆看轻我家的姑娘!” 说完直接将钱袋扔进她怀里,嘴里不着调道:“拿去买糖吃!”自己跳过走廊边的雕花栏杆乐乐呵呵的小跑进了雨里。留得林清和抱着钱袋子亭亭玉立在长廊里,一张玉脸销红,兀自地难为情。 东街口靠近皇城的府邸自前朝便是将军府,昔日繁花锦簇美女如云,如今简洁明练得端庄肃穆,只剩下曲折蜿蜒的亭廊还留存些许昔日绮靡的痕迹。后院里的假山假水全然不见,土地平了平,清和种上了一院子的蔬菜,还有稀稀疏疏的几颗孤零零的花草,也无人知其名贵与否。 林慕遥幽幽地看着走廊外饱经风雨催折的花花草草,以及西阁院子里冒出长长的头来的一颗高大也不知是死是活的紫云木,林慕遥目光多停留了几分,心想十多年没开过花,看今年这光景再看这稀稀拉拉的青绿色小叶子,恐怕今年也无望了。 他整理好衣容,抬手敲门,还未敲满三声,里头就传来一声沙哑而肃穆的“进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觉着这老头子的语气怎么都不算好,心里掂量着依着老头子的臭脾气怎么也得挨一顿骂了。不由地心底悲叹一声,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 “还回来做什么?”老头子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奏章猛地拍在书桌上,震得书桌一抖,笔架摇摇晃晃差点跳崖自杀。 “本来没准备回来的,嘿嘿,这不是醉梦楼霁月姑姑碍着您林老将军的面子,夜一深就把我给赶出来了嘛――索性就去东街买了百花酿喝……”一看老人家火冒三丈的样子林慕遥急忙改了口:“不不不,是买给您喝的!买给您喝的啊!唉、唉、唉,别动手啊!老人家不能动气,伤身啊伤身!” “老子今天不教训你,老子就不姓林!让你从漠北回来娶亲过安稳日子,你到好回来三个月留恋这个桃红那个柳绿,要不然就一群狐朋狗友满建康城乱跑,你乱跑也就算了!前天居然还敢拦了丞相马车,你是嫌将军府的事不够多么!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个臭小子,等来年给你和你娘一起上坟!” 老头子一身青色便服,挺拔的腰间别着剑鞘,右手提着剑就走下来对着林慕遥就是一剑,老头子的剑法不是开玩笑的,纵横沙场几十年,剑下亡魂没有成万也有上千,林慕遥忙一个侧身,慌里慌张闪开了。 老头子又冲了上来,几个回合后,林慕遥想了想觉得不能再躲,不然这事就没休没止了,毕竟是亲儿子,还能真杀了自己不成? 于是他在剑下乖乖地站着不动,撇着嘴,带着几分委屈道:“老头子你这就过分了啊!你再这样我明天就去我娘坟头哭去,说你欺负我们兄弟俩。前日我不就想看看未来媳妇嘛,再说了大哥都没急着娶亲我才十七倒定了一个,我不得好奇一下她是谁长什么模样嘛!” 那剑面狠狠地在林慕遥背上拍了三下,疼得林慕遥龇牙咧嘴面目扭曲,心里默念:这是我老爹这是我老爹这是我老爹!谁让这是我老爹呢!他老爹就是这么霸道,就是这么意气风发盛气凌人,不然怎么是我西梁背负盛名的大将军呢! 下手重了点,看他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老头子总算有那么丝丝毫毫的心疼消了气,收了寒光凛冽的青锋剑,重新戴上了腰间。兴许是提到林慕遥的母亲,老头子摇了摇梳的整齐却满是花白头发的头,神情一阵恍惚,转而失落。他转身回到座位上,林慕遥看他的背影都多了几分沧桑感。 林慕遥蓦然一阵心疼,父亲镇守边疆三十多年,如今华发丛生,满脸皱纹,他把他最光辉的岁月留在了北漠,那个满是风尘沙子的地方。 马上,就该是大哥了,然后,自己也不会例外。 林家的人,就该战场上生,战场上死。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伴随着将军苍老低吟的声线缓缓而来。 “你母亲生你前在白马寺给你求了一卦,说是男孩,但是命格不好,十七岁有一劫。生下来一看果然是个男孩,你母亲就慌了神,问大师何解。大师给了你母亲一块白玉,然后说极亲者以诚配之,白玉沁血而镇之;极贵者逢巧遇之,十七阴阳以配之。如此,可解。” 极亲者,想必是母亲,那极贵者便是那个不曾谋面的丞相之女了吧。 啊,虽说丞相之女也算得贵人,怎么不给自己娶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呢?哦,林慕遥猛地一伸手拍头,倒嘲笑自己起来了,当今大梁除了太子就只有一个二殿下,哪里有什么公主。 群主倒是有一个,南阳候府嫡女――顾晴月,听闻脾气暴躁得很,这个还是算了吧。 再说南阳候府就一个女儿,以后还得继承爵位呢,他都有将军府了,可不想再与南阳候府有什么干系了。 老头子少有的在提及往昔时碎了嘴,也只有关于母亲的事,他才愿意多聊聊,带着无限的感慨和追忆。 林慕遥伸手掏出在自己胸口捂的滚烫的血色莲花形吊坠,这是七岁母亲病逝那年父亲扔给自己的。然后就一直带着从来没有拿下来过,老头子只说不准拿下来,从来没说过为什么,今天是第一次。 “那是你母亲病重咳的血,不小心染上去的。没想到居然濡染沁润进白玉莲花里了,你母亲更加确信你十七岁有一劫,因此在临终前还要我为你定了丞相府的亲!” 没想到平时没怎么在乎的玉居然是这样来的,也没想到竟然有着母亲的寄托和心血。林慕遥将它握在手心里,觉得热乎乎沉甸甸的。心里多几分感伤,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待他是极好的。 不是母亲年幼时的纵容和宠溺,那便没有今日年少轻狂的林慕遥。兴许在将军府的教导下他会好好成长,成为一个一板一眼死板又固执的人。 他不想活得那么累,而母亲给了他这个权力。 甚至大哥在战场上拼了命的努力,只为了自己的弟弟可以逃离漠北,安安稳稳地活在锦绣花木丛里。 他们林家,也就这一个私愿而已。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然而风云莫测,战场上千变万化,那能事事尽如人意,生死事小,家国事大,万一边关烽火急报,林家人无论是谁,不能推辞,更不会推辞。 所以林老将军才会既想让他活的安稳,又想让他多些磨难好历练历练,这样即使不幸逢于乱世,他也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如此而已。 老头子收敛了凄凉往昔的追忆,语气转而冷静淡漠,他摸了摸折子封面细细密密的纹理,若有所思抬眼看他:“明日你随我上朝,回来这么多天该去见见皇上和太子。尤其是太子,他是你日后需要扶持的人。你与他一文一武,西梁有你们前途不可限量。” “唔――老头子你怎么不说大哥?”他几步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带了几分期待,脸上又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得意洋洋。 “哼!”老头子胡子翘了翘,瞪他一眼,没说话。 被瞪了一眼林慕遥完全没有生气,而是笑嘻嘻的凑到老头子书桌的跟前去,歪着身子吊儿郎当的压低声音说:“您这是不是承认了我比大哥厉害?” “你大哥比你沉稳多了!哪像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出去不要说是我林家的人!” 走在建康城大街小巷里,谁人不知道林小公子?烟花巷陌,勾栏酒肆他也是有几分薄名的好吧。哪是你想不认就不认的。 “得嘞,得嘞。您老直接承认我武功比大哥厉害不就得了嘛,夸一下我有那么难么!” 说得老头子气又上来了,站起来拿着奏折就要打他,林慕遥急急忙忙地让了几步,指着奏折先声夺人道:“哎哎哎,那可是给皇上看的!别乱动别乱动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范思 林慕遥好不容易花言巧语给老头子哄好了,抚慰着老头子坐下来,林慕遥指了指那个烫金纹理的奏折,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头子罕见的沉默了片刻,眉头越锁越紧,然后指着面前桌案上烫金红底的通信信封,平白多了三分气性,怒道:“幸好西梁有个太子殿下!不然我们就等着亡国吧!” 林慕遥心想:呦,这话可说的严重了。 说完老头子还猛地拍了桌子一下,吓得林慕遥一抖,还以为自己又招惹他了。林慕遥瞅了瞅那封信面,这是将军府独有的通信纸张,外人仿造不出来。一般红色就代表紧急事务,难道边关出什么大事了? 他一想到这些,立马严肃起来,几步走到案前,拿过信三下五除二拆开,迅速通览了一遍,发现压根和边关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萧铄要不是个龙种,他早就死了千万次了!老子在边疆辛辛苦苦风餐露宿才保卫的这么点家国封土,他倒好,一把大火烧了上百人殃及上千人家破人亡!那都是大梁无辜的子民啊!” 悲怆,愤慨,无奈,一时间都涌上心头,老头子心疼的要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理政不知民生艰苦,不打仗不知家国岌岌可危。 这群不肖子孙,活在富贵温柔乡里都不消停点! 林慕遥皱了眉头,这件事一定被人按了下来,不然他今日一日在外,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想来明日到了朝堂,依旧有人把这事按着。 知道的市井小民恐怕都被杀人灭口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可为了争取这微薄的时间,不知多少人死在了肇事者的刀下! 满朝文武,就无一人站出来么?不是□□就是□□,情操呢?风骨呢? “父亲!”林慕遥叫了声,眼神殷切,他是自然希望将军府能为死去的百姓主持公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不行!将军府的折子一到左丞相府就会被拦下来,没有用的!反而还会得罪左丞相一方人。” 而且日后倘若发生战事,左丞一旦给将军府使心眼,那可不是上百人伤亡的小事了。老将军低眉敛目,沉静地不似一个将军,做了三十年的将军,光有骁勇是不够的,此间朝廷上的弯弯绕绕他也再清楚不过。 也正因为清楚,手握兵权的他才不肯站在任何一边,永远中立,永远效忠陛下! “那为何不顺手递给右丞?” 林慕遥紧紧捏住那封信,他觉得既然左相支持二殿下萧铄,那么太子一方不应该对这件事积极一点吗? “谁都可能把这个折子呈给陛下,唯独右丞相不可!” “……因为太子要避嫌?”林慕遥何等聪慧,几乎在话一出口后的刹那间就领悟其中因果。然后倍感失落,语气也变得清冷沉闷,心中激愤不已却又万分无力。 右丞蓝邺是太子母亲的弟弟,也就是太子的舅舅,身为太子的人,为了避开陛下的嫌疑,自然应当明哲保身,独立其外。一旦牵涉其中,很有可能被陛下怀疑这是次的事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预谋,这样二殿下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不死,就留有祸患。这可不是□□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们明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暗地里帮衬一把那些苦主使他们能走到陛下的眼前就完事了――甚至他们连暗地里的这些小事都不必插手。这个过程越曲折越生动越好,苦主愈悲愤诉说得愈凄惨这样才精彩,等到陛下气急了,二殿下的生死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此,那些受苦而又无辜的黎民百姓要经过左丞一方人更深一次的肃清,最后或许会留下星星点点的几个人经过百般折磨千般曲折才能将一纸诉状递呈天子眼前! 多么讽刺! 火烛燃烧得噼里啪啦,桌案上一个素白的瓷瓶里插着带着露水的梨花枝,那是清和姑娘在雨前刚刚折下来的,娇嫩洁白的花朵渗透出几分春日的气息。没等林慕遥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忽然打破了一屋子的凝重。 “是谁?”老头子手上还拿着奏折,目光落在门外隐隐约约的人影上,缓声问道。 “范世康范侍郎求见老将军。” 清和的声线温婉舒和。平平淡淡的声音隔着木门,裹杂着风声雨声一同穿了进来。 “范思?”老将军心想这范侍郎与自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么这会儿找自己了呢?再说这大雨天夜尽天明的时候,这时间挑选的也太反常了。 “请范侍郎进来。” 林慕遥毕竟在朝中没有官职,推测此番应当是朝政上的事,他在这里多有不便,便从善如流地起身向老头子告退了。 “正好回去准备一下,给我整个人形出来,别给我穿成这样子进宫!” 老头子说完还狠狠瞪他一眼,似乎对林慕遥怒道,不省心的娃!林慕遥心里委屈,怎么还迁怒了呢?他虽轻浮放荡了一点,但还没到如西梁的二殿下一般祸国殃民的地步啊。居然还提醒他换衣服这种琐碎的小事――唉,也怪不得老爹,母亲去的早,老头子难免又当爹又当娘,有时候碎嘴得不行,这种事还要他提醒么?他林慕遥又不是傻子。 但他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没皮没脸的模样,嬉笑着应和着道:“是。” 推门出去,刚刚好碰到一身雨水又一脸忧心忡忡的青衣范侍郎,两人微微停顿,相互交礼后他转身进了屋。林慕遥在门前迟疑了一下,望着他进去的萧索的背影,没来由地一阵悲凉。 暗色的天际,一场浩劫,席卷碾压。成群结队的鸿雁早早找了栖身之所,而孤寂独行的鸿雁决绝而奋力地冲进了暴雨墨云里。看不得遥远渺小的身形,听不到肆虐的狂风怒号,即使嘶喊,它也不回头,凄婉,刚强,一意孤行。 ―――――― 等到林慕遥再次踏入书房时老将军正满面风霜,在案前坐着,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的火盆,才烧了一半,是那份奏折。 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办法了?就这样放纵那个二殿下继续为恶一方?就硬生生的让受难者的亲人在府衙前绝望无助的嚎啕大哭? 他林慕遥不准!刹那间,或许想了许多,或许什么也来不及想,林慕遥竟然徒手伸进火盆里,想要去拿那份奏折。有办法的,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最好的方式!一定能给百姓一个应得的交代! “林慕遥!”老将军猛然惊起,拔剑、扔剑,一气呵成。那剑精准地挑开了那只熊熊燃烧的火盆,年迈的声音里透着无限苍凉和无限心酸,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气愤道:“父亲最怕的就是你这样子!” 锋利的剑芒几乎一瞬就划破了他的食指,亏得老将军武艺精深,多年来勤学苦练都没落下,分寸把握非常精准,以至于虽然剑伤即使深而见骨,到底是把手指给他留了下来。林慕遥眼瞳里倒映火光,墨色的眸子里还有盈盈水光,疼倒浑然不觉,老将军看惯了沙场上的血肉模糊骨肉分离,对这样的小伤竟也浑不在意。 一个不觉,一个不在意。 林慕遥的手垂在腿边,殷红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如红豆散落一地。 父子俩人,一时无言。 此刻天幕鱼白,肆虐一夜的风,汹涌一夜的雨在黎明前悄然退场,屋内的火烛依旧噼里啪啦地响着,仿佛是飞蛾生命里最后的一抹萤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太子 一夜无眠的太子按了按发黑的眉头,瞬间在眉间留下了两点红痕,起身后,淡黄色纱衣的两个侍女一个服侍他穿衣,一个撩起了轻幔纱帐的床帘。 由于素白的纱帐,莹白的珠帘,月牙白的朝服,洁白的斗笠,说的好听点,太子的寝殿仿若永远在云里雾里看不真切,永远隔着一层模糊朦胧的白纱,说得难听点仿佛隔离尘世的灵堂一般。因此,整个内殿也多了一份空灵和一份寂然。 屋外的侍女已经打开了窗门,雨后清新自然的风穿堂而过,三两支梨花在外阁书房里的桌案上,梨花瓣上清晨的露水被风吹落,滴在案前。 权叔已经等候在门阁前。 屋内,夜间的安神香被撤了下去,新的沉香点了起来,袅袅地升出来一缕白烟,这沉香是西庐寺智能大师找一民间调香师特意为太子调的,气息温文尔雅,是谓香中君子,如果是嗅觉灵敏的人走进来铁定还能闻出几分药香来。 这药香也是有来由的,太子萧统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香有一个清幽的名字,叫“清梦”,有道是清梦了无痕,这是为他调理身体用的。 “权叔,进来。” 权叔已是中年进入暮年,面色暗黄,眼角额头满是皱纹,背有些佝偻,但好在精神矍铄,跨进来后走到梨木架子上拿了飘逸出尘的七尺素白斗笠,随后双手递给了太子。 “见过太子殿下。”语气随意如常,比其他人多几分亲近。可见其在太子萧统心中的地位。或许是看到他眼睑下的一片黑色,关切问:“殿下没休息好?” 他带上斗笠,嗯了一声。权叔心想这斗笠也戴了三年了,从前都能白纱逶地,如今都能露出白色的衣角了。太子殿下身量倒长了不少。只是这重孝……权叔低头左右看了看,内心叹息不止。 殿下固执就算了,陛下也真是,不仅不拦着,还赠他七尺银骨白纱斗笠,这什么是个头啊。兴许真的只能等到太子大婚的那天了吧。 此时刚刚破晓,空气中还带着微微的寒意。其实今日本该有早课的,但是太子伴读昨日病了,课也就停了。此时上朝又太早,太子便故意绕了路,从梨花阁过了一下,正值梨花开放的时节,朵朵梨花瓣,片片雪花白。 昨夜一场大雨后,正可谓是梨花带雨,园林之景,美不胜收。 梨花阁是一个置在梨花林中的一个开放性小木亭,是御花园中最外面的一处景观,偶尔也会有路过的公卿走进来看看。出了林子再有两条路通向大殿,一条路是皇宫内院人走的,另一条远一些,要绕过御花园走过去。 太子身后跟了一个权叔,一个内侍,另外还有四个宫女,一行人进了小木亭子里,太子白衣光洁如鲜,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挑过斗笠的一片白纱来,望着如织如云的梨花林,伫立静止了。 他不动,玉身长立,就有一种温润儒雅的气质,后面的侍从看着他顿时觉得山河都安静下来了一般。每个人脸上都格外地平静,似乎生活的不如意与烦恼淡然消失。 ―――――――― 而在太子东宫,一人匆匆忙忙赶过来,虽气候微冷,他却满头大汗,扶着朱色浑圆的大柱子喘气如牛。 喘了半天,他问:“太子殿下呢?在寝宫吗?快请他出来,出大事了!” 外殿的一个淡黄色侍女服饰的侍女迎了出来,盈盈一拜,见是庐州世家的崔繁崔公子,听闻他昨日向陛下告病了,不禁面露惊讶道:“咦?崔公子?您不是病了吗?哦,对了,殿下已经出了门,上早朝去了。” “完了完了,这回事情严重了!德施啊德施,这叫我该怎么办?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我――唉,这可如何是好!”崔公子面容俊秀,只是一路赶过来涨红了脸,头发也有些凌乱,神思恍惚而迷离,也让人听不懂再说什么。 侍女看着他,一脸茫然。 没等侍女多问一句他为何而来,他把柱子一推,青衣随风一翻,又急急忙忙地跑走了,淡黄色衣服的小侍女心想如果就让他这么走了太子殿下回来该如何交代?心中一急,也顾不得礼数了,忙叫住他,喊着道:“哎――您又去哪?” 然而那人压根没停下来等她具体问些什么,头也没回,青衣一溜烟地就消失了,只留了两个字――回家。 小侍女:“……” 小侍女心中多了几分担忧,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安地摇了摇头走回殿去,又想着,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是能危及太子殿下的呢? 事事因缘巧合,太子没能在东宫见到本该称病在家却匆匆赶来的崔子微,倒是在梨花阁见到了林家父子。 太子彬彬有礼地行了个颔首礼,算得对老将军无上的尊重了。 老头子带着林慕遥与太子一阵礼尚往来后,太子淡淡问起老头子怎么忽然想来梨花阁,老头子生硬的笑了几声,随口瞎编道:“幼子触景生情,老臣便随他进来看看。” 林慕遥抽抽嘴角,不禁在心里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说来也奇,原本闹了脾气的父子俩人见了这片林子见梨花开的正好,兴许是因为恰好离早朝还有些时候,便不由自主的转了进来。 林慕遥想着本来看着梨花走不动路的人应该是他,然而事实上是他老爹,他是被迫跟来的,他私心里想的其实是自己都十年没来过皇宫万一丢了怎么办?无奈之下才跟进来的。 他心里正纳闷老头子怎么忽然有了这兴致的时候,恰好梨花林尽,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中心一个小亭子格外惹人注目。 那里面的人更加惹人惊叹。 林慕遥一时惊为天人,素衣长身而立,气质过人,虽看不到脸,但是却更加有月色朦胧之感。 这是太子?还真是戴着斗笠的太子啊,林慕遥惊奇得下巴都快砸中脚丫子了,早就听闻太子十岁就服孝,没想到竟然真的就这么多年都没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就连本该是金色光鲜的太子朝服也改了月牙白――很自然地,林慕遥想到了皇后娘娘,小时候他进宫时,她还带着笑坐在椅子上,温柔的把一把糖放进他的手里,那时候他觉得这位娘娘温柔又美丽,日后娶妻也应当是这副模样的。 可惜,皇后娘娘无女儿,不然那公主铁定是他林慕遥的媳妇。 林慕遥向来有点无法无天没脸没皮,只是不由地,鼻子酸了酸,浑然忘了起初一想到太子要明哲保身就有的激愤。反而是莫名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孤寂的白衣太子。想把皇后娘娘对他的好一股脑地都还给这个人。显然,这个人或许是不需要的,不过林慕遥并不在意这个。 “这是幼子林慕遥。”老头子对着太子好言好语地介绍完了,顺便把发呆地他往前一推。沉声道:“快见过太子殿下!” 林慕遥受了惊,回过神来,却差点撞进人家怀里,忙收紧了步子,真想回头瞪他家老头一眼,无奈,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就在眼前,他不得不收起了这份心思。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向未来西梁君主行了一个跪拜礼,然而他腿刚弯了弯,还没贴地就被他用双手扶了起来,然后垂眸的林慕遥就见着一双纤细修长的手。 太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听起来温润谦和,林慕遥觉得很舒服。 太子说:“不必,快请起。” 本来林慕遥是很乐呵的起身的,想着这个太子倒是个会心疼人的。然而一看到实打实托着自己胳膊的那双手,他一时呆了,觉得这双手似曾相识,他忽然就忘了身在何时何地,一起身,见那双眼即将收回去的手――然后下意识的反握住了人家的一只左手,入手微凉,温润如玉,骨感而白皙。 太子殿下似乎愣了一下,竟也忘了反抗一动不动的凭他握着。 倒是林老将军反应迅速,猛地将林慕遥伸长的手拍了回来,伸腿就在他的膝盖处狠狠地踢了一脚,林慕遥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林老将军随即跪在了他身后,拱手连忙赔罪,道:“竖子无礼,请太子殿下见谅!” 林慕遥后知后觉的心里一阵凉凉,他都在干什么!这可不是街边你随意拦下来的人,他是太子,西梁未来的君主!你怎么敢――林慕遥都想抽自己几巴掌! “林靖失礼了,还请太子殿下降罪!” 林慕遥好歹还是知道点分寸的,恍然间想,如果不是进宫面圣不能带剑,老头子估计都想拿着剑先砍了那双手,再砍了自己。 “林老将军快快起身,林小将军也快起身。”太子殿下费力地再次将面前的林慕遥扶起来,而太子身边的权叔也已经将老将军扶起来了。 太子又道:“林家三代武将,守卫我西梁的千山万水多年,以至于大半年岁都留在了那荒凉的西北与黄沙为伴,统未曾好好的谢过这份衷心职守。而今日小公子不过一时激动,统如何能怪罪?”语气温和从容,情真意切,林慕遥却想他竟然没有丝毫的生气,可见其涵养非同一般。 远在北漠生活了七年的林慕遥不曾想过,原来西梁有这般深明大义的太子,他都已经十年没来过皇宫没见过太子了,恍若突然间,太子就长成了这样一个、这样一个盛世明君的模样。林慕遥有些感慨,又多了几分感动。 满心期待地想着,这便是他日后要辅佐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亭前 阵阵梨花瓣从风里来,林慕遥有种奇异的感受,那种感觉就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般,虽仅仅留存一面,但是又好像他等这一天的这一刻等了很久,久得迷途之人忘了故乡,久得时光荏苒,沧海桑田。 白色的,如雾般,如梦般,迷离,骤然之间,天地失色,独留一人,映在眼里,刻在心上。 眼前的月牙白太过晃眼,刺激得林慕遥痴痴傻傻,以至于恍惚的林慕遥丝毫没有察觉到食指的伤口在林老将军的一拉一扯一踢间又裂开了,血珠缓缓划过指尖,留了长长的血痕,又无声滴落在地。 惊奇的是有人隔着一层浅薄的白纱却将这个细节看的清清楚楚,薄纱下他眉峰一皱,那双素白得可以与月分辉的金贵的太子殿下的手毫不犹疑地对着自己的衣服用力地撕了一条月牙白下来,几乎一瞬间,周围的人都傻了眼,没了反应。 权叔迟迟反应过来,然后一个健步从亭子后面过来,半蹲下来托住太子手边的衣角,一脸心疼,语气无奈里透着隐隐地焦急,焦急里夹杂着缕缕为难,又是心疼又是疑惑问道:“太子殿下!殿下为何要撕衣服?这――这待会如何见陛下啊!” “不碍事。退下吧。”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林慕遥对上他的斗笠什么神色也看不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而太子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那只受伤的食指的手腕,林慕遥不由自主地被他一个力带过去。 近得林慕遥有些呼吸困难。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权叔这才发现太子殿下撕的是里面的月牙朝服,斗笠的七尺白纱堪堪可以遮住,只要不仔细看,陛下应该不会发现。这才放了心,有些诚惶诚恐地退了回去。想着他虽是太子近侍,又与太子亲近,但刚刚急中生愚,竟忘了这是在人前了。他虽是个粗野武夫但也知道君子树威,太子待他再好,他也不能越俎代庖。 一时间,心底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楚。 不明所以的林慕遥这段时间的心跳是起起伏伏,如一曲激昂的鼓乐,时而低沉,时而激荡。再抬眼一看,心跳又是一阵加速狂飙,那金枝玉慧的太子牵过他的手,隔着白雾一般地轻纱凝视着他的食指,用心地给自己的手指包扎,林慕遥连嘴角都不会抽抽了,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他那么认真包扎的神情。 只觉得思绪乱飞,忽然想象着面纱后的太子有着怎样的眉眼,有忽然恍然记起来皇后娘娘惊世容颜,莫名的,他有些动心。 这种撩妹子才有的、蠢蠢欲动的心情是怎毛了!林慕遥内心咆哮着,其实他的手完全没事的啊,从军在外,这点小伤谁都没放在眼里过,这会儿被人珍视起来,还是个无比金贵的人,林慕遥粗糙的内心显然不太是滋味。 酸酸的甜甜的,和当年娘亲去世,皇后娘娘给糖哄睡觉的感觉一模一样,明明是别人的娘亲,却待自己好得似亲的一般。 白纱长条绕了几圈很快就包好了,模样不是很好看,但是很平整,和眼前的人一样,熨帖得让人舒服。 林慕遥一时间想了许多,鼻子酸酸的,差点就要哭鼻子了,北漠边疆这么多年身边从来没个贴心的人给他做这些,周围不是沙子就是糙汉子,哪里受过这般温柔对待,感动得要死还得忍住,可不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了,不然他堂堂将军府小公子的面子那里搁?听老爹声音温柔地在身后提醒他说:“还不谢过太子殿下!” 这声音,听着林慕遥觉得老头子在偷笑,心里很愉悦的那种笑。可自娘亲去世后他都没这样笑过,只有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直给他添堵。 林慕遥作势又要跪下来,或许是今天思绪太多,感慨也太多,他声音有点沉沉闷闷的,声音倒好像是要哭了一般,听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谢过太子殿下。” “别跪了,再跪就三拜了。” 太子蓦地来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轻松自在,可是内容却是实打实的调侃。 林慕遥:??? 卧槽,老子被人调戏了! 隔着一层林慕遥都能感受到他的吟吟笑意,仿佛潮水铺天盖地涌出来了一般!笑什么?笑毛线啊!……就这么好笑? 他这一调笑说得林慕遥不禁浑身一僵,双腿硬生生直挺挺地没敢再跪下去,讪讪地站起身子来,心情是哭不得,笑不得,顿时觉得腮帮子都有点疼。 正正统统皇宫里走出来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开他玩笑,新人三拜,就该送入洞房,呸呸呸,想什么呢!不过,算下来,他与这太子还真是三拜三扶。人家都是三顾茅庐青梅煮酒论天下什么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是三拜三扶了?一点都没气势!再说了,从前勾栏瓦肆,都是他调戏人家,如今登了庙堂倒吃瘪被人家调戏了!果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面对一群人明里暗里□□裸明晃晃的嘲笑,林慕遥无力反驳默默举头望天,觉得晴空万里,日照当空,蓝天如洗,白云如织。好,好得很! 又是你来我往的一阵子闲话唠嗑,太子或问问边关事宜,或问问各地风土人情,最后关照关照将军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总算结了,这会子离早朝的时辰也很近了。 老头子抬头看看日头,忙起身告辞,太子殿下与他们不同路,也就没有多送他们,只默默地望着他们走进梨花林小径的方向,缄默不语。 林慕遥父子二人虽早走却迟到。林慕遥抬眼,金殿雕栏玉彻,灿若浮光,雍容祥瑞,也不知道堆积了几代人的辛劳。入殿后,太子殿下一抹白色在满朝朱紫之间格外醒目,然而他人却低调内敛,一身白衣风都吹不动,静静的,规规正正地立着,跟棵树一样。 左边第一位――太子位。 令林慕遥感到好笑的是,左相是二殿下的支持者,却站在了太子身后,右相是太子的忠实后盾却挺立在二殿下身后。这不是让他们相看两厌,无趣生堵嘛! 林慕遥本是属于那种巴不得乐呵看戏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可今日心情蒙上了数百条人命的阴影与沉重,知道将军府的对此事的立场他一直郁郁寡欢。朝堂气氛本就诡谲,显然文武百官大多都知道昨日的惨案,不过最后在朝堂上只是左右两派如何推脱责任和如何推波助澜的那点事而已。 天子登殿,百官齐整,随着内侍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巡夜营统领段正站了出来,拱手俯身道:“禀陛下,臣有事启奏。昨日,凤仙楼不慎着火,死伤数百人。” 好一个不慎着火,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倒也真的精妙绝伦,炉火纯青。 随即,一人又站出来,义正言辞道:“非也!这是有人蓄意而为!不过因一位得不到的青楼花魁而火烧昌平街,其行,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这一席话颇惊骇了一群人,说话的人是掌礼部的蔡大人,传言,是二殿下的人?怎么怕狗咬狗,被二殿下推出去顶罪而狗急跳墙了吗?还是……故意的? 吏部孙大人慢悠悠站出来,矛头直指二殿下萧铄,言辞犀利,毫不留情:“蔡大人所言甚是,二殿下贪恋女色,如此行径,真是为人发指!”言毕,甩了甩袖子以示不屑与唾弃。 此话一出,顿时炸了锅,萧铄在梁帝的如刀的目光下,忙不迭出了列,一身朱色蟒袍,伏地痛呼,言道:“儿臣惶恐,此罪儿臣万万不敢应承,儿臣不过是――不过是贪恋红尘,去了趟凤仙楼啊!” 二殿下萧铄是个身材微胖的少年人,十七岁的年纪,圆润的脸上隐隐有着婴儿肥的痕迹,整张脸看起来稚气未脱,天真无害。 “您去趟凤仙楼就摊上这么大的事,当真是好巧啊!”也不知是谁,也不站出来,随口就接了这句。这语气夹枪带棒,讽刺意味满满当当。 没等高坐上的皇帝陛下说一句话,一群人已经议论得沸沸腾腾,忽一人从殿中人群里站出来,这个人林慕遥真的认识,他是昨夜的范侍郎。见他卷了卷衣袖,挑起衣袂,跪的端正,气质俊逸疏宕,语气刚硬,他说:“臣恳请陛下严惩凶手,还上百亡灵一个交代!” 这语气硬得有刺,就颇有不给交代就不行的意思。 皇帝睥睨朝堂下形形色色喧喧扰扰的人,觉得一阵心烦,最后盯着跪得笔直的范思,沉声问道:“范思,你既然指证二殿下,可有证据?” “有。城南老妇携新妇去凤仙楼寻子,正好目睹了整个过程。” 范思显然是有备而来,但是林慕遥却多了几分叹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为百姓喊冤,虽是伸展正义,可一旦被反咬一口恐是孤立无援,□□自顾不暇□□独善其身,怕是没人愿意护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殿议 侍卫传来了那两位妇人,新妇扶着老妇人又从头说了一遍她们本欲寻人,却不想遇到二殿下与巡夜营堵了凤仙楼,举着火把就扔,二人于河边柳树底下,远远地看了一会,新妇觉得事态不对,恐老人家受惊,为了避祸,便在他们点火之后离开了。 “可确认是这二人?” 梁帝虚虚地指着二殿下萧铄与段正的方向抖了抖手问道。 那两妇人朝他们觑了一眼,畏缩着点了点头。 “萧铄!你可有话说?不肖子!不肖子!”梁帝闻言一拍龙椅,气的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下殿来打人一般! “儿臣冤枉!儿臣不过是与段统领偶遇,然后段统领劝儿臣回宫,说是受命将凤仙楼封楼。儿臣不愿意,就在门口与段统领争执了几句,但是段统领随后就烧了凤仙楼,儿臣无奈,只得回了宫。求父皇明察还儿臣一个清白!” 这戏演得,声泪俱下,林慕遥都得啧啧称奇。混迹边疆多年,都不曾感受到京都人民的演技已经如此精妙绝伦,他可是从没见过这样有本事的。 关键还有人信! 梁帝果然气顺了,狐疑地看了一眼两个妇人,心想,不过都是一面之词。这事恐怕萧铄没那么大的胆子,难道是故意构陷? 范思很有骨气,虽然跪在地上从未起身,但是依旧刚强,对上陛下游离的眼神,毫不畏惧,直言不讳道:“二殿下说谎!她们亲耳听到是二殿下下令封楼和放火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二殿下萧铄罪大恶极,还请陛下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两妇人相互依靠着泣涕涟涟,一脸惊恐,连忙应和说:“是啊,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当时就站在柳树底下的呀!” 梁帝扫了一眼太子萧统,周围一阵喧嚣,只有他安安静静,静谧得自成一景。 梁帝动了动嘴唇,似乎即将开口定罪,就在所有人认为此事即将定论时,不曾想,一片白衣竟然出了列,几乎就在梁宣帝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之后。而太子殿下语气十分温和,平静地说:“铄儿一时糊涂,还请陛下从轻发落。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看着太子萧统梁宣帝的烦躁也去了许多,毕竟只有两个儿子,哪里会不心疼?唉,可惜他的子嗣也太单薄了些。否则哪里由得如此胡来?他有时候觉得太子性子偏冷,太过沉静,多数时候看起来心机深沉,但他还是知道他的太子的,枸陷亲弟这种事太子不会做。但,这不代表簇拥太子却心怀不轨想借太子之手排除异己的大臣们不会做。 林慕遥觉得心下一沉,梁帝盯着看太子作甚么?难道还真怀疑他不成?疯了吗? 林慕遥慌了紧张了,太子殿下此刻不该站出来,更不该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是落人口舌的!他如果帮二殿下说话反而平添陛下怀疑,不帮二殿下说话又显得落井下石。果然盛怒的梁帝奇异地冷静了下来,反而开始分析此事的关键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人。 “段正,你说,二殿下所说可是实话?” 梁帝把目光转向了段正。林慕遥觉得无论如何,这个巡夜营统领都是保不住的,巡夜营只有两个人可以调动,除了皇帝就是太子,所以二殿下用便是私调,可若是太子……林慕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既然巡夜营无论如何都保不住,那么如果是他,他就直接把巡夜营推出来当挡箭牌,或者挟段大□□儿父母咬出太子的人――甚至可以直接咬出太子殿下! 段正忙跪下来,头埋在地下,语气沉闷,顿了顿显得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二殿下所言属实。” “那依铄儿所言,你受命于人,那你到底受命于谁!” 天子一怒,血流盈野。此刻的梁帝就在暴怒的边缘,若不是熟读儒家经典,性子里有克己的因素,估计段正活不到现在了。 大臣们顿时安静,彼此间呼吸可闻,死一般的沉默,空气凝固,每个人都觉得呼不上来气了,就在集体崩溃的边缘,段正说了四个字。 “太子殿下。” 太子长久地凝视着低头俯首的段正,动作纹丝不动,看不出也猜不出是什么情绪。 果真!林慕遥心随着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又是一沉。要不是林老将军一把按住他的手,他怕是早就跳了出去。 这可了不得,太子萧统在文人士子的圈子里很受敬仰,是先文渊阁主事兼太子少师当世大儒穆点秋唯一的亲传弟子。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还品德高洁。这么一个屎盆子扣在太子殿下雪白的头顶上,他们能接受就奇怪了!这事就好比大火烧了士子们的眉毛,年轻官员多与太子同学过,深受太子在学业方面的影响,有的人甚至得到过太子殿下的指点。 立即就有人挺身而出,不过他话还没说出口,跪着的另一人便脱口而出:“胡说八道!颠倒是非!太子殿下为你求情,你竟然指使段正污蔑太子殿下!” 是范思!林慕遥默默扶额,这家伙怎么这么急性子?这不明摆着说你是太子的人吗?您不是在陛下心里都是了啊!可怜太子,倒被你坑了一把! 林慕遥真想把这个范思揪回来自己上,将军府向来清白,说话可信。可范思此言一出,加之太子“似是而非”的求情,这些话就不可信了,再者梁帝原本没想到太子,恐怕这会儿也越发确定是太子所为了。 太子都不急,你么个这些人急什么?这可不就是典型的为盛名所累么? “臣有太子亲笔手书,章是太子殿下的私印。” 段正从襟口里拿出了一封黄色信封,内侍将它接过来,呈给了皇帝。 哇哦,这证据就很直接了,看起来是有备而来啊!林慕遥叹了一口气。想来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更甚者连前因后果都能编个一二三四说的头头是道来。 “可有人证?” “有。”段正之言,掷地有声。 林慕遥想来,没有充足的证据哪里敢污蔑太子殿下,不然不是找死么!段正显然是这个棋局上最重要的棋子,更是一把刀,他们不止想要用这把刀杀人,还要用这把刀插进太子血肉,以铺天子之路。 “那太子殿下为何要这样做?理由是什么?” 说这话的是工部侍郎魏勋魏大人。显然他是太子的人,不过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既然萧铄的是为女色,那么素来洁身自好的太子殿下是为的什么? 如果这个理由不够充分,陛下也不会信的吧。 “太子殿下在豫州监管淮河水患治理结束后,在归途其中遇到了一位叫武雪丽女子,殿下于流匪刀下救了她。此女子容貌可谓国色天香,太子殿下与她数十个日日夜夜的相处下,相生爱慕之心。然而,身为太子身为东宫之主不能娶一个民间女子。太子殿下将她带入建康城,本欲日后徐徐图之。后来不曾想一时疏忽,武雪丽因容貌惊世被奸人所害流落风尘之地。太子殿下得知后,一怒之下,给臣手书,就封了凤仙楼,本来把人交出来就没事了,那老鸨迂腐没远见不知来人竟是太子殿下,还指望拿那女子赚大钱,太子殿下品性高洁,听不得凤仙楼老鸨这般污秽淫语,一气之下就,就下令烧楼。” 倒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好故事,林慕遥怎么听怎么觉得仿佛是哪个戏本子里唱过的一般。不过,这个段正话里话外还暗暗夸了夸太子殿下的品性,好让这话更加可信,让陛下更加怀疑,好个巡夜营统领! 林慕遥却想的更为深远,在如此短短的一夜,策划出反咬太子一口的计谋,这不是二殿下能有的智谋,而左相也应当来不及反应。那是谁给这个二殿下安排的一切?难道,二殿下背后站着一个更可怕的人。 如果真的有,想必这话,也是那人教的,只是这表演者倒也能演的声情并茂,真真叫人叹服。 “朕的好太子啊!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太子抬起头,然后又行了礼,缓缓道:“儿臣确实在回宫途中救了武家女儿,但是儿臣――” 语气可谓淡定从容,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殿下居然连语气语调都不改半分。这是怎样风雨不避的心态啊。 “太子,你可真是朕的好太子啊!”梁帝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按了按额角,似乎有些气极而疼头,说话的气息都弱了几分,传令道:“将太子关入天牢,择日再审。” 嗯?为啥只关太子啊?那萧铄呢?他他他这就信了?林慕遥扶额觉得自己下巴都快惊掉了,有几分生无可恋感受,好歹刚刚人家萧铄还哭着辩解了几句,陛下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退了朝,林慕遥还没从这件事情里回过神来,回家路上,与老头子同坐一辆青色马车,林慕遥一脸阴郁。 老头子看他憋屈的模样,反而笑了,胡子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地:“怎么,封了官还不高兴?” 哦,后来梁帝把预备好的圣旨让内侍宣读了一下,封了他为北域少将军的名号。 不过有名无实的虚位头衔而已。林慕遥才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爱之深,责之切。你也应当理解陛下,陛下是位明君。你看,陛下也不是没给太子留余地,只关个天牢而已。这不明摆着给太子时间调查来龙去脉吗?” 老头子的五十多年显然没有白活,目光比他看的深远,或许在长辈的眼中再看这件事,就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其实在梁帝看来,他信他的两个儿子,却不信满朝大臣们中的任何一个。 当然,也包括林家。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件事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证明太子清白呢?” 可林慕遥就是为太子委屈,堂堂西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竟然被污蔑入了天牢。那么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人在那样一个地方会不会过得很凄惨? “慕遥,怎么看你平时挺聪明的今日怎么总是犯糊涂?这件事本就不是太子做的,何况二殿下又不是细心的人,怎么可能找不到证据,除非真的是太子殿下做的,可像太子殿下这般心细如发的人物,真要做了,怎么可能还留有什么手书什么章印呢?陛下明摆着不相信是太子做的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日,他林慕遥竟也因心系一个太子殿下而迷于时局,他一瞬间就恍惚了。他怎么就忽然间对太子殿下这般关切,想不透前因,猜不透后果。 林慕遥又回想了一下,觉得老头子说得非常在理。然后脑壳精光一闪,想起来范大人和两个妇人因污蔑皇子也被关进天牢去了,恐怕有什么意外。 “林伯,停车!我要下车!” 林慕遥掀了帘子布拍了拍林伯的肩膀,急急地要下车。似乎再不停车,他就要跳下去了。 林伯吓得忙勒住马,停了车。 “干什么去?”林老将军忙叫住他,撩起帘子时,林慕遥已经跳下车,只留了个紫色越走越远的背影。 “范大人被陛下赏了五十板子,我得看看他去!” 林老将军立刻心领意会,知道他去疏通疏通狱卒,以防不测。如此也就没有管他,只道:“林伯,回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入狱 天牢比林慕遥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没瞧见传说中鲜血淋漓的刑具,也没听见有人鬼哭狼嚎地喊冤枉。相比起血肉横飞动不动就缺胳膊少腿疼得哭爹喊娘的战场来看,这里除了阴暗潮湿一些,也没什么更值得多说的。 守卫很森严,幸好林慕遥带了将军府的腰牌,一掏出来,黑衣小侍卫很给面子的给他送进去了。 两人缓步走着,路过一间间牢房,有的关了面目全非的人,有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草,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吵闹。 转了几个弯,林慕遥远远地就留意到范大人屁股开花地趴在牢房里的床上,这间居然有窗户,还是个稀奇的透着光的牢房。哎呀,看样子还过得去嘛! 林慕遥一边客套着,一边随手塞给黑衣小侍卫个荷包,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拍拍那小侍卫的肩膀,嘻嘻笑道:“这人多亏小哥照看了。” “少将军怎么还亲自来了,将军府既然提前派过人来关照,那么手下人自然机灵点,不敢懈怠。这里虽比不得太子殿下的居所,但可算的极好的了。” 那小侍卫也不多客套,笑呵呵的伸手收了钱,脸上三分笑容都多了几分真诚。又悄悄压低声音道:“毕竟是陛下要打的人,兄弟们没敢太留情,范大人也是骨头硬,吭都不吭。少将军,您聊,小的就先告退了。有事叫一声,就在外头。” 唔?将军府提前派人来过?他一直和老头子在一起,没见他吩咐人啊。如果是他走以后吩咐的就更不可能,有谁的脚程比他还快?这事奇怪了! 没等林慕遥回过神来给他拦下来问问是谁来过,那小侍卫估计是怕打扰到他,溜得贼快。算了,估计问了也不知道是谁。 林慕遥静静的瞅了瞅半死不活的范大人,估摸着这会儿身心俱疲的范大人也不想理会他,待会儿让那小侍卫给他上点药,他走的急也没带。 闲的实在无聊的林慕遥左瞅一瞅右望一望,忽然想起那个白衣太子也关在这里,不如偷偷过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大不了就说走错路了。一打定主意,林慕遥双脚抹油,迅速摸清天牢情况。 太子被关在最东边,光线良好,还有整洁的书桌,案前摆放的四书五经整整齐齐,还有银色烛台,雪白干净的床和被子,梳洗用品也应有尽有。太子端坐在案旁,旁边只有一个刚刚推开天牢大门走进去的权叔。 权叔抬头望了一眼总是静默着永远如水般平静的太子,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权叔想到了今日太子为范思求情,本是自身难保却还为范思求情,唉,他的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不,这才让陛下饶了那范思一命,只是流放江州。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太子,还是没忍住好奇,轻轻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要救范大人?” “范大人在朝堂上不属于任何一派,今日为民请命,受了罪,是德施思虑不周。如此耿介刚烈的士子,在西梁不多见了,能护便护着吧。”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看,父皇都认为他是我的人,不如就当做是我的人,借我之口,留他一命。 那人垂首,盯着自己裂开一个长条的月牙白衣角,用手摩梭着,斗笠遮住容貌,权叔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那又为何要用将军府的名义?” “如今我身陷囹圄,自是不便,将军府清白,而且与他同不属于任何一派,由将军府出面最为合适。” 他说完蓦然抬手,按上斗笠,随意的拿了下来。雪肤墨发,眉目秀丽如画,瞳若琉璃,脸上竟是笑着的。 这笑?难不成是因为将军府?不知道怎么权叔就有了这般感觉。隐隐觉得这笑奇怪,可又说不得奇怪在哪。 “殿下聪慧,吾等远不能及。”殿下绝色,亦是我等远不可及,权叔不禁叹了叹。 想着太子殿下肖似其母,因而多了几分阴柔气。都说男生女相是薄命相,可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没了皇后娘娘的庇护不也一样参政议政纵横朝堂活的好好的。要他说,这陛下就是见不得太子殿下这副容貌才御赐七尺斗笠,就是怕见了旧颜太过伤情,情不自禁感怀旧人。 话说林慕遥好不容易搞清楚东西南北摸到了最东边偷偷走了进来,猜着眼前这间便是了,刚把脸贴上墙角还没听到什么就被一声怒呵吓得他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是谁?” 老子才来!才来啊!这里头都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啊?想当年走南闯北的军中豪杰们心目中的无所不能的英雄差点就这样被硬生生吓成一只狗熊了。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不得被边关将士笑话死! 权叔迅速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林慕遥这才惊觉竟然连牢门都没有锁。姑奶奶啊,这是生怕太子殿下不越狱吗? 可惜倒霉的林慕遥判断失误,刚刚找到这间牢房,才听到一句“殿下聪慧,吾等远不能及。”就被敏锐的权叔察觉,慌不择路地乱窜,他都怀疑自己被那个叫权叔的发现了。 那个叫权叔耳力身体都想当机敏,一看就是老江湖,武功绝对与他不相上下。林慕遥跑得贼快,这要是被逮到送到太子殿下面前,姥姥的,将军府八辈子祖宗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还好,那人竟然只是出来查看了一眼就立即回了牢里。 “有人偷听?”太子殿下思维何其敏锐,心里估计都在推测来的是二殿下的什么人,只眼瞅着那一双明眸瞬间就冷了下来。 “没什么没什么,老鼠而已。”权叔回想着那片紫色衣角,觉得心里压力很大,额间渗出冷汗来,忽然想起来自己跟了太子殿下七年了都没见过太子殿下生气。要是某一天太子殿下生气了,真不晓得那是怎样可怕的场面。 好在,太子并没有多问。 他随意从案上拿了支笔在指间把玩,动作顿了顿,忽然问道:“子微在早朝前去过东宫?” 权叔忙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点点头。又听他肯定道:“他是去提醒我的。” 权叔走近书桌,拿了块砚台,抬手准备给他磨墨,却被他制止了,那双眼睛瞳仁一片琉璃色透着光,然后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崔公子是真的病了才回家吗?如果是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人慰问一下,送点人参什么的。”权叔收了摸砚台的手,沉迷了会太子殿下的容颜,悻悻道。 “呵,他那是为了避祸。不用管他。” 权叔听到他轻笑一声,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眉目在阳光下都生动起来,权叔心想避祸?避什么祸?难道他早就知道二殿下要陷害太子殿下,所以早朝前是去提醒太子殿下的,没见到太子殿下觉得太子殿下难逃一劫留在建康城不安全,哎,他是觉得呆在太子殿下身边不安全才称病回家躲着去了吧――这个崔公子啊,真是真是没法说!怎可这般! 想通了之后,权叔不禁摇摇头,觉得好笑,太子殿下岂是那些个人想动就动的,他倒觉得这会子在太子殿下身边最安全了。 太子殿下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思绪如尘埃之光千回百转,思索得深远,琉璃色的眸子微微添了几分空洞,让他看起来如同阳光下一尊素白的陶瓷人。 华贵妃深夜求见,不过为此局埋个看起来更加可信的伏笔,也是难为她在雨中跪了那么久。 只是没想到,这个替罪羔羊,竟然是自己。这倒是让萧统对自己多了几分嘲讽感。 他虽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却也不愿将天下拱手相让给这样的弟弟。 这会儿他想自证清白,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他的人一定被盯的死死的,当然,除了他自己。 “让惊蛰过来。本宫要出去一趟。” 太子起了身,衣袍垂下来遮住了白色的靴子,将挺直的毛笔挂回原处,笔勾在架子上摇摇晃晃了几圈,不动了,太子面上无甚表情,眼神却灵动着,静默间存了几分杀气。 “权叔留下,派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跟着就好。” 权叔想了想,应了声好,也不奇怪他要做什么。太子殿下向来思虑周全,让自己留下自有道理,他只是十分担心太子殿下要去的地方和太子的身体,又没个贴心熟悉人照顾,怕出问题。 罢了,反正他也劝不动太子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邀约 话说将军府小公子,受了惊吓逃得如老鼠般贼溜。 出了天牢还心有余悸,抚着胸口拍了好几下,连让小侍卫给范大人上点药的事都忘了,没想到太子殿下身边竟有这样的高人。 看起来,这个太子殿下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人畜无害嘛。 不过,这倒让他放心了许多,他未来效忠的人如果只是个徒有花架子没有点手腕的迂腐书生气君王,那他可受不得。 大摇大摆地回了家,老头子竟然给他留了门,临近午饭时刻,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喷了林慕遥一鼻子肚子饿得一抽一抽的,他刚坐上圆桌子,看着满桌子好菜,馋的流口水,没等他拿起筷子尝一口。老将军端坐上堂,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瞪着他,然后对家丁下了个令,将林慕遥关进林家祠堂。 “唔?嗯?啊?”被三四个家丁抬走的林慕遥一头雾水,肚子咕咕叫,饿得没力气,挣扎了几下就被锁进了祠堂里。 “二公子对不住了,林老将军让你在祠堂思过。等你想起来犯了什么错就放你出来。” 被扔进门的林慕遥屁股摔的生疼,揉了揉,心里对老头子一阵无语,委屈道:“老子犯了什么错?老子还没吃饭!” 喊了几声,才后知后觉外面似乎没人了,林慕遥心里道,可怜没娘疼的娃,被关黑屋子了! 真是命苦,怎么摊上这么个老爹,忒黑心了些。他的肚子络绎不绝的叫着,为了人生大事,林慕遥左瞅瞅右瞅瞅,漆黑一片,一个小方窗透了两束光进来,连蜡烛都没有。借着仅有的点点光,他摸到了烛台,点了火。 屋子里亮堂起来。 对着满屋子祖宗,林慕遥也没半点渗得慌,对着家里的祖宗地牌位拜了拜,嘴里还念叨着保佑自己能够逃离小黑屋吃顿大餐路遇到美人等等之类的。 窗户是从外面钉起来的,林慕遥推了推,挺结实的,眼珠子转了转,放火烧祠堂这种事他是干不来的。但是撬门撬窗户这种事还是小菜一碟不足为道更不怕老爹骂的。嘿,说不定这还是老爹特地留得窗。 不过,这显然是林小公子多想了。 七手八脚的,花了一个多时辰林慕遥总算偷偷把梨花雕木的窗户给卸下来,整个祠堂外也没个人看守,林慕遥更加肆无忌惮,一抬脚就钻了出去。 不过出了门的林小公子发现一个悲催的事实。他逃了出来也就是说这几天他回不了家了,那他要去哪里呢? 兴高采烈出门,去了东街买了百花酿,西街买了份烧鸡,天色渐晚,林慕遥垂头丧气地走到将军府门口,伸了伸手没敢敲门,一转身,瞅到门前一大棵梧桐树,新叶绿油油的,好不可爱。提了气,上了这棵梧桐树,躺在树杈上喝酒吃肉,倒是好不惬意。 日薄西山,夕阳余晖撒下来,暖洋洋的,林慕遥差点就睡着了,如果不是大门前几个人喳喳呼呼的叫林慕遥的名字的话。 林慕遥是在不想承认这几个人是他回建康城结交的新朋友,那个肥肥肉肉的是左丞相府不得宠的儿子叫季月云,林慕遥不禁无数次感叹多么文绉绉的名啊,可惜了――没办法左丞家大业大,儿子女儿十几个,这个胖子也不知哪个姨娘生的,也就剩个左丞儿子的名头混吃等死了。 林慕遥觉得这胖子如果不回到丞相府走到丞相面前,估计他老爹都不一定能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那个精瘦精瘦的叫李尚桐,是参议院李玟李侍郎的儿子,喜好八卦,各种小道消息无所不有,还会几首诗词歌赋,能动点笔墨,但基本上不怎么受人关注,由于经常跟着胖子鬼混,得了几分虚名。 连着他,人称花间三公子。 林慕遥扶额长叹,他觉得要不是自己算得上容貌英俊潇洒,就凭这两个人那能有这名号?能得这份薄名算是他一个人的撑出来好不好!回京三个月来,流连烟火处,大多都是与他们一起去的。 初来乍到,交友不慎啊! 他哪里知道这两人如此浑蛋,居然还找到他家来了。这要是被老爹知道了他与这些人有来往,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忙把两人叫住,从梧桐树上跳下来。两人惊呼,指着门有指指林慕遥,林慕遥立刻一左一右勾肩搭背把两人拉进一条巷子里,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嘿。这不是有好事就想到林小兄弟了吗!”季胖子拍了拍林慕遥的胸口,贼眉鼠眼的笑道。 林慕遥忙把那只肥腻腻的猪蹄拍开,想着估计又是哪里哪里有美人了,这话骗了他数十次了,每次见到的传说中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都还没他家清和美,林慕遥算是信不得他俩的审美眼光了。 忙摆摆手,道:“哪都不去!”随地在别人家门口坐下了,手里还有一坛酒,喝了一口,觉得乏味。 “唉,我还没说去哪呢!”两人一个青衣一个绿袍坐在他左右,又凑近了几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这次不一样,听说这美女原是凤仙楼的花魁,后来凤仙楼不是出事了嘛,就流落到醉梦楼了,今日是初夜!” “那可是二殿下于太子殿下看上的女人,没有机会那个啥,看看什么模样也是好的!”季胖子一脸猥琐,笑容里还透着几分傻气。 二殿下的眼光如何林慕遥倒是完全不上心,但是这被太子救的女子,传说与太子殿下恩恩爱爱了十几天的倾城绝美的女子,他倒是有几分心动。 “你是说武雪丽?”林慕遥将酒坛子搁地上,抬头挑眉瞅了胖子一眼,问道。 “什么武雪丽?”没想到胖子一头雾水,奇怪地看了林慕遥一眼,林慕遥想着季胖子没官没爵又没机会上朝,他当然不知道那女子姓名了。又听他用无比艳羡的声音说:“武雪丽倒是不知道,只是听闻那花魁叫花雪玉,面如桃花,肤若凝雪,气质似玉。这一听就一定是不可多得的美貌佳人啊!” 季胖子感慨万千,语气颇为遗憾,说着说着,伸手摸了摸门檐下的酒坛子,林慕遥一伸手,把百花酿从他爪子里拯救回来,顺便还瞪了他一眼,季胖子讪讪笑着,无比谄媚。 “再说这都入夜了,林二公子不也没进家门,想必没干什么好事吧,反正你没什么地方去――” 李尚桐很瘦,下巴尖得能戳死人,一身绿袍宽宽松松地挂在身上,总感觉有点渗得慌。没等他劝说玩,林慕遥匆匆站起来,径直走向南边,说:“去去去,别说了快起来,走!” 两人开心地拍拍屁股上的灰,乐呵的跟上了。其实他们两个非要带林慕遥去自然是有原因的。只要林慕遥去了,无论那个青楼,最美的女子都会主动凑过来,唱歌的更好听,弹曲的更动人,跳舞的更优美。 两人幽怨的想,果然好看的人都是和好看的人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醉梦 堂堂西梁太子殿下被关了天牢还不算离奇的。离奇的是原本在天牢的太子殿下现在到了建康城的最南边,望着河对岸的一家青楼失了神。 此时黄昏薄雾烟波浩荡,夕阳只剩了点点的残落的光辉映得整个河面波光粼粼,薄雾很淡,仿若没有,但远远看过去,河里的一栋木楼的灯火辉煌,隔了一层若隐若现,犹似美人隔纱。 他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跟了一个小丫头,名唤小雪,一见了面左一口姑娘右一口小姐。出门临行前,为了掩饰一下身份,他确实换了身锦绣月纱衣,换了一个白纱斗笠,可是也没到身着像一个女子的地步吧。 对如此粗心大意的小丫头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太子殿下是在为难。 “姑娘姓什么?” 小丫头片子一身米黄色罗裙,大约十五六岁,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锲而不舍的询问,太子殿下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又来了。她已经问过好几遍了都,本觉她太年幼,知道太多于她无益,可这女孩实在是个嫌话少的。 “是公子,还有我姓蓝。”太子殿下用平时礼贤下士般的语气不厌其烦地纠正道。 “蓝姑娘要去哪里?”小丫头显然没有把太子殿下的话听进耳朵里,对姑娘这个词近乎执念。 “是蓝公子。我们要去河里。”太子殿下差点无语凝噎,又实在没什么办法,然而向来波涛不惊的内心总算是起了几分波澜。 权叔到底哪里招来的人,这姑娘有点有别常人,是不是他忘记提醒权叔他需要一个机灵点的丫头了。 “您上上下下都是姑娘的打扮,这身段更胜女儿家,叫您蓝公子人家会觉得我奇怪的。”这丫头扶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出了她的理由。 太子殿下忽然哑了声,面对眼前的姑娘忽然察觉到言语的贫乏。姑娘家的打扮?是他在宫里呆太久了,难道外面的世道变了?难道穿个白色衣服就是女子? 可是叫他姑娘小姐,太子殿下一个人默默于内心死劲地别扭,算了算了,这不是他出门的重点。他也懒得和小丫头纠结这个。 “蓝姑娘我们为什么要去河里?去河里干什么?” 小丫头话还不少问题也多,扶着他沿着护城河走着,本来他不让她扶着,但是小丫头非要说寻常人家的小姐都是被丫鬟这样扶着的。太子殿下是在没辙,于是就被她虚虚地扶着。 太子殿下平静地回了她两个字,“有事。”小丫头觉得他敷衍,咬咬牙,吐吐舌头,然后撅了撅小嘴,有些生气,不理他了。 太子殿下倒乐得耳根清净,沿途有一个摆渡船家,小丫头给了些银子,老头子和蔼地笑了笑,起身撑船。 老头摇了摇船桨,抬头看着太子殿下语气随意平和地问:“姑娘去哪?” 小丫头蹲在船角抱膝抬头看着他憋笑得辛苦,老头子抬着头,明显是问还在船头站着的太子殿下。 小丫头偷偷笑出了声,太子殿下耳朵尖,听到了,叹几声,果然是他的问题吗?他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船家听出来是位公子,忙机灵地改口,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哎呦,老人家眼神不好了,年轻人请见谅。这位公子要去醉梦楼吗?” 太子殿下轻轻的嗯了一声,船家见状也不多问,年轻人嘛,脸皮薄,懂得懂得。只道:“那公子可来得早了,今晚的晚宴推迟了一个时辰,公子去了,可要好等。”见他这话也不应,老船家干脆闭了口,一句话也不说了。霎时间只有清浅的波浪水声和耳边的风声,安静得多了几分怡然。 太子殿下总有一种使环境与他同静谧的神奇能力,即使再喧闹的场合,只要他安安静静走过,周遭就会突然鸦雀无声。 想必这位气质非凡的公子也是去看那位太子殿下看上的花魁吧!今晚醉梦楼可热闹了,这倒不禁让船家有些唏嘘,传闻清贵高洁的太子殿下竟然为此女子火烧凤仙楼,也不知是怎样绝色的女子啊。 这女子倒是因为太子殿下在建康城家喻户晓。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登了楼,船家匆匆忙忙赶回去,今夜客人多,客人中又富家子弟居多,银子来得快。 烟花巷陌,太子殿下是从来没有来过,今夜是第一次。驻足望了望眼前灯火通明,雕栏玉彻的醉梦楼,小丫头扶着他进了楼里。 一股香味先袭击了太子殿下娇弱的鼻子,并不是非常好的香味而且味很杂,应该是与多种香味掺杂在一起,让人也闻不出具体是什么香味。他斗笠下的脸多了几分难看,锋利的剑眉皱了皱。脚步没有迟疑,他走上楼去,一路上燕歌赵舞,嬉笑怒骂恩客与□□推推搡搡,一副快活的人间景象。 楼上安静了些,但是此起彼伏的低沉喘息声隔着门都能渗进耳朵来,听得小丫头一阵面红心跳有点想撂挑子不干了。太子殿下充耳不闻,兀自走着,只是步子更快了。 一个姑娘衣衫不整,她双手拢了拢衣襟,突然从前面一间屋子走了出来,走得有些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了太子殿下一下。 太子殿下动作轻慢地扶了她一下,垂眸低声在那浅紫色的女子耳边道:“叫你们姑姑出来见我一面。” 那女子起身后,竟然朝着他盈盈一拜,显得几分正式,口中道谢,眼神多了几分殷切和尊敬,然后便走开了。 他走进一间屋子里,看起来像女子的闺阁,原以为会很混乱,没想到竟是间素白干净的屋子,房间里点了香,馥郁优柔,含蓄内敛,初识清淡,转而馥雅,一闻之后,不绝如缕,令人难以忘怀,道不出地惊喜感。小丫头惊了惊,没想到妓院里竟然有如此扑鼻清香。 这香,倒有几分熟悉。小丫头目光落在了眼前如走进自己房间的蓝公子,觉得他也有些太过随意了吧。 “你认识她?” “嗯。她是我的人。” “……”你的人?小丫头显然想歪了,见这位公子探女子闺阁如自家书房一般,猜测他是醉梦楼的常客一时间浮想联翩。依她看来,刚刚那行色匆匆的紫衣女子论气质还是体态全然不如眼前的人,一身白衣,有出尘之姿,想必这种身段的人脸蛋也不会差很多,关键还少言寡语,给人沉静聪慧的感觉。 真是可惜啊,如果她再长大一点一定比那个女子要漂亮得多――小丫头忽然红了脸,自己想这些做什么! 她出神了一会儿后一抬头,忽然发现太子已经动手解开素白的斗笠,她见着他的容颜,一瞬间失了语言。 这,这就是一枝花嘛!还是她见过的玉兰花,雪肤墨发琉璃瞳,薄唇点朱色,浑然如玉人。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暗自懊恼,幸好那人根本都不看自己,也没发现她的情绪变化。那人清清冷冷的坐着,像座寒气逼人的雪山。 老鸨直接推了门进来,本来一脸不耐烦和急躁,在看到屋内人后一瞬间所有的神情都僵在脸上,又立马诚惶诚恐地关了门,仿若惊扰了门内的人,三两步退出门去直唤道:“天仙呦——”。又过了片刻,之前那位浅紫色女子走了进来,神色如常,只是眉目间添了几分忧虑之色。 “如何?”他问。 “万事都好说,只要您帮她一个小忙。”那女子面对着他立着,望过一眼小丫头片子皱紧了眉之后,目光落在太子殿下身上就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小雪有点憋屈的靠在摆放铜镜的桌子边缘,摸摸那些女儿家的东西。当然她的心思全在他们的对话里。 “什么忙?”太子殿下抬头注视着她。 那女子看他一眼,可能觉得那目光太认真不敢直视,于是又迅速低下头,迟疑了一会,道:“她让你顶替今晚的花魁。” 花魁?!小丫头再不济也知道花魁是什么意思,让一个男的去演一个妓/女?小丫头片子气笑了,他这么洁身自好,之前连扶都不让她扶,现在居然让他去――不行! “武雪丽的脸在凤仙楼伤到了,本来快好了。可惜老鸨逼她,她无奈之下今日又把脸划了一道口子。不过霁月姑姑说只要你帮她这次,她就把武雪丽交给你。醉梦楼已经把招牌打出去了,可武雪丽临时出事,救急是真的,至于她给不给人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依属下看暂时可以相信。” “不行!” 浅紫色长裙的女子语气有点冷漠,说话听起来生硬得很,感觉不近人情。小雪立刻站起来,不可置信叫道:“他是男的!男的!” 然而两人根本没理她,太子殿下默默沉思了会,武雪丽确实因他入京,如今流落风尘亦是可怜,何况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留着于一个青楼来说并没有好处,所以老鸨在这件事上没必要骗他。 最重要的是武雪丽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人证,他有必要救她。 他随即点了点头。不带半分勉强的!小丫头惊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他自己都愿意,她还能说什么。 “我有几点要求,第一白衣。第二,练歌嗓子受伤,不能说话。第三,如果露馅,后果自负。” 老鸨在门外压根没走听墙角也听得理直气壮,见人这么轻易地应承下来了,满心欢喜,本来武雪丽自毁容貌以为今晚没法交代了,正愁得揪头发呢!没想到天赐良机,给了她这么大的馅饼。 忙乐呵呵地去准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台试 离醉梦楼开宴还有一个时辰,有一个巨大木台的大厅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木台下,能入座的都是建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坐在楼上雅阁的人不是皇亲就是权贵。 林慕遥一行三个人落座在楼上偏右的位置,桌前摆放好整齐的水果菜肴,一壶青瓷白酒,三个同款青瓷酒杯,桌下有三个软座。 “不错嘛,没想到还能有这好位置!”林慕遥歪坐在软榻上,身子骨都软了三分,想着对于品酒赏花看美人此等乐事,季胖子和李尚桐倒是毫不含糊。 “那是,我们季公子是昨儿就预订好了。”李瘦子坐在右边,手舞足蹈,颇为自豪。 那不是刚出事那会儿吗?林慕遥看季胖子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思量,消息这么灵通,看来左丞相府那日着实惊动了一番人,不然不可能连季胖子都知晓了风声。 “低调低调,嘿嘿。”季胖子倒是一反常态,压低声音,一个小胖手就给瘦子按了下去,李瘦子自知失言,被胖子按下来坐的端正,拿了酒壶就给倒了三杯酒,心虚得不说话了。 林慕遥立刻想这里面可能有关凤仙楼被烧的线索,故意猛地一拍桌子装作不乐意的模样,酒也不喝,道:“叫兄弟来,还瞒着兄弟事儿,这声兄弟我是不敢当了啊!” 两人神色一愣,心叫不好。林慕遥见两人面色犹豫,还当着他的面贼眉鼠眼地眉目传情,心道得下点猛药,笔直站起来,怒道:“好,什么女人你们自个看去吧!” 一脚踢开柔软的椅子,作势就要离开,两人见势不好,忙顶着周围人的目光把他拉了回来,季胖子忙说:“我告诉你,告诉你。” 李瘦子给他把椅子扶起来,林慕遥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季胖子凑的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知道了又没什么好处,不然兄弟我也不会瞒着你。”絮絮叨叨安慰了林慕遥一下,然后又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这边了,才道:“昨日我本来是去凤仙楼的,不过没去成,老管家特地在门口把我拦了下来,说是我爹的命令――你们也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家那个老头子,刚准备回房,大门口来了个奇怪的客人,我就多看了几眼。那人一身黑衣服,坐在轮椅上,面容看不清,只觉得有些白,白的不像人,像鬼!” 看来很早的时候,左丞相府就得知消息,所以才忽然管起来这个差点忘记的儿子,令他不准外出。 林慕遥问:“你家老管家给他赶出去了?” “没有!就是没有才奇怪啊!管家与他聊了聊就迎进去了,说我爹在书房等他。我爹的书房我大哥都不让进的!” 林慕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满不相信的样子,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 季胖子顿了顿,眼神似乎在说大兄弟,你怎么就那么聪明。然后说:“还真听到了,他就说了一句:凤仙楼被烧,我可素手回春。” 季胖子只惊讶于凤仙楼被烧,惦念着她家花魁花雪玉,所以必然会派人打探一下消息,没等他说完,林慕遥已经理清前因后果,果然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这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扰乱乾坤,陷害太子,天理不容,别给他逮着机会,如果真给他机会,他一定要手刃此人。 “我知道凤仙楼出事后,我就派了个小厮去打探打探情况,没想到却打探到花雪玉早就被醉梦楼买走了。” 武雪丽早就被买走了?这样女子凤仙楼为什么会放手?真是奇怪。不过他至少理解了一件事:正是因为凤仙楼交不出人,这才激怒萧铄火烧凤仙。 这武雪丽到底是何等人物?两家青楼竞价相夺就算了,竟然还引得朝廷两派权力核心人物的斗争! 林慕遥一时颇为感慨,觉得此女子一定是个虽有天姿国色的容貌却一脸祸国殃民妩媚的模样!他浅浅露了个笑,眉目间多了几分算计人的模样。 几杯小酒下肚,老鸨花枝招展地走了出来说了几句话暖了暖场子,一脸赔笑。 “前些天我们家雪玉练唱,一不小心伤到了,虽然有些不幸。但是今夜啊,咱们家雪玉还是有福,得如此多的贵人青睐。人多嘛自然就要设些彩头,雪玉在俗家学过武,懂得一些花架子,他说了,他从小就对武功盖世的青年才俊仰慕得很。若是个病秧子他是决计不会出来与大家相见的。” 武功盖世说的是武,青年才俊说的是文。这意思很明显,能来这的人,自然没有一个是穷的,在钱不算事的情况下,以文武双全者为胜,成为今夜的入幕之宾,倒也能够说的过去。 “呦,这姑娘性子还挺烈,难不成喜欢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 这人明显听得有偏差,只注重了“武功盖世”四个字。连意思都不曾理解清楚,还以为只重武学。 这话说得酸的很,在座中人,多为建康城富家子弟,平时在家里耍耍玩一玩,摆个花架子还是可以的,可真遇上高手,那就只有被人家玩弄的份。 不过也有的傻逼连自己是个花架子都认不清,自以为天大地大他最大。免不得要闹笑话。 虽有人说着酸溜溜的话,可也有人已经登了台,只身肉搏,果真有一个满脸横肉,皮肤黝黑的糙汉子一直站在台上,他的手下已经摔出去好几个人。 这是刑部赵家公子的侍卫,号称建康城第一护卫,厉害得很。不过林慕遥听说这刑部是太子的人,这么巧出现在醉梦楼林慕遥觉得这不是偶然,更不是刑部公子单纯地逛青楼这么简单。 “呦,这不赵公子家护卫嘛!凉了,听说他力能扛鼎,等闲人不是对手,这可是打遍建康城无敌手啊!人称‘黑豹’!” 李瘦子什么都不厉害,就这些杂七杂八的八卦了解得一清二楚头头是道。一边嘴里扔着花生,一边看热闹。 “那时候,我不在建康城。”林慕遥嘴里叼了根鸡腿,不咸不淡道。 两人从精彩的打斗中回过神,愣了一下,望着林慕遥啃着鸡腿一本正经地模样,忍不住笑喷了。这不是拐着弯夸自己厉害嘛,季胖子用手敲了敲桌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怎么,您老要在建康城就能改口叫您黑豹了?” 嘿,这两人居然不信他!都是他的美貌掩盖了他的才华!林慕遥猛啃了口鸡腿,暗暗郁闷了一会。 见林慕遥闷闷不乐,李瘦子调笑着试探道:“要不然,您下去打一架,把黑豹的名号讨要回来?” 鸡腿吃完了,还挺香的。林慕遥把鸡骨头吐出来,就着桌布擦擦手,点了点头,道:“好啊!” 台上七零八落,倒下的人被迅速抬头,等林慕遥登上台后,只有那个高大威猛的黑豹。 看看这模样,估计吓都能吓死一群柔柔弱弱的小书生。 林慕遥可不是小书生,他可是堂堂正正从北漠边疆的战场上走回来的人,军前不大不小刚好是个先锋,打架什么的,最擅长了。 嘴边沾了油,薄唇透着亮,眼睛是墨黑的夜色,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轻狂的笑容里透着杀气,飞扬的衣角裹杂着癫狂。 那人比他还高许多,有着结实的身材和粗壮的大腿,林慕遥记得,漠北的糙汉子大多都是这样的,对付这种类型的蛮汉子,他的经验还算蛮丰富的。 借力打力,直击痛点。 林慕遥拍拍手,一柱香不到就解决个干净。对着楼上的胖子和瘦子摆摆手,笑容轻佻,意思很明显:看小爷我不是吹的吧! 这可把楼上张望的两人吓得不轻,他们是停林慕遥零零碎碎地提到过自己的武功,以他自己的话来说就八个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原听到这几个字两人不过呵呵一笑心想着林慕遥不过徒有花架子和嘴上的功夫,心里早就料定那些乱七八糟的军功也不过是在老将军和他哥哥的庇护下得到的虚功而已,就刚刚半柱香没到的时间里,二人连万一林慕遥受伤或者断胳膊短腿要怎么给林老将军交代的后话都想好了,钻破脑袋也没想到这家伙倒真的硬实,居然挺过去了。 一胖一瘦不禁啧啧称奇。毫不吝啬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林慕遥又嫌弃两人吃惊的神色太过丢人,看也不看一眼。 底下一阵叫好声,林慕遥客气地给众人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林小公子今夜首秀着实吓到一批人了,都听闻林家世代武将,武学精深,果不其然! 那黑豹灰溜溜滚了下去,跪在地上,刑部家公子凝眸望着林慕遥,眉头一皱,也没多说,挥了挥手,便让他下去养伤。 赵风生缓缓起身,抬首便瞧见了老鸨手持青色方娟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笑容灿烂,道:“林二公子好身手!”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过老鸨,便会发现她先前出来时拿的是红色纱巾。见状,赵风生平和地坐下了,没有了任何异动。 林慕遥假笑几声,应和道:“过奖过奖。”他瞥一眼红衣老鸨的身后,狭窄的小门黑黝黝,什么也看不到。 “二公子这就心急了?” 随着她这一句话,台下人哈哈大笑,弄的林慕遥十分难为情。 老鸨人称月姑姑,也曾是醉梦楼二十年前的花魁,名叫霁月,如今老了,取了月字,人唤月姑姑。 这是只要是来过醉梦楼的人都晓得的事。 “月姑姑,你就别笑话小生了,若还有条件,还请姑姑明示。” 美人不出,自然是条件未满,无论什么样的条件,林慕遥可是对自己颇有信心。 “那还烦请林二公子与我们家雪玉合奏一曲,雪玉爱琴,请问公子可会些琴道?” 林慕遥立马拉长了脸,琴棋书画他可欣赏,但若自己动手,那可真为难他了,他只管上场打仗,从未对这个上过心啊。林小公子一脚踢上铁板,可把他难住了。 若是来些诗词歌赋,他倒还能装模作样,毕竟在大哥的熏陶下,他还勉强算的上可以二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曲终 月姑姑见林二公子面色忽然难看,心中有了猜测,心想林二公子估计是不擅长音律,为了维护贵人颜面,她以青巾掩面,露出一双丹凤眼,笑容可掬看着他道:“雪玉素爱操琴,林二公子可任选乐器与我家雪玉个合奏。” 难度是小了很多,可对于不精音律的林二公子来说,依然头疼,林慕遥急躁的挠了挠头发,脑袋灵光一闪,问道:“姑姑可有陶笛?” 在漠北寂寞时,时常听到思家心切的征夫吹陶笛抒解情意,他心血来潮,便跟着将士学了一点点,合奏什么的应该可以勉强糊弄过去。 林慕遥觉得这应该是他十七年来唯一学过的,还有点像话的乐器了。 但是陶笛这种东西,富贵人家不怎么用,寻常人家倒常有,但醉梦楼哪里是寻常地方?他倒是有些担心醉梦楼没这东西。 谁知月姑姑神色一愣,望着林慕遥的眼神整个人都空洞了,失神的脸色多了几分悲悯,清眸中泛起水光,但一瞬间就过去了,要不是林慕遥离她最近他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月姑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有,还真有。”说完,便从红衣袖口掏出一个陶笛。 林慕遥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敏锐察觉一丝丝异样的情绪,却因某种此去经年的重重隔阂终归难以探究。 月姑姑将陶笛贴身携带可见珍视,双手递过来,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摔着,林慕遥自觉的用双手接过,同样小心翼翼,总觉得是份沉重的心意,不可轻易损坏。 入手冰凉凉的,是个手掌心大的玉质陶笛,林慕遥看得出一只陶笛显然在姑姑的心里有着别样的意义,也许是年少时的一份不曾勘破的心意,也许是此去经年终不可得的遗憾。 他也能隐隐推测出什么来,寻常人家喜爱陶笛也没有钱用玉做陶笛,而富贵人家很少知晓这么个民间乐器,想必这里面也是段曲折的故事。 林慕遥试着吹响,音色沧桑,声音清亮,这陶笛不仅做的精致,而且音很准,制笛之人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月姑姑安然退了出去,周围陡然静默了几秒,然后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如水波粼粼地宕了过来。青衣侍女率先走了出来,摆上了一方木琴,一沓纸,一方砚台和一支笔。琴边冉冉升起了一阵阵幽香的沉香雾气,还有一个小木凳摆在案前正中央。 侍女弯腰垂首提着裙角退了下去,狭窄的黑色小木门里又传来几声响亮而又悠扬的银铃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台上,仿佛空气凝固,时间静止,所有人都在想像那是怎样的遗世独立的女子。 直到那人轻缓地走出来,所有的幻想都泯灭,从此,天地间,从来不过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白,入眼一片寂静的洁白。白色的舞裙,银色的铃铛,雪白的肌肤。然后是,黑,儒雅的黑,墨色长发,眉如远山,睫毛似羽,眸若琉璃。最后红,朱砂红,胭脂血染,唇点朱砂色。 那黑,因白更黑;那红,因白更红。 香肌玉骨,眉目动情,风华绰约,高华矜贵,这样的风尘中人,竟然不含一丝丝世俗气。 倾城绝色的人林慕遥不是没见过,可或许是命运将时间地点都拿捏得准确恰当,这般美的动人心弦的却是前所未有,这般颜色鲜艳夺人心魂却又沉静安然的更是闻所未闻。 林慕遥又想起胖子的话:面如桃花,肤若凝雪,气质似玉。花雪玉此名果然名不虚传! 林慕遥觉得自己被勾了魂,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别看。他真想拿出自己的双手捂住眼睛,又怕回神一睁开眼,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他本不是为她而来,却半路为她失了魂丢了魄,一股子据为己有的渴望从脚底油然升了起来,一路烧到了头顶,沸腾着,缠绕着,让他连感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双手交叉叠放在腰前,站是标准的站姿,宽大的白纱垂下来完好地遮住了手,她往前走了几步,端坐在案前,随意拂过琴弦,撩了一串低沉之音。 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似乎对琴音非常满意。没多犹豫,信手即来,林慕遥很快注意到那双素白修长的手,骨感分明,看似纤细,却十分有力,指尖精准的划过琴弦,琴音如潮水般滚滚而来,温和,却隐隐的汹涌澎湃。 陶笛已经在林慕遥手中握的滚烫,他举起陶笛放在嘴边,与琴和鸣。笛音亮,琴音沉,仿佛一动一静,一浮一沉,浑然一体,恰到好处。 一曲终了,终归沉寂,楼顶之下,软座之上,久久静默。林慕遥从未曾想过自己的陶笛可以吹得如此精妙。 那女子素手轻抬,执了笔,蘸了墨,墨香散开,袭入林慕遥的鼻子,顿时心旷神怡,林慕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去,仔仔细细瞧着她落笔一挥而就的四个字――千年风雅。 这是――曲名? 林慕遥目光粘在了一双执笔的手和手腕上,手腕上一串小拇指头大的银铃铛,可爱动人,一双手素白素白,隐隐可见青色经脉。 莫名有几分眼熟,林慕遥想起那天天一楼拦车见到的公子的手,还有进宫面圣那日梨花林见到的太子殿下的手。林慕遥不禁感叹,大约天底下的美人之手都是一般的白净修长。 准备纸笔显然不是为了展现她过人的书法,恐怕她是真的伤到嗓子不能人言的。 她起身,与林慕遥面对面立着,面上带着标准从容的浅笑,她的指尖拎着那张写着字的纸,林慕遥会意一笑,接过来,面对台下听众道:“今日之曲,千年风雅,望在坐士子书生都可尽得前人风雅,功成名就。” 台下瞬间沸腾起来,掌声雷动。 她回报林慕遥以感激一笑,一垂眸,牵过他的手转身离开,林慕遥不由自主的跟上,她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很踏实的模样。 身后,侍女涌出来,收了台上的东西,伴随着一阵一阵地唏嘘和感叹,还有人在怔愣中回不过神。 季胖子和李瘦子酸溜溜地感叹了句,林慕遥真是好福气,便不得而终了。 整夜的宴会,高台满座,熬过了半夜,等到了最精彩的高潮,而这一幕没有台词的美人戏在半柱香的琴笛和鸣里匆匆落幕。 除了林慕遥,没有人不觉得遗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暗谋 那只手握着微凉,手腕的银铃声清澈,这清冷的气质,像黎明的薄雾,像秋夜的白霜。衬的林慕遥的手越发的热,他有种莫名的紧张,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小公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烟花地执着一个白衣女子的手走向一个未知的房间,此情此景,反而更像是林慕遥反反复复的梦境。 今日,美酒佳肴也吃了,绝色美人也看了,难不成真是白日里拜的祖宗起作用了?林慕遥心底无比遗憾地想:怎么没许个家国安康,永享太平的心愿呢?这样大哥说不定就可以回家了。回去还得多拜拜祖宗,和林家祖宗唠叨唠叨,万一愿望都实现了呢! 林慕遥毕竟是男子,心里乱七八糟也不甘心放弃在男女之事上的主动权,心里想着被美人牵走真不够爷们!于是离了台面转入回折长廊里时他立刻将这只手反握,花雪玉微微一惊,回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不过并未做声。 林慕遥美滋滋地笑开了。 他被一路引进了一个女子闺房,一进门去,身前的花雪玉抽出了手,径直快步走了进去,林慕遥稍稍顿了一下,左顾右盼地瞻仰了一下她的闺房,随后他的身后就有尾随而来的侍女忽地将门砰得一声关了起来,只留了两人在屋内,倒是清净。 林慕遥毫不惊讶,风月中事,他虽没亲身体验过,但乱七八糟的倒也看过不少。 银铃声静了,隔着素色屏风和纱帘,那人静静坐在梨花案前,空气里幽幽地穿过来阵阵暗香。 这香都馥雅别致,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让他瞬间心情愉悦通体舒畅,仿佛连骨头都酥了,好个诗情画意闺阁逗趣!怪不得有风流才子的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言论,怪不得季胖子不爱权贵偏爱美人。这美人恩情,着实要命啊! 林慕遥绕开鸳鸯云锦屏风,只手轻抬撩开白纱帘子,见她正襟端坐,姿态落落大方。 林慕遥直直朝她走过去,面色不曾羞怯,反而端着一份厚脸皮的从容自若,坦然地一屁股坐在她的对面,一张脸凑近了几分,还嬉皮笑脸问道:“刚小生在台上所言,可是姑娘心声?” 凑近一看,她的琉璃瞳仁在烛火下流光溢彩,霎时日月失辉,就那么似是有意无意的扫了他一眼后若有所思还带着乖巧的意味点了点头。 心中蓦然一顿,这双眼睛放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林慕遥可被这似有若无的一眼扰得心神荡漾,魂不附体。一张厚厚的脸皮居然陡然间增了三分热气,吓得他立马把脖子缩了回来。而垂首之下,星眸一扫,见案上点了香,铺放了纸笔,还有一个酒壶两个酒杯。 大红色的,很喜庆,也很应景。 只是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林慕遥心思生了几分旖旎,默默地叹了叹。 女儿家心思沉静,又不良于言,林慕遥略略觉得寂寥,酒香醇美,兀自多饮了几杯,酝酿半天,觉得如此姑娘,不可辜负,林慕遥便端起酒壶,给两人都添了杯清酒,推心置腹道:“我知姑娘原是武家良人,流落风尘实在情非得已。又知你与太子殿下有几分情义,但眼下太子殿下被困天牢,也无暇分心管你,不如你且与我回将军府,待太子殿下沉冤昭雪,我再将你送回。” 林慕遥为了说出这番规规矩矩的话可是在心里倒腾了七八个来来回回,生怕唐突了人家姑娘,天地良心,一字一句都是秉着真情实意的。 花雪玉眼底隐了层迷蒙,眼神间似乎多了几分困惑茫然,放在她案前的酒杯也迟迟未动。在林慕遥看似沉静的目光下她不那么坚定的、缓缓地摇了摇头。 林慕遥星眸暗寂,事实上从进门开始就他觉得花雪玉反应有些奇怪。最初惊艳于她的容貌也未曾细想,这会儿想来她纵使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家,举止气度应当如此落落大方,但连心性也可养的这般从容不迫,眉目之间亦没有一丝可怜之态,那这个武家可真是非同寻常!林慕遥观此女的音容笑貌哪里像是一个被迫流落风尘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 而且他的话不仅情真意切贴合实际也为她考虑周全了,她有何理由拒绝?可她拒绝的不带一丝犹豫。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觉得自己不可信,可他长得如此人畜无害天真烂漫风流倜傥……咳,怎么看也不像是居心叵测强占良女的恶霸吧! 兴许是见他面色疑惑似有所怀疑,花雪玉滞顿了一下,随即抽出一张宣纸来,拿笔蘸墨,素手执笔写道:我与太子殿下并无情分。 然后抬头望着他,一只手缓缓把纸推到了林慕遥眼前。 林慕遥又开始琢磨,心想:咦,美人这是什么意思,急于撇清与太子的关系?是怕连累自己还是怕连累太子?可如果她与太子殿下清清白白,那他是不是――林慕遥一瞬间真想猛扇自己两巴掌。打心底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于是默念三遍紧箍咒:太子的太子的太子的。 林慕遥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心里有了计较,有心存了几分试探之意,一瞬间他面上墨色瞳孔的颜色沉了沉,眼神沉稳中带了少有的认真,又道:“武雪丽――对吧?武姑娘,你回答我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愿意娶你为妻,你可愿意与我回将军府?” 那人平静如水的脸色终于浮出几分波澜,先怔愣了一下,后像是习惯了微笑的表情忽然裂开,似笑非笑,林慕遥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就好像他说了什么怪事一样! 这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他觊觎他的女人,那他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 林慕遥给灌了三杯酒下去,没有壮胆却觉得有些上头,神色微醺,思绪也变得迟钝,故意让话语多了几分急躁,装作一副见她这副表情竟也没有多想心里只当她是惊讶的样子,又带着满眼的期冀望着她,那眼神可谓浓情蜜意深情款款。 “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犹如天仙下凡,小生实在情难自禁。”林慕遥用戏谑中带有几分调侃的的语气,墨色的眸子里倒有几分认真,看起来真情实意的模样,又言:“小生这辈子没有过这种感觉,其实今天不应该说的,以兵家之见当徐徐图之。可小生此刻口干舌燥心急如狂,听起来虽然有些唐突,但是请姑娘定要相信小生!” 花雪玉迅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为了掩饰脸上浮了的红晕迅速低下头,匆匆抽了一张纸,抬笔就写道:抱歉。 啊,被婉拒了。林慕遥毫不在意这结果,他在意的是这姑娘居然还害羞了,他觉得很新奇。 他还以为他就算亲上去,这姑娘都不会有半分动容,没想到竟这么不禁挑逗,看样子果真非红尘中人。若这武雪丽没有问题,兴许太子之事便可从她这里着手。 林慕遥哪里能料到此刻太子殿下内心深处略微的崩溃,他的本意应付完这事便可洗脱罪名,不曾想却意外俘虏一个纯情少年的真心,自是心怀抱歉,满心愧疚。 太子殿下此生,来自女子的情书手绢香囊倒是收过不少,多少是别人的一番心意,委婉而又曲折,所以太子殿下对她们印象不深也并不排斥。可如今,面对着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张口就是求娶,太子殿下掺杂了几分微妙的感受,平静如水的心态就因这话起了涟漪,心像被钻进了一团柳絮绕啊绕,轻轻的,很微妙。 情爱之事,自诩正统博学的太子殿下却知之甚少,再说满朝文武上至文渊阁大儒下至侍读也没人敢给太子殿下教这事,加上林小公子眼神太热烈话语太直白,太子经验少面子又薄,不禁脸就红了。 虽说太子殿下心里有些不甘心,又觉得自己像被人调戏了一般。可同是男子,林小公子又是无心,若真要追究或者反过去调戏一下他倒是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林慕遥失落地抬手又喝了几杯酒,碎碎的问了一句凤仙楼被烧的事,武雪丽明眸清润地望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笔。似乎除了看他便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他略有些尴尬地放了杯子,神思朦胧,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用力地按了按额角,他眸色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酒有问题! 林慕遥此时此刻才惊觉他竟然对眼前这个“花雪玉”毫无防范! 不过片刻,林慕遥眼前有些迷蒙,脑袋也昏昏沉沉,呼吸粗重,感觉自己中招了,他努力克制急躁暴怒的情绪,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花雪玉的手腕,身体摇摇晃晃着,花雪玉挣扎了一下没有甩开他,反而被林慕遥一把带进了热乎乎的怀里,用力过猛撞得林慕遥胸口一阵生疼,可他哪里顾得上疼。一时间美人在怀,两人的体温贴在一起,一温一火,鲜明的触感瞬间让林慕遥心里生出了许多旖旎,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更加清晰。 从前看图的时候不觉得,可如今犯起药性来,生生的都是折磨啊! 花雪玉在他怀里挣扎,可在林慕遥眼里却便成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爱可怜可……亲。她想几度意欲抽回那只手,力气很大,林慕遥见她脸色似乎因受惊过度显得异常的苍白难看。怕她伤了自己,不由地心软松了手,没想到用力过猛,她急急地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踩住了冗长繁复的长裙的一角,猛地被绊了一下,最后竟直直摔了下去,林慕遥匆忙之间抽手又拉了她一把,可惜他自己本就没有稳住脚后跟,一瞬间反应之下,轻易地就被花雪玉后仰之力拽得向前倾身下去,最后,好巧不巧地正压在她身上。 啧,这美人还挺结实的。 身上的人很沉,她被压地闷哼一声,又反应迅速地伸手推开他,想要从床上起身。林慕遥这会子哪肯放过她。不过药劲上来了,头疼如火般烧起来,林慕遥觉得天地都在晃,顶着摇摇晃晃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压住她,质问道:“你要害我!为什么?” 那人眸色波光潋滟晃了几下,然后定定地凝视着他,林慕遥嘲笑起自己来,想自己怎么忘了她不会说话。 这会儿情况不太好,他觉得自己浑身发热,但身下的人却很清凉,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他双手撑在她的肩上,极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眼神却渐渐迷离起来,下意识明白了什么,脸色古怪的问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做?明明不愿意跟我回将军府,你……” 林慕遥声音变得低沉沙哑起来,眼神恍恍惚惚,迷离间带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没有!”那人气息不稳答道。听语气却是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脸色微红,看着林慕遥的眉目十分坚定。 太子殿下没成想竟是这副局面,敏锐地察觉到某种诡异的危险,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口,有些怕他真的乱来。 两人贴得很近,他一说话,气息全落在林慕遥脸上,林慕遥苦不堪言。情动之中,满心满眼地望着他想着他,只觉得他长得实在好看的紧,一双明眸如水,清澈动人,就如同望见了林间初生的小鹿,那般湿漉漉的眼神,里面似乎含着说不尽的委屈。 看错了看错了……林慕遥催眠自己。头像炸裂了一般疼得难受,脸仿佛要烧起来了,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干渴,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沙漠,大太阳晒得连耳朵都出问题了。不然他怎么若隐若现地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没有呢? 他已经在竭力地控制自己。 他舍不得退后一步,亦舍不得前进一步。 察觉不到时间飞逝,就这样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慕遥心里竟还能猜测着,估计这花雪玉应该有体寒之症,雪白的肌肤透着丝丝凉意,如同一块温润的白玉。 银铃声不见了,熏香也闻不到了,可林慕遥终于察觉不对劲。 这这这怎么是个男人? 不对,错了,一定有哪里出错了!林慕遥如同被人泼了盆冰水一般,瞬间将动作停下来,随后颤抖着把自己缩到床角最深处,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甚至连神志都是模模糊糊的,可他死死地咬住下唇,他下意识知道,他不能做这样的事,无论是对这个花雪玉,还是别的什么人。 此刻太子殿下怒火滔滔,眼神酝酿着一股子愈来愈浓郁的戾气,素来仁义仁心的太子殿下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立马提着锋利的刀就把这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林小公子给砍了。但常年习惯性的克制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如果他不是将军府的公子,如果不是因为情有可原,太子殿下估摸着自己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活不过明天! 太子殿下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拢了拢雪白的里衣,他坐在床头,眼神冷冷的望着林慕遥。他的下唇已经被他咬出血来,他一靠近林慕遥,林慕遥就往后退,退到床的最里面的角落,一直退到退无可退。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然后紧紧抱住自己,浑身发抖,唇齿不清的说着什么,大约是我不能的意思。 这景象看起来倒有些可怜。太子殿下缓缓逼近他,但是太子殿下靠的越近他的反应就越剧烈。太子殿下怕真的伤到他,叹了口气,最后轻轻的抱住缩成一团小小的他,一出手就将林慕遥打晕了。 这一击的手法,快,准,狠。 即使是林老将军见了,也是必然要叫好的。 太子殿下望着昏过去的人,一时间是又怒又气又怜悯又想笑又无奈,最后千句万句只化了一个尾音缭绕的叹息。 将林慕遥规规矩矩的放倒在床上,反观自己,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太子殿下少有的妆容仪态和神色心情齐齐失了风度,用力擦擦被人吻过的唇角,泄气的拢了拢衣袖,下了床,几步走出来,落座在梳妆台边,摘下手腕脚腕间的几串银铃,发现手腕被林慕遥抓得太紧,一圈狰狞的青紫,在雪白的皮肤下显得格外可怖,他叹了口气,整理自己的衣容来。 再一眼对上铜镜时,太子殿下咬紧了牙关,发现最可恶的是脖子上还有着鲜红暧昧的红痕。 从红木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月牙白长袍迅速换上,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浑身一直发烫,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自己体质特殊一般毒药于他无效。 他紧紧蹙眉,思绪如波浪远远荡去,将今日之事来来回回思索了几遍,猛然醒悟过来:是香,台上的香和房间里的香融合以后才有的效果!如此细致缜密的手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今日如果事成,武雪丽必死无疑或许他杀或许自杀,以她刚烈的性子,太子不禁叹几声,恐怕多为自杀……林小公子不可避免的牵扯进这件事里,那人一举两得。借林小公子之手除掉火烧凤仙楼的人证,到底是谁想要将军府的小公子背黑锅? 太子殿下握紧了拳头,对着铜镜,气得地笑了笑。那笑是冷的,人也是冷的。犹如秋冬之际的寒霜,多了几分萧索肃杀之气。怎么太子还在天牢没问罪,就有宵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将军府了吗? 幸好今日来的是他,如果是真的武雪丽,不仅人证没了,连将军府都得被泼一盆子脏水! 好狠毒的计谋! 此人步步皆杀,心思缜密,未曾留过半分活路,想必更不会留下一丁点证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霁月 一阵轻而稳的脚步渐渐接近了房间,很快木门处传来咚咚咚的几声敲门声。 那人敲门后停驻片刻,弯下腰,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刑部赵复之子赵风生求见。” “外面站着就好。”屋子里一股子绮靡暧昧的气氛放肆地弥漫,他还坐在闺房里的梳妆镜旁缓缓的平复心情,右手轻轻按在一个木质的盒子上,也不知装的什么。 “……”赵风生听这语气却心里暗戳戳不禁多想了几分,心中猜测估计是台上阿钟的表现差强人意,引得殿下不满。反思至此,他眉目间不禁添了几分苦楚,谁知那林小公子竟然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把真本事的吹得跟假的一般。 这么想着,唇角勉强抽了抽,露出一个不似微笑的苦笑,他自觉的跪下来,面对闺阁朱门,将语气尽量控制得比较从容道:“下属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太子殿下敏锐发觉门外的赵风生误会他的意思,他只不过是不方便见他,却被误以为是生气。真是阴差阳错,罢了罢了。 也是经过这般折腾的太子殿下语气哪里能好听,而太子殿下又是个从不发脾气的人,但凡他的语气低沉压抑了一分,底下人也是要思前想后思过三天的。 “起吧。”他努力缓和自己的语气,又恢复镇定自若的神色。果然,赵风生以为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并不怪罪,很恭敬的起身了。 “今日事出突然,怪不得你。其实,你大可对自己自信些。” “……”赵风生眼角猛地抽了一下,在太子殿下面前,谁人能够自信的起来? 太子统两岁被立为太子,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六岁受学儒学大师穆点秋,十岁丧母出师,十二岁就建立自己势力,十七已是风华绝代学贯古今受万人敬仰。 如此奇才,谁人不自惭形秽?让他自信?不敢不敢。 但赵风生觉得事出其极必有妖,正如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子殿下白衣飘飘的存在总让他觉得飘渺玄妙,似乎某一天他的眼睛一花,睁开眼睛后世上根本就没有如太子殿下这样一个人,从来都是自己的幻想。 太子殿下瓷白的指尖摩挲着有着细腻触感的木头盒子,沉吟一声,忽然道:“清心丸你那还有吗?” “您是说南阳候府群主给殿下解毒的药?”赵风生听道他轻嗯一声,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手按在门上几欲进门来,然后语气急切道:“还有。殿下中毒了吗?严不严重?还是让属下进去看看吧!” “本宫没事,只是临走之时,给林公子服下。”太子殿下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茫然。 镜子里的人五官端正平凡,面色柔和,但看起来神色僵硬,没有什么表情。 “……”敢情是林小公子中毒了!可是林小公子破坏了计划,又不是自己人,用仅剩两颗的其中一颗来救这么个人,赵风生隐隐觉得肉痛。不值啊,舍不得啊之类的情感迅速席卷了他。 “林小公子的蒙汗药药效熬一熬就过去了,何必浪费这么郡主好不容易炼制的解药?”本来作为下属赵风生应当无条件服从命令,可清心丸来之不易,心疼难得的清心丸他不嫌命长地多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告诉他,林小公子还中了春/药,自己人下手太子殿下还是有分寸的,但别人的春/药也不知道是何种成分,万一出事……略略沉默一会,太子殿下语气生硬了几分:“你不必多言。” 太子殿下语气都冷了,还被自己察觉到了,赵风生自觉失言,有些想甩自己两个大耳光子。回去想必要被父亲狠狠责骂一顿了。赵风生脸色僵硬,心里隐约有些泄气,其实他刚刚接手赵家事务,以前都是父亲直接听候太子殿下差遣。这回弄不好还要被弟弟嘲笑,真是丢人。 武雪丽他早就奉命接走了,这会儿安安全全的呆在刑部大牢里,虽然不够怜香惜玉,但好在那里安全。 小雪那个太子跟班小丫头他也奉命托月姑姑打发走她了,再过一会太子殿下的安排好的人就会过来接应。二殿下的人盯得紧,他不便多留,便行礼告退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没有多言,坐在梨花雕木的椅子上歪过身子来,一双琉璃眸子目光如炬地盯着人事不省的林慕遥,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事实上太子殿下心里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等向来自高自大的自以为天下无敌聪慧无双的林家小公子发现这回被一个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的“花雪玉”忽悠个满堂喝彩,也不知小公子要做何感想。是气愤还是失落?是追查还是就此收手? 再想想林小公子醒过来那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太子殿下抿着唇继而轻轻浅浅地一笑,心底怨气全消,眸子里倒多了一丝极浅极浅的讥俏。 ――――――――分隔符―――――― 狄叔在门口弓着腰,声音低沉地唤了声兰陵公子。他看到隔着纸窗和白纱后影影绰绰的影子,那影子缓缓走出来鸳鸯屏风来,狄叔忙开了门,守在门口。 宽袖长袍,长身隽秀,轻步踏过门槛,他脸上上没有任何神色,声音自带三分清浅笑意,“走吧。” 他要去找月姑姑谈一谈了。 醉梦楼鱼龙混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流氓,信息通达,是个埋线人的好地方。因此,这个地方,左右逢源,生生不息。 厅台上闺阁内燃香之事,必定经由月姑姑之手,即使不是她亲手送过来的,她也必定是知情人。 可他记得,月姑姑是蓝丞相的人,也就是太子殿下舅舅的人,可是右相向来爱护太子殿下,是太子最坚实的家族支撑,如何会帮萧铄销毁人证? 此事必然有古怪。 兰陵自然不会怀疑右相,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搅弄乾坤,那把青铜长剑高举在他的头顶,也许很快,也许很慢,但它总有一天会落下来。 兰陵公子期待着那一天,那是什么人呢?是自己先找到他,还是他的刀先落下来?他用四年的时间培植势力,如今内外清明,随也有蝇头小虫在作祟,和真正能与他较量的人不多了。 兴许,那个人算一个。 夜色未明,暗淡的星光,琐碎的人声,无月的夜色显得浓重,酣睡的人忘却归家之路,沉醉于酒楼梦色中。 而二十年前红极一时的霁月,如今年老色衰,虽有人称一声月姑姑,却也隔了时光――亘古、永恒不可倒流的时光。 探得她住在西阁,狄叔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又喊了声“姑姑。”还是一片寂静。 在兰陵公子默许的神色下,狄叔推开了门,除却木色的家具,只剩下一片青色,青色的珠帘,青色的床幔,月姑姑一身青衣俯身在小案上,唇角一条血色滑痕,周围静谧得如同墓地。 她死了。衣容整齐,甚至又换了身衣服,案前青瓷酒壶和一个浅青色的酒杯。经由狄叔确认,这是壶毒酒,月姑姑是被毒死的。 “这里是酒,死前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原本这里应该还有一个酒杯的。应该是个重要的人,她特意换了衣服见的人。”狄叔摸了摸月姑姑对面的案面上的水渍,手上湿润了,他放到鼻尖闻了闻,是酒的味道。 兰陵公子脸色淡淡的,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意外。他在听到狄叔说月姑姑在西阁休息时,便猜到了一些。再看到房间烛火熄灭,便确定无疑。 狄叔说她是被毒死的,他却存疑,整个房间都是一片青色,可见她本人是喜爱这个色调的。而她恰好穿了青衣,再者说如果是被人毒死的,那人还会细心地剪掉蜡烛? 但他又记得月姑姑给林慕遥一个陶笛,似乎是个重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不拿回来,她会自杀吗? 眉头轻蹙,不过她如何死去的原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她站立的方向,是太子殿下的对立面。 也就是说,她背叛了自己。可为什么又给自己留下了人证武雪丽?这不是很矛盾吗……如果这件事交给他,他就斩草除根,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武雪丽,让太子殿下永无翻身之日……可她没有这样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志向 兰陵公子环视一周后,再无细节可以寻觅,狄叔翻箱倒柜,找出了霁月与左丞相府管家的几封信。 这证据也留得太欲迎还拒了。 木门被拉开,风无声地卷起青色的纱幔,夜色中如同青衣女子的舞蹈,在静谧的环境中,仿佛鬼魅,再加之内阁一女子尸体静静伏在桌上,稍微胆小一点的人,恐怕已被吓破了胆。 正在此时,却有一黑影从门边一晃,兰陵公子猛地回头,只瞥见一紫色衣角。 怎么是他? 狄叔随兰陵公子一起回过头,抬脚便欲追上去,兰陵却横臂一拦,狄叔愣了愣,没敢动。只见他迈着不轻不缓的步子,刚跨过门槛,一把雪白的锋刃便横在了兰陵的脖子上。 狄叔急了,几步追过来,“放开我家殿,公子!” 说来惊喜,这人好巧不巧,居然是林慕遥。兰陵公子扶额。 心道,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想来林慕遥可能是醒过来后悲愤交加,然而又无可奈何,几番发誓后,才想起来那只陶笛没有交还给霁月,这才过来。 只是没想道恰逢案发现场,怕被误以为是杀害霁月的凶手了。 正如兰陵公子所想,林小公子没成想这里居然还有别人,一时不察泄露了踪迹,不然凭他的武功怎么可能被人发现。 只不过没等林小公子后悔完,这只雪白的大肥羊竟然自己撞进刀刃上了。稀奇稀奇,他又不傻,当机立断地把握好机会。这是这只雪白小绵羊还真是眼熟,这不是在青龙大街上他拦的人嘛,叫那个,那个兰陵来着。 “兰陵公子在这做什么?难不成兰陵公子居然对霁月姑姑这样的唔……感兴趣?” 许是药效未过,他眉目间还残留些许情/欲的味道,本就是桃花眼生得魅惑勾人,那神色,怎么看怎么戏谑。 林慕遥自然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多半是涉及朝野之争来耍阴谋诡计的,只是不知道与这霁月姑姑有什么关系。林慕遥什么都好就是嘴贱,什么话都不肯好好说,明里暗里的埋汰人家一番,气的别人脸红脖子粗还只顾自己偷乐。当然这话也拐着弯问了他们为何在这里,又用了激将法,不可谓之不聪明。 况且武雪丽之事霁月必定是知情人,难道他和太子的事也脱不开关系? 林慕遥低眸看了所谓的兰陵公子一眼,那人面上稳如泰山,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只轻轻回了句“胡说。”便无了下文,自己的话仿佛砸在了棉花上,了无痕迹。林慕遥十分无奈,带着英雄气短地悲壮挟持他走了进门去,黑暗微光里,青色纱幔随风飘起来格外阴森可怖,林慕遥一眼就看出来伏在桌上的霁月姑姑再见她唇角一抹血迹,心下一沉,想着恐怕离世许久了。 “点上蜡烛。”林慕遥心情陡然沉重,语气跟着生硬起来,直接命令狄叔,狄叔虽不情不愿,但他人质在手,狄叔却不得不照做。 林慕遥一只手持着刀,一只手抚上胸口,那是他放置陶笛的地方,林慕遥向来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可这一次回想起霁月给陶笛时的神态,不知道怎么地就觉得无限悲凉。 莫名的情绪染过来,林慕遥手中的刀也随着他的心情紧了紧,雪白的脖子有着流畅而优美的曲线,匕首一凑得近了迅速划开一道血印子。 血顺着口子就滑下来了。 其实伤的不重,但看起来血迹淋漓,颇为可怖。 兰陵公子皱了皱眉,狄叔时刻不在寻找林慕遥的缺口以图反击,然而到底是不敢拿兰陵公子冒险,如今又看到这人竟然伤到公子,几欲冲过来,却被兰陵用眼神压了下去。 狄叔能不急吗?除了最初的那两年,至今也有五年了,在狄叔的手里,兰陵公子还从未出过如此大的差错,这次回去免不得要被右丞责骂一顿。然而责骂事小,兰陵公子受伤事大。 林慕遥看狄叔也是眼熟,这就是那天赶马车的老头,武功高过他的想像,林慕遥敛了眸子,神色暗淡无光,语气直接了许多,问:“你是左/派还是右/派?” 右/派,刑而问之,左/派,杀而灭之。 烛火越烧越烈,周遭也陡然明亮了许多,林慕遥心头激愤,下手不知轻重,恍然间一低头才发现竟然伤到了他,而他琉璃色眸子里如水平静,对伤口置若罔闻。 林慕遥一惊,心中自责不已,情不自禁手软,手里的刀也松了些。其实他对他印象深刻,也从心底认为他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世事无常,他如此聪慧,若火烧凤仙楼之计有他一份,若他就是站在萧铄背后的人……他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可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奢望,他奢望这些事与他无关,奢望他有不可言表的苦衷。 那样,在心里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原谅他,不带一丝愧疚或者舍不得。 总归还是心存愧疚,林慕遥不由地更加“体贴入微”地关照他,眼神多瞅了他几眼,白衣羸弱,肌肤雪白,吹弹可破,林慕遥有一个古怪的想法,兴许不是他的刀太锋利,而是他自己太嫩!心中悲叹道:还是轻手轻脚些吧,别还没碰一下就死了,那他可冤枉大发了。可不看不要紧,一看的仔细了他心情多了一丝复杂。林慕遥枪林箭雨里来来去去多少回,各种各样的伤口都见过,他这个小口子看起来严重,实际上一点事都没有,只是那红色一点一点的痕迹……林慕遥突然反应过来,哎呀妈呀,他的脖子上竟然有浅红色的吻痕?! 这会子林慕遥心情更加复杂了,他原料想着他应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真君子真名士,可竟然于烟花地处、处、留、情――他咬紧牙关,眼睛里莫名添了几分怒气。 林慕遥对自己小小的舍不得和懊悔悔不当初,对付这样的人,干脆杀了算了。 自然,林小公子是还是舍不得,纵然他气的咬牙切齿,可那日初见,此人学识渊博,气度不凡,就知他绝非等闲。此人仿佛一块烙印生生印在了林小公子的心里,骨子里,一想到要杀了他就如伤筋动骨般痛彻心扉,这感觉在林小公子身上,恐怕今生今世,都是举世无双的。 只是不曾想,再见面竟是这副样子。 心里的落差竟让他忽略了自己在重重血肉经脉下裹藏起来的真正的情绪,只觉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一时杂陈,胸闷气短,一阵难受。 等林小公子真正意识到时,已经此去经年,融血入骨,此情就如同从来静谧无声的高原雪山,沉静时如湖水安然,而一动便牵连全身,便是全盘崩塌,再无后悔的退路。 左/派右/派,朝野之外,已经将党派分的这么清楚。兰陵忍不住叹了叹,同是一朝为官,不为民生,倒为权为利争的死去活来!这与他本心相违啊。 “那你呢?”兰陵缓缓转过身来,琉璃色眼眸染着昏黄的烛火色,蒙上了一层昏暗的朦胧。林慕遥的刀仍架在他脖子上,只见烛火在他眼中微弱闪动,他嘴唇动了动,又问:“你是左/派还是右/派?” 眼神有一点认真和执着,还有一点细细的锋利。 林慕遥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这张脸明明平平无奇,一汪清泉般地秀气,他也未曾做过亏心事,怎么就不自觉的退了呢?林慕遥忙稳住心神,凝神望着他,坦然道:“将军府只为陛下,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那双眼睛并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林慕遥会这样说,然后他说:“我只为天下苍生,只为黎民百姓。” 那一刻,他眼睛那么认真,那么生动,里面微弱的光仿佛跳了出来,要灼伤他的眼睛,要在他的心里烫出一块疤来。 林慕遥实在是个没什么理想的人,向来随波逐流,随心所欲。在他的心里,只安安稳稳的放了他们一家人。本着良善之心,也会路见不平,也会慷慨解囊,可那些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唯一值得骄傲的不过是守了漠北,护了一方子民,可那些也不过是恪守本职,算起来,他从未有从别人口里听过“我要匡扶天下,为君为民。”或者是“我要四海升平,天下安定。”之类的话。 他认识的人要么没胆子说,要么从未考虑过这个事,做个人容易,做个盛世明君那可就难了。 大多数人甘愿平庸,静默地讨生活。只有眼前这个人,有胆子说,还说的那么坦荡无畏,仿佛他天生就该做这样子的事。 不得不说,那一刻,他的话还是激发了林慕遥那么一点点微薄的豪情壮志。 林慕遥怔愣了一下,立马回神过来,笑了,眼前的人虽然聪明过人,凭着这本事,将来出将入相,封王拜候都是都可能的。 可君在上,不是你想治国安民就可以的,更不是一点小聪明就可以的。再瞅瞅这小身板,一入朝堂不给一帮子老臣折磨死,也不像长寿的人。 又能安多久呢? 天下间谁说这话他都不信,即使他的眼神再认真再执着再无畏。但除了一个人。 “你笑什么?” “这话,我只信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别人的,我一概不信。” 兰陵垂下眼眸,恍若有所思,脸色沉静,并没有因他的坦率有一丝的不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兄弟 白衣侍女摆上小案,龙涎香点上,随着烟雾袅袅升起,漂浮,最后消散于无形。 乾坤殿,西梁君王的书房。来来往往的折子无一不经手这个地方,当然被他人有意拦下来除外。 行礼后,镇北将军林北辰被梁帝拉到小案前,动作缓慢而亲切,都是一把年纪,倒是一般的光景。 从面相上来看,反而梁帝更加苍老些,林老将军抬眼看他,只见他鬓角发白,皱纹纵横,加之身体不好,近日偶感风寒更显得气力不济,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林老将军叹了叹,又听他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忙伸手给他顺了顺气。此刻,乾坤殿所有服侍的人都被叫了出去,殿内只有摇晃的灯火和两个年过半百的中年老人了。 见他好些了,林老将军收回手,眼神殷切地望着这个在皇位三十多年从少年到老年的人,仿佛看到了从西梁建立至今的岁月流逝。“陛下,保重龙体啊!” 老皇帝呵呵一笑,似并不在意,又伸手示意他坐下来,“没事,两个老东西聊聊天。好久没有这样子面对面聊天了啊。” 确实,西梁元年,他就被派往漠北,一去就是三十年,除了少数几次战胜后回京受封外,也就这次在京呆的时间最长了。 老了,战场上的事,让年轻人折腾去吧。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啊。”梁帝脸色微微动容,仿佛回想起曾经并肩作战收复飘零凋敝的山河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们是多么意气风发啊。之后,一个成了一代君王,一个成了一代名将。当真是时光不等人啊。 “为了陛下,哪里来的委屈!” 此时夜深人静,林老将军也每曾想,在这个时候居然召了自己进宫,看来陛下为凤仙楼之事甚是忧虑。 可能是因为回想起太久远的故事,他的眼神深远而迷蒙,有种穿越时光的意味,随后看了一眼林老将军,自嘲笑道:“看看朕这是做什么!找你来是有正事的。朕两个儿子一个天赋秉异,一个资质平平,差得太远了啊。朕一门心思给了太子,才忽视铄儿的教导,这实在是朕的过错,是朕教导无方太过宠爱。可是朕就两个儿子,哪个不是疼到心里去的,太子有身肩天下之责,朕怎敢不对他严厉些,而铄儿生得平庸倒恰合朕意,他没有那样大的责任,平时便疏于管教,放纵溺爱了些。你呀,也有两个儿子,自当理解朕的意思!” 兴许是放下了身段,年纪又大了所以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的,一改往日的庄严肃穆,整个人也不是绷着的,而是轻松的,瘫坐在塌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天下父母的心思大多都是相同的。”都一样盼着子女过的好,又盼着他们有出息,希望子女们有所担当有所作为,又恐受了苦受了罪。 “他们两个都不让朕省心,一个心太沉,一个心太浅。殊不知争来争去毁的是朝政,坏的是社稷,苦的是黎民百姓啊!” “陛下慧眼如炬。” “哎,对了,朕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从床榻边上一堆折子里抽出一个黑色云纹的奏折出来,见他神情,竟有几分激动。“你看看,这就是今日那个范思上的折子,你说说如何?” 范思,字世康,参议院的一个侍郎,按理说是不会在陛下心里留下什么印象的。只是,今日参了陛下的儿子,还语出不逊,本应当处以极刑,奈何太子殿下求情,保了一条小命。 “老臣认为这篇奏表乃是范大人秉笔直书,文笔酣畅,措辞犀利,气势凌厉,整篇可谓是义正言辞。” “呵,”他冷笑一声,“性子那么直,这文这字写的到都不错。朕记得他好像是建国二十四年的时候科举上来的吧。隐晦了七八年了,这会儿倒成了太子的人了。” 林老将军想到昨夜范思求见自己的事,其实那时候他无依无靠只秉着一颗真心为黎民请命,于是他忙不迭跪了下来,梁宣帝急了,连忙伸手去扶,脸色疑惑道:“哎,哎,好好的,怎么跪下来了?” “臣有罪!其实,范侍郎昨夜去找过老臣,折子老臣那里也有一份,如果不是范侍郎,今日在大殿上的便是老臣了。” 百万雄狮,边关镇防皆系于将军府,老将军可谓责任重大,他的一动一静皆要有法可循,思虑周全。梁宣帝自是知道将军府不宜掺和此事,可事关民生,林北辰又是个实心眼的,若没了范思打了头阵,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以将军府的处境确实为难。 “那如何就有罪了呢?”梁帝也算得上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了解眼前这个老头的未亡人了。心道,若是不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问清楚,想必这个死心眼的老头子也不肯起身。 “老臣知情不报,贪图将军府一方的安逸,没有为生民着想,不是罪是什么。” 老将军,年过半百,身子都佝偻起来,还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自己的两个儿子又实在不是让人省心的料。如此忠心,夫复何求,梁宣帝心明如水如何肯对肱骨之臣怪罪这点小事。 再说,这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若不是他疏于管教,何至于萧铄火烧凤仙楼,又何至于被右丞推波助澜,闹得如此地步。 “唉,起来起来,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还是这脾气动不动就跪!你那腿伤好了没?听说下雨还疼是吗……哎呀,你呀,不就想转个弯告诉朕范思不是太子的人吗!朕都知道,朕打了他,流放到江州,可这都是为了他好。他今日受了太子一个人情,他日必还,太子又是礼贤下士的性子,日后他得太子倚重,前途无量啊。” 梁帝表面什么也不说,其实心里的明镜澄光瓦亮的,底下的阴谋诡计,甚至后宫的一丝一线,只要他想知道,都弄得能清清楚楚。 “陛下聪慧圣明,倒是老臣愚钝了。”林老将军顺水推舟拍了一波马屁,端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呵呵地起身了。 两个老头子都是人精,有时候有些话就该心照不宣。 算而今,眼前这左右分化的朝局也算是陛下有意为之。陛下心属太子殿下的心意从未变过,将来西梁也是定会交到太子手里头的。只是小儿子太淘气,其母又在年幼时苛待过太子,陛下他老人家又生怕太子登位之后做出屠戮兄弟残害养母的事来,于是不得不把权分给了萧铄,以图其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最初,自然是可控的,陛下给点意思,左丞便适时迎合,当时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不然萧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夺嫡之心。可这么多年过去,明争暗斗,从未有左右逢源之人。此事的弊端渐渐浮出水面,社稷也因此受创,眼前更是形势严峻,陛下的身子又……内忧已成,四海之外皆虎狼,西梁一旦有所动荡,豺狼虎豹闻着腥味立马就会赶到,那时候,外患恐怕也不远了。 这事,陛下应是心知肚明,凤仙楼之事看似太子失势,实际上太子的人一个没动,倒是保存了太子所有势力,另外还把江州给了范思,呵,不就等于给了太子吗。江州可是西梁的军事第三道防线。 若太子登位,想来以太子心性,必念及皇家子嗣凋零,看在只兄弟二人的份上饶他性命。 萧铄少年心性,不足为惧,难就难在还有个左相,左相蓄谋已久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一朝用完就被丢弃岂能甘心?何况旧年沉疴,一朝切除,其中有几分的变数,又有谁能预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心结 将军府内院。 天边悄悄地泛起鱼肚白,清晨第一缕晨光柔柔弱弱地罩在了紫云小苑。 林慕遥吹着夜风,在一棵将死未死的紫云木下站了一夜,落了一身寒意,还颇有要与那树一般争锋,和它一起永永远远矗立下去的感觉。 面对着那扇木门站的太久,四肢早就麻木,僵硬得几乎不能动弹,对此无知无觉的林慕遥见晨光清澈,恍然间醒悟已经是早晨了,动了一下胳膊,立刻如万蚁噬咬,针扎地一般,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屋里的人却正在此时推门出来,一身白衣如雪,琉璃瞳瞬间对上一阵跺脚搓手外加龇牙咧嘴表情抽搐的林慕遥,随后一愣。 林慕遥随之一怔,没想到他竟出来了……觉得一阵尴尬,又见他芝兰玉树,光彩照人,身上的白色衣袍俨然还是昨日那件,一时竟也不知他睡了没有。 想起昨夜,林慕遥也是觉得自己荒唐了些,霁月之死本应上报京兆府立案调查,可此事牵涉兰陵公子,京兆府又是个黑心黑肺的机构,万一把人送进去了,恐怕再无生机――何况他身子又弱。 所以他把人“请”来了将军府,打算软磨硬泡把话套出来。再说日久见人心,即使兰陵公子不吭声,他也可揣摩一二,只要知晓了来龙去脉,或许太子殿下便有救了。 林慕遥嬉皮笑脸凑过去,挥挥手打了个招呼,用僵硬的脸,生硬的表情,却相当自来熟的声音问候道:“早啊!” 他怔愣了一下后又恢复一派的云淡风轻,晨风也卷不起他的衣角的模样,嘴角噙了个浅浅的笑,不咸不淡回道:“林小公子早。” 他脖子上围了一圈白纱,看起来像是装饰的丝巾,林慕遥知道他是为了遮盖伤口,只是这丝巾一围上,懒散地绕了一圈,莫名地落了几分风流,没有格格不入的违和,反倒有公子哥的倜傥和潇洒。 林慕遥不禁啧啧称奇。 昨夜请他来时林慕遥的匕首还扣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衣容神色也如同现在这般,一点儿改变也没有,见过他最多的表情就是唇角淡淡的勾个弧度,似笑非笑,看上去平淡清和。林慕遥自从认识他,就一直都为他的定力感到惊奇。 一般情况下只有贫民窟里养出的人才有他这样的风雨飘摇吾自岿然不动的心性,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养的出他这般清霜高傲的骨气来。 而他兼有两者之长,却丝毫不沾染世俗气和庸俗气,是什么样的身世才能得出这么一个恰好入世俗却持节身正,清贵矜持又平和近人的人呢? 林慕遥好奇心被眼前人勾引地天上地下跑了几圈,风里来雨里去绕了几个轮回,高山入云不得而下。一垂眸,却发现那人依旧云卷云舒静默安然,着实让人泄气。 没等林慕遥走到他的面前,他却迈着缓缓的步子,迎着初升的日光几步到了树下,他的手抚上干枯粗糙的树皮,带着几分欣喜的目光,回过头来,盯着林慕遥一脸错愕的神色,问:“这可是紫云木?” 林慕遥眼睛瞬间一亮,竟还有识货的人!三步并两步地又巴巴凑过去,好奇地问:“你知道这木头?这紫云木也不知道在将军府多久了,可十年前不知道怎么就不开花了,兴许是老了,活不下去了。搞不好哪一天我心血来潮就给它当柴火一把烧了,反正也没什么用处,白白占了我家的好地方。” 整个院子除了石头和草,就只有这一枝独秀的木头了,虽是个庞然大物,却甚是无用。再加上这本是女眷的住所,而将军府女主人已然去世十年整,这小院便搁置了。 林慕遥听哥哥说过院子里紫云木是热热闹闹的开过繁花的,那时一家子摆宴花树下,只顾谈笑喝酒,颇为人生一大乐事。只是那景象大约也在十几年前了,自他母亲去世后,这棵树便再也没有生机,仿佛也随故人去了。 林慕遥见他微微颔首,似轻轻点了头,他又退了几步,抬眼观树,神色异常笃定道:“它很好,我料定一月后必又是一副繁花似锦的盛况。” 可惜,统恐无缘相见。一个月太久了,到那时他定回了东宫忙于朝政。他记起来此树是在文渊阁内观《西南草木论》时有过匆匆一瞥,只见过残图,未曾见过全貌。 书中记载说,这是西南最美的树木,花先叶而盛,全株不染而紫,其花如羽,着生紧密,似气若雾,秀丽天成。冬日落叶如雪,象征别离和思念。 若不能观之,还真是颇为遗憾。 林慕遥甚是咋舌,这、这、这是从何说起?枯木逢春?难道这个兰陵公子还是个半仙或者神算子?不过算算日子,一月后大约就是紫云木的花期了。可它都枯了十年了,真的还能再活吗? 林慕遥其实是个很感性的人,母亲生他时就在这个小院,入秋霜冻的时节,万物枯死的季节,他出生了,引得母亲气血两亏,自此身体每况愈下。而他母亲也是在这里去世的。第二年,紫云木便再也不开花了。 这一切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但将军府一家子还是很开心,热热闹闹的过了诞辰,抓了周,一家子的人都对林慕遥细心呵护,温柔宠溺。 可紫云木如同一根愧疚的绳索纠缠成心结,存在林慕遥心里,从不曾打开过。 他,会想,为什么就不开花了呢?明明之前都有开花的。难道真的是他给母亲甚至是整个将军府带来了灾厄吗?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将军府也会毁在他手里? 一时间,心绪万千,林慕遥的神色斗转星移,从朝阳灿烂更迭至暮色萧萧,兰陵觉得他整个人突然没了精神,一双清亮狭促的眼睛陡然萎靡了下去,暗淡而萧索。 难不成,这棵树牵扯太多往事?萧统默默思索着十年前将军府的事,将军府清廉精简,老将军没有风流债也没有贪污枉法,反而频频受封。如此看来,只能与林老将军的已故的夫人脱不开关系。 兰陵不过转眸之间,已然了悟事情大慨。见他眉目生凉,如黄昏夜色,倒是少有的神色。自己虽不知细节如何,可不禁为他开导起来:“这棵树,对小公子来说可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意义?” 林慕遥牵强地动了动嘴角,本想挤出个笑容,没想到脸根本不听使唤,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费了好大劲才把眼眶里的泪生生地憋回去,尽力平复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声音微微地颤了颤,哑声道:“听闻,是家母最喜欢的草木。” “紫云木本生于西南,花开紫色,满树繁花,甚是壮观。在中原我也是第一次见,而紫云木水土不服,十年储存养分,只为一年盛开,倒也有所根据,不足为奇。” 萧统说它会开花是有他的道理在的。他观此树皮壮厚实,又观其树冠有花叶萌生,加之花期将近,才做此断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慕遥立刻理解他的意思。紫云木的花开花落与中原气候有关,并非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征兆嘛。 林慕遥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道:一棵树算得什么,从来无天命,这江山,这天下,他都能纵横肆意,怎可还拘泥这些!他林慕遥的命是在他自己手里的,是在整个将军府的庇护下的。其他人,任谁也休想拿去! 只要将军府在,无论他是在山川河海,还是在黄沙飞尘,漂泊流浪的游子终归是有家的。 林慕遥释然,只是十年来的心结,不曾想被人一语道解,这种举重若轻的感觉似曾相识,青龙街道论礼,他亦是这般,三言两语之间,点破天机,就如同三月春风融了千年冰雪。 林慕遥甚至觉得他能猜到一些,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然而又觉得这想法太过离谱,且不说将军府消息封闭,他久存于心从未对外人说起过的心结,他又如何能猜到?若真能猜的到,岂不神了!将来他若真的于庙宇间混不下去,还可以搭个棚给人算命倒也不错……到时候自己就给他当个托,把兰陵算命先生的旗号打出去。 悄悄抬头看他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好笑又天真,以兰陵公子的品性相貌才情,做什么不能苟全,如何会随他做个算命先生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心机 清晨,紫云小苑,日光清澈。 聊完了紫云木的事,这个兰陵公子袖子一甩又不理人了,只心无旁骛地做自己那些舞文弄墨的事去了,等到林慕遥安排好了侍女在案上摆菜,两人于一室内“食不言寝不语”的,安静地用餐,一时寂寥得很。 林慕遥望着对面温雅端方的白衣男子,不禁一脸苦大仇深,心道:怎么又是个闷葫芦?说到感兴趣的才陪人多聊几句,不感兴趣的连嗯啊都懒得应付。这些天频频遇到这些人,什么太子啊,花雪玉啊,兰陵啊,都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敢情这京城的人都好这一口,不过呀,这样清新俊秀的人儿,就这么静静看着也是无比赏心悦目令人愉悦的! 林慕遥用嘴叼着木筷子,眼神上下其手地打量着兰陵公子,只见他执着勺一小口一小口地送到嘴里,简直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他怎么都不动那些点心?林慕遥奇怪地又看了一会,果真一点没动,一碗白米粥就这样一点一点细细缓缓地吃完了。 林家清廉,日常三餐其实十分朴素。林慕遥记得他老爹有一次在饭桌上骂他,说:“要是打起仗来,北边的将士温饱都成问题,如今在京吃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哪有那么多挑挑拣拣的。不吃就给我滚!” 于是按照林家伙食按大约一碗白粥两个包子就是林慕遥的早饭了。不过今日桌上点心虽算不得奢华,可也是相当丰富的,有城东街头的红烧狮子头,梨花巷子里的水晶蒸饺还有城北的丁记肉包子。 这可是林慕遥一回家就特地吩咐好林伯买回来的,挑的都是最有名的铺子,就怕怠慢了他。 总觉得举止这样精致嘴这样挑剔的人儿不太好养活啊―― 林慕遥皱着眉筷子都快咬得起毛了,忍不住夹了个饺子放进他的碗里,琐碎的说叨:“我知道你大约生在富贵人家生活优渥,这样的早餐是看不上眼的,可你好歹吃些,我们家向来按时按点吃饭,午饭还早的很,等不到午饭你就会饿的。” 缓了一下,又道:“我爹刻板,就算加菜估计你也不爱吃。要不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明日带你出去,给你开小灶好了。” 做客一场,总不好在将军府还把人给饿瘦了,再说本来就这么瘦了,身子骨又弱不经风的,真让人为难呦! 唉,看样子寻常的吃食他还不吃!那他平时都吃些什么呢?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难道吃花瓣饮露水的吗! 林慕遥一肚子哀怨,心道:“怎么我这偷个人回来,却像是偷了尊佛回来,供着养着还要讨好着,这干的什么事呦!” 兰陵淡淡望了他一眼,眼神似乎看透了他眉目蕴含的所有情绪,盯着碗的目光犹豫片刻,随即换了筷子认真的吃完了碗里那个蒸饺,停了筷子,凝视着林慕遥诚恳道:“并非林小公子招待不周,是兰陵饮食多有禁忌。日常三餐一碗白粥即可。” 林慕遥被带有微微歉意而又有诚意的眼神噎了一下,一口狮子头卡在了喉咙,难受得紧。 其实林慕遥想了很多原因,什么生气,胃口不好,肠胃不适,连他怕菜里有毒这种的都想过了。可单单两个字――禁忌是个什么意思?不能?不敢?还是不愿? 算了算了,谁让他笨到以为这兰陵公子觉得狮子头里有毒所以傻傻的使了吃奶的劲狂吃,这会儿不禁噎住食道还牙疼得厉害。唉,不过这人说话说三分藏七分,心思想法藏的比海还深,和这人猜下去,林慕遥不是被自己气死,就是被自己蠢死! 鉴于此,林慕遥抓住杯子猛喝了几口茶水,这才觉得喉咙舒服些,刚想问,你有啥禁忌时,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随后绿罗裙一晃,只见林清和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边行礼一边语气急切地对林慕遥说:“外面闹事的人被林老将军带进来了,这会子正找你兴师问罪呢!我说二公子,您这又是招惹了什么人?” “什么!老头子回来了?”林慕遥蹭地一下窜起来,脸色比苦瓜还苦,他没想到那个兰陵公子的人还没走,更没想到他还那么“坚持不懈”连将军府也敢喧哗生事。 这会儿不该回去向幕后黑手通风报信才对吗?思及此,林慕遥哀怨地瞅了一眼端方的兰陵公子。心想:揪着一个谋士不放,看来这狄叔不是兰陵背后的人,而是兰陵自己的人,还是非常效忠的那种。 “刚从宫里回来,看样子本就心情阴郁,那人于将军府门口一闹,这会子老将军心情更糟了。正四处寻――”你呢! “林靖――” 林清和话音未落,一声浑厚的咆哮吓得她和林慕遥浑身一哆嗦。 兰陵没见到人,只听这一声中气十足,便觉气势惊人,来势汹汹,又细致地观察这二人僵硬得浑身发直。心下不禁觉得好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小公子也不是个无所畏惧的。 “林靖――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一天不在家你祠堂也不跪了,还给老子我生出这么多事来!你长本事了啊!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皮给扒下来泡酒喝!” 那声音由远及近,转眼间就到了门口,林慕遥来不及想自己的皮能不能泡酒连忙四下一看,这个房间里一览无余根本无处可躲,一时间悲不自胜,内心已经哭丧着想道:这下死定了! 老头子戾气深重地拔出剑来,一把剑横插在了饭桌上,三人忙挺直了身子退了几步,林清和拎起墨绿色的裙角,无比乖巧温婉地对老将军福了福身子,然后给了林慕遥一脸“你好自为之吧”的表情以及一枚同情的眼神,就火速退了下去。 随后而来的狄叔从老将军的身侧绕出来,走到兰陵公子身边,拱手行礼委委屈屈叫了声“公子”,非常清楚直白地显露出了昨夜被劫至将军府的人是谁。 “爹,你看看这可怜的桌子!”话音未落,桌子应声而倒,正中间的裂痕整整齐齐让桌子分成了规整的两半,点心碗筷撒了一地。林慕遥望着桌子还有未曾吃完的煎饺包子充满怜惜,眼神悲痛,摇了摇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悲惨的命运。 下一刻,那刀就架在了林慕遥的脖子上,削铁如泥的青锋立刻断了他一缕长发,林慕遥愣是没敢动,心道这老头子是认真的。又不禁下意识地瞥了兰陵一眼,只见他还是清风任吹,我自不动的模样。 事实上,兰陵惊得一颗心都沉下去了。 幸好,这阵仗根本没吓着他。林慕遥心里隐隐松了口气,做客将军府,这会子他可丢脸丢大发了。他虽没吓着,自己可是倒大霉了,不由地心里直泛苦水。 “转身!面朝东,对着林家祠堂给老子跪下!” 老将军气势如山,语气铁硬般。一夜未眠的阴郁笼罩在他的周围,眼眶下一圈黑影看起来面色十分沉重,昨夜之后,老将军竟在疲惫之下显现出苍老之态。 林慕遥望着父亲一夜增添的银丝恍惚间一愣,不敢再多矫情,旋即转身,面朝东方,怎么有一双雪白的靴子?抬眼一看,竟是白衣翩然的兰陵长身而立于正东方,目光对接下,他深深望了一眼林慕遥后,从善如流地往南进了几步,让了方向。 那一眼,让林慕遥怪不是滋味,那种眼神里面仿佛什么情绪都有,又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有悬浮于水的茶叶,从上看不真切,从下亦看不真切,空空落落的。 林慕遥撩开长袍,朝向东方的林家祠堂,直直地跪下来,脊背挺直,似乎跪下来也不会服软,隐隐间,竟有傲然的风骨。 老头子的性格服硬不服软,你越柔柔弱弱一副可怜模样他越恨铁不成钢,反而一副臭屁宁死不屈的硬气更讨喜。 这才是林慕遥在林老将军手底下百炼成钢得出的真理。 三十年边防,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鲜有败绩,靠的就是硬气,对敌人的硬气! 林慕遥自是不会想到,但这竟让兰陵心中自下了定论:虽眉目间嬉笑怒骂贪玩任性放纵不羁,却也是审时度势从容泰然处世进退有度,刚柔相济,不可貌相。此份心性,日后可堪大任,用之妥当,比之其父镇北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且问你,林家三代忠孝,家训为何?” 林老将军垂剑在他身后,声音中厚,只是语气多有严厉。 “七尺之躯,无愧于天地。” “我再问你,二月十五你于天一楼下拦截丞相马车,前可思将军府的处境,后可思乱街误伤的可能?” “……未曾。” “我再问你,二月二十一你于梨花林,冒犯太子,前可思将军府处境,后可思君臣之别?” “未曾。” “那我再问你,昨日你罚跪祠堂却夜逃将军府,流连烟花之地,又劫人入将军府,你前可思将军府处境,后可思君子之道?” “……未曾。” “那你可愧对将军府,可愧对这位公子,可愧对天地!” “未曾!”林慕遥此话掷地有声,眉目坚毅,“你还――”话未说完,林老将军的剑背已经下来,挨了一下的林慕遥闷哼一声,疼得嘴角抽搐。 天一楼拦车,是为好奇;梨花林失礼,是为感怀;昨夜劫人,是为护他安稳。林慕遥,七尺之躯,无愧于天地,虽有愧将军府,可他不悔也无愧于天地。他做的一切纯粹发自内心,发乎情,止乎礼。并无十恶不赦之处。 “你再说一遍!”林老将军显然是气急了,执剑的手难以遏制地微微颤抖。 “未曾!” 林慕遥咬牙道,没有想到老头子竟连话也不听他说完就动手,心里赌了气,这会子却除了这两个字再也不说其他的话。林老将军听了这两个字更是怒火中烧,剑面接连落在林慕遥的背上,而越是如此,林慕遥更是把被挺得笔直,不肯服软。 林老将军脾气暴躁又倔,林小公子倒是随了林老的脾性,兰陵忖度了一会,想着这般下去到底伤父子感情,何况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己,倒真心过意不去。 打了七八下后,林慕遥疼出了一身冷汗,兰陵缓步而出,挡在林慕遥背后,拱手对着林老将军认认真真地行礼,诚恳道:“林小公子自是无愧于天地,虽有愧于将军府,可将军府是林小公子自己的家,谈何有愧无愧?不过兰陵却确实愧对林小公子。” 林慕遥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他,白衣入眼,侧脸划开流畅的弧度,从窗户里透出来的一方晨光落在他身上,仔细看看,竟连他轻轻翘起来的羽睫落在眼睑下的影子都看的清清楚楚,蓦地一下,竟有几分惊心动魄。林慕遥从未觉得他如此好看过。最关键的是他竟然将自己的心意猜的分毫不差?! 林慕遥第一次觉得,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说的竟是这么个意味。 又听兰陵公子娓娓而言:“他日拦车,林小公子与我真心结交,兰陵感激于心,昨日与林小公子巧遇又诚邀兰陵于将军府做客,兰陵更是不胜荣幸。却不曾想被老将军误会,让林小公子受此横祸,兰陵有愧,还望林老将军责罚。” 这是――为他洗白? 狄叔见此情状,立刻反应过来,慌忙之间跪下来,口不择言:“我家公子不可罚,”立刻察觉此话又异,勉强改口道:“要罚就罚老奴,是老奴不分好歹,误会了林小公子的心意,诋毁了将军府名声。还请老将军责罚老奴好了。” 这下,林老将军倒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一个个的,怎的弄的他好像是个不近人情的老顽固,那句让开卡在嗓子里,闷得慌,轻咳了一声:“即便如此,那日梨花林里,冒犯太子殿下亦是事实,我罚你跪一夜祠堂,你却外逃,此事,林慕遥,你可知错?” 说完,眼睛没看林慕遥,却将目光落在了兰陵公子身上,而兰陵望着跪得笔直的林慕遥居然还偷空给自己抛媚眼一时哑然,竟也丝毫没有察觉林老将军异常的目光。 在林老将军望着兰陵公子,苍老肃穆的皮肉之下心里其实是欢喜的,而面上不泄露半分痕迹,心暗暗琢磨着: 这气……也该消了吧。 其实,林老将军做的一切全然是做戏给兰陵公子看的。 “靖儿知错。”林慕遥这会儿肉疼着,心里却不胜欣喜,连嘴上也学会讨巧,委婉做低,一般情况下,林慕遥是不会自称靖儿的。因为这个称呼只有他母亲叫过。 林慕遥一阵激动,心道:这下不仅前尘是非一笔勾销,而且兰陵在将军府做客亦成了既定的事实。 纵使外面因霁月之死闹得天翻地覆,他也可保他安稳无虞。 兰陵见他从容自若地拍拍衣服站起来,看起来一脸讨喜的微笑想必没什么大事。林老将军还是心疼儿子的,下手并不重,兰陵舒了一口气,倒是他多担心了一分。 林老将军微不可查的勾了勾眼角,脸上却一副余气未消的样子,一只手收了剑,语气缓和道:“你既知错,我也赏罚分明,你与这老奴一起罚跪祠堂,七天!” 狄叔刚拍好身上的灰尘,闻言一愣随即皱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委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呦! 林慕遥眉开眼笑,闻言不过嘴撅了撅,倒也没有多言,他自是知道,此番算是罚的轻的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乐呵呵地凑到兰陵身边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兰陵,你真好。”林慕遥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对兰陵做了什么,他还能不清楚吗?而兰陵不计较,还愿意留下了,倒是让他惊喜异常。 温热的鼻息落在兰陵耳边,从未与人如此亲密接触过的兰陵公子一瞬间头发丝都直了,立刻向西生硬地挪了一步完全不理林慕遥,对着收剑的老将军又是一礼,“兰陵出来匆忙,未曾往家里通报,这家仆怕是要替我回去一趟,这家仆的七天,便让兰陵担下吧!” 林老将军望着他对自己行礼,恨不得给他扶起来,再想到还要让他跪林家祠堂,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用手遮住忍不住抽搐的嘴角,轻咳了几声,本想借口推拒可到口边却道:“呃,如此,如此亦可。” 林慕遥多了解自己老爹,目光所及之处,将老将军怪异之色尽数收入眼中,心中好奇,却也不好当着兰陵的面问,便隐了下来。 “那好,我便修书一封,托狄叔送回家中,免得家人为兰陵担忧。” “兰陵公子请自便。”经过努力控制,林老将军此刻全然不见当时的怒火,神色已然镇定自若。 林慕遥刚想跟过去看看他写什么样的内容又是要送给谁兴许能看出什么,没成想,被老头子伸脚一踹,差点给他踹到门外去,屁股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疼,又听到老头子在屁股后面怒气冲冲道:“现在就给我滚去祠堂,跪着去!” 林慕遥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娘,心道:刚刚还不是好好的嘛!对人家的儿子怎么就那么温柔,自己亲生地跟条狗似的! 林慕遥摸着开花的屁股无比哀怨,回头瞪了一眼,却被一眼瞪回来,无奈只好乖乖地往祠堂去了。 回头时,看见老头子还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轻声怒道:“真是不让人省心,花了这么大功夫,还不都是为了你!” 耳朵好,距离又不远,林慕遥听得真切得很。 撅起嘴咕哝道:“打我罚我,都是为我好,为我好。谁说不是为我好呢!打死了也是为我好!” 林老将军回首望了一眼屋子,他向来高洁聪慧,兴许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可万一偏偏就是介意这种冒犯又如何是好?他不得不为林慕遥早做打算,官可以不做,可性命一定要保下来。 是否为父为母的心思,都这般深沉细腻?还是宦海沉浮阴谋诡计见得多了,让他也……变了。 狄叔在室内给兰陵公子磨墨,想说又不敢问,端着一脸的为什么,这么大一个为什么堵在兰陵面前,他用手按了按眉心,遮去锋利的目光,沉声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若非我想留在这里,整个西梁有谁能留得住我?” 狄叔恍然大悟,原来是公子想留下来,可转眼另一个问题又冒出来,为什么公子想留在将军府?要知道公子行事向来有理有据――难道此番有什么更深他未曾想到的含义? 见自家公子面不显山不露水胸有成竹的模样狄叔暗暗在心里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一时大为释然,脸上也跟着一阵轻松,心道:果真是他家公子性格。 狄叔确实猜中一部分,此番兰陵公子所谋意在将军府,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有一己私愿。他受人保护多年,困于深宫多年,于外界知之甚少,只从书中浮光掠影,勘探一二。 风轻轻吹过来,他笔下健步如飞,眉头却渐渐缠绕成结,心里略有几分悲凉,回去了又如何?不过一般的寂静,一盏明灯,一卷书香,这十几年来都是这样子过来的,枯燥乏味。兴许心血来潮,兴许渴望已久,他想看一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 ――比如林慕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祠堂 祠堂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近中午,日光倾城,给白衣拉出长长的影子,刚好遮住了整个林慕遥。 林家不过三代,牌位并不是很多,常年染香的祠堂有种清幽的味道,与林慕遥的活泼性子格格不入。 林慕遥只愣了一下,觉得来人仿佛有光,简直让人不敢直视,他略略地扫过,走进来时林慕遥已经站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他。 三代以前,萧家不过一介布衣,而林家,不过一介武夫。 谁曾想有如今的地位。 林慕遥碎碎念给他聊林家三代,说前辈们个个英勇,说他们如何辅助萧家建功立业。 他点点头,执起三炷香放在火烛上,点燃后用手轻轻一扇,火苗灭了,袅袅青烟浮了起来。 一系列动作由他做起来,好看的紧。 敬香时,林慕遥看到目不转睛,三拜之下,袖口垂落下,他手腕的红痕突兀的闯进林慕遥的眼睛,但他动作流畅林慕遥并没有看的非常清楚,奇怪道:“你手腕怎么了?我看看――哎,你躲什么呀!” “没什么。” 香在香炉里插好,他一侧身,灵活的躲开了,手腕藏在袖口里,严严实实,林慕遥什么也看不见。 “那你给我看看又如何?” 林慕遥不依不饶地追问,而他却缓缓地跪坐在蒲团上。凝望着林家祠堂里的牌位,虔诚而又敬畏的模样。 “老将军让我们罚跪。你能不能好好跪?” 林慕遥一阵纳闷,怎么好似跪的是他家的祠堂一般,比自己还认真。林慕遥自是不肯好好跪着的,背对着牌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斜着身子望到他的眼前去,只见他阖了双眼,一脸静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他让我好好跪着我就好好跪着?”林慕遥反问道。 “那还有谁能让你好好跪着?” 虽说这不是问题的重点,林慕遥凝望着兰陵瞬间哑口无言,默默地在蒲团上坐好,面前只有一堵雪白的墙。蓦地想到了一个人,那人七尺白纱,白衣朝服流光溢彩,周围是梨花瓣碎碎落下来。林慕遥侧面看他,那个人的身影莫名地与眼前白衣公子人重合,心道:或许太子殿下倒是一个。 气氛忽然安静,他睁开眼睛,扭头一看,林慕遥歪七扭八地坐着,望着他的眼神一动不动,墨色星眸里仿佛有烛火的光芒,闪烁,跳动,灿烂无边。 兰陵一惊,收了目光,微微有些慌乱,皱眉垂眸匆匆拿出袖子里藏着的一卷古书,就着正午的日光,仔细品读,一副不想再深究答案的模样。 林慕遥竟在蒲团上睡了一觉。醒过来已经是月影憧憧,林慕遥揉了揉眼睛,觉得实在诡异,他从不会这般困的。 思前想后,林慕遥得出了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确实有三天两夜未曾休息了,而是兰陵公子这个人实在无聊。 林慕遥扶额长叹时,兰陵公子还端正跪坐,手上捧着一本书这动作和林慕遥睡觉前一模一样,简直了!人世间居然有这么无聊的人! 睡了一日的林慕遥精神倍增,有种誓死拿下兰陵公子这水火不进的木头人! “如此良夜,大好时光怎可拿来读书?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 林慕遥乘人不备,一手抢过那本书来,嘴里还不忘膈应别人。一看书名,《文心论》,随手翻了几页,竟是篆书古体字,林慕遥不禁牙疼。 那人不争不抢,眼尾一扫,只轻飘飘的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东楼。” 林慕遥敏锐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错,他学他把书藏进自己的袖子里,跪坐在他身侧,嬉皮笑脸的盯着他:“诗中确有意趣,那不妨,我送你两句。” “哪两句?”他侧过脸望着林慕遥,只觉得他的脸一如之前,唇角眼角微微勾起,眸子墨黑墨黑的,忽闪忽闪如狐狸般狡黠。 “墨发朱唇琉璃眸,白衣若雪扶弱柳。”他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垂首敛眉的兰陵公子。心道:明明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五官,怎么就有让自己悸动不已的感触呢?难道真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书看的多了,连气质也变得迷人了? 兰陵琢磨了一下,此话虽不合音韵,却也别有一番意象,世间美人大都如此,白衣胜雪,弱柳扶风。又见他望自己的眸子里有似光芒微闪,仿佛另有深意,难道有意有所指? 只见他眉目染笑,桃花眼显得风情万种,唇角勾得更深,戏谑之意尽显,又听他用不着调的语气道:“你没猜出来?唔,那不妨我在送你两句。” “云鬓脱簪白纱落,芙蓉帐暖度春宵。你当如何?” 油腔滑调的语气,兰陵一愣,又见他一脸暧昧的往自己这边凑过来身若无骨般柔柔弱弱地往自己腿上躺,兰陵立马躲开三米。 这白衣指的竟然是自己!自知被戏弄,一时愤然,兰陵死死地握紧了手,心口堵了半天,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他怎么能拿他来开玩笑!十几年里,还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调戏自己,真是放肆!心里已然气的半死,面上却仍不露半分,凉凉地瞥他一眼,见他得寸进尺的躺在自己的蒲团上,兰陵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远了,跪坐下来,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面色。 “哎呦,居然还会推人!我还以为你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呢……哎哎哎,读书伤眼,你若想读白日再读。你现在陪我聊聊天。” 耳边聒噪得很,兰陵咬紧牙,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话怎么那么多。” “明明是你话少!” 被他一句堵回来,兰陵扭头看这林家的牌位,决心不理他。 林慕遥见把人得罪狠了,赶紧哄回来,于是林慕遥开启了怀柔模式,他伸手挠了挠鼻尖,有几分不好意思忽然道: “那个,谢谢你。要不是你,今天我逃不过老头子的魔掌了,我得掉一层皮。” 半响没声,林慕遥偷偷看他,知道他眼神缓和许多,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什么虎毒不食子,林老将军是为你好之类的。” “我也知道他为我好,可他呀,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惯了,对孩子也是一样,有时候打我能把我打得三天下不来床,我又没有娘亲护着,吃亏得很。之前在北漠还有老哥,今天要是没你,我恐怕三十军棍少不得了。” 寂静的夜里,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就在林慕遥以为他真的不理自己时,他忽然开了口: “林老将军不过是……爱子心切。” 一击得逞,林慕遥撬开了他的嘴,心中乐开了花,于是趁胜追击,声音一放低,语气竟柔情了许多,竟有些低沉和温柔。 “你一点武功都不会?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可是一般的世家子弟都会习武防身,以你的心性不像是和那些个酒囊饭袋一学武就偷工减料的,是你不想学?” 果然,又沉默一会儿,兰陵回应了他。 “并非如此。我其实学过。只是……” “只是如何?” “年少无知轻狂,不幸落下寒疾,内功无法存续,此后只落了花架子,成了废人。” “哎,你这话怎么说的,不带这么贬低自己的,你不过是意外断了学武之路,要是你这样聪慧绝伦的人还武功盖世,那我们这些个武将还有没有活路了呀?不过,果真是天妒英才,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你应该看开些,思虑过重到底伤身。” 林慕遥又兀自地说了许多,絮絮叨叨小时候如何调皮,如何被打,兰陵公子一直认真的听着,偶尔回应几句,随后林慕遥话锋一转: “兰陵啊,其实我大约知道一点你的底细。” 这一句石破天惊,兰陵执书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一颗心陡然浮了上来,兰陵公子身份特殊,是他经营了四年所得,况且万不可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否则四年心血付之东流,如果真的有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为防止万一可能他真的会……他小心努力控制心态,极缓极缓地侧脸过去望他,喉咙紧张得有些发干:“你知道?” “嗯,你聪慧敏锐,心思细腻,处世圆润,看着似乎城府很深,其实你也挺单纯的。” 林慕遥又絮絮叨叨了一堆没用的,然后歪着脸看他,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其实是太子殿下――” 还没说完,可这一瞬间林慕遥竟觉得他的的气势完全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烛光,烛火流动间藏了几分杀意,那么隐忍内敛,藏着那么重的杀意,这股杀意是冲自己来的吗? 这眼神扫过,惊得林慕遥差点把话给吞回去了,不过还是下意识的把后面三个字念了出来,“……的人吧。” 即使声线细微,寂静的祠堂里兰陵还是听得清楚。而等林慕遥想仔细琢磨他是不是认真的时候,那种感觉又瞬间消失了,无影无踪,林慕遥觉得那一瞬仿佛是错觉,他依旧是好端端的跪在席子上,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倒映烛火,面色没有一丁点变化,林慕遥眨眨眼睛看看那些牌位,心里百转千回。 内心里他是觉得兰陵没道理想杀自己的,虽有些纠葛,但今日老头子面前不应该都算清了吗?何况他连老头子打自己都舍不得,居然会忍心下杀手吗? 他不由地声音有些发紧,机敏的转移话题,牵强笑着,嘴巴往常一般如常打笑道:“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难道我猜错了?太子殿下是你仇人?” 林慕遥说完时,兰陵的心如石落水面,飞溅的全是破碎的水花,最后狠狠落在地上,他自是知道自己没有控制好变化的情绪,不禁一阵懊悔,垂眸之下,又不住猜想着:那一瞬间的杀意真真切切,也不知他领悟几分。 “没事。只是没想到你能猜到。”兰陵面对着牌位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似有所失落,而语气却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七年来,未有过的一种挫败感正占据着他此刻的所有情绪。他极少在人前显露真实情绪,从十岁起,他便小心翼翼维护好自己的每一个神色,唯恐别人猜中,更怕因此招来无法承受的灾祸。 而如今,与林慕遥相处中却频频失控,远远超出的他的预想。仿佛能听到警钟在脑海响了又响,回音缭绕,盘旋不去,而他却一筹莫展。 呵……杀了他?兰陵在心里自嘲:修习诗书礼义数十年,兰陵啊兰陵,你还能比这更愚蠢吗? 而林慕遥却是另一番计量了,他估计这兰陵的身份不仅是太子殿下的人如此简单,恐怕还有更深的渊源。只是此时他不愿说也就不便追究,单单猜了与太子有关便引了他的杀意,若是深究,这兰陵公子还指不定得如何呢! 其实他确实不用知道,他只要知道兰陵在为太子办事就可以了。 那个人,总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此,就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轮椅 前夜新雨万事新,小楼重重隔东风,比之前兰陵住进来时紫云小苑已经焕然一新,白绸缎面,珠玉轻幔,红木桌案,狼毫雨尖,吃穿用度全然是将军府最奢侈的,然而纵使这样,还是招来了狄叔一阵唠叨,“公子哪里住过这么寒酸的地方,堂堂将军府竟然这么落魄,还没个地方县令的充裕……连个熏香都没有,这床居然就垫了两层!最近夜里下雨了,冷得能冻死人,公子在这可怎么休息得好?”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却十分清寒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兰陵搁了笔,侧首凝视着窗外,难得的出神半响,他自是知道将军府清廉,却不曾想过如此清廉。这几日往来之间竟不过四五个粗使婢女和老妇。 心中不由地为其动容,默默念道,林家三代武将,皆为萧家奠基,死的死,伤的伤,今日的林家上不过林北辰一人,下不过林慕倾、林慕遥双子,哪里有世家大族的一点儿的人气和繁盛?将军府直属御前,绝不肯与朝廷分派有任何的牵扯,亦是断绝一切私交与来往,过得是刀尖上的日子,不得不万分小心,这些年林北辰但凡有一点行为不端之处,恐怕林家覆灭不过旦夕。 君恩是林家唯一的依仗。 三十年前,也曾年少轻狂的吧,肆无忌惮恃才傲物,三十年岁月弹指间如今朝野间的磨练,哪里还看的出来曾经与梁帝称兄道弟的林北辰呢? 说到底,让林家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是萧家亏欠了林家。 “公子,公子?”狄叔的声音升了一个调,狐疑地瞅了一眼窗外,除了一棵干枯笔直的树什么也没有,见兰陵公子回过神来也没多想,眼神满是担忧,嘴上不禁为殿下委屈道:“公子的脸色不好看,定是冻着了!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兰陵摇了摇头,一只手落在桌案上,信封呈黄褐色,拆开的两张素白的信纸散落在桌子中间,显然是已经看过,目光一落,他眉头一皱,只道:“最近多是非,狄叔你来往进出将军府机警些,将军府虽清寒,但林老将军处世多年,未曾有过半分的行差踏错,此非常人所能及。” 公子这是担心自己的身份被老将军看透了?是书信来往出了过错?应该不是,如果出了问题公子就还问罪了,那是公子的身份被老将军怀疑了? 这倒有可能,兰陵公子的身份江湖皆知,可与朝堂上牵扯却是第一次,哪能不引起老将军的注意。狄叔想纵使如此,老将军怎么也不能猜出这相貌平平的兰陵公子是谁吧。这般想,狄叔安心了许多便点点头应了太子一声。 “去舅舅那里把轮椅拿来吧。” 狄叔不曾想过了半天殿下突然说了句快把他吓得半死的一句话,兰陵公子的寒疾人人皆知,但具体病状只有公子贴身侍侯的人才晓得。 兰陵公子看着平时好好的,可最受不得寒气,想必是那七天公子是一板一眼的跪过来的,恰巧前夜落雨又着了凉,这才又引发了寒疾! 狄叔急得快哭了,心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念着:“公子!” “嗯,我不能走了。”他抬头眼神冷漠地看着狄叔,语气极淡,就像陈述一句平淡的事实。 可狄叔知道,公子心里也难过。 兰陵公子偶不良于行,这是江湖人人皆知的事,以前也有过,但好些年没有再犯过了,兰陵公子身旁伺候的大都觉得再也不会再犯了,没想到如今竟然――狄叔整个人都慌了,说完“公子我去找顾姑娘来为你施针!”转身就走,还没出门就被兰陵厉声叫了回来。 “殿下这么大的事,一定要给顾姑娘知道,当年就是她给您医治好的!不能再拖了!” “没说不请顾姑娘,让玄鹰去,你忘了你的职责了吗?”兰陵知道狄叔急糊涂了,语气生硬了一些,却也不凶。 狄叔猛然醒悟过来,他这脚程去南阳指不定要多少天,玄鹰可比他快多了。狄叔忙跪下来:“狄叔记得自己的职责,永志不忘。” “起来罢,为我磨墨,有些事需要交代一下。” ――――――分割线―――――― 时至三月暖阳的时节,厚厚的冬装换了新衣,身上轻薄许多,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太子入狱之事在先,相比之下醉梦楼月姑姑的死就显得不值一提了,因此在建康城里并未掀起什么风波,京兆尹的人匆匆收了尸,可怜一生坎坷,流连红尘最后也没个收尸的人,虽说官方只对外一口咬定是服毒自杀。但听人说京兆尹还在醉梦楼的后院挖出几具黑衣人的尸体,这倒引起醉梦楼一众女子的惊恐,更增添了霁月服毒自杀一案的扑朔迷离。 而林慕遥听说这些已经是在数十天之后的三月三。即使有心做些什么,也无力回天了。只能摸摸胸襟下那一只白玉陶笛,一阵沉郁浮上心头,终了不过化了一声叹息。 像以往跪祠堂这样清闲的日子林慕遥大多数会觉得闲的发腻,急得发疯,这次感觉诡异的不同,自从兰陵搭理他之后,二人相谈甚欢,他愕然发现这个兰陵公子并不是如他所想的一般是个木头人,天文地志,草木虫鱼,飞禽走兽,西梁各地的风物人情他具可以一一道来,实在令林慕遥惊艳不已。最可怕的是由他说来不腻不烦不枯燥,一颦一笑皆恰到好处。 总之,他让林慕遥深深认识到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更清醒的认识到以前老将军为他请的酸儒先生教的都是狗屁!让他一个字没听进去不说,催眠效果比那安眠曲还管用! 因而等到林慕遥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很久未曾出门的时候二月已经悄然滑过,转瞬间到了三月初。于是心里叨念着上巳节是时候该带人出去浪一浪了,以前在漠北的时候,每逢上巳节他都与大哥骑马飞腾,迎着北漠黄沙,围着西梁的边疆版图溜达一圈,好不快意。如今大哥不在,过什么节都略显孤寂,幸好眼前有个兰陵公子,就这么陪他倒也不错。 虽与兰陵公子呆在一处林慕遥并不觉得烦闷,可从人家兰陵公子素来温和从容的微笑里实在看不出他的心思,林慕遥不禁想,他会不会闷呢? 听闻城外梨花都落了,春风似兰陵公子的脾气一般不温不火的款款而来,天地之间,一片生机盎然。 天一阁包了个雅间,三个人随意自在地喝酒吃肉,林慕遥头疼上巳节的去处,精光一闪想起自己的两个狐朋狗友,想必他俩最是清楚,故而有了今日的酒席。 两人把林慕遥在醉梦楼一战成名的事揶揄一番,又将抱得美人归酸溜溜的祝福了几句,最后才提到:“要说这建康城里过节的好去处啊,那可多了去了。” “快说,别给我废话!” 林慕遥低低地凶了句,又给自己加了杯酒,一小杯一小杯地喝,着实不过瘾。 “醉梦楼啊!上巳节一日一夜歌舞不休呢!”季胖子咧开一个无比向往的微笑,转而忽地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轻声道:“虽说这地老鸨刚死,听起来不是很吉利,但是耐不住美人红袖春宵无限好啊――哎哎哎,别走啊!你不喜欢那我换一个换一个!” 季胖子一脸遗憾地一手把拍桌子就走的林慕遥揪住,一把按在雅座上,忙地给人消气,咕哝道:“林二公子不喜欢说就是了嘛……”肉推挤在一起的小眼睛精光一闪,又道:“东南集市三里街烟火繁华,美不胜收,还可以猜灯谜放河灯吃糖葫芦――” “太吵!”林慕遥不耐烦地手指敲了敲桌子,眉头一皱,立刻打断了他。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磨人?”胖子万分无奈,气的收了扇子,原地转了一圈,又道:“好好好,你要不吵的是吧,往西北处有一座孤山,风景甚美,人迹罕至,只是登山之路劳心劳力,不过也别有一番滋味――” “停停停!孤山?还人迹罕至?太冷清!不想去!”林慕遥想也没想一口打断,正愁着今日恐怕是要无疾而终了,胖子正窝火,要拿扇子打人瘦子忙给拦下来,眼睛在微微凹陷的眼眶里转溜了几下,开口道: “既要不冷清又要不太热闹的,那不如去清真寺赏梨花,三月三不是上香的日子,人不会太多。而且听闻半山都是梨花,正值落花时节,落英缤纷,满目繁花且景色优美啊。” 林慕遥心中一动,挠了挠头,觉得尚可,就算在清真寺吃饭赏花,甚至舞剑,下棋,弹琴,都很方便,心下便暂定了清真寺,顺带去上柱香来着,以求天下太平,国家安宁。 嗯不错,听起来就很文雅。 林慕遥终于露了笑,一口白牙干净利落,腰包一掏,搁在了桌子上,爽声笑道:“今日这顿为兄请了!” 心愿达成林慕遥拍拍屁股就走,可一胖一瘦哪里肯放过他,忙把他在椅子上按牢实了,两人一左一右将椅子拖过来,两张脸凑近些,瞪着两双好奇的大眼睛,一脸戏谑道:“那夜滋味如何?这花雪玉是人间难的的绝色美人啊,上次一见果然不虚,就是比起宫里的娘娘也毫不逊色,你小子得了美人恩就没点啥表示?” 表示?给个屁表示!这么一说林慕遥真心觉得自己冤枉,别人都以为他与花雪玉春风一夜,可事实完全不同,不仅没有美人,而且日后万一被太子殿下因为此事记恨他林慕遥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唯一的希望就在兰陵公子身上了,他既是太子的人,自当知晓他的当时的处境――应该会为他留个情面吧。 这也是林慕遥讨好兰陵公子的原因之一。 见林慕遥沉默不语,二人深以为奇,又加上这都十几天没见他人,还听闻那一夜有人大闹将军府,心中便多了几分猜测:“难道说美人已经入住将军府?!怪不得这几日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想找你都找不到人!”季胖子语气瞬间变得悲愤,脸色似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悲痛。 冤枉大发了!老子可是窝在家里――的祠堂学习天文地理,人物风情呢!一刻也没耽误的好吧!这种话要说出来不仅这两人不信,就连以前的林慕遥自己都不信。林慕遥明智的再次沉默,只是脸色有些苦闷和挣扎。 这下让人心领意会的信息就更多了,既有难处,不是美人不愿便是那林老将军不肯,二人瞬间又换了同情的神色,拍了拍林慕遥的肩膀,算是安慰。 林慕遥也不管他们品味出啥,心中痒痒只惦记家里还有一位皎若明珠的兰陵公子,于是抓了一个鸡腿,指着胖子的鼻子又加了句:“三月三,清真寺不要让我看到你们两个啊!不然糟心!” 胖子鬼心眼多,不得不防。 这下瘦子胖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想:敢情这是为美人准备的好去处。两人立马一脸猥琐的笑容,一副神色了然的模样,异口同声道:“懂,都懂。” 林慕遥才不管他们到底懂了啥,叼着鸡腿大摇大摆地回府去了,顺带在东街买了包板栗和几个包子手上还提着早先买好的百花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晴月 等林慕遥鬼斧神差地走出将军府朱红色大门,无聊地绕着自家大门口的梧桐树转了三圈后,才一拍脑门堪堪醒悟过来: “额滴亲娘舅舅嘞,找兰陵公子是有正经事的。” 于是一扭头,踏着柔暖的夕阳走回去,林慕遥斜靠在墨色雕花木门边,嘴角噙着笑,伸手示意性地敲了敲门。 兰陵早就瞥见他却故意不看他,下意识勾起唇角,一如故往,轻声道:“请进。” 林小公子在自己家里,还和他客气得紧,进门都会打招呼,显得温润有礼。 林慕遥觉得自己挺有名门公子的做派,最起码看起来是的,并且还因此沾沾自喜。 只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人家兰陵公子把他这几天里偷看的次数掌握得清清楚楚,甚至在心里暗暗揣测,是不是该到了林小公子下手的时候。 其实不用林慕遥敲门,从他刚到院门口,白露就学了声黄鹂叫告诉兰陵有人来了。事实上,林小公子的行踪兰陵公子也是清清楚楚,只不过林小公子的功夫很是厉害,他的手下不敢跟的太紧。 但是看他得意洋洋,嘴角的笑似乎再说,看到我了吧?惊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活像一只翘起尾巴到处炫耀羽毛的大公鸡。 但是莫名地一下午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好了起来,林慕遥快几步走过来径直坐在书案上,兰陵也见怪不怪眼皮也不抬一下,随意将手边的这本书推在了一旁。 林慕遥抖着腿侧身歪着脖子看他,兰陵微微抬头,停顿了一两秒,两人几乎同时说:“我有事对你说。” 异口同声,着实让兰陵恍惚了一下,很久很久没有人敢与他抢话了,更不可能有异口同声这种事情。 “呦,咱俩还挺心有灵犀的。”他从书案上跳下来,与他面对面,莫名觉得不自在,抓耳挠腮地说:“你先说。” 兰陵迅速回神,望了他一眼,缓缓而不容置疑道:“你先。” 右丞的府邸离将军府很近,在林慕遥上次来在窗边偷窥之前,兰陵公子的座椅就已经换成了紫檀木轮椅,不过林慕遥当时太紧张,便疏忽了。 站起来的林慕遥还是比他高,抬头看他,微微有些不习惯,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林慕遥心道这推来推去的要到什么时候,不如他先说,于是提起来三月三出游清真寺的事。 “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但是我觉得应该是个好去处,听说半山都是梨花,落花如落雪,也算得上建康城的名景。” 偷空瞅了一眼,发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垂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林慕遥以为他不愿意,觉得出门太吵,忙解释道:“去的人也不会多的,大家都更喜欢去三里街的集市。你要是还嫌人多,我就提前让主持封山,到时候――唉算了,要不你挑个地方吧,反正我哪里都可以。” “清真寺很好,只是……” 林慕遥听着他的声音蓦然一阵心慌,他有事,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只是兰陵腿脚不便,恐怕难以登山。” 腿脚不便?之前还好好的,忽然间这是怎么了?是早就有的?还是有谁在将军府动了手脚? 一瞬间的思绪有很多,但林慕遥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所有的表情僵在脸上,木然得没有任何情绪。 “寒疾复发,无碍。”兰陵十分习惯道,语气平淡无波,眼神只有遗憾,并无悲伤。 无碍?怎么会无碍?人在将军府出了事,他稍稍冷静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除了他照顾不周还能怪得了别人吗?林慕遥心里一阵自责,如果不是他把人带进将军府,他又如何会被罚跪受凉导致寒疾复发? “我……”林慕遥能说什么?我对不起你?怪自己没照顾好你?你要不要紧?要不要找大夫? 显得虚情又假意。 所以林慕遥噎住了,心中一阵懊恼,责骂自己粗心大意。 没等他说出一二三四来,兰陵一见扫过心底大约就将他想的什么猜的七七八八。 是他太过紧张?还是说,真的是自己太过淡漠了?兰陵手指微微蜷曲,紧紧按在腿上,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悲意浮动。 “已经请过大夫,过几天就来。只是恐怕要叨扰将军府了。”兰陵抬头看他,明明笑得清丽自若,可林慕遥看来就是悲凉,深深的凄凉从那双眼睛透过来,一下子砸在林慕遥的胸口,闷声不响地疼。 林慕遥绕过书桌,站在里侧然后蹲下来,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腿上,然后他缓缓伸出右手似要将手放在他腿上一般,兰陵一惊,立刻从善如流的扶着轮椅转过了身,动作熟稔,林慕遥追这他看,心中微冷,他该猜到的,兰陵不第一次坐轮椅。 “你之前也有过这样过吗?” 兰陵回首冷淡地看了一眼林慕遥同情的眼神,僵硬地点点头,然后将轮椅滑倒落了夕阳的门口,林慕遥望着他坐轮椅的背影,忽觉得鼻头一酸,原来,他还承受过的是很多人看不到的。 那个太子知道吗? 那个太子待他好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林慕遥心道。 兰陵本意是想说明自己对轮椅很熟悉行动自如,希望他看开些,这虽与将军府有关,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身体的毛病,怪不得别人。 但那般同情的眼神,是兰陵最看不得的,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同情。 其实他出身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相反,一直是他同情别人。他是不该被同情的,可惜,林慕遥并不知道。 而对林慕遥来说,将军府亏欠了这个人,日后要好好弥补,这种念头已经深深埋在了他的心里。 “有过,只要顾姑娘过来施个针,很快就好。不过上巳节恐怕……” “那你想去吗?”林慕遥几步追上去,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了轮椅的后背上。 林慕遥说得很认真眼神真挚让兰陵不由自主的觉得这个问题要好好回答,他轻轻顿了一下,才说:“想。” “那便去。”没等兰陵可是两个字脱口而出,林慕遥紧紧握住推着他的轮椅,到了院子里,说:“其他的都交给我。”夕阳将他的白色衣服渡了一层金黄,增了三分高雅的气度。 兰陵斜着头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而他龇着牙咧着嘴,毫不在意,乐呵呵地推着兰陵到处跑,吓得白露差点从房顶上摔下来。 滚了几圈,才险险稳住脚。 天哪!这要是摔下去被林二公子发现是一回事,丢兰陵公子的颜面是另一回事,那可真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啊。 白露咬牙切齿,忙不迭追过去。 林二公子您可长点心吧,才来十天就引得兰陵公子寒疾复发,这会儿坐在轮椅上你还不肯安歇着让公子好好休息,看公子那飞舞的墨色长发都飘得横起来,您这是要把公子往哪里带呦! 您不要命,我还要呢! 兰陵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白露要死也要拉这个林二公子陪葬,太可恨了啊! 次日,玄鹰回将军府报兰陵,说是顾姑娘到了。 兰陵心中一惊,依着玄鹰最快的脚程,这去南阳也要三天,何况顾姑娘一介女流,虽可骑马,纵使日夜兼程,也不可能一日一夜便能从南阳赶回建康城。心下料定这其中定有缘由,正思考着,狄叔迎了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子进了紫云小苑,步履匆匆,形色之间有几分焦急,忙给兰陵行了一个女子礼节,神色肃穆,道了声:“公子。” 见她小脸惨白,肃穆庄严,心知这病不知道被底下人夸张成什么样子才把顾姑娘吓成这样,兰陵浅浅一笑,微微颔首:“顾姑娘来了。” 这顾姑娘也不拖泥带水,几步上前,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兰陵放在轮椅上的手腕上,然后顾姑娘瞪了兰陵公子一眼。春日暖阳之下,他的手竟还没自己的热乎,脸色看着总是苍白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这段时间这个病人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嗓子口立马就被这病人堵了一口气。 明明知道自己受不得寒意,却还不能好好照顾自己,非得来这整个冬天连个暖炉都没的将军府受罪! 她还听玄鹰在路上说他是在将军府的祠堂跪了七日!兰陵公子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金銮大殿上,皇帝也亲许不必行跪拜礼,居然来了将军府跪了七个日夜? 有这么贬低自己!这么作践自己的人吗? 想着想着,顾姑娘面若寒霜,连眉眼都带着冰冷冷的寒意,兰陵心道不好,看起来气的不轻。 顾姑娘斜斜瞥了一眼温和浅笑的兰陵,那温润的眼神的似有歉意,确实在当年大病初愈时,兰陵是答应过顾姑娘的医嘱的,答应她好好照顾自己……顾姑娘被太子看的没了脾气,只好转过头给狄叔白露玄鹰一干人等一记刀眼,随即站起来,道:“都出去!” 底下人自然知道这是被顾大小姐迁怒了,也知道顾小姐一定会好好医治自家公子的,所以一瞬间走的一干二净,不过刚到门口,林慕遥就闻讯赶来,前脚刚跨进门槛,几步走进屋子里,却见三个人匆匆忙忙跑出来,还拉着他往屋外走。 唉唉唉?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不让自己进屋子里去呢?他听说顾姑娘来了,还没打声招呼呢,话说这个小姑娘能有御医好吗?会不会不靠谱? 林慕遥被簇拥着推了出去,一出门,身后哐咚一声,门就被死死的关上了,连个门缝也没留。 林慕遥只见着一个蓝色身影一闪,连个模样都没瞧上,唔……他怎么觉得这位姑娘怒气冲冲,似乎很看不惯他的模样? 等林慕遥转过身来,面对木门一副苦瓜脸晃个神的时候,白露,玄鹰飞得飞,跑得跑,只剩一个狄叔留在门外守着,目光如炬地盯着林慕遥,随时防止他冲进去打扰顾姑娘给太子殿下施针。 林慕遥愣了一下之后果然撸起袖子,准备破门而入,狄叔忙一把揪住林慕遥的衣领,给他往后拽了几步,拦在了门前,轻咳了一声,道:“林二公子,顾姑娘施针,不得打扰。” 张牙舞爪的林慕遥瞬间就蔫了,对着狄叔一脸认真的神色,情不自禁退了几步,其实真要打起来,林慕遥未必是狄叔的对手,林慕遥毕竟年轻,经验全然不如狄叔老练决断,何况一冷静就知道顾姑娘施针不让外人打扰估计也是因为情况凶险,所以才避免纷扰,想要全心全意医治。 是他自己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闹小脾气。 蔫了的林慕遥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外,半晌,皱着眉头问狄叔道:“他,以前经常这样吗?” 狄叔面无表情,语气生硬道:“不经常。” “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林慕遥凝视着雕花木门,又问。 “呃,老奴不能说。” 林慕遥猛地侧首,奇怪地看着他,追问道:“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只见狄叔低眉颔首,头也不抬,也不看林慕遥,只轻轻地摇了摇头。林慕遥知道这狄叔忠心,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忠心,将兰陵的过往防得滴水不漏,林慕遥语气不禁软了几分道:“你不说我怎么好好照顾他呢?” “将军府能照顾几天?林二公子还是不要追究得太多,否则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您与我们公子的情分也就走到了尽头。” 狄叔看起来一副温顺的模样,原来也是会不动声色地说狠话的,再回头看看不知何时混入将军府的两个年轻男子,兰陵公子的身边高手如云,层层防范,一个谋士,至于如此吗? 还是说,他,不是一般的谋士,还是个他没想到的大人物呢? 父亲这几日的态度也颇为扑朔迷离,无论自己怎么追问,父亲总是能把话绕开,或者直接让自己闭嘴,这实在是让林慕遥很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人呢?父亲知道,却还是会维护他?又与太子殿下交往甚密,能力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却没有在朝任职……林慕遥想破了脑袋还是没看明白,为什么他总有种自己身处谜团之中,却无力看破的感觉? 回京接近四个月了,他自以为看得清朝局,可这个兰陵公子一现身,就令他周围的事变得波谲云诡重重迷雾,就连自己也无法驱散云雾,置身在一片迷离恍惚之中。 日上三竿,将近午时,顾姑娘施完针走出来时,额头鼻尖汗如雨下,蓝色衣襟以及后背湿了一片,出来后立刻关了门,对狄叔道:“任何人不准踏进这扇门,另外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说完恍若无人般去了隔壁厢房休息,林慕遥瞪着她的转身离去的背影一开始还带有几分怒气,目光随即触及她被汗浸湿的深蓝色衣衫,飘渺的点点怒气便荡然无存。 竟有这么凶险吗? 里面的人,还好吗? 林慕遥见狄叔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没有任何松动的模样,心下知道定是不会让自己过去的了,于是追着所谓的顾姑娘去了隔壁厢房,谁知刚到门口,那姑娘反手就把门关上,那神态倒像是故意似的。 “姑娘,我就想问下兰陵公子的病情,你那么凶干嘛?” 林慕遥摸着雕竹的红木门,望着里面影影绰绰的身影,神色不禁落寞而委屈起来,退了几步扭头看向狄叔,狄叔温和一笑,对他说:“顾姑娘是真的累了,而且她平时就这脾气,还林二公子请见谅。嗯……那个我家公子出门未曾带上侍女,烦请二公子安排一下热水和侍女伺候一下顾姑娘。” 林慕遥心道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顾姑娘,脾气大的很,只好把清和叫过来了,兴许只有清和温婉的脾气才可以稳的住这位不知哪来的大小姐。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顾姑娘休息好了,一番梳洗打扮,换了身清和的青荷色长裙推门而出,看起来神清气爽,眉目之间也不像之前一般冷漠。 林慕遥一眼扫过,暗暗忖度了一下,觉得是个询问的好时机,忙凑了过去,可人家一个眼色都没给,径直推门进了兰陵的房间,可怜林慕遥巴巴地还等在门口与狄叔大眼瞪小眼。 这姑娘绝了,一定是看不惯他!林慕遥立马肯定了这一点,又想不透不过初次见面怎么就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成见?然后猛一拍脑袋,想起来这肯定是因为兰陵公子是在将军府复发了寒疾,所以怪罪林慕遥照顾不周。 想通了这一点林慕遥也不好意思生一个姑娘家的气了,只乖乖地呆在门口,等着人家说可以进去再进去。 不过他被晾了一天,也是真的是郁闷了一天了,又心系兰陵公子的病情,实在是焦急难耐地过了一天。 终于,里面传来了兰陵有几分虚弱的声音,“林小公子,进来吧。” 林慕遥一听声音忙推门进去,撩开珠玉帘子,绕过素白色的祥云纹屏风,兰陵公子坐在床上,床上的棉被换成毛绒蚕丝被,给他捂的严严实实,他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只琉璃色眼瞳含着笑,虚虚地蕴着一层迷蒙的倦色,看起来不是十分严重的模样。林慕遥隐隐地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顾姑娘也是有两下子的,不是庸医。 顾姑娘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边,随手将兰陵喝完的药碗放在小案上,又重新给他号了脉,神色才有所松动,眉眼舒展开弯了弯,看起来似乎是兰陵恢复不错的样子。 “顾姑娘,兰陵他可还好?” “哼!没死可还算的上还好?”纵使神色已然缓和,顾姑娘的语气依然凶得很。 林慕遥八百年第一次知道了尴尬是什么个滋味。 兰陵眉目流转间,唇角一勾,露出明媚的笑意,望向给林慕遥脸色看的顾姑娘道:“顾姑娘,此番怪不得将军府,都是兰陵自己没有在意,下次定将顾姑娘的话铭记于心。” 林慕遥心里愧疚得紧,听顾姑娘回道:“当然怪你自己,难不成还能怪我不成。自己的事,该自己上点心,何况您不是――”说到这里,兰陵看了她一眼,她毫不在意一扭头瞪了林慕遥一眼继续道:“万一出了点事,看你怎么跟家里人交代!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关心你,你忍心伤他们的心吗?” 这话简直是说给林慕遥听的,本就愧疚,这会儿都快变成羞愧了,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得。 兰陵见林慕遥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双自责不已的眼睛,头也不敢抬起来了,只敢盯着床底。 “下次定不会了,顾姑娘辛苦。”兰陵接了话,一副认真悔过的模样,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不是公子让崔繁写信给我的?”顾姑娘神色变得奇怪,语气疑惑地问。 她原以为是兰陵公子对入狱一事防患于未然才让崔繁给她写信的,竟然不是吗? 昨日在庐州城驻脚,崔子微这小子过得顺风顺睡舒舒服服,而她急得日夜兼程风尘仆仆才到了庐州问清楚了情况,当时那小子可没说过是自己的主意!她还奇怪为何明明兰陵公子托过崔子微来信为何又派玄鹰再来找她,原想是因为病情加重心中更添焦急,不过早知道是他,兴许她就不来了。 顾晴月看着兰陵唇角一勾,浅浅微笑,眉目温和,神色动人,心道,幸是来了,否则――还未曾深思,心上就添了三分沉痛。 “原来是子微。”兰陵蓦然一笑,似乎很是惊呀。 这样看来,崔子微早就猜到他入狱后可能会有所损伤,所以才早早写信通知了顾姑娘进京以防万一。不料想他这回倒是帮了大忙,只是回去也不好过于责备他临阵脱逃之罪了。 “子微?崔子微?庐州儒学世家崔家公子?是不是太子伴读的那位崔子微?” 林慕遥一惊,他早就听闻这个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是儒学大家出身,是个令人敬佩的人才,更何况还做了太子伴读三年有余,是太子殿下非常亲近的人物,此等人物,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林慕遥早有结识之心,只可惜入京一来却从未谋面。 林慕遥遥遥望了兰陵公子一眼,眼中明暗交杂,心道:他果然是太子殿下的谋士吗? 幸好幸好,至少不是那个在左相身边翻云覆雨暗暗捣鬼的黑衣人。 林慕遥又猛地看向了顾姑娘,眼神越来越明亮。听她口气之中对自己对还有对崔繁公子都不曾用敬称,道声“崔公子,林公子”什么的,难道这位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什么样的人可以对一大世家公子直呼其名?什么样的医术精湛到崔家公子都服气写信相托?什么样的女子出行自由不受家里人局限且神色如此坦荡自若? 一个名字立马浮了出来,林慕遥几乎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了,但努力忍了下来,忍着心底的激动,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顾姑娘看了一眼兰陵,兰陵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她才对林慕遥不以为意道:“顾晴月。” 南阳候府嫡女,顾晴月。 南阳候虽不是皇亲国戚,不过历代以医药著名,顾晴月的父亲乃是有神医之称的异姓诸侯王,林慕遥有些凌乱,这可是西梁少有且少有声名的一位郡主啊。 听闻南阳郡主的医术也是惊世绝俗的。 不过瞧着这气度,这芳华,可谓天姿国色,气宇轩昂,怪不得了……不过,日后也不知道谁有这福气能娶了这位心高气傲的郡主。 整个南阳候府就顾晴月一个子嗣,谁娶了郡主日后就是整个南阳封地的主人,一方诸侯,想不声名赫赫都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玉石 清真寺兰陵来过很多次,他甚至在清真寺内院有一个私人的院子,这里珍藏着他一整个童年里最美好的回忆。 但十岁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因为一直为他引路的女人在七年前躺在金色纱幔的床上,缓缓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洒脱的走了,如落花般悄无声息。 甚至,他都没来得及感受到她最后一刻里的任何情绪。 在后来长久的日子里,他才明白过来这件事。 他知道再也没人在他耳边悄悄说,清真啊,我偷偷给你建了座庙,我用你的名字给它起的名字,你觉得好听不? 清真啊,你看半山的梨花是不是很美,是母亲特地给你种的哦,偷偷告诉你,等到花落的时候,纷纷如雪,洁白如晶,和你一样好看。 你看见那座雪山了吗?那是终南山,你要一步一步走上去,走不上去就爬上去,一步都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你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清真你问我为什么要懂诗书礼义,你现在站在城墙上了,你看看那连绵不绝的山峰,再看看那川流不息的河流,等天黑了,你还可以看到明灭可见的万家灯火,那是你的山,是你的河,也是你的子民,那些在将来统统都是你的,它们那么美好,你难道不该好好护着它们吗? ――应该。 诗书之中有你可以守护它们的方法,所以要认真看,认真学,日后,等你学会了,你还要拿着它护着母亲。 ――嗯,我会的。 而十岁的清真,熬过了雪山,护住了自己的位置,熬过了寒窗苦读,护住了文采倾国的名誉,熬过了三月春风,护住清贵矜持的风度,可十岁的他,熬不过天命,护不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母亲。 从此,这世间再无一个可以比得过他母亲的女子,在他的眼里,这世间的女子太过庸俗,没有一个能如他母亲一般,清洁无暇。 ――就像,这漫山的梨花。 此间事,尘封了七年,等到清真这个名字也随风散去,只留下晨风里抓不住的尾音,可偏偏在冥冥之中周折婉转依然对着少年伸出命运的魔爪,他的心口撕开了一道疤,疼得痛不欲生,可他终于回来了,仿佛回到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偷出来的闲适时光。 阳光一瞬间刺痛了兰陵的眼睛,他刚伸出手遮挡,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他的面前,深紫色的袍子密不透风,将坐在轮椅上的兰陵遮的严严实实。 背光下,林慕遥仿佛自带光辉,虽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觉得明媚,阳光,温暖。 上山的路途林慕遥不愿假手他人,自己亲手推着轮椅上来的,幸好出来得早,这回才露出些清浅的光,不然等到午间,怕是要出一身热汗,“我觉着你神色不太对,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兰陵绕开他,沐在阳光里,微微阖上眼,觉得很舒服。 “没有。” 阳光照得他整个人有些炫目,林慕遥隐隐听出来他心情不错,此时刚到门口,清真寺门口扫地的小僧将两人请进去,方丈听闻将军府二公子来烧香,惊得摸了摸光滑的后脑勺,心中颇觉得稀奇。 此中也是有一段缘故的,清真寺建寺不过数十年,香火并不兴盛。偶尔有游客玩乐,却也不为拜佛求神。 而林二公子的母亲原是洛阳人士,终身只于白马寺焚香礼佛,且与白马寺主持乃是故交,可与清真寺是没有半分联系的。 林二公子怎么会想起来在上巳节来清真寺拜佛呢?可不是件稀奇事嘛。 不过来者都是香客,自是好事,再说这清真寺就快穷得都出去化缘了,林二公子可算是块肥肉,再不济清真寺半月的开支算是有着落了。 林慕遥本来是在前殿陪着兰陵的,但瞧见兰陵公子一板一眼在那分享诵经,自个推着轮椅走了一路,汗流浃背粘黏得难受,于是一时偷空溜出来,随便拦住个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要沐浴焚香后才能拜佛。 小和尚当林慕遥是位虔诚而又有敬佛之心的信徒,于是连忙吩咐柴房准备了热水,安排好了房间。 可寺中没有衣服,林慕遥左思右想也没有办法,只得换上了小和尚从师兄哪里借过来的淡青色僧袍。 大约是看准了身形借的,这袍子穿上刚刚好,颇为合身。倒把平日里流里流气的痞子气掩下去,平添几分矜持和静灵,然而几步一走,又恢复不羁放纵的姿态来,那几分清灵的气度全然消失不见。 倒更像是落拓江湖的风流浪子。 林慕遥离开时白露正在晃神,待回神,林二公子不见了,只留兰陵公子一个人! 吓得白露一身冷汗差点魂魄离身,鬼知道他为了不让林二公子知道一直有人跟着他,又得时刻保持兰陵公子在视线之内是一件多么累人的事情! 林二公子在的时候还好,最起码他打心眼里觉得林二公子不会害自己家公子,还会好好保护他,可他一走,这就尴尬了,白露一走神,差点让公子失去自己的保护,这简直是暗卫的失职! 况且,他不知道林二公子等会儿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他妈的不得丢死人! 白露仔细想了想,忽又觉得万一公子问起来林二公子去哪里了,他实在不好回答,于是确定周围安全后,迅速搜索了全寺,最终在一间厢房门口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和尚给林慕遥送衣服,心中忽如万马奔腾,黄河咆哮,立马在心底给他骂了一万遍,妈的,自己找的火急火燎的,他居然偷偷来洗澡?! 白露翻完白眼,赶紧马不停蹄的回去,见那秃头方丈迎了出来,没见着林慕遥正在和自己家公子寒暄呢。 最后两人一起在那里诵经,白露一时间很茫然,他从未见过公子看经书,怎么似乎对佛学也很了解的模样? 还和那个方丈相谈甚欢,那秃头感觉很是激动,连连点头,笑容灿烂地推在满是褶子的脸上。 不过半柱香时辰,林慕遥穿着略显宽松的淡青色袍子回来了,白露心道:这澡洗得还挺快。 他从长廊转过来,见老和尚与白衣公子一立一坐,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郁闷。该不会自己走了半天,他都没发现还跟这个老家伙相谈甚欢吧!林慕遥忙不着痕迹地凑过去,夹在两人中间,双手合十,热情地叫道:“方丈好!” 看的兰陵一阵惊异,他原是认为林慕遥只是临时起意要来清真寺踏青,因为林小公子确实是一个与佛门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人,不过眼前这情况……难道竟是故识? 方丈满脸堆笑,心里也很开心,双手合十,觉得庙里一个月的伙食费解决了,忙不迭应和道:“林少将军好!” 等到方丈躬身行礼时,林慕遥凑近兰陵,悄声说:“你和这秃驴几时认识的?” “刚刚。”兰陵也不在乎他对方丈的称呼,平静地答。 他虽在幼年入寺,每次都是小住,而且母亲做事隐秘,从不让他与寺中外人见面,那个小院子里只有母子两人,衣食都是母亲在管,不经他人之手。 “那你们怎么看起来很熟的样子?”林慕遥疑惑问道。 兰陵:“……”我看你和净空大师看起来更熟吧? 没等兰陵回答,净空方丈笑眯眯地直起身子,兴高采烈地说要为两人去拿平安符,便离开了。 林慕遥带着一脸嫌弃随手翻了翻放在香案上的经书,又问:“你刚刚和老秃驴聊佛理?你对佛理也很熟悉?” “祠堂。” “祠堂?”林慕遥怔了一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祠堂?” “祠堂的架子上有很多本佛经,你不知?”瞧见林慕遥的一脸茫然的神色,兰陵就能断定他一定没翻过那祠堂里的书架,七天里,他闲来无事,都看佛经了,倒也懂了一些皮毛,简单应付一下还是可以的。 “……”林慕遥还真的不知道。他在祠堂罚跪一般都不会认真跪着,随便窝个地方睡觉,哪里会翻书看。 也就是说,那七天兰陵不止和他聊天,还看了书架上的经书,什么时候看的?他睡觉的时候吗?还是和他聊天的时候? “你在我家祠堂就看了七天的经书,然后与净空大师谈佛理?!” 要知道,清真寺虽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寺,可这位净空大师却相当有名,清真寺唯一吸引人的就是这个老和尚了,传说中的大法师啊!很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听这个老和尚讲佛理!而老和尚刚刚与兰陵公子说个佛理竟然让那老和尚那么激动? 拱手白送人家护身符? 别人可是千金难求啊! 他可听说这老和尚可抠门了,别说护身符,就连一片树叶都不能带出去还美名曰:枫叶其缘,缘因在清真,缘果亦应留于清真。想让他送你东西,比登天还难些。 “没有七天,我只随便翻了几本而已。”兰陵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毕竟没有得到别人的同意,心中不安,难道那经书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随便,翻了,几本?林慕遥震惊得以至于表情都有些咬牙切齿。 兰陵暗想难道经书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还没有发现?不应该啊,几乎所有的都翻过了一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为了保险起见,兰陵赶紧换了话题,“你刚刚去哪了?换了衣服?” “哦,这个嘛……可能是因为衣服很好看呐吧。”这个这个两个字卡在嘴边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个蹩脚理由,恨不得把舌头咬破,不过林慕遥脸皮厚惯了,看他盯着自己的僧袍看,神色看起来很满意,林慕遥猜他应该很喜欢,便问道:“你要不要也换件?” “不,我为家母服孝。” 林慕遥不曾想随意的一口就戳进人家心口上了,懊恼不已,一时间也不答话了。 还好,净空大师腿脚很麻利,一会就又来了,后面还跟着给林慕遥拿衣服的小和尚。 “你这小和尚怎么来了?” 小和尚托起双手上的东西,认真看着林慕遥道:“这些物件贵重,烦请施主收好。” 那手心里躺着一只陶笛和一块血玉挂坠。 林慕遥才想起来洗澡换衣服时给忘在厢房里了,幸好有小和尚提醒,不然回去要被老头子骂成狗屎,刚要伸手拿回来,没想到净空大师忽然伸手一拦,急切道:“等等!” 随后他拿起挂坠仔细端详,露出眼睛的一线,看向林慕遥,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家母所留,听闻是白马寺主持所赠。” 林慕遥觉得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直言道。 “怪不得,原来如此。”说着,净空大师从怀中掏出来一块白玉,竟与血玉上的花纹一模一样,“这是一位贵人遗物,不曾想竟还有一模一样的一块,倒也真巧。可惜,老衲受人之托却至今没有找到贵人之子,不然便可物归原主,也了却老衲一桩心愿。” “因缘际会自有天意。”林慕遥有些遗憾,有些感慨,本欲讨要这东西,如有一对,送给心上人倒是极好的,但是既是他人所属,那也不可强求,只得作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青梅 兰陵一看到净空大师手上的白玉时心中蓦然一动。 那玉,他见过,在他母亲的手心里,后来寻的时候一直没找到,原来竟是在净空大师这里。 母亲为什么把这玉留在净空大师这里?她难道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瞬间很多事涌现心头,仿佛有些事渐渐有了眉目。 只是还缺一点点线索。 兰陵脸上发白,他伸手用力按了按眉心,手一拿下来,一道鲜红色的印子就留了下来。 林慕遥一低头就看他似乎不太舒服的模样,于是便找了借口,准备出去赏花了。 林慕遥接过陶笛和血玉,然后将净空大师递过来的两个护身符接过来,一个收进袖子来,另一个顺手就揣进兰陵公子的胸襟里,没等兰陵公子开口反抗,他抢话道:“净空方丈留步,吾二人见过佛祖还想去观赏观赏那梨花美景。就此告辞了。多谢方丈招待!” 说罢,推着轮椅便出了门,净空大师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双手合十,静默地念了声:“悲欢离合亦关缘。” 幸与不幸,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但是,施主你的香火钱还没给呢!!! 三月春风暖,和煦的春风满面,山间落英缤纷,脚边随处可见不知名的野花,红红紫紫,煞是好看。 山边小路铺上整齐的石块,推着轮椅倒也平顺,只是白露看不清具体情形,惊得他心浮浮沉沉一路上就没有安定过。 林慕遥推着兰陵路过清真寺后山,顺着下山的路整个路边都是梨花,正值落花时节,素白落花飘飞,山泉池边星星点点浮动,里有锦鲤游曳戏花,人迹罕至,幽静自然。 见此美景,林慕遥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确实明智,这地方与兰陵公子的气质实在太配了,生于烟火处,却不染人间尘俗气息。 嘴上依旧碎碎念着,脸上灿烂的笑容竟比阳光明亮,害的兰陵每每回头看他时都觉得心惊。 从未贪念过俗世人间的容颜的一颗心,此刻却隐隐被触动,坐在轮椅上一时心潮彭拜,一颗心突突地,仿佛要跳出胸膛。 美景是不入心了,美人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林慕遥推着推着忽然停了,唇角勾起一个神秘的笑,“你在这等下,不准跑去和老和尚聊天不准偷看我更不准离开最好动都不动一下!知不知道?” “你要做什么?”兰陵问,忍不住想转头看他却被一声“不要动”镇住,没办法只能忍住好奇心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假装赏景。 林慕遥一离开,白露松了一口气带着玄鹰给兰陵公子行礼,兰陵看着面前的一黑一白两人,让他们起来了。 随即玄鹰面色冷淡,语气却藏了几分急切道:“陛下今日下旨,说明日提审太子殿下。另外,小侯爷来寻您好多次,都侍卫被拦下来了,但小侯爷的磨人性子怕是再拖就瞒不住了。” 这次提审很急,事实上文渊阁以及太子一方人确实很急,不过太子底下人急的是太子久去不归身体抱恙,而文渊阁一群人急着洗清太子的黑帽子。 白露追上林慕遥的方向,给两人放风去了。 片刻,兰陵垂眸缓缓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玄鹰又凝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没有多言,他的意思兰陵自然懂,不过是和他说:到了回去的时间了。 西梁太子殿下被监/禁了数十天,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而此刻提审,更陛下是想和太子殿下说,时间到了。 兰陵轻轻挥手,玄鹰立刻退了下去,白露见状也悄悄隐了行踪。 偷来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兰陵伸手去接落花,素白分辉,握在手中过了一会又覆手让它们落在石板地上,久久无言。 若是聪明的话,此刻不告而别是最好的选择,让兰陵这个人彻彻底底一点痕迹都不留的消失在林慕遥的世界。 就如同花雪玉一般,雪落,蒸发,了无痕迹,更无可追踪。 可他犹豫了。 是贪心。他知道。 听着玄鹰跟踪林慕遥所有事迹,惊异于他生活的丰富多姿,羡慕他的肆意洒脱,那才是一个凡夫俗子平淡如水的生活。 俗气,但却非常真实。 而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如此平凡的岁月,他会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看着数不尽的奏折老去。 或许偶尔偷空一天,借用其他的身份过一下这样尘世的生活,像他母亲与他描绘的那样,短暂的拥有尘世的幸福。 呵,真可悲啊――兰陵阖眸而笑,眉目生凉,看脸是薄凉的皮相,偏偏生得眉目多情多魅。这会儿温和的眉目转而清冷,神色中多了几分与这个世界的冷淡疏离。 林慕遥兴致勃勃跑回来时就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心一沉,愣了几步才走近他,一只手护住身前淡青色包裹的东西,另一只手偷偷别在身后,但他整个人立于阳光下,笑容依旧灿烂着。 其实他神色暗了一下,但见到兰陵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转而头看他时,他几步走到兰陵跟前,露了一口大白牙,亮晶晶地,似乎都反射了细碎的阳光。 怪好看的,兰陵忽然想。 林慕遥护着衣袍里裹着的东西,神秘兮兮地问道:“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他的笑容太耀眼,兰陵低头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衣袖边缘,唇角的笑意掩饰不住,启唇缓缓道:“我听闻,清真寺周围盛产一种的果子,叫做――” 叫做青梅。 林慕遥忽然把手伸到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话,食指和拇指之间夹着一个小小的青梅,三四月份正是吃青梅的好时节,“你这人就有一点不好,就是问你啥你都知道,感觉在你面前都无所遁形似的……”他的话音渐渐小了,兰陵抬头看了一眼他真诚的眼神,接过青梅,轻轻放进嘴里,随之眉头一皱。 酸,很酸。 林慕遥眉眼一勾,坏笑着,又抓了一把放在他的手上,半强迫地要他收下来,兰陵无奈,只得收了几个到袖子里,却不再去尝了。 林慕遥猜是他不爱吃酸的,于是也不在强迫他吃青梅,自己随手塞了一个到嘴里,霎时间面目狰狞扭曲差点全吐出来,好不容易忍住,剩下的怎么也不肯再吃了,于是将僧袍放下,任青梅一把洒落,随它们漂泊流浪,随处可栖。 兰陵先是笑他,然后愣了一下,抬头瞪了他一眼,林慕遥皮厚地嘻嘻一笑,但还是怕兰陵误会自己是故意捉弄他的,忍不住牵强地解释道:“来年会有更多青梅树,岂不更好。” 兰陵沉吟一声,竟然认同了林慕遥的话,将袖子里的青梅拿出来,如林慕遥一般一把抛下山去。 林慕遥目瞪口呆,有点心疼又有点哭笑不得,他辛辛苦苦爬上树头摘的青梅啊,白费心了。送给人家人家转身就找到理由给扔了,还是当着他的面扔的,还扔得光明正大,扔得令林慕遥也无话可说。 真是绝了――内心惨兮兮的悲叹了一下,随即就释怀了,反正兰陵公子也不爱吃,留着也无甚趣味。 林慕遥蓦然间又露了一个贼兮兮地笑,然后忽然把另一只手突然拿出来,心道:幸好我还留了一手。 兰陵看见面前林慕遥双手拿着的一束不知名的野花,整整齐齐地用一条淡青色的带子系着。兰陵猜他是从僧袍上撕下来的……琉璃色眸子里波光流转在这束野花身上逡巡了好几回,终是渐渐沉了下去,浅笑着伸手接过来,轻轻问道:“送我的?”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 这一束野花什么颜色都有,看起来像是一锅大杂烩,不过配上几棵绿油油的狗尾巴草,意外地――看起来还不错。 兰陵思量着,无意识地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眉目间染了几分朦胧的风流,又将花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林慕遥也猜不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忽然安静下来倒是有几分尴尬,于是他摸了摸鼻子,心里慌慌地揣测着兰陵的心思。 采野花什么的送给男人,想想确实有些有些,唔――不妥,要不还是拿回来? 林慕遥心想到哪手就差不多也到哪了,他伸手去拿兰陵手上轻轻摇晃着的花,不好意思地说:“要是不喜欢,你还给我,我――” “你就拿下山送给小姑娘?”兰陵执花的手一躲让开了他胡乱抓过来的爪子,抬眸看他,声音里藏着讥笑,林慕遥一副惊讶的模样,厚着老脸回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拿这把戏骗了多少小姑娘了?”兰陵轻轻的问,说完将那束花轻轻放在了轮椅一旁的缝隙里插上,琉璃色透光的瞳孔里一时间变化莫测,让林慕遥抓不住什么具体的情绪。 北漠民风虽然开放,可他才不是那种随便给别人闺女送花的人呢!林慕遥闻言刚想反驳,但反过来一想,立马就意识到兰陵这是在缓解两人刚刚弥漫着的尴尬气氛,于是打着哈哈,一笑带过道:“不多不多,”也就你一个。 兰陵安顿好了那束花,露出满意的神色,又拢了拢宽大的袖子,试探道:“我听闻三里街今夜热闹非凡,还有灯会是吗?” “有是有,”但是怕你不喜欢就没想着带你去……哎?他这是想去看灯会?林慕遥蓦地瞪大了眼睛,这不符合兰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啊,但明面上一本正经回应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灯会吗?” 兰陵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清浅干净的微笑,眉目如画道:“正有此意。” 哎――这人,林慕遥哑然失笑,觉着自己越来越能摸清兰陵公子的脾性了。 两人虽是不急不缓地下山,可依然忘了林慕遥的衣袍,林慕遥索性也不在意,反正都是便服,实在不行再换一件也无所谓。 夜间,万家灯火,如群星璀璨,熙熙攘攘的人群连林慕遥也紧张得紧,生怕自己推着推着一个不小心把人给摔着。 更不用提在屋顶提心吊胆的白露了,实在是苦不堪言啊。 嘴上叼着狗尾巴草,心里早就问候了林二公子全家数百遍。他怎么就没狄叔那么幸福?下山了收个花就走了,也不用跟着他们一直操心! 都怪林二公子的鬼主意,非要带自家公子来这么嘈杂的地方,万一出了事,明天他全家都得完蛋,咳咳好像他全家就他一个了。不过认真说来公子这回也太任性了点,如果真的不愿意来这街市,恐怕林慕遥这货也拖不来自家公子。 可这大街上这么乱,人又这么杂,万一出了点事可怎么办?明日还要面圣呢! 林慕遥轮椅推得很稳当,兰陵坐的很是安心,可是林慕遥却和白露一样提心吊胆,一路防止他与别人有摩擦,后背慢慢渗出一身的汗来。 顾姑娘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昨日顾姑娘其实非常反对林慕遥带兰陵出门游玩的,林慕遥忧虑兰陵的身体,所以并没有坚持,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顾姑娘。可是意外的,兰陵却不急不缓地坚持说:“君子之约不可废。” 顾姑娘自是上天遁地地给他骂了一顿,她不敢骂兰陵,专门对着林慕遥骂,可最后也拗不过兰陵一句“君子之约不可废。”,最后她气的摔门离开了将军府,而兰陵不拦不问不说依旧云淡风轻随她来去的模样。 骂得林慕遥是哑口无言,看得林慕遥是目瞪口呆。 他其实很想留下顾姑娘的,但是这是个脾气暴躁的小群主,实在拦不住。林慕遥望着兰陵端坐在轮椅上的模样摸了摸鼻子,作为罪魁祸首愣是没敢多说一句话。 人群实在太挤了,林慕遥带着兰陵逛了一遍死都不肯再来一遍,于是占着将军府二公子的名头推着兰陵上了城楼,林慕遥猜:或许城楼上的景色会更美。 一登上来,果不其然。 不远处街市灯景吵吵闹闹的人群尽收眼底,但周围却很静谧,与底下形成鲜明的对比,只偶尔有几位巡夜的将士路过。 上有星辉斑斓,下有灯火辉煌,无月的夜空星辉更盛,与连绵的灯火在遥远的天际相连,美不胜收。 此番景致,此生怕也是不多见吧。 林慕遥暗暗叹息,一时间两人无言,却也静默融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告别 这份安然沉静了许久,林慕遥入京以来常来,早就看惯了万家灯火。即使今夜灯火更盛,倒也没能吸引他很久,他蓦然间想看看那个人是怎样的神色,于是缓缓将目光移到兰陵的容貌上来,偏弱而又昏黄的灯火下,有隐约的火光在他素白的脸上跳跃,他的唇很红,眉目在光影的作用下明明灭灭,靠得近了,细长微微上扬的羽睫倒映在眼睑的阴影都看的清清楚楚,微暗的夜色下眸子里本应墨黑一片,寂静无声,只是倒映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增添了三分热闹的气息。 他很认真地看着远方,仿佛有什么异常珍贵的物件在目光所及之处,又仿佛在思考什么,亦或许是在回味一段值得珍藏的回忆,总之,看起来很动人。 以至于心猛然间就那样猝不及防地砰砰地跳起来。 其实林慕遥说不好那种感觉,美自然是美的,说美的动人心弦,勾人心魄又太过,就像沉寂的心弦被那么轻轻吹了口气,痒痒的,很缠绵。 呃,林慕遥被自己恶心了一下,这感觉怎么看怎么像三月少女怀春的心情……林慕遥这会子终于惊觉自己有那么丝丝缕缕的异乎寻常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思索不过片刻,立马就给自己找到了原因。 其一可能是三月初春正是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的好时节,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估计还是得归功于是兰陵公子自身有种独特的魅力,特别特别地吸引人。 正当林慕遥走神自我纠结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林慕遥猛地转头,将兰陵护在了身后。 那人立马顿住了脚步,神色有些踟躇,看林慕遥的眼神也有些躲闪,他怀里抱着一条雪白缎面的带绒长披风。 这人林慕遥倒是见过一面,没猜错的话,似乎是兰陵的护卫。 白露轻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是有正事的。兰陵这才将轮椅转过来,见是白露,对林慕遥解释道:“是我的人。” 林慕遥这才不急不缓地把兰陵让了出来,白露见状立刻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后将手上的披风双手递给了兰陵,兰陵很从容的披在身上,系上。 说不明白为什么,林慕遥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送衣服的。 白露一抬头,见檀木轮椅上各种奇奇怪怪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后迅速低下头语气毫无波澜道:“狄叔让属下告诉公子,入夜风大,请公子注意身体。还有,尽早回去吧。” 背对千万灯火,林慕遥悄悄望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瞳孔里漆黑一片,暗淡无光,莫名的林慕遥有点心慌。 “知道。狄叔不必强调,我自有分寸。” 他缓缓答,语气有点冷。 林慕遥立马察觉他语气似乎不太对劲,似乎不太愉快。难道说――这个早点回去回的不是将军府?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慕遥觉得自己捉住了点什么。 兰陵随意摆摆手,似乎不想再听白露说一句话,于是他欲言又止眼神万分纠结地退了下去。 林慕遥想说些什么劝人留下,纷乱的思绪还未组织好语言,就听他用淡漠的语气说: “明日太子殿下三司会审,旨意已经下来,想必林小公子也早就知道了。武雪丽已经在我们手上,她答应帮太子殿下澄清真相,另外段正的妻儿老小我也已经派人偷渡了出来,此事,已然尘埃落定。林小公子不必为太子殿下忧心。另外,林小公子也不必介意与花雪玉在醉梦楼发生的事,太子殿下与武雪丽之间清清白白,除了救命之恩并无其他……”说道这里,他忽然狭促一笑,眉眼勾勾,看着就是一副要祸害人的模样继续道:“林小公子若是喜欢,不妨等文书判决下来后向太子殿下讨了去,为妻为妾都无妨。” 林慕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完了?” 兰陵浅浅一笑,眉目温和道:“并没有。” 林慕遥却不理他这个并没有,而是兀自道:“谁知道那个花雪玉是哪个武雪丽?我不稀罕,世间女子千千万,我何必从太子哪里触霉头!” 兰陵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似乎是赞赏又似乎是嘲笑,林慕遥打心眼里觉得应该是嘲笑,为一个女子魂牵梦绕确实失了林家将军府刚硬不折的风度,林慕遥其实还是忍不住有些羞愧,他不曾想这事兰陵都能知道,难不成是那个“花雪玉”告诉他的? 姑娘家的,用不会如此开放,定是兰陵有别的消息渠道,那夜之事他昏昏沉沉,具体细节不记得,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没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不然也不会□□焚身,在冷风吹过的树下站了一夜。 这是他最最最欣慰的一点,不然就算有太子殿下这一座大山,他也是得爬过山去把人家姑娘娶回来的。 林家,从未有过负心无情的汉子。七尺之躯,无愧于天地。 “你倒想的通透。”随意瞥过他一眼,唇角勾着一抹弧度,调笑林慕遥似乎令他心情十分愉悦。 他这不是通透,是摄于太子殿下的权威。林慕遥郁闷地想,回想起那一夜来,如果没有右相府的婚约,娶回个像武雪丽那般国色天香的美女倒也未尝不可。 说到底,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丝丝的缘分。 “你交代那么清楚干什么?不怕太子殿下怪罪你对外人透露太多吗?还是说我在你心里不算外人?”林慕遥嘻嘻哈哈的扯皮,兰陵给了他冰凉凉的一眼,一副不想理人的表情,林慕遥又道:“那我也交代交代?你身为太子殿下谋士,我自是放心,太子日后必是一代明君。” 兰陵的眸光忽然闪了一下,不过林慕遥将目光放空在夜色无边处,并未察觉到。 “只是你虽有一身抱负,可你才情太盛,日后若是想大展拳脚,怕是有卑鄙小人嫉妒憎恨,暗地里给你吃刀子。朝政之上自是有太子为你撑腰,可生活之下日常饮食可得异常留心,何况你的身体……还有,日后即使同位于朝堂,将军府也断不会与你走得太近,不可能成为你的倚柱,其实接近我可能也没有任何的用处,即使是私下我也不会再与你有任何交集,我若是见了你,就当做没见过,你――” 林慕遥隐隐约约觉得气氛不对,一低头,发现兰陵的眸光一点一点沉下去,垂首下,顿觉得十分阴沉。 与刚刚低眉浅笑的人截然不同。 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林慕遥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说的看似奇怪,实则是一个四个字就能概论的简单道理。 功高震主。 一个将军府就足够令人忌惮的了,何况再加上一个才情惊艳绝伦的兰陵公子。 不是信不过太子殿下,只是时过境迁,地位不同,处境不同,想法自然也就不同。 所以将军府作为掌管北境十八州三十万兵权的重臣,是不能有一丁点的私交的。 从头到尾,都只属于皇权,清清白白,不能有一点点的纠结与犹豫,否则,将军府一夜间就可以淹没在历史的激流中。 皇帝陛下与林老将军年少相识,情谊深厚,才将如此重任委托于林老将军,可等陛下退位新君登基林老将军功成身退之后,将军府的处境就变得微妙了许多。 锦绣绫罗,容华看似是一样的容华,可内里的东西早已破败不堪,北境自有林慕遥大哥守着,朝堂这边自有林慕遥来周旋,如此方可安稳无虞。 富贵荣华,君恩天赐,不动如山,动则伤筋动骨,血流成河。 这也是为什么梁帝放任林慕遥与林木青兄弟二人在北境共同生活了近十年,亲兄弟的十年情谊才能让陛下放心把兵权交给将军府。 日后,万一林木青兵变北境,林老将军即便去世了,也还有林慕遥,如果林木青真的敢,也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兄弟,将会被五马分尸,然后血流成河地躺在在建康城的街头。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剥开情义的面纱,裸露出的真相总是凄凉而又悲哀的。 林慕遥不说透,但他想,以兰陵的聪慧和才智,亦是能轻易解开那皇家伪善的面目。 如此,又何必多言。 兰陵心思玲珑,一点即通。不过林慕遥提到将军府的处境,他冥思不解的一点豁然开朗。 将军府立身中正,不偏不倚,一切都听从陛下的指派,按理说不会得罪任何人,任何一方。 之前他总想不明白为何左丞要用迷香这种阴诡的计策来对付将军府,现在他豁然开朗。 陛下看似对萧铄恩重,可并没有动摇过太子的地位,这说明在陛下心里早就定了谁来继承皇位,陛下的心思很好猜,自然是为了保全两个皇子,相互制衡,也让太子有所忌惮。 但是左相的处境就变得十分窘迫了,萧铄是皇家至亲,即使再任性,也还是皇室血脉,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兄弟,就算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也得给他留条小命。而左相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虽位高权重,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旦太子登位,萧铄还能活而他……怕太子没那个度量容他一命,退一步即使太子容了他,也必定不会有往日的富贵。于是,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以备万一,而这个万一最为忌惮的是太子,其次便是执掌兵权的将军府。 梁帝一旦出事,太子顺利登基少不得需要将军府的扶持,这种扶持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将军府帮太子登基,太子施恩北境兵权与将军府。 那时候将军府变成了左相的心腹大患。 其实如果左相愿意功成身退告老还乡,太子殿下不是不能容人的,但他定然不愿,所以选择了助萧铄夺得龙椅,成为西梁权倾朝野的第一人,相信到时候萧铄对他来说不过傀儡一个,二代以后,以萧铄无子为由,篡夺万里河山,西梁必会软弱无能的萧铄被拱手相让,然后改朝换代,成为季家的天下。 兰陵如此想来,怎么还能开心得起来,对将军府动手,就表示左相已经下定决心,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曾留下。 兰陵又为他惋惜,左相之才确为国家栋梁,如果不生此心,太子殿下定会不计前嫌继续用他,直到他自愿告老还乡。 可惜,可悲,可怜。 究竟是左相估错了太子的容人之量?还是太子估错了左相的名利之心? 人生的选择不过如此,一瞬之间,胜负已分。 “你要走了,是吗?” 林慕遥眸光定定地望着他,眼神莫名惋惜,看得兰陵一时恍惚,怎么,难道他舍不得自己?日后又不是不见了,那么矫情……转念一想,兰陵蓦然间就明白了林慕遥的心理。 在林慕遥看来,他是兰陵公子是太子的谋士,不论日后如何都不可能如这些时日一般坦然自若地交往,他必须克制自己,日后无论兰陵是生是死都要装作若无其事形同陌路的模样,也就是说,今夜,算是情分尽了。 兰陵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安慰他道:“我不会有事的,日后的朝堂不会有我的存在,你大可放心。” 林慕遥闻言,心猛地一沉,面上阴冷了几分,难道他早就与太子殿下约定好,此生不立于朝堂,永远站在太子背后当一个寂寂无名的谋士? 兰陵公子如此才情,怎可埋没! 这个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兰陵因骗了林慕遥一时心虚心乱,目光躲闪,竟也未能察觉他变化多端的神色,更想不到这一句不仅没有安抚林慕遥,反而让林慕遥内心激起了惊涛骇浪,对太子殿下的人品也多了几分怀疑。 林慕遥望着他低眉敛目无比失落的模样,内心情绪波动起来,冲动下,他差点伸手想要抱抱他。 幸好立马收回了手,后知后觉的心悸起来,他一只手死死按住另一只不安分的手,然后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生怕自己再一时冲动情绪不经过大脑,做出什么出格要命的事情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戏耍 林慕遥先离开的,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将军府,抬头望着那棵树,看见了它黝黑的枝条上抽出一个个圆圆小小的花苞,心里酸酸的,莫名地堵得慌。 平心而论林慕遥认为自己是个直率的大老爷们,没得那些弯弯绕绕的离愁别绪。林慕遥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副失落的怂样,在内心却又不愿意承认。 理性上觉得这毫无逻辑性,感情上却无法否认。 他舍不得那个人,却又不能靠近那个人,这种心情让他十分绝望。 除却当初来去匆匆的初遇,认真相处起来不过才数十天,那个叫兰陵的人诡异的插入了他的生命。 明明应该是个无足轻重的过客,那人却反客为主,占据了心头衣角。林慕遥恼火,愤愤不平,终了,还是无可奈何。 于是轻轻在心里叹了句:兰陵还没看到繁花如锦盛开的紫云木,真是可惜啊可惜…… 然后转念一想或许可以与他约定花开共赏,却又再一次的发现自己还是忘记问他家住何方了!对自己悲愤得不行,迁怒地踢了踢紫云木,对着树干咬牙切齿,恨恨道:“这个没有福分的家伙!” 古城台上,灯火阑珊,夜风微冷,吹起轮椅上白衣公子的一片衣角,整个景象清冷而又孤寂。 兰陵觉得这几天的生活异常惬意,分别也早就心里有数,所以倒是从容了许多,狄叔,玄鹰,白露均跪在冷而硬的青砖上,三个人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地跪成一排,兰陵罕见地一改温和,竟也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目光长久的落在万家灯火处,眉目越来越冷。 过了许久才松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轮椅来,稀疏平常地问道:“你们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三人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然后一动也不动。 “狄叔,你先说。” 狄叔挺起身子,一脸惭愧,经过了认真的反思道:“从公子出宫到今天晚上,老奴犯了四次错,第一次在醉梦楼差点脱口而出公子的身份,第二次不管不顾大闹将军府,第三次在将军府说了句我家公子不能罚,第四次城楼送衣意在提醒公子早日回去却被林二公子察觉我们要离开的事情。” 狄叔脸上惶惶地抬头问道:“公子,老将军他是不是猜到了公子的身份?” 兰陵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目光深沉,然后点了点头。 “老奴罪无可恕!请公子降罪!” 还有今晚,兴许对于离开的方式,公子早有想法,他却临时起意横插一刀,怕是破坏了公子对二公子的一番好意。 思及此他又用力地磕了一个头,瞬间额头上一块血印,道:“白露和玄鹰都是听老奴的意见才会犯错,全是老奴逾矩,他们还请公子从轻处罚!” “起罢。”太子忽然间扶着手柄站了起来,狄叔惊奇地望着他,心里一阵狂喜,公子的腿好了?! 公子屈尊降贵地蹲下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小圆圆的东西,轻轻放在他的手心里,幽幽道:“至于责罚,就罚你把这棵青梅种出来,要白瓷盆子,干干净净的那种白瓷种它。要是种不出来……就再说吧。” 说着说着公子的尾音忽然沉寂了。狄叔神色错愕间就被公子扶了起来,双手接过那颗小小的青梅,这小东西看起来没有完全成熟的样子,能活下来,发芽长出青梅树来吗? 虽然一脸纠结,但是依旧认真回道:“定尽心竭力,不负公子所托。” “知道哪里错了吗?”兰陵走了几步后蹲下来白色的衣角落在地上,染上了青砖上的灰尘,面对地上跪得极其认真的两个人,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面色依然沉静道:“玄鹰先说。” “玄鹰不该在跟踪林二公子被发现后出于私心与林二公子交手,玄鹰更不该听信崔公子的话直接去庐州找顾姑娘。玄鹰知错,请公子责罚!” 玄鹰也如同狄叔一般,用力磕了一个头,不过兴许是头挺结实,只微微红了一片,看起来没有狄叔严重。 “白露呢?” 白露内心已然呼爹喊娘哭得稀里哗啦,私心里觉着自己没有什么错,但公子说有那肯定就有,可是他真心不知道,这个怎么办? 此刻被兰陵公子问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答,沉默了许久忽然想起来狄叔的话,脑袋立马灵光了,张口就来:“白露不该听狄叔的话,应该听公子的话。” 兰陵轻笑了一声,点点头说了句“不错。那就罚你们把这些小玩意分了,再把轮椅送回丞相府那里,如何?” 玄鹰,白露猛地松了口气,连忙谢恩。 白露虽是懵懵懂懂说的这句话,但霎那间狄叔和玄鹰就明白了问题的根结所在。 他们说的都在理,却没答到点子上,他们真正的过错是没有对公子唯命是从,哪怕公子是错的。 公子问而轻罚,只是提醒他们,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几乎一瞬间,他们便领悟到了这一点,立马给自己狠狠地提了个醒,命令自己绝没有下次。 院子外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赶到林慕遥身边来,看二公子戾气深重地踢着树干,心下觉得二公子心情不好自己恐怕要触霉头,走近几步,忙躬身行了礼,畏畏缩缩道:“公子,外面左丞相府季十二郎季公子和参议院侍郎之子李尚桐李公子求见。” “不见!”林慕遥猛地回头,凶神恶煞般道。 果然触霉头了!小厮顿觉自己要凉凉。 “是是是。”小厮忙不迭退了出去,却又被他叫回来,只听他道:“算了,反正现在也没人陪我聊天下棋舞剑弹琴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和他们一起玩玩好了。” 心道:这小祖宗,真不好伺候! “请进来,去我书房。”林慕遥说完便迈着大步流星地往书房去了,小厮忙点头,答了声是,便去请人了。 季胖子和李瘦子还是第一次正式拜访将军府,一路走过来,小径两旁都是野草野花,往来之间不过两三个粗使仆役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看就是人迹罕至的模样,胖子瘦子顿时觉着一阵凄凉。 将军府的豪华呢?将军府的富贵呢?这冷冷清清的是个什么鬼地方?他们该不会走错地方了吧! 地方倒是大,可越大越荒凉啊,这前院怎么荒成这副样子?老将军都不管的吗? 季胖子想想自个家那白玉石阶,那小桥流水,那轻步慢摇缓缓而过的美人侍女,一阵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填满了胖子宽阔的胸口。 他们一路怀抱着偶遇老将军战战兢兢的恐惧与对映入眼帘残败的景物而产生的同情这样的心情走到了林慕遥的书房。 顿时看林慕遥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同情。 一看林慕遥沉着脸,一副把不开心写在脸上的样子立马当机立断,果断放弃了这个话题,他要提个开水的壶来,于是选了个比较安全的话头:“你与那美人如何了?今天怎么不见她呀?” “早黄了。”林慕遥心道那美人现在搁刑部大牢里呆着呢,跟自己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是吗?实不相瞒,你们今个下山时不巧正好被我和李尚桐看着了,那身姿,那白衣,美也,妙也!开心不开心?可不得感谢一下哥俩个?”季胖子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些,用胳膊肘子戳了戳林慕遥。 “你们两个专门搁那山下头逮我?当初我怎么说的来着,让你们别跟过来跟过来,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别气别气,哥俩个也不是想干坏事啊,不就想再见一面那个花雪玉嘛,你也知道哥哥我就爱看美人,我可是抛弃了整个醉梦楼的大美人特地去的山脚下,等了一上午就见了个匆匆忙忙的背影,还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打晕了。还是给下山的和尚发现的,入夜才回来,我脖子现在都疼呢!”季胖子哄着林慕遥,包子脸皱成一团,眼神又委屈又可怜,“你的人怎么下手那么重?” 林慕遥一惊,心道应该是兰陵的护卫干的好事,心中一乐觉着下次要好好夸夸那人。 “不过那花雪玉怎么就坐在轮椅上了?难不成被你家老头――嗯老将军打断了腿?” “胡扯八道!我家老头子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那上面坐着一位公子,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两人一脸诧异,一起摇了摇头。“怎么是个男的?我看着背影还以为就是花雪玉!真是奇了怪了!” “唉唉唉,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兰陵公子决不可能是花雪玉。” 一男一女能有可比性吗?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觉得真的有点像,林慕遥忙把自己脑袋里乱哄哄的东西摘除掉,不想这些事了。 费脑子,还伤心! 瘦子发现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林慕遥都板着一张脸,忙转移话题,劝道:“林兄弟别这么凶嘛,咱们不说这个了……其实十二郎是准备邀请你明天去左丞相府玩的,以前一直怕您不肯赏脸,现在咱们这么熟了――” “别别别,我可去不得。我要是去了非得给我家老头子打死不可!” “别拒绝的这么直接啊,十二郎会伤心的。” “……”毛线!谁管他伤心不伤心的! “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我们想了很久的,可以偷偷去,不张扬的,大家认识这么久了――” 哪有那么久?不过才十几天好吧! “就是想请你去家里玩一下,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与看门小厮也混个脸熟,互相有个照应。” “不过最近可能不太行,刚刚他回了趟家――家里可能有点事。这几天都不适合接客,要不换个桃花落的日子,你那是不知道左丞相府的桃花林啊,那可是绝无仅有,偷偷告诉你比起宫里的梨花林也毫不逊色!” “最近你家怎么了?” “也不知道为的什么,晚上回去的时候老爹在书房里摔东西,生气得很,可能是那个黑衣人办事不利,出了什么问题吧!” “你上次说……”林慕遥的心渐渐提了上来,咽了口口水,“那个黑衣人是坐着轮椅的?” “啊?哦――”季胖子一脸茫然,然后恍然想起来林慕遥说的啥,“对啊。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林慕遥整个人一僵,都坐轮椅,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难不成自己被人当成白痴摆了一道吗? “那轮椅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说什么颜色,有没有扶柄什么之类的。” “哦哦,那天夜色看的不太清,大约是紫色的轮椅吧,样式的话……唔,和今天那个和你一起下山的人的那个还挺像的。” 林慕遥一瞬间觉得自己沉入了黑不见底的深渊里,胸闷得喘不过来气,仿佛要窒息在水底。 他,是不是错了? 会不会兰陵公子其实是左相的人,深入醉梦楼,带走武雪丽,杀了霁月封口,借将军府避风头。 会不会连那个顾姑娘也是假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是太子殿下的人? 祠堂中,他猜他是太子殿下的人,那一瞬间直露的杀气,难道是对太子殿下的? 林慕遥的血一滴一滴凉得透彻,他记得在醉梦楼人事不省的时候,似乎有人塞了一颗药丸他才好过来的。 他之前猜是兰陵公子给的,毕竟两人有过难忘的一面之缘。然而现在想起来却令人寒心,他会不会是故意下了毒故意为自己解毒,然后再故意被自己生擒,假意委身将军府。不过是想利用自己帮他渡过霁月之死这一关。 所以在林老将军面前愿意为他说话,所以这一切一切都是假象吗? 自己不仅被利用得干干净净还为他提心吊胆吗?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样心机重重的人,为何偏偏对自己知冷知热,这本身就很奇怪。 他原以为青龙街一面两人互相赏识,所以兰陵公子对自己青眼相加,可如今仔细想来,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有意为之,步步为营。 林慕遥忍不住骂了句:“妈的,老子被人耍了!” 一胖一瘦,两脸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惆怅 三司会审的日子,左丞相府季家过得格外漫长,丞相府一应人员都闭门不出,整个后院的气氛也如同凝固了一般。 左丞季黎在书房里摔了一地的折子,又摔了一地的花瓶古玩,季黎中年发福,微胖的身材,气得极了,喘息深重。 “丞相大人怪我就没有意思了,当初第一次进这书房我就说过,只要在狱中杀了太子,一切好说。可你的人不但没有杀了太子,竟然还能让太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醒过来,这事办得实在是糊涂啊。” 那黑衣人安安稳稳坐在轮椅上,黑色斗篷遮住了他的容貌,周围环绕着乱七八糟的都是折子和一些东西的碎片。 但他一动不动,坐于乱局,却护自己一方安宁,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季黎一气之下砸死他。 “乔蓟生,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本相出了事,同在丞相府的你也逃不了干系。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季黎看不惯他这副安静的样子,明明深入朝局却置身之外似的,但那人毫不在意他的语气,唇角还挂着若隐若现的浅笑。 “丞相大人,我没想逃。我一直在帮大人,丞相大人应该明白。您也知道我最恨的是谁,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只是事到如今,除了谋反,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帮大人了。” “丞相大人还要我帮忙分析如今的朝廷局势吗?”他直起身,目光盯着季黎,季黎为官近三十年,局势洞察力少有人及,如何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形势。 梁帝一心向着太子,只要他在位,皇位就一定是太子的,太子又是个有心计和手腕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快到十八岁了,等到他顺利登基,季家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反观萧铄,梁帝喜欢,可不想把他推上皇位,不过可能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儿子,什么都肯为他考虑,不惜分太子权威。 “大人,您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是啊,从他站在萧铄背后那天起,他就没有退路了,要么萧铄登基,要么季家消失。 季黎的怒火在这一句话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从来就只有这一条路,梁帝逼他,太子逼他,萧铄也在逼他,现如今,他不走也得走。 谋反吗? 谋反吗。 其实本可以更加周全些的,如果不是萧铄火烧凤仙楼,那么以他的手段,不至于如此仓促,更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 事已至此,季黎总算是狠下心来做了决定。 “还请乔先生赐教。”季黎竟从书桌前走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黑衣人拱手一礼。 那人毫不计较他之前的态度,于轮椅上拱手回了一礼,语气温和道:“大人客气。大人朝中有一半支持的大臣,军中亦有巡夜营和兵部,说起来,京城中大人并不需要畏惧什么。只是林北辰恐怕需要大人费点心思。” 明亮的书房里,那人一身黑衣佝偻着坐在轮椅上也看不出多大年纪,斗笠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烛火映过来,一大片阴影,显得他整个人十分阴森。 季黎何等聪明,见他意犹未尽,想是有所保留,又毕恭毕敬问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北境十八部疆域布防图,大人可有?” 季黎眉头一皱,北境之外便是北狄蛮族,北境布防图至关重要,不得不留心:“有是有,只是……” 乔蓟生见他面有犹豫,语气生硬了几分,道:“那就是大人信不过我。大人要知道,我虽恨蓝邺,但依旧是西梁人。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大人只需要将布防图给我看一眼,我自有办法给林北辰的大儿子找点事做,然后以北境兵事为由将林北辰调往北境,至于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想必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待日后功成,留下他作为人质,我倒觉得更好。” 季黎用审视的目光了打量着他,只见他面色如常,看起来不掺杂半分虚假,他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调查过他的身份,确证无疑。何况他是来寻他姐姐的,如果西梁真的出事,他姐姐也未必能逃得过国破家亡这一劫。 季黎忽然问:“你姐姐可寻到了?” 黑衣人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神色,似乎这句话戳中心中痛处,他摇了摇头,“还没有。但我相信,姐姐一定在京城。” 季黎点点头,安慰道:“日后总会找到的。至于布防图的事,让我再想想吧。” “不急,大人慢慢想。”那悲伤的神色一闪而过,转眼间他又恢复原来的神情。 季黎虽没有立即答应,可他知道他可没有时间慢慢想,一旦凤仙楼之事结束,陛下的文书下来,就什么都晚了。 季黎的时间可不多了。 就看他能拖多久吧。 ―――――――――――― 三司会审审了一天,据说萧铄拒不认罪,逼得急了当场撞柱晕了过去,陛下没有办法,只得宣太医诊治,一诊就是三天,过了三天,估计实在装不下去,就醒了,可刚醒过来,第四天开审没多久,御史大夫又突然昏了过去。 听说咱们陛下的脸都气绿了,但是御史大夫白大人是位老人家,早先辅助过陛下登位,本来准备告老还乡是陛下自己硬是留下了的。 正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会子,梁帝立马批了御史大夫白大人的折子,又亲自带着各种补品去了趟白府,一顿好生慰问。 第五天排了吏部侍郎孙大人代替御史大夫,结果陛下自个病了,之前就有些风寒,好不容易好些了又给这些人给气的病倒了。 “兄弟,你说说这个事儿,好笑不好笑?我这几天就等着宫里传这个消息,其他的什么都没干,每次听到我都能笑一天。整个建康城都传遍了,连街上跑的娃娃都拿这事当笑话听。” “唉,唉,林兄弟叫你呢!怎么没反应啊!” 林慕遥真没怎么上心听,他最近真的挺忙的,本来是一直在找人,但兰陵就和一片落在春天里的雪花片似的,还没落地就化了,哪里都打听不到这个人。 当林慕遥有些气馁的时候,他家老头子不对劲了,似乎北境有点事情,他大哥还在北境呢!于是整个人的心思都飞到北境去了,哪里还管得京城的事。 不过北境的事,只有林家知道,连陛下都不知道,目前他们也没有确切消息,似乎像是北狄在整兵,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大哥似乎已经在查,不过结果还没出来,让人头疼的是陛下这会子又病了,老头子头发都多白了几分。林慕遥知道他心里急,表面还是装作一副庄严肃穆稳如泰山的样子。 北境这么大的事,林家在扛着,哪里还能对京城的小打小闹给人看笑话的事上心! 林慕遥连喝了好几杯闷酒,愁天愁地愁眉紧锁,懒得理他们。 说起来,他倒觉得北境是他的家,他七岁丧母,八岁就入了军营,北境的军营就是他的家。 胖子终于反应过来,林慕遥似乎有事,连这样离谱的笑话都听不得了,只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从那天林慕遥发现自己被那个叫兰陵的耍了之后似乎就一直是一个样子,一副求而不得被女人甩的牢骚脸。 都劝他看开点看开点,就是不听,算了让他自己喝去吧。兄弟也管不了,只好陪他喝酒。 其实胖子这几天也并没有面上看的那么乐呵,这件事看似与他父亲没有关系,实际上他也隐约知道这件事与丞相府脱不开关系,他在家里呆了三天,府里阴郁的气氛差点没给他憋死。 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这位林大兄弟比他更愁,叹了口气。 他林慕遥愁什么呀,将军府坐拥繁华,北境三十万兵权,声名显赫,威名远播,四方蛮夷莫有不怕林北辰将军的威名。 而且这会子四境安宁,又没有战事,他有啥可愁的?就为了那个什么兰陵公子? 这家伙,怎么对个男人也能上心成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婆跟人跑了! 唉,本来好不容易出门来,开心得很,如今都寂寂寥寥的独自喝闷酒,无聊得很,季胖子不说话,更不想提去醉梦楼玩的事了。 瘦子一见这情形,心道:这两个人都是显贵,一个劝不好就是火上浇油,还是别趟这浑水好了。该吃吃该喝喝,管好自己就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北狄 三司会审的文书终还是下来了,陛下于病中批了折子,历时半个多月的火烧凤仙楼一案终于了结。 林慕遥接到文书时,正在自己书房发呆,前些天三司会审闹得笑话林慕遥自是知道,他更知道萧铄和那个御史大夫白大人都是左相授意,不过是为了延缓时间,至于拖延时间有什么用,林慕遥没想。 但是文书一下,巡夜营统领段正被判斩刑,秋后处决,萧铄被贬青台山为先祖守陵三年,其母教管不严,罚俸三年,最后提了一下范思,说上谏有功,封江州刺史。 后林慕遥听说,陛下静心养病期间将大小国事交给太子。 如此看来,陛下已经清清楚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太子殿下就是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 林慕遥准备敲门进林老将军的书房,然后在长廊的尽头看到了老将军一个人愁眉紧锁地站在雕花廊庑下,右手握着姜黄色信封,上面有红色腰封,写着镇北将军亲启。 林慕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北境来的加急信。心里不禁一紧,走近了,尽力语气平稳地问:“北境那边怎么样?” 老将军见是林慕遥,便将信递给他,然后望着廊外忍不住叹了叹,缓缓摇了摇头道:“说是北边又没了动静,但这般防的密不透风,我们的人居然一点都没打探到消息……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林家守北境三十多年,双方多多少少都有些眼线,因此一旦对方有大的动作,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透出点消息回来,而这一次,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难道只是因为火烧凤仙楼一案牵涉两位皇子争权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所以才暗自集结军队,所以一结案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们又死心了? 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想得到老将军的否认的看法,这样似乎就能证明他是对的……听起来可笑,其实林慕遥在他的内心深处非常尊敬自己的父亲,他父亲在北境的作为都给了他很好的榜样,尽管林慕遥从来没说过……但父亲在北境治军严明,看待战事眼光精准,处理军务果断干练,战场上对敌人态度刚硬决绝,这些他都亲眼看过的并认真放在心上,想要努力学习的。 林慕遥拆开信封,匆匆一眼扫过那张薄薄的纸,虽是一封加急信,但是却是一个报平安的信,看起来语气不缓不急,说是还在调查,暂时没有什么发现。 “不可能,老北狄王死了五年,新任北狄王看似年轻气盛,但在我看来,他实则处事狠辣,性子沉稳,与太子殿下的谋略不相上下。就光从他这几年采取休养生息,丰盈国库的国政来看实施起来时处事十分沉稳,绝对不会把调动军队这么大的事当儿戏来玩。” 初春的天气,日头刚刚好,阳光明媚的散在长廊下,院子里不远处还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小径两边也有了青绿的草色,清风缓缓……如果不是北境,林慕遥想兴许是个好时节。 “那么就是有我们都未曾看到的深意了。”林慕遥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坚信父亲对北狄王的了解,无论是新王还是旧王,从整个西梁出发,他敢说没有一个人能有镇北将军对北狄的了解。 那些了解,是他父亲半生的峥嵘,半生的霜华。 他现在的感受真的非常不舒服,就像你明明知道有人给你下了个圈套,而你却十分茫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失足,造就了不可挽回的过错。 “父亲,不论这信如何,在我看来加强边关防守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不仅如此,就连青州城,江州城都要通知地方刺史一声,加强警戒,以防万一。” 林老将军这才扭过头露了一个欣慰的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说:“我都写信提点过了,他们不久就会收到。” 林慕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想到的事他爹全都做完了,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自己可以成为父亲这个样子……应该不太久吧。 林慕遥摸摸鼻子,望着林老将军入春后就换了一身黑色薄披风,衬得整个人身姿挺拔,然后问道:“那陛下那边要提点一声吗?” 林老将军摇了摇头,又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陛下病了,我去看过,这次比较严重,恐怕即使陛下有心也无力。而且这几天的政事都是太子殿下在打理,可太子殿下新上手,又有季黎那个老家伙给他使绊子,恐怕也是要心力交瘁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北境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北狄想做什么,就是想说也不好说,反而可能引人猜忌。唉,还是在等等吧。” 林慕遥认真听着,在心里也琢磨了一下,确实如此,搞不好还要被人诬陷为小题大做甚至是被诽谤成将军府想要借北境兵权结党营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整个朝野上下都在盯着将军府呢,还是等等比较妥当。 “不过,萧铄被贬,有些事情倒是方便了许多。过些时日倒是可以找个由头请太子殿下来趟将军府,顺便提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林慕遥看到父亲露了一个算计人的笑容,不禁暗暗为父亲的用心和计谋拍案叫绝。 北境这事吧,确实说也不妥,不说更不妥,但是这是大事,迟早要说出来的,所以最关键就看要怎么说,而老将军精明就精明在这里,把人请到将军府,随便一个时机假装一不小心把消息泄露给太子殿下。殿下接受得自然而将军府又不怕真的出事后被追究责任。 林慕遥不禁叹了声,学无止境啊! 不过,那个金贵的太子殿下真的会来吗?万一他死活都不来又怎么办?去他的东宫“一不小心”把消息泄露给他吗? 虽是这般想着,但林慕遥觉得自己老父亲都这样说了,肯定是心里有底了,不论什么方式什么理由,太子应当是会来一趟将军府的吧,毕竟就太子目前的形式来看,陛下亲许代政而有人却暗中阻挠,这些人仗着陛下生病而肆无忌惮,但若是将军府老将军往那一杵,双目一瞪,还有谁敢多一句废话? 那可不是吹的,陛下亲赐青锋剑,上可打不仁不义的天子皇亲,下可杀不忠不孝猖悖臣子。 呵呵,当然从来没用过。 不过总的看起来,来一次将军府明显利大于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叛变 这是一处精心布置的书房,位置偏东,坐北朝南,采光良好,精雕细琢的雕花檀木门窗,非大富大贵的人是用不起这样的木材的。 而季家对此司空见惯,不要说一个书房,整个季家的木头就没有一根不好的。 前些时日酒馆里三人不欢而散,季月云那就是季家十二郎看着二殿下的事总算过去了,季家的气氛也比先前缓和多了,于是偷偷请了林慕遥和李尚桐来丞相府做客。 由于先前说好了一起去赏桃花,而这几天桃花开的正好,季月云季胖子没给人反悔的机会就把人拖了回来,摆了几个小案,于桃花树下与两人共酌。 美人上前奉酒,言笑晏晏,那朱颜堪比桃花灼灼之颜色,笑声清脆朗朗,真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 虽是满腹惆怅,见此情此景,林慕遥此刻也有些心猿意马,不胜惬意。不禁暗叹,季家真是个温柔乡,桃花美景且不说,这假山丛立,夹岸小池,青柳依依,与皇家园林相比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还有千姿百态的美女,个个是五官端正,清秀可人。桃花树下品美酒,桃花树边赏美人,这样的富贵闲散日子,要是给他过,他一定过得比季月云还要风流。 见林慕遥解开心结,露出笑容,季胖子也开心的很,更是与李尚桐多饮了几杯,然后便有些醉了。谁知李尚桐酒量还不如他,已经完全醉倒了,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林慕遥酒过三巡后,眼神迷离,脚步微微摇曳,但心里依旧清明。 他借口去小解便离了席,然后一路逛到了东边书房,他本不知道这是书房的,但是里面传来的信息让他确定了这就是季丞相那个不让外人进的书房。 林慕遥放轻了脚步,院子外围有些侍卫,但丝毫没有察觉到林慕遥偷偷摸摸钻了进去。 绕过一个雕花繁复的长廊后,林慕遥走近了书房,里面传来人声。 “你确定安排妥当了?”这是个男生的声音,语气有几分急切和怀疑,声音很大,似乎毫不担心周围有人。 也是,有谁会想到自家院子里会突然有外人,还能绕过院外的十几个侍卫呢?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北边的事,自然是百万分上心,属下保证万无一失。万一出事,要杀要剐随丞相大人。”音色听起来很清楚,但是由于故意放低声线,倒有种雌雄莫辨的意味。 林慕遥酒意微醺,心中清明着,脑袋却有些昏沉,一时间也没听出来这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只是电光火石间猜出来这应该是左相和他那个黑衣的谋士。 那个声音沙哑低沉,十分陌生,完全不似兰陵公子的温润柔和……竟然不是兰陵公子? 林慕遥这会子更加迷茫了,那兰陵公子到底是谁? 还有他们说北边的事,说的是什么事?北境边关上的事吗?那会不会和北狄有关? 林慕遥本想着这样受邀做客,却在别人家偷听这种行为确实不好,可听了之后越来越心惊,越来越迷茫,于是就继续听了下去。 “你做事本相放心。只是事关北漠,想必林家不会轻易受我们控制的。你也知道这事随便拿出去就是砍头抄家的罪名,万一让别人知道,你明白会是什么后果!所以我劝你不要在本相手底下和北边有任何牵扯,别忘了你姐姐还在建康城呢,要是真的出了事……你姐姐就算不死在北狄军手里也一定会死在本相的手里头。” 这话说得阴狠,一股子威逼的味道,语气也是阴阳怪调的,让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转瞬间又换了语气,听起来平和多了,只是还存有一点嘲讽意味,他继续道:“不过好像是有你姐姐的线索了,我倒是不知道蓝邺还有这么一段红尘往事――说是当年和蓝邺一起回京的确实有一个姑娘姓乔,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流落去了青楼,我们的人已经在醉梦楼和凤仙楼找了,但愿你姐姐没在凤仙楼,不然萧铄那把大火一烧,可能什么都没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姐姐活该流落风尘,活该被火烧死似的,哪个人的亲姐姐被这样子说都会生气吧。林慕遥刚这样子想,立马就被打脸。 “烧了好,死了才好!” 阴恻恻的语气听得林慕遥觉得脚底生了一阵阴风,这人薄凉得,怎么连自己亲姐姐都恨不得死了一般。 季黎的语气听起来很惊讶,应该也是觉得这人的感情倒是怪异得很,又爱又恨的:“怎么你找你姐姐不是寻亲而是寻仇来了?算了,本相管不得你们一家子的家务事,只奉劝你一句,该给的给过了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那边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最后也赖不到我们头上……不过我想三十万军队不至于因为张图就形同虚设,林北辰战场上血雨腥风走过来的,哪有那么脆弱!” 一听到林北辰,林慕遥浑身一震,正当他准备贴近窗户想要听得仔细些时,院子里的拱门外转过来一个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步伐轻快朝书房走过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到门口。林慕遥连忙蹲了下来才没被看到,借长廊遮蔽一下,然后猫着腰转身离开,不曾想一脚踩到松开的木板,吱呀一声响亮地传了出来。 林慕遥立马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躲在了东边墙角里。 只听到里面季黎十分警觉,忽然大声道:“是谁在外面?” 林慕遥一颗心砰砰直跳,额头直冒细汗,僵直着身体动也不敢动一下,心想这下玩完了。一旦发现有人闯了进来彻查院子,他林慕遥就算插了翅膀飞到天上去也会被人看到啊! 没想到一个青年男声从容自若地答道:“父亲,是我。” 然后林慕遥听到季黎渐渐平静的一声,“进来。”这时候他一颗砰砰直跳的心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隔得远了,而且刚才那一下让季黎更加警觉了,他们谈话的声音又有所克制,林慕遥就听不清了,再者再次靠过去会危险得多,林慕遥权衡一下,还是退出了这个院子,悄悄地回了桃花林下的小案继续喝酒。 季胖子躺在没人怀里乐呵呵地吃酒,桃花落下的花瓣一半落在美人身上,一半落在胖子身上,他看起来很快活,眼神因迷蒙添了几分天真。 而李瘦子歪着靠在椅子上,两只手是不是挥动几下,嘴里咕哝不停,却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也没人理他,就放任他在桃花下开心。 林慕遥一来一回,朦胧的酒意随着热气散得差不多,心境越发清明了,瞅着眼前景象,明明是天上人间少有的快活风流事,明明是绝无仅有的美丽景色,他的心却忽然黯然。 兴许是想起来北漠的事,兴许是觉得美好的景物都不会长久,兴许是对人生浮沉的叹息,他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乐极生悲,左相府的富贵温柔乡还能走多久? 林慕遥见季月云醉得很了,躺在侍女身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林慕遥喝了最后一杯酒,悄悄离开了左相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割裙 虽有些没有眼力劲的宵小总给太子找麻烦,但是太子坐在东宫时,依旧是静默泰然的。 月牙白的斗笠依旧戴在头上,只露出漆黑的发冠以及一根白玉簪,书房里的布置简洁明练,刑部赵大人带着武雪丽俯身跪在碎玉珠帘外。 两人不敢抬头,即使抬起头也看不清太子殿下的天颜因为不仅隔着层长长的珠帘还有一层薄薄的斗笠长纱。 他们是来听从太子殿下安排的,赵平升想着这女子毕竟是太子殿下救过的,而且听说回程路上确实与太子同轿,但又实在猜不透太子殿下对这女子的心意,只好带着人来了。 太子闲闲搁了笔,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看他们,似乎晃了晃神,才幽幽回道:“武姑娘,你我萍水相逢,本宫虽是无意间救你一命,但你也帮本宫洗脱罪名,此番本宫先行谢过。如果武姑娘想要什么请尽管开口,只要本宫能做到。” 太子畏寒,即使在书房里也铺了一层白绒的毯子,武雪丽跪着,听完太子的话,又深深磕了一个头,“太子殿下救小女于危难之中,小女感激不尽,哪里还会有什么要求!” 再抬起头时,只见武雪丽眸光灼灼地凝视着太子殿下,她处二八年少之芳华,面染桃李之颜色,一颦一笑皆如春风动人,身姿如弱柳柔软而又窈窕。 不仅人好看,而且还很懂事,赵平升想,虽然武雪丽出身低微,如果真的纳入东宫封个才人也未尝不可,这前因后果,怎么也算得上是一段才子佳人红袖添香的美谈。 何况太子殿下为静华皇后守孝已有七年,看着陛下的身体约莫着近几年太子就可能会登位,而东宫女眷却寥寥无几,就连内殿服侍起居的才不过四个人,何况听闻太子殿下也没碰过。 更别提什么一儿半女了。 如果武雪丽能得太子殿下宠爱,几年后大约也能儿女双全,这对于整个西梁来说都是好事呀。 赵大人兀自乐滋滋地脑补温馨和睦的画面,忽然听到太子殿下淡漠的声音悠悠而来:“那本宫便放你回乡,自行婚配他人,如何?” 赵大人的脸瞬间垮了一副不能置信的神色,身子也绷得僵直,觉得太子殿下恐怕是没救了。 武雪丽猛地抬头,脸色十分难看,仔细看还可以见到她右边脸颊上隐隐约约的一道疤,这是她流落青楼时不肯委身他人自己划伤的,大约是用的好的药膏,此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然后雪白如玉的脸上露出了伤心欲绝的神情,紧接着两行清泪就滑落了下来,赵大人看的一惊。 太子殿下也怔了一下,见她眼眶红而湿润,泪眼盈盈,又深深一拜:“雪丽已无乡可回,父母高堂兄弟姐妹皆死于流匪刀下,雪丽仰赖殿下虽逃过一劫,可也是举目无亲,孑然一身。武雪丽恳请太子殿下收留,为奴为仆,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若说武雪丽是攀权附贵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赵平升还是不信的,虽只有匆匆几面,但别看这女子生得柔弱,但性格刚强,莫不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怕是不会这般求太子殿下收留。 赵平升认真揣摩了一下,忽然得到了答案,这女子怕不是真的对太子殿下芳心暗许了吧! 也是,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才学过人,一身清贵之气却又待人温和,偏偏还生得清俊貌美,一身白衣恰如女子心上幻想的翩翩公子。更何况因缘际会又救过她一命,而她此刻又孤身一人,喜欢太子又不敢说,除了求太子殿下将她留在身边还能如何呢? 可太子殿下这语气……只恐怕是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呦,想太子十六生日宴那天揭下素白斗笠时,有多少女子为之失神,又有多少女子挤破头想进东宫? 最后呢,无一不是无疾而终。 除了梅兰竹菊四大侍女,还有哪个女子能近太子殿下身旁三尺? 真不晓得最后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太子殿下的法眼。 “那本宫去求父皇封你为平阳郡主如何?天下才子任你挑选,他日看上了谁你告诉本宫,本宫再为你求一道天子赐婚的旨意,这般你看如何?” 赵平升忽然有些可怜眼前女子了,明明想做太子殿下的枕边人,却被太子殿下硬生生要冠以兄妹的名分。 不过太子殿下认真的吗?如今平阳候可是陛下都要叫声皇叔的人,可以说他是整个西梁唯一的真正的皇亲,而且平阳候的儿子去世的早,身边只有小侯爷萧铭一个孙子,爱惜得不得了。 若是真的封了平阳郡主,成了平阳候的孙女,那这女子可真的是飞上了梧桐树上,当了凤凰。 正当赵平升瞠目结舌时,觉得如果是让他选他肯定会动摇时,武雪丽愣了一下,立即连磕三下,凄凄楚楚回道:“雪丽担不起平阳郡主的名号,更不在乎荣华富贵,只求太子殿下留我在东宫,我愿长伴殿下左右,不为名利,不求未来,只愿终身侍侯殿下。” 说完突然拔出头上的束发的银簪,黑色长发入瀑布散落下来,垂在地上,握住簪子一头将尖尖的一头用力插入雪白的纱裙中,裙角露出了一个口子,她扔了簪子,撕下一片衣角放在地上,语气坚决道: “今日割裙以示对太子殿下忠心,他日即使要我武雪丽割腕割首身死魂灭也一定不辜负殿下。此心昭昭,可鉴日月!” 虽是割裙,但看她的语气神情,赵平升好不怀疑就算是插进血肉里,她也毫不犹豫。 之所以选择割裙角这么温柔的方式,只是不想让一尘不染,洁白无尘的太子书房染上鲜血吧。 太子似乎也被武雪丽的举动震惊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周围忽然静谧得落针可闻。 太子殿下幽幽叹息,从椅子上起身,撩开落地的碎玉珠帘,赵平升看到一双雪白的靴子从眼旁走过,走到武雪丽面前停下来,然后缓缓的亲手将她扶了起来,郑重地捡起那一片雪白的裙角,眼神悲悯地望着她,问道:“你可知与本宫一处其实什么都得不到,本宫既不能给你名利财富,更不可能给你宠爱名分。你可真的想好了?” “有些事不用想的,”武雪丽含泪笑着,修长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笑靥如花,语气轻柔道,“只要随心就好。” 隔着长长的白纱,赵平升又是低着头,根本看不见太子殿下的神色,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好像太子殿下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然后垂下手,垂落的手刚好落在赵平升眼角边上,只见斗笠白纱里的手依然拿着那片衣角,随后太子抬头望向武雪丽,可那目光悠远得仿佛在透过眼前女子在看女子身后的万里山河,朱唇轻启,喃喃自语道:“随心啊……” 若隐若现地拖了一个缓慢悠长的尾音,语气里意犹未尽浮了轻轻浅浅的一层,勾得人遐想连篇。 几分轻快,几分自嘲。 他忽地抽身离去,珠帘也不撩,径直走到书案前,背对着帘外两人,沉静道:“一份心意,本宫收下了。” “封武雪丽为东宫女司,掌管东宫一应事务。即日上任,不得延误。” “奴婢武雪丽谢过殿下大恩。”泪痕犹在脸上,但赵平升看到这女子是由衷的笑了,眉眼弯弯,笑意盎然。 跪下谢恩的身姿妙曼,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若最后枯老深宫,倒真是可惜了。 此一番让赵平升唏嘘不已,说不好心里是何滋味,有些怜惜,又有些希冀,于东宫侍侯对她来说,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进一步是山河之巅。 既然是她自己选的路,那也由不得别人说什么。 武雪丽终是拿着旨意心满意足的赴任去了,赵平升看到太子殿下又坐回原处,提笔落笔,他猜太子殿下是在写任命文书。 唉,果然美人与臣子的待遇是迥然不同的,自己仿佛被忘记了很久啊,太子殿下还能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不? 他是不是应该假装咳嗽一下,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哎呦,真令人纠结!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烫金的折子便写了出来,太子殿下再度搁笔,这才抬首望了赵平升一眼,“赵大人这些时日为本宫之事辛苦了,刑部的事还请大人多多留心,那碗寒凉之物究竟是怎么进入刑部天牢的烦请大人好生思量一番。” 本来听了前面的客套话还行,刚想回不辛苦不辛苦,后半句却吓了一身冷汗,确实,太子殿下在天牢受累,全然得怪自己照顾不周,慌忙请了罪:“下官定当尽心竭力查出幕后黑手!” 暗自叹几声倒霉,他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受不得寒,特意选了最好的牢房,衣物也备齐了,谁知道哪个黑心眼的竟然给太子投毒,妄想害死太子。 天知道他那天知道太子在天牢食用饭菜后便寒疾复发,还差点丢了性命是什么吃了屎的心情。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幸好太子殿下福大命大扛了过来,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不然他就是百口莫辩,罪无可恕,更是西梁的罪人。 太子殿下挥挥手,又道:“查出来再报本宫,现在回去吧。” 赵平升松了口气,立马退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下毒 权叔弓着腰守在门口,看到赵平升退了出来,拱手对他行了一礼,赵平升点了点头,便没有多言。 而后权叔进了书房,从容地站在太子书桌旁,缓缓道:“殿下,崔公子求见。” 太子将刚刚写好晾干的烫金折子叠好递给了权叔,权叔从容地双手接过,心照不宣,也不问是什么。 然后听太子轻笑了一声道:“叫他进来。” 崔子微作为太子伴读,穿得十分朴素,一件青袍长衫,腰间一块月牙形玉珏,标准的读书人模样。 只见他愁苦着脸走进来,刚准备撩帘子走近内室,却听权叔将手放在嘴边,重重咳了一声。 崔子微的手立马放了下来,乖乖地站在珠帘外,然后规规矩矩标标准准地行了个跪拜礼。 “草民崔子微,拜见太子殿下。”语气委委屈屈,但声音却想当响亮。 权叔捂嘴偷笑,但没敢笑出声来,憋得脸色有些红,听太子不温不火地回道:“起来。” “太子殿下未曾治罪,草民不敢起。”话虽是如此说,但却直起身子抬起头,刚巧看到权叔捂嘴憋笑的样子,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努努嘴,一张脸看起来又委屈又生气又傲娇的模样。 “哦,子微何罪之有?”太子故意将戏谑的语气拖长,听起来倒更像是在问你错在哪里了? 权叔觉得太子殿下有时候也是蔫坏蔫坏的,而且玩起崔繁公子来越发得得心应手了。 “草民不该在太子危难之时逃回家,不该瞒着您给南阳郡主写信。” 该认的错乖乖认了,该背的锅认真背着,他显然也知道太子殿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是生活无趣,闲的逗逗他而已。 “哦,原是这样,那子微认为该当何罪?” 崔子微娇气得很,这才没一会就觉得膝盖疼,委屈地拖长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像是撒娇道:“殿下――崔家家规有言打不过就跑,远离是非之地,正所谓君子要明哲保身。” “嗯,本宫怎么记得子微你说过崔家家规是仁义礼智信,难道是本宫记错了?” 他哪里敢说太子殿下记错了,太子殿下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说他确实说过这么一条。 只不过前面那条是阿娘说的,后面那条是阿爹加进去的。 “殿下不曾记错,这也是崔家家规里面的。草民家规比较多,所以就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想办法救太子殿下出狱,所以才收了铺盖回家了。” 他揪住自己的衣角,嘴上语气里完全没有羞愧之意,一副义正言辞的神色,不慌不乱地抬起头望着珠帘里的人,但心里隐约觉得不好意思,手指偷偷揪着衣角绕了一圈。 “那你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太子翻了一道朱砂色折子,随口一问,继而提笔蘸墨,似乎并不在意他答什么,只顾着自己垂首批阅,而崔子微觉得他这子就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也是堂堂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把个伴读放在心上?可大家都相识一场,怎么这样绝情。 心里期期艾艾,脸上却是一副: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真是令人脑壳疼的模样。 不过他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做这种蠢事了,回去还被阿爹骂,在京又被太子训,还被权叔嘲笑了。 丢死人了! “未曾,不过百般思虑之下给郡主写了封信。”这一句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心虚,太子玩味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他依然跪的端正,右手藏在衣角里,一察觉太子的目光,立马低头看毯子,太子笑了笑,把目光收回来,落在奏折上。 崔子微典型的皮厚但内心敏感的别扭书生,内心羞愧难当,表面却一副无所谓天大地大我不怕的神色。 见太子没看他了,他又抬起脑袋,一眼就望见权叔笑得很是辛苦,心里道:笑什么笑! 太子觉得有趣,权叔乐的看戏。 “这么说子微早就知道本宫会入狱,还会在狱中寒疾复发?这才提前通知了郡主?” 太子语气转而温和,崔子微便愈发自得,就是腿跪着很不舒服,挪了挪双腿,然后用一张我什么都知道的脸回道:“哼,以太子您的性情那可不得就钻进那些人的圈套里了嘛,他们费尽心机把您弄进去了,难道就为了让你活蹦乱跳的再出来吗?显然不可能啊,什么下毒派杀手,总会有一个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就叫了郡主,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整天搞那些草药也不怕自己嫁不出去,正好叫过来让您给她思量思量她老的婚事啊。” “真是没大没小。”太子停了笔骂道,语气听起来凶巴巴的,但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太子殿下隔着一层白纱又隔了一层珠帘给了他一个冰凉凉的一个眼神,可惜对方完全没看到。 对他语气的嗔怪也毫不在意,甚至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我去找过你的,可是你不在东宫,我也没办法。”说完耸了耸肩,一副你要我怎么办的模样。 “既然如此,念在你有功的份上,起身吧。本宫这几日批奏折批得头昏脑胀,不如子微帮本宫看看如何?” 权叔恨不得拍手称快。哈,太子殿下对付崔公子的方法总是一针见血,专打七寸。这位崔公子啊最怕看那些大臣们的折子,以他的口吻来说:这些都是什么狗屁玩意!毫无章法就算了!他妈的怎么能写得像狗屎一样一坨坨的?那笔法是怎么回事?毫无神韵还死气沉沉,还不如去茅厕看屎。 他说那感觉就跟拿本春宫图砸在太子殿下雪白干净的脸上一般无二。 ――□□裸的都是羞辱。 这些东西放在他眼前那就是一堆垃圾、废物、是茅厕里的那啥,实在污他崔子微的眼珠子,看不得看不得,看完了要洗三天的眼睛! 当时他喳喳呼呼义愤填膺地说这些话时,权叔是目瞪口呆,心道:这要让那些饱读诗书自恃才高的大学士们听到了……情可以堪啊情何以堪。 于是崔子微的脸瞬间拉下来,全部没了刚刚的趾高气昂,连连摆手,诚惶诚恐道:“殿下饶命,子微几斤几两自己清楚,不敢无职插手政事。” “那封你个侍郎当当?”太子将笔放在山形笔架上,把晾干的朱红色折子叠起来,随后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语气轻柔随意,像是随口而出般自然。 在看一生折子和看一会折子之间,崔子微毅然决然很没骨气地选择了后者:“那草民还是帮殿下看折子吧。” 太子殿下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起来罢,不逗你了,有正事。” 崔子微这才扶着腰揉着腿起身了,嘴里哎呦哎呦地叫唤,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本来还从家给您带了礼物,哼,现在不想给您了。” 太子殿下站了起来,摘下了斗笠,随手递给权叔,权叔弯腰接过来,将斗笠放在了一人高的兰花雕木梨花架子上,然后缓缓地退了出去。 他手里一直拿着烫金的折子,有些事不用太子殿下说,他也要先和武家姑娘交代好。东宫本不需要女司,这不过是个图好听的虚职,东宫一应事务,原先大多是权叔在管,这会儿要把权职分来,没指望她一来就能上手,但还给的职权还是要给,另外什么内殿侍侯的不经允许不可进太子寝屋,外殿侍侯的不经允许不可进太子内殿等等规矩也要说一下。不指望他能让太子殿下欢喜,只望着她不给太子殿下添堵就谢天谢地了,于是先退了下去。 崔子微看了一眼晃动着的珠帘,清越的碰撞声很是悦耳,再转头一看太子殿下,他又铺开了折子,手执毛笔,狼毫在朱砂色的墨里轻轻一染,动作流利漂亮,毫不拖泥带水。 都说太子殿下像静华皇后,真不知静华皇后是怎样倾城绝世的美人。目光触及他月牙白太子朝服,又不禁在心里幽幽叹息,只可惜天妒红颜,美人不长命。 有些事也只能在心里轻叹几声,进宫三年,他知道很少有人敢在陛下和太子面前提这位皇后,提一下就好比撕人的旧伤疤,血淋淋的都是痛。 “凤仙楼一案虽然结案,但是有很多地方仍有疑点,梳理了一下之后越发觉得奇怪。 其一,林慕遥出现在醉梦楼见武雪丽其实是很偶然的事。纵使左相有千万种办法将他从家里的祠堂请去醉梦楼看花魁,又有谁能保证他一定能登台?” “殿下,不如这样想一想,如果林慕遥不一定前去,那么一定会去的人是谁?” 是季月云。 从醉梦楼打听一下哪些人预订过位置这不是一件难事,再依据季月云好色本性,何况当时的宾客当中没有比季月云更有钱有地位的人了。 如果不是林慕遥横插一脚,最有可能抱得美人归的人,其实是季月云。 也就是说,点迷香的人,也就是指使霁月的人,其实最初的目标是季月云,他要对付的人是左相。 这是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但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换言之,这个人是自己的人,熟悉太子的容貌,但不知道太子临时决定去醉梦楼。他能一眼就发现醉梦楼上的武雪丽是太子殿下,当他惊恐地发现事情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为了排除太子的怀疑就嫁祸左相,用一杯毒酒,让霁月成为背叛太子的替死鬼。 而霁月大约是知道自己办坏了事,命不久矣,所以用最从容的方式,用最喜欢的颜色……可是她为什么宁愿被他杀也不逃走,反而与那个人要杀她的人聊了会天?这不是很奇怪吗。 逃不了?有牵挂?被威胁? 太子殿下皱紧眉头,虽然想不通霁月之死,但是大抵梳理了这件事情最扑朔迷离的一段的经过。 他还记得霁月是舅舅牵给他的一条线,曾有一段时间,醉梦楼承包了太子殿下大部门的消息来源。 崔子微见他眉头一皱,却极轻极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便知道他心里已然有了结果。于是问: “那其二呢?” 太子殿下眼角忽然向上挑了一下,盈盈露出一个笑意,“如此想来,便没有其二其三了。”大部分都能解释得通了。 既然是他的人,又是舅舅那边的,便让他舅舅头疼去,太子殿下乐得省事,他现在正忙着呢。 “那便与你说另一件事吧。你去找顾姑娘,找到后告诉她抽空去见下父皇。” “这种事你让别人去不就好了,找我干嘛?”崔子微见他对着自己笑,端着副温柔和善的脸,心里却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他话刚说出口,看着太子殿下的笑容越来越觉得狡黠,心道太子殿下怎可能做无用功?定是有所思,顿时狐疑地多想了几分,一深思起来却令人惊恐,崔子微捂住嘴,大声道:“难、难道你怀疑有人……给陛下下毒?” 太子殿下平静的摇摇头,说:“不是怀疑,是肯定。” 原因是他父皇两次病得都太巧了,一次他信是偶然,但是第二次依然很巧,那便是有意为之了。 这件事他很清楚是谁,也没什么好查的,他就想知道他父皇到什么程度了,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曾想过他就督修一月护城河,回来就遇到流匪,救了武雪丽,牵扯出凤仙楼一案。现在又发现有人背主忘恩,父皇病重,真的是一刻也不消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生辰 要他去找顾晴月,他是一百个不愿意,那丫头,忒任性了,他完全招架不住,全靠花言巧语的嘴皮子,最后还不落好,于是不情不愿的行礼准备走人道:“那草民告退了。” 谁知太子殿下伸出雪白干净的手来,直直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他望着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愣住了,然后他听到头顶传来清清淡淡的一声:“礼物。” 亲娘舅舅哎,这人忙的昏天黑地脚不沾地居然还记得要礼物! 他娘的自己不仅给他免费打工当劳动力跑腿还要给他送礼物,真是令人气结。 可人家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他能怎么样?只能悲壮的从了啊。 他慢吞吞地从宽大的袖口里掏了掏,然后假装没掏着,继续慢吞吞的掏,太子殿下脸上不在意,眼睛却亮晶晶的,嘴里不咸不淡地问道:“这次带了什么?” 哼,这次他爹怕自己儿子得罪太子殿下,日后不好活命,所以把庐州刺史府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不过,用一个精致小木盒子装着的,有把锁锁着的,他都不知道是什么。 奇怪的是,他爹没给他钥匙,那太子殿下怎么打开呢?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其实他也很好奇这东西是啥,于是终于把它从兜里拿了出来,愁苦着脸,双手捧给太子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也别找我要钥匙,我老爹没给我。你要想开锁,嘿嘿,自己想办法。这可是机关大师去庐州给老父亲打的一把小巧玲珑的机关锁,没我钥匙是打不开的,你就当这是我爹考验你的一……” 忽然听到一声轻轻咔哒,就像是开锁的声音,崔子微这才把头抬起来,发现太子已经打开了小盒子。 “呃?唉,这个,我去,你到底是怎么打开的啊?我琢磨了一路上都没想明白!” 立马把头凑过去,然而太子殿下全然没在听他,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眼神像是偷吃了肉的小狐狸,愉悦得很。 崔子微就看了一眼,盒子啪一声就合上了,然后他气的猛地拍了太子殿下的书桌,“是檀香紫雕龙尾砚!他连这个都送?说好了给我当嫁妆,啊呸!聘礼的呢!” 从他第一次回家,说要给他带礼物开始,到现在陆陆续续好多次了,这只狡猾的狐狸越来越过分了! 刚开始他只是说要是不知道送什么就问问崔大人好了,崔子微心想问问就问问,他爹铁定比自己靠谱。 万万没想到,此后回家没有一次送太子殿下礼物他爹不过问的,后来干脆变成他爹送了,送了什么还不给自己看! 他老爹出手的哪有简单便宜的东西,就说这砚台吧,平均二十年才出一方,整个庐州刺史府就那么一块啊! 他觉得自己的家底要被太子殿下――这个天下第二富有的人给掏空了,嘤嘤嘤,他的聘礼啊! 黑心黑肺的太子,居然连他聘礼都抢! “本宫甚是欢喜。替本宫多谢令尊。”他对崔子微拍桌子毫不在意,心里眼里算是一方砚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会儿全然不顾,眉眼嘴角一起勾起来,笑容快要从脸上漏下来了。 崔子微双手撑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得后槽牙板都疼,阴恻恻地道:“这会子,给太子殿下凑齐了文房四宝了吧,太子殿下想必是极为满意的,那以后还要什么呢?不如太子殿下现在就告诉我,我把整个庐州刺史府给您搬过来!” 那人笑意涟涟,脸色白皙,眉眼温柔,缓缓吐出一句快让崔子微吐血的话:“刺史府就不必了,烦请子微把盒子送回家,顺便告诉崔大人一声,本宫谢谢他就成。” 哎呦喂,这人要不要点脸了! 崔子微最终是顶着一张七窍生烟脸被侍卫抬出了东宫。 ―――――――――――――――― 权叔这会子该庆幸自己回来的够快,不然这东宫怕是要被这位武姑娘给翻了个底朝天,权叔一回来就看到她伸出手来,纤细白脂般的手指碰了一下寝殿小案上的青瓷花瓶。 权叔慌张地抢过去,把花瓶护在怀里,暗叹幸好幸好这束花没啥事,不然他可就倒霉了。 武雪丽昂着头望他,清纯无邪的眼神,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问道:“太子殿下的寝宫怎么会有一束枯了的花?” 堂堂东宫太子殿竟然没人清扫吗?还有这种这种乡野村妇都不会采的狗尾巴草?武雪丽觉得很荒唐,比听到太子入狱时感觉还要荒唐。 “太子殿下的事,姑娘还是不问得好。” 权叔护好那瓶枯花,轻手轻脚放回原处,客套疏离道。他原想着这个姑娘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旁人提点,这才缓了几步回来,没成想差点坏事。 看着权叔将那青瓷花瓶摆正,露出一截淡青色粗麻布条,边缘处参差不齐,看起来像是从某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被权叔一句堵回来的武雪丽不敢多言,虽然奇怪,但是太子殿下有些私密的事也是正常的,若想弄了明白也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站得端正了,身姿窈窕,静等权叔的训斥,她猜的出来,权叔必然是要交代些东宫的规矩的。 “武姑娘新上任,暂且看个三天,重要的事,可以问问内殿四大侍女。若是小事姑娘大可以自己做主。老奴常跟随太子殿下,可能顾及不到姑娘,除了太子殿下寝殿,其他地方姑娘可自行观赏熟悉。只有这寝殿,太子殿下洁身自好,除了日常打扫,任何侍女不得进来。” 权叔这才对武姑娘拱手一礼,看她侧身回礼,缓缓对她道。低眉垂首,看起来十分敬重的模样。 武雪丽哪敢让权叔给自己行礼,随即温婉地回了一个女子礼,诚恳道:“权叔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对殿下的喜好必是了如指掌的,雪丽初来乍到,不足之处还请权叔多多指教。” “武姑娘客气。指教不敢当,只是一些太子殿下的忌讳还是可以和姑娘说道说道,只愿姑娘好生记着就好。” “权叔请说,雪丽定会铭记于心。” “不急,老奴先给姑娘寻个住处,将姑娘安顿下来。”说完,作了一个请的姿势,武雪丽乖巧地随他出了太子寝殿,认真听着权叔的话,似乎要将一字一句都记在脑海里。 ―――――――――――――――― 礼部尚书蔡大人最近头疼得要死,这转眼都要到三月初十了,再过一月就是太子寿辰了,可陛下病着,他一直也没见着,折子都呈上去三天了,太子殿下也没给个准话要怎么办生辰宴。 陛下病着这寿宴到底不好办得太张扬,可太子殿下现在执政,也不好太低调,在哪办寿宴,怎么举办这个寿宴,蔡大人为这事都快想破头了。 可太子殿下就是不给他回一下,这几日琢磨着要去见一眼太子,如果还是不回的话把他逼急了的话,明日他就要去大殿上问了。 其实若是不是太子,蔡大人兴许就敷衍一下,直接呈个折子在宫里办个不大不小的宴会就行了,可这个太子不比二殿下,他克己守礼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当年静华皇后去世,别人守了一个月,而他守了一年,从此太子朝服改了月牙白,一穿就是七年。 那时候才不过十岁,自己上前去劝解,被屁大点娃娃指着自己鼻子就谈起来孝义廉耻尊师重道,从孔子论礼到陈密陈情,一长串问题问得自己是哑口无言,羞愤不已。 之后便自己便成为朝堂上的笑柄,人人都说礼部尚书蔡大人被个没他腿长的奶娃娃羞得三天吃不下饭。可以说是颜面丢尽,也正是因为这样与太子殿下结了梁子。 后来遇着太子殿下都躲开些走,不过那时候太子殿下小,养在景阳宫,后来也很少见到。 其实他不是三天吃不下饭,他就是在想,一个娃娃都能七天不吃为母守孝,他堂堂礼部尚书,能坚持几天不吃饭,于是试了试,就三天,不能再多了。 当年论礼他就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比坚忍心性更是自愧不如,如今的太子即将成年,又开始治理国事,他是更加两股战战,生怕出点差错就被太子殿下记恨。 所以他就提了个建议性的折子上去,没想到太子殿下没有驳回也没批下来,只是晾着,顿时心慌得不得了,难道太子殿下终于抽出手来对付自己了? 他就一个礼部尚书,那些鸡零狗碎的过往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不敢劳太子殿下记挂这么多年啊! 太子上任,这么多天他还没单独见过太子,首先是礼部除了把二殿下送到皇陵交代一下后就一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其次是蔡大人也不想单独见太子,怕他记起来小时候的事,触霉头。 更何况,其实他明面上也算得是二殿下一派的人物,与太子这些年的纠纠葛葛怕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左相季黎那个老家伙让他安心,可他如何能安心,二殿下远离朝堂,他没了支柱,如何能与太子为敌,他今日必须要试探一下太子对自己的态度,如果太子殿下真的记恨了自己,那也别怪他真的要随左相,为左相鞍前马后了。 他深知左相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羔羊,比起一个有过节的太子殿下,他的心里其实更侧重于左相大人的。 因为左相经营多年,处世老练圆滑,令人舒服。 太子看似柔和,实则坚韧不屈,小时候还好,有啥说啥,逮谁骂谁,如今却沉默寡言,心里弯弯绕绕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好伺候啊。 一边想,一边晃悠着,这很快就到了东宫门口,踟躇犹豫了半天,横着也一刀竖着也一刀,脖子一梗,随他吧。 结果,内侍通报说太子殿下不在。蔡大人扑了个空,皱巴着一张脸回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清梦 晚间,权叔向太子殿下通报这事时,太子殿下正在喝粥,白米粥,一勺一勺,权叔说完太子殿下也放下了勺子,露了一个轻笑。权叔见此情态,心下明了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生辰已有了主意。 “明日朝罢后,让他来本宫书房。” 权叔应了声,心里想起来武雪丽的事,但她住下了后又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于是便又忍了下来,没说话。 见太子殿下用完膳,权叔招招手让侍女进来收拾了,等人都退下后太子殿下坐在小案旁,伸手摸了摸那干枯的花草,忽然道:“林慕遥最近在做什么?” 权叔望着青瓷花瓶里的花,沉声道:“林少将军在到处打听兰陵公子,因为没有任何消息看起来十分烦躁。” 太子殿下动作很轻柔,看起来十分珍重这盆花的模样,“也是,他必然是气疯了的。”说完后从一本书里抽出一个朴素的信封,交给权叔后道:“你找人把这个给他,他自会明白。只是你要做的隐秘些。” 权叔忙接过来,应了一声是。 他收了手,话头一转,抬头望了权叔一眼,问:“顾姑娘看过惊蛰了吧,她怎么说?” 权叔走到小案旁,回道:“看过了,说要多养些时日。只是这寒毒太重,恐怕每个三个月是养不好的。顾姑娘也真是厉害,太医都说内功救不回来了,可顾姑娘开了药说养几个月就好,惊蛰很是开心呢。” 太子眉眼含笑,望着养着枯花的青瓷花瓶,没有说话。 权叔见太子开心,也跟着笑了。 风吹起斗笠,白纱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摇晃不定,烛火也随后闪烁了一下。 权叔不禁开口问道:“过了这次的生辰,殿下就十八岁了,按理说本应该大办的,可陛下病着,不好铺张,殿下想如何办?” 权叔转身关个窗户的时间,太子已经将那束枯花从瓶子里拿出来,素白的手执着花,像是看不够似的。不过权叔的话也听清楚了,漫不经心地回道:“宴会就不必了,本宫会去清真寺为父皇祈福。” 此番安排不禁让权叔拍案叫绝,这样成全了太子殿下的孝心,也全了太子殿下想去清真寺的私心。 不过看着太子殿下这样拿着花,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来那日太子殿下回宫后拿着一束衰败的花失落的模样。 太子殿下少悲少喜,乍一看这样失落,权叔还惊了惊,问清缘由后便有些心疼殿下。 他的太子殿下,是个重情义的人。 林少将军封了将军,在朝堂之前有了位置,虽日日相见,可这种相见还不如不见。 太子殿下褪了月白色外衣,兀自走到床边睡下了。权叔知道太子这几日太过辛劳,恰逢明日休沐今夜才早点歇息了,平日里这个点依然在看折子呢。 于是不多话,将烛台的火熄了,又将香炉里添了几块“清梦”香,等香袅袅升起来便轻步退了下去。 …… 林慕遥于紫云小苑感怀故人时,觉得与兰陵公子欢愉的时刻就像偷来的,恍然如梦,书桌上摆放着那本《文心论》,风将书页吹得翻了好多页,林慕遥凑过去一看,小楷批注零零落落。坐在他曾经坐过的地方,握住他用过的笔,仿佛还残留着余温,林慕遥叹了口气将狼毫笔放回原处,一声不吭地退出了书房。 出门后,院子里站着一个人,那人站在紫云木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恍惚间林慕遥还以为是兰陵回来了。待看清,才发现那是他的父亲大人。 听闻身后有脚步声,林老将军转过身来,笑着朝林慕遥招招手,说:“过来。” 比肩而立,父子两人本应差不多高,但林老将军的身子有些许佝偻,因而看起来林慕遥看起来更高些。 林老将军将拢起的手拿出来,伸手一指,林慕遥抬头看过去,那是一节紫云木的枝桠,隐隐地泛着紫色,没待林慕遥看清楚些,听父亲说:“开花了。” 林慕遥一阵错愕,忙眯了眯眼,望着那根树枝看的仔细了些。果然,枝桠边零零碎碎地开了几朵紫色小花。 心底忍不住一阵狂喜,激动得走过去转了好几圈,又跑回来叫嚷着:“开了,开了,它开花了!兰陵公子诚不欺我!” 林老将军看他笑得眉眼弯弯,看是好久都没有这般高兴过了。十年了,这根不开窍的木头都开花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看着他蹦哒蹦哒着忽然转过身往书房跑去,路过林老将军身边被老将军一把拦住,问他:“你想作甚么?” 林慕遥抿着嘴笑,然后回道:“我去给兰陵写信!” “不急。”林老将军稳住了他,又拢起手,“今日奏报,说二殿下已经到了皇陵。” 林慕遥忍不住想,这个二殿下真是个好运气的,虽是守陵三年,可他的封地名号一件不少,该是他的还是他的。 当今陛下,是真心疼这个二殿下萧铄的。 林慕遥面露不屑,翻了个白眼,又听林老将军言:“我明日会去东宫面见太子殿下,约他三日后于将军府赏花。你且安排人将紫云小苑好好清扫装饰一下,颜色不可俗气,素白即可,记住!切不可失了礼数。” 然后拍了拍林慕遥的肩膀,林慕遥给了老将军一个鬼脸,然后退到厢房里写信去了。 桌旁落座,这才提笔蘸墨却又突然搁了笔,隔着桌子跳出来,一脚踏出雕花门时老将军已经走出弯弯地拱形小院门,他大步流星,步伐洒脱利落,出门后就也再没回头,林慕遥估计他应该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样正好,倒省了他事了。 林慕遥收回目光,转头看那一串新开的紫色铃铛般的花,然后伸出爪子毫不吝惜地采下来,偷偷护在心口。 路走的大摇大摆,嘴里还咕哝着:“新春第一枝,当送给喜欢的姑娘才是,可惜……可惜啊。”可右手依旧把那花捂的严严实实,好似生怕被人抢了去。 然后回了屋子,站在书桌前顿了一下,然后提笔写了句: 兰陵公子,见信如晤。 后面却怎么也编不出来,恍惚间小心翼翼地将那串紫花拿出来无意间放在《文心论》翻来的那一页,沉默了片刻,他伸手轻轻阖上了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三急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操劳着国事,读书的功课也不敢落下,日日早起随崔子微一同去听西梁大儒穆夫子讲课。 太子殿下萧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听课走神被留了下来,雕竹廊下,晨光微微透过来,萧统对着穆夫子恭敬地行了礼,满怀歉意道:“统知错,还请夫子责罚。” 穆夫子穆点秋,学富五车,品行高洁,学识可称天下无双。 太子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可以说从品格,学识上,他就是穆点秋的另一个翻版。 他背对着太子,双手别在身后,于是那把宽而长的戒尺太子一抬头就看到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如今初接手国政,大大小小的琐事烦不胜烦,太子殿下是不是觉得夫子我不该如此严苛?” 穆点秋转过身来看他,头发高高束起,常年皱眉在眉间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不笑的脸看起来十分严肃。 “学生不敢。”太子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弓起的身子没有直起来。 “走神时,殿下在想什么?” 太子有些惊讶,以往犯错时,夫子大多问,错在哪了?下次还敢不敢了?这次怎么――低着头,他忽然沉默,走神想的事……他不知从何说起。 穆点秋对太子殿下的沉默也有些惊异,这个太子向来有问有答,从善如流。捋了捋灰白的胡子,继续问道:“是国政有难?” “国政不敢懈怠,不曾有难处。”太子从容回道。 “那是今日《文心论》三篇有疑?”穆点秋一脸严肃,语气不算和善地问道,放下了摸胡子的手,却将戒尺拿到面前来。 “亦不曾。” “那日我见你《文心论》已读一半,小楷批注,圈圈点点。今日你那本怎么还是新的?” 他右手持着戒尺,一端在手上好好拿着,另一端轻轻在左手手心轻轻拍了几下。 “……”太子蓦地噎住,缓缓解释道:“那本,那本带回寝宫看时兴许落在了某处,学生没有找到。所以才换了本新的。” 太子殿下常常观点新颖,思路独特,顾虑全面,穆点秋本想等他看完借过来参照参照,兴许对自己著书立说有所裨益。 太子寝宫,想必是被某个青睐太子殿下的宫女偷走了吧,借不到书,心下有些恼火,穆点秋瞥了他一眼,咳了一声,语气有几分责备道:“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流水也应该看顾好自己的东西才是,当太子东宫是个什么地方!” 太子心里一阵错愕,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不动声色,心下又不好解释书的去处,只好应下,头埋得更低,歉疚道:“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伸手出来。” 太子乖乖奉上自己的双手,只听清脆一声“啪――”,双手一痛。知错当罚,太子其实并无怨言,只是在心里叹了叹,恐怕批折子时要多受罪些了。 “回吧。”说完,穆点秋拿着戒尺转身进了门。 太子看了一眼赤红肿胀的手心,轻轻垂下来,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走出去后,权叔等了许久,本来有些意外太子殿下居然被单独留下了,一看那双手顿时心疼不已。 “殿下啊,夫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遇错必罚的个性。您怎么就在他的课上走神呢?您从前从未这样的……您到底想什么呢?” 一心疼起来,权叔就开始喋喋不休小蜜蜂的模式,问他想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林老将军前日约他明日去赏花而已。 太子殿下没回他,权叔兀自唠叨着:“想什么也不要紧,只是下次可别再穆夫子的课上走神了,他那双眼睛跟火眼金睛似的……是不是因为最近太累了?要不殿下今日歇歇吧,这手肿了,也没办批折子啊。” 他接过太子手上的书,抱着太子殿下的手碎碎念,念着念着忽然听到:“那好,今日便歇了吧。”没成想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应他的话。 权叔怔愣时,太子自己都走了十步远,忙追上去,问:“那殿下要老奴从文渊阁捎带什么书回寝宫看吗?” “不用了,今日去将军府,赏花。” “可是殿下,林老将军约您是在明日啊,现在去会不会太突兀了?” 走着走着,太子殿下忽然就停了步子,转头望着权叔,琉璃色瞳孔很浅,但那束目光太幽深,看的权叔有些发慌。 “无妨,你去通知一声便好。”说完,太子白色长而宽的袖子一甩,继续往前走。 权叔聪明的不再多言,立马应下了,忙吩咐人去安排。 …… 太子殿下这么一闹腾,将军府上上下下慌里慌张地开始张罗。 可林老将军和林少将军都不在家,主事的就剩一个林清和,也不太清楚他们原本是如何打算的,头疼之余只得叮嘱家丁侍女把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最起码要一尘不染。 话说林老将军林慕遥都挺意外的,下了朝就听闻太子殿下要造访将军府,林慕遥恨不得抓狂,他做事向来懒散,不拖到最后基本上不做,父亲吩咐他清理紫云小苑他还没动呢! 心下一阵慌,指望早太子殿下到府,一听说太子殿下要坐将军府的马车随行时,整个人都懵了,心道完蛋了! 怎么一遇着这个太子殿下他就倒霉,梨花林因他的无礼被老爹打,刑部大牢差点逮个现行,这次又要他如何啊! 坐在马车里,林慕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太子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坐在他对面,长长的斗笠白纱款款落地,是的,去他家还带着斗笠。 这可怎么赏花。 不过也是,反正老爹叫他过来也不是真的为了赏花。 即便是在朝堂上太子也戴着白色斗笠,说是御赐不能摘,林慕遥曾问过林老将军这般遮遮掩掩万一哪天太子殿下被调包了又有谁知道。 当时他爹说:“这是一种象征。是君恩父恩,不可辜负,否则就是不忠不孝。再说在东宫几乎所有人都认得太子殿下,东宫之外各位大臣大多也在宴会中多多少少见过太子殿下。像你这样回京才四个多月一次太子殿下真容都没见过的人可真不多见。” “不过太子殿下真容,啧啧啧真可谓――万千风华都蕴在一张脸上了。若是位公主,那可真是比之静华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幸得说这话的是林老将军,若是旁人,林慕遥定将他当做一个为美色所迷的风流浪荡子。 林老将军把林慕遥少见多怪的事不着痕迹地嘲笑了一番,眼睛眯成一条缝,对太子殿下的容貌,气度,学识也都是赞不绝口。 这可把林慕遥说的一阵气结,太子萧统有多好看他才不管,纵然太子殿下再好看也没凤仙楼的花雪玉的倾世倾国的美貌!他气的是这几个月搞来搞去,原来只有他没见过太子真容,还问这么蠢的问题,丢死人了! 本来他还藏了心思要在明天将这白衣太子的庐山真面目揭开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清俊绝色,然而与太子同轿,见他严肃端正的坐姿就知这人一丝不苟,他那破地方哪里容得下这尊白面玉佛啊……这会子他被吓得差点把这事都忘了。 心里双手合十只顾着求爷爷告奶奶,千万给点时间给他把紫云小苑给收拾了吧。且不说灰尘啥的,主要是兰陵公子的东西他一概没动,这样被这太子看出什么端倪来,疑心兰陵与将军府有什么苟且可如何是好? 要不是太子殿下端坐在前,高堂老父亲危坐在侧,他估计要把自己头发都揪没了! 下了马车,林慕遥才发现原来太子殿下是有仪驾的,后面四五辆马车跟着,侍女侍卫不计其数,林慕遥估摸着这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卫护着,果真,太子出来一趟不容易。 不过既然有马车干嘛和将军府的挤在一起啊?!有病啊! 权叔见太子于马车旁静立,快几步跟过来,忠厚垂首地站在他的身侧,林慕遥上次吃过这个老奴的亏,忍不住退了几步,离他远一点。 太子拢起手,伫立抬首,久久凝视着将军府的门匾,烫金色大字还是陛下的手笔,林慕遥猜他定是看出来了。 “殿下来的匆忙,将军府招待不周烦请殿下见谅!”老将军拱手行了礼,先是告了罪,好让太子殿下有心理准备。 “无妨。”听声音,仿佛轻轻笑着,不曾怪罪的口气。 随后,太子踏进将军府台阶,老将军率先跪了下来,身后林清和林慕遥以及将军府一众奴仆皆随之跪了下来。 “恭迎太子殿下!” “请起。”他轻轻点头,随着老将军请的手势一步一步踏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虽大,可景致凋敝,零零星星的青绿草色算的最好的景物。太子殿下身后跟着一大波人也未对这样的将军府有任何的惊疑之色。 看的林慕遥一阵惊叹,好家教!怪不得那个二殿下完全不是对手。 忽闻太子温润沉稳的声音:“进了将军府,就要遵从将军府的规矩,客随主便,任何人不得无礼!” 林慕遥暗自寻思着,这话可说得有水平了,这话明面上告诫一众随从不得在将军府作妖,暗面上禁了暗卫进将军府的足,一方面是为了给足将军府的体面,另一方面是说我太子萧统对将军府足够信任。 建康城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慧极无双”,还真有两把刷子! 将军府林慕遥太熟了,刚想偷偷溜出仪仗队伍中,先去把紫云小苑给收拾了,可他刚挪出队列,老将军似乎看准了他要出幺蛾子,大手一挥,把他给揪回来了! 气的林慕遥眼睛都快冒热气了! 急得没办法,林慕遥决定兵行险招。于是腿一软,扑在太子殿下的面前,认真跪着行了礼。 “殿下,人有三急。而救人之急君子当为之,请殿下宽恕在下失陪之罪。” 林慕遥趴在地上,眼边只有双雪白的靴子上绣了一对白麒麟,那人双脚并拢,猜也猜的到他定是站得笔直笔直的,仪容仪表定是衣冠楚楚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心里一阵呜咽,这回丢人丢大了。太子东宫那么多人,也不知最后传成什么模样。 “少将军请去。”语气温和有礼,不曾有半分的怪罪之意。 林慕遥这才安了心,谢过太子殿下,退了下去。一转头果然老头子瞪着双大眼睛,恨不得把他皮给剥了。 他才顾不上老头子是啥心情,要是兰陵住在这里被发现了,那才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事。 忙不迭大摇大摆地跑去紫云小苑收拾东西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露馅 太子望着林慕遥走远的背影,唇角忍不住勾了勾,也难为他想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来糊弄自己。 侧过身来对怒不可遏的林老将军细细说道:“令子自然坦率,灵动活泼,实在可爱。虽有些无礼,老将军也不必挂怀,统不以为意。” 这太子殿下都不怪罪,林老将军还有什么好辩解的,索性随了他去。但这么多人在,场面上的话总得说的全了,不然可真的让将军府怠慢了太子殿下了。 “殿下不怪罪是您宽厚,不肖子林慕遥确实天性使然不拘礼数,又于北漠那地方放养散漫惯了,这才多次无礼于殿下,幸得太子殿下仁宥,老臣替小儿谢过。” 说罢又要弯腰施礼,太子忙伸手抬起握住老将军的胳膊,轻声道:“统出门不易,莫耽误了赏花的好时辰。” “正是。”老将军笑答。 一路人随老将军走了几步,不一会便看不远处的小路尽头有一圆拱院门,林慕遥知会了几个粗使仆役在紫云木一周摆好了宴席,就等着太子殿下入席。 林慕遥无聊地于花树下等太子殿下,好喝酒赔罪。脚边正踢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碎石子,一抬头忽见太子殿下白衣轻飘飘的出现在院门口,立马正襟危立,端起一副好姿态来迎接。 “请太子殿下安!”林慕遥单膝跪地,眉眼带笑,灿如朝阳,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此乃十年来紫云木老树开花的第一支,特奉于太子殿下,愿殿下长寿无极,愿西梁江山永固!” 漂亮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太子一低首,一串紫色铃铛般的花生在他手心里的枝桠上,妖娆活泼,生气勃勃。 情不自禁便接过来把玩,淡淡回一句:“少将军请起。” 权叔小心翼翼瞅了一眼那花,心里偷偷嘀咕着,这林小公子逢人就送花是什么怪癖? 瞧着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异常,林慕遥这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拍拍衣角就入了席位。 太子殿下和自家老头一只白狐狸一只老狐狸,话里话外来来回回试探个千百遍,就把对方的意思摸了个清楚,听得林慕遥直想打瞌睡。 后来一个迷糊间,就听说太子殿下要进厢房看看,林慕遥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忙对老头子说:“我带太子殿下进去吧。鄙舍寒陋,多有不周之处请太子殿下见谅。” 太子殿下轻轻起身,摇头摆手道:“不妨。” 林慕遥暗道,你倒是不妨事,可我妨碍我妨碍啊! 屋内虽然都收拾干净,可东西就藏在这里也跑不了,万一被盯出来倒也是件麻烦事,自己亲自盯着总要好些。 权叔跟着太子进了屋子,林慕遥尾随其后,看太子静静打量着整个屋子看起来静穆温雅,可总觉得他在琢磨些什么。 缓步挪至书桌,伸手出来摸了摸笔又摸了摸纸,那手好看的紧,摸上什么东西就觉得那件东西仿佛千真万贵一般。 林慕遥提着心跟着他走,还嘴边碎碎叨叨这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林慕遥都觉得自个又碎嘴又蠢笨。 太子殿下兀自地逛着,看起来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逛到书架旁站住了,不知道想的什么,只见他又抬首望了望,一眼轻扫过那紫云木花瓣雕饰的木头书架,这书架比一人的身量要高上许多,这里头都是一些林慕遥母亲爱看的书,母亲是书香门第,酷爱读书,哥哥就是随了母亲,一副温润儒雅的风度。 当然兰陵公子带来的书也被林慕遥藏在这里面。 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一靠近书架他就忍不住紧张,跟犯了错父亲要打骂他的心情一模一样。 不过还好,太子殿下看起来对这个木头书架不太感兴趣,转个身就离开,权叔也跟着他转身,不成想这里空间过于狭窄,权叔轻轻碰了一下书架。然后哗的一声一本书就掉落了出来。 林慕遥心都提到嗓子眼,眼前一黑,悲叹一声,不会那么倒霉吧―― 书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书页大喇喇地敞开着,书里夹着一张折过的纸飘了出来就落在太子雪白的靴子边。另外还有一串紫云木的花散落一地,可怜的杆子上挂着零星的几朵花。 林慕遥当时的脸上就横了一句话。 ――天要亡我啊! 权叔一边慌里慌张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来,一边连连告罪。捡着捡着忽然觉得奇怪,那本书摊开的书页上圈点的笔记怎么是太子殿下的笔迹? 阖上书一看书名,好家伙!这不是太子殿下丢的那本《文心论》吗?! 权叔在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何其机敏,一个字没多问依旧默默地捡东西。刚要伸手捡起纸时,一只雪白的手已经先他抢回去了,权叔抬头,竟是太子殿下。 饶是林慕遥想破这个脑袋也没想到这书竟然给权叔碰一下就掉下来,更没想到自己心疼那花一失神的瞬间竟让太子殿下抢在他前头收了那张纸。 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屁运道!!! 太子掐着那张纸不紧不慢就拿进了斗笠里头,害的林慕遥是想抢也不敢抢,只得跪下来憋屈道:“烦请太子殿下归还。” 别人不知道那张纸是什么,林慕遥还能不清楚吗?那是他准备写给兰陵公子写了一半的信。 太子忽然缄默,一声不吭也没还他的意思,林慕遥在心里哭嚎呼喊,凄惨想可这会子都看完了还不还真的无所谓了啊! 林慕遥隐隐觉得太子殿下怒了,静候着他发火,好解释清楚,就算没用也要辩解挣扎一下。 可他轻笑如常道:“原来新春的第一支紫云木的花儿在这呢!” 这话听起来寻常,但尾音缭绕讥讽的很,听得林慕遥莫名打了个冷战。 太子微微握拳,那张纸一用力便捏成了一小团,然后月牙白的袖子轻轻一甩,干净利落地走人了。 林慕遥跪着懵了许久,这语气酸不溜秋的是想说什么?话说这太子不该问兰陵的事吗?只说一句紫云木的花是什么逻辑? 太子殿下这是怪自己诓骗他说给他的才是第一支紫云木背地里却把真的第一支送别人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都是花么! 太子殿下有没有多想? 还是说太子……他是故意的,其实他并不生气,只是借口花的事说明他并不在乎将军府与兰陵公子有什么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藏心 太子看似安然无恙地出去了,门口林清和带着崔子微刚到门口,太子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走出去了。 崔子微还准备做做样子给他请个安却无辜被迁怒,只好嬉皮笑脸自言自语:“呦,这火气,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大面子,能让我们西梁脾气最好的太子殿下动了怒。此等人才,崔某一定要好好结交。” 林清和行过礼后快步走到林慕遥身旁,林慕遥早把《文心论》重新藏起来,看着林清和瞪了他一眼:“二公子,你对太子殿下做什么了?” 林慕遥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尴尬地回林清和道:“没事,就是骗了他一下。” 林清和缓缓叹了一口气,说:“我告诉老将军去。” 林慕遥一惊,忙给她拉回来,好声好气道:“妹妹行行好,你这一说,我今日皮就真的要泡酒了,饶过哥哥这回吧!” “你不告诉老将军,老将军不会自己看出来吗?我劝你呀还是尽早认罪吧!”林清和皱着一张温婉清秀的脸对林慕遥无奈地说。 林慕遥一阵糟心,太子殿下戴着斗笠呢,他估摸着太子殿下不像是会主动和老将军告状的人。刚想和她解释,就被人抢了话。 崔子微今日着墨绿色袍子,一派书生气,也是一副翩翩好儿郎的人模狗样,几步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凑到林清和身旁接话道:“清和妹妹放心,这太子殿下是个闷葫芦,还是个不动声色的好手。我崔某担保只要他出了这个门,外面那些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林慕遥默默地把林清和与他拉开了距离,那人这才拿眼睛看了看他,笑眯眯地恭敬拱手一礼,温和有礼道:“在下崔繁崔子微,不才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敢问小公子究竟如何骗了太子殿下?” 林慕遥这才发觉自己当初衣冠楚楚地站在马车前时,马车里的人是多么想把外面这人给大卸八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看这阴险的内心啊,看看这丑恶的脸孔啊!亏得大哥还逮着崔家使劲夸,什么儒学世家书香门第学识渊博才华横溢,看看这人什么模样?!啊呸!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看上我家清和了,下辈子投胎把这份酸儒气去去再来吧。 林慕遥心中警铃大响,立马把林清和护得紧紧的,生怕给别人拐了去。 瞅了他半天,林清和再身后揪他衣角,眉若远山黛,眸如秋水凝,眼睛里满满地嗔怪似乎在问林慕遥,你干什么? 崔子微见他不吃这套,摸了摸鼻子,心底有些慌面子上勉强稳住,没成想第一次来就把未来小舅子得罪了,那可不行。 于是越发诚恳恭敬,“林少将军,清和是你嫡亲的妹妹吗?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将军府还有位姑娘?” “正是。”林慕遥眼睛也不眨一下,脱口而出。 “才不是。”听了这话的林清和急红了眼,站了出来行了一礼,娓娓解释道:“清和是林家从外头救下的,本就应当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将军府的,后承蒙将军夫人爱怜,故而收在膝下,这才成为老将军的义女。一句嫡亲是万万不敢当的,还请崔公子慎言。” 崔子微本就是想确定这位林姑娘是不是林氏旁支出来的,父母双亲在否,既然确定是将军府的姑娘,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崔子微轻轻点头,愉悦的浮了一笑,心里却兴奋不已,宽慰道:“姑娘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定是个有福气的,不应当如此妄自菲薄。” “崔公子过誉了。” 啰啰嗦嗦的,得了能不能别废话,再迟些出去我爹该发现什么了。 林慕遥腹议着,面子上却皮笑肉不笑地客套道:“时候不早了,烦请崔公子与我们一起入席宴饮吧。” 果真,太子殿下没透露任何情绪,他家老将军也没瞧出半点端倪。 直到把太子殿下送出家门,林慕遥这七上八下的心才真的落到实处,真心觉得打仗也没这么累。 事后林慕遥畏畏缩缩地向老爹提这个事,不过隐去了骗了太子的事,只说了写给兰陵公子的信被太子殿下看到了。 他老头子眯着眼,把胡子一摸,摆摆手说不妨事,便走了,逃过一劫的林慕遥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难道是因为老将军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 没有被打不是好事吗?难道还上赶着给他打?林慕遥啊林慕遥你莫不是疯了吧! 崔子微跟着太子回的东宫,一路上都是静默如雪,冷得人哆嗦。不过好在崔子微今日得遇春风,丝毫不受这人冰雪般的脾气影响。 能进太子殿下东宫内殿的人少之又少,不过崔子微算一个。 崔子微一眼就看到了那瓶子枯花,肆无忌惮,张口就问:“这破花留着干嘛?” 权叔卸下太子殿下头上的斗笠,挂在雕花架子上,轻声道:“那可动不得。” 崔子微回头看权叔,不曾想太子殿下正在他身后,一双琉璃瞳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吓得他一动未动。 这眼神,好似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崔子微把手缩回来,一副委屈样望着太子,太子走近小案,目光落在那青花瓷瓶上,一字一句道:“扔了。” 权叔自是知道太子生气了,他忙过来应了声收了那束枯花,偷偷放在了一个桃木盒子里。 “你发的什么火?”就着羊毛小案,崔子微坐了下来,在林家他就没问出来,这会还有些好奇呢。 太子生气,可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景啊! 他按了按眉头,把花拿走他气也拿走了一般,面无表情问道:“你去将军府做什么?” “哦,是夫子让我给你送活血化瘀的药膏,我来东宫一问说你去将军府了,我就跟去了。” 崔子微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药膏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说:“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伤成什么样子了?还用得了夫子亲自送药。” 崔子微站起来就拉起太子的手,太子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可他五根手指头攥的紧紧的,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崔子微用诡异地看着他,心里更加好奇,蛮横地想要打开他的手心,完全顾不上太子殿下窘迫的眼睛,最后累的崔子微头顶冒细汗才掰开他的手心。 掰开了才发现这只手里拿着一团皱皱巴巴的纸,纸张寻常得很,里面有黑色的墨迹应该是写了什么。 崔子微没好气地问:“不就是一张纸吗?你费这么大力气攥住它干嘛?我看看写了什么!” “崔子微!” 太子气的脸都红了,眼眶一圈都红艳艳的,眼睛里血丝一根根的,要不是不能打人,崔子微估计他能打死自己。 多亏了穆夫子教的好! 崔子微吓得一抖,看他的神色是认真的,估计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看到这里面的内容,崔子微心想,不看就不看,大丈夫能伸能屈! 崔子微一将那纸团放在小案上,太子匆匆给它收起来,又把药膏抹到自己手心揉开了才给他的又红又肿的右手上药。崔子微撅着嘴,气鼓鼓地给他抹药,下手也没个轻重,太子居然也一声不吭,任由他粗鲁地上药,崔子微忽然凶巴巴道:“另一只手拿出来。” 崔子微一边上药一边想:妈蛋!老子好心给他上药,这人居然一动不动!盯着老子做什么?盯着我就能上药吗? “另一只手拿出来,不然明天我告诉夫子去。说你不务正业,折子不批就去将军府赏花。” 崔子微气的坐了下来,猛地给自己灌了一杯冷茶,歪着头瞅着一身戾气的太子殿下。 “本宫去将军府有正事。” 太子脸色看起来缓和多了,坐在崔子微对面,清凉的膏体涂在右手上渐渐发热,闻言居然听话的把左手伸了出来,崔子微表示无比欣慰。 崔子微本气的不想看他,但看到了他手心里的东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道:“这花……” 那是一朵小小的紫色花。 这可就太意味深长了啊―― “什么都别问。”太子一句给崔子微堵上,他面上浅笑却藏不住眼底的失落,将自己红肿的手心里轻轻托着的一朵残败的紫色小花轻轻放入一本书中,书合上,崔子微看了看书名――《文心论》,再观太子神色他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紫云木的花,是从林家带回来的。 那树上有千朵万朵,太子不摘,独取这一个。 这世上有千人万人,太子孑立疏离,独恼怒了林家那一个。 百般滋味,万般情绪,一股脑涌现了出来,崔子微心中张惶不安,皱了皱眉头立马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看他郑重地将书收起来,崔子微故意摆出一脸嫌弃的模样,嘴里咕哝着:“我才懒得问呢!” 太子知道他全看在眼里,一时心中千丝百结,不知从何说起,恍然想要解释道:“我……”,崔子微盯着他,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有意缓解他的情绪,所以粗鲁地把太子另一只手拉到自己面前来,用毫不在意的神色细心地给他抹了药膏,心念着总算是完成了夫子对他的嘱咐。 一想到夫子,崔子微心蓦地一痛,沉声道:“德施,作为太子伴读这些年我从未有过机会来辅佐你什么,但今日看到了一个喜怒随心的太子殿下,我不知道这应不应当算是好事……毕竟我不喜欢你整天冷冰冰的就像一个卫国的利器,锋利又冰冷……” “可是德施啊,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经历的痛苦远非常人能及,推你下水的,下毒的,拿着茶盏砸你的,罚跪一夜的,他们可都好好活着呢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踩你一脚,好让你沉入泥潭永不复归……有些人是不能有软肋的,比如你。” 比如林家。 崔子微语重心长,太子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他总再负重前行,或背负着万民的敬仰,或背负着西梁的兴衰,崔子微希望他能够过得轻松一点,可还是控制不住理智,继续往他身上加担子。 一国之君,若不能保持清醒的理智,那么霍乱的,是黎民百姓。崔子微苦读圣贤书,为的就是匡扶社稷,为君分忧。 “我知道。”这一席话让萧统心渐渐沉寂了下来,惊觉今日的荒唐,自嘲一笑:“子微,你可知老将军邀我赏花是为何事?” 崔子微目光沉静,盘腿而坐的身子一正,伸手指了指北方,缓缓说了四个字:“边关烽火。” “子微果然才智过人。”太子幽幽地叹了叹,缓缓地坐正了些。 崔子微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并非我才智过人,是我今日给你批文书时看到了范思从江城来的信。说老将军写信知会他北漠可能有变希望他能加强防御。他思前想后,觉得事关边疆防御故来信希望殿下为他指点一二。德施,你看如何?” 他的眼神有所期待,可太子置若罔闻,一边铺开纸笔,一边道:“江城地势易守难攻,让他加固城墙,训练甲兵,日夜巡逻,加强防守。” “仅仅如此?”崔子微眼睛里的小火苗立马熄灭,语气忍不住地失落。 陛下病中,太子执政。此刻正是培植自己势力的好时机,江城有山有谷,范思受恩于太子,若此刻屯兵一万于江城,收为己用那便是再好不过。 更何况二殿下萧铄不过守陵三年,若再出变故,太子在朝的势力尤其是兵权,还是弱了些,但若有了自己军队,那就大不一样了。 崔子微想的这些,太子殿下心领神会。且不说私下屯兵容易被发现,一经发现就是大罪。就算屯了兵,三年之内,也不会有林家镇北军的无畏无惧,经验丰富。何况北境有镇北军镇守,林老将军必然听从父皇的旨意他也不必担忧兵力的差距。总的看来,这支兵不仅于他无益,反而落人口舌。 太子眉眼含笑,反问道:“子微竟还怕他们人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漫聊 “哼,我会怕他们。”崔子微立刻翻了个白眼毫不顾忌形象,用指节敲了敲小案。 太子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在他的指尖,那只右手由于常年执笔,中指前端已经磨出一层轻薄的茧子,又听他突然道:“德施你不厚道啊!” 太子回神后微微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不禁莞尔一笑,随之侧首朝门外吩咐了一声:“来人,奉茶。” 闻言崔子微一时乐不可支喜上眉梢,批了一天折子的倦怠气一瞬间消失殆尽,深情感叹:“果真是德施懂我。人生得一知己,千杯嫌少啊。” 太子面上缓缓浮现会心一笑,声音温润悠长:“千山烟霭中,万象鸿蒙里。子微爱茶之心吾不能及也。” 不久,一红衣女侍款款而来,跪坐在小案边轻手轻脚开始奉茶。崔子微翘首以盼多时,一份心思全在茶上也未曾注意来人的长相,茶盏刚落案他就迫不及待地捧着茶盏,满脸享受地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又瞬间拉长了脸,他歪头相当气愤地问那红衣侍女,声音都粗了几分:“怎么不是庐山云雾茶?” 崔子微是东宫的常客,四大侍女无一不知他酷爱庐山云雾茶,所以只要是崔公子来,纵使无人指点奉茶也定是庐山云雾。 红衣女侍莹润透红的脸色立马白了三分,急急俯首为自己的失误请罪,“奴婢初入东宫,不知崔公子喜好,奉错了茶,请殿下、崔公子恕罪!” 太子轻轻皱了眉。心下明白两点,一是武雪丽未曾知会请教过其他人才会导致如此疏漏,二是她未经权叔允许擅自做主上前为客人奉茶。 崔子微其实不是那么随性的人,也就在太子身边呆久了,才那么没有规矩。 可依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收一个新的女侍已经是太子异常宽容的做法了,而这侍女犯了错还没有被立刻要求离开东宫,倒是不像太子殿下一贯的做法。 那女侍急切说完,立即收拾案上茶盏,匆忙端出去重新奉茶。崔子微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朱红色锦衣上绣着绯红色海棠,这才注意道她的品阶竟是东宫女司。 其实东宫根本不需要女司,有一个权叔绰绰有余。 最最最重要的是东宫什么时候添了女司,他竟然不知道!要不是今日碰见了,恐怕太子殿下不知道还能藏多久! 扭头望着红衣远去的身影,亭亭玉立,身姿曼妙,太子跟前容貌想必也不会太差,崔子微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揶揄道:“德施,你不厚道啊。” “她是武雪丽。”太子望她远去的背影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 太子看似只说了平平淡淡的一句事实,崔子微私下却思量了许多。 武雪丽是凤仙楼一案中重要人证,太子殿下愿意松口留下她,可能并非什么恩情,不过是怕日久生变。无论如何,留在身边要比流浪在外要好控制得多。 太子殿下啊,既信任她,又不那么信任她。 崔子微看的通透却不言破,只摆出一副艳羡的模样,假装诉苦实则委婉提醒太子自己的婚事:“你东宫是花枝招展,日日红袖添香,可怜我孤家寡人一个在京,好不寂寞。” “本宫自知道你的心思,你要别人还好说。可是林家小姐虽是是收留的女儿,却是林夫人十分看重的闺女,无论如何也得让老将军亲口允了才行。所以就算是本宫的面子也不管用,只望你就自求多福吧。” 崔子微一眼就见着太子眼里盛了满满的一语带过的无可奈何。情不自禁地一阵失落,委屈巴巴地翻旧账道:“那年那日,你亲临我崔府大门的时候,可是答应我将来要封侯拜相的。” “可本宫未曾应你帮你主婚。”太子殿下四两拨千斤地回话,淡定从容。琉璃透亮的眸子笑得眯了起来,狭长的睫毛弯弯的,特别像使坏的狐狸。 “德施,你帮帮我啊。林家小姐,绿衣长裙,婉妙无比。子微我一见倾心,自此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崔子微在耳边哼哼唧唧,语气哀怨犹如建康城里的闺中怨妇,惹得太子阵阵头疼,只得交了个白底道:“这……我不擅长。” “人人都说什么西梁南国的太子殿下慧极无双,哼,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看着太子云淡风轻,爱莫能助的轻松样,崔子微就控制不住自己寒碜他几句。 “人们不也说你崔子微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有卧龙诸葛之才。”太子含眉敛目,不依不饶地轻飘飘反击。 本还想着是要给他指条明路的,这会儿却不想了,任他自己琢磨去吧。 崔子微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心底叹了叹:儒士皆称,太子德施,眸藏棋局,袖敛乾坤,锦囊收妙计,运筹于帷幄,此谓慧极无双。 太子之才,好似将治大国至于烹小鲜。 堂堂儒学世家闻名天下的崔子微被太子殿下一句话堵成了没嘴的葫芦,一时面子上下不来,转而凶神恶煞毫不羞耻地欺负底下人去了,凶巴巴道:“茶呢?茶呢?还给不给茶喝了,再没茶水浇火,我就把太子东宫烧了。” 权叔正端着茶盏上来了,听着崔公子这么大火气,忍不住语气轻松地调笑道:“崔公子在别人的地盘上张牙舞爪可不是明智之举。” 枉您还自诩聪明人。 权叔没说,崔子微却一耳朵就能听懂。都三年了,这个老家伙总倚老卖老欺负他,关键还总是一针见血。 太子跟前,他确实太过放肆了。 崔子微哀怨的眼睛望着太子殿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权叔奉了茶,无缘无故瞥了崔子微一眼,见他神色一脸嫌弃,语气埋怨道:“今日太子挨了戒尺,您怎么也不提醒着点,害的太子殿下受罚。” 崔子微捧着茶兴致勃勃地正品着呢,一盏茶入口心里霎时和和美美的。权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可膈应死他了,由于急着说话,反而呛着茶水了,憋的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咳嗽了半天才着急上火回道:“东宫学府又不比御下宫学,里头不过我与德施两人,穆点秋那个老头眼神锐利得很。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你家太子就被逮着了,怪我?这能怪我吗!啊?哎呦――可冤死我了!” 崔子微茶盏一放,嘴撅的老高,权叔又偷偷瞄他一眼,觉得他说的有几分在理,无奈只好叮嘱他道:“下次您可看着点殿下,这手可伤不得,没日没夜地批折子呢!” “哎哎哎,敢情今日折子谁批的?难道不是我批的,我批的头昏脑胀的还给您家太子送伤药,东宫找不着人还去的将军府找的人,不过才打一下而已,要不是他细皮嫩肉的不经打,要是换我早好了。” 权叔见他炸毛黄犬的样子心里偷笑,面上从从容容地应了,又一本正经调笑道:“有道理,下次穆夫子要罚的话就罚伴读的,反正您皮糙肉厚,打几下没得事。” “唉――你个糟老头子,越发没规矩了。”崔子微气的吹鼻子瞪眼就要拍桌子站起来打人,要不是这茶没喝完估计人都起来了。 不过权叔浑然不怕,崔子微个文弱书生,哪里打得过他,再说还有太子给他撑腰。 太子轻笑着咳了一声,两人立刻消停,权叔给崔子微添了杯茶水,算是赔罪。 “太子殿下,武女司想进来请罪,老奴拦下来了,您看?” 崔子微盯着太子沉吟片刻,然后抬头对权叔道:“让她进来。” 权叔应了声,徐徐退了出去。 “殿下,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崔子微闻言,半个身子斜到太子身边来,凑近了几分,轻声提醒道。 这个武雪丽就如同鸡肋,留与不留都失妥当。留了她,却不能信她爱她又生嫌隙,放了她,一旦被他人利用徒生祸端。 她若愿走,太子羽翼之下,想必不会亏待她,她若不愿走,那才是横生枝节值得警惕的事啊。 德施啊德施,你既然不信她,何不放她出去,如此养在身边,终生怨怼,恐非良策。纵使再生祸端,凤仙楼一案陛下金口玉言,想要翻案一样绝非易事。 太子殿下一刻也没有犹豫,果断道,“她不会。”崔子微看到他一双眸子清亮透彻。 崔子微满腹的话都被这一句堵到哑口无言,恍然间才惊觉原来太子殿下其实是信任那个武雪丽的。 故而偌大的东宫,人人皆知太子守孝喜欢素净,因此无人敢穿鲜艳的红衣,整个东宫却无一提醒武雪丽是因为太子首肯愿意纵容她? 那真可谓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走近太子殿下的女子啊。可之前太子殿下对林少将军特别又是因为什么?只是因为林少将军真的体质特别容易惹人着急上火? 崔子微狐疑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个解释更加靠谱。太子殿下虽不近女色,却也不像是个会看上男人的。 隐约觉得之前的臆想都错了。想到这里崔子微反而宽慰了,太子殿下爱美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如若真的喜欢男人,那才是惊天动的大事!怕是萧家祖宗都要气的从土里爬出来! 可太子殿下为什么信任这个女子,自诩聪明的崔子微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入春之际百草生长人也容易多情起来? 唉,像太子殿下这样冷清的人,也真是辛苦这位姑娘了,崔子微想到自己无果的初心,轻叹道:这年头喜欢一个人不容易。 崔子微转瞬之间已经脑补出众多画面,此刻,武雪丽细步走近,朝太子方向跪地不起,神情凄楚道:“奴婢武雪丽,特来向太子殿下和崔公子请罪,任打任罚,只一条奴婢不能答应。” 这女侍,好大的口气。崔子微来了兴趣,太子闻言似乎也并不把这种逾越放在心上,淡淡问道:“哪一条?” “请不要让奴婢离开。”她俯身叩首,垂眸之下,神色凄婉。 红裳逶地,明眸皓齿,见此女明媚艳丽之色,崔子微忽然想即使太子动心也不足为奇。 眼珠子一转,崔子微忽然想要试试太子的态度,亲切地扶她起身,一副和蔼的面孔,殷勤道:“美人快快请起,这可怜见的,放心太子殿下不会让你走的。” 武雪丽虽不愿与崔子微拉拉扯扯,但碍于太子敬重他,又不敢直言拒绝,只仔细地把握分寸,幸好他并未贴身,只是虚虚一扶。 崔子微心里翻的什么墨水,太子一眼便知,凉凉地瞥他一眼,转头对武雪丽道: “你既然是东宫女司,有客来你奉茶不周理应责罚。念你初来,便罚你鞭刑十下,以作惩戒。自去领罚罢。” 崔子微满心满脸地嫌弃,叹息太子殿下不懂怜香惜玉。 “谢太子殿下。”武雪丽展颜一笑,缓步而出。 崔子微头一遭看见人领了罚还欢天喜地的,不禁啧啧称奇。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子微,你不该管我的私事。”太子殿下冷冷地看着他,崔子微吐了吐舌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太子之上,金銮殿下,哪里有自己的私事!” 崔子微扶着小案站了起来,脚有些麻了,起身后摆了摆手道:“管不了,不想管,太子殿下且安坐,子微告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德音 崔子微刚刚前脚踏出东宫,后脚一个蹦蹦跳跳欢脱的步子就传了进来,在外殿时还是响亮而轻快的步伐声,进了内殿反而稳住了脚步,一步一步,节奏井然有序,不疾不徐,倒显出了几分沉稳气质。 太子坐在小案边,手边拿了杯冷茶,听了这人的脚步声音,心里猜出来人是谁,情不自禁地抿起唇微微一笑。不多时,侍女白梅进来通传,说是小侯爷到了。 太子闻言点点头,唇角勾得更深了些,目光落在了殿门处,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很快,一个蓝袍的大约十三四岁的小童进了殿门,徐步走了进来,年幼的身躯看起来一板一眼,动作熟练地给太子请安。 脆脆地童声道:“德音,见过师父。” 太子殿下收敛了脸上太过愉悦的笑容,换上了和善的浅笑,但眉眼弯弯的依旧掩藏不住自己的心情。 缓缓道:“起来吧!” 蓝衣小童起身的时候,他的身后又走来了一个人,来人红色官服,约四十多岁,脸上的皱纹里夹杂了苍桑,但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如清风般爽朗舒服。 太子琥珀色瞳孔瞬间闪了一抹惊喜的微光,起身长立,拱手行礼,道了声:“舅舅。” 而此人正是太子殿下的舅舅,姓蓝名邺字贵华,是当今西梁的右相大人,算得上是太子殿下少有的几位亲人之一。 他亦是行了一礼,声音浑厚有力,却又不失成年人的稳重:“太子殿下安好!” “舅舅请坐。您怎么和德音一起来了?” 太子随即伸手招呼蓝邺坐在小案上,而蓝衣小童乖乖地蹲在了小案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不知所措的手别在身后,食指与食指不停地绕圈圈,看起来又紧张又欢喜。 蓝邺一笑,目光落在小侯爷身上,解释道: “说来也巧,我遇到宫门外鬼鬼祟祟的小侯爷,我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估计是想你了,所以就给带了进来。”说话间又把目光转向太子,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略微带有几分叹息的口气道:“老侯爷虽是爷爷辈的,但对小侯爷可真是半分溺爱都不曾有过。我看过小侯爷的日程,每日的行程安排可丝毫不输于一国重臣。老侯爷希冀太过,害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成熟心气。” 一想到平阳候这一家子,蓝邺就忍不住一阵心疼,蓝邺一生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养在深闺,疼爱得紧。 又因自己膝下无子,看他人的孩子受苦都忍不住心疼一番。 本是情不自禁地心疼孩子,却让太子忍不住多为平阳候的小侯爷多思虑了几分。 “青竹可在?”太子凝视着低着头的小侯爷萧德音,忽然问道。 内殿外缓缓走进来一个身着浅粉色侍女服饰的清秀女子,柔声回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去平阳侯府,知会老侯爷一声,就说本宫去宫学把小侯爷接过来了,让他不必忧心。” 说到这里,萧德音垂着的小脑袋瞬间支了起来,看向太子的眼神满是激动和感激。他偷偷摸摸逃出来原以为要被狠狠惩罚一顿,忽然就逃脱了责罚,开心得不得了。 “青竹,你再告诉老侯爷一件事,说以后每逢休沐日本宫都会把德音接过来,德音快十岁了,可以听一听穆老先生的教诲了。” 侍女青竹应了声,退了出去。 蓝邺闻言歪嘴哈哈大笑,拍手叫好,“这下那个糟老头子总有那么几天管不到德音了。更何况德音在你身边,那老头子铁定一百个愿意!” 萧德音亦是高兴得立即站了起来,被太子一眼瞥过,又乖巧地蹲下来,兴奋得小脸都红了,眼睛一闪一闪的,可爱极了。 不多时,白梅上了几盘孩子喜欢吃的水果点心和一些糖果。萧德音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就开拿。 太子责怪的眼神轻飘飘扫过德音,目光一点也不严厉,反而多了一丝丝宠溺的味道。于是萧德音更加放肆了些,抓了一把放在了面前,还对着太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微笑,露出了几颗雪白的新牙。 人人都说当今的太子殿下冷情得很,杀伐决断不曾手软。可看看他对一个孩子能细心到如此地步,又何曾狠心到哪里去? “唉……说起来这孩子的名字都是你起的,如何能不多看重几分!皇家的子孙总共也不过这么几个,日后都应相互扶持才是。” “舅舅说的极是。” “哦,你看我,见着德音就忘了正事。”蓝邺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语气正经起来:“霁月的事,我这里查得差不多了。那个男人本是我府上的幕僚,名叫许逸民,仗着霁月喜欢,就多了份心思,想害季十二郎立功,没想到弄巧成拙,招惹了林少将军。” 蓝邺拱手行了一礼,算是赔罪道:“老臣手底下的人不干净实在惭愧,让殿下费心了。那人……老臣已经处理掉了。殿下可以安心。” “舅舅办事向来妥当,如此我也不必多问,舅舅留下来用个便饭吧。” 蓝邺见太子对此事并未起疑,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随和地笑着应了。 片顷,侍女白梅匆匆来报,说是刑部赵大人有事求见。太子允了,赵平升和蓝邺差不多的年纪,却没蓝邺的丰神俊朗,清旷宜人。而是有些萎缩的模样,弓着腰进来,行礼后,直接表明了来意,说是在刑部大牢里下毒的人找到了。上了刑但那人打死也不说,估计是死侍,这就来请示太子殿下要如何裁决此人。 太子忽地就沉默了一响,凝眸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侧身缓缓捂住萧德音的耳朵,望着德音有几分好奇和纯真的眼睛,才缓缓吐出来三个漂浮不定的字,道:“杀了吧。” 温热的手捂的很紧,那句话的声音很轻,但萧德音还是听到了,十岁的他一声不吭,乖顺地假装没有听见。 赵平升接了令,退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诏书 黑幕般遥远的天际,密密麻麻地点缀着无数星子,星辉璀璨。因此今夜虽无月却并不显得黑暗,重重阁楼殿宇间的长廊院落皆可以勉强辨物。 时至子时,正是午夜梦回睡的黑甜的时刻,皇城内大部分寝殿都熄了烛火睡下了,唯独甘泉宫灭了的烛火又重新点燃,一殿通明。 “静华――” 西梁的陛下在梦中沉沉浮浮,在一声自己惊呼中猛地醒过来,大汗如雨,瞪着模糊的眼睛,坐在龙床上惊魂未定。 昏昏沉沉犯困的内侍们被这一声惊了一惊,匆忙于殿门外赶进来。福公公在宫里呆了五十多年了,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干枯皱巴的手撩开金丝帷幔,轻声道了句:“陛下。” “静华呢?你传旨让静华过来,朕好久没见到她了。” 福公公心里一惊,静华皇后逝世已有近八年,想必是陛下夜里噩梦,糊涂了。他指了指漆黑一片的窗外,缓缓道:“陛下,夜深了,皇后已经睡下了,明日再宣吧。” 陛下僵直地坐在床上,一直没有回他的话,迷蒙的双眼渐渐清晰,直到他用手心按了按布满皱纹的额头,失落道:“朕怎么忘了,静华她……”那只手滑落下来遮住了双眼。 这么多年过去,静华皇后病逝的事在陛下心里始终有所愧疚,私心里一直认为是自己专心朝堂才没有照料好她,才让她病入膏肓,郁郁而终。 陛下的心思,福公公看的清明,毕竟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侍奉了五十多年。他可从未听过陛下夜里叫过别的什么人的名字。 “阿福,你传旨东宫让太子过来一趟。” 福公公抬头看他,只见陛下已经回过神来,神志清醒,便垂首应了声,微笑着退了出去。 陛下风寒发烧,日日吃药,这些日子总是昏昏沉沉的没有清醒的时候,福公公愁眉不展好多天了,而今夜醒了好不容易恢复些清明的样子,福公公欣喜得很,速速吩咐了人去了东宫。 东宫离甘泉宫近也不近,远亦不远,但一来一回还是需要好些时候,福公公给陛下穿了外衣,暮春时节的夜里还是有些凉,陛下大病初愈福公公唯恐怕陛下又病了。 病去如抽丝,虚弱的梁帝没有起身,只坐在床边,合衣靠着雕龙床沿,闭上眼睛养着神。 不多时,太子衣冠整齐缓缓而来,白纱斗笠,玉身长立,风姿卓然看起来尤为扎眼。 太子于门外等候通传,福公公眼尖,早就透过窗户看到白衣一闪而过,立即提醒了陛下。 陛下点点头,让他进来了,太子素来礼仪周全,朝堂上虽有陛下亲许不必跪拜,君恩不可拂逆所以时刻在心里谨遵恩情。可私下见,是君亦是父亲,该有的礼仪太子殿下从不肯少。 也正是因此,陛下总觉得这个皇子和自己一点也不亲近,总有一种不由言说的疏离。 往日太子面见时都行的跪拜礼,今日亦是,刚俯身欲跪,陛下立刻免了他的礼,可太子已经跪在地上,福公公见状机敏地立即去扶,扶了太子起身,太子点头一礼,福公公受宠若惊。 “统儿,朕记得你生辰快到了,可曾想过要什么礼物?” “只要父皇安康便是给统最好的礼物。” 梁帝眯着眼一笑,难得从太子这里听来一两声让人欣慰的关切话,心里瞬间倒暖了暖。 “把斗笠拿下来吧。”梁帝忽然叹了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隐隐有些凄凉。 梁帝向来不喜欢太子殿下神似其母的容貌,总是睹此人思彼人,忘不了对静华皇后一生的亏欠。可以说看到太子的容貌,是对他的一种夜以继日暗无天日的折磨。故而不见,故而赐长纱斗笠。更因此太子殿下七尺男儿,终日掩映在一片白纱之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斗笠早就不是恩赐,从来都是梁帝对自己的厌恶,是梁帝于心不安的一己私怨。 却无端让太子承受,这份委屈太子殿下不卑不亢地承受了七年,从最初的抗拒羞辱不堪到如今的习惯忍受从容淡然,已然七年过去。 萧统没有想到父皇会愿意让他拿下斗笠,一瞬的失神,不过整个人都在斗笠里也无人发现。 他应了声,伸手摘下斗笠,双手拿给了福公公保存。 陛下恍惚了许久,他望着太子,觉得像极了静华,又忽然觉得不像,太子其实是个有男子气概的君子。只是容颜太过华贵,精致过头便显得有些女子气。 白衣与他相得益彰,看起来芝兰玉树,周身气度如同雕琢过的温玉,沁润柔和,这太子生得就是王孙贵胄的清贵之气。 好是好,只是少了份杀伐决断的英雄气概,若是有一份镇北将军的血性就好了。 沉默了许久,陛下不说话,太子也不说话,只默默地陪着,不问有什么事甚至连头也不抬一下。 福公公一张笑脸笑了五十多年,陛下高兴时笑,不高兴也笑,仿佛永远挂上了一个微笑。 因此如此尴尬的气氛下,福公公依然浮着柔和的微笑,弓着腰侍奉在陛下身边。 梁帝心里叹息着,斜眼看福公公微笑着站在一侧,心情也好了许多,伸手指了指床尾的雕花木架,“统儿过几日便十八岁了,生辰礼物朕想那些金银珠宝的俗物你也不放在心上,不如就给你一道旨意吧。” 福公公立即走到书架边去拿,不一会就捧着一个鸳鸯檀木盒走过来,在梁帝的示意下打开了盒子,双手奉给了太子。 萧统跪地接旨,打开一看,竟是一份传位诏书。心底猛地一沉,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华发丛生,这一病又苍老了许多,针扎般心疼,萧统堪堪忍住,又听父亲道: “你年岁也不算小,朕又常在病中,这道旨意并非是今日要给你的,若是有一日朕去了,你找福公公,他自会拿给你。还有有些话朕总该叮嘱你一下。” 福公公接了圣旨退避一旁,太子姿态端方地一叩首,心底无限悲凉,回道:“父皇请吩咐。” “你姓甚名何?” “姓萧名统。” “统为何意?” “统,纪也。淮南泰族训曰,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女工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按此其本意也。引申为凡纲纪之称。郑注云,统、本也,大一统也。” “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如今,望你抱元守一,统率天下,为社稷谋福。这名,是朕为你取的,其中深意,望太子谨记于心。” “统,记下了。” “你字为何?” “德施。” “嗯,君统天下,何以为政?不过德施二字,望你登位以后,勤于国政,常念民困,广施德政,不负你母后的嘱托。你母后为你取字,此中深意你可明了?” “常念母后深恩,片刻不敢忘却。” “甚好,甚好。得子如此,朕不负萧家列祖列宗,亦不负黄泉之下等我的静华。咳――”梁帝掩口猛地咳嗽了起来,一旁的福公公忙拍了拍梁帝的后背,苍老的皮肉浮了一片暗红,可看梁帝的面容憔悴却是笑着的,神情之间满是欣慰。 太子眸子暗了暗,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握拳,骨节泛着白色。心像是被一双手拧住,一阵一阵地疼,床上的人本不会病成如今这样的。 今日崔子微走后,顾晴月给他来了封信,她来看过陛下。正如太子殿下猜想的那样,陛下的风寒其实是一种□□,只是中毒较浅才看起来如同是受了风寒的模样。 虽然给陛下换了药,但是陛下年迈,就目前来看已然伤了根本,恐年寿难永,这种事本应该立即上奏知会陛下,但是目前还没有查到这种毒的来源,也没有查到任何证据,何况这种毒最畏惧大喜大悲。 顾晴月建议先静养,这种事可一可二必然会有第三次,顾晴月借口留在了太医院,也方便监看陛下的情况和用药。 是他欠考虑了,未曾想过他们竟然连父皇都敢动,才至于后知后觉。他如果能早一些……也许就不会到目前的局面。 太子敛了敛眉目,神色有些颓败。 “朕这一睡下,又不知哪一日才得清醒,你的寿宴你自行安排,不必顾及朕,朕若清醒便去,若是昏沉着,你便安了心的放松一日……国政都交于你朕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若有难处便来甘泉宫,父皇还可以给你指点一二的。如此,朕也没有更多可以叮嘱你的了,夜深了,快些回去睡吧。” 福公公闻言便伺候梁帝更衣,梁帝躺了下去,福公公细心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统,告退了。” 太子行过礼,抬头看到梁帝已经躺下了,挥了挥手,没再言语。 内侍缓缓走进来灭了宫内两边的烛台,一个粉衣侍女则蹲在小案边点了香,白烟袅袅升起来。太子退到宫门口,回首看着这景象,一会儿整个宫殿又恢复黑暗,徐徐清风吹过来带动宫里的香味,太子闻着这味道,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不过宫里有一些一样的香木也是正常的,守到陛下睡下了,福公公缓缓退了出来,太子才转身离开,往东宫的方向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清梦2 太子并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一路往东的方向悠悠踱步,最后在未央宫驻了脚。 抬首,注目远望,曾经繁华热闹的未央宫如今杂草丛生,灰尘遍布,夜间漆黑,不见一点光影,仿佛一座死殿。 他小时候和母后一起住在未央宫里,曾经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熟悉,闭眼就是曾经的一切鲜活的景象,可一睁眼,竟在黑暗间破败如斯。 权叔提了宫灯紧跟在太子身后,那虚弱的灯火只能照清眼前的一片,因身前有微弱的烛火光亮,再往前看去反而显得更加黑暗,迷蒙的宫殿门口黑漆漆的仿佛无穷无尽,未知的感觉让人不由地心生恐惧。 太子殿下的脸色间难得地流露了一片伤感的神色,权叔一阵愕然,只手提着灯,看着微黄的光映照在太子脸上一半光亮一半阴沉,那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神色之间压抑着久久不散的伤感,权叔忽然觉得太子这些年没有亲母的扶持,其实过得十分惨淡。 权叔蓦地想起自己刚入东宫时的情景。 那时候太子刚入东宫,整个东宫他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因为陌生太子对周围的人都十分疏离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寝殿。 权叔被陛下指派给太子的时候,第一次见太子时,冒冒失失地闯进内殿去了,他看着玉偶般的少年人儿失落颓废地坐在铺满毯子的地上。少年人的身后是一方檀木小案,面前是一副静华皇后的画像。 太子殿下对着画像,像是没了魂魄一样,整个人空空荡荡的,像是一个端坐着的人偶。那时候的太子已经有些像静华皇后了,年纪又小身体又瘦弱,轻飘飘的白衣,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权叔当时就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护着他,这样好的人儿,应该好好养着才对。 被权叔发现后,太子不言不语只盯着他,权叔之前是行伍出身,做到过御林军副统领的位置,可那一瞬间也感受到了森森的寒意。 说不上畏惧,只是有些惊愕想不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有如此气势。 之后,太子便默默地将那幅画收了起来,再也没有示人。权叔隐隐在心里叹息着。 某些人纵然表面再光鲜华丽,内心深处的渴望没有一刻停歇,会无数次梦到她,会无数次想到她,心田荒芜得寸草不生却在人前强颜欢笑,习惯伪装,这样的人,何曾真的快乐过? 权叔劝慰的心有无数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斯人已逝,说再多,看再多,听再多,都是无用,不过徒留伤感而已。 不知道伫立了多久,风中传来太子几声轻声地咳嗽,权叔这才慌了神,心道估计是冻着了。忙控制自己的语气,缓缓道:“殿下,回吧。” 权叔把宫灯交给身后的侍女,把斗笠接了过来,轻手轻脚给太子殿下带上,幸好,还有这东西可以挡风。 回了东宫,权叔侍侯太子更衣就寝,太子盖上了被子,内殿冉冉升起熟悉的香味,这是他惯常用的“清梦”香。 太子盯着那香炉,忽然问:“东宫的份例中的香与甘泉宫是一样的吗?” 权叔也看了看那青铜色的香炉,想了想说:“自然是不一样的。御用的香多是龙涎香,上好的沈家沉香,因产量极少,东宫又向来朴素,故而是没有的。” “本宫记得,这香叫‘清梦’?是从民间一位调香师那里买来的,没错吧?” “殿下不曾记错,还是西庐寺智能大师给您找人专门调出来的呢,说是只此一份,其他地方都没有呢。” 权叔见太子合了眼,似是不愿多言,权叔也不再哆嗦,放了床帏间的素色帘幔,轻轻退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清真 林慕遥今日收了一封信,来自北漠的。 来信人是林慕遥的挚友名叫江泉字锦年。江家是江湖上的武学世家,五年前投身行伍,入了镇北军。之前和林慕遥一样不大不小军前是一个先锋,武功十分了得。 只不过比起林慕遥,还差了点。主要是因为林慕遥鬼主意多,多不走寻常路,而江锦年性子直,带兵刚烈,只会硬碰硬,所以才落了下风。 自林慕遥回京后,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最近林慕遥提到了边防的事,所以对身在北漠的江锦年的来信格外重视。 匆匆赶到书房拆了信,信中说新任北狄王恰逢三十岁生辰,所以操练士兵,意图给自己生辰弄一个大场面,一振雄风。 这般肤浅的理由实在是无法令人信服,显然这个北狄是另有图谋,只不过搬不上台面,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另外江锦年还提到了,最近来往北境十八州的人里总能抓住些形迹可疑的,但又不确切的清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最后提到他已经和林慕遥的大哥林慕倾提过了,让林慕遥在建康城安心,他们会时刻提防着的。 在初识兰陵公子后,林慕遥就给他去了一封信,托江锦年查一查兰陵公子的确切身份。这倒也在这封信里提到了些。 说是兰陵公子是四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一个人,相传因他祖籍在兰陵便自称兰陵。他在江湖纷乱里救过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也构成了兰陵公子的情报网,被救的人都称呼他为兰陵公子,因此名声便出来了。但是没有人知道兰陵公子的真实姓名,最重要的是他背后似乎有权贵支持。 具体是谁,江锦年还不清楚。他只知道兰陵公子很少在江湖上露面,行迹更是飘忽不定,但是没听说他去了建康城。 江锦年说他会继续打听,有消息了会再给林慕遥回音。 林慕遥放下信,眉头紧锁,兰陵公子找不到倒也无所谓,只要他在朝堂,总有一日能见到的。但是北漠的情况似乎比他想像的要糟,有时候看似平静无波而底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泥潭,暗流涌动。 林慕遥不希望预料中最坏的情形出现在北漠。 他焦灼的熬过了一个月,而北境竟然一个火星儿都没摩擦出来,反而倒是自己着急上火嘴皮子都起了一层又一层。他父亲虽然不吭一声,可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林慕遥清楚地看到父亲脸颊上的颧骨渐渐突出,皱纹也更深了。 一个月来,陛下的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见一见老臣聊聊,坏的时候昏睡一天。 太子重孝道,当初静华皇后死他便跪守一月,守皇陵三月,着缟素至今,以致身躯瘦弱。如今陛下病中,他心情低落脸色憔悴一双眼睛愈发显得沉静,大臣们见此情形更是提着心参政议政,生恐除了差错被太子殿下赐死殉葬了病重的陛下。 最最让他们为难的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宴会,你若是表现太高兴陛下又在病中显得太子不孝,你若是苦着脸这又毕竟是太子的生辰,这里的分寸实在太慢琢磨,大臣无一不为此头疼的,于是太子殿下提出生辰他要去清真寺为陛下祈福的时候,整个朝堂的朱紫之色无不额手称庆,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太子萧统精简出行,拜访清真寺主持净空大师,清真寺第一次迎接如此贵客,早就清扫庭院,燃了香烛,掸了灰尘,恭候太子大驾。 净空大师于院门口就将太子迎了进去,拜过正殿佛祖如来,净空大师含着和蔼的笑容,双手合十,缓缓道: “三生之内,老衲定见过贵人。” 净空此意,不过试探一下这位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还记不记得他曾经来过这里。 “统,也觉得大师眼熟得很。” 出尘的白衣之下,太子身姿儒雅,语气谦逊温和,虽隔着斗笠长纱,净空仍然能感受到他脸上清浅的盈盈笑意。 听他如此答话,净空瞬间便安心了,他知道太子殿下记得这里的一切。 随后,太子殿下在净空大师的指引下穿过长廊,又转过几间素雅的院子,最后到了净空大师的禅房。 太子屏退了身后的跟从,独自一人于禅房内听净空大师讲经。 权叔虽有些不放心,这些天宫里的暗杀来了好几波,幸得东宫守备森严太子殿下才没大碍,这京郊之地便更不用说了……可太子殿下素来都有自己的分寸,这清真寺又派了暗卫保护,所以权叔才一声不吭地守在门口。 萧铄不死,总有死灰复燃之机。 这个道理权叔深信太子殿下懂,不过还是顾惜那点微薄的兄弟情分而已。 净空大师算得上是得道高僧,禅房简洁明练,于于无色中有色,于无形中化有形。 房间布置,倒有意趣。 “请恕老衲唐突,殿下可否摘下斗笠。” 太子应声就拿下了斗笠,随手就放在了榆木小案上,他微微笑着,琉璃色的眼睛藏着一汪清泉,因不晒日光脸色异常白皙,一静一动皆是皇家风范。 十多年未曾相见,当初玉瓷娃娃般的小人被时间猛地拉长,眉目也雕刻得更加柔和,他的身上有种时光沉淀下来的气度,一颦一笑皆是美景。 净空由衷地叹了叹,一时间感慨万千,倏地想起静华皇后,觉得像极了,虽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是那份一脉相承经历时光里酝酿出的馥郁沉香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净空忽地眼眶就湿润起来,泪光闪闪,可他还是如常地和善的笑着,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一枚玉珏,白色莲花纹。 “皇后娘娘对清真寺有大恩,可娘娘大难时,清真寺上下无能无力,此番愧疚常常萦绕老衲心头,如今把此物归还殿下,实乃清真寺上下的荣幸。也算得上终不负娘娘所托。” 太子接过那枚白玉,眼中一丝悲痛,手心紧握着然后郑重的将它收了起来。 母后留给他的东西太少,这个东西算得上是最贵重的一个。 净空大师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泪水,见他如今芝兰玉树,风采过人,内心不禁无比欣慰。 “母后病重,溘然仙逝,亦是无可奈何,大师不必过于悲伤。” 本是宽慰的话,净空大师却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下病重两个字,心道兴许是太子殿下为了遮盖宫里的秘辛,于是叹了句:“可怜陛下病重,花了这些年终究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给娘娘下了毒。” “你说什么?”太子脸色忽然沉了下去,泛白的嘴唇轻颤,用力地握住净空大师的手腕,目光深沉地盯着净空,净空吓得不禁后退半步,又听他无比认真地确认道:“母亲她被人下过毒?” “出家人不打诳语。”净空这才微微慌了神,这么大的事,太子殿下竟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没有告诉过他? 净空皱了皱眉,虽然不理解为什么陛下要瞒着太子,但是那毕竟是太子殿下的母亲,更有恩于自己。于是缓缓说起了这段往事: “八年前,娘娘在宫中病了,起初只是普通的风寒症状,可渐渐严重昏沉不醒,南阳王一查告诉了陛下这不是风寒,而是中毒。可当时已经晚了,毒入骨髓,回天乏术。南阳王告诉陛下他可下一剂猛药,三个月内与常人无异,但三月后必死无疑。不然就得如此昏沉消耗生命,也不过一年之期。” “娘娘不愿昏沉度日,求南阳王给了她那一剂药,之后她便带你来了清真寺。” 太子的眼睛红了红,那三个月是母亲留给他最好的时光,却耗费了母亲最后精力,一生的期许。 湿润的眼眶,模糊的视线,太子忍住没让眼泪落下来,七年了,七年里他竟然完全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被人害死了,是谁呢?到底是谁! 先是风寒,然后昏昏沉沉,这与父皇的病症如出同辙,那人竟还故技重施,这些来来回回的阴谋诡计,不过都是宫里的那些妃子,不过是母亲挡了他们的路而已,有何难猜。 太子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恍惚间差点摔倒,用力按了按额角才觉得舒服些了,叮嘱过净空大师,他方跪坐小案前,一笔一划地抄起佛经。 又在清真寺祈福了三日,这才回了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婚事 自从那日察觉燃香有异,太子便提点过顾晴月,发现果然是香木的原因。沈家特供的香木里有微量的毒素,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日子长了才会见效果,陛下正是中了此毒。 而从清真寺回来后,太子更加确定他的母亲,也有可能也是死于这种香,于是暗下将甘泉宫的香木换掉,又派了人暗中观察甘泉宫所有侍奉的人,沿着这根线兴许就能找到幕后黑手。 顾晴月也在时刻关注陛下的病情,希望可以控制,换了几副药后,终于陛下的病情好转了许多。 此中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于是坊间有些传言形成鼎沸之势。说是太子在清真寺礼佛诚心可鉴,孝心感动了神佛,故而陛下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传的神乎其神,更是带动了清真寺的香火。 崔子微前些日子除了早课能见着人,其他时刻皆神龙见首不见尾。太子听闻他于将军府门口守了三天,林清和无奈极了,不得不放他进将军府,又是一番死缠烂打最后干脆住在将军府赖着不走了。 太子对此不置一词,倒是权叔觉得身边冷清了些,忍不住叹息,在太子耳边轻骂道:“这崔子微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难道东宫都容不下他吗?非得去将军府丢人!他自己丢人就算了,倒让殿下平白无故受了牵连。” 太子放下一本红壳子折子,看着书案前白瓷瓶里插着的紫云木花朵,回道:“子微比本宫还要大三岁,若不是太子伴读的身份牵绊着,早就娶妻生子了。” 也难得庐州府崔大人没有急着儿子的婚事。 权叔见着太子殿下喜欢那瓶紫云木,一日之内常常将目光停驻在这花身上,情不自禁想到了林少将军,露出了一阵欣慰的笑容,说道:“依老奴看呀,还是林二公子更讨喜些。那日见殿下生了气,便日日送这紫云木来赔罪,非要将春日最后一支紫云木的花送给殿下,让您消气。此番诚心,倒是感动人。” 不成业无以为家,太子还想着是时候给崔子微一个正经的官职时,却听到权叔正在夸林慕遥。 心中一阵好笑,讨喜嘛确实挺讨喜的,只是鬼话连篇,没有一句真心话,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道歉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有道是心底欢喜,大多是藏不住的,太子眉眼一弯,权叔就知道太子多半是不生气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而且失了崔子微,太子殿下比往日要劳累得多,朝政无大事,小事纷纷扰扰,更加磨人。后宫中与沈家沉香相关的宫妃侍女也在逐一排查,太子东宫的“清梦”香虽然与那沉香味道相似,但顾姑娘却说里面的成分只是正常的入香的药材,“清梦”之香,并无毒素。 太子对这个结果似乎还有些怀疑,按理说左相最想除掉的人是太子,但是顾姑娘的医术精湛,她都查不出来,那就不必多想。 只是谨慎起见,太子还是换掉了东宫里的所有沉香。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北漠异动频频,虽打着各种由头,但太子知道这北狄王定不做无用之功。 北境看似平静,可这潭水早就深不见底。 偏偏人家在自己地盘上练兵练枪你还不能说什么做什么。 前有豺狼拦路,后有虎豹环伺,西梁早就岌岌可危,太子虽看透了形势,但这内患不能大刀阔斧手起刀落,得磨,慢慢磨,一点一点蚕食羽翼,方能安稳度过。 他只怕……时间不够。 太子殿下出神的一会儿,殿外走进来一人,侍女白梅停在内殿外通传道:“殿下,右相蓝大人求见。” “有请。”毕竟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舅舅,他微微整理一下书桌,然后立即起身去迎。 太子刚到殿门前,身穿砖红色官服的右相也徐徐到了殿门口。随即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拱手一礼,起身时一齐将右相扶起来,温和笑道:“舅舅客气了。快进来吧,舅舅与统不必如此多礼。” 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小案边坐下,太子整理好衣容,轻声问:“舅舅怎么来了?” 权叔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叮嘱白梅沏了壶碧螺春侍侯。 舅舅年过四十,剑眉星目,身材匀称,黑发里夹杂着些许白头发,脸上亦是皱纹丛生,却并不影响他挺拔的身姿。当年在建康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生得就是一副文人的气质却无一般文人的半分羸弱。 那碍眼的白发,多是为国事操劳所致。 “转眼殿下都十八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小时候抱起来就小小的一团,舅舅还一直担心养不活……转眼间就这么大了啊!其实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殿下,老臣送给殿下的生辰礼物殿下可还满意?” 太子寿辰,自是收了许多贺礼的,大多不过奇珍异宝,珍贵字画,只有舅舅给的,比较特殊。 那是一门亲事。 “张太师的孙女是舅舅亲自挑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统如今没有成家之心,恐怠慢了太师孙女。” 张太师常在京中讲学,是为官学中第一人,深得敬重,门生遍布天下,如今虽年迈功退,但师恩如山,若娶其孙女,必然是大有裨益的。 “舅舅知你向来洁身自好,可凡事过犹不及,张大人虽然退避朝中,但桃李满天下,更何况他的家学深厚,教女有方,那位女子舅舅也为你考量过了,她真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啊。” 太子面露犹豫之色。 权叔奉茶上前来,端好茶随即退守在太子身后。 “舅舅知道我侄儿不是那般目光短浅之辈,难道有什么顾虑?不妨告诉舅舅。舅舅主要是觉得殿下既然能收了武雪丽,那么娶一位侧妃或一位正妃都并无什么不妥呀!” 蓝邺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太子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这些年他不曾经营过朝中的人,所有的都是仰赖舅舅替他做的。 舅舅就是怕自己朝中势力不稳固,更怕萧铄联合左相卷土重来。更何况最近的左相安稳得仿佛消失了一般。 周围静默了一下,太子习惯的浅笑依旧挂在脸上,只是眸子沉静了下来,透明莹亮,光影流转间,他唇角缓缓露了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轻轻答道: “统,但凭舅舅做主。” 见他应了,也没有不情愿的神色,想这婚事算是成了,蓝邺开怀大笑起来,眉飞色舞道:“老臣定给殿下办的风风光光。不辜负殿下信任。” 太子十六岁后,就有形形色色的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地向太子提亲,纵使不是太子正妃,日后也必然是不尽的容华和富贵。 一开始都以年纪太小拒了,后来就以服孝为借口拒了,如今十八,又是太子的舅舅亲口提出来的,便是再拒就不好解释了。 所提服孝,舅舅定然是要伤心一番,然后更要为母亲说说自己的婚事了。 “如此,就劳烦舅舅为统操劳了。” 太子起身,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蓝邺兴许是太高兴了,眼眶红了红,扶他起来道:“若是你母后在,也用不着舅舅替你费心这些了。” 两人又坐下,蓝邺端了一杯茶,品了一口,一提到他母亲又是满目的伤感。 “舅舅,母后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太子一问,蓝邺的动作一僵,有些心惊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道:“殿下是知道什么了?” 见蓝邺微微慌乱的反应,太子心下一沉,原来舅舅他也早就知道了此事,他的亲舅舅竟也瞒着他。 “舅舅,你不恨吗?” “恨又如何?恨谁去都不知道。”蓝邺放下茶盏,轻轻叹道。 “父皇的后宫虽有几个人,但生了孩子的,只有一人。母后妨碍的,也不过是那一个人。此事难道还不明显吗?” “可是我们并无任何证据啊!当年若有,何至于让你母后玉损香消,孤零零一个人去了啊。” 蓝邺衣袖掩面,擦了擦眼泪,在后辈面前没忍住哭了,纵然有些丢人,到蓝邺更觉得心痛。 那是他亲妹妹,而他却连她被谁害了都不知道,真是枉为兄长! 太子眸子中微光闪闪,忍下一腔愤恨,缓缓道:“权叔,去把香拿过来点上。” 权叔从柜台里取出一段香木,然后放进香炉里点燃,正当蓝邺错愕为什么忽然点香的时候,太子问道:“舅舅,您可觉得此香的味道很熟悉。” 上供入京的香大约都是差不多的,蓝邺一时间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反问道:“宫里的最好的香都是从洛阳沈家来的,差不多都是这个味道,怎么了?” 见蓝邺一脸茫然,疑惑地反问,太子缓缓道: “当年,母后未央宫里用的是不是也是这个香?” 这下蓝邺一秒也未曾犹豫,直言道: “是啊。沈家特供的沉香。你当年不也在吗?何况你在未央宫呆得可比我久得多啊,怎么跑我来问这沉香的事了?” 那时候不过十岁,他自然记得这个味道,不然也不会确定是华贵妃对她母后动的手。 只是时间太长了,当时年纪小,他怕自己记错了,所以才想找舅舅确认一下这个味道。 “舅舅,你仔细闻一闻,你有没有觉得这香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药香?” 蓝邺犹疑了半刻,忽然猛拍桌子,激动道: “药香我知道。当年我还奇怪未央宫里为什么忽然多了一股这样的药香,问了侍女,那侍女回答我说是为了有助于妇人生养特意加了几味药材,所以才有药香。我当时心道大约是静华想为陛下多添子嗣才寻人求的香。” 原来,真相那么靠近过。 是他疏忽了!是他疏忽了啊! 太子握紧拳头,用力锤了一下小案,茶盏皆是一抖,以手抚额沉痛道:“不是。母后没有那样的想法。那时候母后一门心思都在我的学业上,希望我学有所成,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 蓝邺终于后知后觉回味过来了。刚刚欣喜之色一扫而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只觉得浑身一凉。只恨自己没有多一个心眼留意一下,否则静华不会正值盛年便去世……若她还在这宫里,怎会是如今的光景啊! “你的意思是这香有问题?可是你也在未央宫里,为什么你没事?” 太子沉静地起身,走到雕花木架前,望着自己的七尺白纱斗笠,悲不自胜,艰难开口解释道:“母后待我严苛,我白日都在宫学里,只有晚上才回未央宫向母亲陈述一天的功课。我发现的时候,母后已经病重了,她们只告诉我这是为了安神才加的药材。” 曾经,能够救她的时机那么接近,却无心痛失,错过了救人的机会,蓦然回首间,痛彻心扉亦是有的吧。 他听到舅舅意欲起身却颓然坐下去的一声响,随后便是声音低沉的痛哭。呜咽,抽泣,然后痛哭流泣,放声哭号: “我要她们母子偿命!我要杀了他们!我要给静华报仇!静华啊!为兄对不起你!为兄对不起你啊――” …… 而他,亦不忍回头再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定亲 当东宫太子沉湎陈年往事不堪回首时,林慕遥的家里却是鸡飞狗跳炸了锅一般地热闹。 林慕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崔子微这人死乞白赖的留在将军府不说,还一股脑使劲地缠着林清和,就像林清和长了一个尾巴似的。 见过没皮没脸厚颜无耻的,还没见过如此没皮没脸厚颜无耻的! 好歹他家里也算得庐州城数一数二的人家吧,怎么培养出个流氓出来,真是败坏家风。 再说了太子东宫怎么就能收了这种人做太子伴读!也不怕把太子带坏了。林慕遥想了想太子殿下端方如玉的仪态,再看看这个就怒不可遏。 提着剑就跑过去吼道: “崔繁,放开我家清和的大腿!堂堂男子汉!成何体统!你不嫁人,我家清和还要嫁人呢!这要是传出去给街坊邻居知道了,我就给你打残,让你爬回家!” 林慕遥气的拔剑指着崔子微,锋利的剑芒直对崔子微的鼻子,吓得他抱得更紧了。 林慕遥一看他变本加厉,气得拿剑的手都抖了起来,见他逼得更紧了,崔子微忙围着林清和转起来,林慕遥就提着剑追着跑。 场面一度十分诙谐。 崔子微便跑边喊:“我才不松开!我死也不松开!你们家就清和妹妹待我最好了。” 崔繁双手抱得紧紧的,生怕林清和跑掉了,更害怕被林慕遥逮着了。上次不小心落在这魔头手里头,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再加上将军府门口守了三天冻着了受了风寒一直没好透,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身子骨脆弱得很,要是再落在这货手里,他铁定活不过明天。 姑奶奶的!他还想留着命娶清和妹妹呢! “呸呸呸!滚你她妈的清和妹妹!清和妹妹也是你叫的?!有种别赖着我家清和!跟你哥哥我打一架,打的过我你慕遥哥哥就让你把清河娶回家。” 林慕遥眼疾手快找了一个空当就把剑插进去,崔繁这书生看着文弱,身子还挺灵活的,一闪竟躲过去了。 还屁滚尿流地滚了一圈,完全没有翩翩公子的形象,不要命地大喊大叫道:“救命啊!林少将军杀人啦!” 喊完还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据理力争道:“崔某不才正好虚长少将军您三岁,见了面你该称我为兄长才对啊!怎么反倒叫你哥哥?” 林清和扶了扶被吵到发昏的额头,一阵心累,无力却努力劝说着这两人: “你们快别闹了。转得我头晕。待会儿给将军看到就不好了。”说完这两人依旧我行我素。见两人毫不上心,林清和决定挑软柿子捏,提了音量低头瞪着抱着自己大腿不放的那位道:“崔公子,您给我放开,还有闭嘴!” 见崔子微被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一瞅,立刻嘴巴扁扁乖顺地闭嘴,。得意忘形的林慕遥气焰更加嚣张,继续煽风点火道: “哼,看吧!我家清和心还是想向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崔子微委屈巴巴地鼓着嘴,听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见他不为所动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又气不过,只好撇过头不去看他。 林清和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心软,瞪了林慕遥一眼,怒道:“二公子您可少说两句吧。我的婚事您也做不了主,凶了崔公子又能如何?” 林慕遥吃瘪,头一梗,忽然没话说了。 也是,清和的婚事定是要父亲同意的,父亲铮铮铁骨,最看不惯这种柔柔弱弱的文人,到时候定不能同意。父亲一句话的事,自己跟他崔子微折腾什么啊! 正是这个时候,林伯过来传话,不咸不淡道:“崔公子,将军叫您过去问话呢!” 崔子微忙松开了清和的腿,瞬间闪到林伯身后,整理好仪容仪表就跟着就往老将军的书房去了。 林清和终于松了口气。 林慕遥鼻孔朝天,收了剑。贱兮兮地凑过去问:“妹子,你应该不会喜欢这厮吧?看看这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将军府看不上这样的女婿,老头子铁定不会答应。放心吧!” “最起码崔公子听我的。哪像你!”林清和没好气得瞥了他一眼,伸手整理整理自己的弄皱的下裙,内心一团乱麻,真是又气又急又羞涩。 林清和望着崔子微远去的背影,怔愣了许久,林慕遥一看她神色,竟觉得有几分的眷念,顿时警铃大响,心道完了,难不成真的看上那厮了? 又听她恍惚着反问道:“老将军真的不会答应他吗?” 林慕遥违心地挤出来个笑容,勉强算是安慰的话,道:“老头子是个开明的人,无论如何都会问过你的心意的,你不必担心。再说还有哥哥我呢!再怎么样,我也不让你嫁给那厮!” …… 晚些时候,崔子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轻轻敲响了林清和的房门。林清和开门给他迎了进去。两人坐小案边,林清和给崔子微沏茶。 然后林清和柔声问道:“崔公子来,有什么事吗?” “清和妹妹,今日……我窘得很,让妹妹见笑了。老将军已经狠狠训斥了我一顿,唉,真让我羞愧难当。” 见他一脸颓败之色,想是他儒门世家天之骄子年少有为,可能从未受过如次严厉的训斥,面子上过不去。 林清和忍住有些轻慢的笑,用心宽慰道:“崔公子不必挂心,老将军就是如此的脾性,刚正不阿。平日里,二公子受得罚要比你严重多了。” “不不不,老将军说得对,近日是子微太过放浪,连累小姐闺名。但子微真的只是喜不自禁,自从那日见过你之后,我回去就茶饭不思,没有办法才来将军府找你。我这一生第一次有过这种感受,但是能与妹妹相处这些时日已经足够了。” “你要走了?”林清和的笑忽然凝住,茶水进了嘴里竟觉得一阵苦涩。心里有些慌张有些失落,说起来这些年除了林家人,少有人真心待她,崔子微算是一个。 她自卑,怯懦,不出头,安分守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纵使林家都待她亲切备至,但她从未有过自信把自己当做真正的林家人看待。 崔子微是第一个给她光的人,给她自信,顺从她,相信她。 林家于她有着莫大的恩情,她的婚事,将军府在前,又要顾虑时局,又岂能由她擅自做主。 崔子微轻轻嗯了一声,垂着头,摸着茶盏,摸着茶盏的手看起来有几分踟躇,低下的头脸色竟有几分红,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清和妹妹,子微是不是未曾对你说过……说过喜欢你?” 林清和心蓦然间就开始一颤一颤的,忽然失了原有的频率,又听他隐约用有些羞涩却又异常认真的声音说: “清和,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是我的妻,我崔繁崔子微愿用余生担保,此生只喜欢你,只愿与你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林清和的心更乱了。 眼神慌如小鹿,一时躲闪不及,正撞入未知的迷途。 “清和,你喜欢我吗?” 慌乱间抬眸对上崔子微诚挚的眼神,林清和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她想说我也喜欢你可又觉得太直白,不像姑娘家应该说出的话,于是轻启朱唇却又改了话,极尽委婉而又曲折道:“只要老将军同意,清和并无异议。” “你愿意是不是?清和,你愿意嫁我是不是?!太好了,我明日就回庐州让我爹来将军府提亲!” 见他如此兴奋,林清和羞涩得脸都红了,紧张而又慌忙地解释道:“我说的是老将军同意!” “老将军答应我说,只要你同意将军府便应了这门亲事。你同意就代表林将军同意了呀!我太开心了清和,我感觉这辈子从没这样开心过!” 崔子微激动地握住了林清和的手,双眼隐隐冒泪光,就差拉着林清和跳起来了。 “清和,你等我。我先回宫去向太子殿下请假,然后收拾东西立即回庐州让我爹来提亲!最慢三日,一定能回来!” 说完,手舞足蹈地跑了出去,茶也没喝一口,欢欢喜喜地跑去了东宫。 崔子微朝老将军回了话一路开开心心地跑出去,林慕遥与此同时得到了消息,说老将军同意了这门亲事。立马就冲去老将军的书房。 老将军正在看北漠军务,却突然被打断,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父亲,您怎么把清河许给崔子微这样的文弱书生!您平日不是最喜欢清和的吗?每次吵嘴时,是要是清和劝的,您都听!这回是怎么了?” “吵吵嚷嚷什么!我教你的礼仪都去哪了?进来敲门都不懂了吗?”老将军把手上的折子摔在桌子上,看见林慕遥就气不打一出来。 人家崔子微好歹也是太子伴读,太子身边的人,他倒好,不让进将军府就算了,还把人打了一顿!传出去不得说将军府暴虐无道仗势欺人残害良民! 这要是传到朝堂上,自己的一世清名都毁在这祸害身上了。 幸好人家崔公子不记仇,是非分明,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里像自家这个――唉,真是半点分寸都没有! “你哪只眼睛看出人家是个文弱书生了?庐州崔家世代名儒,谦和雅逊,才高八斗!师从穆点秋穆老先生!你也不想想穆点秋那死老头子这辈子看上过几个人?收了几个学生?哼――就俩!一个是崔子微,另一个是谁你知道吗你?” 不等林慕遥回话,又继续道: “――另一个是太子殿下!他都看得上眼的名士,不然你以为什么不学无术的人都能给太子当伴读!林慕遥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老将军刚训完崔子微没有名儒弟子的做派,这会儿嘴巴顺溜着呢,骂起林慕遥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就他那怂样?您是没看到他抱――” 不等他说完,老将军胡子歪了几下气得更盛了,立刻打断他,气冲冲地反问道: “林慕遥,这因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我怎么清楚?! 为什么我会清楚? 这把林慕遥问得一头雾水,他听这话怎么觉着这崔子微畏畏缩缩的怂样还要怪自己似的。 他一副丢人现眼的样子还要怪自己不成吗,林慕遥向来嘴上却不饶人,一副关我什么事的撇清脸,追着反问了句:“我哪里清楚他为什么这么窝囊?” 林老将军从书桌上一冲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惊得林慕遥连退几步以为他是要打自己来了。 老将军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又拿这个儿子没办法,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怎么就是这么不长进! 他抚了抚胸口,顺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那还不是因为遇上你个王八羔子了啊!人家高看将军府前来拜访,你竟然给他在门外关了三天!这就算了,人家和清和聊诗书礼义,管你屁事!你唰――过去了给人揍得三天下不了床!逮着你这样的混世魔王,人家要礼仪没礼仪,还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了人,人家没去太子那里告状将军府跋扈而是留在将军府任你欺负,这是看在清和的面子上啊!他这度量比你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惊魂未定的林慕遥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忽然觉得这小子挺有能耐的啊,竟然老将军都觉得他不错,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有何过人之处呢? “那,那,那也不能因为他有点才学就把清和给了他啊!” 老将军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戳着林慕遥额头就道:“你当清和是什么人?说给就给!这是清和自己同意的亲事!我没什么意见。更何况那小子向我保证,此生只娶清和一人,碧落黄泉不相负。世间能做到如此的的人寥寥无几,他愿意给出承诺说明他是真心喜欢清和呀。” 林慕遥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老头子愿意答应了,原本就算崔子微学富五车,学识过人,将军府也未必看得上。可他偏偏抓住了老头子铁汉的那么一丝丝的柔情,光凭这一点就足以撼动他家老头子了。 人人都说这将军府的林将军最痴情的,争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人人都羡慕京城的池卿瑶,因为她得了林将军。 英雄,美人,从来都是佳话。 竟给他小看了这崔子微。 此刻,林慕遥算是被骂的哑口无言,片刻才红着眼睛,应声道:“只要清和喜欢,无论是谁,我都能应的。我还要背她上花桥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大婚 近日,京中确有一件喜事。 有言闻,将军嫁女,喜不自专,红装十里,店铺繁忙,促织新衣,膳房人乱,敲定喜宴。 四月十八,陛下病愈三日,闻将军将嫁女,欣喜不已。先赐旨意,敕封庐州刺史崔砚之子崔繁为三品侍郎,后赐婚崔林,铺十里红妆,以结两姓之好,并着太子执笔亲写婚书。 崔子微殿前谢恩退下后,折转返回东宫,手执一卷备好的空白婚书,笑眯眯地拱手一礼,长袍垂下,礼数双全,风度翩翩,一脸的春风得意道:“如此就劳烦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早就端坐静候,眉目残落一点温情的笑意,待崔子微为他铺开纸墨,执一支紫狼毫轻点那方徽墨砚石,抬眸扫了一眼小案,那里有一只白瓷瓶子,里头插着一枝新鲜明艳的紫云木花朵。 抬笔,墨迹酣畅,淋漓尽致,从容大气。 崔子微看的惊喜,太子写字不是没有看过,可如此酣畅淋漓,振奋人心的气场却是从未见过。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笔若游龙,行云流水,一挥而就。不似平时。 太子殿下向来从容隐忍,墨迹端方,让人不禁想着这人古板,字也古板,崔子微每每看过去都是黑纸白字,工工整整,恭恭敬敬的。 今日之字,确与往日不同。 想来,是心境不同,笔随人心,故而也变了。 再一垂首,见那卷锦书上所写: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诗咏关雎,雅歌麟趾。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收笔,如同马背扼绳,那股气瞬间收敛无痕。 他侧首对崔子微道,“父皇给林清和添了份嫁妆,给了十里红妆的恩赐。本宫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聘礼已经为你备了一份,也知你不爱那三品官,所以你可还有其他的想要的?” 崔子微噙着笑,心道:这可是你问我的,往日搜刮那么多我家的宝贝,这回看我不连本带利的讨要回来。 “微臣斗胆,向殿下讨要一件贺礼。” 见他跪了下来,太子微微有些惊愕,心里猜着他如此郑重,估计是个有些让人为难的贺礼。 “子微请说。” “皇后嫁妆中的梨花簪。” 梨花簪倒算不得什么非常贵重的礼物,只是这是他母后入宫前陛下送的,其精致灵巧便不说了,听闻三朵梨花于一支青枝上,青白两色,浑然一体,是世上可遇不可求的玉材。 若要仿制,是断然不可能的。 太子殿下微微思索,便懂了崔子微相求的深意,天下至此一支,代表的是唯一。 唯林清和一人。 这件东西,如今就在太子殿下的聘礼中,估摸着这聘礼也送不出去,给了崔子微也无妨。 “权叔,去拿梨花簪来。” 崔子微心中一喜,这是允了,忙叩首谢恩,“谢过太子殿下。” “子微如今也是京中有权有势的人物了,本宫听闻前几日去庐州提亲的人是络绎不绝啊。怎么子微也想三妻四妾?” 太子收了墨迹干了的锦书,递给了起身后的崔子微,崔子微一听这话颇为不屑道:“微臣知道天子有为国家开枝散叶的职责,可像微臣这样的普通人家,一生一世得一人足矣。像那个攀龙附凤的势利人家我才看不上呢!做小妾都嫌弃!” “哦?子微竟然这样想的。” 崔子微坐在太子殿下对面,捧了庐山云雾品了一口,心情一阵愉悦,精神也十分爽利。直言道: “太子殿下是没遇到喜欢的人。要是遇上了就不会这么问了。殿下要是天天想念一个人,天天想去见她却怎么也见不着,只能借一两佳人的物品来慰藉相思,你就懂了,今生啊除了她,谁也不想再娶。” “您是不知道,我见不着她的时候有多想她,可怜得我只能看看将军府的方向,你看,从太子东宫往外看,正好就是将军府的方向。” “我坐在东宫的时候,一想到她就坐不下去了,只想奔着将军府去,真的!其他啥念头也没了。” “我觉得我要是得到了她,我就要把最好的给她,执子之手,白头偕老。这颗心满满的都是她,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 太子殿下端着青瓷茶盏,不置可否的看着他,直到把崔子微看的有几分脸红,太子惊奇的发现平日里厚脸皮的崔子微竟然还有脸红的时候,看来是真的喜欢。 那这梨花簪,便值得相所托。 太子的唇薄而红润,轻轻抿了一口,镀上了一层水光,更显得莹润,茶的雾气蒙蒙,氤氲了他波光潋滟的琉璃眸子。 这茶水,竟有种说不出的苦涩。苦得太子殿下盈润了泪光,只是雾气缭绕,崔子微品茶专注,竟一丝都未察觉。 四月十八,崔子微和林清和的亲事就正式定了下来,天子赐婚,是无上的荣誉。 将军府大红绸缎挂满了亭台楼阁,将军府为此特意修缮了一下府邸。不过一月,就将成亲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就亲事来说,定在了四月二十八日,急是急促了些,可崔子微乃庐州儒门世家,又有将军府从旁指点,哪会有不妥当的地方。 至于为何这么急,各方有各方的缘由。崔子微娶妻心切,生怕拖延几天林家反口,将林清和许了他人。自然是越快越好。 在将军府看来,首先此门亲事门当户对,不会委屈了清和;其次崔子微人品正直,才学斐然,一表人才,可谓郎才女貌;再次林清和首肯,诚心相嫁,并未委屈;最后一点是老将军顾虑最深的一点,北境未定,林家虽时可能出征北方而且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差,林慕遥的婚事还可以拖一拖,但是女儿家的亲事却不能再拖了。 可以说,崔子微的求亲走了狗屎运,恰好撞上了最好的时辰。 加上太子早就有意为崔子微置办京中府邸,崔子微的亲事仿佛天时地利人和,就这样红红火火,风风光光地办下来了。 将军府二十多年没有办喜事了,虽不与朝中官员相交,但毕竟是朝中一品将军,手握兵权,又得陛下宠信。因此结亲这日来来往往的朝中大臣络绎不绝,纷纷送上贺礼。 将军嫁义女,毕竟不是嫡女,加上陛下已经给了足够的荣宠。太子本不必亲身观礼,但太子心中苦闷,故想借此由头正好出来走走。 走着走着便到了后院,透过院门,看到紫云小苑里有一人着鲜红锦衣舞剑,便停在了院门口,观了一阵。 那人舞的是剑招,手上持的却是一段紫云木,正值紫云木落花时节,紫色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落下,再配上那人的刚健勃发的身姿,流畅利落的动作,飞舞而又鲜艳的红色衣角,倒真是一副美景。 那是穿着红衣的林少将军。 太子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赞美的神色。 蓦然间,一阵劲风扑面袭来,裹挟着一地的尘灰,直直冲向太子。 “大胆!这可是太子殿下!” 权叔一声疾呼呵斥。 权叔话音刚落,林慕遥的手里的紫云木已经伸向太子的斗笠,太子没想到他忽然发难,只退了半步一时躲闪不及,斗笠瞬间就被林慕遥挑下来。 太子只觉得一阵尘土飞扬,不禁抬袖掩鼻。 而权叔迅速回过神来,将太子护在身后,权叔身子微微佝偻,遮不住太子,林慕遥只见太子用雪白的袖子遮住了面容,一直咳嗽,仿佛被呛得不轻。 林慕遥有些遗憾,没成想他都做到如此地步,竟然还是不能一睹太子容颜。 其实林慕遥早就知道太子来了,于是舞剑时就盘算着自己要怎么才能看到太子殿下的容颜了。 想着今日是个好时机,大喜之日,就算有所得罪,也不好当场发作,故而贼胆一壮,提着紫云木就去挑太子殿下的斗笠。 谁知斗笠太长,没等斗笠落下来,太子又以袖遮面,严严实实啥也没看见。 他本是突袭,才有机会近太子身,如今权叔在他身侧,又明确告诉林慕遥此人的身份是太子殿下。 于是不得不作罢。 他也不傻,连忙跪地赔罪,振振有词地狡辩道:“今日人员来往繁多,微臣还以为是某个穿白的闹事者来羞辱将军府的。故而林慕遥才出手,却不曾想得罪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林慕遥跪下的这会儿,权叔已经把斗笠重新给太子戴上了,稍微整理一下仪容后。 权叔指着林慕遥怒不可遏道:“不知?好一个不知!太子殿下又不是没来过将军府,七尺斗笠如此明显的特征如何看不出是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从权叔身后走出来,制止了权叔更难听的话,居高临下地盯着林慕遥,林慕遥说的有理有据,其实心里有点底子都没有,低下头微微有几分心虚。 太子拢着手,站在林慕遥面前,却侧首遥望着紫云木,太子殿下不说话,周围忽然就静默了起来。 只听得到前厅一两声喧哗。 太子要是当场发作直接罚他倒也好了,可这般沉静着,沉静到林慕遥觉得有些紧张,就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这人还有别的什么法子罚自己?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太子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跪着的林慕遥身上,林慕遥只觉得他银线刺绣的蟒袍上的纹理晃了一下,许久才听到他低沉地声音。 “早日听闻林小公子是个聪敏的人。如今做的桩桩件件却真的令人失望。紫云木一事,本宫可以不追究。但今日之事,烦请小公子自去老将军那里领罚吧。” 完了!这下完了!这太子真是个聪慧的人!知道大婚之日不宜出事,自己下令惩处多有不妥,便让他父亲来治罪。这要是老将军知道了,林慕遥还不得脱层皮! 倒是他小瞧了这太子殿下! 无礼在先,无奈林慕遥只得咬咬牙应了。 说完,太子转身欲走,走了三步又转过身来,不急不缓道: “告诉林将军,罚鞭刑二十,祠堂罚跪一夜,另外抄一份《心经》给本宫检查。明日执刑。” 林慕遥错愕了一阵,这个明日执刑就等于秋后问斩,今日是不宜惩处,可明日可以。 只是原先说让老将军自己罚,现在有事无巨细的罚了个一二三,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不晓得老将军的脾性,怕老父亲爱子心切罚的轻了?林慕遥自个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此中有何深意。 待他起身后,他的身上还残留几朵紫云木的花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簌簌地往下掉。 再看太子远去的背影,发现他的斗笠上也有几片残落的紫色花瓣,白纱随他的身姿摇曳,缓缓的步子看起来端方有礼,进退有度。 被他如此冒犯竟然还能沉稳端方地走出去,这般的好涵养怕是十年也遇不到一个。 这个太子,不同凡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风起 初夏的时节,繁花落尽,青竹碧绿,最早从土里爬出来的清蝉攀上了高高的墨绿枝桠,在葱郁的树叶的掩映下偶尔啼叫几声,是为清夏第一声。 日头热,衣衫薄。暮春入夏的时节,崔子微和林清和的感情也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太子殿下十分善解人意地批了他一个多月的假期,用于整顿京中府宅。 而陛下病好后,太子殿下有意还政,倒是陛下大病一场觉得自己神思倦怠身子虚弱操劳不得,反而不太愿意管朝堂的事了。又见太子理政进退有度百官臣服深得人心,于是更加松了,以养病为由乐得清闲,只在太子殿下犯难犹豫时提点一二,别的政事干脆撒手不管了。 由于崔子微搬了出去,东宫里正经的主子就剩了太子殿下一个,孤零零的,感觉清冷得很。 若是往日,太子殿下兴许还会去崔子微府上煮茶品酒话天下格局。可这会儿人家两夫妻正值恩爱情浓之时,不便打扰。 于是太子殿下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批折子就是商议水利税收等国政大事。权叔见太子殿下长日孤寂,又为朝政消磨着心神,人火速地跟着瘦了一圈。 这日休沐,好不容易得了朝政上的空闲,太子依旧足不出户,素衣洁白,端坐案前,随意地展开书来,静读安然。权叔一进来就看到了太子捧着书,聚神会神地模样。 心里叹道,成日如此,这眼睛可怎么受得了。 权叔靠近了些,抬眼就看到藏青色书的封面上写着潦草却颇为眼熟的两个大字。 那是林二公子抄写的《心经》。 权叔记得清楚,这还是他从林二公子手里头拿过来的呢。而且当时太子殿下反复翻了好几遍,看的眉梢眼角里都藏着笑。 权叔就没懂了,一本抄写的佛经而已,怎么太子殿下那么感兴趣,开心成那样。 而且太子殿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本书看了许久,应当是早就看完了。怎么会又拿了出来? 权叔几步落定在太子身侧拱手一礼,满是褶子的脸笑了笑,眼睛里都是好奇,轻声问道:“殿下怎么又再看这本书?” “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太子答得随意。 权叔心知太子不愿多做解释,也就不便多问,只回答太子刚刚交代的事情:“小侯爷约莫着要到用膳的时辰才能到,老奴已经派青竹去穆夫子那里接了。” 太子殿下合了书本,侧身遥望了一眼窗外,眉目缱绻温柔,轻声嗯了一下。 看起来应得随意,他的身子侧了侧,不是平日里端方恭谨的姿态,使得整个人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侧首看着木窗之外,思绪遥远,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权叔透过窗户,看到窗外的阳光金黄明媚,长廊的影子倒映在一侧,肃穆安然。 不知不觉间,心里就平静了下来。 沉寂了半响,权叔以为太子殿下不会有所吩咐的时候,太子殿下回过头来看着权叔,突然问:“权叔,你说那天林慕遥为何不敢亲自来东宫?” 语气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深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权叔知道“那天”指的是四月二十九日,就是崔子微成婚后的第二天。一想到那天,权叔厚实的唇也掩不住那几分从心底透出来的笑意。 那天林二公子揉着屁股,皱巴着一张英俊潇洒的脸,看起来颇为苦不堪言。 不过这个林二公子着实是个嘴快话多的人。没等权叔开口,他就自个絮絮叨叨了一堆有的没的。 “我就没见过这样子的人。不过,太子殿下真是聪慧。拿人短处准得很。我林慕遥算是栽在他手里头了!哼,想我林慕遥就算对上了真龙天子也不带一句怕的……唉,偏偏是我家老头子。哎呦――您看看我这屁股唉,疼死了。我本来都下不了床的,可硬被逼着去了祠堂抄书,您老知道我是咋去的吗?小生实在是惨呐,我是被家仆抬进去的!抬进去的啊您知道吗?抬进去还不算,我家老头子瞪着圆滚滚的两个大眼睛亲自守了我一夜,他觉都不睡,就为了督促我抄这个鬼东西!” “姑奶奶的,老子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不就掀了他,不不不,是你家太子殿下的斗笠吗?又不是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裙子,至于打的那么狠吗?” 听着这粗糙的脏话,权叔皱了皱眉头,刚要说些什么维护一下太子殿下的颜面,又听他惊恐地解释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瞎比喻!您老行行好刚刚的话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千万别到你家殿下那里叙述一遍,您大人有大量,我家老头子真的会打死我!我都怀疑太子是他亲儿子!哎哎哎,权叔权叔您别走!我错了我错了,我瞎说的!我才是他亲儿子!太子殿下天潢贵胄,静容端方,那个那个慧极无双!求您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乱说了。” 林慕遥苦着脸,忙把权叔追了回来,一手叉着酸痛不已的腰,一手迅速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来,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就硬塞给了权叔。 又认真道:“您可跟您家殿下说说好话吧,我这回去还有老头子在家等着呢!让他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回去就拜佛烧香,给太子立长生牌位还不行吗?” 权叔本来还气他惹太子殿下生气,眼中没有王法没有礼数。眼下被他一番话逗到忍俊不禁,露了个笑,心里的气也一泻千里,收了那本龙飞凤舞的书,拉着他就准备去东宫和太子殿下复命去了。 谁知他死也不肯。 太子问他为何不敢来东宫,权叔又想起那天,心道:他当然不敢来了。 “去东宫?哎――不去不去,我和太子殿下是天生的克星,我就遇到太子殿下三次,次次都是以得罪您家殿下告终,我这回再去不是找死么!我还想活得长久些呢……再说我家老头子铁定就在家候着我呢,要是我再把太子气上一气,盛怒之下,我还要不要活了?不去,真的不去了。” 这是林慕遥原话,但总不好直接这样子与太子回话,于是权叔用着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兴许是老将军怕您见了二公子厌烦,所以提点过他吧。” 太子垂眸凝望着那本书,神色浅淡,似乎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所以看起来勉强认同了这个观点。 “本宫的青梅发芽了吗?” 太子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权叔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话道:“狄叔一直精心照看着呢。只不过今年的刚落的青梅籽估计要到明年才能发芽了。” 太子点了点头,权叔却觉得这里面古怪得很,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养起青梅来了。他问狄叔太子殿下此举有何深意但狄叔居然还不理他。 狄叔不理他,他就去问了玄鹰,结果玄鹰不在。 权叔跑过去又问了白露,白露心眼实,脸一红,好无防备之心地就回答说,是因为做错事了,惩罚狄叔的。 此言一出,权叔更加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太子殿下因为狄叔做错了事所以罚狄叔种青梅? 这是什么惩罚人的方式? 狄叔大约是清楚的明白人,可偏偏是个死小孩认死理的脾气,又是丢脸的糊涂事,估计就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总之,权叔脑回路百转千回终究还是没懂太子殿下此举有何深意。而然太子殿下矜持清贵,他又不好因为好奇心就拿这点小事来烦殿下。所以就一直闷在心里头,憋的难受。 “告诉狄叔,把本宫的青梅带回宫里来吧。” 那青梅,权叔倒是在右丞府上狄叔的房间里见过,陆家窑烧的上好白瓷,色泽通透明亮,莹润白皙,是皇家也少有的白瓷贡品。 然而就那样中了一颗青梅。 那颗小小的青梅埋在漆黑的土壤底下,什么也看不出来,老狄没事的时候就天天苦大仇深地瞪着这棵青梅。 那眼神活像京中被人抛弃的怨妇。 别人劝他不要这样守着青梅,并无甚用,他一个字也不听,只说殿下等着它发芽呢! 权叔神思辗转,心里默默叹息,嘴巴也不落下,应了声“是。” 太子站了起来,整理整理月牙白的蛟龙白袍,将那本《心经》郑重地收了起来。然后缓缓走到窗边的雕花木架边,随手戴上了斗笠。 权叔跟在他身后,犹疑了一下,心想殿下这是要出门? 但是权叔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跟着太子的步子,直到走出内殿,才听到太子平静而又和缓的声音道:“本宫去接德音。” 这算是有了个交代。 权叔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生怕太子一时冲动就去质问那林家二公子为何那天不亲自来赔罪,为何对太子避如蛇蝎? 以林二公子那个脾气,两个人还不得像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了! 是他低估了太子殿下的涵养和理智。权叔忍不住自嘲起来,他向来对太子殿下的心思能揣测一二,怎么一遇上林二公子也和太子一样失了分寸? 太子还未走到外殿门口,忽然有一个白衣侍卫扶着一个黑衣锦袍的男子闯了进曲折的长廊里来,跌跌撞撞,急急忙忙地往内殿赶过来。 白衣侍卫一脸焦急,而黑衣锦袍的那个男子脸无血色脸色苍白,垂下的左手上还在一滴滴地流血。看样子受了很重的伤,随时都会昏迷过去的模样。 太子脚步猛然一顿,眼神一凛,那是白露扶着玄鹰。然后立即加快了步子,从白露手里接过玄鹰,大喊了一声:“叫太医!” 白露匆忙跪下行礼,然后答:“已经派人去了。” 权叔也是吓了一大跳,太子派玄鹰去监察二殿下的行踪,怎么会受了伤回来? 再说以玄鹰的身手就算打不过,那绝世的轻功逃跑应该绰绰有余才对,怎么还落得如此下场? 权叔还是第一次见到玄鹰受了这样重的伤。 忙几步走到前面来,从太子殿下手里头把满是血污的玄鹰接过来,玄鹰挣扎着要行礼,被太子殿下免了。 太子因扶了玄鹰,白纱斗笠的下端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看起来颇为鲜明可怖。 太子只问了一句:“萧铄叛逃了?” 玄鹰神色倦怠,神思恍惚,这么长时间一直努力保持清醒,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强拱手一礼,说起话来声音嘶哑气息微弱:“殿下料事如神。萧铄不止是要叛逃,而且还要夺位!京中有人再替他谋划,玄鹰能力不足,没有探听到他们计划的具体情况,还请殿下治罪!” “无妨,回去好好修养。” 太子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七尺斗笠下也看不出任何的神色,玄鹰知道殿下胸有成竹,于是终于松了口气,随即便昏睡了过去。 权叔和白露送玄鹰去疗伤。虽然太子东宫又值班的侍卫,更有隐藏的暗卫,但权叔还是有些担心太子殿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摘了满是血污的斗笠,随手扔在了长廊边,长发琉璃瞳,眼神坚毅凛冽,明明有着初夏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可权叔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冰寒刺骨的冷意。 权叔敏感地感受道:太子动怒了。 也是,玄鹰白露等二十四卫都是同太子殿下一块长大的,此中情义不可磨灭,他们伤了玄鹰。殿下想必是无比心痛的。 可他还要不言不语不动声色,更无法与人诉说,只自己一个人慢慢煎熬着,隐忍着,直到以血还血。 从小时候到现在,太子殿下竟然从未变过,交往中沉默寡言,受挫了一声不吭,仿佛永远刀枪不入的模样。 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天,太子殿下能自如的伤情落寞,自如的喜逐颜开,不藏不掩,让人看到他真实的一面。 太子殿下从来就没有什么城府可言,他只是不善于表达,那些动情的煽情的话,他说不出来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平乱 在白露带玄鹰回东宫时,东宫就已经全面戒严,层层侍卫将东宫围的水泄不通,权叔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太子眼神一阵肃杀之意,剑眉紧蹙,目光长远得仿佛能看到玄武宫门的杀伐之声。 他矗立许久,挺拔得像一棵松树,而他的雪白的衣角微微被风卷起,又仿佛如云般自在。 “青竹,将小侯爷和穆夫子接入东宫正殿,加强防卫。” “白梅,你带人将离玄武宫门最近的明华殿烧了,记住!火越大越好!” “紫菊,你随白梅一起,去城门口告诉禁军统领马翔就说西北两营半个时辰必到。请他务必坚守。” “墨兰,你随本宫去甘泉宫。” 四大侍女各自领命,各司其职去了。太子殿下忽觉一双灼灼如火的眸子盯着自己。 那是武雪丽。 那是誓死尽忠的眼神。 “武雪丽,本宫命你镇守东宫。东宫的安定就托付给你,望你不负本宫的嘱托。” “雪丽领命!誓死保卫东宫。” 太子虽将东宫交给了武雪丽,而事实上东宫是除了甘泉宫最安全的地方。因为纵使敌军破了玄武宫城,只要梁帝太子在甘泉宫,他们的目的就只有甘泉宫。 所以甘泉宫可能会血流成河,而太子东宫不会,更何况那是萧铄梦寐以求的地方,退一万步说为了留个好名声,左相他必然要留下小侯爷和穆夫子以全史书声誉。 而其他人,亦会从轻发落。 不过,在太子眼里,从未有过这种可能。 赵平升会率领刑部大牢的守卫先赶到,伪装成北大营的将领,从后方声势浩大地包围敌军,在一瞬间冲击掉萧铄的士气。 明华殿的滚滚白烟一扬,驻守北大营的随后就到,补上刑部的侍卫的空缺。 西大营的荀涛向来左右摇摆,北大营一去,已成定局,他若不来护驾讨个赏就落人下风,所以北大营一动,西大营必闻风而来。 而北大营,太子故意借整顿军务之由,昨日夜里才将大营的兵权交给了林老将军。又借口军务生疏让林将军将北大营调至城门口,预备今日观其演练,学习些浅薄的军务。 林老将军何其聪明敏锐,自然是对太子的未雨绸缪有所猜测。 西大营统领荀涛本就是墙头草,若真的倒戈相向也不用畏惧,右相早就埋了棋子在荀涛身边。 他若敢反,必是命不久矣。 而副统领,魏政,是太子的人。 萧铄左相不过就是仪仗宫城守军空虚,守备不严,想乘虚而入。只要太子死了,一个风烛残年的陛下,不立二子萧铄,又能立谁呢? 从建康城门到宫城可能不需要半个时辰就能赶到,玄武门必然不会破。 他们应该永远都想不到,北大营为何会来的如此迅速,就如同太子想要瓮中捉鳖一般。 事实上,他们谋划得太久了,而太子殿下等这一天等了一个多月。 他知道华贵妃为何久居深宫,闭门不出。 他也知道左相为何偃旗息鼓,朝政多加容忍。 他甚至知道那个为左相出谋划策的穿黑衣斗篷的人从哪里来,要做什么。 太子准备好了所有的陷阱,静候猎物自投罗网,然而私心里他竟然隐隐期待着,那个猎物能够明智一些,不受他人的蛊惑。 就在天地间自在,流浪,看日升,看日落不好吗?那可是令太子无比艳羡的生活,可有人偏偏困守一隅,看不见宫外的天地。 这个世界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多了去了,小时候,太子不喜欢看书,让母妃常常生气。后来他爱上读书,而他的母妃却再也看不到了。 他也曾少年心性,妄想执剑天涯,可终南山一跪,从此困守这皇城一隅,拿捏这朝政权谋,与大好山水隔城相望。 他也曾满心喜悦期待自己的弟弟,希望可以爱他,疼他,护他。可后来,一杯冷茶泼醒了他,景阳宫的夜雨冻醒了他,一杯杯的毒物惊醒了他。 少年的回忆太痛,太子很少会回想,人人说他沉默寡言,可年少时,有谁认真听他说过话?没人知道那个时候景阳宫的一个小侍女也敢掌太子巴掌。 陛下怪他城府太深,可年少时的坦坦荡荡真情真语又换来了什么?冷茶,罚跪,抄书,下毒。 如果有机会,他难道不想像林慕遥那样吗?那样的随性潇洒,那样的无拘无束。 那是太子满心满眼都在期待的 ――自己的模样。 太子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做梦,而林慕遥就是梦里的自己。 林慕遥就如同是太子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绮丽美梦,每每接近,就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甚至夺取了太子所有的目光。 太子有多么喜欢林慕遥,在心灵最深处的泥潭里,就有多厌弃自己。 太子神色如常地去了甘泉宫与梁帝下棋,对弈间谈笑风声,忽然对上梁帝鬓角白发,一瞬间思绪翻涌,恍惚想起往昔,忽觉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过须臾片刻。 等禁军统领马翔在刀光剑影里护卫了宫城后,他的玄色铠甲上血迹斑斑,马统领将今日发生的所有的情况尽数汇报给陛下。 梁帝一怒,掀了棋盘,猛地站了起来! 太子神色微微倦怠,一只手扶着小案,缓缓起身。如同素白的一抹影子立在梁帝身侧,他温和的目光落在马统领身上,和梁帝的怒目圆瞪截然不同。 马统领蓦然感到一阵心惊。 他本以为甘泉宫已经一团乱麻,生怕来了甘泉宫也找不到陛下,不曾想陛下竟然与太子悠哉悠哉地下棋。 马统领之前见过太子的侍女,也知太子殿下对此次宫乱早就胸有成竹,有所安排。可这毕竟是一场叛乱,那抹纯白的身影,如此恬淡安然,实在是令人佩服。 而且甘泉宫一众人等皆不知此事,太子一人就阻断了一朝天子的寝宫的所有消息。 如此势力,他竟连察觉都未曾,实在令人忌惮。 幸好,今日宫门内的是太子殿下,而不是二殿下,也幸好,今朝西梁的太子殿下是萧统,而不是萧铄。 否则这天下何时易主亦为可知。 …… 此护城之战,成功奠定了太子殿下于整个朝堂的地位,更让有心之人更加忌惮太子的势力。 梁帝暴怒之下,一纸诏书,赐三尺白绫葬送了华贵妃这个不甚喜爱的枕边人。赐毒酒一杯给了二殿下萧铄这个心寒无比的儿子。看似从犯,实则主谋的左相更是全家抄没,男丁流放,妻女充奴。 坊间听闻,那一夜梁帝白发丛生,老了许多,于甘泉宫独坐一夜,殿门外传来声声不绝的哽咽之声。 暂且不论细节如何,自此,西梁绵延数十年的左右之争拉下帷幕,左相心腹大多主动辞官或被迫贬谪,纷纷远离京都。 那日,马统领简述以后,林老将军携北大营统领前来复命,简要地解释了几句,梁帝便命太子接过禁军,去查抄丞相府。 太子不慌不忙地领命,中途抽个空回了一趟东宫,在正殿里关照过小侯爷和穆夫子,然后换了身太子月牙白四爪蛟龙朝服才出了宫。 太子自是知道,明华殿的白烟一起,舅舅早就下令建康城戒严,而赵平升没有来甘泉宫,想必是直接带兵封锁城门去了。 叛乱的所有人连其家眷,早就无路可逃。 这件事,想必左相大人的心里也定是清楚的。 从叛国逼宫的决定一出,他必然会预料到这一日,也就注定了他永无回头之岸。以他一国之相的气魄,他必然不会逃。 正是深知这一点,太子才不慌不忙的回了东宫,换了衣服,慢腾腾地带着禁军往丞相府去。 马统领统领禁军很久了,行军速度向来都是雷厉风行,从未有过如此悠闲自得的时刻。 禁军的服饰全是一身的玄色铠甲,黑色的袍子,整齐的列队,随处一站就平白生出几分肃杀之气。 而那骑马的白衣太子,则更加白衣盛霜眉目如雪,没有戴斗笠的太子脸色没有丝毫的戾气,反而愈加温和,与整个禁军的气质格格不入。 丞相府很近,估摸着约一柱香的时辰便到了。 禁军已经在门口停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了,太子殿下居然还纹丝不动,难道不怕左相畏罪潜逃? 马统领这样一想,心里就焦急了几分,眼看这太子丝毫不通军务,不知速战速决的道理。 忍不住于马上拱手一礼,然后问道:“殿下,兵贵神速啊。” 谁知太子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随后翻身下马,动作流利,马统领觉得他骑马的姿态还是像那么回事的,算是个好看的花架子。 太子都下了马,马统领也不好坐于马上对着太子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一点都不想下马的统领与一干侍卫一齐下了马。 下了马,只见太子幽幽地盯着那块门匾看,马统领心如火焚,万一真的让个罪臣逃走了,这罪责是太子殿下担着,还是自己担着? 呵,谁敢让太子担责?到时候必定会有人站出来反问:太子不熟悉抄家的一应事务,难道马统领还不知? 马统领内心苦不堪言,这不是存心害我吗? 自己与太子无冤无仇啊,为何平白要被太子摆一道? 难道太子真的不懂这里头的意思?可他也提醒过两三次了,路上就提点,生怕出了问题。 “围起来吧。”太子看着马统领,一丝笑意也没有,这让他的语气也似乎没了温度。 马统领被这个太子殿下差点气的吐血,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冷,但他情急得又想追问,却看太子与他身边的老奴交换了一个眼神,马统领猛然惊醒过来。 本来与太子殿下说的好好的,路上行军也是比较快的,刚到了门口,就看见这个老奴在殿下耳边私语了一阵,然后太子殿下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此中有何深意吗? 马统领虽与太子交集不多,却听过别人对太子的夸赞,说这个太子殿下虽不通军务,但是却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向来很有自己的主张,所以太子没有道理在这件事上忽然不明事理。 何况如今这西梁真真的就剩下这一个皇子,金贵得碰一下都觉得是玷污,何况还是日后当皇帝的人,自己还是话少点比较好。 马统领艰难地把到嘴巴里的话吞了回去,一时间憋的脸一阵黑红。 太子想来也是猜到他的心思,体谅了几分,给了他一个准话,说:“再等一盏茶。” 谁知一盏茶没到,围府地禁军忽然急匆匆来报:“报太子殿下,马统领,有两个人破了我们的防卫,跑了!” “什么!”马统领一时气的肝胆俱裂,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肩膀,近乎嘶吼着大声问道:“从哪个方向逃的?赶紧去追啊!” 然后忽然想起来如今的顶头上司早就不是自己,而是太子殿下,他尴尬地转过身去,却瞧见太子殿下一派清风朗月的温和气,心里暗骂,到了这个点居然都不着急,果然是个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他马翔算是认了栽,下次,呸!再没了下次了。 他咬咬牙,拱手请令道:“还请太子殿下下令,让末将带二十禁军前去追捕。” “如此,就劳烦马统领了。” 太子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唇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颇有扮猪吃虎的腹黑气质。 马统领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被太子殿下气的半死,他故意把人放走了,自己得费心费力地去追,眼看这人也未必能追的到,到时候论功行赏之时,估计怕是没了自己的功劳了,只要不罚他他就得谢天谢地了。 得了太子的令,马统领转身上马,忽然听到太子殿下不咸不淡地提醒他道:“马统领,追到将军府就不必追了。一品武将的府邸还不是你马统领想搜就搜的。可本宫放了人,也不好不派人去追一下,如此只得请马统领走这一趟了。” 妈的,这太子连人会往哪里跑都知道,还要自己跑过去追,自己这是被当枪使了! 而且他若是有胆子把太子抖落出来,他估计小命不保,更何况左相是太子的心腹大患,此人不死,遗害无穷。他若质控是太子故意放了人,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必定是一阵嗤笑,无人信他。 这是个闷坑! 栽了!栽了! 更何况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太子为何会放那人一马?而且将军府又怎么会牵扯进来? 此时,除了能仰天长叹一句 悲催啊―― 还能咋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抄家 话说抄家这种事务确实是金贵的太子殿下第一次上手,前言与马统领推诿谦虚着说不太了解,后言听闻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太子殿下对此项事务便立即熟稔起来,备柱子撞起门来干脆利落,不见刚刚半分的拖泥带水。 大门一开,一早候在门口的女眷奴仆携裹着行李匆匆忙忙地逃命,跑得急,金钱、珠玉、首饰落了一地。 抱头鼠窜的男男女女无一列外地被禁军拿下,太子派了一队人马护送这群人先行一步,去了天牢。 不过转眼之间,太子带着人一路毫无阻碍轻车熟路地进了左丞相府的正厅。 而左丞相衣冠整齐,仪容得体,微胖的身躯挺立起来,只是一双狭小的眼睛透出来一股子绝望的气息。 “劳烦太子殿下亲来。”他勉强在皱纹丛生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拱了拱手,行了一个礼。 “季丞相值得德施亲来。” 太子语气浅淡,似乎只是一场普通的来访,面上没有太多的神色,见左相神色悲凉,也没有太过喜悦的神色。 他迎着光而来,影子恰巧落在左相的面前,玉身长立,白衣如雪,风微微吹起,衣摆翩翩。肤白盛雪,眉目藏霜,十八岁的太子殿下已经初具天子气概。 左相其实也不常见到太子殿下的容颜,如今一看,竟然有种看到静华皇后的恍如隔世的感触。心里惊了惊,面上忽然就怔愣住了,猛地一阵心虚,情不自禁就退了半步。 这天下可能没有几个人知道静华皇后是如何“病逝”的,但他如何能不知道? 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她还执过白纱前来索命,扰得他不得安歇。 如今乍一见,太子神似其母的容貌,恍若那人又回来,竟生出了几分逃避之心。 然而他僵硬着,终是没有再动一步。 太子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干净得让左相开始恍惚,这个人是西梁的太子吗?为什么他今日才觉得真正认识了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从前不曾想过要辅佐这么一个人? 哦,想起来了……当年太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的时候,静华皇后带着他去梨花林看落花,碰巧遇见了自己。静华皇后是个不太有皇后的架子的皇后身边竟然没有侍女,不过那一天她却摆起了架子。 她手里牵着小太子,未见自己时是笑着的,他记得那个清浅的笑容,和今日的太子一模一样,不过看到自己后随即就消弭了满面的笑容。他见过礼后,她坐在隔着帘子的亭阁里,用训斥的口吻道:“君自是白衣卿相,奈何从贼……君治之下,百姓不得安宁,君竟无半分愧意吗?” 当时一听到这句话心猛地一沉,利落地就跪了下来,面上多了几分诚惶诚恐,叩首着道:“娘娘此话从何说起?” 她拂袖扫落了一桌子的茶盏――听说那一次是静华皇后少有的几次动气,稀里哗啦的瓷片碎落了一地,语气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一句一句缓缓道:“君不知,何人可知?” 把头埋低,他沉默了半响,他确实贪污了东南几州的钱粮,但是打死他他也不能认啊,心里快速地算计着皇后娘娘是如何知道的,然后又思考她手里有没有证据,会不会陛下已经知道了。 不过简单思索了片刻,他觉得就皇后娘娘这种足不出户又不能参与朝政的人来看,应该是偶然知道了消息,手上并无确凿证据的。 若是真的有,以静华皇后直来直去的性格应该早就对着陛下告状去了,不会和他废话。 不过静华皇后那性格说得好听是天真,说的不好听那就是头脑简单。 想到这里他基本上已经确定这只是一个妇人无可奈何之下的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 如果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话,如果他没有听到接下来这段指责的话,或许,她就不用死了。 “季相!本宫希望你有些分寸,宫内你与华贵人的事本宫可以不追究,可宫外,你治下是本宫豫州的故土,容不得别人的半分践踏!言尽于此,望君好自为之!” 闻言,他心惊胆颤得微微抖了一下,极尽努力才将自己的身体控制住,他与华贵人……这件事她怎么知道的?那一瞬间他涌起了的情绪不是害怕,而是杀意。 知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没得商量! “滚!”小太子难得见到母后如此生气,牵了牵静华皇后的袖口,就在他起身离开时,他又听太子安慰自己母后的话,“母后不必为他生气。若是儿臣的话,就凭他惹得母后生气这一点,就可以治罪,母后为何不对父皇说呢?如果是儿臣……” 待走过一段距离,声音渐渐听的不太清了,随后像是天意一般,他猛然听到清晰而凶恶的一句: “……此等罪臣,当诛!” ――此等罪臣,当诛! 这句话在他脑袋里回荡了无数遍,印象太过深刻,他竟然清楚地从一个――那时候他几岁来着?八九岁?记不太清了……小孩口里听到了汹涌的杀意。 应该是那个时候吧,他的心里就没了这对母子。 如此耿直不懂变通的人,如何适合当一个皇帝,那时候他是这样想的,所以越发确定自己的心思。 “太子殿下果真兑现了当初对静华皇后的承诺。” 他轻笑了一声。 “什么?”看他思虑良久,太子猜着他会想什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太子疑惑了。 “来杀罪臣的承诺。” 他笑得十分轻松,像是释怀了很久都没有释怀的东西。 从他的略略悲凉的眼睛里,太子蓦然间想起来那些事,想到母后,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瞬间暗了下来,走到一旁的檀木椅子上坐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起往事:“那不是承诺,那是统的过错。年少无知的自己在说出那番话以后,被他的母后罚抄了十遍《礼记》,还是在未央宫里跪着抄写的。母后说了什么,不知道季相乐不乐意听。” 太子说完,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然后兀自言道:“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统却不见臣子之才,只见其过,此过一也;为君者,善制衡也,统只见其弊,不察其利,此过二也;为人者,仁者仁心也,统纵一己私怨,谋他人性命,此过三也。她怒气冲冲地瞪着不争气的孩子,继续问道,此三过,可配你抄书十遍?” 季相释怀的笑容慢慢的从脸上裂开,眼睛嘴巴不自觉地睁大,黄铜色的皮肤满满的褶皱,眼睛里满是震惊的神色,满脸的不可置信。 再看太子,依旧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没了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冷漠了几分。听着他继续道: “本宫觉得委屈又觉得母后说的对,可惜当时的本宫太过愚钝,心里总是对母后说的道理不甚明白以至于后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母后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啊。” “旧事重提,感触颇深了些,烦请见谅。其实,德施来这里就只有一个问题,乔蓟生在哪?” 季相一时无言,久久才从对静华皇后微薄的懊悔里醒过神来,盯着太子疏离客套的姿态,半天才声音沙哑的回一句:“……他逃了。” 他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然后用不起波澜的声音缓缓道:“他在你书房里的密室里。” “你怎么知道?”季丞相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说完才立刻捂住嘴,惊觉自己被太子摆了一道。 太子殿下并不清楚,那一句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然而他话音落地的这个时候,太子才真正确定了这件事。 他――居然大意了! “本宫倒是挺想见见他的。”太子侧过身给了旁边的副统领一个眼神,温和而客气道:“那就劳烦季相先走一步了。” 副统领绑了人走出去时,看到了久立门外的右相,右相失神地望着自己佩剑上一滴一滴滑落的鲜血,衣袍微乱,领口未开,一副神色颓败的模样。 见了副统领对他行礼也像没看到一样,本来他还以为右相会趁机调侃一下多年的死对头,结果他跟没看到人一样。 倒是左相看着他的神色,露出了一个诡异莫测的微笑。 待右相往里走时,左相阴恻恻地说了一句:“他年今日,君与吾同!” 你欺他瞒他的,总有一日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而你,最终将会和我一模一样的下场! 右相闻言脚下忽然一踉跄,差点摔倒,左相见此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就被拖走了。 不过他知道,右相亦是天涯沦落人。朝廷里谁不比谁干净,最后结局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太子刚准备动身去书房,没想到舅舅忽然来了,还一副神色落寞的样子。心中一阵诧异,右相向来沉稳,何时有过这般颓败的模样了? 舅舅是长辈,他刚起身意欲行礼,右相蓝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扶他起身他却不肯,摇头道:“请殿下听老臣说完。” “殿下不必去看她了。她死了,撞死在臣的剑下。臣已经命人去安葬了。” 原来这乔蓟生原名叫做乔月生,是蓟州有名世家乔家的女儿。那时候还没有西梁朝,十七八岁的舅舅与父皇奉命于蓟州剿匪,恰逢那帮山匪觊觎乔家金钱,又听闻乔家二位姑娘貌美,正准备打乔家的主意。只是他们去迟了一步,乔家除了两位姑娘,其余的人都被屠杀干净了。 这是当时有名的灭门惨案。 可那个时候自己根本没出生,出生之后,那件事情也算是过去了,根本没有人记得。 所以太子殿下闻所未闻。 被救的两位女子,姐姐叫乔梦生,妹妹叫乔月生。蓝邺派了一个叫许逸民的手下去照顾两位姑娘。 照顾照顾着,两位姑娘就都爱上了一个叫许逸民的手下,许逸民更加看中姐姐乔梦生,觉得她才情过人,聪慧过人,日后对自己大有裨益,于是在归京途中只带走了姐姐乔梦生,将妹妹乔月生留在了蓟州,供其金钱,养她生活。 后来,姐姐乔梦生到了建康城才发现原来许逸民早有妻子,她身为名门世家的女儿,心高气傲,不甘做妾。一气之下离了许氏家门,独自漂泊,颠沛流离之下沦落风尘,成了醉梦楼的花魁,花名霁月。 太子听到这里心里一惊,原来醉梦楼的月姑姑竟然有如此曲折的人生,最后竟被所爱之人毒杀,亦不知是欣慰,还是悲伤。 然而妹妹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姐姐走后,她一度以为姐姐是去京城享乐去了,独留下自己一个,心中有恨,再不愿接受许逸民的接济,生活再苦也只想靠自己生活。 可惜十几年后的一场大火夺走了她的双腿和原来的声音,让她一夜之间成了废人,自食其力都很难。 悲愤的心情以及与想象中姐姐富贵的生活相比较的强大的心里落差之下,她最后动了上京的心思。她想找到她的姐姐,她想告诉许逸民,不是只有她姐姐可以帮到他的,她乔月生也可以。 如此,才踏上了入京之路。 太子凝望着剑鞘上残留的斑斑血迹,一股悲凉浮上来,她们两个最终一个都没有善终。太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姐姐当初抛弃妹妹错信不良人,最后流落风尘;妹妹入京一计,让许逸民一时冲动,功败之后为了自保又逼死了姐姐,最后亦殒命于此。 当初的一个小错,最后酝酿成一个大祸,作为姐姐的乔梦生是否后悔过,是否想重新与妹妹相聚?那醉梦楼“霁月”的花名,可有几分思念妹妹的情意? 妹妹乔月生是否后悔来京?是否后悔自己错手害了姐姐?是否同情过姐姐悲凉的境遇? 一切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是知道的是,这样的故事生生不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舅舅早些回府歇着吧,这几日着实辛劳了。这件事舅舅已经向侄儿解释过了,那许逸民也――” 太子话未说完,蓝邺把头埋进跪着的腿里,情急地解释道:“许逸民,臣已经处理过了。他身后的家人也安顿妥当,绝不会横生枝节。请太子殿下放心!” 太子觉得舅舅的表现太过急躁,不像是一贯的风格,心中纵使对许逸民存疑,可见舅舅一言带过,明显不想多言的模样,太子凝眸望着跪在地上的他,终是没有追问下去。 “侄儿不会过分追究,舅舅不必忧心。” 话点到为止,双方都明白最好。 太子行事,向来滴水不漏。 都说侄儿会像舅舅,但太子殿下一点也不像蓝邺,蓝邺和他妹妹静华皇后生得也不像,太子殿下的气质偏冷,蓝邺更加温润,更具有文人儒雅谦逊的气质。 舅舅起身走了,太子望着他的背影蓦然惆怅,舅舅从前未曾这样过,这次的有所保留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他也不想深思。又望了望这个极具奢华贵气的府邸,一句话也不想说,众人皆忙着分派给自己的任务去了,只有权叔守在他的身侧。 太子殿下总是觉得自己孤零零身边又空荡荡,纵使此刻满屋子人来人往,可那种不被真心相待的空虚依旧爬满了心房。 太子走了几步看了一圈,兴致缺缺地退出了正厅,路边正有人搬着一个檀木轮椅,本来没有多心,但这个轮椅与太子殿下自己的那一个轮椅实在是太像了。 权叔在太子殿下的眼神示意下立刻拦住了搬弄椅子的人,两个禁军给太子行过礼后,听到太子不咸不淡地问:“这是从何而来的?是左相府原有的东西吗?” 胆大一点的黑衣禁军解释道:“不是,这个是那个穿黑斗笠的女的留下来的。丞相吩咐我们搬到丞相府去。” 太子也不多问便挥了挥袖子,给他们放行了。 这东西造价得千金,一个落魄的女子哪里有钱坐这么好的轮椅?那个许逸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舅舅身边这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难道舅舅的暗卫吗? 暗卫竟有府邸吗? 太子抬手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年,虽然与舅舅常常政见不和,但舅舅殷勤的关切从未少过,很多事都是在舅舅的协助下完成的。 太子惨淡一笑,德施啊德施,你竟还害怕舅舅害你不成? 最终太子仍是没有深究这件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血书 “边关八百里加急奏报――” 这奏报倒是比太子要早回了宫里,西梁年过半百的陛下拿到这份血淋淋的奏报时,差点辨认不出这里面的字迹来。 这是一份血书。 尽管难以辨认,但这字迹陛下还是认得的,因为在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教过这笔迹的主人写字。因而他的字迹有两三分肖像自己的笔迹。 而林老将军从慌神的陛下手里头接过这份血书来后,一双颤巍巍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里面的血字还未看完,就一口血咳了出来,险些晕了过去。身体一软身子一歪,亏得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不然就要直接摔倒在地。 陛下亲启, 北狄兵犯我西梁边境,非一时兴起实则蓄谋已久。边关防务泄露十之八九,京中恐有家贼,望陛下谨慎思量。鹿鸣坡大败,臣自知难辞其咎,自愿以身殉国,以全林家忠名。 罪臣,林慕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狄狼子野心乘火打劫,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只是林老将军从未想过,他向来沉稳聪敏的大儿子是如何走到如今尸骨不存的地步的。 鹿鸣坡,到底发生了什么? 群臣仰头望着两位垂暮老人,霎时间神色一阵凄凄惨惨,眼睛里颇有满目萧条江山败落的意思。 林将军一把抹掉咳出唇边的血,心一狠将口中残留的血也咽了回去,走到殿中央,面对金龙袍的陛下“咚——”得一声跪下来。年迈的将军身姿依旧如钢铁般挺拔,丝毫不减当年的英勇,声音依旧洪亮: “臣愿请战!” 内乱刚刚尘埃落定,群臣被贬的被贬,辞官的辞官,一派落寞萎靡的气氛蔓延开来,却又瞥见老将军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还要主动请缨,顿时群神无主,心底一阵拔凉拔凉的。 正当群臣诚惶诚恐不知所措时,忽见一片白衣如雪,缓步而来,不疾不徐,眉目如画,月色容颜上的神色从容安稳,没有半分的惊慌失措。 他这次没有带斗笠,应是刚回宫就匆匆上殿了。才没有半分耽搁,来的如此及时。太子立于将军身侧对着殿上的父亲恭敬地拱手一礼,随后便转身对跪着还未起身的林将军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足可见其敬佩之心。他诚恳解释道:“林老将军风骨犹存,令郎为国尽忠,不辱林家威名,生儿如此应当自豪。林将军还请节哀。” 众臣还未想明白太子何时得了消息,又听他继续道: “只是林将军悲恸万分,又是上了年纪的,战场上凶险万分,实在不宜出征。” 陛下脸色悲痛地起身,下了龙椅,走到太子身侧、林老将军面前,将他亲手扶了起来,语气一阵心疼,缓道:“卿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出去,你不是答应朕要留在京中好好养老吗?林家痛失一子,西梁痛失一将!悲哉——只是林家并非后继无人,西梁也有太子,这些事,让他们年轻人操心去,你还是好好留在建康城吧。” “儿臣遵命。”太子从善如流地接过,语气从容不迫,眉目陡然锋利,眼神坚定更没有丝毫的躲闪。 众臣心底一惊,心情也是一阵凄凄惨惨,他们可都听闻太子殿下不通军务的事……如此太子,真的能救国家于危亡之中吗? 刚叫的御医匆匆赶过来,太医院的几个人将林老将军扶了下去,林老将军原是不肯的,但见太子处事有条不紊,又迫于陛下威逼的眼神,这才随着御医退了殿。 陛下不太放心,也跟上去了,直接撒手把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太子。 太子送走两位长辈,琉璃色的眸子一眼扫过全殿,忽然问: “谁人送的血书?” 殿门口的黑衣侍卫上前一步半跪于地,认真解释道: “禀太子殿下,是将军府差遣过来的家仆,现如今已经退下了。说是林大将军林慕倾的右先锋江锦年亲手送回来的。只不过江锦年受了重伤,人未到京城就昏迷了,目前在将军府养着。” 太子罕见地叹了口气,向殿外看了一眼,又问道: “马统领回来了吗?” 那侍卫摇摇头。 “那你带上本宫手谕和一队人在宫门口截住他,直接随他去将军府,通知林少将军正式接管北大营和西大营的军务,整合兵力,交接好出征的各项事宜。你就说本宫会尽力配合他!” 诸位大臣没来及想为何太子殿下连手谕都准备好了,却思考了另一个极为严峻的事。 “殿下不可!”刑部尚书赵大人率先站了出来,言辞恳切道:“北大营十万将士,再加上西大营八万人,林家还有在北境还有三十万万的镇北军,一共算下来近五十万人。只一个林家所掌管的兵力就远远超过了京畿和其他所有地方驻兵的总和!殿下,谨防林家拥兵自重啊!” 此言一出,满殿群臣一阵心惊胆战,赵大人所说句句在理,无论前朝还是西梁都没有这样的前例。 看林老将军自应是忠心耿耿的,可这个年轻气盛的林慕遥呢?回京四个多月,与太子殿下又并不亲近,反而听说太子殿下还发火打了这个林二公子。 能全然交付给这样一个人吗? 群臣恍然间,思绪忍不住一阵惊疑,与太子亲近些的儒生大多都站了出来说此举不可。剩下不知所措的大臣大多是被贬还未贬,请辞还未来得及辞掉官的。身子摇摇晃晃的,也不晓得是该如何,毕竟是听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长大的学子,只察觉到胸口蓦然间感受到的一股油然升起的家国情怀。 想了想,刚软了腿准备跪下说些什么,却听太子用不容置疑的声音清清楚楚道:“不必多言。” 然后太子不急不缓地一点一点扫过那个站着的大臣,在这些大臣来看无疑就是凌迟处死啊。无一不在想:完了完了,太子要拿他们开刀祭出征战旗了! 那一点点家国情怀也泯灭在这样的惶恐不安之中。 却并未等来太子殿下的处罚,只听他轻描淡写一句道:“维持原先六部官职不变,眼前的情况各位大人也都清楚,因此还要劳烦各位大人为国尽职尽忠了。” “六部各司其职,另辟东宫书房为临时议事处,如果诸位有难以决断的事务,请立即前去东宫商议。” 就目前情况多说无益,太子挥袖退了朝,留了几个尚书大人前往东宫议事。 太子带着人回东宫后,发现崔子微已经守在书房等候多时了。两人对了眼神,心照不宣。 刑部赵大人依然揪着兵力安排事宜不肯放手,企图让崔子微劝诫一下太子殿下。 一提到这事,崔子微想了想,便有理有据解释了起来:“首先,整个西梁,除了老将军恐怕就只有这个林二公子对北境的情况最为熟悉了。其次,西梁无良将,这是为什么陛下倚重老将军的原因。除了林家,朝中无人能带兵出征。除非你想要太子亲自带兵?最后嘛,林二公子的人品,还是值得肯定的。虽说之前他不让我娶清和来着,但是——” 崔子微絮絮叨叨,这会见他,整个人都胖了一圈,显然是小日子过的太好,见他没个尽头的开始废话,太子毫不吝啬地侧过身子,然后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崔子微瞬间哑巴了,勉强假咳了一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然后对赵平升毫无保留地夸奖太子道:“太子殿下如此聪慧,自有他的道理,费什么话,听着就行了。” 赵大人有点凌乱,顿时觉得自己有点被说服了。但是林慕遥是你崔子微家的小舅子,当然说人品好了,可谁能保证他不会见异思迁最后谋反? 太子这边好不容易把行军所用的钱财粮食商议好确定下来,几位大人忙着筹备去了。 崔子微这厮好不容易把赵大人给劝走了,不要脸地凑过去,对着太子殿下笑盈盈的,“梨花簪,清和很喜欢。” “嗯。”太子都懒得多说一个字。 “好似我新婚,太子殿下也没说句吉祥话来听听。”崔子微抓了一把桌上的荔枝,一个一个剥皮,剥完了就往嘴里塞,满嘴水润清香,含糊不清道:“我得给清和带几个回去。”说完又抓了一大把。 “这都什么时候,你竟然比本宫还轻松。”太子皱着眉头,幽幽地叹了叹。 “唉,别这样啊,北狄那群孙子算什么,我家小舅子搞得定,只是清和又要难过好一阵子了。哎呀!太子殿下,德施啊,说句吉祥话来听听嘛!就差你的了。” 崔子微开始了软磨硬泡的模式。 被磨得心累的太子殿下不怎么走心道:“那就祝你与清和……那个,嗯……乘月采芙蓉。” 崔子微惊得荔枝都从手指尖划落了,俊秀的一张脸微微泛起来红色,竟有几分的不好意思。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这是祝他早生贵子啊! 太子殿下也太含蓄了些,不过这话他爱听。 太子见他城墙般厚实的脸皮竟然有几分羞涩,没忍住,脸上便浮了三分笑意,却听他忽然道:“德施,你也该考虑考虑成亲的事了。” 成亲?太子蓦然收了笑意,目光竟有些深沉,他想起来前几日舅舅来东宫说张太师的孙女与自己的八字不合,恐怕,这门亲事成不了。 于是他又淡淡的露了一个微笑,语气十分随意,回道:“再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花谢 已是五月初夏时节,繁华落尽的紫云木的枝桠郁郁葱葱,青翠可爱。耳边传来的蝉鸣异常聒噪,吵得林慕遥的脸色越发阴沉。 从林府客房向外望去,院内有一片林清和种下的桑树,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客房里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曾与他骑马纵横,共战沙场,他是大哥最好的副将,也是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先锋。 江锦年伤的太重还没有醒,以至于林慕遥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坐在床侧有些不知所措。林慕遥望着江锦年即使面无表情也苦大仇深的脸,回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 他是在八岁那年认识江锦年的,那时候他还没有自己高,瘦瘦小小的身子放佛谁克扣了他伙食似的。 可他来了北境没到两年个子蹭蹭地往上长,林慕遥心想,估计糙汉子就适合北境那风沙漫天的糙环境,自然是如鱼得水,武功精进了,个子也长高了。 可这种环境哪里适合京城来的林二公子,作为家里的最小的公子,在家天天被娘亲宠爱得无法无天的,更何况京中水土也是极为养人的,所以他小时候白白嫩嫩,一副贵胄子弟的气息。再说他天赋异禀,武功还超了同龄人一大截,自是大公鸡翘着尾巴,到哪就在哪横着走。 前两年还好,这个江锦年还没自己高,也没自己壮实,谁知后来就和北狄人的体型不相上下,一下子高了许多。他向来骄傲惯了,这哪里行啊!必须要在其他方面超过他。 于是,赛马、射箭、打猎、杀敌没有一个不卯着劲往前冲的。幸好的是,江锦年个子上去了,武功也上去了,但是智商似乎一直都没变过,笑起来莫名带了一丝丝憨厚的气息。 其实前两年也并未好多少,细皮嫩肉的林二公子一入军中,放佛什么病症都来了,林二公子那多时间觉得自己放佛把一辈子的病都生过了。 最关键的是老爹压根不太管他,大哥一方面为了避嫌,一方面又是军务繁忙,所以鲜少来军中看望他。 亏得这个瘦瘦小小的江锦年一直从旁照顾,不然他老爹大哥一定会痛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锦年就养成了照顾林二公子的习惯,只要在他身边,总是细心照料。 以至于军中有人以为他们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好在,都熬过来了。 后来两人在少年兵中表现都还可以,于是双双调到镇北右翼军中,当了大哥林慕倾的左右先锋。 这么看起来江锦年算是个好人,所以老天才让他逃过此劫,可惜,他大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大哥呀,估计是战场上杀敌太多,杀业太重,无数的亡魂都积守在忘川河边不肯走了,所以连老天爷看不过去了吧。 可是……大哥待他也是极好的,林慕遥还在少年兵的训练营里的时候,大哥总是偷偷摸摸趁着夜色来营帐看自己,好几次别人还以为是林慕遥在京城的青梅竹马的小姑娘来找他了。 弄得别人一度为林慕遥纠结不已,到底是要新欢江锦年呢还是旧爱小姑娘呢? 听闻好似还有人开了庄,赌了一局,旧爱小姑娘输得倾家荡产,因为那个“小姑娘”再也没来过了。 因为林慕遥升为大哥林慕倾的先锋了。 他哥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自己了。 可现在,那个总是偷偷摸摸来看自己的“小姑娘”真的永远、永远也不会来看自己了。 林慕遥的眼眶没来由得就湿润了,眼睛里满是鲜红色的血丝,看起来颇为可怖。 也不知坐了多久,林伯忽然敲了敲门,抬头看见林慕遥的神色心底猛然一惊。 林二公子这个样子,实在少见啊。 “老奴估摸着这药应该凉了,所以又盛了一碗热的过来。”林伯几步走过来,将热的那碗放在书桌上,又走到林慕遥身侧,接过二公子手里的。 林慕遥恍然间才察觉得手里的药早就冰冷,他按了按有些发昏的额头,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了林伯。 “公子,江公子会好起来的。”林伯温和的劝慰着,看到林慕遥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林伯沉默了一会,又小心翼翼问道:“隔壁那位公子应该要醒了,醒了之后又该如何与他解说?” 林慕遥这才想起来他今日还冒险去左相府偷了一个人回来。一想起来这事,他的头更疼了。 大哥尸骨未寒,他这边又干了件坏事,这可怎么交代? “林伯,点上安神的香,最起码这几日别让他醒来。我实在无暇顾及了……还有父亲那边还请林伯瞒一下,我怕他一气之下——” 客房外匆匆跑过来一个家仆,来不及行礼就急切道:“公子,禁军统领带太子殿下的手谕来将军府了。” 林慕遥看了林伯一眼,林伯点点头,林慕遥一身便服没有收拾便出门迎出去了。 林慕遥接过来时心底一阵诧异,向来帝王家最是多疑,太子怎么敢将北大营和西大营都交给自己? 这件事超出常规,令林慕遥不得不多想几分,转眼又明白了几分,老将军在京中,他太子萧统又怕什么呢? 只是林慕遥心底一阵冰凉,握住这道手谕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分明得渐渐泛出苍白之色。 林慕遥冷笑一声接了手谕,那神色不像是个痛失亲人的,倒像是谁得罪了他似的。马统领只觉得这眼神像是穷凶极恶的孤狼,一旦盯住猎物就不会松口,而自己就像那个猎物,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浑身发冷忍不住想要哆嗦,他控制不住自己开始猜测要是这个人真的想反,西梁有谁可以拦得住他吗? 太子殿下也……未必吧。 马统领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尤其是看了他唇边若有若无的一抹冷笑后,那种恐慌被放大成了近乎恐怖的心情。 马统领本还想来将军府探一探那个左相家的谁能让太子殿下放了一马,这会儿却是一点心思也没了。 一心只愿立马走人。 可这双眸猩红的“恶狼”放佛有意留他喝茶。马统领忙推拒了,借口宫中还有事务未了。 “马统领稍等。”说完,林慕遥回了书房从青瓷花瓶里将今早采摘下最后一支紫云木的花枝抽出来,伸手递给马统领。 马统领愣住了,没敢接。 额滴娘啊,要是一个“恶狼”忽然送你一支花,你敢接下来吗? 马统领涨红了脸,摇了摇头,满脸拒绝之色。 林慕遥冷漠地瞥他一眼,脸色没有一丝笑意,用没有什么温度的话说:“不是给你的。你好好护着,带给太子殿下。他会懂的。” 他会懂?懂什么?此种情义万千?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他才不想直接被太子拉出去凌迟处死! 想自己英明一世,如何最后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绝对绝对不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绝不! 马统领一口气堵的脸红脖子粗,酱红色的脸上神色异彩纷呈,虽然他的思绪绕了一大圈,但林慕遥只察觉到最主要的一种——他不情愿。 “拿着!”林慕遥心想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扭捏得像个女人,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气。 马统领吓得一抖,颤巍巍的手听话地接了过去,那脸色崩溃得就和快哭了差不多。 原来如此,马统领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殿下那么轻轻松松地就将十八万人交给了林二公子,竟然、竟然是林二公子思慕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是有恃无恐啊! 太子殿下应该是知道的吧……所以应该不会勃然大怒杀了自己吧…… 马统领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一会儿红里透青,一会儿红里透黑,一会儿又红里透白,最后又红了回来,眼神躲闪着,竟多了几分羞涩。 随行的副统领不得不叹为观止,一瞬间亦是浮想联翩。 林慕遥心想,老子说的挺清楚吧。是说了给太子殿下了对吧?怎么他羞涩个什么劲?要不要再给他说一遍?算了算了,谁有这心思管这朵花啊! 最终,马统领也没喝口将军府的茶便退出了将军府回了宫。一路把那枝花护在心口,生怕出了意外。 幸好,是完完整整地送回东宫了。 太子殿下眼瞅着这枝花,面容沉静,一言不发地沉默了许久,弄得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过那紫色的花朵摇曳生姿的模样倒是让人情不自禁想到今日那个阴沉的林二公子,他也总是穿着紫色的衣服。 “我问你,那个跑出来的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紫色的!他背上背着的人穿的是墨绿色的锦袍。” 马统领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嚎叫道:“哦!哦!哦!我想起了!”那个人竟然是林二公子!怪不得太子殿下不追究! 难难难道太子殿下对林二公子也有……马统领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锅了。完了完了知道太多会不会被灭口啊—— 他不想死! 直到太子隔着帘,侧首看他,淡淡问一句:“你知道什么了?”他才大彻大悟般回过神来,一时间慌乱无比,满脸愁容,心道:这可怎么回答才好,真是要命了。 “我我我我知道这花是什么了!”人人都说急中会生智,马统领总算也体验过一会了,太子殿下刚投过去赞许的目光,心道这个禁军统领竟然也是个博闻强识的,连紫云木这种稀罕的植物都知道。又听他颇为自信道:“是木槿花!古有投木槿以求佳人,今多表示追求之意!林二公子这是在隐晦表达自己会追求、呃不是!是那个追……那个追——随殿下啊!” 一段话说完,冷汗都湿了一身,马统领从未觉得人生如此难熬过。 天差地别的两种花,不知道哪里就像了的太子殿下心底觉得一阵好笑,又听到“以求佳人”四个字时眸子陡然冷了下去,听完了又是半晌无语,想是马统领今日被气傻了话也说不清楚了,最后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马统领如蒙大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出征 才不过十日,北境边关连连败退。战报一本一本地送上来,西梁朝堂上的阴霾也越来越沉重,今日,竟是北境十八州皆落入敌手! 北狄南下的铁蹄太快了!立于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怀着一份惴惴不安的心焦急地想,不能再等了,真的不能再等了…… 北狄军来势汹汹,镇北军失了主将,竟像是失了军魂,让北狄攻城如入无人之境,北境的第一道防线在昨日就已经全然崩溃,想必青州也再拖也拖不过半月。 数十位大人的额头都磕破了,猩红的血糊了一脸,迷糊了双眼,可太子殿下依旧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让林慕遥带着京中的北大营和西大营作为北境援军,赴北上抗敌。 今日气候晴暖、万里无云,太阳带着微微灼热的温度,林慕遥于殿前请求出征。 然而太子殿下并不同意。 太子的理由很简单,钱粮未来得及准备充分,走不得。 可林慕遥筹备了五日又苦等了五日,心火烧得他眼睛血红,嘴角起泡,唇也越来越干,放佛要裂开了一般。这是第十天了,他觉得差不多了,只要后续粮草能够跟进就完全没有问题,再等下去不仅贻误战机而且还会丧失更多国土,因而心下执意要走,但是太子殿下认为此举风险过大,万一被阻断北上的粮草,将是不可挽回的过失。 所以林慕遥从清晨跪到现在,一动不动,谁劝也不管用。太子带着雪白的斗笠,肃杀而冰冷的气息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根本掩盖不住,想他必是冷着脸陪着他站到现在的,快到午时了,一群左右摇摆无事可忙的大臣觉得脚底板疼得厉害,有些站不稳了。 而甘泉宫里陛下和林老将军下棋下得正酣,空闲思索地空当还能捧杯茶品一品,只不过他们的心思也不全然都在棋盘上。 最后一个小内侍匆匆跑过来,刚殿上的形势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陛下执了白子,闻言,白子落入棋盘,瞬间形成了对黑子的包围之势。目光一凛,沉吟一声,不咸不淡看老将军一眼,道:“太子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林慕遥再朝堂上喧宾夺主,不受太子之令,日后,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恐怕太子殿下就更加控制不了他了。 如此,林慕遥若能有良将之才,能退敌制胜倒还好,否则纵使太子又慧绝天下的智谋,也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臣教子无方。”林老将军忙一边赔罪,一边在心里骂儿子: 这个鲁莽无礼的混小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你按在板凳上屁股打开花! “爱卿此言差矣,其实是朕啊!” 西梁缺乏良将,林慕遥出身将门,经历过沙场的磨练,眼前西梁最巩固的防线已经溃败,青州更是危在旦夕,若再等下去,青州一失,江州的压力骤增,若是扛不住,北狄一破江州那便是再无屏障,深入中原,直捣京师便是须臾片刻之事。 确实不能再等了,但也绝不是毫无缓和的时机,最多三日——想必青州抗敌三日还是可以的。等三日后朝中的军粮必能筹备齐全,同大军北上,从全局来看要安全得多,出现意外的可能也少了许多。 或许在路上青州城会被攻破,青州的百姓回流离失所,但这应该是目前最稳妥的计划了。 只要援军到了江州,依林慕遥之才,克敌想必不难。 两人的着眼点都在青州,林慕遥战场上的血腥杀伐看的多了,舍不下一城军民,又复仇心切,断断是等不了这三日的。 而太子向来所求都是稳妥,他无意舍下一城,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做最全面缜密的打算。 可他让步了。 双方都清楚对方的想法,又清楚自己的坚持,两种计划都不是天衣无缝,都有利有弊,若是林慕遥和太子殿下是谋士与军师的身份,谁退步都是一样的。 但他们是君臣。 可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话以大见小,落到细节之处却是相当重要的。它决定了一种风向,影响了君令的执行力。比如,底下的军臣一旦知道君主会为一个臣子让步,那么日后军令与君令相违之时,他们很可能会倾向于选择眼前的将军的命令来执行。 是朕从未教导过太子这些,教子无方的其实是朕啊。 黑子全然溃败,陛下的权衡之术相当高明,目光深远,处事熟练圆滑,有退有进,行事不太刚强,却也并不柔弱。 只是太子不得父亲之一二。 太子萧统,看起是个怀柔温和之人,实则性子刚烈要强,处事亦不太圆滑。 是个要吃亏的性子啊! 两人心照不宣地推掉这局,又重下了一盘。 不过才十日,西北双营就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军列整齐,气宇轩昂。 当太子上了建康城的城楼时,看着城外密密麻麻地人,再看看眼前这个着红衣披风身披银甲的林慕遥。 回忆忽然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看灯会的那天夜里,他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城外,空间好似重叠,整个世界里放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林慕遥一把拿过赤色的战旗,一只手缓缓拔出腰间的配剑。 然后七尺斗笠里伸出一只雪白干净的手来,轻轻按住了拔剑的手。 林慕遥愣住了。 按照西梁习俗,出征之前,天子赐刀,与将军割掌祭旗,最后由将军对天地军民宣誓。 但是眼前,林慕遥显然是不准备走天子赐刀这一环节。 且不说太子尚是太子,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带了刀的。 可太子偏偏按住了他的手,真是令人头疼。 直到他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把匕首般大小的弯刀,林慕遥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有刀的。这把弯刀虽小,但刀鞘曲线优美,轻盈流畅。 太子动作缓和,拔刀出鞘,刀面冷光微闪,林慕遥瞳孔猛地放大,这刀通体透亮,刀光如雪,出声凛冽,绝对是一把不可多得的贴身利器。 太子的手掌不过轻轻拂了一下刀刃,那只手便鲜血四溢,鲜红的血与素色的手形成了色彩的对比,让那鲜血看起来更加的淋漓可怖。看的林慕遥一阵心疼,古怪的想这么好看的手留了疤多不好! 不过太子殿下倒像是全然没有痛觉一般,挥手将血洒在战旗上,所有动作都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丝的犹疑。 林慕遥看起来有些后知后觉,回神后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咚”跪了下去,双手恭敬地举过头顶,低下头去,声音坚定而洪亮: “烦请太子殿下,为我赐刀!” 说完,太子含笑将刀轻轻地放在了林慕遥手上,受伤的手还在涌出血来,因此随着他放刀的动作,那血就滴在了林慕遥的手心里,瞬间觉得手心一阵温热。 心底也爬过去一丝躁热。 太子扶他起身,温润的声线不带一点杀伐气,语气温和道:“祝将军得天佑之,吉无不利,长兵一骑,得胜而归。” 林慕遥站起来,眸光一动,把这柄短刀高高举过头顶,言辞掷地有声。 “林慕遥愿执此刀,为殿下斩杀妖魔,肃清鬼怪,开盛世太平!” 这是对君的承诺! 林慕遥随后割掌祭旗,与太子殿下的血撒在一处,挥舞着旗子,大声宣誓道: “愿与将士同生共死,全力以赴,平定山河!此誓神灵共鉴,苍天为证!” 这是对民的承诺! 将士们回应的呼声盖过天际,浩浩荡荡朝远处的更远处宕去。 太子殿下凝望着眼前的情景,顿时埋藏在心底的那一点点的犹疑消失得无影无踪。 粮草后行便后行吧。 有自己镇守后方,还真能让粮草出了问题吗。 太子莫名地带上了三分自嘲的笑容,不过可惜,十八万将士无一可见太子竟露出了自己少有的情绪。 唯一一个近在眼前的林慕遥,隔着纱也看不真切,总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太子殿下笑什么呢? 不过林慕遥也没多想,他心底还有一件事,左思右想了许久,眼下出征在即,他再不说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于是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微臣有个请求,烦请太子殿下应允。” “小公子不妨直言。” 林慕遥一听小公子三个字不禁嘴角一抽,只觉得心底一阵古怪,可思绪转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哪里古怪。 再抬眸看他时,放佛能看见他温润的笑容,心道,傻太子,家国危亡的时刻,还傻乐呵啥呢? “望太子殿下分神顾及一下年迈的家父。” 林慕遥鬼斧神差地换了嘴边的话,说完只能自个儿在心底暗自懊悔。 “如尊已父。小公子且安心。” 此话能从太子金贵的嘴里讲出来,想必是相当的给林慕遥情面了。 太子态度如此温和,林慕遥情不自禁心里一喜,觉得心底的那个要求也不是很过分了,顺口就提了出来:“臣还想要殿下身边的一个人,兰陵公子。” 隔着斗笠,林慕遥都察觉出他身体的僵硬,太子身旁的权叔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那脸色似乎十分吃惊,眼神有点复杂,反正林慕遥是没看懂这是几个意思。 “得寸进尺。”太子拂袖而去,语气颇为愤愤。 林慕遥呆了一下,心道:他的话怎么听起来相当生气的样子? 兰陵公子确实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个谋士吧,那太子为什么生气? 难道……事实上是太子十分重视兰陵公子?舍不得给自己? 林慕遥一头雾水,望着太子缓步而下的白色背影心底有些纳闷,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悻悻道:“活像我要抢了他女人似的!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凉州 在疲于奔命般赶路的三四日后,西北双营的十八万人终于抵达了青州城,林慕遥下令全军休整,这才让所有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休整的时间也很短,刚刚一夜而已,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在林慕遥杀一儆百近乎严苛的军令下无一敢有怨言。 青州城民听闻大军到了,几家酒商和一群百姓过来想要给大军送些热食。现在正等在营地外候着,为首的是当地诚诚恳恳的做生意的粮商,名字叫穆野。 青州刺史韩英听闻,忙赶到林慕遥的营帐来,希望主将能够感受到青州臣民的热心纯朴的民风。可主将板着脸,丝毫没有应允的意思。一时间也下不来台,觉得十分尴尬,又觉得几分恼火。青州不是北境前线,没有必要这般严苛吧。 江锦年望着坐在主将营里尘土满面的林慕遥,又心疼地一眼扫过外面相互偎依在一起围在篝火边的将士。回过头来缓缓对林慕遥开口道:“听闻青州城的槐花酿很是不错。” 韩英看着江锦年愣了一下,然后疯狂点头。 林慕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点责备的意思。江锦年放佛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你明明知道军中有禁酒令。 这个林将军还是不应!韩英一脸难以理解的神色杵在旁边,估计在心底想这个主将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没等林慕遥找借口推辞,江锦年走近韩英,对着进来求情的他缓缓道:“军中戒严,望韩大人海涵。这样吧,我派一队人将吃的喝的拿进来,仔细检查后分发给所有将士。韩大人先去通知一下,说明缘由,别让城民寒了心。” 韩英眼睛一亮,高兴得很,听了江锦年的话忽然又对林慕遥多了几分理解,等不到林慕遥说一个不字就立马告退,离开营帐将这个消息去回了城民。 “不多,一人一碗,今夜让将士们睡个好觉,明日到凉州城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江锦年看着他解释道,眼神有一些心虚,林慕遥看到他眼睛里往日的憨厚,叹了口气。一听林慕遥叹气,江锦年立刻自觉请罪道:“要不你罚我,假传军令情节较轻者三十军棍,情节严重者八十军棍,延误重要军情者处死……我这最多算情节严重吧,不然你打我八十军棍,这事算了好不好?” 江锦年摸摸自个的脑袋,觉得擅自做了主将的决定无比心虚。 正此时,营帐外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将士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听着这样令人振奋的声音,林慕遥摇摇头无奈地抽了抽嘴角,然后故作严肃道:“主将林慕遥违反禁酒令,杖责三十,由……”林慕遥环顾四周,其他副将默默退了一步,他们忍着酒瘾很久了,早在听了韩英的话时就蠢蠢欲动,这会儿谁想打自己主将啊,且不说被不被记仇,错过这一次喝酒的机会,下次还指不定猴年马月的。林慕遥显然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为了掩饰尴尬,假咳了一声继续道:“那个,由副将江锦年即刻执行。” 江锦年点点头,表示十分乐意。 至于打了没打,打得疼不疼,十八万人没有人关注,他们只记得那一夜酒喝得畅快,肉吃得满足,一觉到天亮。 次日,林慕遥只带了两个副将出了青州城,一路往凉州城赶。 “天德悠且长,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几时,奄若风吹烛。嘉宾难再遇,人命不可赎。齐度游四方,各系太山录。人间乐未央,忽然归东岳。当须荡中情,游心恣所欲。” 断断续续不成声调的乐府诗传入耳膜时,林慕遥猛然间失神,此刻狭路相逢,放佛瞬间被拉回以前,还是大哥悉心曾教他读诗的时光。 不由地心中一痛,循着声音望过去,他看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从城门口摇摇晃晃了出来,他嘴里唱着歌,虽然没几个字着调,但看起来依旧十分开心,乱世里谁不是悲天悯人,以至于周围人都觉得他疯疯癫癫,像个傻子。他的前后身旁都空出了一大段距离,离他不远处有许多正在背着大包小包逃难的百姓,有的人身上的衣物甚至没有他的干净完整。应该是从北境十八州逃过来的,已经颠沛流离一个多月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能逃出来的都是幸运的人,更多的人留在了北境十八州,生死未卜。 这是林慕遥骑马抵达凉州城城门时看到的景象,这些人都是要逃去青州的。青州受太子之命,已经搭建专门的官府粥棚和难民收容处,想必这些人之后的生活要好过许多。 林慕遥没有思虑太多就骑马直接进城了,他知道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虑谋划。凉州刺史何为于城门口迎了林慕遥,将林慕遥以及两位副将接入了凉州刺史府。 何为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地方官,做官为人不出挑也鲜少犯错。不过他年过三十竟然还后院无人,听说是娶了三任妻子,不过都出了意外去世了,林慕遥初闻此事,颇为讶异。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克妻”之人? 由于忙于军务,林慕遥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大军出行后,应太子殿下的要求,每日一份奏报,林慕遥写是能写,就是一落笔上两句还是正常的战报,逐渐逐渐地就露出本性变成了一篇流氓文章。 林慕遥处理好凉州城的布防,夜已深了,月光照进刺史府的窗户里,放佛水光粼粼,煞是好看。林慕遥苦大仇深地坐在桌子前,嘴里叼着笔头,面前铺了一层雪白绢帛,惆怅得很,三军统帅,没想到竟被一份奏报为难住了。 窗外幽深的黑色影子依然安静地守在门口等着拿回那份回信,这份说是私信又算不上私信,说是奏报又难免不太正式。 林慕遥扔了笔,对太子殿下此番严密监控的作为愤愤不平,被外人盯得烦了,就故意生气道:“凭什么就本将军一个人写,总得有些回信这样一来一往才好写,不然本将军写什么?真他娘的头疼!” 林慕遥自然知道这话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呈给太子殿下,他就是故意要让太子心生愧疚,给他在琐事多如牛毛的京中添添次堵。 江锦年从隔壁走过来,瞧见个人立在林慕遥门口,心知是太子殿下派过来的,于是很是客气地对门口的人影点了点头,然后敲门进来。 他身体底子好,又多是皮肉伤,伤养了十多天竟然就好的七七八八了,紧接着就随军出征,一路上风餐露宿竟也没让伤口反复。反而瘦了些让身姿更挺拔,身体也更加结实了。 反倒是林慕遥在京中养了四个月的肥膘在数十天里化为乌有,脸颊两边的肉迅速消失,显现出了坚硬英挺的轮廓。 脸色多阴郁,眼眶深陷,目光深邃了许多,因近日赶路风尘仆仆,让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江锦年看到他趴在木色书桌上嘀嘀咕咕,与他在军中刚刚树立起的权威形象相差甚远,心底偷偷笑了却没敢露在面上。 江锦年看着林慕遥微微抬起头看向自己,然后身子立马坐直了,看似一本正经的模样,江锦年轻笑一声,然后说:“水热了,去洗洗吧。” 因行旅匆匆,基本上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江锦年走近了些,发现他额角上的一缕头发被他抓凌乱不堪,更有的都翘了起来。看他苦思冥想地痛苦神色,忍不住道:“我先帮你看一会吧。” 林慕遥望着自己的眸子微微发亮,站起来就把位子让出来,一副狐狸吃了肉的模样,“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生怕迟了一步似的。 这么多年了也没改正一个急急躁躁的毛病,真是丢人。 江锦年屁股还没贴上梨花木椅子,门口黑色的影子忽然咳嗽了一声,江锦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桌边的平平整整摆放好的一块雪白绢帛,忽然明白了什么,然后道:“算了,这种重要的奏报还是主将自己写比较好。属下还是看看别的军报吧。” 林慕遥气得头发都直了,猛地推开门,看也不看那黑衣影卫,兀自走远了。 江锦年见人气走了,见门外黑衣大哥还在站着等,自己忽然也不好意思坐下,起身走到前厅,对着门口问道:“是太子殿下的影卫吧。进来喝口茶吧。” 那影卫受容若惊,忙摆了摆手,委婉地拒了。 “你叫什么?”江锦年见他默了一下,忽然想到影卫的身份是秘密可能不方便透露,忙解释道:“不能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一直叫你呀你呀的不太礼貌。你别误会。” 影卫声音哑哑的,声音不大却能听清:“萧谷雨。家里排行老六。” 这个影卫显然之前是不叫这个名字的。应该是太子殿下起的吧。不过萧是国姓,竟被太子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影卫,倒也稀奇。 “想必太子殿下待你们是极好的。”江锦年执水壶倒了杯水,然后又倒了一杯。 黑衣影卫点点头,身形精瘦,黑色的头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看着江锦年,然后用无比认真的语气缓缓道:“太子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我只愿能帮到殿下一二,哪怕只有一点点。” 江锦年心中蓦然一动,然后笑了笑,又道:“其实二公子也是个极好的人。虽然他有些争强好胜,但是他也有分寸的。他从来都不过过火,把尺度把握的极好。既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会让人担心。”他走到门边,把手上的那杯热茶递给了黑衣影卫萧谷雨,又轻笑一声继续道:“年少的时候我们经常偷偷出去打猎,其实那时候在军中是吃不饱的,所以才偷跑出去的。他总一马当先,我哪里是他的对手,跟不上不说还有一次被林间的捕兽夹弄伤了腿,我当时吓得要死,以为没救了,没想到他转了一圈又打马回来了。领着一只野鸡就问我怎么了。然后就给我包扎,一边弄一边骂我,让我下次小心。你看他好像是丢下你了,其实他一直偷偷注意着你,生怕把你弄丢了。” 兴许见萧谷雨捧着茶喝了,亦或许是回忆往事,江锦年看起来也开心了许多,又道:“别人每次出去打野鸡都跑出去,往北狄地界跑,二公子从来不的。他说这这种事看似是小事,其实一旦出问题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的。他劝别人不要去,可惜没人听他的。有一次就出了事,他们被北狄王的一个儿子抓起来了,还是二公子偷偷去把他们救回来的。从那以后,大家就再也不敢越界打野鸡了。” “所以啊,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忧心。他做的到的。” 月色入户,阶梯凉如水,江锦年抬头一看,今夜的月色很美,抬手拍了拍萧谷雨的肩膀,脸色有几分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兄弟,应该请你喝酒的。但是军中有禁酒令。” 谷雨影卫还在咂摸着前面的话,愣了一下才诚恳地回道:“影卫也是不喝酒的。” 江锦年刚收了手,林慕遥着一身雪白中衣头发湿漉漉地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谷雨手中的茶杯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不咸不淡道:“看似你们聊的不错。” 江锦年诚恳地点了点头。谷雨一听林慕遥说话了,拿着茶杯的手顿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没等谷雨尴尬得无地自容,林慕遥就直接迈着大步子,转瞬间跨进了屋子,吊儿郎当回头看他,道:“以后常来喝茶。” 走到书桌前,坐也没坐,直接拿着毛笔,站着就落了笔,龙飞凤舞地一挥而就,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叠好后放在了奏报的信封里,迅速走出来将它递给谷雨,语气严肃道:“一天一次太频繁了,本将军没那么空闲。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七天一次,如果有特殊军情的话,本将军会主动呈折子。” 说完挥挥手,一副恕不远送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回了屋子,等萧谷雨走远了,然后才对跟过来的江锦年说:“泉哥,回去睡吧。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江锦年单名一个“泉”字。 他本来是准备回隔壁睡觉了,听他忽然叫了往日的称呼,心底倍感亲切,一时间思绪纷飞。 “慕遥——”江锦年在寂静的夜里忽然喊了一声,面上渐渐染忧虑之色,问道:“我们的计划真的不透露给太子那边吗?” 林慕遥轻轻抬起头来看江锦年,唇角边微微露出个苦涩的浅笑:“泉哥现在问这话是不是迟了?” 江锦年一时愕然,不知怎么回答。 迟了吗? 昨日在营帐里和副将一起商议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锦年清楚的记得当日他深思熟虑地说:首先太子的消息渠道未必安全,计划一旦泄露,后果沉重;其次,诱敌深入最重要的是诱字。诱饵足够大的时候,京中的反应越真实越好,不告诉太子,反而更有利于计划的实行。 所以这里的迟或者不迟其实都是想与不想的问题吧。 林慕遥不告诉太子殿下,是因为他信不过太子殿下,可他总不能和其他人光明正大的说我不信任太子殿下,于是才这般弯弯绕绕和诸多借口。 看他满嘴跑火车,其实心底早就拿定主意了,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曾变过。江锦年心知多说无益,于是点点头,给他把门带上,回了自己的屋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崔府 “本宫最近可能不会考虑成婚的事,还请舅舅不要再提。” 右相见张太师孙女与太子殿下实在是有缘无分,往常十年也难得一个八字不合的姻缘,偏偏就被太子遇上了。 婚事只得搁置,可右相哪里看的过去,近日成婚大约是不可能的,但是预订人选还是可以的。 于是又来了这么一出,太子殿下也是万万没想到舅舅还有闲心思关心自己的婚事,回绝得有几分生硬,舅舅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看。 “正是因为这个时候,殿下才更应该延绵子嗣,为西梁留后啊。再说,安宏公府的小女儿容貌清秀,蕙质兰心,定能成为殿下的贤内助。” 右相苦口婆心的劝说,言辞殷切。 “舅舅!”太子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严肃了些,于是端了杯子,喝了口茶,舒了一口这些天在朝政上的怒气,才道:“这些年来,您知道德施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要德施在此刻商议这些,德施实在做不到,还请舅舅见谅。” 右相听了以后一瞬间脸都青了,愣在那里,气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何尝不知啊?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才催着,如果这一战拖个一两年难道婚事也拖个几年? 他诸多思虑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想着无论日后是胜是败,和谈总是少不了的。和谈之中,联姻必不可少。如若此刻不定西梁的正妃,难道要让那北狄王族的女儿来做正妃? 而此事万万不可! 可这侄子看似语气温和但心里固执,怎么劝也劝不动,真是令自己做长辈的头疼! 太子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侧首眼神望着东宫外平平坦坦的汉白玉石阶,一语不发,一副我也不想再说这件事的神色。 舅舅侄子两个僵持了许久。 作为舅舅的蓝邺还是先苦口婆心地缓了缓语气:“你若是此刻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日后恐怕——” 太子如此聪慧,回眸看一眼自己的舅舅,不加思索就明白舅舅话里藏着的深意,但他并不放在心上,解释道:“西梁才俊尚多,未必非德施不可。” “西梁才子虽多,可是能配的上北狄王的妹妹灵纹公主的也就只有太子和林家了……难道你还想给了他西北双营的军权再给他一个北狄王女?到时候这个天下是姓萧还是林就未可知了!” 右相语气越来越激烈,像是抓住了什么症结一样。尤其是最后一句,他下意识地地猛一拍桌子,宫外的护卫闻声而来,蓝邺才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 等到太子屏退了那些人后,蓝邺才努力缓和刚刚放佛凝固了的气氛,又带有长辈的慈爱劝道:“德施啊,舅舅不会害你,你眼前看不见的事,对于未来来说却是极其重要的事,舅舅不希望你喜欢的人也像你母后一样玉损香消,落得悲惨的下场。” 太子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知道母后的死成了舅舅和自己心底永远无法抹杀的伤痕,时不时就要复发,痛得人恨不欲生。 提到母亲,太子终于有所动容,语气也松缓了许多,认真道:“德施明白,也会考虑这件事情。” 蓝邺对自己的侄子知根知底,确认他真的会放在心上,这才稍微安了心,整理衣袍起身,然后从容地接上之前的话,提醒道:“还有林家,舅舅说的,你也要放在心上。” 这是舅舅临走前叮嘱的最后一句,这一句比前面的更加具有杀伤力,它放佛一句咒语一直在太子殿下的脑海里回荡,引得太子殿下又头疼起来,瞬间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他? 自己又是出于什么如此信任他? 太子殿下还没弄懂自己的心,心思杂乱起来,令人烦躁。情不自禁从壁橱边把檀木盒子打开,这个盒子里有林慕遥抄的《心经》还有近日的奏报。 权叔一进来又看到太子拿了林二公子抄的书,然后眉头缓缓展开,看起来没有那么忧虑了。 他把今日的北境奏报交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拆信的手法娴熟,将那块云锦拿了出来,黑字如笔走游龙。 谁持画笔,蘸霓紫、描天际。 一分宁静,二分雅致,七分神秘。 轻梦飞花,片片紫云散绮。 寻寻觅觅,淡香味、无与比。 绵绵思绪,眉梢眼角,转波流睇。 曼妙风姿,玉叶琼枝堪媲? 太子几乎怔住了,怎么会是这首词?他立刻问权叔:“这是清明送来的?送来时林慕遥有没有说什么?” 往常林少将军与自家太子来往的信件因为都是太子暗卫亲送的,可信度高,所以太子从来都不曾有疑的,往往是看完就收起来,这次怎么—— 权叔愣神的瞬间太子微微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权叔忙答:“是阿明送过来的。说是那边没说什么。阿明只说他感觉当时少将军在青州的时候放佛心情挺好的。其他的便没有了。” 一时间思绪万千,太子照旧轻轻将这块云锦收了起来,整个人蓦然间就静下来了。也完全记不得刚刚的苦恼。 这首词他不仅见过,还是他写的。 那是林慕遥苦寻兰陵无果后,他以兰陵的身份偷偷给林慕遥的回信。 回信就一首词,很简单,当时只是意图说明自己已经回去看过紫云木,也为它的风采感叹。 可是,林慕遥把它寄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已经知道兰陵公子和西梁的太子是同一个人? 太子这样想着,又觉得很有可能是巧合。可这样的巧合也太过离奇,以太子惯于深思的习惯,不知不觉间已经越发确定这可能不是一个巧合。否则林慕遥有那么多的诗句,为何偏偏选了这一首?又为何奏报什么都不提,只给了这首词? 太子为此头疼了一上午。再加上今日舅舅来访和朝堂上的一些鸡零狗碎的杂事,直觉得心力交瘁。午后,权叔送来了崔子微的请帖,说是过府喝茶。 这是崔子微新婚后第一次请太子殿下过府喝茶,估摸着他是有些事要和自己说,正好太子自己的心情也有几分烦躁,不妨偷个空,去崔子微的府上一观。 于是便应允了,权叔随即准备好马车,简便出行了。 这崔府虽是太子赐下的,但一应布置都交给了崔子微亲自安排的。又因为崔子微的官职远远低于将军府,所以连拜堂都是在林家,所以太子还不曾来过崔府。 崔府不大,胜在精致。 从入门开始,太子就感受到一股特有的文人气息,且不说院子里种的全是梅兰竹菊,连雕梁上也全是崔子微喜欢的诗词歌赋,画栋和墙壁上还有崔子微喜欢的山水画的拓本。 这个崔子微就能确保自己的妻子也喜欢这些吗?太子忍俊不禁,唇角露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随着崔子微侃侃而谈兴致勃勃地解释这里各种布置的含义,太子殿下进入了一个院子,这个院子显然要比其他的院子大,太子知道这应该就是崔宅的主院了。 院子中心有一颗巨大的槐花树,正值花开时节,芳香四溢。树下有大理石小案,配有四个浅色石凳。四周除了四条碎石小路就全是蓝紫色的鸢尾花,开得正好。 太子没有进院门便闻到了一阵槐花香,顿时神清气爽,周身舒畅。 有两个着浅蓝色纱裙的侍女从屋子里细步而走,向太子和崔子微见过礼以后开始在小案上摆放不同款式的水果和点心。 崔子微婚后胖了些许,每日都神采奕奕,交给他的事务也都处理得又快又轻松。 等崔子微招呼太子殿下坐下来后,林清和一身青衣,如雨后青荷,清新自然,端着一盏茶缓步而出,默默地跪下去,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虚虚地拦下她的动作,一边眼神示意崔子微一边道:“崔夫人乃将军之女,更何况子微是德施挚友,崔夫人不必行此大礼。” 没想到崔子微一提长袍衣摆,不紧不慢地和她一起跪了下去,两人夫唱妇随地一起三叩首后,崔子微牵过她的手,无比幸福地对太子殿下说:“微臣能与清和在一起过的如此幸福,很大程度上都是仰赖殿下的恩情,子微和清和不忘殿下的恩情,在此谢过殿下。” “子微,你竟如此客气起来。”太子叹了一句,又情不自禁地笑了,“快让夫人起来吧。” 崔子微忙将她扶起来,茶水送过后,林清和从身后的侍女手里接过一盘清香四溢的点心,露了一个微微羞涩的笑容:“这是清和的一点心意。希望殿下不嫌弃清和的手艺。” “这个可是我家清和大清早就起来做出来,从采花,清洗,揉面全是她一个人,生怕别人做的不好。殿下,她夫君我可都没有如此待遇呢?您还不快些尝尝!” 崔子微忙不迭为林清和诉说辛苦。太子见他看向林清和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心疼,等他再看了看桌子上的点心又觉得满心的都是欢喜。 太子敏锐察觉到崔子微神色的变化,一时间心底洋溢着满满的暖意,私心里竟有些羡慕。 崔子微以林清和昨日没有休息好,今日又忙累了,劝她进屋子里休息去了。 等林清和离开了,崔子微才皱了皱眉头说:“其实今日求见殿下也不是闲来无事。自从大公子——”崔子微轻轻压低了声音,“我是说林家大公子出事后,清和一直郁郁寡欢。得知林二公子率兵出征后,更是忧心忡忡。本来准备回门去看看岳父大人,但是自北狄南下以来,林老将军都没有回府,清和担心老将军的病情,所以常常休息不好,所以今日才邀请殿下,就是想求殿下能不能让清和入宫,见一见老将军?” 太子这才明白为何刚刚林清和眉目间总有一抹忧虑之色。老将军被父皇留在宫中养病,虽说不是十分严重的病症,但是和父皇两个人都是难得空闲,所以父皇有心留老将军久一点,再加上两人年少相知,久别三十年,鲜少有如今可以闲聊的功夫。因此一时间便忘了时间。 倒是苦了林清和。 于是没有多想,太子便同意了:“这个不难。让权叔给你一个本宫的手令,会安排合适的时间进宫。另外,本宫也会和父皇提一下这件事的。” 说完太子尝了一口崔夫人亲手做的槐花糕,软香可口入口即化,吃完后依旧唇齿留香,心底羡慕起来崔子微的口福。 太子多尝了几口,心想:这番手艺,确实真是费心了。 权叔倒是蛮惊讶的。平日里东宫里的那些点心太子殿下几乎不动。即使动了,喜欢的吃了一两口便也不会再动了。可今天竟然吃了三块糕点! 这糕难道有什么神奇魅力? 权叔默默记下来,希望回宫后殿下依旧能有如此胃口。 这些日子,太子吃得很少,还吃得很勉强,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太子皱着眉头,摇摇头,只说吃不下。 差点把权叔急死。 等权叔回过神来,崔子微风卷残云般地拿走了最后一块槐花糕,而太子殿下刚刚文雅地吃完第三块。 权叔嘴角抽了抽,心里无比想把崔子微揍一顿。 难得太子殿下有心仪的,好不容易进口点东西,这厮居然还抢! 然后就听太子和崔子微说起林二公子,听着崔子微略带调笑的声音道:“可没有你这么做主子的。影卫来回奔波一日一次汇报北境军务这件事确实做得过分了些。北境再重要那边还有个林慕遥呢,又不是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你这么个热乎劲,想引谁注意呢?” 太子默然。 “说实话,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德施你到底是在疑心林慕遥还是在担心他。我苦思之下,还是觉得德施你其是在担心他。唉——你别瞪我啊,你听我解释。你看啊——一方面,如果不是担心他身负血仇,莽撞行事,何必让他日日来报?你是想知道他的心情,而不是他的近况,军务上的事,想必殿下消息灵通,根本不必林慕遥亲自来报。另一方面嘛,如果殿下真的疑心他,那就根本不会把大权交给他,我想殿下更愿意亲去战场,杀北狄一个片甲不留!” 崔子微边说边做了一个杀的动作,似乎十分确定自己的猜测,一双猥琐的眼神暗藏得意。 “子微深得吾意。” 太子望着他的神色,然后轻轻舒了口气,看起来像是幽幽叹了口气,崔子微看见他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打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何为 征北军在凉州城休息不到一日,便传来消息说北狄便从禹州出兵了,领军的是北狄王最得力的座下第一将军,名叫呼伦卡鲁。 林慕遥听闻只轻哼了一声,厚脸皮不屑一顾道:“怎么不敢半夜来袭?若敢来,本将军准让他有来无回!” 江锦年站在他身后一脸无语,心道:林慕遥啊林慕遥,北狄那人要是真有那胆色,你昨夜还敢在刺史府的房间里呼呼大睡吗? 只恐怕枕着剑睡都不安稳吧。 眼前的林慕遥放佛与从前未曾变过,语气、神态间的轻狂还是一样的轻狂。但是江锦年与他相处久了,清晰地看得出来,林慕倾的战死让什么东西碎在了他的眼睛里,那些曾经熠熠生辉的东西不见了,化成无数的尘埃都沉寂在他的眼睛里。 平日里看不出,每当他心情沉郁,墨色眼瞳看起来就会很可怕,令人畏惧。 北狄分了一些兵力占据着北境十八州,这次来的人虽不多,但都是精锐部队。更何况还有北狄王鬼方焚如座下第一将军之称的呼伦卡鲁。 再说,西梁的兵力由于林慕遥的布局,如今固守凉州城的,也不足十万人。 此战为西梁与北狄的第一战,对于整个战局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若是西梁败了,四方蛮夷群起而攻之,最后瓜分天下不过须臾弹指之间。 呼伦卡鲁带了十万精锐对上凉州的十万,江锦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面那可是实打实的十万人,而凉州……他一直觉得凉州空虚了些,凉州的十万人可不是北大营或者西大营的精锐,只是各地流散而来的五万驻兵和他们带来的五万人。因此就目前来看,凉州的局势可一点都不乐观。 可偏偏林慕遥又一副看似睥睨天下胸有成竹以及漫不经心的模样。 江锦年明白他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林大哥战死鹿鸣坡,他江锦年却逃过一劫,有无数人觉得自己是逃兵,甚至还有人觉得自己是内奸。 有些唾沫星子都快飞到脸上,江锦年是个实诚宽厚的人,嘴巴又不伶俐,只好任由他们胡说。 江锦年欣慰的是林慕遥从未这样想过,甚至他还顾及着自己的感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自己何尝不知,林慕遥肩上的压力很重,尽管他的背依然挺直……可那份悲痛的心情藏得再深,也依旧像一根绷紧了的线随时都会断掉。 底下一群人候着林慕遥的命令,林慕遥却歪坐在将军椅上一声不吭,直听闻城门前有人叫阵,言辞辱骂不堪入耳,眼神才露了几分杀气。 江锦年望了他一眼,他发冠整齐,银甲雪亮,眼睛里红血丝一根一根的——江锦年忽然惊想,或许他昨夜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 那他又有多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江锦年不知道。 那双墨色的眼睛越来越黑,浓得放佛化不开的墨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睛里就像拉了一层黑雾,当他情绪变化时,那黑雾也随之变化。江锦年忽然意识到原来他在人前是完全不一样的,看起来就如同是沉稳而戾气深重的将军。 江锦年又看了一下周围,凉州刺史何为看他的眼神躲闪,凉州守将夏旭常满脸焦急却不敢说话。 和自己同来的三人都离林慕遥远了些,只有自己站得最近。 ——他们都畏惧林慕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竟然浑然不觉? 是在他以惑乱军心罪斩了宁远伯之子的时候?是在他以军中聚赌罪废了明昌候之子的双腿的时候?还是以醉酒失职杖责豫州刺史府蓝阳林之子的时候? 是啊,右相权倾朝野,林慕遥连太子母族的蓝家人都敢打,谁不怕他? 城外的叫嚣声越来越响亮,即使坐在城里的江锦年也听得清清楚楚,无非是一些骂人侮辱人的垃圾话,林慕遥坐在椅子上置若罔闻,看起来无动于衷的模样,直到外面忽然喊出了林慕倾三个字。 林慕遥忽然动了,像是一挂长长的炮竹忽然点了火,他猛地拍了一下椅子窜了起来,那握紧椅子的手用力得放佛要把椅子捏碎。 城外洪亮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停止。 “林家小儿!你不想知道你大哥是怎么死的吗?” “你大哥就是个孬种!废物!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家子出来的窝囊废!” “光会躲在里面不出来!怂包!” “你大哥死的时候那哭的一个惨啊!就求着哥哥我饶过他!可是你知道吗?那胸口的最后一刀就是我送上去的!哈哈哈!” 林慕遥听着污言秽语,双目猩红,江锦年忙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怕他一时冲动,也有意安慰,可他却一把推开。江锦年差点摔倒,可依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等他稍微冷静一点,江锦年才退到一侧。 何刺史似乎比林慕遥还要生气,一脸愤慨,气得捶胸顿足,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林大将军为人耿直,绝不会为这等宵小低头!胡扯!纯粹是胡说八道!少将军,何某不才,愿意请战!” 林慕遥血红的眼睛倏忽将目光射过来,何刺史莫名地恐惧,心底一冷,觉得这眼神竟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只不过他这个眼神一闪而过,随后他的眸子里只剩怒气,不过并不是冲自己来的,他看起来更像是生自己的气,胡乱一扫,把一桌子的茶杯笔架砚台折子全部扔到地上,瞬间就是一片狼藉。 所有人除了江锦年都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离这一地的狼藉远了些。 林慕遥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随后颓然坐回去,咬牙切齿地隐忍道:“大军还没来。” 凉州守军并不知道林慕遥带了五万人过来。凉州的人只知道大军还在后面,主将只是过来熟悉情况的。虽然对此做法一干人等是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更有不少人觉得荒唐,但这群人半个屁也不敢放。 本来还有人怀疑过兴许是带了人,只是出于某种谋划没有言说,可是林慕遥在这种情境下说了这句话,何刺史和夏旭常心底的怀疑越来越小,也越大确定西梁的征北大军是真的没来。 林慕遥放佛都能听到有人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也能看到有人暗搓搓自己的小九九。 林慕遥抬眸,目光灼灼地望着城外,轻声道:“在等一日。” 对方只知道林慕遥到了凉州,却不知大军在何处,此番林慕遥隐藏兵力,一则对方不知城中虚实,不敢妄动,方便争取时间,二则不过是想看凉州城某些叛国的小喽喽们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林慕遥装作被气得发昏,退了城门,回了刺史府。为了把戏做足,还把刺史府的书房给一通乱砸了。 江锦年摇摇头,看着他一边冷笑着一边骂骂咧咧地砸完了东西,然后躺在床上准备补觉。还问自己要不要一起睡。江锦年看着日头渐渐西斜,心里知道今夜将是最难熬的一夜,哪里还睡得着。 只轻手轻脚退出了林慕遥的书房,很小声地关了门,然后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只望他能睡个安稳觉。 林慕遥知道江锦年守在门口,果真睡了个好觉,醒来后神清气爽,胸口也没有那么闷了。 伸了个懒腰后,发现天幕已经黑了。 林慕遥推开朱漆木门,直接问江锦年:“谁出城了?” 江锦年叹了声:“何为。” “哦,杀了吗?”林慕遥抱拳靠在门边,目光看着城外,眼神犀利。倒是夕阳透过厚厚的云层艰难地落在他身上,缓和了几分肃杀之气。 江锦年答:“他做的很隐秘,派人看着他了,但还没动手。” 他语气淡淡道:“以叛国罪,杀了吧。不用报本将军了。”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乌压压的一片,这会儿连夕阳都没有了,天空很快黑了下来。又忽然问江锦年:“你说,今夜会下雨吗?” 江锦年看着他,天色越发地晦暗,微暗的环境让林慕遥看起来十分阴郁,整个人放佛笼了一层黑气,他的神色也变得晦涩不明起来。 “会的。”江锦年认真答道。 然后林慕遥笑了,周身阴霾蓦然散尽,他的笑容十分爽朗,他抬手轻轻遮了一下泄露笑意的唇角,然后道:“本将军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然后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锦年,“泉哥,我要给大哥报仇了。” 江锦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笑了。根据自己的叙述和林家的消息林慕遥大致能组合成鹿鸣坡当时的具体情况。 大哥林慕倾察觉对方有了北境防御图的时候已经晚了,紧急转移各个防御图上的兵力,但是时间根本来不急,为了争取时间,主将林慕倾以自己为引,诱敌深入,亲率一万镇北军,引敌鹿鸣坡。 他虽然战死,可却保全了镇北近二十万的兵力。 有些仗,你看似他是输了,其实是他赢了。 所有人都以为林慕倾会把三十万大军带在身边,所以北狄王将所有兵力都耗费在了鹿鸣坡这个地方,然而这不过是林慕倾的调虎离山之计。 而北狄王居然在战后才明白鹿鸣坡死了不过数万人,更加诡异的是北狄王将北境十八州都快翻烂了,可依旧不知道林慕倾将二十万镇北军藏在了哪里。 就连林慕遥也很好奇,他也依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躲过北狄王的全面搜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战报 窗外的蝉鸣越来越聒噪,入夏以来已经下了好几场暴雨,每次雨后,空气都格外清新,昨夜的雨下到清晨才停,石阶上依旧湿漉漉的,太子走出来,望着将军府的方向,手里接过来一份奏报。 自从暗卫谷雨回来报了林慕遥的意思后,太子也没强求,安静地停了每日一报的安排。也因此根据凉州传来的只言片语判断林慕遥的情况是太子每日必修的功课。 而每一日太子都焦虑不安,没有一刻是觉得安宁。建康多琐事,后续粮草跟进,人员安排要费神,再加上又要给前线林慕遥的大开杀戒擦屁股,太子殿下这些时日确实过得比较疲惫。 那日宁远伯和明昌候来殿前哭诉自家儿子的非人待遇,太子殿下立在殿中央,抬手轻轻摘了七尺斗笠只手将其别在身后,抬眸轻佻,然后嗤声一笑,答:“杀的好。” 自此,林慕遥在前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人敢置喙一句。 建康城有太子和右相守着还不至于出乱子,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摄于太子盛威,也不敢在粮草这边动手脚。 纵使如此,太子殿下依旧是步步小心,苦心经营,若不是右相劝说,估计太子连亲押粮草的心都有了。 这一份是三日前的,不知为何沾了些土黄色的泥土,太子眸光微闪,心缓缓地沉了下去,依旧保持着冷静,神色如常地拆开信封,才一眼,太子殿下的脸色刷地变了,权叔望着太子心底惊疑不定。 “凉州城破”,“主将生死不明”,“我方斩敌一将”“退守青州”这些词语忽然不能完整地连成一句话。 太子晃了一下,垂首扶着长廊里的栏杆。而他自己只觉得胸口堵得生疼,猛然间眼前蓦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心神放佛都被一封信震散了去。 权叔忙过来走近几步扶了一下,太子抬手把信交给权叔,权叔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眼扫过那封信,一脸不可置信,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找回自己微微哽咽的声音:“殿下,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封信是暗卫小满所报,比战报要早,也更加具体。 呼伦卡鲁以林大将军尸身相辱,林慕遥一气之下引兵五千对敌,不敌后败退入了金月山,恰逢夜间大雨引发山洪,主将林慕遥连同呼伦卡鲁七万人皆埋于土石之下,尸骨无存。 后一日,小满找到了被土掩埋的呼伦卡鲁的尸体。确认他是被人杀死的,胸口一刀,下手的人干练果断,没有一丝犹豫,呼伦卡鲁几乎是当场毙命。 江锦年在金月山与林慕遥分开突围,由于林慕遥吸引了呼伦卡鲁的主力部队,所以江锦年生还。 后面一段是再一日后加上去的。写得是凉州城破,北狄王屠城祭座下王将和七万英魂。迫降的四万军民尽数被屠,伤亡惨重。 当时在凉州城的所有活着的,无一生还。 等到朝廷接到战报又是后一日了,这份战报是江锦年在青州写的,对金月山的描述更加具体。上面提到当时江锦年已经接命带人突围,但是他和林慕遥是两个方向。事发后,江锦年汇合五万轻骑后本欲去寻,却遇上同样来寻人的十三万北狄军,由于人数太过悬殊,江锦年只好退离了金月山。 当夜北狄王闻讯赶来,率领十三万大军破了凉州城,并下令屠城以慰座下第一大将呼伦卡鲁。 凉州城三万驻军和一万流民迫降,却在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太子殿下几乎一夜未眠,满眼都是红血丝,就等着这份战报,他几乎可以预想到,以北狄王的铁血手腕,过处无不闻风丧胆,凉州之后离凉州最近的三城定是人去城空,无人敢守。 而青州城,青州城有江锦年,还有存留的十八万征北军,死守是必然。 等到战报真的到了太子手上,纵使太子脸色一片阴郁的青色,但是他的心却不再那么焦虑,奇迹般的安了心。只是独自在书房又一次看到“屠城”二字,太子一口郁结于心的血忽然咳了出来。 那血从太子殿下手心里渗出来,右手手心里还有一道浅色的疤痕,放佛回到出征那一日,那一日林慕遥言之凿凿,语落如金玉,掷地有声,太子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眼睛里熠熠生辉的神采,绝不服输的光芒和迫不及待的眼神。 这样的人,赤血未凉,如何会死呢? 太子蓦然笑了,但喉咙一阵腥甜,余血未尽,又猛地扶着书桌咳嗽了几声,眉头舒展来,极轻极轻地笑了出声。 权叔进了殿门,吓了一跳,白衣锦袍上的鲜血碎碎点点,唇角上也全是淋漓的鲜血。惊得叫了声“殿下!” 不等权叔伸手去扶他,他倏忽间抓住权叔青色的衣袖,一双眸子艳红,血丝密布,只有那琉璃色的瞳孔越发地深沉,那灰暗的琉璃色眸子里透出一抹微芒,强调着道:“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随后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思路清晰地解释道:“他途径青州留了十三万大军,只带五万轻骑走,而他却只身入了凉州城……那五万人去了哪里?他定是早就将他们安排去了金月山!金月山山体坚固,从未发生过山洪这般类似的事情。这只能是有人事先动了手脚,这五万人应该是事先去了金月山破坏山体,所以才会杳无音信。他这是将计就计诱敌深入……所以不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他一定早在青州就想好了用这一招来对付呼伦卡鲁。既然特意留了退路,定是能脱险的。” 权叔一时愕然,太子殿下向来镇定自持,就算是北狄破了北境十八州眉头也没皱一下,这会儿一个小小的凉州城,竟紧张成这样。 果然,林家二公子在太子殿下的心中实在不一般啊! 看的透战局的人都应晓得,失了一个凉州城于西梁来说不痛不痒,甚至那四万军民都微不足道,可眼下的西梁不可再失一个将军。若林慕遥真的死了,再让林老将军出征北境,那就真的为天下耻笑,家国危亡不过在旦夕了。 而就目前来看,林慕遥下落不明,江锦年虽有将才,可少一人辅佐谋划,少了几分良将的谋略。 权叔任凭太子无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胳膊,然后勉强对着略显急躁的太子殿下无声笑了笑。这一笑像是刺激了太子一般,他猛地松开手,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心绪渐渐宁静了下来。 权叔这才掏出锦帕出来,给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将手心和手指都擦拭干净,又听太子沉寂了许久后缓缓道:“是时候派个军师过去了。” 军师?权叔收了帕子,蓦然间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再望着他眉目间蕴含着坚毅的神色,刚想劝说的心又沉了下去。 太子殿下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更何况有右相在前劝诫,自己的劝说毫无意义。 果然太子殿下一提要派兰陵公子为军师奔赴前线克敌,右相大人蓝邺的头发都气直了,立马拒绝。 蓝邺心道:别人不知道兰陵公子是何许人物,他蓝邺还能不知道吗?要让太子殿下奔赴战场,做舅舅的当然是千百个不愿意。 且不说太子殿下身份贵重,整个西梁也就剩下这么一个嫡皇子,就是自己的侄子要去战场,他也是断然不能同意的。 刀剑无眼,要是真的伤了怎么办? 没等舅舅肚子里的千言万语朝着太子轰炸过来,太子殿下就言如金玉,语气坚定地堵了回去:“是派兰陵公子去。” 右相大人气结,他是笃定兰陵公子的身份不会被拆穿吗? 察觉太子殿下苍白的脸色放佛一夜未眠,神色反常地肃穆,眸光拉长早不知道漂移到哪个地方去了。 蓝邺神色一阵恍惚,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太子已经安排好一切,看他的样子也不是和自己商量的,于是皱紧眉头反问道:“要是臣坚决不让您走呢?” “有我,收复北境,指日可待。无我,兵临建康,追悔莫及。” “更何况您阻止不了我。” 那眸光如水,波光粼粼之下有幽深的黑色,一时间让人无法看透,蓝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忽又觉得语言的无力。 自己这个侄子蓝邺最清楚了,他的自信向来有理有据,他既然说得出便做得到。 何况目前战局情形严峻,主将生死不明的消息一传出来压都压不住,立刻就会引得朝野动荡不安。再者,北狄王铁蹄呼啸之处,血流成河,众人望风而逃,假以时日,士气低落,西梁必败。 只可惜林慕遥死得太不是时候。不然,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放行东宫太子去战场动乱之地的。幸好,还有兰陵公子的身份挡一挡,不至于太过引人忌惮,最起码少了许多明枪暗箭。 蓝邺握拳的手指甲都快戳进血皮里,终是一声不吭,默认了太子的决定。 “德施走了以后,京中就请舅舅多费心留意。还有父皇那边,也有劳舅舅了。本宫会让惊蛰、权叔都会留下来帮您。” 权叔这会子完全傻了眼,万万没想到竟连右相大人也没能劝住一意孤行的太子殿下,而且出远门还不带自己,心瞬间提了起来,刚想开口求一求太子殿下,却被太子殿下无声地扫了一眼,权叔识趣地闭了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失踪 “公子,我们已经动用了所有的人手找了三天了,到现在还是找不到人!会不会林将军他真的葬身在金——” “不会!”兰陵一听到这话语气陡然重了几分,狄叔被他的语气震慑,不敢再提。 可青州刺史韩英的性子又急又直,可受不了来人这种不分事情轻重缓急的做法,语气犀利了起来:“北狄都已经兵临青州城下了,兰陵公子您是军师,不留在青州城反而告诉我们你要去凉州?你根本没有把一城的百姓放在心上!荒唐!可笑!你这就是渎职!” 兰陵完全无视韩英满脸“京中怎么派了这么一个人来当军师”的讥讽之色,语气又变得轻飘飘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是啊,北狄都兵临城下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 想那日来青州城,江锦年胡子拉碴仪容凌乱,神思倦怠的模样,那真的不比从一副刑部大牢放出来的囚犯好多少。一声不吭就跪在他房门口。 在自己来之前,江锦年已经不眠不休找林慕遥三个昼夜了,起初他并不慌乱,因为这是林慕遥所谓的“计划”里的一部分,原计划里林慕遥会利用这三日去北境十八州去找镇北军和林慕倾的尸首。他们约好三日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在青州城相聚。 四个昼夜过去了,林慕遥食言了。 江锦年慌了,心下明白林慕遥是真的出事了,恰逢兰陵公子新官上任,一份折子递给了京中太子,而自己跪在了兰陵公子的房门口,将他与林慕遥当初的所有计划和盘托出。 和兰陵若料相差无几,林慕遥于青州城与两副将商议克敌之策。 北境十年,林慕遥听过北狄王大大小小的八卦消息。毁誉参半的名声下原因也是异彩纷呈。 北狄王原名鬼方焚如,听闻自小怯懦不堪,上有三个威武雄壮的哥哥,在家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只有这一个妹妹是一母胞生的,素来亲近。 但就是这样一个懦弱胆小的男人却在他十八岁时性情大变,听说那一年他的母妃死了,妹妹灵纹公主也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差点也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变故的原因,他一步一步变成了杀兄弑父史书里的心狠手辣之辈。 此一事,让他备受口诛笔伐。 可另一事却又让他备受美誉。他溺爱妹妹灵纹公主的逸闻可谓是盛传整个北域。灵纹公主幼时高烧留下了体弱的毛病,北狄王撒纳吉登位后第一件事就给妹妹灵纹公主修了精致温暖的长生殿;妹妹病了,北狄王亲候饭食;妹妹生气了,北域葡萄,南疆美玉,东海明珠一个劲地往寝宫送;妹妹要庆生了,北域草原部落七日七夜篝火不休。 传言这个灵纹公主好红衣,经年红衣如血,衬得肤白貌美,绝世无双。自古美人裙下是非多,因而更有甚者多嘴猜测这个北狄王是怕是爱上这个妹妹了。 空穴不来风,听闻去年北狄王为妹妹庆十六岁生辰前一两天,有一草原部落的首领携重礼意欲求娶,被北狄王以冒犯公主为名杀鸡儆猴了。 这般凶残血腥的处理方式日后谁敢言娶?北狄王守着妹妹是何种意思自然不言而喻,各草原部落也大多心照不宣起来。 故而林慕遥得到北狄王抛下禹州的三军要回去为妹妹灵纹公主庆生时大笑了三声。后又听闻北狄王指派遣座下大将呼伦卡鲁率兵来攻凉州城的消息心中便有所算计。 据林慕遥所知,呼伦卡鲁身影魁梧,是北狄剽悍的将领,有勇有谋,是北狄王的左膀右臂,若不是这样估计北狄王也不敢临阵回族给公主庆生。 当然林慕遥想到的不止这么简单,一个呼伦卡鲁不至于让北狄王如此洒脱放手,那便是凉州有问题了。 果真,凉州刺史何为何大人是北狄王安插在西梁近十年的棋子。 林慕遥在青州城就开始思索这些问题,于是让五万轻骑先行一步到了金月山,将金月山的山体挖空,埋下诱敌的陷阱。 而自己只带两个副将装模作样的来凉州勘察情况,在面对呼伦卡鲁的羞辱假意暴怒摆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后砸书房取信何为,何为见状深夜出城给呼伦卡鲁报信,建议以林慕倾尸身相辱引林慕遥出城。林慕遥将计就计,诱敌金月山,包括林慕遥假意失踪,甚至引北狄王怒攻凉州城都在计划之中。 林慕遥失踪的前一天夜里,江锦年就地将他交代好的一切布置下去:通知凉州守军退守青州城,遣散城中百姓。后于金月山携五万轻骑退守青州城,江锦年退了,可他没想到凉州城的守军和百姓没有退,以至于四万军民尽落入敌手,尸横遍野。 说到这里,江锦年眼眶红了,湿润的眼眶没让泪落下来,兰陵清清楚楚的看出他眼睛里的愧疚。 更重要的是,主将林慕遥也没有回来,二十万人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江锦年只能死扛着,说林将军一定会回来。 可惜一次两次有人信,三日以后,便没有人信他了。 兰陵没让他起来,他在夏夜里跪了一夜,后又以违反军令知情不报两条罪状杖责八十,若不是军中无人,江锦年的副将职务也早就撤下了。 本来,林慕遥布的是局好棋,虽然冒险,但是一旦成功,北狄损耗十万精锐不说还痛失一员猛将,后北狄王得知林慕遥下落不明定急进怒攻凉州,攻下却发现是座空城。被耍得团团转的北狄王的军中定会人心涣散,士气大落。 等到林慕遥再兵临凉州城,北狄王就会猛然醒悟过来,凉州城的地势易攻难守聚兵凉州就是个无比愚蠢的决定,更加明白原来林慕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守住凉州城的意思。 可这一切,就因这一点点的误差而功败垂成。 兰陵扼腕叹息,又为他的不信任而痛心疾首,他但凡信任太子一点点,自己定会给他计划得周全一些,又如何会落得如今的境地? 兰陵公子走神走得很远很远,以至于忘了身在哪里。 又是这副语气!韩英气的跳脚,是啊,兵临城下了,你个军师到底在干嘛?不忙着行军布阵还去找一个人下落不明的败将,还是到敌军占领的城池去找!是想千里送人头吗? 北狄用了不到三日就将青州周围大大小小的城池给收走了,这会儿恐怕军务都整理得差不多就等着收拾青州城,还指不定怎么密谋攻夺青州呢!他居然就这态度? 毕竟是京里太子殿下派来的,三军军师必要时可充当主帅,想来是个厉害的人物。韩英忍了忍性子,缓了缓语气,又劝道:“兰陵公子,军情紧急,请您想一想怎么救青州城吧。” “青州无碍。”兰陵公子终于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十分淡定地吐出四个字。 韩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差点炸了,整张脸都抽搐了起来,气的冷笑一声,话音都开始发抖:“好一个无碍!兰陵公子,我想问你青州城是你说无碍便能无碍的吗!那您可真是了不起啊,属下当真佩服!” 呵,厉害的人物啊,果然是个厉害的!微笑面敌,拱手送江山的奸臣佞臣哪能是个平庸之辈? 韩英这辈子没有这样绝望过,放佛眨眼间就能看到国破家亡的那一天。 兰陵公子神思游离,似乎没听出他一心只想骂人的语气,皱皱眉,脸色从容回道:“不是还有江州城吗?” 韩英忍无可忍,掀了桌子。 没法活了,这人压根就没想着救青州! 这辈子没几个人敢在兰陵面前掀桌子,兰陵沉思的心绪终于回过神来,抬眸望着这个青州刺史韩大人,不是十分清楚这人究竟怎么了。 韩大人转身欲走,碰巧江锦年刚刚走进来,对周围凝固的气氛置若罔闻的江锦年给他拦了下来。 江锦年一个副将,虽然目前暂代三军统帅,但京中的旨意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任兰陵为三军军师,必要时统帅三军。 也就是说江锦年这个暂代到兰陵公子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无奈这个兰陵公子暂时无心管理军务,所以还是让他管理着。 但从官职上,兰陵公子的身份还是高于自己的。 江锦年行了拱手礼,道:“军师大人。” 韩英仰首让七孔朝天,不去看兰陵公子。但听那一声“军师大人”还是忍不住小小的心虚了一下。官高一级压死人的道理韩英的心底也是有数的。 但他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兰陵公子拱手回礼,道:“江副将。” 被打了八十军棍,三天就能下床晃荡的,也不知是江锦年本人是铜筋铁骨还是底下人手下留情了? 无论如何,江锦年身为江湖中人对这个兰陵公子素有耳闻,又加上林慕遥在耳边念叨多了,便也心生好感起来,完全不记挂那放水般的八十军棍的事情,依旧对兰陵公子客客气气。 江锦年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点点好感就唯兰陵公子马首是瞻。在林慕遥失踪的第三日,在军心即将崩溃的第三日,兰陵公子一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军中惑乱军心的人该罚罚,该杀杀,该赏赏,军法明晰,赏罚分明,手下一视同仁,治下毫不留情。 比之林慕遥,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锦年叹了一声,这样的迅速而威猛的震慑力唯世间罕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捡人 兰陵公子走的时候一句话没有留,江锦年看着他出城的背影心底慌乱极了,虽然听闻兰陵公子的才智,可他不留青州城,若北狄王大军兵临城下,又该如何退敌? 可当江锦年打定主意死扛北狄军的压力,固守青州城的时候,他才真正见识到兰陵公子的令人称绝的才智和精密的情报网。 兰陵公子第一封信是林慕遥失踪第七天的时候送来的,令青州城全城严备防御,悄悄备好八十桶火油,藏于城北树林静候。 兰陵公子的第二封信是在北狄大军前一夜到的。信中提到北狄军进犯的时机,解释了此战的布军地和阵法,以及火油的使用时机。 第二日深夜,北狄以一千狼群做先锋于城北树林意图偷袭青州城,狼群绿幽幽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凶狠而嗜血。青州城严阵以待,江锦年轻飘飘派了几个人点了城北的火油,森林彻夜大火,烧死了埋伏于林间的无数北狄伏兵,又派了一支下路军追杀逃兵追了三里路,多一步不追,把握精准得放佛推算过无数遍。 那一夜,北狄损失三万人。 北狄王大怒,气的差点吐血,痛定思痛下才缓缓意识到青州城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隐忍静默了四日,经过多方调查下,才弄清楚京中来了一个军师,名叫兰陵。 北狄王精神敏锐,感知到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百般思虑下决定谨慎小心些,等北狄三十万大军到齐后再战青州城。他相信一切的阴谋花招都抵挡不住绝对的武力践踏。 北狄王怎么也没料到他想的正合兰陵公子的心意,兰陵公子此刻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时间。 因在敌营附近,兰陵所有的动作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兰陵顺着金月山下的汇入锦江的支流找了一路没有找到,又一路往锦江下游找去这才在一个叫林华村的地方打听到一点消息。 临江的一个浣衣婆子说数十天前瞧见了一个男人从上游飘过来,兵荒马乱的,本以为是个死人,没想到被路过采药的医女看到了就拖上来,东瞅瞅西瞅瞅竟说那人没死,还有气,就找了几个人给他搬到盛大夫家的医馆里去了。 兰陵皱皱眉头,沉声问:“他穿着什么衣服?” “灰布衣裳,看长相不超过二十岁吧。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碎花麻布衣的婆子见了兰陵公子气度不凡,想是个有钱的世家公子,心中猜测那人破破烂烂的布衣裳的小伙子可能是他家逃跑的家奴。看这人身后跟着的两人像是护卫和管家似的不禁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狄叔撑伞挡一挡日头,猜测道:“公子,这个恐怕也不是,想二公子怎么也不可能换身衣裳顺流到这里来。想是和前几次一样,可能是其他地方的守军换身衣裳在战乱中逃了,也有可能是躲避征军或者战乱的普通百姓,以或许是失足……” 兰陵公子忽认真道:“他好看吗?” 狄叔:“……” 白露:“……” 浣衣婆子愣了一下,干咳了几声,感情这还是个世家公子的男宠?勉强假笑道:“这个、这个当时他从河里捞上来浑身脏兮兮的哪里看得出好看不好看来嘛?” 兰陵公子闻言有几分遗憾,但依旧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位盛大夫家住何方?” 浣衣婆子突然开始左顾右盼,眼睛转了几圈,“这个嘛这个嘛”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来,一行三人望着她似乎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才委婉道:“这兵荒马乱的,谁家都有个不容易哦!我家大儿子前几天才被那北狄蛮子强行征走了呦,剩老妇和一个小儿子孤苦无依……”说着说着卷起袖口的一块粗布就假装擦眼泪。 兰陵公子难得迅速的通达事故起来,吩咐权叔取了十两银子给了婆子,狄叔见这个婆子问个路都要给钱才说,心下就不怎么待见这个粗俗的婆子了,银子一扔,就又回到兰陵公子身边,似乎不愿多看。 那婆子欢欢喜喜接过来一个钱袋,随手掂了一掂,竟有十两顿时乐不可支,大大方方收下,直言道:“往西五里地就是了。” “多谢。”兰陵说完转身便走,不作瞬息的停留。 白露偷偷回头对着那婆子哼了一声,被狄叔一掌拍上毛茸茸的脑袋才回神转身跟上了自家公子。 兰陵虽被乘火打劫了一番,心底却并没有任何的不快。他想着,战乱中的黎民,谁家活得都不容易。 更何况这里多多少少也有他的亏欠。 见他们急急忙忙地背影,浣衣婆子才恍然间叹了一声:“好好的小伙子,真的可惜了。好像听说是撞坏了脑袋变得痴痴傻傻的。也不知这几个人是他什么人……”然后就继续洗自己的衣裳了。 兰陵没想到真的找到了林慕遥,更没想到他活的如此落魄。 一开始三人急匆匆地把医馆搜了一遍,竟没发现林慕遥,本以为又要无功而返要走时,被医馆盛大夫拦在马厩前,盛大夫怒气冲冲地冲出门来,质问:“你们是来干嘛的?来我这转了一圈就想走?过路钱加看诊费都没给呢!” 原来是盛大夫见兰陵公子三人衣着不凡非富即贵便动了劫财的歪心思。找了医馆三五个结实大汉手持长刀,瞬间拦住了兰陵公子一行人的去路。 兰陵公子本不欲惊动旁人才在医馆匆匆转了一圈便出了门。没想到竟被人盯上了,看做是块易啃的肥肉。 白露见此,想这假大夫欺横乡里怕不是一日两日了,刚想动手却被兰陵拦了下来。兰陵拱手一礼,问道:“大约十日前,贵医馆是不是收留过一个人?” “是又如何?”盛大夫摸了摸下巴一小撮的羊须胡,眯了眯眼睛道。 “烦请告知下落。”兰陵心中记挂此人可能收留了林慕遥一段时日,想必不是个黑到骨子里头的人,语气也因此客气了几分。 “你要找的那人可不便宜。”盛大夫见他彬彬有礼,书生气浓厚,想必是个好欺负的,只要将他身后的护卫和管家克制住应当不难。于是胆子肥了,口气也大了。 兰陵皱了皱眉,人分善恶,可眼前这位着实不像是个好人,兰陵虽然依旧客气着,但心底失落了几分,又道:“你要多少?” “公子找的那人想必是个对公子极为重要的人。这样的人公子觉得值多少钱呢?”盛大夫王八羔子似的绿豆小眼睛盯着兰陵,眼神充满了算计的意味。随后他的眼睛开始从上到下慢慢扫过兰陵,那玉佩,那白玉簪,那身绫罗绸缎都值好多钱呢!没等兰陵开口他又道:“公子将身家都送与了我如何?” 见过河边浣衣婆子那样无耻的,没见过盛家大夫这么无耻的!狄叔是个粗人,当场吐了一口吐沫到那盛大夫脚边。 兰陵盈盈一笑,日月分辉的眸子里染了夕阳下橘色的暖光,淡淡的一层笼罩着竟多了一抹嗜血的杀意。 他语气悠闲淡然,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轻轻吐出来一句问话:“本宫家财万贯,金玉满堂,更素有千里江山,不知您老要的起要不起?” 盛大夫愣了一下一开始没听懂他的意思,皱纹从生的脸上缓缓回过神来,蓦地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伸手指了指三人,随后又放声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可不得的笑话。 “老子还是建康城的皇帝呢!你个——” 没等他说完,兰陵公子眉峰一凛,琉璃色眸子里不留片刻温情,兰陵眼神冷漠,望着眼前有些癫狂的盛大夫就如同望着一个死人,打断那刺耳的声音,沉声道:“杀。” 等到地下七横八竖地躺了五个大汉,血流一地与泥土混合在一起,那盛大夫这才害怕起来,哆哆嗦嗦退到马厩旁,抬头一看,竟发现那白衣公子的脚都没挪动一下。 白露提剑走过去的时候,盛大夫吓得直接尿裤子,再看到那剑上的血在一滴一滴地流下来,腿顿时软了,瘫坐在马厩石槽边,哭天抢地般地磕头求饶,可他自己也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兰陵走近了几步,垂眸看他,语气不轻不重地问道:“他在哪?” 那人抬起头又猛地低下头去,哆嗦着一只手指向了马棚里,兰陵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心顿时一紧。 兰陵疾步走过去,这才看清马棚的干草堆里有一个灰布衣裳的青年,那一眼兰陵几乎就可以断定他就是林慕遥。 一肚子的心火蹭蹭蹭就烧了起来,兰陵不带任何犹豫地走过去,一看到瘦的不成人形的林慕遥,整个人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杀!” 兰陵的语气陡然变得锋利,像是压抑了很久突然爆发的情感,连带着神情语气都变得戾气深重起来。 白露从未听过公子如此愤怒的声音,硬生生愣了一瞬间,才提剑刺进那人的胸口,等他咽气才心有余悸地拔了剑。 狄叔已经跟了进去,看见公子抱着昏迷不醒的林慕遥往外走,林慕遥的衣物破破烂烂的勉强蔽体,浑身脏乱不堪,但公子完全不在乎似的。 一身白衣,一碰到林慕遥就也尘灰满身了。 狄叔看不得自家公子这副样子,温和劝解道:“公子,让属下背吧。” 林慕遥太瘦,很轻,他抱起来竟也不费力气。兰陵却置若罔闻地穿过狄叔身边往前走去,狄叔摇摇头,无奈跟上。等兰陵抱着林慕遥踏出马厩时,最先看到的是白露正和一个背着竹篓医女大眼对小眼。 不用兰陵吩咐,白露的剑已经架在了医女的脖子上。 那医女一看就是采药回来,一见这阵仗,本就吓得要死,再等白露一剑架过来,三魂去了七魄,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一眨就是喷泉似的眼泪,哗哗地就淌下来了。 白露手软了软,没狠下心。 兰陵公子怀里的林慕遥忽然动了,睁开眼睛竟是被人抱着,以为自己感觉出错了不然就是在做梦还没醒,索性又默默地把眼睛闭上了。 白露看着公子,犹豫道:“这位姑娘怎么处理?” 那医女哭得更凶了,只是没有一点儿声音。 林慕遥听到了声音,伸手揪了揪兰陵的衣袖发现感觉很真实完全不像是在做梦?又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情况,竟是有个人要杀救自己的小医女。 当场急了,不停挣扎着,心里想:这怎么行!这可是小爷半个救命恩人。 心里头已经千言万语骂骂咧咧让他放人了,可嘴上又干又涩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是太久没有说话此刻喉咙是又干又渴的缘故。 一双爪子情不自禁握紧了兰陵的袖口,拿一双墨色的眼睛“急切不安”地望着他,尽力地摇了摇头。 见他一双星眸用力的转了转,羽似的睫毛忽扇忽扇的,看样子没有生命危险。兰陵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如火的眸子里隐隐地沉寂下来,快刀斩乱麻般开口道:“放了她。其余的,放一把火连同医馆烧了。” 白露领命,放了一把火还不忘伪装成走水的假象。等到公子和狄叔走得很远了他才跟了上去。走前不放心那个医女,又把自己的钱袋留给了她,像模像样叮嘱道:“小小意思,希望你好好过活,大家都不容易,你既然是医家弟子就要恪守为医者的仁心,为这乱世的百姓救苦救难。”说完了一番话自觉言简意赅深明大义,怀揣着一股子爆棚的自豪感一脸放心离开了火光弥漫的草屋医馆。 医女捧着一个双鱼纹的钱袋,泪痕未干地望着他们走远的背影,痴痴地出了神。夕阳拉长了橘黄色的光,笼罩在水田里,草地上,还有他们的走远的影子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寻医 随着日薄西山天色渐晚,林慕遥竟安然地睡在了兰陵的怀里,就连什么时候被兰陵抱到了床上都不知道,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林慕遥是从柔软的有着锦绣棉被的床上醒过来的,身边躺着一个人,和衣而卧,眉头皱得紧紧的,看似睡得极不安稳。林慕遥吓着了,直直摔下床去。 那和衣而卧的人自然是伺候了林二公子一夜的兰陵公子,他是被林慕遥摔下床“咚”得一声惊醒的。 兰陵掀了被子坐起来,因昨夜睡得晚而头疼。习惯性伸手揉了揉眉心的位置,然后望着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的林慕遥。 兴许是摔得疼了,林慕遥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揉着屁股,皱巴巴苦着脸让他的动作带了几分稚气。 兰陵一脸无奈,摇着头下了床,走近他缓缓道:“林小公子,现在还不能下床,一身伤都没好。我们先在这里修养几天,三日后回青州城。” 兰陵伸手扶他,林慕遥却不仅不伸手,还警惕地看了兰陵一眼,不动声色地缩了半步。兰陵浑身一僵,默默收了手,穿好鞋子后看着他,问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林慕遥的脸色有点懵,兀自盘算着,兴许是老周和江锦年他们几个玩疯了才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说什么要在他生日这天尝尝荤开开眼,哼,那也不用找个男人吧! 这会玩大发了!要是被老头子知道非得拎着剑杀到南营大帐来!得赶紧回去!看这男人衣服都没脱应该啥也没有吧?他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些,这阵仗就算是吃亏,那也是自己吃亏了!不过这人也是可怜,看样子脑袋还是不是很清楚,说什么回青州城,青州离北境远着呢!疯了才去! 林慕遥的思绪认真且快速过了一下目前的情况,随口解释道:“那个,我两个朋友喝多了,点了你却没用真的是不好意思。我下次再来玩啊,我把钱都留给你,唉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林慕遥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恍惚着说,“哎?我钱袋呢?我衣服怎么换了——”说着说着林慕遥脸色越来越尴尬,挠了挠后脑勺解释说:“你这副脸色什么意思?小爷我还付不起你那点钱吗?你确实长得挺好看的应该不便宜吧……唉呀,不管怎么说小爷我真的不是不给你钱,那钱袋兴许是被老周偷拿去喝酒了,你别急,等我回了营给你拿出来还不行吗?” 林慕遥匆匆捡起床边的靴子穿上,嘴里依旧念叨着兰陵听不太懂的话,兰陵也没想到林慕遥醒来会是这番情景,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脸色都青了,敏锐察觉到林慕遥有些不对劲。 “小爷我真的不是那种吃抹干净不给钱的流氓之徒,你别看了,看得我难受。” 兰陵隐隐约约能听懂这些话,估计是类似风月的场合,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林慕遥在北境时发生的事,兰陵随意地坐在床边,兰陵久病成医,也是见识过许多疑难杂症,可没见过林慕遥这样看着挺正常说起话来却相当不正常的。 兰陵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运势不好,极缓极缓地叹了一声,娓娓而道:“林慕遥,北狄破了北境,十八州尽落敌手。如今已经兵临青州城了。” “公子!你说什么笑话呢!我家老头子镇守这里三十年了,那帮孙子才不敢来!我告诉你我大哥可厉害了!我们林家三口人都守在这里,孙子们见了我们镇北军可都要屁滚尿流的!破了北境,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呢!” “林慕遥,快醒醒吧。我们时间不多了,你若不信的话……走出这道门,到锦州的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一下,你去问问他们北狄怎么样了,北境又怎么样了。” 林慕遥长干笑了几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满不在乎地说:“好,你等着小爷我这就去问!” 看着林慕遥有些轻狂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兰陵公子望着被他暴力推开的木门吱吱呀呀晃荡不安,一时间出了神。 林慕遥,莫怪我心狠,也莫怪我用这样的方式刺激你。北狄大军在侧,我们的时间少得如浮萍,不由你我。更何况困守心境一隅并不能改变什么,你是为将者,想必能够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等狄叔白露听到声响赶过来时,兰陵衣冠整齐,静默地坐在床边。 不多时,林慕遥近乎疯狂地跑了回来,大口喘息,好不容易喘上来一口气,立马问道:“他们说林大将军林慕倾殉国了,林老将军怒火攻心病在京中!这些都是真的吗?” 林慕遥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直逼兰陵公子,吓得白露和狄叔拦在了两人中间,兰陵让两人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问:“你的记忆停留在了什么时候?” “你先告诉我!”林慕遥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他眼前发黑,忍了忍继续问道。 兰陵理解他是心系亲人才急切万分,心底隐隐地心疼他,因此直言相告毫无隐瞒对林慕遥道:“是。但令尊修养的很好已无大碍。” 大哥死了,北狄南下,父亲吐血,而自己的记忆可能也出了问题!不知身在何处。不知眼前何人!想着想着林慕遥觉得心中血气翻涌,眼前越来越黑,喉咙猛地一甜,“哇”的一声咳出一口血来! “林慕遥!”兰陵快速将向自己倒过来的林慕遥一把接住,见他昏死过去,三个人只好一起将他抱到了床上。 狄叔和白露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又听兰陵公子吩咐道:“白露,集结人手,守着这家客栈,我们可能要在这多留些时日。另外,狄叔你去把锦州城最有名的大夫请过来,且小心谨慎些。” 狄叔、白露:“是,公子。” 狄叔去请大夫的时候,兰陵思虑了许久,才提了笔给京中去了一封信。 林慕遥的症状奇怪,怕普通大夫无法医治,顾家是医学世家,经验丰富。兰陵考虑到这或许是医治林慕遥唯一的办法了。 林慕遥身上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伤口,当然换衣服的时候还有瞧见一些陈年的旧疤。兰陵坐在床边凝视着因昏睡而显得安静的林慕遥,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出所料果然摸到了一处伤口。兰陵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林慕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来的大夫姓魏,拥有锦州城里最大的医馆,在当地也颇有盛名。狄叔请他的时候他正在琢磨一个药方,说什么也不肯来。由于兰陵公子提点过,在锦州城毕竟是失地,北狄军横行,再加上北狄方面也在追查林慕遥的踪迹,所以要低调行事,狄叔实在不好把人打晕了带过来。正愁着呢,医馆里走出来一个医女,竟然是昨夜目睹杀人放火全过程的那个! 真是冤家路窄! 这小姑娘一见狄叔也傻了眼,瞪着双大眼睛眼巴巴望着自己,狄叔一琢磨,觉得还是走为上计,话也不多说直接就转身离开,刚垮出门一步就被扯住衣角,狄叔转头一看,又是这姑娘! 狄叔倒是觉得自己犯不着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用力拽了拽袖子——没拽动。 这小姑娘皱了皱好看的远山眉,手抓得紧紧的,将狄叔拉了回来,一直拉到这个魏大夫面前。 狄叔有点懵,不过心底觉得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坏,应该不会害自己。 医女小姑娘很娇蛮地抢过魏大夫手里的药方,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然后看着魏大夫,又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狄叔。 狄叔心道:这是个哑女。 魏大夫没了药方这才给这两人正眼,一脸急躁道:“哎,拿我药方干啥子呦!你个小姑娘不要得寸进尺嘿,我收留你已经是看在这张药方的情面上了,你还想干啥?” 小姑娘,急得红了脸,指了指魏大夫又指了指狄叔,因为说不出话来,最后看着手里的药方,作势要撕掉药方的模样。 “唉唉唉,这个不能动!哎呦喂,真是祖宗呦,这个人家里最多就是个发热风寒,或是受伤骨折啥的小毛病,哪里用的着本大夫亲自出马,叫上小文给他看看就得了。”魏大夫一脸的心疼,虽说一张药方就算撕了但也无所谓,反正他都记下来了。但是这小姑娘不一样,能写出这样药方的不简单啊。 一见这大夫对如同的病症兴致缺缺,狄叔忙开口道:“魏大夫,我家主子的朋友可不是简单的病症。他是失忆了。” 狄叔没想到这个魏大夫手一摆,毫不在意道:“失忆有什么奇怪的。” 狄叔没想到他会这样答,颇有些无奈。倒是那个小姑娘一听,气势汹汹地又要撕药方。魏大夫一紧张,急道:“别别别!那个那个你具体说说是怎么个失忆法?” “人挺正常的,就是记忆回到了十几岁,具体十几岁也不太清楚。要不您还是过去看看?” 在小姑娘凶狠的大眼睛的威胁下,这个魏大夫总算是从了,小姑娘抱着魏大夫的医药箱,三人急匆匆地出了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病中 等三人急急忙忙进了客栈走进房门一看,发现林二公子又醒了,正与自家公子大眼瞪小眼,又见三个人陌生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林慕遥的脸色呆滞了一会,然后他说了句:“不好意思!请问诸位这是来……抓奸的?” 狄叔:“……” 魏大夫大眼一瞪,抓奸?两个大男人的,抓什么……哦、哦、哦! 魏大夫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自禁的伸手捂住了嘴。 转头一看,身后的小医女面无表情地用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一个小丫头都比自己淡定,魏大夫这才定了心神想起自己的正事来。 不过扫了一圈,没发现这屋子里谁有病。一个个都正常得不得了。 魏大夫疑惑了一下,看了看狄叔。 狄叔指了指坐在床边的林慕遥,又走到坐在椅子上的兰陵身旁,介绍道:“这位是锦州城最有名的魏大夫。” 兰陵端正的坐着,目光扫了来的两个人,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了魏大夫身后抱着医药箱的医女身上。狄叔忙解释道:“多亏了这位姑娘,才请来了魏大夫。” 兰陵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魏大夫开始检查林慕遥的症状,医女似乎有些怕兰陵,缩着脖子,抱着药箱,躲在魏大夫身后。 然而林慕遥抗拒得很,连连后退,目光警觉,问道:“你们是谁?你们不是老头子派来的!你们要做什么?” 兰陵忽然开口道:“他的记忆回到了十六岁,而且没昏迷一次,就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魏大夫,你见过这种病例吗?” 魏大夫摇摇头,脸色多了几分严肃。也没有继续逼迫林慕遥,只凑近看了几眼,便退了几步保持了令林慕遥感觉安全的距离。 “你们最好放了我!小爷还能给你们求求情!小爷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要知道绑架将军之子可是大罪,你们难道想死吗?” 将军之子? 魏大夫纵使不问朝政如何,也听说过最近的战事,西梁兵退青州城,主将下落不明。难道眼前这个……魏大夫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和周围人一样对林慕遥的大呼小叫置若罔闻。 他见兰陵缓缓地站起来,二话不说一伸手直接给他打晕。 魏大夫心道:我自问行医救人,不分高低贵贱,将军也好,平民也好,都不过是病人罢了! 心中定了信念,他随即伸手出来摸了摸林慕遥的脑袋,摸到鼓鼓的一处,心下了然。 “我可以先用银针缓和他的情绪,但是这位公子的病恐怕要静养,而且要一步一步引导他回忆才行。” 兰陵的眸色陡然变暗,抬头看着魏大夫,轻蹙眉头问道:“若是不能静养又如何?” “若是不能,刺激过度,重则暴毙,轻者痴痴傻傻过一辈子。诸位看起来都身份贵重,我奉劝诸君要慎重。” 魏大夫转身从医女手中拿过纸笔,一边写一边道:“我留下三张药方,有三个阶段和不同的疗法,虽不能保障他的记忆能够恢复,但都是有益无害的方子。希望祝诸君一臂之力。”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那医女回头看了跟在兰陵身旁的白露一眼,跟了出去。 “今日我跨出这个门,就当没见过诸位,请公子看在我行医救人不曾害人的份上,饶过我们。” 兰陵望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握拳的手久久没有松开,眸中明暗闪烁,狄叔和白露心里忽然揪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是公子在做决定。 生死一念间,是大夫和医女的生死,同样也是自己的生死。 兰陵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狄叔和白露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狄叔,去靠近城郊的地方找一个住的地方,要快。” 兰陵揉了揉眉心,垂眸看着在昏睡中依然皱着眉头的林慕遥,心道:但愿不是一个错误。 静了大约有三日,林慕遥每次醒来的第一句话终于从“小爷我不是吃抹干净不给钱的人”变成“这位公子,你似曾相识啊!” “这位公子,你我似曾相识啊!”林慕遥笑眯眯地从床脚爬起来,凑近兰陵,翘起的头发随着他摇摇晃晃。 心道:又来了! 兰陵的心情也随那一簇头发摇摇晃晃,气得想杀人。 估计是被兰陵气得越大深沉的眸色吓到了,逼得林慕遥脱口而出一句:“兰陵,你别这样!” 兰陵一下子就怔住了,深沉的雾霾从他脸色里陡然散去。 他刚刚是叫出了“兰陵”这个名字,对吧? “唔……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你真的叫兰陵?哈哈哈难道小爷我天赋异禀,都能掐会算了?这是什么绝世天赋啊!” 兰陵的眼神又阴沉了下来。 林慕遥果断闭嘴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能得罪这个人,不然恐怕会很惨。 林慕遥勉强露出一个笑,扫了周围一眼,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这里看起来不像是白雪楼的陈设啊,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狄叔,端一碗莲子粥备着。” 然后兰陵拿起床边的药盏,冷着脸往他手里一塞,吐出两个字来:“喝药。” 林慕遥故意在接药的时候摸了兰陵的手,然后撅着嘴,捧着药道:“老子又没病,喝什么药?” 这两天被这有意无意地摸手摸习惯了的兰陵,完全没有和这个病号计较,只冷漠地看着他,懒得多费口舌,只命令道:“喝。” 林慕遥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打心底觉得此人脾气不好,有种不能惹的胆怯。 完蛋了,老子栽白雪楼这小子手里头了? 心里慌的很,表面依旧若无其事,故作淡定地喝了药,苦得他都后悔投胎了,顺手就将狄叔送来的粥干了三碗。 刚好饱了。 林慕遥打了一个饱嗝,才后知后觉得想,怎么这粥这么合胃口,这分量亦是不多不少,像是在了解自己的基础上精心为自己准备好的。 林慕遥掐指一算,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林慕遥抬头一打量走进来的狄叔,心道:这定是个高手!好想找个借口切磋切磋。 没等自己动脑筋想歪点子开口,兰陵站了起来,忽然道:“狄叔,你带他出房门到院子里练一练。就当强筋健骨了。” 厉害啊,他怎么知道自己想什么? 虽然事事都令他如他所想了,但是林慕遥却觉得堵得慌,走出了房门又忽然道:“我不想练武。” 兰陵看到他的眼睛不断往院门外飘,直接打断了他想说的话:“不行!” “我还没说要干什么呢!”林慕遥气结。 “你想出去。我不管你是要回营,还是买吃的,还是要逛街,还是想去赌坊,我只告诉你两个字,不行!你要是想要方便的话院子里有茅房,亦不必多费口舌。” 林慕遥:“……” 他奶奶个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白露 又一日,林慕遥恢复的情况令所有人欣喜若狂,他居然能记得前一日发生的事情,记得在这个城郊里所有遇见的人。 这夜,林慕遥喝了药后躺下了,见他呼吸渐渐平稳,兰陵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头上的伤口,发现已经消了许多,唇角爬过一丝笑意,心想,兴许等它全消了林慕遥也就好了。 不曾想林慕遥突然睁开眼睛,望着他的眼睛笑意一溢,兰陵瞬间愣了一下,于是雪白纤细的手就被林慕遥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林慕遥墨色的瞳仁凝望着兰陵五官平平的脸,他看到兰陵脸色间的错愕一闪而过,琉璃色的眸子看起来清澈见底,什么情绪也藏不住,然而事实上他从未看穿过他的想法。 林慕遥心底其实十分疑惑。 “你说你们抓了我,不为钱不为权,也知道小爷我的身份,小爷我就想不通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兰陵觉得他的深色眸子又神奇的引力,放佛掩饰的一切都被轻易看破,忙避开他的眼神,匆匆甩掉他的手,习惯性抿了抿唇角,掩饰了一下心虚,反问:“我们还给你疗伤喝药,你怎么不说?” “哼,谁知道你药里面有没有别的东西,我每次喝完都困的很!” “那你现在怎么不困了?” “兴许是小爷我体质特殊,抗药性强也说不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睛里放佛反射光芒,那光芒明亮得很,越发衬得他剑眉星目,一如初见。 不,十六岁的林慕遥明丽得比初见更甚。 那里面没有对父兄的惭愧,没有对凉州的内疚,没有对北狄的憎恨。 干干净净得,只有眼前的鸡零狗碎。 兰陵公子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掩住唇角,一瞬间竟然想,如果他一辈子活在十六岁的时光里,也挺好。 烛火摇曳,落在兰陵公子的脸上忽明忽暗,林慕遥望着兰陵公子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相当复杂,从理智上来看,自己天性无拘无束,应该特别想要逃出这个不足方寸之地的小院子,可事实上他并没有这种感觉。 从情感上来看,眼前人困他两日了,而自己居然没有生出一点点的怨怼之心。他是看出来这群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可保护的囚禁也是囚禁。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也不会讨到半点好处。 其他人且不说,眼前这个兰陵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似曾相识的感觉还裹夹着一点点的舍不得。 前日的初见,私以为他是白雪楼的小倌,可这气度,若真是白雪楼出来的,不!不可能,他在北域生活快十年了,自然清楚白雪楼养不出这样有风华的人……呵,自己这是对这个兰陵公子上心了吗? “兰陵公子,你我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想知道,我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你说说以前的事,说不定我就记起来了呢!” 兰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白衣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温和的暖黄色,目光渐渐拉长,语气里也带着回忆的口吻:“你随父亲回京述职过了一个春节,我们初遇在青龙街上,你拦了我的马车。” 林慕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好奇心作怪,便插嘴道:“唉,等等,我为什么要拦你那马车?” 兰陵一侧首,目光幽幽地望着他,语气异常沉静道:“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林慕遥被他勾人的眼神看的有点心虚,心道:这样听起来,确实是自己先招惹的人家。 见他不言语便知道他记不起来,兰陵删繁就简继续回忆道:“再一次见面,是在醉梦楼,你劫持我入了将军府。” “啊?” 林慕遥心想这下完了,这不就是话本子里写的一见倾心,二见色起意,接下来不会就是金屋藏娇,强制囚禁那啥的情节吧……唔,我怎么会做这么下流的事——好吧,林慕遥承认这确实是自己的风格。 “你怎么不问我,你为什么要劫持我?”兰陵瞥了见了他那复杂的脸色,忽然觉得他的心思有点歪,那含羞带怯的小媳妇表情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在给自己脑补什么? 林慕遥脸颊微红默默捂脸。这种事咱不敢问啊,咱也没脸问啊! “没事,我不想知道。您继续说。” 兰陵眼神颇为怀疑地盯着他让林慕遥觉得自己完全被看透了似的,林慕遥情不自禁往床头退了退。没想到兰陵公子竟然得寸进尺,倾下身子靠近了他几分,不急不缓地逼问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你劫持我的事情?” 林慕遥头摇成了拨浪鼓,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床后又缩了缩。 兰陵显然没有打算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将他逼到床角,直到退无可退,胁迫性地盯着他问:“那你猜一猜,你为什么把我留在将军府。” 然后林慕遥的脑海里电闪雷鸣般地划过了几个零星的片段:白色的纱帐,殷红的唇色,冰凉的触感,瑟缩的自己,逼近的白色身影……林慕遥脸色都吓白了,额滴亲娘嘞,这些都是什么? 曾经的记忆吗?他和谁的?是兰陵吗? 卧槽!上上上……过床了吗? 兰陵的眼神又冷又凶,逼得狠了,林慕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脑袋像浆糊一样,搅都搅不动。 “因为喜欢你。” 声音不大,但胜在清晰。 “什么?” 兰陵一阵错愕,惊得琉璃色的瞳孔都缩了一下。 记忆没有轻易地放过他,紫云木剖开心结,祠堂夜话,清真寺品青梅,三里街胡闹……神思脆弱的瞬间,林慕遥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脑袋像炸了锅一般地难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下意识顺着兰陵的问句又重复了一遍,解释得更加具体:“因为喜欢你,所以劫持你,因为喜欢你,将你困在家里。” 兰陵猛地直起身子,退了几步,脸色比林慕遥更为精彩,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上,落了一大片阴影,使他整个人有些阴郁,心跳加快让他的神色多了几分慌张,怒道:“你记不起来就别胡说!”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 林慕遥背对着他,放佛看不见他就能随心而言,不用惧怕他的任何眼神。 “你……”兰陵觉得他一定是因为记忆混乱所以在胡言乱语,不然就是自己瞎想了什么,不自觉地伸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处,放佛要将脑子里的惊涛骇浪都安定下来,稳住了自己慌乱的气息,兰陵才缓缓地站起来,低头看着他的背,冷静向他解释道:“你劫持我是因为你当时不知道我是谁的人,你也想弄明白霁月是谁杀的。” “那是表象。那是我借将军府之势,想要保护你。至于为什么要保护你……” 林慕遥虽然只有碎片化的记忆,混乱得没有逻辑可言,但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情绪。 没有人会比他很明白自己当时的感受,还有那时候想法,情感。 “你别说了!”兰陵推开身后的椅子,木头与地面摩擦而产生的刺耳声音在沉寂的夜里相当地提神醒脑,声音一止,四周陡然静了下来,气氛变得尴尬,林慕遥背对着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记忆让他痛苦,兰陵的反应刺激了他,他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兰陵的神色,心底念一句眼不见为净也许就不会伤心。 因此让兰陵别说了他就真的一声也不吭。 “你好好休息。”兰陵努力平缓语气,随后推门出去。 兰陵走到小院的亭台边,努力让自己静了下来,蓦然觉得有些戚戚然,林慕遥不过一个病中的伤患,伤得还是脑子,可能说的话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在说什么,自己和他计较什么? 关键自己还真为此动了心思!太不应该! 兰陵还没整理好今夜乱七八糟的心绪,一抬头忽然看见远处火光冲天,那个方向是—— 客栈! 白露一察觉便从屋顶跳下来,尽职尽责地禀报道:“公子,客栈着火了。还有大量北狄兵在街上来来往往,看样子是来搜查我们的!” “去,叫醒林慕遥,我们出城。” 然而他们还没出门,狄叔匆匆从院门口处跑过来,尽力保持语气地镇定道:“北狄官兵叫门,公子,是开还是不开?” “狄叔,你去开门,白露你与一百暗卫马上从后门送林慕遥出城,一路向西去福兴镇找到福民药馆,顾姑娘在那里等着。” 白露急问:“那公子你呢?” “他们的目标是林慕遥,而且他们不认识我,我与狄叔留下来断后,拖住他们。你带林小公子先走。” “公子,我不同意!您的安危要比林公子重要,属下不能留你一人。” “白露!这是命令!”兰陵眼神一凛,加重了语气。 然而白露一抬头露出一个真切的微笑,眼睛热忱地望着自家公子,嘀咕道:“我就知道公子的决定永远无法撼动,白露今日冒犯了,希望来日白露还有机会向公子赔罪。” 说完,白露毫不犹豫地出手打晕了兰陵。兰陵一惊,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反抗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狄叔刚和仆人吩咐完就看到这一幕,愣住了问白露道:“你这是……” “我在屋顶上看到了带路的是盛大夫和那个哑女。他们认得我们,我不能让公子涉险。” “好样的!”狄叔亦没有多言,公子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公子的安危不止关乎眼前的战事,他更是西梁的未来,是西梁的希望。 没等白露和狄叔整顿好走到门口,那群气势汹汹地北狄兵已经破门而入,盛大夫和哑女被一群兵痞子跌跌撞撞地推了进来。 领兵的头子体格健壮,轮廓有着北狄特有的刚毅,单枪直入问:“是他们吗?” 盛大夫和哑女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衣衫褴褛十分狼狈,身上伤口流出的血一边走一边滴,狄叔白露看得心底一酸。 狄叔勉强露出笑容先迎了过去,扶起被推到的魏大夫,模仿当地的口音对着魏大夫一阵寒暄道,“哎呦,这是做什么呦?这可是锦州城最好的大夫呀!平日里风寒都是从魏大夫这个拿药的,怎么就给打成了这样啊。” 一队北狄人在领头军的眼神示意下立马就开始搜查整个院子,领兵的那人打量了一眼狄叔和白露,警觉地问道:“你们认识?” “锦州城的人哪有不认识魏大夫的呀!” 狄叔心疼地看着魏大夫的伤,皱巴着脸回道。 领兵的人似乎信了狄叔的说辞便没有多问,只一身戾气地走近魏大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威胁道:“老头子!你可用你这双老眼昏花的眼珠子仔细地看好了,是不是他们。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想来你也说不出话来!你要是弄错了你和你这哑巴女儿就等死吧!” 魏大夫和那哑女畏畏缩缩地一阵摇头,因脸被打肿了,只听到含糊的一声:“不是,不是他们。” 院子里搜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等到他们收兵要走时,忽然一个北狄兵闯进了门道:“客栈掌柜给的的画像到了。” 白露狄叔一惊,先动了手,瞬间放倒了几个北狄兵,领兵一眼扫过那幅画就知道是这户人家没跑了,立马转头,大喊一声:“就是他们!” 又指了指那个进来的北狄兵,“你快去通知将军增兵。” 可惜,魏大夫和哑女离得太远,白露想救他们却正好让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白露一把揪住哑女的同时,一个北狄兵的刀已经落在魏大夫的心口。 白露心一痛,心知魏大夫恐怕……他将哑女护在身后,可敌军围攻之势已成,白露只好对身在包围圈之外的狄叔喊道:“快,先走!不要管我!” “公子要紧!” 狄叔眼圈一红,又见屋外有大批北狄兵靠近,心知形势不好,恐怕白露难逃此劫,咬咬牙,还是退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逃亡 长亭日出,霞光漫天,古道边芳草萋萋,有布谷鸟长鸣。 这是在城外的一个长亭边,兰陵久久地凝望着和煦的暖阳徐徐升起来,黎明的晨光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他伸手抓着栏杆放佛要将木头的栏杆捏碎,可微弱的光芒印在他身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狄叔终于跟了上来,扶着马车喘了口气又绕过马车,在亭子外三米处跪了下来,神色凄楚道:“老奴代白露向公子复命。白露与一百暗卫无一退缩,全数阵亡。白露和哑女死在了一起,一刀同时刺进了两人的心口,没有痛苦。” “因为看管很严,我没能安葬他们。只拿回来这个。” 兰陵半天才转过头去看他,他双手捧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钱袋。四角满是血污,但中间却很干净,双鱼纹理在晨光下看的很清楚,像是被谁紧紧的攥在手心。 “这是被哑女死死护在手心里的。” 兰陵恍惚间记起来,这是白露当初送给哑女的。 真快啊,快到兰陵来不及被告知她的名字。哑女的名字,从前未曾知晓,以后也不会有人得知。 有时候的人生放佛就是这般悲凉。 “好好收起来。”他的声音夹杂着浅淡的冷漠,风将他的白色长袍掀起来,双手交叉拢在一起藏在了宽大的衣袖里,白色寥落的背影转身离开了,几步走上马车。 他好似特意在这里等人一样。 等到了,就毫不停留继续赶路。 狄叔起了身,情不自禁地眼眶又红了一圈,兰陵公子又少了一个从小到大的护卫,又是白露那个讨公子喜欢的家伙。 公子该有多伤心啊! 狄叔摸了一把泪,上了马车充当马车夫,三个人继续赶路,这一路,兰陵公子没有一句话。 林慕遥安安静静地靠在马车最里边,抬头看着兰陵伸手撩起帘子悄无声息地靠过来,然后优雅从容地拢起手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林慕遥对面。 林慕遥早就眼尖地瞅到雪白帘子上一点点的血迹,本不欲多言,可看他没有丝毫自觉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沉声开口道:“伸手。” 兰陵抬起一双冷冷地眸子,盯得林慕遥心生寒意,但林慕遥没有因此退缩,直接伸手去抓他的手,动作颇为强硬。 果然,他柔软的手心被长亭粗糙的栏杆扎得鲜血淋漓,最可气的是他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林慕遥一边嫌弃地说“疼死你算了”一边认真的借着晨光给替他把所有的扎进手心细小的木签□□。 “嘶——” 林慕遥看着手上□□最深的最后一根,听到他疼出的抽气声,手指微不可查地一抖,忍不住抬头,兰陵勉强算得上秀气的脸正紧锁眉头,苍白的脸上瞧不出一点血色,因离得近了才发现兰陵琉璃色眸子里水波潋滟,只有一双眼尾是妖艳的红色。 林慕遥心蓦然一动,心想原来他也并非是无动于衷的。由于那双眼睛里的水光太过清澈,林慕遥怕自己泄露真实情绪忙收回了手,不紧不慢地撕开中衣的袖子,给他的双手包了一个漂亮的双鱼结。 然后林慕遥看着自己的杰作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雪白整齐的牙口一笑起来,放佛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有那么一瞬间,兰陵仿若觉得整个天空都晴朗了起来。 这会子又要命地想起来昨夜林慕遥的话,脸上腾起一团热气,生怕眼睛泄露所有情绪的兰陵公子悄悄的闭上了眼睛,顺便将包好的双手拢进袖子里开始假寐。 林慕遥见他一副不想不搭理自己的模样,知道他心情不好,他回想起这一夜,不太明白北狄军为何如此猖狂,在林慕遥看来这锦州城是西梁国境的偏北边一点的地方,北狄如此肆无忌惮的搜查,这不符合常理。 经过这一夜的逃亡,渐渐地林慕遥开始主动想恢复记忆,且不说对兰陵凌乱的情感,就是西梁如今的状况也令人堪忧。 西梁与北狄定是起了战火,那他的父兄现今如何了?令林慕遥头疼的是,兰陵似乎不愿意和他说这些,大约是怕刺激自己,可目前的林慕遥倒想来个人刺激一下自己,总比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得好。 林慕遥望着假寐的兰陵,这个人显然是在他随父回京述职后遇见的,更重要的是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不轻,若是想找个人来帮自己恢复记忆,他恐怕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敲定主意后,被自己乌七八糟般的记忆折磨一夜的林慕遥靠在马车里真的睡着了。 “那人死了?”话说北狄王驻兵凉州城守着自己大军到来的几天也没有闲着,他迅速分析目前的战局,发现自己虽占据天时地利,可林家小儿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担心林慕遥还活着,更担心初交手就让他损失惨重的军师兰陵。 接近三日不舍昼夜的刺探下,终于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兰陵公子根本不在青州城内。更加令人振奋地是他似乎与林家小儿是故交,一来便来了凉州城找人。 如此目光短浅拘泥情义的人怎么配当他的敌手? 这不才三四日便露了行踪。 也不看看锦州城是谁的地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敢闯进来。 就在他兴奋不已的时候又传来一个大好消息,凉州城守军拓拔羽传信来说那个白衣军师死了,被诛杀在锦州城靠近城墙的一处民房里。 不过这位北狄王年纪轻轻登位也不是等闲之辈,等兴奋的余味散去渐渐冷静下来,忽然隐隐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一个城府如此深的西梁军师来了边界不过半月就死在敌方,这件事情也太过顺利了。 于是连夜纵马而来,临了锦州城,看了那个白衣尸首,一眼看穿,顿时一阵失落,指着尸首怒道:“这不是那个军师!这人面相天真,又因年轻显得稚嫩,显然不是工于心计之人,更何况他还是和一个女人死在一起,绝不是他!” 拓拔羽也未曾想到一个小小的敌军军师竟然劳动了北狄王亲自出马连夜赶来,心中本就慌乱,这时又听此一言,更加惶恐不安,直接跪下来,“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吾王恕罪。” “罢了,若是你们都能杀了他,那他也不配与孤王为敌!”北狄王转身离去,摆摆手,锋芒毕露道。 算起来北狄王也是一个御下有方的君主,因此虽然心底有些气恼却并不冲属下发火,眼底藏着志得意满的轻蔑,又继续道:“你们继续留意他的行踪,如果有消息不要打草惊蛇,先报与孤王。” “是!” 拓拔羽看他骑马远走的背影,缓缓起了身,恍然间才惊觉背后湿透了汗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草原的王族,没想到第一次就见到了北狄王——鬼方焚如。传闻他杀兄弑父,三大支部的异己一夜只间屠杀殆尽。而在凉州城他亲眼看到的,数万人的城说屠城就屠城,那血流成河的场景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由此可见北狄王暴虐嗜杀的名声可不是简单的谣传而已。 拓拔羽知道自己一旦行差踏错,北狄王盛威之下,说杀就杀,定不留余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回忆 在北狄王亲临凉州城的特殊待遇下,锦州城、青州城、豫州城相邻的三座城池全线戒严。是以兰陵一行三人一时间无法进入青州城,故而选择退居青州城下的一个小村落。 兰陵带着林慕遥是冒雨进了新日村,夏日的暴雨来的太凶,倾盆大雨说下就下,没有备下纸伞和蓑衣的三人皆被大雨淋了一身。 好心的老妇人给他们开了门,勉强让他们停留一阵。 老妇人端着两碗清水走过来,温和的笑了笑,开口道:“两位公子请喝茶。” 心底惊叹道:这两个公子真俊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貌出众,因而天色渐晚的时候,老妇人不仅没有赶他们走,反而主动要他们留宿。 新日村背山靠水,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就是太过偏僻,又是凉州城与青州城交界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成了两州都爱管不管的地方。邻村隔得很远,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不过邻村要繁荣许多,也离福兴镇很近。 顾晴月在福兴镇,这也是兰陵公子选择这里的原因。 狄叔一见雨停了便准备听公子之令只身翻山先去邻村,要找到暗卫小满,随后联系当地的暗哨,传信给顾姑娘。 狄叔走了一天一夜,兰陵公子表示十分想念。 入夜,兰陵公子向北遥望,上有星河灿烂,下有群山叠壑,院子里有几朵栀子花的香气,尽管他的眉目依旧紧皱着,但这久违的安宁还是让他有些惬意。 如果没有林慕遥叽叽喳喳的话,他会更加舒坦。 “白日里,你究竟画的什么?我让你给我看看都不愿,竟小气成这样子……哼,这日月星辰千万年都不曾变过,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看小爷我来得有意思,本人可是千年一遇的绝世好容颜。” “容颜易老,不过皮肉之相,有何可看的?” 兰陵目不斜视,继续看着墨蓝色的天际,谋划着自己的心事。 再说依林慕遥此刻的心理年龄来看,不过才十六,兰陵公子向来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唉,这话我可不同意,不能因为你没我长得好看就说皮相无用,长得好看的人会有很多好看的姑娘家送扇子,香囊,温香软玉岂不快哉?” 兰陵突然一本正经地回头,看着林慕遥回话道:“可你却说喜欢我。” 林慕遥,终有你恢复记忆的一天,到那时,你会不会后悔自己说过喜欢我这样的话来? 林慕遥瞪着眼睛,一时无话可应。 被堵到没话说的林慕遥气得看天,不去看他一本正经却说些动人的情话。脸颊微微发热,也不知道有没有红,反正在夜色下也看不真切。 静了片刻,耐不住寂寞的林慕遥嘴皮子又痒了起来,“说呗,白天画的什么?” 兰陵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目视前方,盯着幽暗夜色下的黑色院门,默默吐出两个字来:“白露。” “哦,是你那个小暗卫。”林慕遥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又默默往兰陵身边挪了挪。 一场暴雨后的夏夜让小屋凉爽了许多,站在门外的走廊下,清风徐来,竟有一丝丝地凉意。 他会冷的。 林慕遥的脑海里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要画他?” “不思量,自难忘。” 他的尾音悲凉,神色悲伤,当兰陵公子沉湎于感怀的情绪时,林慕遥已经离他站得极近了,林慕遥企图将衣服盖在兰陵身上时,兰陵蓦然一动,侧身一让,敏捷地躲开了。 林慕遥看了看自己举着衣服的手,觉得有些尴尬,硬生生接过话来:“……所以,你是为了怀念他们。” 兰陵盯着他的眼神有些锐利放佛自己要对他做什么坏事似的,为了让气氛不再那么尴尬,林慕遥拿出一只手来,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外衣。 他没敢再动,也没敢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林慕遥,甚至有些乖巧地任林慕遥给他披上了衣服。 林慕遥忽然发现,每次自己一开始强势的时候,他就退了,像个蜗牛那样柔软,任人为所欲为。 不过也是,兰陵公子一个文弱书生,狄叔白露通通不在,就算还手也打不过自己。果然聪明人的脑袋思虑的选择的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当气氛有些暧昧不明时,他又果断地退了:“夜深了,我去休息。” 林慕遥笑了,觉得那他一点办法没有。忙追上去说:“曹婶婶家里就只有一张床了而且那床有点窄,今夜恐怕要挤一下了。” “好。”由于兰陵公子向来是被服侍的人,所以压根都没有去看那张床,随口应下了。 等到真的看到那个又小又窄的土床的时候,发现这个床底下只铺了一点干的稻草,兰陵的脸色有些僵硬,随即说:“我去马车里睡。” 林慕遥尾随而来,瞧见他的神色,先笑了三声,然后回道:“那恐怕不行,马车都湿透了,睡不得人的。” 心一横,兰陵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将林慕遥的外衣又宽下自己的外袍简单地垫在干草上,穿着中衣躺下了。 林慕遥要自在多了,军营里常年都是没有床的,随便一铺就可以睡了,有时候在野外甚至直接和衣席地而睡。 只是与他同寝的人都知道林慕遥的睡相极为不佳,林慕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望着躺在床上里面一侧的兰陵道:“我睡相不太好,烦请公子多多包涵。” “睡吧。”兰陵的声音有些哑,从里面轻轻传过来。 林慕遥极不自然地上了床,一开始还睡不着,后来听着兰陵匀长的呼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这床上的空间实在太狭隘,刚迷迷糊糊入睡,习惯性地一翻身,“咚——”一声林慕遥就直直地摔下了床。 呛了林慕遥一鼻子灰,额间的头发几乎都是炸开的,笔直地向上翘起来。 林慕遥半梦半醒之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灰溜溜地爬上床,幸好兰陵似乎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被惊动。 然后林慕遥是真的睡着了,然后莫名其妙地被一脚踹下了床!林慕遥站起来,摸摸屁股觉得很冤枉死了:“你干啥踹我?” 林慕遥一睁开惺忪睡眼看他,忽然发现兰陵一双眼睛幽深幽深的,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起来很清醒地解释道:“手乱放。” 林慕遥想了想,觉得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原因,肯定是自己夜里翻身翻到兰陵那边去了。 林慕遥揉了揉自己一头呆毛,心想算了算了,没道理为这点小事计较。然后又往床上爬,不曾想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敲门声。 林慕遥无奈的爬起来,穿上靴子去开门。一开门,一大团红色的被子遮住了林慕遥的视线。林慕遥用力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原来是曹婶婶抱着大红棉被过来了。 “曹婶婶,这……”林慕遥忙把被子接过来,曹婶婶笑道:“我听闻房间里的动静,还听到有位公子的咳嗽声,想是两位都没睡好,这里有一个薄棉被……” 咳嗽声?林慕遥回望着兰陵,怎么自己一声也没听到?自己睡得太熟了吗? “……这是我儿结婚时的喜被,原先以为入夏了用不着了,不曾想这位公子受不得寒,这屋子又比较阴凉,听了咳嗽声才想起来这床被子来。” 曹婶婶进屋把蜡烛点亮,林慕遥将被子放到床上的时候才发现兰陵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满是血丝,俊俏的脸上也是如胭脂一般的红色。 “哎呀,这是发烧了啊!”曹婶婶探出一个头来瞅了一眼,一张脸上顿时露出心疼的神色。 林慕遥心里也是一惊。 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这人烧成这样子都不知道! 忙接过曹婶婶倒的一碗水,直接坐在床边,让兰陵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喝水。 病着的兰陵很乖,让他喝水就静静地喝水,一如平时,不急不躁,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林慕遥看他被烧得神思倦怠,眼神十分恍惚,也不说话,顿时很是焦急。 “曹婶婶,剩下的交给我吧。您先去休息,这么晚了还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林慕遥扶着兰陵躺了下来给他盖上被子,又把碗送回桌子上,送走了曹婶婶。 送走了曹婶婶,林慕遥倒了杯热水备下,又端了一个小椅子放在床边坐下来,一边开始唠叨:“你看你这体质,跟个纸片人似的,就淋个雨就烧成这样了。还得小爷我伺候你!小爷平生没伺候过谁!你知道你有多大的荣幸么?哼,看你睡着的样子就知道你啥也不知道。” “算了,小爷我命不好,再说我也不困了,就伺候你一夜好了!” 林慕遥打了个哈切,没办法只好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好容颜。 “哎,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说话很累的?算了算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 “兰陵啊,我记起来了好多,都是关于你的,你要不要听听?我记得我们青龙街的初见,我拦下你的马车,你知道我为什么拦那辆车吗?因为啊我家老头子说要把右相家的闺女许配给我,我去看我的新娘子的……谁曾想我看到了你……” “还有,我们出游清真寺,我摘青梅给你吃,可惜你不喜欢,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母亲最喜欢吃青梅了……哦,我还送你一束花,我认真地告诉你,我才不是随便给女孩子送花的人,如果当时你不要的话,我就扔进山里,也不送给别人……” 林慕遥成功絮絮叨叨地把自己说得困了,趴在床边渐渐就睡着了,呼吸越来越平稳。兰陵勉强睁开眼睛,发现他的一只手还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右手,用力抽了抽,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没有力气完全没有抽动。 无奈地兰陵公子抽抽嘴角,也懒得管了就继续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小满 第二天早上林慕遥是从床上醒来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柔软的好似是个人形的——是兰陵! 没等林慕遥回味过来,他已经睁眼看到兰陵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一下子差点吓得他又再次滚下床去。 林慕遥浑身僵住了,完全回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床边趴着睡的,怎么就上了床? 看两人都衣衫整齐的模样,应当没做什么非分之想。林慕遥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昨夜兰陵发热了,又用手心贴在他的额头上,还好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还没等林慕遥捯饬好衣着,曹婶婶端着两碗粥和几个馒头推门过来了,“村里头,没啥好东西招待两位的,往两位公子将就一下。” 林慕遥穿外袍的时候,忽然进来一个陌生人,当他在门外林慕遥就感受到他的气息了,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接闯进来。 那少年人看起来没有敌意,从容不迫地跪了下来,叫了声:“公子。” 林慕遥退了几步,一来就跪下来惊得他还以为是跪自己的呢! 兰陵闻声终于翻了一个身,直起身子来,望着来人,这是他的布置在青州城的暗卫小满,想必是狄叔带话到了,派过来保护自己的,“起来罢。从正门敲门进来,别吓着这家人。” 小满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比白露要小几岁,但看起来小多了,看起来挺机灵的一个暗卫。 不多时,外面果然传来了一声敲门声,曹婶婶去开了门,一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禁问道:“你是?” “我叫小满。是来找我家兰陵公子的。婶婶让我进去吧。我是公子收留的孤儿,要不是公子小满早就死了,如今公子离家出走,小满是怎么也要跟着公子的。” 小满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这么一望,又听这么一言曹婶婶顿时就心软了,也没了防备之心,就道:“快进来吧,可怜的孩子。” 小满就这么被正式请了进来,进来后还记得给林慕遥问了个好:“林二公子好,好久不见了。” 问候完林慕遥,立马偎依到兰陵公子的身边,利索地帮兰陵穿上外衣,顺便瞅了一眼床边的大红棉被,心底嘀咕着,看公子和林二公子都是刚起床的模样,难道昨夜睡的一张床?那怎么还有一床喜被? 曹婶婶见都是认识的,便忙又去厨房多备了一份早饭。 小满一眼看出自家公子的憔悴,更听狄叔说公子昨夜淋了雨恐怕要生病,看这疲倦的神色,小满就知道昨夜公子一定发热了。 也是,公子的体质最受不得寒了,更何况前头又发生了白露哥哥的事情。 心火沸腾,寒气入体,不病才怪了。 “公子节哀。白露哥哥说过,作为暗卫,他早料到这一天了,如果有一天他能为公子而死,这是白露哥哥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兰陵失神了片刻,白露从未和自己说过。 林慕遥却在一边纳闷地琢磨着,好久不见?咱俩啥时候见过? 林慕遥默默走过床边去,盯着小满认真的问道:“小满,是吧,你见过我么?” “林家二公子嘛,西梁少将军嘛,因公子传信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想少将军的记忆这么差,我还——” “小满。”兰陵忽然开口打断他,苍白的脸色显然有些疲惫,病后的身体显然虚弱了许多。 小满立马闭嘴,有些无辜地望着兰陵,却被兰陵冷冷地瞟了一眼。随即明白公子的态度是认真的,这才明白白露哥哥他们说的没错,公子对待林二公子是真的与别人不同的。 “少将军?”林慕遥心想是入京后被封了少将军吗? 然而这三个字像是一根猝不及防的长针一下就扎进林慕遥心底最柔软的那处,疼得惊天动地。 什么时候封的?怎么封的?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在什么时候见过小满?什么地方? 胸口疼,脑袋也像被人用棒槌打过的疼。冷汗从他的额头顺着轮廓一直流到下巴滴下来。 兰陵看他忽然坐在桌子旁,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右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处。兰陵第一反应就是林慕遥情况不对!忙走过去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怎么了?头疼吗?” 他用力甩开兰陵的手,往后猛地退了几步,椅子也横倒在地上,他的步履蹒跚,还摇摇晃晃走出东倒西歪的架势,显然他不想让人接近他,他忽然防备周围的一切。 兰陵身体还很虚弱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得小满在身后扶了一下,兰陵再看他时,他眼神混沌无神,仿若无知无觉地泪流满面。 兰陵猛然醒悟过来,他这是要记起来了!可是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兰陵抓住小满扶着自己的手,冷静吩咐道:“小满,你去照着马车里的第三副药方去村里的大夫那里抓药。记住,要快!” 小满急急忙忙领命去了。 魏大夫虽然人不正经,但是开的药方确实很好用,林慕遥喝了一剂药下去,冷汗直冒,浑浑噩噩的睡了一日后,等到狄叔回来的时候就醒了。 兰陵问了他几个问题,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才缓缓松了口气。 白日里,狄叔通过曹婶婶找了村子里的一户人家,那人是个猎户,孤零零一个人在家,儿子媳妇都在福兴镇上,这几日进城去看儿子媳妇去了,房子便空了下来。 狄叔给了为他家守门的邻居一点钱财,四人便搬进了这个草房子。 林慕遥起夜回房的路上,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廊檐底下,小小的一只,正托着下巴看月亮呢。 是小满。 林慕遥鬼斧神差走过去,与他并排坐在来,也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如勾,狭长的身子和两头尖尖的头,看起来倒和小满一样的孩子气,一样的可爱。 “二公子好。” 小满这崽子总是礼貌得很,每次见他都会问好,林慕遥微笑,带了点长辈的口吻回道:“小满好。” 顺着他的视线,林慕遥问道:“不过你坐在这里就只是看月亮吗?” “不是,我是在看夏天的月亮。”小满认真地回答。 林慕遥抬头看了看所谓的“夏天的月亮”,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而且今夜的月色很淡,这点微薄的月色几乎称不上是月辉的。 “夏天的月亮?这……夏天的月亮和别的季节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吗?”问完了林慕遥才觉得一阵好笑,怎么还和一个孩子认真了起来。 谁知小满异常执着,认真地回答:“当然不一样!我最喜欢夏天了。” 哦,原来是因为喜欢夏天才喜欢夏天的月亮的啊。小孩子的逻辑单纯到可爱。 林慕遥随着他托起下巴,望着月亮问他:“为什么喜欢夏天?” 小满低着头,瞅了瞅自己的脚背,想了想才说:“因为每年的夏天都是公子身体最好的时候,这个时候尽管公子生气也不会忽然咯血,不会吹了一点冷风就整夜地疼到睡不着,不会因为小小的风寒而要喝一个月的苦药……你知道吗?别看公子面无表情地一碗接着一碗地喝药,其实他最怕苦了,苦到受不了的时候他的眼尾连带着睫毛会微微颤抖,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但是——我发现了,是不是很厉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段话让林慕遥像是迷雾中探索的人忽然掉落荆棘丛中又滚了一圈,浑身数不清的伤口,哪里都疼得厉害。 兰陵的身体……这是不是他不入朝堂的原因呢? 林慕遥张了张口,想说以后我会护着他,落在嘴边却又换了说辞:“小满真厉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良将 蝉鸣清脆的夏日,林慕遥早起去了村里的满是桑树的池塘边下水摸了两只草鱼又顺手折了两节莲藕,嘴里还念叨着可惜莲花没开不然莲子粥倒是更合心意。 湿漉漉的一身回来,恰好兰陵推门出来,这一幕似曾相识,兰陵眯了眯眼睛,凝望着忙活半天的林慕遥。 “你恢复记忆了。”是判断的口气而不是疑问的语气,林慕遥听他这样冷静地说。 蓦然间,林慕遥提鱼的手猛地一抖,两尾银灰色草鱼跃出竹篓,在泥地上欢快地蹦哒起来。 小满见状从迅速地屋顶跳下来,笑嘻嘻地逮住草鱼放回竹篓里,再接过两节莲藕去了厨房送到正在做饭的狄叔手里。 林慕遥眼神里的慌乱一闪而过,僵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兰陵本是故意试他看他的反应,没想过竟是真的恢复记忆了。心里欣喜着,面色却依旧不太好看。没等林慕遥自己从牙缝挤出什么话来,兰陵转个身,又进了屋子还关了房门。 林慕遥:“……” 林慕遥闷声不响地去厨房帮忙,其实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在凉州城的失误造成的伤害如同四万大山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每每想到都让他张惶失措,愧疚不堪,良知深陷沼泽,歉意撒开了一张黑暗而锋利的网,将他困在其中一刻也轻松不起来。 这样的林慕遥看起来有些阴郁。 小满觉得他眼神不一样了,昨日还星眸剑眉熠熠生辉,今日便是暗无天日的沉重。灰暗的,令人难受,小满刚想问问他怎么了,但是他做事的时候又极其认真,放佛没有什么比做眼前一顿饭更重要的事情,令人觉得不应该去打扰。 直到饭上了桌子,公子坐上来,小满才发现,公子也不一样了。虽然看着与往常无异,但是整个饭桌的氛围陡然不同了。 似乎安静了许多。怪让人不适应的。小满想。 小满从厨房偷了菜,端着饭碗去了屋顶吃,狄叔压根就没上桌,一直留在厨房没出来。 兰陵吃了几口菜,看林慕遥也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放了筷子,抬眸直视林慕遥问:“四万人。” 他眸光灼灼,三个字见血封喉,瞬间就让林慕遥溃不成军。 “太子派你来的?”林慕遥不敢抬头,默默放下了筷子,哑声问。 “重要吗?”兰陵反问。 “不重要。”林慕遥嗤笑了一声。 像是笑自己,又像是笑眼前的境遇。 自己去求的时候死活不给,一听说自己死了,立马巴巴地把自己的人送过来了,这个太子倒有点意思。 “你想知道什么?”林慕遥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虽在笑着,他却并不觉得开心,反而更加难过,羞愧。 兰陵并没有因此放过他,而是继续逼问:“你兵行险招,为什么不放百姓出城?” “我让他们走了!可是何为没有听命,他假传军令,将四万人劝留在凉州城。他告诉他们此战能胜……我原以为也没什么,想着我从金月山上走一遭,杀了呼伦卡鲁就回去,也守得住凉州……” “可是你没有守住!” 他的语气陡然凛冽,似寒风般冰冷冷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林慕遥仅有的勇气也泄了出去,整个人笼罩着一股颓败的气息,耳语般呢喃道:“我以为我可以。” 兰陵皱皱眉头,又问:“之后在金月山带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没有赶回去?” “我被呼伦卡鲁困住了。我和他一起被困在事先备好的陷阱里,费了好大力气杀了他后发现山洪因下雨的原因比原先设想的要严峻得多,幸好江锦年先率轻骑离开,不然我们的损失更加惨重。我被山洪冲下了一个陡坡,落进一个深潭里,我挣扎浮上岸,然后因受伤太重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我料想北狄王定会派人搜山,所以我换了一件衣服,将自己的战袍扔进了深潭里沉下去。一切变化太快了,我昏迷的时候,北狄王就已经占了凉州城,城内外都戒严,我没办法就找找个机会躲进了村子里。可惜刚下山就碰上了一个乘火打劫之辈,他见我重伤没有还手之力便偷偷拿起一块石头砸晕了我并将我扔进了锦江里,掠走了我的财物。” 林慕遥说了很多,每一步都很艰险,但是他的语气却是相当平淡,顿了一下,又带着淡淡的遗憾,继续道:“可惜太子殿下给的刀,我弄丢了。” 原来头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兰陵望着自责又失落的林慕遥,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唇角露出了锋利的轻笑,他忽然觉得杀了那个人,真不亏。 兰陵将那把镶着宝石的短刀拿出来的时候,林慕遥的眼神难得的闪过了一丝光芒,兰陵看得出来他十分惊喜。 林慕遥忽然开了一个小差,虽然兰陵公子是一个文弱书生的体质,但是他拿刀的时候整个人的神采都不一样,琉璃色眸子里倒映着雪白色的锋芒,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足够魅惑众生。 也许皮相真的不重要,看兰陵公子相貌平平,不也诱惑得自己着了魔吗? 兰陵将刀缓缓推到林慕遥面前,沉静而温柔道:“慕遥,我西梁国境有两千多万人,那四万人死于战乱虽让人悲痛,可是你应该为那剩下的两千多万人考虑一下,你是西梁的将军,仅剩的唯一的良将!” “只有你可以救他们于战乱烽火中,只有你可以阻拦北狄南下的铁蹄。终有一日,你会让北狄成为我西梁的属国,朝拜纳贡。那时候河清海晏,万事升平,你也会名垂青史,千古不朽!” 兰陵的话触动了林慕遥,他觉得放佛有人给自己卸下了四万大山的重负,用一双洁白无瑕的手拉起自己远离沼泽,他的容颜在黑暗里清晰,拨开了漆黑的夜色。 林慕遥痴痴地望着他,略感悲凉地想: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太子会留下我吗?就算留下一条活口他又会把你给我吗?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不由地暗了暗,垂首去望着那把短刀,心中嗤笑,心道:世事无常,会不会就是死在这把弯刀之下也说不定呢! 兰陵,若有一日,你必须在太子和我之间作出抉择,你的心,又向着谁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妄想 玄鹰的到来打破了饭桌的静谧。林慕遥发现虽然兰陵都叫他们玄鹰,可他们并不是一个人。这才明白,兰陵若经营的暗哨,来往送信的所有人,都称之为玄鹰。 “顾姑娘的信。” 玄鹰很自觉,交了信便退了下去,躲在了房顶上林慕遥猜可能是与小满叙旧去了。 兰陵熟稔地拆了信,一眼扫过,顿时眉头一皱,一边把信递给林慕遥,一边解释:“福兴镇一连病倒了好几个人,且症状极为相似,顾姑娘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是瘟疫传播。” 林慕遥简单扫了一眼,信中的叙述并不具体而且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比较情急的情况下写的,他疑惑地望着兰陵:“瘟疫?” 兰陵显然是有所思虑:“兵荒马乱的,凉州又死了那么多人,尸骨腐烂,青州,锦州都临近金月山,若说是瘟疫产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百姓又要遭殃了。不过顾姑娘就在福兴镇……” 他忽然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眉目一瞬间生动起来,林慕遥看得一怔,忽又觉得难为情起来忍住分神的干扰又听他继续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正愁着如何退敌呢,这么快就送来了枕头。” “你想怎么做?不会是把瘟疫传染给北狄军吧,就算这样做也不能保证青州城的征北军不会传染上瘟疫啊!”林慕遥望着他问道。 “不,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兰陵眉目如画,吐出一句颇有深意的话来,悠闲地端起茶杯来,不慌不缓地抿了一口,唇齿间顿时茶香四溢,令人清新畅快。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过唇角,薄薄的唇上立即浮现出一层莹润的水光,波光潋滟,那色泽红润的唇色引得林慕遥心血翻滚,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林慕遥心慌地想这细微的动作乍一看没什么,可缓缓在脑海回放时就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了,呼吸陡然就变得仓促了,心思也被勾得他神魂颠倒,一时忘言。 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普通的瘟疫传染若是控制得当,用药精准便不会太严重,就算是没有顾姑娘也尚不足为惧,况且北狄王那么心思缜密的人身边定有良医相随,就算真的传染给了北狄军也不会引起大的动荡。但若是福兴镇或者是青州城其他地方发生了瘟疫,封城是必然的,即使不封城,北狄也不敢妄动。 因为他不知道青州城的瘟疫是真是假,严重与否,所以这才是所谓的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心魔。 又问:“可他要是派人来探怎么办?” 兰陵素色的手指放下了那碗茶,愉悦地舒了一口气,眸色淡淡的望着林慕遥:“想必顾姑娘伪造一个与瘟疫极为相似的传染病症还是可以的。” “假戏真做。”林慕遥四个字点出此计的精髓,又激动的叹了句,“高明。” “此举不仅可以解你我被北狄围困的燃眉之急,等你平安回到青州城,更是打击北狄猖狂士气最好的武器!” 林慕遥点头,兰陵考虑的比他的要深远多了。 兰陵侧首望向厨房的方向:“狄叔,收拾东西。我们去福兴镇。” 狄叔耳聪目明,早就听清楚了两人的话,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迟疑,纠结地问:“公子,咱们就这样进福兴镇,恐怕是要被发现的。” “就是要让他发现。” 兰陵轻轻挑起弯月般的眼尾,看似漫不经心神色里夹杂着几分志得意满,他的语气自信极了轻佻极了,甚至多了一点自负的味道。 就是这副淡定从容地轻狂模样,唇角在一个不经意间就泄露这个人对敌人不可一世的轻蔑。但是林慕遥爱死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为他的计谋拍案叫绝。 狄叔应声下去准备,兰陵却发现林慕遥一直盯着自己,眉目流转间的神韵看得林慕遥心惊,又听他收敛了眉目,沉声问道:“你觉得不妥?” 林慕遥想摇头还没来得及又听他冷着脸语气淡泊地补充道:“林慕遥,你要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魏大夫和哑女离开的时候,我是放了他们,但除了不想杀他们之外,其实也是我故意让他们给北狄王留下消息,北狄王生性多疑,我料想他定亲自赶过来,是我故意引北狄王来追杀我们……我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也没把白露放在心上,说起来也算是我罔顾了他们的性命!” “你别这样说。” 林慕遥忽然激动地站起来,由于一坐一立显得居高临下,他望着兰陵坦然的脸色,一副冷心肠的姿态,气得不轻,道: “我知道那是因为北狄王的大军快到了!兰陵你眼界开阔、深远,看到的不仅是一家一户某个人的生死存亡,你看的是整个西梁的兴衰荣辱!我求求你,别把自己看得那么冷血!别把自己的真心藏起来,拿出来让我好好守着它……我真怕啊——我害怕我一转身就再也找不到。” 这些,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藏了许久也不敢言说的真心话。 兰陵的眸色越来越冷,一瞬间透过了的森森寒意让林慕遥错愕地以为他是在看什么罪大恶极的敌人。 “我没有真心。” “你别妄想。” 兰陵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刀接一刀,成功地扎入了林慕遥脆弱的感情防区,一瞬间鲜血四溢,流干了的心口让某个地方缺出一块来,空空荡荡的,有点悲凉。 你既没有真心,我又如何妄想? 林慕遥觉得有些疼但还是可以忍受的。只是听着他的话觉得很好笑,垂下如羽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完整地遮住那双藏着凄楚神色的眼睛,声音哑哑的:“你总是这样。” 对,你总是这样一边急于否认,一边又退避三舍,如此自相矛盾的话,说出去恐怕没人能想到是从你兰陵公子口里说出来的。 林慕遥失落地想,兰陵他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看透了结局,拒绝了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阿越 凉州城的守将拓拔羽近日压力倍增,说不清楚是运气太好还是太糟,总之在北狄王族血流成河的争夺战中唯一存活下来的灵纹公主来了凉州城。 北狄王对妹妹灵纹公主的纵容可谓是家喻户晓,广为流传。 这不,北狄王对灵纹公主只身一人前来这件事十分不满,满脑子都是我妹妹这么尊贵,万一出事谁能担着? 灵纹公主一身红衣如火,眉目姝丽,又北狄草原民族特有的深邃轮廓,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艳丽夺目。 她拽住北狄王的衣袖,撒娇地甩来甩去,“焚如哥哥,灵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我的一个汉奴,他保护我很安全的。” “哼,就那个连武功都不会的汉奴?”北狄王不屑一顾,灵纹公主却连连点头说就是他。 北狄王一听妹妹这语气,不乐意了:“他算得了什么?连个人都不是!你还说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哥哥!”灵纹真的生气了,把袖子一甩,头一扭就不理人了。 虽然不理哥哥,但是眼睛却忍不住往底下飘,她的汉奴就站在底下,那个青年汉奴明显看出灵纹在看自己,头顿时低得更低了。 北狄王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个汉奴就在房门口,北狄的汉奴都戴着一个铁面具,虽看不清脸长得什么模样,但看年纪应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虽然不会武功,但看起来依旧姿态挺拔,肌肉扎实,像个草原的汉子。 不过,这个人却是汉人。 看着夺走了妹妹所有注意力的这个男人,北狄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怒道:“你怎么敢出现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王庭之处岂容你一个贱奴踏进来!” 灵纹公主不乐意了,拍了椅子就站了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王兄就道:“是我让他进来的!阿越虽是汉奴,可多次救我脱离险境,他的胸口还有为我挡下的刀疤。哥哥,我看中了他,灵纹求哥哥给他一个为北狄效力的机会。” “不行。”北狄王断然拒绝,毕竟往北狄军里插进一个汉人诸多不便,而且还是个不明底细的人。妹妹心思单纯不懂军务的复杂,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他可不是能轻易放下戒心的人。 灵纹其实也知道送往军中是过分了,其实她并没有这要打算,她佯装生气的样子,果然焚如哥哥就转过头来哄她了。 “草原部落的势力纷繁复杂,你焚如哥哥好不容易安排就绪,你这忽然插进来一个人,这若是北狄三大支部的人还好说,可他偏偏是个汉人……就算进去了这也不是为他好啊,各方的势力会忌惮他,排挤他,让他去军中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更痛快。” “灵纹,你想让他死吗?” “才没有!”灵纹不得不承认她的哥哥考虑得十分周到,分析得也很有道理,折磨完哥哥后这才说出了自己真实打算:“不然你让阿越脱离奴籍,当我长生殿的守卫统领。” 北狄王沉默了一瞬,“脱离奴籍倒是好说。但是当长生殿的统领他怕是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本事吧。” “我说有就有!焚如哥哥,哥哥你最好了,你就听我一回,我信他!他会舍了性命地保护我的!”灵纹公主又发动了撒娇技能。 北狄王瞥了一眼那个叫阿越的汉奴,估计他在长生殿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妹妹既然喜欢就随她去了,大不了改日找个机会再试一试他。 其实灵纹早在信里提到过这件事情了,她们一路走过来的所有事情北狄王也了然于胸,最后实在耐不住灵纹公主的软磨硬泡,他点头同意了。 灵纹欢呼雀跃的模样看起来很久违了,就连上次过生辰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兴奋,压下心里积累的担忧,一个区区的汉奴算什么,日后整个西梁都是自己的。再说长生殿都是他的人,连一只蚊子做了什么他都清清楚楚,他若是有胆子害灵纹,自己一定让他后悔今生的投胎! 福兴镇有瘟疫的事情不胫而走,临近的几个镇子都提心吊胆人心惶惶,更有甚者已经搬走了。 本就是战乱中,大部分平民都没有那个财力搬走,没有路费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还不如不走,落叶归根,总归没有离开故土。 事实是顾姑娘一察觉这件事就把瘟疫这件事扼杀在了摇篮里,那种普通的瘟疫根本没来得及抬头就消失在了风尘里。 在兰陵公子的授意下,顾姑娘潜心研究,最终新研制出一种与瘟疫极为相似,症状吓人,却不会害人性命的药。 再由兰陵的暗哨将这种药撒进了所有可能饮水的地方。 福兴镇的大部分病人都直接送进了福民药馆,顾姑娘亲自看管病症,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伤亡嘛,以顾姑娘之名,让病人假死随后伪装成焚毁尸体的假象,让别人信以为真。所有的“尸体”被秘密安排到新日村旁边的山林里,林慕遥记忆恢复后也没闲着,通过兰陵的暗哨从青州江锦年的手里调来五千征北军,这些人正好用来守着这些由死转生的“尸体”。 “你不怕建康城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什么动荡吗?”林慕遥看着兰陵问。 这一段时间里,兰陵公子大概是所有人当中最闲的一个了,正值盛夏,日头炎热,呼口气都带有夏日特有的高温躁动。 兰陵公子也整日懒洋洋的,白日几乎看不到人,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连说话也带着点欲醒未醒的慵懒味道:“嗯,我现在大概能明白你那时候的心情了。不过你放心,太子在京,谁敢妄动?那些左相余党不足为惧。” “太子那边——”林慕遥沉吟一声,又蓦然笑了,怎么和当初江锦年劝自己一模一样了? “太子那边,”兰陵接过话头来,难得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道:“自然是要知会一声的。” 兰陵只有晚上才会出房门到院子里摆上小案,和一把太师椅,美美地躺在树下。今夜月色很美,从疏疏落落地树荫下投下来,映得兰陵一身的斑驳,可能是听兰陵算计人的话听多了,纵使他面无表情,林慕遥依旧觉得那是藏着阴谋诡计的神色。 林慕遥同意他的话,于是点了点头。 灵纹公主下榻在了凉州城首富刘府的院落里,当夜一波杀手直奔刘府,让看守灵纹公主的守卫措手不及。 北狄王没想到最后能护着灵纹的竟然还真的是那个青年汉奴,这个汉奴阿越虽然他武功稀疏平常,几乎算得上是不会,但是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行动敏捷,神思聪颖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再加上他真的肯舍弃性命以身护主,胆识也算可以,对刘府的守卫调配有度,这群刺客很快就被团团围住了。 北狄王看完戏,见那汉奴手起刀落,瞬间已经去了三人,即将要血洗刘府将“刺客”斩草除根的时候,忙不迭站出来收拾残局。 再迟一点,他的暗卫可就真的被杀完了! “住手。”北狄王从刘府院门走进来,眼见着暗卫又去了三人,顿时一阵肉疼。 那汉奴果然停手了,躲在西阁里的灵纹闲闲地走出来,笑嘻嘻地向自己的哥哥贴过去,抱住哥哥的手臂眉目含笑着,颇为自豪地说:“哥哥,你看,阿越很厉害对不对?” “以前阿姆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小,不会有人害自己,也不怕什么,可后来阿姆死了,我才知道,不是没有害我的人,而是那些人没有来得及就被你们解决了。焚如哥哥,你登上王位其中的凶险灵纹清清楚楚,也因此渐渐开始担惊受怕。” “但是有了阿越就不同了。灵纹不怕了,灵纹觉得很安心。” 灵纹松开了哥哥的手臂,大步向阿越走过去,“纵使前面是刀山火海,阿越也会无所畏惧地替我走一趟,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信他,想必他也会信我的。” 阿越看着扑向自己的红衣公主,执刀的手一松,只听到刀落地清脆的声音。灵纹死死地抱紧他,像是抱住余生最重要的人。 北狄王的眼神终于变了,他了解他的妹妹,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妹妹对那人的依赖远远超过了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动了真感情。他有隐隐的危机感,他想拆散他们,可是又怕妹妹伤心。 北狄王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纠结这种情绪,阿越,他信不过,却又不能杀。 “灵纹!”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抱着他妹妹的人,生气得放佛要将一切吞噬。从北狄王的视角只能看到灵纹的背影,而阿越正好对上了他游走在暴怒边缘的眼睛。 阿越觉得北狄王深邃的眼神里放佛藏着幽暗沼泽,可是他还是伸出了手,回抱了灵纹,紧紧的,如同对灵纹的无声回应。 “北狄只有你一个公主,他不配你的尊贵!“北狄王面色沉静,眼神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哥哥,我喜欢他,我只要他。” 灵纹公主松开手,转过身来,北狄王的神色陡然变得温柔了许多,当灵纹公主看向自己的哥哥时,觉得哥哥有些悲伤。 北狄王目光沉痛道:“灵纹啊,我只有一个你。” 灵纹笑着回道:“我知道啊,我的亲人也只有哥哥你一个。哥哥永远是灵纹最亲最亲的人,灵纹不是公主也没有荣辱,有的只是哥哥的荣辱。” 北狄王沉默了。 妹妹被他娇纵惯了,可两人都经历了王族的争权夺利,他妹妹灵纹不是没有分寸的公主,如果有一天,这个人真的背叛了北狄,那么他的妹妹也会亲自操刀,将此人千刀万剐的。 北狄王族仅存的两个人,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妹妹灵纹喜欢的人,如何能不放手让她喜欢呢? 他本来就想给她最好的,如果她能自己找到,兴许比自己给她的要更加美好。宠妹狂魔北狄王终于认认真真地在妹妹有了喜欢的人这件事情上让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情动 北狄这边很快就听闻福兴镇发生瘟疫了,几乎同时得到了兰陵公子前几日正好进了福兴镇。 拓拔羽接到消息后欣喜若狂,福兴镇的瘟疫传染异常厉害,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瘟病。这是天要亡西梁啊,北狄踏破中原指日可待。他亲自将这个消息报给了北狄王。 北狄王因了一个公主汉奴的事情近日来一直不太开心。想想也是,北狄王爱公主是兄妹情还是爱情没人知道,但是这情意是明摆着的,可公主倾心了一个汉奴,别的草原男儿就算了,还是一个奴隶!能不生气,能不觉得难过吗? 众所周知,北狄王对灵纹公主那是纵容谦让,灵纹公主对这个汉奴是言听计从,这属下还不愁破天了,怎么有种北狄被汉人压迫了的感觉! 拓拔羽只道,幸好,这个阿越是个一年也说不出几句话来的人,说的话也都是对公主说的,他们反正是很少听他说话。 北狄王住在凉州刺史府里,听闻这个消息并没有像拓拔羽一样瞬间兴奋起来,反而皱了皱眉头,冷着脸问道:“这么巧?” 拓拔羽的欣喜瞬间烟消云散,额头渗出冷汗来,支吾了一下:“消息是这么传上来的。” “孤王记得,福兴镇是与凉州接壤的小镇,立即做好隔离。有逃难的人所有闯入者就地格杀,不用上报!还有立马派一队人悄悄潜入福兴镇,先探清楚福兴镇具体病情和那个军师住的地方,他若得了病最好,若没有那便去杀了他!” “是。”拓拔羽得令下去了。 最近刺客成堆成堆地来,颇有种没完没了的趋势。因为当日进福兴镇也没刻意隐藏,几乎全世界都知道兰陵公子在福民药馆似的。 林慕遥杀了一拨人又一拨人,直到第三波的时候,江锦年竟然来了。手提刀落,特顺手给他解决了五个人。 林慕遥擦了擦剑上的血,收了剑,默了一瞬,问:“锦年,你怎么来了?” 兰陵公子传信找他借兵五千,江锦年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后来又听说福兴镇有瘟疫,本来此行是找兰陵公子劝他回青州城的,却惊喜地看见林慕遥没死。 还和一群刺客打打杀杀,顺手就给去了五条性命。 那一瞬间,江锦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心里一酸,觉得自己眼泪都快飙出来了。那人居然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沉静模样!习惯性地一把揽过林慕遥的肩,拍了拍他的胸口,“你小子命大,就知道你没死!” 而林慕遥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看见江锦年,他想到了凉州城。让江锦年一人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他第一反应就是愧疚。 然后林慕遥推开他,煞风景地说:“你不该擅离职守,最少三十军棍。” 江锦年的喜悦一扫而光:“……” 江锦年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现在不是主将了,你没有资格罚我。” 兰陵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对着江锦年上下一打量,笑道:“他没有,我有。” 太子亲命的军师大人,确实是能的。 “兰陵公子!”江锦年尴尬一笑,随即抱拳一礼,兰陵望着他点了点头。 随后又传来一女子的哈欠声,湖水蓝的裙摆蹁跹,月光下泛着莹莹的蓝色,放佛是从梦境里走出来的神女。江锦年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不跳了。 “这么晚了,都不睡在干什么?都给我滚去睡觉!” 容貌惊艳,出声更加惊艳。 顾晴月确实是从梦里走出来的,有起床气的群主十分火大,没好气地睁着朦胧睡眼瞪着林慕遥。 只不过她从来不会瞪兰陵。 林慕遥缩到江锦年身后,反正他与顾姑娘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算知道林慕遥是为了保护他们在杀刺客,还是逃不过顾姑娘的一顿大骂。 林慕遥都习惯了。 稀奇的是林慕遥躲到江锦年身后时等了半天,顾大小姐竟然一句话也没蹦出来,林慕遥探出头来,发现顾姑娘揉了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转身就走了,林慕遥眼尖,觉得那背影有些慌乱。 林慕遥见她说了一句话就走了,颇为不习惯,兰陵公子也是微微诧异地瞅了一眼顾姑娘的背影,然后眉眼一弯,默默地笑了笑。 这狐狸定是知道了什么。 林慕遥招呼江锦年进了屋,兰陵公子心思难测,竟然难得多说了几句话,他眯起眼睛缓缓道:“顾姑娘是世间难得的名医,这些年行医问世救了很多人,因早年拜在南阳侯府门下,所以随老侯爷姓了顾。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林慕遥心道,这话好像有点问题,可好像又没毛病。 “兰陵公子都赞赏的人,定是个妙手仁心的好大夫。” 江锦年完全没有起疑心,温和的笑容里依旧有一点憨厚。 兰陵表示十分欣慰,点了点头。这江锦年可比林慕遥上道多了。 坐到桌上,兰陵公子难得地给人沏了杯茶,又道:“这次福兴镇的瘟疫也多亏了顾姑娘才能及时发现并控制住。那药也是托顾姑娘才能用。”江锦年受宠若惊,忙接过来,品了品,闻言又是连连点头。 一瞬间,林慕遥望着兰陵的眼神顿时有点幽深。 江锦年也不是没有和兰陵公子相处过,心知兰陵公子这个人向来冷淡,对谁都是,当初在刺史府里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如今怎么热情成这样? 假装喝茶,江锦年偷偷用袖子遮住脸,侧首看向林慕遥,用眼神急切地询问:这是怎么了? 林慕遥脸色更难看,一副我老婆被别人拐走了的绿帽脸。他盯着若无其事的兰陵公子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压根没理自己。 江锦年心慌慌,越发地正襟危坐起来,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人家所以才招来这些糖衣炮弹。 兰陵竟然对江锦年有了兴趣,毫不避讳地询问:“不曾问过,江副将的家世,父母康健否?娶妻生子否?” 江锦年浑身僵硬,一动不动,问啥答啥,标准得像参考答案,“在下江锦年,单字一个泉字。江西临川人士,父母康健,未曾娶妻。” 林慕遥脸都黑成锅底了。 兰陵如同做学问那样孜孜以求:“那生辰八字——” 过分了啊! 江锦年这榆木脑袋还没察觉不对劲,竟然还真准备回话,忍无可忍,林慕遥开口打断了兰陵的深入询问:“咳,咳,那个时候不早了,还是让泉哥先去休息吧。” 江锦年本想回一句不困的,一眼瞥见林慕遥凶神恶煞的眼神,忙将张开的嘴边转变成一个大大的哈欠。 兰陵公子一脸失落,表示十分遗憾。 林慕遥将江锦年轰了出去。 江锦年晕晕乎乎,心中悲叹道:这两人都怎么回事?! 江锦年一走远,林慕遥逼近兰陵,单刀直入:“你对江锦年有好感?” 家世,武学,样貌都还不错,虽然家世低了些,只要能在军中建功立业但也不错。 兰陵起身,退了几步,离林慕遥远了些,脸上残留着满意的笑意,反问道:“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林慕遥按住他的肩膀,困住了他的行动,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说有何不可?” 兰陵皱眉,林慕遥那眸色里放佛有火,烫的人不敢直视:“你什么意思?” 林慕遥怒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我——”兰陵还未反应过来,林慕遥湿润而温热的唇就蓦然落下来,动作又霸道又急切。 “唔——”兰陵惊了,琉璃色的瞳孔骤缩,因凑得近了闻到了林慕遥身上一阵血腥味,兰陵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胸膛用力推开,可他却纹丝不动。 等到林慕遥亲够了,兰陵一边剧烈喘息一边用力地推开他,还毫不留情地顺手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语气怒不可遏:“林慕遥,你疯了!” 这一巴掌太重,林慕遥脸上瞬间浮了一个手掌印,五根手指历历分明,鲜红色的异常显眼,几乎同时唇角也渗出了许多血丝。 林慕遥用手背抹掉唇角流下来的血,他很开心,因为兰陵公子那种轻松而满意的笑意终于全部化成愤怒,碎裂的神色如同一地的碎片再也拼不起来。 兰陵努力保持冷静的却依旧一脸兵荒马乱的神色反而令林慕遥畅快极了,目光赤/裸地流连在兰陵因亲吻而越发鲜艳夺目的殷红色嘴唇上。 林慕遥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似乎在回味刚才那一刻,柔软,微凉,清新的味道有一点像初冬里的第一场落雪的气息。 心道:就一巴掌而已,他妥妥地赚了。 “滚——”兰陵盯着林慕遥颇为咬牙切齿。 兰陵因缺氧以及愤怒脸上浮现出来两团红晕,肤色的雪白衬得那红色如胭脂,朱唇未启,留出一条缝来深深喘息。 鼻翼翕动,胸口也因喘息而起伏不定,林慕遥觉得自己放佛能听到兰陵那胸膛里跳动不已的心脏,或许是自己的心跳也说不定,反正频率都差不多。 “你是不是第一次?” 兰陵如同回想起来什么,看着林慕遥的眼神沉了沉,看着他无耻地笑出声来,终于灵魂归位,一招制敌:“白露!” 不过情急之下,还是叫错了名字。 小满,就坐在屋顶上吃桃子,闻声立马扔了桃核,踢门进了屋子。 气氛有些奇怪。 小满一头雾水地盯着林慕遥脸上的手指印子,喊了一声:“公子。” “兰陵,你输了。如果你今日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感觉的话,兴许我真的就放弃了,再也不会有丝毫妄想。” 林慕遥垂眸轻笑,发丝微微凌乱,意味深长道:“但是你输了。” 那样的笑容,像阳光灼伤了兰陵隐藏在黑暗潮湿角落里的心,那句话又放佛要拖着他去往深不见底的地狱一般,最可悲的是他竟然有种不愿反抗的意向。 兰陵觉得自己如同雨打的浮萍,一颗心沉下去又浮上来,再沉下去,兜兜转转不得归宿。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危机感拉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绷着一根弦不肯放松,他太过清楚如果自己一旦松口,退一步非但不是海阔天空反而是将两人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值得 一夜之后,江锦年发现气氛更加诡异了,顾姑娘盛装出了闺阁,洗手作羹汤,林慕遥笑脸如春,兰陵公子面若霜雪,森森寒意逼人,江锦年又开始琢磨是不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所以这么不受人待见。 昨日是林慕遥,今日是兰陵公子。 姑奶奶啊,明明昨日兰陵公子还对自己好好的来着,林二你个傻狍子昨日到底和兰陵公子说了些什么啊竟让向来淡泊的兰陵公子如此失礼于人! 日常顾姑娘都是蓝衣布衫,基本上都为了方便行医,很少穿得如此……嗯,艳丽! 林慕遥更是对顾晴月起了个大早做了一顿早饭的事表示稀罕不已,没曾想过自己竟然有一日可以吃到她顾晴月的早饭。 江锦年看来,这里也就顾晴月一个正常人了,所以感觉格外亲切。 对其各种问候,夹菜都是来者不拒。 一顿饭就在顾晴月对江锦年温柔的的问候声里结束了。 后江锦年又与林慕遥商量了一下青州城的兵力布防,周围地势以及后续钱粮的问题,发现最大的问题竟然是粮草不够。 一谈到这个问题,林慕遥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兰陵公子。 兰陵丝毫没有理他的眼色,依旧冷着脸,言简意赅道:“明日就到。” 林慕遥:“据我推算,北狄那边的大军明后日也应该到了,一场大仗不可避免地快要来了。” 兰陵漠然,云里雾里忽然道:“我写了封信。” 林慕遥和江锦年一齐看他。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兰陵:“是给林老将军的。” 我家老头子?林慕遥更加迷茫了,稍稍动了动脑筋,忽然明白了。然后林慕遥就兴奋地拍案而起,叫了声:“我知道了!” 江锦年看着他惊喜若狂的眼神又看看兰陵笑而不语的神色,忽然觉得和聪明人打交道真难。 不过林慕遥说了三个字“镇北军。”江锦年也瞬间明白了。 或许连林慕遥都不知道那二十万的镇北军去了哪里,但是林老将军就不一样了,一封信去了京中,探知那些人去了哪里,就可以在后路上拦下北狄军。 林慕遥皱皱眉头,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写的信?” 兰陵公子冷笑着,看的江锦年更加难受了,他依旧惜字如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来:“三日前。” 江锦年推算了一下时间,送信最快的来回也要三四天,就算兰陵公子的玄鹰再快,最多也就今日到,再去安排和联系镇北军,怎么也要个三四日的时间,可北狄军明后日就能到了! 江锦年愁苦着脸,迟疑道:“这……来不及啊。” 兰陵又是但笑不语的神色。 江锦年仰头看天,这又是啥意思啊?姑奶奶啊,打人的心都有了,镇定!镇定! “想必兰陵他早就知道了镇北军的藏身之处,早就送信过去了。”林慕遥幽幽叹了一句,望向兰陵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意。 江锦年又问:“那为何还要送信入京?” 林慕遥解释道:“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兰陵先猜出了镇北军的藏身之处,但是他不确定是否准确,所以一封信给了京中的老头子确定情况,另一封直接派人送到镇北军的藏身之处并安排好了隐蔽的路线和计谋计划突袭后援凉州城的北狄军。” “厉害啊!”江锦年由衷地赞叹道,“可是兰陵公子又是如何猜出镇北军去了哪里存亡多少呢?” 兰陵面不改色:“太子殿下说的。” 江锦年:“……” 林慕遥:“……” 最初接手朝政的时候,父皇问的第一件事就是“林家为西梁鞠躬尽瘁,朕想给他修王陵,德施,你觉得在哪修比较好?” 那时候的太子殿下就对西梁国境的每一寸国土清清楚楚,毫不犹豫地说了一个位于北境的地名:“凌云断背山。” 三人都是西梁见识过人的青年翘楚,分析完局势没有多言迅速制定了克敌策略。既然知道后日北狄军就要来了,这一战林慕遥自然要回凉州好好部署。 江锦年是来请兰陵公子回凉州城坐镇的,可兰陵却说:“此次瘟疫我们虽安排周详但这样这件大事定会有细节疏漏,北狄王本就疑心重重,我这一走,他必定看破,反而于我们的计划不利。不过,我倒是可以装病骗骗他。” 用过早饭,兰陵公子先回了屋子,林慕遥也想回去收拾一下,忽然被江锦年拉住。 林慕遥一扭头就看到江锦年一脸忧虑,我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倾吐的苦瓜脸。林慕遥差点被逗笑了,他的泉哥何曾这样过。于是又坐了下来,倒了一碗茶水,“你有话就说,别这副鬼样子。” 江锦年内心纠纠结结,眼神躲躲闪闪,嘴上吞吞吐吐:“我看你与兰陵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些年我也没看你对哪一个人这样满心满眼过,就是北境阳春楼的沉烟姑娘也没见你这样盯着她看过……慕遥,以往在信里我感受不深,可今日我瞧着你看他的神态像是真心把他放在了心上一般。” “哎呦,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林慕遥轻笑了一声,语气竟有些欣慰,不太在意继续道,“未曾想过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是你。我还以为依你这脑袋想一生也不会明白。” 江锦年惊了,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你认真的?” 第一个说的人?恐怕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只是因为没人敢当着你和兰陵公子的面说这事吧。 江锦年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缓缓坐下来望着他,林慕遥语气虽轻松可眼神却沉寂了一下,江锦年这下可以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了。 这可如何是好? 林慕遥一手扶着碗口,摇摇头:“我对他……嗯,很复杂,也不知道怎么说,也知道前途渺茫,但是这颗心死乞白赖地向着他,我也没办法。” 江锦年第一次恨自己嘴笨干巴了半天,才一句道:“……说实话,我觉得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林慕遥反问。 江锦年皱皱眉头,说不出话来。 又憋了半天,林慕遥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江锦年很小声地说了句:“林家只剩你了。” 延续林家香火?林家无后恐怕才是多数人乐意看的的结果吧。 林慕遥嗤笑一声:“太子殿下恐怕巴不得我这样。” “那也不能……”江锦年开始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措辞了。 林慕遥自觉的为他想了一个:“我家老头子肯定不同意,不过那也没办法啊,除非打死我。” 江锦年的握拳的双手久久不能松开,该怎么劝他呢?这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吧,再说兰陵公子也不会同意的吧。对!还有兰陵公子,江锦年眸光一闪,“那——” 林慕遥却早就看透了他,叹了叹语气颇为遗憾似的,认真道:“兰陵公子那边倒是个问题。” “不过日久生情,纵使他胸中九曲弯弯绕绕,我也一寸一寸都给他捋直捋顺了。因为他这样的人,值得。” 值得我费心,值得我细致,值得我总所有的耐心与温柔。 我此生,不过他一人而已。 所以任凭时光变迁,我也不会后悔。 林慕遥脸上蓦然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昔日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今却也藏着的也是看透人心的幽暗:“唔,你猜,等我平定战乱后拿北境兵权和太子殿下换这么一个人,太子殿下愿意还是不愿意?” 江锦年一惊,差点坐不住板凳,盯着他的眼睛放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以前的林慕遥坦坦荡荡,即使有些狡猾的小聪明也不是眼前这般深沉模样。 江锦年不得不承认兵权的诱惑至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十个兰陵公子可能都算不了什么。 平定北境十八州之后林慕遥手握西梁重兵,必定为四方忌惮处境艰难,若他能因一个兰陵公子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退守北境那太子殿下那边自然一万个同意。江锦年晃了晃神,看他轻轻举起一个茶碗来,微微摇晃着……他已经为了一个兰陵公子谋划舍弃到如此地步了吗? 北境兵权,是林家一生的荣辱。 或许,远离朝堂的纷争,躲开世人的视野,他们兴许会过的更好。这确实是林慕遥和兰陵最好的选择。 就算他林慕遥愿意舍,那兰陵公子呢? 惊才绝艳,满腹经纶,慧绝天下之人对于唾手可得的尊贵荣华也能说舍就舍吗?他能为一个林慕遥让自己数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而毫不犹豫吗? 兰陵公子的心思如此深沉,若是不谋相位又为何插足这西梁的纷争?此等野心就是太子殿下忍痛割爱给了,困于北境一隅,守着一个林慕遥他又能对林慕遥不恨不怨吗? 江锦年想的永远比说的多,许多话,许多可能如今也只是一个可能,他不能说出来去戳林慕遥的心,因为他知道自己都能想的明白的事情,远比自己聪敏的林慕遥又如何想不到呢? 他不说,必是心中有了计较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劫人 宣帝二十一年立秋,西梁聚二十万精兵陈于青州,后出东门夜袭北狄军,主将林慕遥惊现城楼,行兵布阵,奇策频出,破北狄,追敌将,破凉州,一雪凉州之耻。 次日,镇北少将军林慕遥立于凉州城楼上,慷慨陈词道:“本将军今天必须站在这里理由,是想为凉城之战的失败负责。很多人因昔日凉州之败对我口诛笔伐,恨不得我立即去死!可是我依然活着。我——可以从容地死去,不带一点吝惜!可是现在的我不能,因为一个男人必须要在负担起他的责任后才能从容地死去,我还没有做到,因而不能死!我活着回来就是为了给我大哥报仇,为凉城的百姓报仇,为西梁破败的山河报仇!不若如此,我怎敢死去!” 众将士呼:“报仇!报仇!报仇!” 林慕遥继续道:“北狄的大军已经被镇北军半路劫杀!今日,就是机会!是北狄的死期,让我们杀出去!重夺山河!” 城楼下,千万人呼应:“重夺山河!重夺山河!重夺山河!” 一时间战旗如火飘扬,万众一声,呼声激昂澎湃,天地振动,响彻寰宇。 雨下了一夜,时至午时终是停了。 福民药馆的小院子里,各类信息如雪花纷至沓来,来来往往,北狄军来的前一夜,北狄王终是对福民药馆下了狠手,这个兰陵公子即使病了也不能让北狄王安心。 这个在兰陵的预料之中,只是未曾想昨夜急乱中淋了雨,今日竟然真的病了,高热未退,又撑起身子来看战报,战报没什么意料之外的,只是京中来信,武雪丽竟看破了惊蛰是假太子,这会儿被权叔扣下了。 兰陵捂住嘴唇压抑地咳了几声,坐在书桌前皱了皱眉头,惊蛰的伪装从来都没有人看破过,这个武雪丽竟然是第一个。 舅舅来信,建议尽快处理掉武雪丽,似乎她还把事情闹得挺大,差点就传进父皇的耳朵里去了。亏得让舅舅在殿门口拦下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兰陵倒是挺想知道她从哪里看出来惊蛰不是自己的,杀一个人容易,留一个人太难了,兰陵回了信,不由地为她思虑周全。 刚从狄叔手里头接过来,今日禹州大捷的消息,一封信还未看完,兰陵看到顾姑娘端着药碗来势汹汹地走进来了。 兰陵忙不动声色间地收了战报,望着她一夜为曾休息好的黑眼圈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问候道:“顾姑娘来了啊。” 狄叔忙接过药碗来,递给了兰陵。 昨夜大雨,至今方休,因落了雨今日竟有了几分秋日的凉意,加上兰陵又发热了,在顾姑娘的叮嘱下加了厚衣服,不动还好,一动起来喝药,竟觉得有几分不便。 加上药似乎多加了两克黄连似的,苦得他眼尾一抖,不过在顾姑娘的眼神威胁下,终是一声不吭地喝完了。 顾姑娘揉了揉困的要死的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打起几分精神道:“山上的人也都放回去了,一家忽然又团聚了,都欣喜得要命。” 兰陵略略点头,表示知道。 顾晴月默了默,咬了咬嘴唇,突然道:“公子可还记得您说过要答应晴月一个要求?” 兰陵将药碗嫌弃地往前一推,微微惊讶地看向顾晴月,见她虽然嘴上坦然,那清丽的容颜里依旧藏羞涩,这兰陵瞬间就能懂了,于是从容地点了点头。 “我要江锦年。” 兰陵忽然觉得今天喝的药似乎比以往苦了两分,听她直白又坦率的话,不禁有些羡慕,故作没有听见似的,只微微有些奇怪的说了一句:“今日的药真苦。” 偷偷多加了两克黄连的顾晴月只心虚了一下,心想嘴巴这么尖,这都能感觉出来。不过顾晴月也是个打死都不会承认的主。 反而提高了声音,不过难得多了一分谈好的语气:“就一句话,我顾晴月看上他了,公子给安排一下呗。” 狄叔一听这话,完全没有女儿家的含羞带怯,喜欢这种事就这么明明白白说了出来,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也没见过这样的,顿时惊得不行。 倒是兰陵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瞬,想起当初她来时,拼死拼活都要自己拦住父皇给她赐婚的事情,一时间觉得真是世事变化无常,今日竟然又急着嫁了。 顾晴月见他不答,又说:“这事对公子来说易如反掌,而且我顾晴月也不需要陛下给我赐婚,就说两厢情愿定了终身了就行了。日后再给我的江郎提拔提拔,他毕竟是北境出来的人,职位也不必太高,只要不引人对他起疑心就好。” 兰陵蓦然一笑,双手一摊开:“你这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还要我说什么?只是……” 顾晴月瞬间警觉,“只是什么?” 兰陵解释道:“江锦年的心意,你能确定吗?别最后是一厢情愿,我可不做这般强人所难的事。” “我话都套过了,他家中并无妻儿,而且他并非家中独子,上头有哥哥下头有妹妹。所以就算是临川武学世家的儿子,给我家做女婿也没什么,他家完全不亏。” 兰陵无奈笑了笑,“你知道我说的并非家世。” 顾晴月忽然有点暴躁:“反正他也没有喜欢的人,干嘛不喜欢我?我家世好样貌好医术好性情也好,这么好他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 狄叔忽然明白了她为何突然语气暴躁起来,她这是心虚了吧。怕自己家世好样貌好医术好性情也好,却还是不得一个江锦年的心吧。 狄叔都能看出来的事,兰陵自然一早就看出来了,也没戳破她,只道:“只要江锦年点头。我便如卿所愿。” 没等顾晴月多说一个字,忽然外面传来兵器相接的清脆之声,狄叔迅速推开房门,心道:小满和谁打起来了? 小满见狄叔推开了门,忙喊了一声:“小心!有刺客!” 兰陵坐在书房没动,倒是顾晴月探出头来,一见就一个人和小满打得难分难解,拍拍手道:“就来了一个人,他们分明是瞧不起你啊,小满。” 狄叔守着门口,没拦住顾晴月让她走了出去,那刺客蒙着面,衣服是当地普通百姓穿的那种粗布衣服,顾晴月悠闲地坐在大树底下的太师椅上,“我今早预订了一只鱼一只鸡还有一只鸭,你肯定是假装成送菜的人才溜进来的吧。昨夜来了的那一批刺客中逃走的那一个?哎呀,你说你活的好好的又回来送命干嘛呢?真是不开窍啊!” 兴许是春风得意着,顾晴月的话都变多了,这刺客一边忙着打架一边还要听这嘲讽,估计挺炸毛的,剑都舞成花了。 不过这人武功不错,与小满打了这么久都难分难解的,不落下风,真的是十分不容易。忽然狄叔又听到屋顶又瓦片晃动的声音,很轻微,被掩盖在嘈杂的剑声里,很难察觉。 狄叔立刻警戒起来,喊了一声:“不止一个人。” 果然,立马从房顶跳下来一个人,狄叔牢牢地守在门口,那人与狄叔过了十招,发现不是他的对手,便想调虎离山,不曾想狄叔压根寸步不离自己的位置。 那刺客无奈,转而去袭顾晴月,顾晴月退了几步,奈何武功只学了个皮毛,完全不敌。小满见状欲救人没想到与自己缠斗的刺客陡然发力,剑招也越来越快。 兰陵忽然站起来,对狄叔说:“救人。” 狄叔犹豫了一下,没动:“万一是调虎离山,公子安危老奴可不敢掉以轻心。” 兰陵:“其他人呢!?” 狄叔解释道:“都被顾姑娘派去送人回家了。都还没回来。” 这会儿,顾晴月已经被那刺客劫持,两人迅速闪人,狄叔愣了一下,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兰陵公子? 难道不是调虎离山? 小满追了上去,狄叔依旧守在兰陵身旁,一时间内心充满了愧疚,“对不起,公子我——” “咳、咳、咳——”一连串咳嗽打断了狄叔的话,狄叔想去扶他,他却摆摆手拒绝了,缓了半天才道:“这一定是北狄那边的人,但是不像是前几批的刺客,应该是另一帮人,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让玄鹰迅速把这件事告诉林慕遥。让他……咳、咳……” 话还没说完,兰陵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狄叔吓得神魂具震,急忙伸手去扶,幸好离得近,没让公子摔着,心里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一想到顾姑娘被劫走了,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又是愁肠百结。 这会子公子病倒,顾郡主被劫,件件都是震动朝野的大事,眼下这可如何是好?狄叔一时间又是慌乱又是急躁,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生病 禹州北狄大营,灵纹公主帐营。 原来那两个刺客是灵纹公主暗地里派过去想在北狄王眼前立功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捉到那个讨厌的军师反而带回来个一脸穷酸样的西梁乡下女人回来了。 两点刺客一个高一点叫古力扎,矮一点的叫迪萨巴,两人皆是北狄王派到灵纹公主身边一等一的草原武功高手。 他们两个整整齐齐地跪在公主营帐的门口,右边倒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汉人姑娘。三人一路风尘仆仆,战战兢兢,时刻不敢懈怠,这才把人带了回来,由于天气刚入秋,日头还是很烈的,三个人皆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我哥哥要的是个男的!男的!你们给我抓给女人回来干嘛?这种事你让我好意思麻烦哥哥?我焚如哥哥已经为战事焦头烂额了,这算什么好消息?你们别说了,直接杀了吧,不然送到白狄部落大营里当军/妓也行,听说白狄部落的男儿最是凶悍了——就适合这样放/荡的女人!” 其他部下还在叽叽喳喳,试图让灵纹公主将这人交给北狄王,显然灵纹公主没有这样想过,应该是觉得本来没有立功就很丢人了还拿这样的小人物让她繁忙的焚如哥哥烦神的话,实在是不值得。 这时候汉奴阿越忽然从营帐里面走出来,灵纹公主对这个汉奴好,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好到这种程度的,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外面的守卫惊了一下。 周围在诡异的氛围里静了下来,里面的一排守卫也皆是一惊,因为这个汉奴从来没有主动站出来过,更别说主动说什么话了。 但是今天他说了。 他声音并不好听,有点嘶哑,有点低沉,“交给阿越吧。” 灵纹抬头看着他,面具遮住了他的面色,什么也看不出来,灵纹想拿下他的面具看到周围这么多人又放弃了,灵纹也不指望从他的脸色里看出什么来,只奇怪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汉人自有对付汉人的办法。” 这是他的理由。灵纹见他一双眼睛目光坚定,不曾有半分心虚的模样,灵纹猜测,或许他能从这个女人口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若不是有点信心,阿越不是喜欢揽这种事情的人,更何况,因为他自己是汉人的缘故,他一直以来很少管北狄与汉人之间的事,这也是灵纹最放心他的一点。 如今要管,正好看他如何处置。 灵纹思索片刻,在一片寂静中应声答道:“好。” 阿越让两个刺客古力扎和迪赛巴带着公主口中的那个女人去了关押犯人的地方,寻了一个空牢房把那女人扔了进去。 这两个刺客都是公主近身侍候的,也知道往日这个阿越与公主说话时是带着敬意的因而听起来很舒服,而对别人便没有那么温和了,语气忽然就冷了几分,进来后直接对两个看守说:“二十鞭子。我明日再来。” 两个看守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一个汉奴竟也敢这样直接对自己下令,刚欲冲上去质问几句教训一下,却被公主身边的古力扎和迪赛巴拦了下来,迪赛巴忙对牢头管事的解释道:“这是公主身边的阿越统领。” 北狄人身姿挺拔,威武雄壮,这两个看守也不例外,冲过来时也不见这个阿越有丝毫的畏惧之色,牢头心道这还是个有胆识的。不过,他们对公主身边的这个汉奴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纵使这人有点能力被公主看上了,那也不能摆脱他是汉人的事实。 “原来是阿越统领。”这人的职位确实比两人都大,不得不行了一个北狄礼,当下语气里也听起来敬重了几分,只是心里却依旧对这个阿越统领轻蔑不已。 阿越随意地点点头,表示应了,也不多说,送了人就又走了。 留两人面面相觑,低头看绑着送过来昏迷着的呆在牢里头毫无意识的——这么个柔弱娘们。 真是头疼……爷们下手重,这可别还没二十鞭子就死了吧。 …… 院门外陡然传来一声马的撕鸣,后一着将军银甲披大红披风的人急急忙忙闯了进来,小满看清来人后也没有拦着,而是跟着他进了屋子里头。 那人一边走一边问小满道:“怎么回事?我才走不到三天,说好了是装病怎么还真的病了?” 小满也不说话,只摇摇头。 林慕遥风风火火急急忙忙地进了房门,随即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兰陵的额头,心急如焚之间竟觉得那额头几乎有开水那般烫人,又急昏了头般问道:“怎么这么烫?顾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被人劫走了?在福民药馆也能别人给劫走了!你们怎么回事?” 林慕遥进屋就扫了一眼狄叔和小满,眼神里只余下了焦急。 可是急也没办法,狄叔和小满好几个时辰下来就如同热锅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但这都无济于事啊。 狄叔将当时具体的情形说给林慕遥听,林慕遥越听眉头越紧,确实没人能想到北狄那边还会再杀个回马枪,但是兰陵这边守卫太过松懈也是一方面原因。 可林慕遥听了话还是后知后觉的害怕,万一狄叔一松懈,追着刺客去了,兰陵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狄叔,你们听着。因为战局紧张,我在这里不能久待,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要离开。你们只要一心照顾好你家公子就行,其他的交给我。我定会把顾姑娘从北狄手里头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请你们家公子放心。万一你们家公子醒了,就把这话给他,让他别瞎操心。” 狄叔用力点了点头。 林慕遥看着小满端了碗药过来,忙接过来,这时候躺着的兰陵挣扎了一下,泛着潮红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勉强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虚弱道:“什么叫瞎操心?” 他说着,竟还想挣扎着坐起来,林慕遥一把给他按了下去。 兰陵盯着他,通红通红的眼睛里放佛有火似的:“……” “公子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狄叔激动得差点哭了,“我去给家里说一声。” 狄叔一走,小满就眨巴眨巴眼睛,对着兰陵天真无邪的笑了笑,见公子点了点头也回应了一个笑容,开心地去蹲守屋顶了。 “你怎么着也该信我一回。顾姑娘交给我吧。” “我信你,我一直信你。”兰陵也不知怎么回事,醒了后一直盯着林慕遥看,放佛看不够似的,目光灼灼如火,让平日里淡漠的眼神变得异常火热,林慕遥看着他,觉得那眼神异常地——深情。 兰陵走了神,心想:西北双营,说给就给你了,我何时未曾信过你? 兰陵本是神思呆滞了一会,回神竟觉得林慕遥看自己的眼神不对,那墨黑墨黑色的眼瞳放佛要把自己吃了似的,兰陵心下一惊,立马转移话题:“你这一趟回来不容易,辛……” 林慕遥目光虔诚的望着他,渐渐俯下身子来,将兰陵安安稳稳地锁在了怀里,修长而温热的手腹先摸了摸兰陵红色的眼尾,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紧张又害怕似的,林慕遥低下头,唇很轻很轻地落了下来,就像一片雪花一般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似的,兰陵未曾感受真切,林慕遥就放开了他。 兰陵没有躲,没有闪,好像是太快了没反应过来,可又好像在心里过了千万遍早就知道会这样他却也依旧没有躲开。 兰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慕遥,兴许是病了的缘故,他的反应看起来很呆滞,眼神里多了几分懵懂无知的感觉。 林慕遥想,这会子看起来倒是很好欺负的模样。让人想一口气吃掉,说实话他真的好饿,接到消息就急忙赶过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吃。 哼,你该补偿我的。 兰陵公子的味道让林慕遥食髓知味,越来越想嚣张放肆,也越来越觉得诱惑,心底舍不得放掉,又舍不得吃掉。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又忍下了,安慰自己道:唔,不能把人逼急了,逼急了要翻脸的。 林慕遥泄了口气,无奈道:“喝药吧。” 兰陵抽了抽嘴角,有些气息不稳地吐出两个字来:“……滚吧。” 声音哑得很,林慕遥一阵心疼。 林慕遥刚还绷着脸,见他醒过来了还是很开心,又看他也没有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又一阵窃喜,脸上的笑就溢出来了,替他掖了掖被角,柔声道:“照顾好自己,军师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救人 听到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兰陵才清醒的意识到林慕遥走了。 两军交战,这么紧张的时刻竟然敢回来。兰陵心想好歹自己也是军师,军令严明,理应罚他三十军棍的。 该打,不打不长记性。 兰陵一边想一边挣扎着坐起来,端起床边小案上的药,一饮而尽。 小满见林少将军走了,怕公子近身没个人伺候,便敲了敲门进来了,一眼看到自家公子在喝药,只不过这次他的眼尾不抖了。 小满心里觉得真是奇了怪了,公子不是最怕苦的吗? 心里想了许多,嘴上依旧一句话也不敢问。 “公子,狄叔都吓死了,又觉得自己没有救顾姑娘愧疚得很,您别骂狄叔了,他也不想这样的,毕竟公子您的身份……要是狄叔真的出了差错,右相大人不会放过狄叔的。” 小满畏畏缩缩地说了一段话,偷偷抬眼看公子时,他把药碗放在一边,嘴里苦得紧,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神色,只侧首望了望窗外,虽然没见到人,兰陵却感觉狄叔站在窗外的墙边,替他守着门口。 狄叔是舅舅给他的人,本是丞相府的守卫统领,跟着舅舅有二十多年,又跟了自己六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狄叔武功高强,为人忠厚老实,虽然有时候有些古板迂腐,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令行禁止,不需要他多言的。 是非功过,兰陵自然分的清,不会因此怪罪,但狄叔因没救回顾姑娘这般愧疚倒是委屈了,毕竟小满手下的一百人是兰陵自己同意调走的。 不过兰陵也不需多做解释,六年了,自己一动一静他们都能心领神会,也就是小满很少在自己身边呆,年纪又小才会这样说,若是白露便一个字都不会提。 因为狄叔没错,因此兰陵不会怪罪。 说到底狄叔也是一个固执且话少的人,这次主要还是担心顾姑娘会不会遭遇什么非人的折磨吧,毕竟那是北狄。 “小满,准备准备。”兰陵最后看着小满满面愁绪,忍不住露了一个笑,少年人的担心总是很天真,这样很好。 小满傻了,公子的话题转移地太快了,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准备什么啊公子?” 兰陵淡淡道:“去凉州。” 小满张大了嘴巴,奇怪道:“为什么不是去救顾姑娘而是去凉州啊?” 兰陵扶着床沿,努力站了起来,解释道:“去凉州就是去救顾姑娘。” 小满忙过去扶,眼珠子转了几圈也没想明白这有什么联系,茫然道:“啊?” 兰陵少有地伸手敲了他的脑袋,小满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并不疼的脑袋,撇撇嘴应了声:“哦。” 狄叔终于敲门进来了,他脸色有些紧张,认真道:“公子您的烧还没退下去,行旅劳顿,不适合休养啊。” 这就是狄叔的性格,永远只从兰陵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设身处地的为兰陵考虑,兰陵原本觉得没什么不好,这会儿皱了皱眉头,又觉得有点不好。 “那,我们慢慢走。”兰陵公子如是说。 狄叔无奈摇了摇头,公子的决定大多数都很明智也很坚决,所以很少有能够提出质疑的机会,可狄叔想就算你有质疑的机会,恐怕最后依然会被他说服,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凉州城。 林慕遥的手按在一张西梁的地形图上,食指在禹州地界点了几下,思虑许久才对站在旁边的江锦年说:“只能突袭。” 江锦年望着林慕遥肃穆的神色就明白这人不好救,听闻顾姑娘与南阳侯府有些联系,江锦年不清楚这个女徒弟在南阳王心中的地位,不过他想了想,即使顾姑娘是南阳侯府嫡女,恐怕也不能让林慕遥在战局里退让一步。 江锦年望着禹州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北狄营帐范围,愁容满面道:“不知道具体方位,我怕顾姑娘撑不到我们突袭进去。” 江锦年伸手指了指北境十八州,尽力分析道:“虽有镇北军截断后路,可眼前的北狄王集集结结兵力依然手握十万雄兵,眼下我们的兵力都用在战场布局上,也没有多余的兵力突袭北狄大营啊,更何况北狄大营是守卫最严苛的地方。” “今夜我会抽调五千人突袭禹州,尽量拖住北狄王的主力,届时北狄内营必然空虚,但是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林慕遥收起手,侧身看向江锦年,忽然问:“如果给你具体的方位,你能把人救出来吗?” 江锦年望着他墨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眸光坚定,竟不是在开玩笑,心下谋划了一下,沉声问道:“你能给我多少人?” 林慕遥拍拍他的肩膀勉强全是一个安慰,然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道:“就你一人。” 江锦年:“……” “而且我没有具体方位,只有一个大概的,小满说他追着人去了禹州的东边,那个方向不是北狄王的营帐,而是灵纹公主的地方,我只能说那地方大概距离北狄王营帐很近,很近。” 林慕遥负手走到窗边,近日落时分,日光已经十分柔和,他长长的影子刚刚好拉在江锦年脚边,江锦年看了看影子,又望着他望向的位置——那是禹州东边。 江锦年握了握拳,忽然想到当日初见那个姑娘的时候,明明是及其困倦的神色,语气却那般猖狂,放佛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倨傲。然而她出来就说了一句话,顺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蓝衣如水,蹁跹若蝶,那一眼江锦年一辈子恐怕都很难忘记。 他也算是北境黄沙地里长大的,见过北境姑娘的开放与泼辣,可他知道顾姑娘是不同的,顾姑娘师出南阳,矜持自傲,年纪轻轻就行医救人,游走四方,她有江湖的疏荡气息,也有南方女子特有的柔情与礼节。 她师从王族,举手投足皆能看出她风采过人,却能保持本心的随性洒脱,为人处事也低到了极处。表面看似骄横无礼目中无人,可福民药馆救人时却从不分贵贱贫富。 ——还有她做的饭,真的很合人胃口。 江锦年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饭菜。 当林慕遥靠过来时,江锦年走神间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林慕遥没看透他的心思,只奇怪问了句:“你饿了?” 江锦年慌张地回过神来,唇角隐匿着傻傻的笑意,牛头不对马嘴回道:“我去。” 林慕遥颇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放佛觉得他的脸色有些羞涩,但是又觉得这种情绪没什么道理。于是就猜测是光线的原因看错了所以也没多想,踱步到桌子边,随手端了一碗点心放到江锦年身前的书桌上,细心解释道:“你一个人,目标小,更加有利于混进北狄大营去,人一多容易暴露,拖累你不说,反而徒增伤亡。” 林慕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又道:“我相信以你的武功,不出一个时辰定能将人带出来,我会安排人手在碎冰河接应你。要是过了子时你还没回来……” 江锦年面带微笑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接话道:“那就不用等我了。” 林慕遥嘴里塞着干硬的点心,觉得有点噎,但还是吃了下去,然后郑重地点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营救 入秋了,萧瑟的寒气渐渐冒了出来,别人或许感受不出,可兰陵畏寒的身体敏锐地察觉到了气候的变化。 他不愿意呆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了,于是走到了走廊底下看了看月亮。 月光如练,皎洁当空。 这应该会是个运气比较好的夜晚。 今日将行礼收拾好,明日便正式启程回军中,兰陵病着,心思却依旧细密,他知道今夜林慕遥必定突袭北狄大营,只是具体情况他没说,自己也没问。 他只说要信他,兰陵就信了。 小满从屋顶飞下来,仰首望着公子的脸,觉得公子有些心事。 他手上拿着一个碧绿的莲蓬,下了屋顶后就扔到一边,另一只手伸出来直直伸到兰陵面前,兰陵望着眼前那只小小的却有些肉的手静静地笑了,小满的手心里躺着雪白莲子,送过来带起一阵气流让兰陵闻到了莲子独特的清甜气息。 小满觉得公子刚刚的笑很好看,就像夜色里盈盈盛放的夏荷,清透无暇。 见兰陵光是笑了笑,却没动那些莲子,小满嘟起嘴,又把手往兰陵跟前伸了伸。 兰陵只是晃了心神,想着这就是刚刚小满蹲在屋顶剥了半天的东西。待回过神来,悠闲地捡了一个放进了嘴里。 唔……有点甜也有点苦。 显然,小满没有摘掉莲心,但是见公子吃了还是很开心,他拉过兰陵的手,小心翼翼将所有莲子放在他的手心里,咧嘴一笑,又飞回屋顶上去了。 尽管有点苦,兰陵还是忍不住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狄叔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兰陵公子面带微笑的一个接一个竟吃了许多。 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捻了捻圆润的莲子,兰陵思绪不由飘远,忽觉人生就像这颗莲子,苦乐交织。 狄叔给他披上入秋的厚披风,一眼扫过兰陵公子手里的最后一颗莲子,想出口提醒一下不能吃寒性的东西,转念一想又觉得就只有这么一点应该也不碍事。 狄叔给他系上飘带,整理好吹落下来装饰的流苏,慢慢开口:“都收拾好了,公子要清点一下吗?” 兰陵将最后一颗放进了嘴里,含糊道“不用。” 这时候小满忽然又飞了下来,又把一手的莲子塞到兰陵手里,然后双眼满带希翼地望着兰陵,似乎在说,快吃快吃。 “小满!”狄叔皱皱眉头蹬了小满一眼,然后把那一把莲子抢过来,解释道:“公子的身体忌讳这些,还是少吃为好,不然腿要疼的。” 小满本来还鼓起嘴不高兴,一听狄叔这样说,立马紧张起来,用力点点头,似乎十分同意狄叔的话。 他从狄叔手里把莲子都抢了回来,一把塞进了自己嘴里,狄叔正要骂他,却见小满嚼了几下立马就吐了出来,狄叔一紧张以为谁下了毒,忙给他拍背顺气,刚想给他把脉却听到小满一溜声道:“好苦!好苦!” 狄叔气得甩袖子,“活该!” 兰陵狭长的眼睫一眨,笑意就从眼尾漏了出来,启唇淡淡道:“挺甜的。” 小满皱巴着脸,那神色看上去有点怀疑人生,狄叔心里偷笑,哦,不对,应该是怀疑味觉了。 …… 当江锦年在林慕遥突袭的掩护下偷偷摸进了灵纹公主营帐的时候,立马就被公主营帐的守卫统领发现了。 他也来不及悲叹命运待他如此宽厚就已经与公主营帐的守卫打起来了。 江锦年望着围着着黑压压的守卫,心里骂娘,这灵纹公主营帐的守卫竟然比北狄王的还要森严。 心底诧异道:这个北狄王喜欢自己妹妹的事情不会是真的吧! 不过这公主营帐的守卫还挺奇怪的,他望着与自己纠缠的这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戴面具的不是汉奴吗?怎么成了公主的守卫?这人还这么拼命干嘛? 他明明知道打不过自己居然还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这就是传说中不怕死的类型吗? 今夜任务重大,纵使这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青年人是个汉人,江锦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那人提着长刀明显只会简单的招式,对于江锦年这种武功高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今日是决心佛挡杀佛,魔挡诛魔。刀剑凛凛如寒光闪动,周围侍卫大多都已经受了伤,那汉奴身上最起码有数十个刀口,可他依然往前冲,江锦年觉得不对劲,最终下了狠手,一剑刺入那人胸口,只不过突然有人挡了视线就偏了一个角度,凭感觉抽剑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杀了他。 不管如何,这个人终于没有能力拦着他了,他一边接招一边向营帐靠过去,心里很急,周围聚集的守卫越来越多,如果顾姑娘不在这里,他恐怕也很难逃出去了。 那人依旧护在营帐前江锦年知道自己没有刺中要害心底有些遗憾,但他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就算没现在没死,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约是看到了门口守卫的人影,灵纹公主一袭红衣走了出来,扶了一下差点倒下去的那个汉奴,可她看起来太过柔弱,完全没把人扶起来,反而两个人都摔在了营帐前,她抱着那个穿着粗布青衣的青年,悲痛地叫了声:“阿越!” 红衣染血,那公主果真是眉目姝丽,艳丽过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着一股怨气,然后抬头死死盯住江锦年,情绪失控地对那些侍卫下令:“杀!杀无赦!” 可那些侍卫压根不是江锦年的对手,最难缠的对手已经倒在了那个公主的怀里,江锦年越靠越近,一眼扫过,还有闲工夫胡思乱想:这两人看着倒像是一对。那北狄王喜欢他妹妹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北狄王喜欢他妹妹,他妹妹又喜欢一个汉奴? 这事情太不可思议了,江锦年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不过这在目前看来也没什么用。 无论如何,这个北狄王对妹妹的宠爱已经是数十年如一日了,或许自己可以劫持灵纹公主为人质。这应该是目前情况下最可取的方案了。 当机立断,江锦年迅速摆脱守卫,劫了灵纹公主。 说实话,江锦年觉得这个看似戒备森严的营帐有些虚有其表,北狄王的妹妹也太过好劫持了些吧? 那躺在脚边的叫阿越的汉人青年一看到灵纹公主被劫持竟然还能挣扎着站起来,意欲扑过来,可还没站起来就口吐鲜血又摔了下去,刚好落在江锦年脚边,江锦年挟持着灵纹公主退进营帐里。 环顾四周,江锦年泄气地发现顾姑娘并不在这里。 等出了营帐,那个手持长刀的阿越又猛然逼近了几分,惊得江锦年手一抖,娇弱公主的脖子立马破了一道口子,无奈退了几步威胁道:“你别妄动!” 除了公主的营帐明显华丽得多,这四周营帐都差不多,实在不好找人,江锦年急得额头开始冒细汗。 林慕遥只有五千人,不可能拖北狄王很久,这会儿都差不多有一刻钟了,再等下去兴许北狄王都会发现这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 江锦年低头看着那个貌似是守卫统领的汉奴阿越,决定单刀直入,“今日一早,你们劫走了一个汉人姑娘,她在哪里?” 阿越半跪在地上,身体勉强撑着长刀,盯着灵纹公主脖子上的伤口,他用力地以手捶地,似乎愤怒不已。 “要杀就杀!不必废话。我鬼方王族没有一个是怕死的鼠辈!纵使我鬼方灵纹死了,焚如哥哥也会为我报仇!北狄子民也不会放过你!” 江锦年不由地对灵纹公主刮目相看,这灵纹公主看似娇弱,可语气却是骄傲刚强得很,有着北方民族特有的强势和蛮横。 可下一句又让江锦年恨不得杀了她。 “那个没用的女人早就死在北狄大牢里!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那种女人也就只配在我北狄男儿的□□求饶。” 江锦年握剑的手猛然抖了起来,这几句话让他领略到什么叫做灵魂被撕裂的痛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 那么善良的姑娘,她救过那么多人,她应该一世安康儿孙满堂的过下去,那样明媚的顾晴月,如何会是如此下场?不,她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江锦年胸口疼得厉害,血气翻涌,一口气血压在了喉咙里,咬牙切齿地恨道:“那你就为她陪葬吧。” 握紧的剑开始用力,江锦年也不会思考自己如何出去,只一心想为那个给他做饭的女子报仇。 “她没死!” 阿越急切喊了出来,由于受伤太重,他几乎站不起来了,“她在专门关押犯人的营帐里,只要你放了公主,我可以带你过去。” 灵纹公主看着满身剑伤的阿越,断然呵斥:“阿越!别和——” 江锦年没让她说下去,直接将剑逼近,伤口再次开始流血,灵纹疼得皱了皱眉头,但也没再敢多话。 “走!带我去!她要是死了,我就送你们公主给她在黄泉路上结个伴,也就不那么寂寞了!” 江锦年欣喜若狂,跟着阿越走进了那个营帐,看到伤痕累累躺在地牢里的顾晴月,心疼得无以复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受伤 兰陵说的慢慢走,是真的慢慢走,几乎走了一整天才到了凉州,这种悠闲地程度让狄叔想起了当初以兰陵公子的身份游历四方的时候,马车缓缓,一路济世救人,总有很多的事情来耽搁他们的行程,可那段时光却依旧温馨得令人无限回忆。 每救助一个人,公子就会露出清浅的笑容,那张不属于公子的脸,浮现的笑容亦是别人无法比拟的惊艳,如清风般沁人心脾,如明月般照耀心境。 狄叔十分想念那段时光。 马车到了凉州城,一下车,只见夕阳散落一地,凉州城门上的青石砖墙,斑驳纵横,残血未尽,尽是饱尽沧桑的景象。 狄叔前去叩城门,因无明显的身份标识而被守卫拦在城门前直到林慕遥闻讯亲自赶过来来接人。 一开城门只见那清瘦的人裹着厚厚的秋衣,夕阳下白袍如血,清秀的五官在橘色的柔光下也显得格外动人。 他微微笑着,长身独立于城门口。 身后站着狄叔和小满。 真是兰陵公子的标准出场设置啊,林慕遥欣喜地冲过去,紧紧把人抱住,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闻到他身上残余的清苦味道的药香,整个人放佛一颗心有了归宿般沉静了下来。 林慕遥浑然不觉不妥,众人倒皆一惊,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再说又不是什么生死离别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林慕遥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过更加令人惊讶的是军师大人的态度,他竟然没有推开林慕遥!还真是稀奇了,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这会儿怎么就平易近人了呢。 不过倒也没有谁敢对这亲昵的动作乱说些什么。毕竟在兰陵公子与自家将军关系好,这也不算什么,将军对其他人不也是这般勾肩搭背的吗? 只不过这个人换成了兰陵公子,倒让众人十分不自在起来,不过想了一圈众人大致也都能想个明白。 苦药的味道很浓,林慕遥几乎错以为他刚刚才喝完,心道,这么个身体还要随军,倒真的得照顾好,不然再瘦下去就没个人形了。手里随意地用左手把他的雪色披风拉紧了几分,两人并肩入了城,林慕遥也不让他见旁人直接把人藏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理由还很冠冕堂皇——兰陵公子病了,要休养。 特么谁休养需要休养在你屋子里。有人敏锐地察觉林慕遥对兰陵公子的态度有异常人,但也不敢多言是非。 林慕遥为他准备了一顿便饭,但是他不知道兰陵没有休养好就会过来,所以饭菜十分朴素只有三菜一汤。 歪坐在饭桌前,他问:“你怎么不问问顾姑娘?” 兰陵四周环顾一眼,屋子显然收拾过了,十分整洁,看着桌子上的菜从善如流的随他坐下来,今日烧退了但头还有一些昏沉,不过并不碍事,闻言抿嘴一笑,回道:“这一路上早就听闻,江副将一骑绝尘,风采过人,从北狄营地里救出来个姑娘,路人皆奉为佳话,一时流传甚广,兰陵如何不知。” “哼,他倒是出了名。可怜我……”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把话咽了下去,他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香醇厚浓郁,一闻就知道是好酒,令人惊诧的是林慕遥却只伸鼻子闻了闻就忍痛伸手推开了。 听闻世上有三件难事,□□从良,酒鬼戒酒,赌徒弃赌。 这林慕遥竟也能将酒戒了,这可是件稀奇事。 林慕遥嗅了嗅味道,竟觉得这酒味还没有兰陵身上的药香好闻,顿时心中大失所望,回声道:“嗳,你什么都知道,真没意思。” 他抽出筷子,招呼道:“吃饭吃饭,虽然顾姑娘受了重伤,但是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南阳那边总算是能安心一些了,不然南阳侯府一乱,平添许多麻烦。” 说着就开始给兰陵夹菜,加完菜想着兰陵进城门那时候的平静脸色,南阳侯府嫡女被掳走这样的大事他竟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怎么就一点不担心?怎么问也不问一句类似受伤了吗严重吗这样的话? 难不成还是真的就因为放心自己,所以安稳地坐在这里? 狄叔若在这房间里,估计夹菜这种事早就被拦下来了,狄叔见过太多龌蹉事,兰陵公子饮食什么的一向是狄叔最警惕的事情。 可林慕遥给他和小满都关在了外面,再加上狄叔一路上一直都想去看看顾姑娘伤势如何了,所以便去了江锦年的屋里。 小满这会儿安安静静地蹲在屋顶上,拿了盘花生津津有味的吃两个扔两个。 兰陵一直没动筷子,林慕遥再抬头看他的时候,琉璃色眸子灼灼地盯着自己,他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也受伤了。” 林慕遥又惊又喜,难道……他紧张了? 他目光落在林慕遥的右手上,缓缓问道:“你右手怎么了?” 林慕遥见他真的上了心,心底涌过一丝丝甜意,随手一摆,不以为意道:“嗨,就是被焚如小儿射了一箭,原本是对准心口的,还好我反应够快,用胳膊挡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北狄是草原民族,弯弓大刀尤为擅长,北狄王更是以箭法出人头地的,被北狄王鬼方焚如射了一箭,那当时情况的凶险便可见一斑。 兰陵眉头没有松,并不信他没什么大碍的话,想着自己也算半个大夫,于是道:“把战袍脱了,给我看看。” 林慕遥往后一退,指着一桌子的饭菜,紧张道:“别、别——咱还是先吃饭先吃饭。” 说完兰陵的脸色就冷了下来,语气异常认真:“你的伤很严重。” 他来之前就一直在想今夜是二次偷袭最好的机会,可整个凉州城没有一点动静,他还奇怪了好久想着是有别的安排,可独独没有想过是因为主将受伤了。 之所以知道伤的严重,是因为若真的无碍,以林慕遥的性子怕也是愿意冒险一试的,而眼下,恐怕那只手是动也不能动。 “小满,把我们带的金疮药拿过来。”兰陵稍稍提了声音,小满立即回道:“是,公子。” 兰陵起身走到林慕遥身边,按住了他的右手,只是碰了一下,疼得林慕遥冷汗直冒,林慕遥看他紧张的样,心里偷偷笑了,心里一乐,嘴上就贫,“要脱我衣服?好说好说,只是脱完了可是要负责的。哎,您可轻点。” 小满推开门,乍一看见公子扒林少将军的衣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惊得差点手滑把药给扔了。 林慕遥配合着兰陵脱了最后一层里衣,一边还和小满逗乐:“小满!你看你家公子非礼我!你可看到了啊,出了这个门你可要为我作证。” 小满气呼呼把药放在桌子上,兴许是兰陵又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林少将军“哎呦”了一声,小满心道活该。 一副他占了不知道多大的便宜的口吻道:“能有我家公子服侍,你是修了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林慕遥闻言乐得很,嬉笑着脸歪着头看向小满:“你家公子没服侍过人?太子殿下也没有?” “太子殿下……”也没有。小满哑了声,支吾着“这个太子殿下……”默了半天也没话来接上。 林慕遥纳闷,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支吾成这样?倒是觉得身旁的兰陵听了手上一顿,继而又不动声色地继续给他上药。 小满哼哼唧唧地磨蹭到桌子边,偷了一碗排骨汤扭头就跑,放佛有谁追着他似的,林慕遥怕他走得急一不小心烫着了,急道:“小心点。” 他却慌乱回道:“我是小孩子要长身体。” 这孩子怕是以为自己连排骨汤都不给他喝。 扭头对上兰陵古井无波的瞳色:“兰陵公子,你是不是苛待你的下属了呀?看这孩子饿的。” 林慕遥一看回去,发现兰陵撕了自己的衣角,那手法行云流水放佛常干这事,林慕遥疑惑了一下,这动作咋那么眼熟呢? 接着,兰陵似乎看出他眼睛里的疑惑,解释道:“我的衣服比纱布透气,是苏州云锦布做的。” 林慕遥忽然想到太子殿下汇报军务就是要求他写在一方锦帕上,这都什么习惯啊?不过,在某些方面,太子殿下和兰陵公子确实挺像的。 他给林慕遥包扎伤口,缠了几圈,打了一个眼熟的结,林慕遥随口道:“你这技术和太子殿下学的吧。不然就是太子殿下跟你学的,一模一样啊。” “唔。”兰陵含糊地应了声。 心知太子殿下与兰陵的关系,林慕遥没有太过追究,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南阳侯府知道这件事了吗?是不是得提前写封信安抚一下,万一传言传变了味,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兰陵肯定道:“不会。” 林慕遥眼神疑惑不解望着他。 兰陵便悉心解释道:“这边顾姑娘出事不过一个时辰,那边南阳就得了消息,这事情肯定有别人插手过。” 林慕遥对他的说法很是疑惑不解:“你怎么知道有人插手了?难道就不能是南阳王一直派人跟着女儿,所以一出事就立马得到消息了吗?” “不会。”顾晴月跟着他有好几年了,南阳王从来没有派人跟踪过,不会突然在这个点找人跟踪过来,而且这样长期的跟踪不可能逃过狄叔的眼睛。 兰陵想了想回道:“我派人查过了,大约能推测出来一些消息。我们猜是南境巫族传了消息。” 林慕遥点点头:“南境巫族看似不可能,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很合情理。北狄攻了进来,西梁节节败退,南境定是想谋分一碗汤喝,因此来探听情报便不足为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消息准确的通知南阳王,也只有巫族能够做到了。” 幸好,兰陵稳住了南境的南阳王,不然爱女心切的老父亲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毕竟老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种子 用过便饭后,林慕遥领着兰陵去了顾晴月暂时休养的房间,因为用饭的时间很短,狄叔还留在房间里与江锦年闲聊了几句,一见兰陵公子走进来,忙行了礼道了声公子。兰陵微微颔首应了,江锦年也拱手一礼,客气地道了声“军师大人。”兰陵神色淡然拱手回礼,目光随即转向床上躺着的顾晴月。 顾晴月极少受伤,这放佛是兰陵第一次见她受伤的样子。从前在家里有南阳侯府护着她,在外头也有兰陵照料着,如今这般正儿八经的受伤倒是鲜少有过。 她安安静静躺下的模样,平和的脸上倒真有南方女子的柔美,她睡得极其安稳,呼吸匀称,面相平静。 兰陵一看就知道虽是受了苦,但应当没有大碍。可心里还是不安心,忍不住问道:“她如何了?” 江锦年站在旁边,回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醒了,听说打了二十鞭子,背上都是伤,我让城中的医娘看过了上了药说是喝几副药就没事了。” 一想到牢里伤痕累累的顾晴月,江锦年还是一阵心疼,他记得扶着她从干草地起来差点被推开,她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是自己,才一下子扑过来,抱着自己就哭。 哭着哭着又笑了,抹着眼泪,气宇轩昂道:“江锦年,我顾晴月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他一手持剑架在灵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被顾晴月牢牢锁住,这一句问得他满脑袋都成了浆糊,愣了片刻才一板一眼回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一句话说完,顾晴月又哭了,眼泪不要钱得往外流,胳膊也不抱了,蹲回枯草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哭,江锦年急得要命,问:“顾姑娘你别哭,我们得先出去。” 顾晴月在这件事上固执得很,蛮不讲理道:“你不娶我,我回去干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江锦年迫于形势只好应了她,硬着头皮给承诺道:“如果出去之后,顾姑娘此心未改,江泉定登门提亲。” 灵纹公主被劫持还吃了一肚子狗粮,刚想说几句话来煞风景,却被江锦年一刀逼紧,她终是没敢乱动,只觉得脖子疼得越发厉害起来。 出了北狄大营三里地后,应约放了灵纹公主,依顾晴月的意思是要杀了这个北狄公主的,但是最终还是被江锦年拦下来了。 镇北军截断北狄后援的消息久久没有传过来,双方战况不甚清明,万一让北狄王汇合了,而自己又杀了北狄公主,北境十八州还在北狄王的手里,保不齐这个宠妹妹的狗贼又要屠杀无辜百姓。 前有凉州四万人赤血未干,江锦年不敢再赌。 然后顾晴月非要和自己同乘一匹马,就睡在了自己怀里,怎么喊也不醒,最后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无奈地给她抱回自己的卧室。 江锦年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江锦年心眼实只当顾晴月真的晕过去了才叫不醒,兰陵一听,唇角勾了一丝丝忍俊不禁的笑意,这恐怕是顾晴月怕江锦年反悔的小把戏。 当着那么多的人把人抱回来了,女儿家的清白之身与谁说理去?纵使江锦年什么也没做,坏了声誉的女儿家又有谁敢娶。 这摆明了是坑江锦年,江锦年为人实诚,前有承诺,后有世俗,怕是逃不过这小丫头的魔爪了。 果然,兰陵还没说些什么,江锦年自己微红了红脸,问道:“军师大人,你知道顾姑娘的家在哪里,双亲是否都健在?” 兰陵故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江锦年,问了一句:“江公子打听这些做什么?” 江锦年又心虚又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小声道:“唔……也没什么。” 林慕遥站了半天,眼睛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兰陵他是没看出来啥,但是江锦年他太了解了。 见他臊得脸都红了,林慕遥想了许多以前的事来,半天才恍惚着回了神,立马惊奇道:“江锦年你看上人家姑娘了?!” 兰陵装作惊讶的模样,一个“哦——”拖着长长的尾音渐渐升调,颇有意味深长的意思。 众人皆看向了江锦年,江锦年立马局促不安起来,脸色是越来越红,紧张道有些结巴道:“不是的……这个……我得问一问,我想知道,可……” 林慕遥难得笑得很开心,拍拍他的肩膀,“江伯父一月前的家书上不是还在问你有不有意中人吗?喜欢就直说,别扭扭捏捏,不像话,快给家里去封信,让伯父带聘礼上门提亲啊!” 江锦年让了一步,急道:“顾姑娘还没应呢,我,我只是想问问,好能多了解她一些……如果她愿意,我也……” 林慕遥厚颜无耻地继续勾肩搭背,头伸过来,嬉笑着问:“你也怎么样?” 江锦年腆个着大红脸,瞪着调笑他的林慕遥,林慕遥却丝毫不在意,满嘴酸味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弟媳了,可怜你林大哥我啊……”他顿了顿,眼睛不由自主地溜去兰陵的方向,看着兰陵如常地浅笑着,尾音渐渐沉寂了下去。 兰陵徐徐走近床头,优雅的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敲了敲床沿,木头响起清脆的两声,笑道:“江公子问你愿不愿意呢,这会儿不答应,你还想等多久?” 几人先是听见床的方向传来一声笑,然后一个清澈的女声放佛忍着满心的笑意,清清楚楚地答了句:“愿意。” 等几人反应过来是顾晴月再看过去去时,只见那被子里的人把长被子往脸上一遮,只有五根纤纤细指悄咪咪地露在外面,整张脸是捂的严严实实的。 天下第一稀奇事,顾晴月这姑娘竟然害羞了! 林慕遥还以为她要蹦出来大喊三声:“江锦年我要娶你呢!” 无论如何,这两情相悦总是件喜事,一屋子人都显得格外开心。 林慕遥愉悦的笑眼偷瞥兰陵,兰陵似乎察觉他的目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静默地转身不去看他。 林慕遥摸了摸受伤的胳膊,那里有他包扎的伤口,兰陵眼睛里淡淡的疏离让林慕遥心沉入海底,一时间有点透不过气。 胳膊疼了起来,额头渐渐渗出冷汗,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爽朗的笑容,谁人不想两情相悦,可他的情路偏偏要比别人坎坷崎岖些,一颗心埋在土里不见天日,日后也未必能得以开花结果,这事他找谁说理去? 只能自己慢慢养着那颗种子,勤浇水多施肥,盼望他能早一些开窍萌芽,千万别蹉跎年华等到白发苍苍……林慕遥想,只要等的到,哪怕时间久一些,等的年岁长一些,也算不辜负他的一腔孤勇的深情。 —————— 北狄王闻公主遇刺心一沉,战袍未卸就匆匆赶了过来,进了公主营帐里,看着躺在妹妹床上的那个汉奴,心情有几分复杂,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悲凉。 公主营帐再宽大敞亮可依旧敌不住医师和侍女的来来往往,顿时显得拥挤起来。侍女来回奔忙用清水的盆换下满是血水的盆,雪白纱布一沾伤口立马就湿透,三四个医师,有的为药方争得满头大汗,有的忙于用尽各种方法止血,有的紧张地缝合伤口。 北狄王几乎看不见那个叫阿越的汉奴,他的床边被一群人围的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瞧不见。 他想象不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他只看到妹妹灵纹失魂落魄地看着床上的人,双手死死握住阿越那一只满是血的手,放佛时刻在害怕着眼前的人会离开她。 她的头发凌乱,额饰不翼而飞,脖子上的伤口有三道,伤口不深,却狰狞可怖,眼下还在细密地渗着血,红衣上早先沾上的血都已经发黑——这样狼狈的妹妹,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纵使那一天,阿姆被杀,那些人逼迫她,威胁她,那刀要砍下她的头颅,扬言要欺辱于她,这些她都不动声色,决绝傲然地挺过来了。 她眉头都不皱一下,恣意回道:“要杀便杀!” “别拿我威胁哥哥!” “你们要知道,等不到你们把我送到哥哥面前,我就会咬舌自尽。阿翁向来疼爱我,若是得知谁害了我,拉一个人给我陪葬想必也是舍得的。” “毕竟,儿子这么多,少了一个算不得什么,少了一个贴心贴肺的长公主可就不一样了!” 刀光剑影里,她衣容整洁,始终保持着一个北狄公主的尊贵和骄傲。 他几步走到床边去,抢了一个侍女手上的纱布,低着头,开始给自己的妹妹轻手轻脚的包扎起来。 包好了脖子上的伤口,灵纹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哥哥,泪光闪闪,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哥哥。” 泪水模糊了眼睛,但是灵纹公主硬是将它逼了回去,她把头埋进焚如哥哥的怀里,北狄王的胸口微微颤了颤,听到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哥哥,我怕……” 北狄王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将她抱紧了,柔声细语地安慰:“哥哥在,不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七夕 久等不至的镇北军在七日后终于传来了消息,镇北军于溪越谷伏击北狄军后援三十万大军,大胜。 此消息一出,朝野震动,西梁臣民皆拍手称快,一时间举国欢腾。当夜,民间燃放了烟花爆竹来庆祝者众多。 这是西梁与北狄的战争中真正意义上的胜利,镇北军以少胜多,一举歼灭三十万北狄军,北狄惨败,北狄草原游牧民族,地广人稀,这三十万人足以动摇根基,退败回北漠已成必然。 听闻这个消息,当兰陵锋利的眸光渐渐转化为怜悯与同情。 江锦年看到了他微微沉郁的神色,好奇问了一句:“军师大人有些可怜他们?” 坐姿端正的兰陵一抬眸,戏谑地轻笑一声,目光转向窗外远方,素白修长的手指随意折叠起那封信,才道:“可怜他们?也不尽然,我只是想起凉州城的军民来,一时间悲不自胜罢了。” 凉州城被屠城的消息传出来时,一时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者不尽其数,多少人为之悲痛?又多少人家破人亡? 由此可见,如今镇北军手下毫不留情也并非没有根源之处。西梁镇北大将军林慕倾身死在前,凉州城四万军民被屠在后,前线浴血奋战士气如虹的任何一个西梁儿郎都不会对北狄军有手软,已成必然。 兰陵缓缓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江锦年看了看窗外,神色微微不解。 林慕遥顿了顿脚步,搁门外偷听完才摇着大尾巴志得意满地走了过来,接了一句对江锦年解释道:“他这是话往通俗了的说,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江锦年了悟般点点头,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瞧见兰陵狄叔小满顾晴月和江锦年都在,林慕遥将左手上的文书高高举了起来,显然是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主要是想吸引兰陵的目光。 兰陵一转身就看到林慕遥走进门,他觉得自己放佛看见一只花孔雀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几秒,心思一转就能猜到是北狄投来的议和书,于是他好似没什么兴趣地继续翻书看。 江锦年好奇地走近了几步,指着林慕遥手上的东西忍不住猜测道:“这是什么?捷报吗?” 兰陵继续看他的书,纹丝不动,再不多看一眼自己,这让林慕遥很是纳闷,他就不好奇吗?唉,以兰陵公子的聪慧程度估计一进门猜到了吧。 看啊,兰陵这个人什么都好,长相好,身世,唔身世还不知道,但是身材好是看得出来的,另外还聪明话少,待人温和有礼。 可是这太聪明话少也未必就都是好事,自己啥都知道,就是闷声不说,惜字如金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等到江锦年打开议和书激动万分时,林慕遥却悄悄走近兰陵,往他书桌前一坐,故意挡住了从梨花窗户里透过来的光。 “你说你学习这么用功,才学不输给那个崔子微,怎么穆老夫子就没收你当入门弟子呢?” 狄叔默默在心里鄙夷道:收了,当然收了,他老人家还是我家太子殿下从终南山请回来的呢! 兰陵见一片阴影落在书上,微一抬头,侧首望他,也不怒,只不咸不淡吐了两个字:“让开。” “哦。”嘴上应了声,屁股却不挪动一下,他扯着腰上垂挂的流苏转着玩,完全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刚出去城楼上巡视,看见栗子熟了,给你带了许多,我放厨房了,中午亲自做盘栗子烧鸡给你吃好不好?” 其实他是特地去找的,他记得这个季节的栗子最好吃了,他清早还偷偷去河里摸了鱼,因为怕被巡防的士兵看见丢脸,所以他天不亮就去了又回。 这七天兰陵公子的伙食是相当的不错,可是兰陵却没有一点长肉的迹象,林慕遥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兰陵对他的好言好语没有抵抗力,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林慕遥是在倾尽全力地对自己好。 每天书案前定有一枝新鲜沾着露水的木梨花,这让他的书房总是清香四溢,完全不需要再用熏香。 饮食上也是细心斟酌,兰陵怀疑他早就谋划了一个月的菜谱,不然怎么每天都能保持大部分菜品不重样,少数几个重样的那铁定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林慕遥细致到如此程度,兰陵觉得不止狄叔就连江锦年这样不太敏感的人都能领悟过来他是个什么意思了。 可众人皆三缄其口,实行“三不”原则。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甚至什么也不看。 有人在场还好些,没人在的时候,说起话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撩拨无度,再这样下去,兰陵觉得自己快守不住那份清明了。 兰陵凝视着他一笑起来就异常明媚的墨色眼瞳,还是答了声:“好。” 林慕遥眉眼笑着,不太情愿地将尊臀挪走了,走到江锦年面前,肩膀轻撞了一下他,然后颇为自豪道:“江泉,本将军我今日亲自下厨,请你们吃饭,怎样?” 江锦年先是一笑随即又难得地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顾晴月。 林慕遥奇了,他林慕遥下厨可是八百年等一回,这要是搁在往常江锦年早就兴奋起来了。没等林慕遥问出口来,顾晴月几步走过来,眼睛对着林慕遥就是一瞪,林慕遥心里奇怪的想,怎么搞的好似自己坏了她什么大事? 她顺手抱上江锦年的胳膊,像一块狗皮膏药,紧紧粘在一起,她得意洋洋地宣示主权,语气带上三分任性两分责怪道:“我家江郎才不和你吃!” 林慕遥啧啧暗叹:嘿,这亲没定,婚未成的,怎地就成你家江郎了? 养了十二载的人,忽然就被猪拱走了,林慕遥心情复杂,半个自己乐呵着,另半个自己叹惋着。 叹惋的自然是辛苦种的大白菜没了,至于乐呵嘛,两个撒狗粮的走了,他和兰陵公子相处岂不是更加愉快。 又听她带着满脸的幸福,开心道:“今日七夕,我和江郎约了去放河灯,天一阁也早就预订好了。” 林慕遥这才醒悟过来今日竟然是七夕节,光记着明日是中元佳节却忘了今日就是七夕,林慕遥顿时一阵懊悔。 忙转身走近兰陵,提议说:“兰陵,要不我们也去放河灯吧,我不仅会做河灯,而且我做的河灯比江锦年的好看!” 顾晴月看他存心把自己的江郎比下去,努嘴又炫耀道:“我和江郎还要去女娲庙求一个百年好合呢!你也要去么?” 林慕遥想都没想,乐呵呵的随口应和:“去!当然去!我们也要求一个百年好合。” 顾晴月扭头不屑道:“哼,你跟谁百年好合?谁愿意喜欢你?” 林慕遥不由地噤了声,凝望着坐在窗边晒太阳的兰陵公子,气氛忽然有些安静。 半天,他挠了挠头发,声音低了一些,语气里隐隐有点羞怯道:“我……我就去求个姻缘。” 顾晴月难得给个眼神给林慕遥,却见他目光缱绻地盯着兰陵公子看,不由地心里不满地嘀咕道:你求姻缘就求姻缘呗,看我家公子干什么? 不过顾晴月不太敏感,近些日子一门心思都在江锦年身上,疏忽了对兰陵公子的照料,不过本来她也不是丫鬟而且兰陵公子没病没灾的,未曾上心也是正常的。 兰陵垂眸沉默着,别人说了半天话,他却很少回话,他缓缓站了起来,影子落在地上,刚刚好把整个林慕遥都遮起来。 林慕遥隐隐觉得兰陵有点心事重重的感觉,想要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说句实在话,林慕遥从某种角度来看,也确实是不太了解兰陵这个人的。身世什么的,兰陵从未提到过,父母双亲也几乎没有提过,林慕遥一度怀疑他是个孤儿,所以在他的身上很难看到关于亲情的感觉。 唔,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又缺爱又别扭又爱固执的小孩子。 所以当兰陵用略带回忆的温情而又有点担忧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有点错愕。 兰陵认真且担忧着说:“陛下病了,我就不去了。” 林慕遥几乎错以为他说的是我父亲病了而不是陛下什么的。 很诡异不是么? 顾晴月难得一惊,松开了江锦年的手,走近了一些,脸色看起来严肃了些,问道:“陛下病了?严重吗?需不需要我立马赶回去?” 怎么好像顾晴月的态度也有点怪怪的。 虽说陛下生病是大事,可再大的事情,京城有太子和右相顶着,这群不太相干的人紧张成这样有点不合常理啊。 兰陵目光注视着她,神色略有一丝感激,又对她解释道:“不是很凶险的病,就是天气转凉,又冻着了,我估计林老将军和福公公贴身照料着休息几天就好了。顾姑娘不必特地为此跑一趟了。” 顾晴月点了点头,宽慰道:“右相大人还在京中,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他们的对话似乎有点古怪,可是林慕遥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正要深思又听见了狄叔的声音。 狄叔是对兰陵公子说的。 “公子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至纯至孝,当年静华皇后病逝,三天不知不喝,跪在灵前受了一月,白衣素缟直至今日,这回陛下病了,又不知要受多少苦。” 狄叔自然看到林慕遥疑惑的眼神,怕他猜出来些什么,才故意这样说。 兰陵和顾晴月这才察觉到林慕遥疑惑的神色,互换了个眼神,便一晌无言。 兰陵自然是知道这样的程度,林慕遥是猜不出来什么东西的,所以一脸坦荡,神色里没有任何隐瞒的心虚。 狄叔的话恰到好处,林慕遥心中顿时敞亮了,兰陵身为太子谋士,自然是为太子分忧,可忍不住地心情就不好,有点酸。 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到了去世的大哥林慕倾,林慕遥眼眶微红,哑了声道:“以后无论悲喜,我都陪着你。” 乍一听,也不知道他是对谁说的。 但是敏锐地人都能听出来这是他对兰陵公子说的话,这话有点沉重,又像是什么重要许诺。 江锦年倒是看不过去这忽然间凄凄惨惨的氛围,露出憨厚的笑容实诚道:“今日不是七夕么,大家开心点,不出去也可以在城中过节啊。虽然今日不能陪大家一起,但是明天是中元节,我们一起办个小宴会好好聚一下,热热闹闹一番。说实话,大家这几个月来都过的不容易,若是能欢欢乐乐的过个节,也算是庆祝。” 顾晴月第一个应了声说好,接着林慕遥也红着眼睛笑了笑,说明日下厨请你们吃饭也是可以的。兰陵望着这一群人,悲伤的情绪渐渐如烟飘散,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温柔而清浅的笑容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开宴 这夜,河灯是没机会放了。 林慕遥灵机一动,用红色的锦囊挂满了凉州刺史府院内的所有树木,他跑前跑后异常忙碌,而且不劳其他人动手,放佛背地里有所谋划。 等院门内最后一棵树也挂满了红艳艳的锦囊,林慕遥从小梯子上爬下来,站在树旁歇息,他微微喘息着,撸起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 狄叔紧跟着兰陵,一推开房门就看到此番景象,院中烛火虽然照得不太真切,但也是能勉强看个清楚。 从兰陵的立足的长廊看过去,两排整齐而葱密的树木上参差不齐的悬挂着清一色的大红色锦囊,树只比人高一点点,树上挂着的锦囊不多也不少,显然是分寸拿捏得极好,这才让这些树上的锦囊只添美感而不显累赘。锦囊面上绣上精美的金色纹饰,虽然看不清是什么纹理,但是暖黄色的烛火映照下,看上去流光溢彩,颇有那么一点画龙点睛的意思。 入夜微凉,那些锦囊随着夜风飘飘摇摇,因颜色太过艳丽而多了几分招摇,自然更加鲜艳夺目。 狄叔被这奇奇怪怪的装扮惊了一下,看了半天,忍不住嘲笑道:“这树……竟好似是府里要办什么喜事一样。” 兰陵于长廊下停驻了一会,等狄叔说完话,又颜色平静地信步走过去,停在离他最近的一颗树边。兰陵这才发现原来每个锦囊上绣的都是不同的样式,这一个锦囊上是用金丝绣的鸳鸯,目光移到另一个上面,这个绣的是双鱼,还有金云、花枝、静兔,远山……没等兰陵仔细观赏完,林慕遥伸着懒腰,扭了扭屁股凑过来,嘴里还咕哝道:“累死了。” 林慕遥一见兰陵伸手去摸锦囊,忙给拦了下来,兰陵疑惑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东西还不给碰。 他往兰陵和树枝间的缝隙一挤,树枝戳着他的背,有点疼,不过他没有在意,一脸紧张道:“哎——不能动,明日有惊喜。” 他如同小鸡护食一般将那棵树拦得严严实实,兰陵从容地收回手,听话的没有再去动那个红色锦囊,转个身似乎又要回自己的屋子。 林慕遥难得地没有跟着他追进屋子里,而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不慌不忙地退出了院子,兰陵见他好像走远了,踏进房门的脚方向一转,又转了出来,不急不缓地走近原来的那棵树,白净的手伸出来,动作敏捷地拿下一个双鱼锦囊。 狄叔跟在身后,觉得公子这个转身有点好笑但又必须得给公子面子,所以不能笑,于是狄叔忍得有些辛苦。 其实对于未知的事物,自家公子的好奇心还是很重的。 院门口掐点似的传来两声轻咳,兰陵的手心虚的一抖,忙不迭地将拿着双鱼纹锦囊的手偷偷别在了背后。 兰陵面上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微微抬起头,看到林慕遥翘着二郎腿闲适地坐在院子里的围墙上,好整以暇的等着谁似的,看样子竟是算准了兰陵会回头一般。 兰陵懊恼地在心底叹一口气。 林慕遥起身提气,足尖轻点树顶,几个跳跃就稳稳地落在了兰陵身旁,他嬉笑着靠近兰陵公子,洋洋得意道:“被抓住了。” 林慕遥靠得极近,说话的气息直接吹向兰陵的脸上,兰陵的脸色微微红了红,幸好看不太出来,他轻易地按住兰陵背后的那只手,轻轻一用力便将手拉回到自己的面前来,望着他手心里躺着的那个双鱼锦囊,林慕遥眸光熠熠生辉,语气有些好笑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说的?” 兰陵皱了皱眉头,坦然的眼神望着林慕遥的脸,不紧不慢吐出一个字来:“疼。” 林慕遥一紧张,立马松了手,然后瞧见兰陵得逞的眸光转瞬即逝,唇角微微一勾,满意地笑了,雪白干净的脸上却依旧坦坦荡荡,完全没有偷东西被人赃并获的心虚感和羞耻感。 林慕遥觉得自己被骗了也相当无奈,温言细语哄人道:“是我不好,其实也没什么,你要看便看吧。” 兰陵闻言心一动,便毫不客气地动手拆起双鱼纹的锦囊来,然而刚刚松开两头的绳子露出一个狭窄的缝隙来,他又突然反悔了,轻轻把锦囊两边绳子一拉,紧紧锁了起来。 然后他用没什么力道的手推开林慕遥,将这个红色的锦囊重新挂了回去,不紧不慢转身对林慕遥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林慕遥抱臂不动,审视着他眼底的神色,想确定他说的是否是真话,兰陵的眼神可谓是相当诚恳了,浅色的眸子柔和得如同一团暖煦的微光,看起来就又温柔又无辜,清清浅浅的水光下放佛所有情绪都呈现在一双眼睛里,什么事也藏不住。 当然林慕遥知道这些都是假象,这厮小诡计多着呢,看自己不把他给盯死了,于是施施然回道:“今夜我就在这里睡了。” 兰陵面无表情道:“这里没你的床。” 林慕遥本来还想嬉皮笑脸逗他,可一见他面无表情的板着脸,害怕他真的生气了,于是随意摆摆手,道:“我和小满睡屋顶。” 兰陵有些生气扭头走了,林慕遥缓缓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难得能赢他一筹。 次日,林慕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戒尺,专门守在这些锦囊面前,见谁动锦囊打谁,江锦年和一干人等有的不明所以就被林慕遥一通乱打,兰陵只听到院门口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惨叫声。 有人比他更惨,兰陵心里渐渐地就舒坦了。 终于等到了晚上,小案摆出院子,众人排排坐,佳肴丰盛,酒香醇厚。 林慕遥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众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前菜小盏被一群久等而饥肠辘辘的人吃得七零八落。 本来算是一个小小的宴会庆祝,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林慕遥愤愤不平地想这特么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的两个副将来蹭饭就算了大过节的谁都回不了家勉强收留一下。可怎么青州刺史韩英,锦州刺史元合甚至连江州刺史范思都来了?!这些大多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滚过来蹭饭太可恶了,不过前几个毕竟还是一方大官,勉为其难忍一忍……不过还有福兴那个小破镇的县丞和新日村村长都来了算是怎么回事? 林慕遥黑着脸看这一院子鸡零狗碎的人,足足从兰陵房门口排到院门口,顾晴月凶巴巴地解释道:“怎么就不能来了?福兴镇早就想谢谢我帮他们治好了瘟疫,我看这个机会正好,就让他们来了。” 林慕遥微微鄙夷道:“那瘟疫是假的!” 顾晴月不乐意了:“后面那是假的,是你和公子的谋划,可前面我确确实实帮他们解决了瘟疫,挽回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那破地方要是没有我——” 林慕遥私心里觉得她说的也对,但嘴上丝毫不让步:“那也会有旁人救。你们行医救人不是不图回报么?” 顾晴月语气更凶了:“哎,我请他们吃饭怎么就图回报了?” 林慕遥肉疼到咬牙切齿道:“饭可是我请的,你知道这饭菜有多贵么?你知道这酒多少银子一瓶吗?我觉得我可把聘礼都赔进去了!” 顾晴月确实不知道这酒这菜是什么价位的,但对于南阳侯府来说区区银钱算什么,她的嫁妆能请整个建康城吃这么一顿。 顾晴月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面上无比嫌弃道:“你这么穷?” 林慕遥有点气短,将军府可是清流人家,穷呢那确实是真穷! 顾晴月又道:“多少钱啊?我给好了。” 林慕遥忽然精神抖擞,伸出五个手指头来,笑嘻嘻道:“五十两。” 顾晴月鄙夷更甚,“你林少将军连五十两银子都没有?!” 林慕遥收回手:“什么银子?黄金啊!这还只是酒钱,饭钱就算了,这要记账上啊,有空找你拿。” 顾晴月着实噎了一下,看了桌子上和地上的大约五十酒壶的样子,也就是说一壶酒就要一两黄金,诧异问道:“什么酒啊?贵的离谱啊?你不会给人骗了吧!” 这话实在侮辱人了,林慕遥喝酒可谓是自封酒中仙的,可以说闻个味道就知道酒价几何。立马用被侮辱的语气回道:“说什么呢!这可是酒中君子落雪,你以为我会给你们喝什么?这还是看在本将军的面子上,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才弄过来的!” 顾晴月才不知道什么酒中君子落雪呢,最多觉得有点耳熟,只敏锐地抓住了一点惊叹着道:“林慕遥你仗势欺人!” “胡扯!那老伯见了我们打赢了北狄高兴说要送给我的,我还是硬给他塞了钱的!别说出去,我怕丢人!还有酒钱是给的便宜了,但是人穷志短,不然您去给老伯补上点,我反正是乐意得很啊!” 林慕遥压低了声音好心道:“看这里就你一个姑娘家,我可警告你啊,这落雪虽然好喝,可千万不能贪杯,后劲大着呢!” 没等顾晴月说你是不是想干坏事的时候,江锦年见两人偷偷摸摸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走了过来。 “晴月,出什么事了吗?” 顾晴月到嘴边的话忽然打了个转,回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林二公子想给你添聘礼呢!我跟他说我嫁妆多,不用客气了。” 江锦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说的是这个,微微红了脸,“确实不用客气的。将军府虽声名显赫,林老将军目下无尘,想必储蓄不会太多,慕遥你还是为自己还得留着些。” 林慕遥啧啧称奇,这才几天啊就晴月晴月的这么亲密叫了,而且这顾晴月调戏江锦年的手法越发纯熟起来,说谎都不打草稿的,日后江锦年定被这小丫头吃的死死地,反攻无望呦。 林慕遥点点头,回道:“好的,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顾晴月兴许是想起那五十两黄金,嘴角抽了抽,没有多言直接抱着江锦年的胳膊拖着江锦年回了宴会的席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落雪 两人一席,座位排序自然是林慕遥一手安排的,所以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位置和兰陵的放在了一起,江锦年和顾晴月一席,狄叔和小满一席,其他人都是单独一席,身边跟着随从的。 林慕遥说起了锦囊的玩法,“这里每棵树上都有二十个红色锦囊,里面有的是空的,有的里面有些小礼物,最重要的是所有的锦囊里面只有六个里面有我们今日的彩头。大家可以回头看一下这二十个锦囊,上面的刺绣大部分都不相同,大家需要先选择一个锦囊,根据图案吟诗一首,就可以打开,如果有礼物便免罚,如果是个空的,那便自罚三杯。” 众人皆起哄说好,很快有人提问:“那彩头是什么?” 林慕遥拍拍手,数十个小厮端着小案和东西就上来了,“第一件,金镶宝石镂空花枝纹方盒;第二件,红白玉双鱼花瓶;第三件,青鸟戏水小摆;第四件,白玉莲瓣纹执壶,第五件,三彩桃花酒壶……至于这第六件嘛,是个秘密,那是一只活物,眼下给不了,不过不瞒各位,那是一只鸟。” 顾晴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么些彩头,可谓是大手笔了,难为一个穷鬼也能舍得这些。 江锦年也是惊了一惊。 其余人见主人家大气,玩乐起来也更加自在,福兴镇县丞徐闻徐大人显然是急性子的人,恭敬道:“这里诸位大人在上,在下不才,想先吟一首。” 这游戏嘛,也是有讲究的,才学浅的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墨水,那些个诗词被别人说完了,自己就没的说了,故而才要抢先的。 听徐大人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这是冲着飞鸟纹的锦囊去的。 只可惜这是锦囊个空的,徐大人也不泄气,只笑了笑,便自罚了三杯。 新日村村长也是读过几日圣贤书的人,但是不多,说了几句客气话后接着徐大人吟了一句:“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也是飞鸟纹,他打开锦囊一看,这里面竟有一片金叶子,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小礼物了。 他有些失望,但依旧奉承了几句,做回了席上。 韩英搓搓手,兴致昂扬问道:“如果一句中有两个物象,是不是可以打开两个锦囊?” 林慕遥笑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得了许可,韩英吟了一句:“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便从树上摘了福娃纹的和莲花纹的锦囊。 徐大人和新日村村长伸长了脖子想要去看,韩英迅速打开莲花纹的,里面竟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数字“四”,小厮拿着纸条以示众人,林慕遥笑着拱手,道:“恭喜韩大人拔得头彩。” 又一小厮将白玉莲瓣纹执壶搬到了韩大人的案前,众人鼓掌喝彩。 韩英打开另一个福娃纹,里面有一个金裸子,众人更加激动了,双开耶! 林慕遥也有点吃惊,“韩大人运气很好啊。” 韩英收了东西,眼睛笑眯了起来,“确实不错。” 林慕遥看向了下一个人,范思独坐一处,他脸上神色有点冷漠,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林慕遥想不通,既然不喜欢那别来啊,来这一趟干什么呢? 众人亦看着下一个人,范思后知后觉,环顾了一下四周,才缓缓道:“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这就厉害了,鸿雁为飞鸟纹,鱼为双鱼纹,龙这里恐怕没有,但是流水纹亦在其中啊。 眼见他拿了三个锦囊,悉数拆开,皆是空锦囊,众人提着一颗心忽然又变得啼笑皆非了。 林慕遥嗞出一口大白牙,嬉笑着:“范大人,九杯,一杯都不能少哦。” 范思忽然有些懊恼,他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占了这么多物象,然后只好拿起酒杯开始喝。 林慕遥心想这个一根筋傻瓜,说喝还真喝,这主菜还没上就先把自己喝倒了算是怎么回事?忙道:“不急,先来三杯,余下的记下来,等会有你喝的时候。” 有了范思的前车之鉴,后面几个皆小心了许多,只选择带有一个物象的诗句,不过可惜的是运气都不怎么样,都自罚了三杯。 到了小满这里才得了一片金叶子,狄叔看着手里的空锦囊无奈地喝了三杯。 江锦年以顾晴月不能喝酒,代她多喝了三杯,最后到了兰陵这一桌了。林慕遥道:“我是主人,又是我放的锦囊公平起见,我不参加。” 于是就剩下了兰陵公子,“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 双鱼纹,兰陵摸了摸,不用打开就知道是空的,于是温顺的喝了三杯,狄叔想拦着,但是观眼前气氛正好,公子并无推拒之意,于是又静了下来。 一轮过去,只出了一个彩头,不禁让人失望,此刻开始上主菜,菜肴很精致,一看就是用过心的,不禁都多吃了几口,于是都推杯换盏起来,林慕遥宣布说大家可以自己玩,只要遵守规则便行。 兰陵吃了几口菜,然后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林慕遥看着他站起来走到树下摘了两个红色锦囊,然后打开一看,白莲纹里面有一个数字“六”,这个双鱼纹里又没有。 兰陵微微笑了笑,然后又喝了三杯,这酒他是晓得的,酒中君子,落雪。 闻之酒香醇厚,入口绵柔而清透,一口之后余味悠长,酒香越来越烈,六杯酒以后便觉得神思有些漂浮,脸颊微热,可又觉得自己的神志非常清明,因为他甚至能闻到落雪醇香以后那种淡淡的清香,放佛如同入冬的初雪落下来压在红梅之上,里面有红梅的浓郁,也有冰雪的清凉。 兰陵酒量还算不错,就算再来六杯也无恙,此刻只能算是微醺而已,他清幽地叹了句:“落雪果然名不虚传。” 林慕遥想拦着他的,可他动作又流畅又迅速,没等林慕遥伸出手来抢他的酒杯,又三杯酒已经下肚了。 林慕遥眼睛都瞪直了,这不像再玩游戏,更像是在认真的喝酒。 林慕遥觉得有点冤枉,我给你买酒不是让你这样喝的,只是买来助助兴而已。 紧接着韩英带着两个小弟似的徐大人和村长过来敬酒,韩英直夸军师大人算无遗策,厉害厉害之类的话,看样子有些醉了,身后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脚步东倒西歪的,说了几句奉承话后,又去敬其他人了。 林慕遥猜的果然没错,只见他诗也不吟了,锦囊也不拿,又安静地喝了三杯,林慕遥走了神,一时间没料到他真的这样喝,愁苦地扶额:千算万算没想到竟被这酒坏了事,不过也不算坏事,毕竟第六件已经送出去了嘛。 一波又一波的人走了后,兰陵竟然又拿酒杯,林慕遥刷一个动作给他按下了,揉了揉太阳穴,认真道:“不能多喝,会醉的。” 他眼睛里有喝酒微醺的游离感,浅浅琉璃色眸子十分清明地盯着林慕遥,唇角一勾,笑了,问道:“我喝了几杯?” 林慕遥道:“十六杯了。” 兰陵轻轻推开他的手,笑得一脸的清丽无暇,眼神渐渐地竟也不再迷离,而是越发清明起来,自信道:“我酒量很好。” 林慕遥心想:喝了十六杯,眼神还能这样清明的,确实是酒量不错。 林慕遥看他清透眸子,脸上的神色也不像作伪,相信了他酒量很好的话,不过林慕遥也没那么傻全由着他喝,毕竟喝多了伤身体。 他自己也喝了点点,觉得呼吸唇齿间都是浓烈的酒味,歪坐在案前看着别人推杯换盏道:“兰陵公子啊,你看光喝酒多没意思啊,不如吟首诗来听听,顺便把刚才的锦囊领了呗?” 兰陵微微思索了一下,沉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然后转身拿了六个锦囊,林慕遥惊呆了,下意识地抽了抽嘴角。 圆月纹,飞鸟纹,流水纹,枫叶纹,双鱼纹以及火焰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醉酒 兰陵开始极其认真的拆锦囊,一个接着一个,拆完了又把绳子一拽,整整齐齐码在小案上。除了飞鱼纹里什么都没有,其他都或多或少有些东西,不过奇怪的是枫叶纹里竟然有一个数字七。 兰陵醉没醉林慕遥不知道,林慕遥只看见他抬头疑惑地望着自己,林慕遥嘻嘻哈哈的但昨日挂锦囊的时候做了什么他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因而脸色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林慕遥偷空扫了一眼众人的情况,范思大约是第一个被灌醉的,早就被小厮扶进客房里休息去了,然后是韩英,被好几个人道恭喜又多喝了几杯,然后就醉了,不过他死死地抱住他的两点彩头——那个白玉莲瓣纹执壶和三彩桃花壶死都不放手以至于小厮没办法扶他回房休息。其他人也各有各的醉法,最神奇的是狄叔竟然也被灌醉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林慕遥笑了,叹了句也不知道是谁的功劳,倒是小满一本正经的坐在席上吃着菜,那些酒完全吸引不了他。 眼下估计就只剩一个小满是清醒着的了。 林慕遥看着这一群醉醺醺的人觉得有点头疼,忽觉手腕一紧,一低眸就看到兰陵那只修长洁净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腕,因喝了几杯酒所以林慕遥觉得自己有点发热,一早就撸起了袖子,兰陵的手有点凉,肌肤相贴,他觉得自己更热了。 兰陵他……喝那么多竟也不热。 林慕遥神思不甚清明地看双眸依旧清明的兰陵,心里觉得占了便宜一时间很开心得飞起。 “作弊。” 兰陵一板一眼道,语气里充斥着责备的意思。 这第六个彩头和第七个彩头都是林慕遥故意放在自己身边这棵树上的,而且所有的双鱼纹锦囊里面都没有任何东西。 这可不就是作弊么。 拉开他抓紧自己的手,林慕遥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上那块玉,轻轻摘下来,放在对方微凉的手心里。 林慕遥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醒酒汤壮胆,清醒冷静了一下,认真道:“右相家的小姐我恐怕娶不了,这一生也没其他喜欢的人,不如送给你,这是我的第七件彩头,只给你一人。” 兰陵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那琉璃色瞳孔里又带着一点懵懂和迷离,问:“给我的?” 这东西对别人来说无所谓,但对林慕遥来说可是无价之宝。林慕遥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唔,这就算是定情信物了。 然后从兰陵手里拿过来态度认真地给他戴上,兰陵似乎还在疑惑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东西,林慕遥温暖的气息就笼罩了他,他愣了一下,随后林慕遥就给他戴好了。 林慕遥没好意思扒开他的衣襟把玉藏进去,所以血玉挂坠落在兰陵的衣襟前,红色的血玉在白衣的衬托下相当耀眼。 兰陵用右手摸了摸那个玉佩,异常认真地低着头琢磨了一番,然后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然后眼睛里放佛蒙了一层水雾,委屈道:“不好吃。” 林慕遥气着了,掰开他的手把玉拿出来,抽抽嘴角道:“不能吃。” 兰陵淡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眼睛越来越委屈,“我饿了。” 林慕遥一阵无语,指了指桌子,道:“这不都是菜,吃吧。” 兰陵看了看他指着的东西,用力摇摇头,咕哝道,“不好吃。” 兴许是又看见了酒杯,于是眸光一亮,缓缓道:“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随即伸手拿了一个双鱼纹的锦囊,开都没开就整齐地摆在那一排锦囊的最后,又开始喝酒,一杯下去,舔了舔嘴唇,眼神依旧澄澈道:“好吃。” 林慕遥一碗醒酒汤下肚,瞬间清醒了许多,不过他本来喝的就比较少,远远不到醉的程度。 但是兰陵公子显然是醉了,林慕遥抓住他的手,夺回酒杯,他很生气,又去抢酒壶急切的往嘴里灌了两口,最后又被林慕遥拦下了,纠缠拉扯之下,兰陵衣襟上洒上了小半瓶的酒湿了一片。 兰陵瞥过地下碎了的酒壶,生气道:“你破坏规则。” 这一本正经思路清晰质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没有醉呢。 可惜好好的一个端正儒雅的兰陵公子一喝酒怎么就成了一个酒鬼了呢?他明明知道这棵树上所有双鱼纹锦囊都是空的,却故意借用规则来喝酒。 林慕遥被他堵得无话说,只好哄着转移注意力道:“游戏早就结束啦……你不是饿了吗?给你吃好吃的,咱不喝了,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兰陵巴巴地望着林慕遥,说话间都带着浓浓的酒香,想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他乖顺地应了声:“好。” 林慕遥总算安心了,然后看了看满桌佳肴,大有睥睨天下的意思,哼,这里什么菜没有,没有也去厨房给你烧过来,于是林慕遥很大气地问:“想吃什么?” 兰陵看着他靠在桌子边,转着玉佩垂下的流苏,潇洒恣意,林慕遥一副天下我有的样子,兰陵兰陵完全不像是喝多了的模样,他注视着林慕遥,极其认真道:“我想吃熊掌。” 林慕遥下巴差点砸到桌子上,手一僵,流苏也转不动了,他整个人傻在了座位上,怀疑自己听错了,惊疑地问:“你说你想吃什么?” 兰陵动作流利的码好弄乱的一桌子锦囊,动作有行云流水般流畅的美感,他看了看自己排列整整齐齐的八只锦囊,表情十分满意。 收拾好了,才认认真真的盯着林慕遥的如夜空般漆黑的眼瞳,一字一句回道:“我想吃熊掌。” 林慕遥僵硬的维持着微笑,内心放佛有长江奔流不息汹涌彭拜,心道这玩意上哪里给你找去,想着想着又真的开始琢磨起来这是不是兰陵公子酒后吐真言,其实这个人一早就想吃这玩意了,脑补了一下兰陵公子垂涎欲滴的样子心情忽然愉悦起来。 又认真思索,在心里琢磨道:这里虽然没有,但是禹州有深山,听闻是有熊的,等过去了,猎杀一只,别说熊掌,吃一整只熊都行。 于是继续温言哄他,承诺道:“等我们去禹州了,我弄给你吃。” 兰陵眸光微微闪动,眨了眨清透的眸子。 兰陵其实没有醉得那么狠,最起码他还能想着,自己明明是在开玩笑,怎么林慕遥一副当真的的表情?还谋划着要去禹州,杀熊?这不是存心想找死吗?再说那右手的伤还没好,过了十多天才勉强能动,能不能有点作为西梁主将的自觉。 想了许多,内心活动很丰富,但是兰陵却觉得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骂人,嘴上依旧我行我素的任性道:“我现在就要吃。” 狄叔迷梦间醒了过来,觉得整个人都在飘,因为担心公子,所以勉强起身想去看看公子如何了,好不容易走到公子面前,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惊了,公子这是说的什么?怎么就听起来那么点又任性又……撒娇的味道呢? 没等他想明白,胸中一阵酒意翻涌,摇摇晃晃的脚步最终还是没稳住,刷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然后晕了过去。 林慕遥被狄叔摔倒“轰”的一声惊得整个人一抖,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瞬间又无语起来,想:大叔真是老了,不然怎么平地都能摔跟头呢。 林慕遥一动不动地盯着兰陵公子,似乎思索他是在酒后胡言乱语还是酒后吐真言,按常理说兰陵不会这样胡搅蛮缠,但这喝多了嘛,也能合情理。 兰陵总归是他林慕遥心上的兰陵啊,他若是想吃什么总要给他弄过来的,眼下嘛,总有别的办法。于是林慕遥梗着脖子把左手一伸,伸到他的面前,无所谓道:“吃吧。” 兰陵整个人一怔,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他,不明所以地问:“吃什么?” 林慕遥笑:“熊掌啊!” 兰陵这才反应过来,林小公子是把自己当狗熊给他咬了,心里忍不住高兴,脸上也随即蓦然一笑,如明月动人,林慕遥看愣了。 看着眼前伸出来的左手,有点经历风霜的粗糙,但修长洁净,还是挺好看的。兰陵真的一口咬了上去,还顺带用柔软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唔……好吃。 林慕遥头发都直了,整个人忽然炸开了一般,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兰陵若是不痛不痒咬了一口就咬了吧,可这舔一舔就过分了,心火蹭蹭蹭地往上冒,熊熊燃烧。林慕遥猛地站起来,退了一步,看见兰陵游离的目光,脸色刷地红了,像是要防备什么似的,又退了一步。 林慕遥磨了磨牙齿,兰陵,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特么你还装无辜小白兔! 林慕遥真想立马给他带到床上去,可小满还在呢此刻似乎是察觉了这边的情况还看了过来,再说他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人给欺负了,不然酒醒了还不得炸锅了。 忍! 忍者无敌! 可兰陵似乎没打算放过他,他施施然站起来,几步走近林慕遥,抓住他的左手,先是放在鼻翼边轻轻嗅了一下,林慕遥能清清楚楚的感受他的呼吸间的温热气息。 林慕遥内心:…… 像是确定了什么,他又舔了舔林慕遥的食指,小满不明所以的走过来,疑惑的喊了一句:“公子,你在干什么?” 兰陵抬起头来,冷冷的眸子盯着小满,然后怒道:“走开!” 小满委屈的拿着一根鸡腿,本来放在了嘴边要吃下去了,听了兰陵公子的话,又立马放了下去,眼神有点可怜,小满委屈道:“公子……” 兰陵看起来更生气了,声音又冷了几度,“滚!” 小满瘪瘪嘴,鸡腿一扔,一转身踏着树枝就飞身离开了,林慕遥觉得目前的情形有点诡异,于是想要收回自己的左手,没想到兰陵用力还挺大的,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小满一走,兰陵一低头,从手指舔到了手心,林慕遥有点慌,没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舔自己的手心,他只能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想歪,兰陵公子只是醉了。 过了一会,兰陵终于不动了,他的嘴唇如抹了一层蜂蜜一般莹润,色泽鲜艳,再加上他眸子里透出来越来越迷离的神色,放佛是亲吻后的模样,林慕遥喉咙滑动,咽了咽口水。 骑虎难下,不过如此。 等到兰陵公子放开他,又坐了回去,他的脸贴近桌子,嗅了嗅桌子上的味道,然后就要舔上去,林慕遥忙给他拉住。 这要是真的舔上去了,明日若兰陵还记得也不知道有没有脸见人了。 看着桌面上洒下的还未干的酒,林慕遥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舔自己的手心了,竟然还是为了酒,他在和兰陵公子抢酒瓶的过程中洒了一手的酒渍,所以他是因为自己的手上有酒的香味。 林慕遥摇摇头,无奈地给他扶起来,拉着他进了房间,房间里有小厮备好的醒酒汤,林慕遥骗他这是酒他才喝了,喝了一口就把碗摔了,似乎气的不轻。 林慕遥嘀咕:醉鬼真不好伺候! 他生气起来还是很可怕的,眉头紧紧皱着,唇角微翘,眼睛里满是冷漠,一张俊脸变了臭脸。 他微微合眼,然后轻轻闻了一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林慕遥的脸看,林慕遥内心纠结得无以复加。 见他诡异地盯着自己看,那眸子里有贪婪的欲/望,看的他觉得自己放佛变成了一个酒坛子,这会儿只有酒坛子才能让他用这般眼神望着吧。 他逼近了林慕遥,林慕遥不确定他要做什么,只好退了几步,他却紧追不舍,逼得更近,林慕遥再退,然后后腿就碰上了床沿,无处可退。 兰陵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没想到这醉鬼手上力气还挺大的,林慕遥只有一只左手挣扎,右手伤了不敢乱动,因而显得有些被动。 林慕遥挤出一个笑脸来,和颜悦色调戏道:“军师大人,你想做什么?” 兰陵踮了踮脚,二话不说直接用嘴堵了回去,林慕遥惊了,还想往后退,没想到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床上,兰陵不肯松开他的手,也摔在了林慕遥的胸口上。 兰陵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满意的舔了舔嘴唇,压着林慕遥还用手按着林慕遥的左手,温热的嘴唇再次落下来,林慕遥墨色眼瞳闪了闪,睫毛微微颤抖,神色看起来愈来愈温柔,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兰陵的吻和他性格一样沉稳,他先伸出舌头舔了舔林慕遥的唇缝,林慕遥呼吸陡然粗重,因为喘不过来气张开了嘴唇,他的舌头瞬间就敏捷的探了进来,急不可耐地攻城略池,林慕遥闻到极重的酒气,浓郁的酒香气席卷了他的五感,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熏醉了。 等他吮吸饕食掠夺一通之后,他满足地舔了一圈泛着水光的嘴唇,两人都脸色潮红,胸口起起伏伏,不停喘息。 林慕遥望着压在身上的兰陵公子,忍住欲望无奈问道:“兰陵,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要做什么吗?” 他舔完嘴唇,眉头舒展来了,神色极其满意,缓缓站起来,评价道:“很香。” 林慕遥听了这句就知道他是真的醉了,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还是很开心,他坐了起来,拉住他的右手,说:“你也是喜欢我的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给你一场大婚,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等等我,等我把北狄军打回老家去,我就去找太子殿下要你。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要你了。” 林慕遥抬头看他,温柔一笑,眸子墨黑,里头有阳春三月的春风拂过,又恰似冬日第一抹暖阳,和煦温暖,清朗宁静。 他问:“好不好?” 兰陵眼神甚是清明地凝视着他阳光明媚的笑容,唇角一勾,笑答:“好。” 林慕遥替他解开外衣,脱掉靴子,他竟然很乖地爬上床,安安稳稳地睡下了,林慕遥也懒得回自己房间,和衣而卧,睡在了兰陵旁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真心 兰陵是被一阵阵敲门声吵醒的,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情形着实是懵了好一会儿。等到五感渐渐回归,第一感觉是宿醉后头疼得厉害,房门前传来狄叔低沉温和的声音,“公子,醒了吗?” 兰陵有几分纠结,盯着自己腰上林慕遥的那只右手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情,虽然内心已经波澜浩荡,可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尽力保持理智,本想推开林慕遥,忽然想起他右手有伤,一时心软,到底没敢动他。 观两人都衣衫不整仪容凌乱,兰陵脸色转而有点难看,就在这时林慕遥缓缓动了动,迷糊地睁开眼睛,瞬间他对上兰陵幽深的琉璃色眸子,惊得一下子滚下了床。 林慕遥傻了半天心神勉强归位,慌里慌张地整理好衣着,坐在地上动作匆匆地穿着黑色靴子,皱巴这一张脸,咕哝道:“摔死我了。” 渐渐地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兰陵心累地按了按眉心,出声道:“狄叔,准备洗漱。” 狄叔听了吩咐便去准备了。 林慕遥盘腿坐在地上看起来神色还有些恍惚,兰陵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兰陵看起来一副忘记了昨夜醉酒后干了什么事情的模样,神色里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林慕遥墨黑色的眸子闪了闪,想起昨日那个吻,厚脸皮居然微微红了红,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语气却委屈巴巴:“明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你怎么还一副自己吃亏了的样子,你知道你醉起来是什么样子吗?你非要吃我,还要舔我手!” 兰陵黑了脸,听着他的话眼前忽然闪现出当时的一些画面来,一时间语气相当自责,用力摆了摆头,低声道:“酒色误人。” 见兰陵公子好似想起来什么,林慕遥拍拍屁股蹦哒了起来,嬉皮笑脸走过去开始嘻嘻哈哈逗他:“你还亲了我,你要负责!” 当时的情形一经提醒立马又重现眼前,兰陵的脸色越发难看,零碎的记忆里确实是他主动亲了林慕遥来着,一回想起来这件事兰陵头瞬间更疼了。 兰陵面色尴尬,语气僵硬道:“就当是……扯平了。” 林慕遥穿着紫衣外袍,腰带一系,闻言笑容一僵,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渐渐沉入无尽的海底。 怎么,这种事情还能这样算的吗? 吃抹干净就不认人这可不是好习惯。林慕遥剑眉一皱,语气陡然凛冽起来:“那你还睡了我,这也能扯平?” 听出他的生气,兰陵穿靴子的手一顿,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只听他缓了缓,沉静道:“我们没有。” 林慕遥略有吃惊,没想到他竟然记得,又怕他只是因为太聪明猜出来的,于是反问道:“你喝了那么多,你怎么知道没有!” 兰陵一抬眼,眸子如昨夜般澄澈明静,缓缓站起来,神色如常,语气平静道:“我酒量很好,酒品也不错。” 林慕遥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还舔我手心! 那你还亲我! 这能叫酒品好?林慕遥扶额,心想他大约是能记得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然也不会这样。不会说亲了他就不反对,说睡了就开始辩驳。 林慕遥犹疑了一下,微微笑着反问:“你都记得?” 兰陵披上雪白的外衣,系上腰带,认真回道:“自然记得。” 林慕遥笑得狐狸眼都眯了起来,看起来不怀好意,立马趁热打铁,不依不饶地讨价还价道:“那你答应我要嫁给我的这件事情也一定记得,你说过的,君子之约不可废。你不能赖皮。反正我定情信物都送出去了!” 兰陵脚底一滑,差点平地摔出去,他用修长的手捂住脸,下意识就道:“我什么时候答应……”然后他脑海里猛然间浮现出一段话来,记忆里的那人拉着自己的手,深情款款道: ——你也是喜欢我的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给你一场大婚,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等等我,等我把北狄军打回草原老家去,我就去找太子殿下要你。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要你了。 ——好。 兰陵一时间几乎就要羞愤而死,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这话确实是他答应的,可是那时候的自己神志不清。 林慕遥在兰陵身后,兰陵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微微崩溃的神色,他缓缓放下捂脸的手,神色温情起来。 其实内心深处再回忆这一段的时候放佛加了记忆的滤镜,美的不像话,那人的声线低沉而温柔,眼神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放佛有一朵海棠花于兰陵的心间悄悄盛开,随后阳光普照,明媚得过分。 可明明那时候是深夜啊…… 当时的兰陵几乎是情不自禁自然而然的应了那一声“好”的,他没有醉得那么狠,最起码神志很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能记得清楚。 兰陵幽幽叹了一口气,眸子里细碎的光芒闪了闪,里面有一丝丝眷恋,痛苦,挣扎,纠结。 梦醒了,他还得收拾这一团乱麻的情感,理智冷静的兰陵永远不可能回应这一句的。 哪怕这一句只有一个字。 好。 他稳住心神,强迫自己沉静下来,琉璃色眸子里的温情缓缓沉寂进眼底最深处,浮上来的是一贯如常的淡漠,他转身看着林慕遥:“神志不清的话,林小公子竟也能当真吗?” 林慕遥嬉皮笑脸的春色瞬间凝固褪色,眸低灿烂的神采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几步近了兰陵公子的身,怒极反笑,气道:“哦,原来兰陵公子的话当不得真……” 兰陵被他盛怒的神色和语气惊到了,脸上尴尬神色一闪而过,他盯着兰陵清澈无波的眸子,神色黯然。 兰陵看着他那墨色眼瞳里放佛是一望无底的深渊,黑得可怕,复又勾了勾唇角,轻笑道:“那兰陵公子知道本将军是怎么对待那些不守信用的人吗?” 林慕遥伸手粗鲁地把他拉近,贴近自己,兰陵眸色陡然暗了下去,挣扎一下,随后张口意欲叫人,却被他一口堵在喉咙里,瞬间支吾成零碎不清的语言。 林慕遥完全不顾及自己右手的伤,拉扯之间任伤口裂开也不松手,摸了到林慕遥想要的那枚玉坠,转而搂向兰陵的腰。 他的眼睛因为宿醉和愤怒,红血丝密布,俯身下来眸光如火道:“你能记得那些,显然你醉得没那么厉害,怎么反而重要的事情就神志不清了?你想糊弄我……可就算是以你的聪明才智好像也未必能够轻易瞒过我吧。” “所以啊,若是要装作不知情最起码装的像一点,这样骗我是把当我是傻子么?” 他一靠近,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兰陵好不容易透过来气,用力喘息着,气息不稳且慌乱地喊了一声:“小满!” 林慕遥勾唇一笑,眸光盈盈:“你真觉得那孩子能救你?还是你想让他看看我们在做甚么?这个时候叫乱七八糟的人过来真的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啊……就算是狄叔和小满两个人,只要有你在手上,他们也打不过我啊。” 兰陵一皱眉,瞪着林慕遥:“你威胁我?” 小满正好在此时应声,他对昨日被兰陵公子骂走的事情还有心理阴影,所以先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谨慎道:“公子,我进来了。” 兰陵一时间有几分无可奈何,忙让语气冷静下来,回小满道:“没事。你去告诉狄叔说我想吃莲子粥,请他亲手为我熬一碗来。” 小满觉得房间里好似有点不对劲,但又不敢多问,犹豫着应了声,“好的,公子。”临走时还多瞅了一眼房门。 刚刚的纠缠中,林慕遥脱了自己的外袍,他身着中衣,雪白的衣袖上渗出了一大片血迹,兰陵以为他要起身时,他却吻了吻兰陵的侧脸,兰陵的长长的眼尾无意识的抖了抖。 他的手力道还没有松,不费吹灰之力般地把兰陵的双手按在床头,望着他微微颤抖的眼尾,轻柔地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缓缓游走到他的鼻尖,然后看着他的琉璃色眼睛,低声道:“你若没骗我,我也不会威胁你。” 林慕遥抢占先机,一鼓作气,攻城略池,动作迅速。 兰陵的不反抗如同是无声的许可,林慕遥拿出那枚血玉挂坠,认真看着他道:“给了的,不能后悔,不能抛弃,更不能收回去。” 林慕遥极尽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意犹未尽道:“好吃。” 兰陵瞬间回想起昨日自己那一句“好吃”,顿时羞愧难当。 林慕遥的手已经从一路探索,眼看就要从腰间往下探去,兰陵急切地伸出手来,一把按住林慕遥那只为所欲为的手,眼中波光潋滟,急道:“你说过……要堂堂正正。” “你记得就好。”林慕遥狭促一笑,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所以忍着难受,依依不舍地起了身。 若是兰陵再不吭声,恐怕事情就真的不可控制起来,若最后沦落到那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结局,对两人都不太好。 他就是仗着兰陵喜欢自己又对昨夜之事心有愧疚才能做到这一步了,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继续无法无天的胡闹,再者要是把人欺负狠了,他真的要躲起来不见自己可怎么办。 兰陵公子要是想逃避,找起来应该挺费事的。 林慕遥伸出手,想拉他一把,他继续躺在床上,道呼吸渐渐平稳,这个角度看不到林慕遥的手,林慕遥只好先收了手。 兰陵失魂落魄地盯着月白色的帷幔的顶,忽然问:“若是有一日我负了你,你当如何?” 林慕遥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深意,没心没肺地笑道:“不如何,只要你愿意陪我睡一觉那铁定就好了。唔,再不济……两次也好了。” 他坐在床边,嬉皮笑脸凑近了些,朝他伸手,道:“要不你试试?” 兰陵:“……” 兰陵所有的情绪都散了开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那只手,然后缓缓的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林慕遥一把拉起他,动手给他整了整理凌乱的衣衫。 林慕遥失神的想,兴许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刻,只有在今日的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打开了兰陵公子固若金汤的心房,他与兰陵靠得如此之近,以前任何时刻也不能与此刻相比。 林慕遥如获至宝地捧着兰陵公子难得一见的真心,乐开了花。 宴会散了,人也走了,凉州城又平静下来,林慕遥带人去了禹州与镇北军一前一后围剿北狄大军,北境十八州尽在敌手,议和什么的不过是一纸空谈。 林慕遥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朝廷的调令下来,就自作主张乘胜追击去了。 对此,兰陵默许了。兰陵心里有丝丝的不安,陛下养病,太子离京,朝中就只剩右相主持大局,崔子微升了官,做了参议院从一品的侍郎,一时炙手可热,这两个人都在京中,不可能分析个局势分析了这么久,他们在迟疑什么,还是说京中出了其他的问题。 兰陵的这种担忧一直等到朝廷的调令到了才微微安了心,但是他依旧忧虑,因为这个调令是在林慕遥走后三天才抵达禹州城的。 这是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怕是有心人又要惶惶不安恶意猜测。 果然次日情报中就提到了此事,说京城有流言蜚语,都是关于林将军的。 什么此刻就不听调令先行大军,日后还指不定如何? 什么林家拥兵自重,迟早要谋反。 什么太子殿下识人不明,恐要铸成大错。 不止朝中官员不信任林慕遥,民间的传闻也奇异乖张,颇有愈演愈烈的阵势,在这种特殊时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放冷箭,兰陵推测了两种情况,一种是西梁之外的,他们见北狄败了,西梁也伤筋动骨,想坐收渔翁之利,所以必须把威胁最大的林慕遥给除掉。另一种是京中有人眼红林慕遥打了胜仗,或者是和林家有仇的人,借此机会打压林家气焰。 兰陵提笔,回了四个字“压下去,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大胜 林慕遥修养了近半月,手伤也差不多好了,他判断,再等下去北狄王真的会逃走,于是从大局出发,整了一支精兵一路向北追杀北狄军,誓要斩下北狄王的头颅。 因镇北军在后,北狄只要绕远路辗转回北漠,后路被截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北狄王目前几乎算是孤立无援,可他还是躲过了林慕遥的数十次追击。 这个时候,林慕遥都要佩服起来这个北狄王了,论兵法韬略此人不输给自己,如此境地下竟然还能苟全了逃亡的大部分人马逃出盘桓山,贴近了西梁与北狄的分界线无垠河。 林慕遥已经沿途收复了北境十八州,镇北军一早就猫在无垠河岸边的草地里。 这是他们回北狄的唯一通道,所以他们拼死也要北下盘桓山突破这重围,渡河过界的。 林慕遥率兵追过盘桓山脚下,此刻已经快到无垠河了,若是两相汇合,北狄军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所以林慕遥判断,纵使镇北军在前,北狄王也一定会下令让全军冲过去的,西北双营的脚力慢,所以让江锦年领军,林慕遥快马一骑先去了无垠河方向。 江锦年皱着眉头道:“你一个人,要小心。” 林慕遥并不是逞强好胜,只是镇北军一直按兰陵公子的情报执行命令,没有一个足够分量可以主事的人,一遇到紧急情况定是一盘散沙。 眼前局势又瞬息万变,兰陵纵使能猜到一些,哪能事事都能预测到。再加上北狄王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为了确保能击杀北狄王鬼方焚如,林慕遥不得不兵行险招。 若这个时候给北狄王逃回北狄,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 林慕遥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一日千里也不过如此,可到的时候镇北军已经被冲散,艰难地守着最后一层防卫。 又快又猛又狠,果然是鬼方狗贼的风格,林慕遥骑马刚到,北狄王正准备过河,林慕遥忙搭弓上箭,一箭刺中他的胸口,可惜他反应敏捷,躲开了一点距离,不然定要命丧此箭! 但是最后一层防守依旧拦住了受伤的他,北狄王猛地回头看了下,见是林慕遥,顿时恨得牙痒痒。 林慕遥迅速分析了眼前的情况,下令道:“收翼!活捉鬼方焚如!” 见有人还在犹豫,林慕遥大声道:“吾乃北域少将军林慕遥,诸君听我指挥!那些残兵不用管!立刻收翼!” 林慕倾副将□□坤眼尖地瞧见白甲红袍的林慕遥,放佛看到自己的主将林慕倾回来了,一瞬间差点泪目,他抹了一把脸,对众人大声疾呼道:“是林家二公子!大家都听二公子的!” 镇北军瞬间振奋起来,沸反盈天,无数人激动着欢呼道: “二公子来了!” “是二公子。” “真的是二公子吗?” 一片熙熙攘攘的人声混杂着兵器交接的声音,镇北军往中间聚集,收翼成功,林慕遥总算松了一口气。 北狄军大势已去,眼下只要生擒北狄王就好。 林慕遥驱马走近包围圈,北狄王的身边横躺着数十个已经死去的暗卫,他头发凌乱,衣服上满是血迹,他的眼神如同饥渴狼群里的狼王,带着穷途末路的凶狠。 林慕遥剑指鬼方焚如,剑眉星目间的杀伐之气愈显浓烈,“我很后悔六年前放过了你。” “是啊,你该后悔!”鬼方焚如吐了一口血水,面容狰狞道:“毕竟林慕倾死在了我的手上!” “若是你六年前没有救我,没有救那些过界打猎的西梁士兵,那就只会死上几个人,而不是如今兵荒马乱尸骨成山的模样,西梁苟延残喘成这样全都是你的罪过……呵说起来本王还要感谢你,因为你才成全了本王在青史上的美名。” 林慕遥根本不在意他说的,幽幽道:“你变了。” “可你骨子里还是那个懦弱的青年。” 焚如浑身一抖,多少年了,没想到在今日竟然还会有人说他懦弱。 他大声凄厉地笑着,随后举剑自刎。 他倒在了无垠河里,他的血与别人的一起,染红了半边江水。 无垠河边死,鬼方焚如也能算是魂归故土。 林慕遥带走的大多都是轻骑,行动迅捷,又是露天军营,兰陵畏寒的身体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旅途劳顿。 于是林慕遥先走,兰陵乘着马车缓缓在后跟着,眼下林慕遥决战无垠河,兰陵登上北境鄞州的城楼,登高望远。 秋风飒飒,吹得衣袍鼓起,兰陵紧了紧衣衫,看着无垠河的方向,放佛穿透了时光,穿过刀剑争鸣之声,抵达无垠河的彼岸。 少顷,兰陵敛目沉思:“狄叔,我觉得困惑。” 为什么有些感情那么简单,有些却寸步难行呢? 狄叔心里一惊,看向兰陵,他白衣飘飘若仙,问道:“公子困惑什么?” 兰陵徐徐道:“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 狄叔一怔嘴角抽了抽,这个问题……难道公子有喜欢的人了? 狄叔迟疑着答道:“您这可为难老奴了。” 兰陵眉目清秀,目光隽永,语气幽幽道:“圣人曾说,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狄叔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选鱼还是熊掌?” 狄叔:“这可是件难事,圣人说的自然是对的。老奴也觉得这世上大多数都是忠义难两全的人,可公子的路从来就与他人不同,鱼和熊掌为何就不可兼得?” “那……若终有一日,我沦落到被迫选择的地步呢?” 兰陵望着南归的大雁,目光沉寂,微风吹皱他的雪白的衣角,一刹那,竟觉得说不出的悲凉来。 狄叔稍稍犹疑一刻,沉声道:“公子动情了。” 兰陵浑身一僵,却没有矢口否认。狄叔看来那便是默认。 狄叔又道:“林少将军。” 狄叔苦大仇深的耸拉着脸,若是旁人也就算了,以兰陵太子的身份日后登殿纵然他是个男人也可以强留在深宫里头,守他一生,然后找到个顺眼的女儿家封几个妃子延续香火……可偏偏是林慕遥,林家二公子,北域少将军,他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动一下,整个北境都要跟着伤筋动骨,日后封了王,必然是要守土北境寸步不离的。 公子用尽心机和手段怕也是困不住终归会化鲲为鹏的少年将军。 而太子殿下日后又是片刻不能离开京都的人,每三年才能回京述职,三年啊……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两情相悦,也是无穷无尽的相思,这是一眼望穿的悲欢,这是注定爱而不得的结局,所谓的爱而不得,天各一方说的大约就是这般情形吧。 狄叔长长的叹了声:“公子慎思量。” 兰陵听着狄叔千言万语只凝结化作一句“公子慎思量”,心口那一点点微热渐渐冷却,化成心头一片又一片冰冷的湖水。 如何不千回百转的思量呢?为这个已经辗转难眠了无数深夜,兜兜转转寻思了千方百计,他也曾想过要强留下林慕遥,释兵权,藏深宫,这些事他真想做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若真的做了,自己还能见到如今这般随心所欲的林慕遥吗?他还会是风采如旧放浪不羁的少年将军吗? 不,那只会是一只折翼的金丝雀,从此落魄一生。 兰陵深知,林慕遥是极度渴望自由的人,困住一个人简单,困守一颗心难,笼中金丝雀与翱翔的雄鹰终究是不能比拟的。 若最后得到的不是这般神采奕奕的人儿,他要来一副名叫林慕遥的躯壳又有何用? 慎思量慎思量,心绪百转,亦是思之无量。 狄叔左右一想,心下明亮,此情怕是无解。 看着自家公子如自嘲一般凄凉的笑了,知道他心里苦狄叔有些心疼他,又不禁遗憾想着,要是公子的兄弟姐妹多一些,区区一个帝位舍了就舍了……所谓的舍生而取义,也未尝不可,反正没了一个太子殿下还会有第二个太子殿下……可兰陵所思所想的狄叔也能大致明白一些,可怜这皇族血淋淋的争夺下,终是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独占王座,守着先祖的万里山河。 再没有旁人了。 若要兰陵公子不顾一切的离开,狄叔自然也是想过的,可丢了江山,自己快活,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可能发生在兰陵公子身上,因为公子这个人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一派正气,丝毫做不得伤天害理的事。 这么一想,狄叔渐渐明白了这些日子里公子对林二公子的态度了。 在太子殿下的计划里,兰陵公子这个人终是要功成身退,死在青史的纸上,史官的笔锋里,功过自有后人论断,他不会在意,兴许他日观摩史书之时还能一笑而过。 可临头林慕遥横腿一脚插进兰陵公子的心里,这兰陵公子功成身退杀身成仁的戏码可就演不下去了。 可以太子的性子定是要这样做的。 左右兰陵公子逃不过一死,此中缘由种种,又难与他人分说,更何况这种事情怎么解释呢,解释完信不信还不是由得他人。 所以公子才忽冷忽热,一边想着避免日后的痛苦意欲快刀斩乱麻,一边又想在这短短的时光尽情欢愉,日后纵使只能长居深宫,于夜深人静时也能独自缅怀。 那一点一滴,每一个回忆都弥足珍贵。狄叔放佛能想象出那样的景象来,能看见太子殿下守着那些故人旧物,忙起来就昼夜不分处理朝政,一闲了便摸了摸旧物目光缱绻。 自家公子怕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即使林二公子喜欢兰陵,兰陵也喜欢林二公子,可若是换了身份,太子喜欢林二公子,林二公子也能喜欢太子吗? 那种被最爱的人蒙骗的感觉想必林二公子一时间也是未必能够忍受的。更何况还有太子这样贵重的身份如同鸿沟拦在两人之间。 怎么别人看起来都是天作之合,临了自己便是满目苍痍? 狄叔猜测公子大约是想这样问出来的,也能猜出来公子肯定也知道就算这样问了大概也是一句“公子慎思量”的回答。 所以没问那么明白,也就不会那么难堪。 兰陵满目凄凉之色,指了指那群终将南归的大雁,“慎思万千、慧绝天下又如何……我终是拗不过自己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祭拜 虽然有数万北狄残兵逃回北狄,可杀了北狄王鬼方焚如,林慕遥依然觉得赚了。 “哥哥——” 林慕遥的耳边忽然破空传来一声凄厉绝望的女人叫喊。 他寻声望去,无垠河岸,一女子红衣如血,黑色长发飘扬,只是看起来情绪失控,声音凄惨而绝望。 传说中的北狄长公主,灵纹。 她的身边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青年男子死死地抱住她才让她没有直接冲过来,他们身后大约有数万人,密密麻麻看不太清楚,林慕遥没有多做停留,当机立断,下令道: “镇北军,撤!” 驾马离开的林慕遥始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放佛有人在看自己,目光炽热,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实在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发现盯着自己看的,是那个面具青年。 这里没有人比林慕遥更懂北狄,他一眼看到那种青铜面具就知道,那个灵纹公主身边的青年,是个汉奴。 可是一个汉奴在北狄几乎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这一个竟然能站在灵纹公主身侧,还用手碰到了北狄长公主,不得不让林慕遥留心了三分。 他蓦然间想起来江锦年说那个拼死也要护住灵纹公主的汉奴,难道这个就是?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竟然还没死吗? 林慕遥率镇北军与西北双营的人汇合,清点人数,微微整顿一下便退守入了清风城。 一入清风城,林慕遥恍惚觉得自己兜兜转转波波折折终于还是回了家。 一屋一景皆是熟悉的模样,虽然有战火的摧残,可这里还是昔日的模样。 北境,我回来了。 林慕遥花了一天的时间匆匆处理好紧急的军务,将重要事务安排妥当。次日卸了战甲红袍,与大哥的副将□□坤和老周两人一路骑马飞奔,去了鹿鸣坡。 大哥林慕倾为国捐躯,无人悼念,没有头七,没有祭奠,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林慕遥当初甚至害怕他再也找不到大哥的尸身,幸好,老薛说他偷偷将大哥葬下了,立了无字木碑,林慕遥心里好歹舒服了一些,总算没有曝尸荒野,也没落入敌手,能够入土为安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他心情迫切地想见见他大哥,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徒步而上,□□坤和老周都是镇北军老兵了,早过不惑之年。 □□坤是一直跟在大哥身边的副将,身材匀称不胖不瘦,脸上皱纹比林慕遥走的时候多了许多,头上的白发也平添了许多。 他显然心情沉重,絮絮叨叨起来:“大将军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温文尔雅的公子,我就没见过他这么丰神俊朗的人物……属下们私下里一直认为林老将军不应该让大公子放在这满是黄沙的边陲之地。他那样喜爱诗文的人应该留在京师考功名,如果真的留在了建康城,那定是那大红官袍的状元郎。也不会……” 老周大名周苍,是跟在林慕遥身边的老人,好几次生死之间,都是他救的自己,老周总的来说是个比江锦年还耿直憨厚的人,带着黑土地里生长出来特有的味道。 看着老薛泪光闪闪悲痛难过,老周观林慕遥的神色亦是更加悲痛了几分,忙给老薛使了个眼色,打断道:“老薛啊,你就别惹林少将军伤心了,我们这不是报仇雪恨了吗!逝者如川,我们应该节哀顺变。” 显然这句话是说给林慕遥听的。 林慕遥一脸嫌弃地望着他俩,冷漠道:“好吵。” 老薛委屈巴巴:“公子!” 老周委屈巴巴:“二公子。” 林慕遥没理他们,他一身紫色便装,腰间斜斜挂一柄长剑,右手按剑,左手提着一壶酒,步伐稳健,抬头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小路,皱眉道:“这还要多久?” 老薛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缓一点的那个坡,说:“走到哪里,拐个弯就到了。” 林慕遥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老薛继续絮絮叨叨:“我还记得大将军给二公子讲乐府诗。不过二公子似乎不喜欢乐府诗,也是,二公子就没喜欢过诗文……其实我最喜欢听大将军讲古诗十九首,每次都躲在门口偷偷听,大将军也不会赶我走。” 老周笑了,激动道:“我记得二公子总被大将军罚抄。然后老将军一来,就两个一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唉,老薛,那个老将军是怎么说的来着?” 老薛接着话,把声线故意压低道:“林慕倾!老子让你教你弟弟练兵,你给我在这整古诗词?圣人哲学在这北境没有用,学好武功才最重要!你!立马给老子滚去扎马步!还有,林慕遥你也别跑,一起滚去!” 两人一唱一和很开心,悲伤的氛围渐渐散去,不知不觉就走上了那个坡,林慕遥想,这应该就是鹿鸣坡了。 老周还在耳边说:“每次这个时候二公子跑的比兔子还快。大将军只能摇摇头,无奈地给老将军熄火。” 老薛:“对对对,永远都是那一句——父亲,慕倾知道错了。可是就是不改,哈哈哈,其实大将军也很可爱啊。” 老周忽然转而问林慕遥道:“老将军的身子可还好?” “还好。”林慕遥走在两人前面,这一拐弯有一片平坦的青色草地,小土丘面前背对自己的雪白身形似乎闻见人声突然转过身来。 林慕遥着实惊了惊,心道:难是我看错了吗?是山上精怪幻化的兰陵公子站在他面前吗?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重逢? 老周和老薛瞬间拦住林慕遥,护在林慕遥之前,两个人眼神戒备起来,谨慎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兰陵笑这最惯常用的开场白,眉眼如画,缓缓道:“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林慕遥大大喇喇地推开两人,语气陡然兴奋起来:“兰陵!”然后几步冲上去,紧紧抱住了眼前白衣青年,偷偷贴在他耳边轻轻道:“想死我了。” 老周和老薛直接傻愣当场,咋么回事?就算二公子见到阳春楼那老相好沉烟姑娘也不会这么激动的吧。 狄叔脸上浮现丝丝缕缕欣喜,又情不自禁觉得公子真是聪慧过人,这样也能遇到就是狄叔也真的是始料未及的。 狄叔竟还真以为是自家公子口中所说的:“顺路祭奠。” 林慕遥念念不舍地放开了他,瞥见他耳尖的一点红色,心底忍不住渗着甜,跟吃了蜂蜜似的。 林慕遥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兰陵看看这个土丘,土丘前有一块没有字的木制墓碑,沉静道:“我们从鄞州过来,顺路经过这里,便上来祭奠。” 狄叔暗暗在心里腹议,才不是呢!一行三人明明是昨夜一夜未眠,匆匆赶路过来的。 林慕遥点了点头,又疑惑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就是?” 兰陵眼神尊敬望着那块无名碑,语气淡泊:“很好猜。” “这边坟冢不多,有名有姓的墓碑自然都是当地人,普通战死的士兵恐怕没有这样的入土为安的殊荣,埋葬他的人还特意留碑说明很尊敬他,可又不能留下姓名,也就是他很有名,很可能北狄军都认识他,这样的人显然只有一个。” 林慕遥眉眼弯弯,笑道:“不愧是我西梁的军师大人。” 老薛一惊,没想到这人竟然就是军师,激动万分道:“您就是带着太子手谕给我们传讯的军师?您您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我们大将军让我们留在王陵不出来,除非是有老将军陛下太子的命令,其他的一概不应。还有那些锦囊我都好好收着呢。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您料到了,您不知道,镇北军二十万人无一不佩服到五体投地。” 兰陵从容淡定微笑着,看了一眼林慕遥身后的两个人,拱手一礼,道:“过奖。” 老周和老薛忙拱手回礼,心里暗暗叹道: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可不多见! 这人生得清秀得很,虽五官平平不太出彩,可这凛凛气质过人,一见就是超凡脱俗的人物。白衣盛雪,周身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气度,一举一动皆文质彬彬。 百闻不如一见,老薛这才深刻领悟一句话的意思。 …… 林慕遥抛下狄叔和小满,与兰陵同乘一匹马回了清风城的林府。 他将兰陵安置在林慕倾的院子里。兰陵路过老将军的院子,老将军的院子里种的银杏,此刻叶片金黄,灿烂无比。院子里的屋门紧锁,林慕遥见他停驻了片刻,解释道:“这是老头子的屋子,日常锁着,大约是小时候被我拆怕了,这里的钥匙只有老头子自己有,所以这一间院子你可住不得。走,我带你去我大哥的院子,比这个可好多了,那个书房保准你一进去就不想出门了。” 说完,就带着兰陵又往前走了几步,踏过拱门,转进了一个带有一颗巨大梧桐树的院子,枯黄的叶片铺了一地,微风吹过,落雨纷飞,沙沙作响。 兰陵记得建康城的将军府门前也有这么一颗梧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兰陵不费心神就能推测出林慕倾是喜欢梧桐的,梧桐意象丰富,境界深远,林慕倾作为一个常年在北漠生活的大将军,心底大约是有一个文人梦的。 可惜,沧海遗珠,无缘得见。 他们没有在院中逗留太久,林慕遥把他推进大哥的书房,日头西沉,霞光漫天,兰陵错愕地看着这一间小小的书阁,书阁虽小,可密密麻麻算是各种书籍。 兰陵不由自主地抬腿进去,这里只有一方小案,迎光而设,简略得可怕,他走进去摸了摸书架,一尘不染,看了看书架上的书,经史子集,诗词曲话本,应有尽有。 太阳落山,书房里的光线渐弱,林慕遥跟进来就点上了小案上唯一的一个物件,火烛。瞬间小屋里就亮堂了起来。 林慕遥笑容可掬,烛火掩映下异常温柔道:“你在这里且坐一会,我给你把第六个彩头拿过来。” 彩头?兰陵恍然想起来那夜的大红锦囊,确实林慕遥缺一件东西给他,不过兰陵记得当时林慕遥说第六个彩头是一只鸟。 兰陵随手抽出一本书来,一看书名,是《山海经》,他坐在小案前捧读了起来,穆夫子从没给他看过这一类的书。 理由是“子不曰怪力乱神。” 暖色的烛火透出一丝丝温馨的味道,兰陵捧着书忽然走了神,林慕遥要送自己什么鸟呢? 飞禽这种东西,自然是养起来的,只不过林府时常没有人,所以就没有养在府上,林慕遥走到西市尽头把自己家唯一一个家仆给喊了回来,顺带把那只油光满面膘肥体胖洁白如玉的飞禽给逮了回来。 兰陵乘着一个空档,已经想了千千万万种可能。 林慕遥抱着一只扑腾异常的白鸭子进来时还是被惊到了。 兰陵抽抽嘴角,这第六件彩头这么普通的么?林慕遥这是要做鸭子给自己吃么? 林慕遥问:“怎么样?漂亮不?” 兰陵答:“漂亮。” 心里想的却是:好吃。 林慕遥皱着脸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兰陵有些嘴馋,道:“这就是晚餐吗?” 林慕遥忽然怒了:“这只白雁可不是给你吃的!” 兰陵迟疑了一瞬,故作失落回道:“竟不是吃的吗?” 心里却想,竟是白雁么? 老将军曾于梨花阁前与太子殿下漫谈,他还记得很清楚。老将军是这么说的:北境有俗,挚白雁为礼,为的是……以求好合。 林慕遥觉得兰陵公子可能是个隐形的吃货,狄叔怎么还觉得他是个挑食的人啊?忙把白雁护好了,愤然道:“当然不能吃!” 兰陵瞅了瞅这个可怜巴巴,一直缩脖子看起来眼神惊恐的白色大鸟,极为忧愁道:“那便养着吧。” 林慕遥隐隐觉得,兰陵还是倾向于吃了它的,于是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把这只胖鸟养在兰陵这里了。 为了防止自己的聘礼被吃掉。林慕遥还是决定把胖鸟养在自己院子里。 反正想看的时候就可以去看嘛,他就住在隔壁,来回也很方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河灯 无垠河一战,北狄王身死,北狄三族联合递了降书,说愿休战和亲,派北狄长公主灵纹南下和亲。 降书经过林慕遥之手,八百里加急呈给了京师。 这几日空闲,又恰逢中秋佳节,清风城内很是热闹。 林慕遥觉得自己终于得了空把兰陵公子好好地养起来了,好好一个清俊的人,都瘦得成竹竿了。 清风城内有林慕遥的家,虽然常年住在军营里,但是在北境这里还是有一个很宽敞的民宅的,以往每逢过节,老头子都会叫上大哥和自己一起吃顿饭,一家人能热闹热闹。 清风城里林慕遥闭着眼睛都能横着走,以前总有老将军压迫,这会儿天高皇帝远,林慕遥一瞬间挺起胸膛,觉得自己放佛有一种成了一家之主的感觉。 嘿嘿,还有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小娇妻。 小日子过的甜腻腻,林慕遥觉得自己放佛提前迈入了卸甲还田的生活,除了没有夫妻之实,其他的该有的都有了。 趁着过节,街市上热闹,林慕遥把兰陵公子从大哥的书房里拉出来,上次心心念念的河灯还没放呢。 兰陵最近对林慕遥很是纵容,凡事有求必应,几乎没有抗拒的过程,他就被林慕遥拉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来。 林慕遥一到街口就随手买了两个糖人,甜腻腻的,兰陵第一次吃,觉得有些新鲜,不过这东西真的快甜到他心里去了。 私心里,他还挺喜欢的。 所以一个云朵形状的糖人很快就吃完了,林慕遥吃的比他更快,一转身又拿了两串糖葫芦,兰陵本想拒绝,确实刚刚太甜了,现在舌头有点发麻,林慕遥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塞进手里,道:“快尝尝,感觉你都没吃过这些,我告诉你,这家糖葫芦最好吃。” 兰陵皱皱眉头望着手上的糖葫芦。 相处久了,林慕遥越来越轻易地看出他心中所想,所以下意识就道:“不会那么甜,这个有点酸,酸甜交加,吃着不会腻的。这个是开胃的现在吃点有好处,等我们放完河灯就去吃点饭菜,最后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兰陵问道:“什么地方?” 林慕遥眨眨眼睛,笑道:“明月关。” 蹲在河边,林慕遥看着自己手里头丑歪歪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一盏河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感慨万千道:“兰陵公子,您这动手能力不行啊。” 兰陵捧着手里头精致可爱的猫头鹰河灯尴尬一笑,温声道:“要不换回来吧。” 林慕遥摆摆手:“唉,这小狗河灯虽然丑了些,但毕竟是你一次做河灯嘛,意义非凡,自然是要由我来放的。” 兰陵面无表情道:“这是马。” 林慕遥仔细一看手里捧着的这玩意,干笑了一声,无比尴尬道:“呵呵,哦,是马,是马。” 河边有很多人,离街市的灯火远了点,显得格外的黑暗和宁静,一条小河边围着零零落落的人,中秋节来放河灯的人并不多,所以林慕遥和兰陵这边几乎没有人。 “来,咱们把河灯放下去,许个愿吧。” 林慕遥说完把自己手上的那个河灯轻轻推了出去,看着它摇摇晃晃划过水面,渐渐游远了,林慕遥十指紧握,闭上眼睛,许愿。 兰陵也听他的话,学着他把手上的河灯放了出去,随他闭眼许愿,然后他听到了林慕遥低声许愿的声音。 他虔诚地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兰陵在心里许了愿,一睁开眼睛,就对上林慕遥在夜色掩映下更加深邃的眸子,兰陵心率陡然加快。 他眯起眼睛,笑着问:“许好愿了?” 兰陵点点头。 两人站起来,林慕遥的眼睛里放佛有漫天星河,灿烂无比,兰陵以为他要问自己许的什么愿望,他却牵过兰陵的手来,轻快道:“许完了就走啦。” 见他不问,兰陵反倒好奇起来,难道他猜的出来? 兰陵没有躲开他伸出来的手,缓缓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许的什么愿?” 林慕遥停下脚步来看他的脸,夜色阑珊下,他的笑无比温柔,他摸了摸兰陵的脸,说:“你的手都交给我了,我还问那个愿望做什么?我已经非常感谢老天爷了,他已经实现了我的一半愿望。” 一半愿望。 是愿得一人心。 兰陵蓦然一笑,一只手与他的手指紧扣,不慌不忙打趣道:“那你是得好好谢谢他。” 林慕遥:“不急不急,他老人家事情总不能只办一半,等到明年后年以及以后的每一年的这一天,我们都在这里的时候,我用一生去谢他也是可以的。” 兰陵的手心很凉,林慕遥的手心很暖,两手相握,正如这他们一生的冷暖,唯有自知。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林慕遥和兰陵刚走进天香阁就被人围住了。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北方汉子直挺挺的站在林慕遥面前,林慕遥立马把兰陵往身后一藏,护了个严严实实。 林慕遥警惕道:“你干什么?” 一听声音,那比林慕遥还要高大威武的汉子往地下“哐”地一跪,泪眼朦胧,声音洪亮道:“少将军!” 林慕遥默默后退了一步,隐隐觉得牙疼。 果然,他声音一落,一大群人围了过来,林慕遥匆匆回头问了一句:“兰陵公子,你逃跑速度还可以吗?” 兰陵一脸从容,反问道:“你觉得呢?” 林慕遥点点头,“知道了。” 既然跑不掉,那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林慕遥微笑着把人扶起来,“今日过节,壮士不必拘礼。” “这就是二公子?” “是啊,真是翩翩好儿郎!” “这就是林家的那个?” “就是杀了北狄王鬼方焚如的那个!果然有林家守着北境,我大西梁无后顾之忧!林家个个都是英勇无畏的将帅之才!哼,要是西梁没了林家,也不知道北漠要成为什么样子!” “那是!我们少将军这么厉害,日后也不知道谁家闺女能有这样的福气。” “我看你家那个奈奈就不错!” “滚蛋,我家奈奈才三岁!” 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揪着母亲的衣角,不依不饶道:“阿娘,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他吗?小丫她们都说北域少将军是北境最帅的人,我就要嫁给最帅的将军!他还杀了北狄兵!我喜欢他!” 周围嘲笑声四起,母亲脸一红,把孩子嘴一捂,怒道:“瞎说什么呢!” 然后周围一群小女孩央求着父母都要嫁给林少将军为妻,甚至还有几个男孩子也跟着起哄。 兰陵嘴角抽了抽,觉得有几分好笑。不过林慕遥被一群汉子围住,注意不到兰陵这边的情况。 那群人一看林慕遥承认了身份,兴奋地欢呼起来,放佛见到活神仙似的,兰陵看着被一群人簇拥起来的林慕遥,心道:林家在北境的地位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不识西梁王,独尊北漠林家将。 盛名的累积,家族的荣誉,几十年的忠贞职守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摊开在兰陵眼前,兰陵觉得很欣慰,为西梁有这样的将军而无比欣慰和自豪。 林慕遥熟练地慰问几句,安抚一下激动的人心,然后牵过兰陵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走上二楼雅间。 上了楼,林慕遥才松了一口气,兰陵错愕地看着他松开了自己的手,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拉拉扯扯。 林慕遥恍若未觉,直接叫了小二上菜,又道:“叫狄叔和小满上桌一起吃吧,大过节的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兰陵点了点头,喊了两人的名字,两人一齐从窗户爬进来,自如地走到桌边,看他俩毫无疑问的神色显然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狄叔和小满满脸欢喜地客套道:“公子,林二公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林慕遥忽然道:“狄叔啊,等会你回去一趟给你家公子带个厚斗篷过来,夜里冷,我怕你家公子冻着了,你拿了直接去明月关,我们逛完街市就去那里。” 狄叔为林慕遥的细心而感动,应道:“好的,林二公子。” 狄叔和小满坐了下来,四个人围着小圆桌吃了一顿便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赏月 明月关赏月,是人生可遇不可求的一大乐事。 与守卫打过招呼,林慕遥偷偷带着兰陵登上了角楼,这里是全清风城最高的地方,普通人没有北境守将的允许是绝对不可能走进这里来的。 兰陵没有笑他以权谋私,而是想到了当初父皇在乾坤殿里要给林北辰修建王陵的事,父皇说:“他辛劳一生,我心中有愧。有心把北境十八州弥补给他,封镇北王,太子,你觉得如何?” “不妥。”兰陵记得自己如此回答。 十五岁的太子殿下,几乎没怎么见过林北辰老将军,心里纵使十分敬重他,但还是从西梁的处境出发,深知这样分封边疆之地遗害无穷。 所以他当时断然拒绝。 父皇皱皱眉说:“你不明白他,就算朕有心给他,恐怕他也不会应……算了。还是给个侯爵,守土一方,想必他也能明白朕的心意,但是太子,朕要告诉你,纵使镇北军日后犯了大错,你必须看在朕的脸面上放过他们。” “你不知道我亏欠了他多少。” 太子错愕,那是太子殿下第一次从父皇口中听到了一个“我”字。 后来,可能是自己犹疑的神色让父皇不□□心,他给了老将军一把青锋剑,上可打不仁不义的天子皇亲,下可杀不忠不孝猖悖臣子。 如此,才算作罢。 太子不是很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出生就背上这段孽缘的,可萧家欠林家的,一如太子欠林慕遥的。 不过,他会还的,慢慢还,用一生还。 “兰陵?”林慕遥逮到他走神,问道:“想什么呢?” 兰陵唇角一勾,笑眼一眯,忽然间就魅惑丛生,眸色清澈而认真,道:“想心上人呢。” 林慕遥觉得脸上一热。 下意识地偷偷看外面有没有人,又忽然想起来狄叔被他支走拿斗篷去了。 他慢慢从袖口里掏出来一个白玉陶笛,眨着桃花眼笑着望兰陵道:“那心上人给你吹个小曲听听。” 兰陵坐下来,浅笑答:“甚好。” 夜风吹起他的白色衣袍,林慕遥觉得恍若置身梦境之中,这些天都是真实的吗?还是他做了一个梦,至今未醒呢? 林慕遥吹起了陶笛,笛声悠扬,其实他吹得音律不准,也没那么好听。 可那夜的兰陵就是觉得无比动听,甚至比以往听到的都好好听。 兰陵望着月亮,喃喃道:“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林慕遥泄气道:“你觉得我吵?你觉得不好听?” 兰陵眸光熠熠生辉,动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妨留着嘴做点别的事情,比如,这个。” 说完,雪白袖子已经伸到林慕遥的脑后,那只冰凉的手落在林慕遥的脖子上,冷的他一哆嗦,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的手往前一带,一个清冷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这一吻打破了兰陵公子所有的冷静自持,他们吻得激烈豪放,丝毫不顾及周围,只有一轮明月当空皎皎,微凉的夜风穿堂沙沙。 小满坐在对面的角楼顶上,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手指之间却故意漏了一个缝隙,惊心动魄地看着。 虽然宽大的长袖遮住了两人的脸,但是这副姿态,狄叔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干什么,于是他抱着斗篷僵直地站在三丈远的地方,一步也不敢再动。 狄叔心想:这可要了老命了! 林慕遥:“兰陵,你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么?你让我无数次深、刻、领、悟了这四个字的含义。你这个磨人的小白虎!” “这要不是在外面,哼哼,我就把你吃了。” 兰陵掩过嘴角一笑:“这要不是在外面,我哪敢……”撩拨你。 林慕遥心火难消,盯着兰陵公子望了半天:“兰陵啊,说点好听的安慰一下我呗。” 兰陵:“好听的?你指的是什么?” 林慕遥双眼眯成危险的弧度,反问:“你这么聪明,难道还要我教你?” 兰陵沉思一瞬随后,神思一动,眉眼一弯,笑若桃花,语气缓缓且深情道:“阿遥,我想要你。” 林慕遥一瞬间觉得自己呼吸急促,怎么也喘不上气来,他好像等了千年万年一般才等到这一句话,可现实说他不过才等几个月而已。但这也足以让林慕遥热泪盈眶了。 “阿陵,这要不是在外面,你今晚完蛋了!” 兰陵眉目缱绻,眨眨灵动异常的眼睛,幸灾乐祸道:“孰胜孰负还未可知呢。” 他垂首转身,又抬眸望月,语气眷恋道:“阿遥,你叫我清真吧。兰陵并非我本名,是落拓江湖时随意取得号,清真二字乃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小名。” “是清真寺的那个清真吗?清真寺与你有关系吗?” 兰陵点点头,怅然道:“算是有点关系吧。” 林慕遥一早就知道兰陵定然不是他的本名,也曾无数次胡思乱想过他本名叫什么,但觉得叫什么都不妥当。如今听来,倒觉得“清真”二字最为配他。 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 林慕遥忽然觉得他情绪有些低落,雪白的背影有些寂寥悲伤,几步走到栏杆边,圆月如盘,月辉皎洁,角楼下的景物清晰可辨。 “这样私密的名字别人应当都不知道。以后有人在的场合我就叫你兰陵公子,私下里,我就叫你清真。”林慕遥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然后贴近他的耳边喃喃道:“清真,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放佛有一万年那么久,无论什么情况你不可以抛下我,一定!一定要记住!” 兰陵耳朵痒,缓缓侧过身子。 清真,真的是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时候的昵称。 林慕遥托腮看他:“清真,这个名字叫出来好耳熟,我放佛在上辈子就听过这个名字了,兰陵,你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我钱,不然我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林慕遥是真心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好像是一个女人叫过,他记得当时的感觉,那个女人温柔亲切的口吻,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叫的人又是谁。 林慕遥一瞬间觉得心情有点焦躁,觉得自己应当是抓住了什么关于兰陵身世重要的线索,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兰陵笑道:“胡说。我从不欠别人钱,都是别人欠我钱。” 林慕遥思绪一被干扰,更加想不起来了,然后颓败地想,应当是清真寺的名字听多了,所以才会这样熟悉。 兴许是哪个大街上随便一个妇人说的也不一定。 林慕遥故作惊恐万状道:“那我一定欠你很多钱,我可没钱还你啊。”说完眼睛一眯,贼兮兮道:“要不然本将军以身相许,用一辈子还。” 兰陵躲开他要抱上来的双臂,转身看到了角楼走廊远远站着的狄叔,面色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狄叔。” 林慕遥这才回过头来,看见狄叔抱着白色斗篷站在偏暗的角落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想到刚刚的情形,一时间竟不好意思起来。 狄叔阔步走过来,闲适随意地给兰陵披上斗篷,语气宽厚道:“夜里风凉,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林慕遥忽然拍了拍手,对狄叔道:“这才刚入夜,斗篷也拿来了,我准备了一些点心,叫上小满,一起来吃点,吃完我会送你家公子回去。” 林府的家仆很快拎着食盒走过来,林慕遥接过来放在石案上,解释道:“这是我做的一些桂花糕,中秋不吃桂花糕是不会圆满的,请各位务必尝一下我的手艺。” 狄叔对林慕遥会做饭做糕点已经不奇怪了,之前还想着西梁有君子远庖厨的习气,一个会做饭的将军简直是怪胎。 后来发现,林家民宅里头人都是临时找来的,一个妇人都没有,家仆就一个还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的。 若是自己不会做饭,要么得天天出去吃,要么得自己做饭吃。 将军府向来没钱,他林二公子也穷得叮当响,所以只好自己学了手艺。 这个好处就是显而易见的了,狄叔明显察觉到林二公子不是一个除了打仗就一无是处的人。 他的厨艺比自己要好,这是狄叔艰难的克服了心理压力下得出的结论。 最起码他做的饭菜,公子会多吃一些。 这是林慕遥第一次做糕点,打开了食盒还是热乎的,袅袅地浮上来一阵热气:“虽然不及我家清和妹妹的,但是勉强还能入口。你试试?” 他家公子不宜吃寒食。所以这东西是热好了才端上来的。对于林慕遥心思细腻的对公子的关照,狄叔还是自叹不如的。 兰陵用手捡了一块,一小口下去细嚼慢咽,直到嘴里没有东西了,才语气有点可惜的叹道:“确实不及崔夫人的手艺。” 林慕遥皱眉,原想再怎么样他也该夸夸自己的。一口否认还是相当令人沮丧啊。 林慕遥心思一转,疑惑道:“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手艺不如清和?难道你吃过?” 兰陵一怔,莞尔一笑解释道:“崔夫人蕙质兰心,心灵手巧,我猜你定然不如她。” 林慕遥狐疑地看着他,盯着他古井无波的浅色琉璃眸,那里面坦坦荡荡,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林慕遥忽然就怀疑不起来了,这种小事就算真的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吃到过那又如何,能改变他和兰陵公子如今的关系么? 当然不能! 那还想它做甚! 林慕遥毫无顾忌地把此事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地养兰陵,立志把人养的白白胖胖的,最好胖到没有人和自己抢,那就最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寝宫 转眼九月,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今日黎明破晓方停,晨光灿烂,灵纹公主血红色的长裙让她的肤色越发白皙,遭逢大变,昼夜寝食难安,半个月没到就瘦到露出尖尖的下巴,脸上的婴儿肥也迅速消失不见,瘦小而苍白的脸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但那双眸子并不清澈也不天真,棕色的瞳孔带着残余的凛凛杀意,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遮在眼前挡光,放佛从长久的黑暗里来,一时间难以适应。 北狄王宫,长生殿,十二具尸体整整齐齐地躺在地上,血流蜿蜒曲折成无数细流缓缓向殿门外流淌。 浓烈的血腥气让灵纹什么也闻不到,她动作优雅地从自己的主座上站起来,随意地扔了手上的弯刀,轻轻走到梳洗台,将满是血迹的右手洗了洗,又拿了块布擦了擦,这时殿门口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灵纹听到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后,她对着铜镜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她其实很开心,只是还是有点害怕,所以才笑不出来。 但是,从看到阿越的那一刻,她蓦然间就由衷地笑了出来,姝丽的眉目比西梁的鲜红色海棠更加美艳。 灵纹毫无拘忌地抱了上去,“他们不该逼我去和亲。” “他们不该忘记我是北狄唯一的子嗣。” “他们不该看我柔弱可欺的模样就妄想改朝换代,夺走我焚如哥哥的领地。” “我可是狼的后代啊……” 阿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道:“别怕。阿越在。” 灵纹听到这一句,猛地把阿越往后一推,厉声道:“我才不怕!你胡说!” 灵纹公主的力道实在太微弱,阿越只往后退了一步,还是因为怕她伤到她自己。 灵纹有些粗鲁地拽下他的青铜面具,凶狠道:“这东西以后都不准戴了!在北狄我说了算!我不准就不准!” 阿越的长相竟然是有些文弱的,有西梁文人特有的气质,可这与他的挺拔的姿态实在太不匹配,所以乍一看还挺让人不舒服的。 他笑起来很好看,有种没心没肺无知无畏的感觉,这让灵纹一瞬间轻松下来,她一手勾上阿越的脖子,然后吐气如丝道:“低头。” 阿越习惯了听令,没经大脑反应过来就低了头,灵纹带有血腥味的吻如蛇缠绕上来,他灰色的瞳仁猛地放大,他气息不稳的拉开灵纹,一张脸红了又红,身形利落地跪下来,一字一句道:“公主,阿越不配。” 徐徐凉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公主寝宫琉璃珠帘撞击出清脆的乐章,暖白色的纱帐灵动地摆动着。 殿门口十二具尸体寂静无声的陈列,空气里剩余未曾消散的血腥味,而在殿内,灵纹公主如同要拼尽最后力气一般地和他亲吻。 他率军横扫北狄三族十八部落,所及之处,死伤无数,逆者皆亡,铁血手腕,比北狄王鬼方焚如有过之而无不及。 用了最大的力气,用了最少的时间。 作为一个家破人亡的汉人,他杀了那么北狄人,他毫无怜悯愧疚之心。 他觉得理所应当。 可他原想护住她的…… ——她干净的手。 那么纵使日后自己不在了,她清清白白的淡出世人眼睛,北狄王女的身份可护她一生安虞。再不济被迫和亲,怎么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他还是回来迟了,让她的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北狄十八部落的首领,她杀了十二个,只恐怕日后一旦踏错一步,北狄部落无人愿意护着她。 这条路终是被两人走上了无可回首的绝路。 灵纹脱掉鲜红色的纱裙,里面是雪白的中衣,她将衣服随手扔在地上,又抬起阿越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灵纹露出一个明艳的笑意,眸色清澈冷静,语气执着地缓缓道:“在一起。” 阿越知道她每次这个语气都不是商量的意思,她任性得很,被她的焚如哥哥宠坏了,肆意妄为,以往她还顾及着她的焚如哥哥,如今却是什么也不怕了。 这是阿越第一次反抗,他跪着去拿那件大红色纱裙,虔诚而崇敬地给她披上,眼睛诚恳道:“公主,不可。” 灵纹垂眸看着他又规规矩矩地跪好,眸色冰冷问道:“你看不上我?” 阿越低下的头悄无声息地闪过一丝痛苦,听她这样说立马解释道:“阿越,有负于公主。不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坏了公主清誉。” “哈、哈、哈——”灵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吗?你觉得我还有清誉?” 灵纹又脱了中衣,里衣随风飘荡,薄纱下若隐若现,她却毫不羞怯,俯下身来问:“阿越,你就不想知道我和我哥哥究竟是什么关系?清不清白?” 阿越听了这话惊得抬头看她,一看到她又立马低头,缓了缓心跳,才沉声道:“阿越,心自有数。” 灵纹笑魇如花,蹲下来抱着阿越,看着他浅灰色的眸子,温柔道:“阿越,我给了你总好过给了那些逼迫我的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我只给你,这一生,再没有别人。” 阿越被迫看着她,她却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缓缓道:“看啊,你眼睛总是骗不了我。它们都说你想要我。” 灵纹捧着他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上去,显然阿越的反应比她更加激烈,他气息不稳,胸口不停起伏,一双眼睛染了克制的欲望。 没费多少力气,灵纹就把他推到在地上,长生殿里的温度四季如春,这是她焚如哥哥特意给她修建的,所以汉白玉的地上总是温热的,肌肤贴上去也不觉得冷。 晨风帐暖,阳光和煦,抵死纠缠,有细微的娇喘,也有低沉的呼吸,梦境都不会有如此的真实,清风流水也不会有如此细腻的感触,诡秘风云的变换,云卷云舒难以追踪的方向, 一日的懒倦,是风卷残云难以收拾的局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笔迹 兰陵书房里,这本是林慕倾的书房,藏书丰厚,房间也很大,林慕遥改了改就给兰陵公子住下了。 狄叔跪在地上,光从语气中都能听得出来他的心急如焚。 “右相大人催您回京的信都写了五六封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连右相大人也瞒不住了。再说,公子都已经在北境呆了一个月,日后总有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时。” 兰陵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又开始落叶,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沙沙的摩擦声。 北狄最近异动频频,表面上看似是在为和亲做准备,可和亲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多的兵力调动? 他想不通,北狄王都死了,还有谁还不肯死心?那个叫阿越的吗? 一个汉奴极不容易在北狄立足,显然这个人不止做到了,还做的非常好,可是他为何要帮北狄? 所有的暗线都对此人知之甚少,一个未知且能力卓越的对手,这一定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留林慕遥一个,他不安心。 还有和亲这件事,舅舅为什么没有和自己商量?定地太过突兀,而且崔子微来信的说辞与舅舅不一样,到底谁在说谎? 崔子微来信言明,陛下于病中不理朝政,交予太子自行定夺,可太子不在京中只有崔子微和右相大人知道。所以和亲一事他虽极力反对,可敌不过右相大人的积极支持,他最后以太子之名应了此事。 崔子微想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应了和亲一事。 舅舅来信说,此事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他原考虑到太子之前的态度还和陛下争执了几句,但是君命难违,此事就定了。 这两个人,都是兰陵至亲至近的人,无论是谁违了他的心意他都不会好受。 狄叔还在跪着:“明日和亲的队伍就要过无垠河了,殿下您不至于还要比灵纹公主迟回建康城……到时候是要去迎接和拜堂的,这毕竟是婚姻大事,让惊蛰去怎么也不太好。” 狄叔急到殿下两个字都蹦出来了。 兰陵眉峰一凛,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狄叔。究竟是你让我回去,还是舅舅想让我回去?” 狄叔冒了冷汗,想不通这里头细微的差别,“公子,就算是右相大人,那也是为了您好,属下也……” 兰陵站在窗边,看着林慕遥的身形从走廊越走越近,脸色难看地低声道:“我自有分寸。” 林慕遥敲门进来,端着一碗面,左顾右盼了一番,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狄叔,立马察觉氛围不对,问道:“小满不在?又在屋顶?” 说完又退到门外去,一蹬脚飞身上了屋顶。 屋顶传来他的没心没肺的声音:“今天你生辰,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祝我家小满生辰快乐。” 小满受宠若惊道:“给我的?” 然后就是一阵吸面哧啦哧啦的声音。 林慕遥很聪明,他放佛知道兰陵公子身上有许多的隐秘,也清楚他一旦粗鲁揭开兰陵的伪装,那么两人的关系就会瞬间崩裂。所以他从来不问兰陵公子的私事,他只会安安静静地等着兰陵自己告诉他。 耐心等待,是猎人最可贵的品质。 所以他温和的呆在屋顶上给兰陵和狄叔缓和的时间,缓和好了再下去,放佛什么也没看到。 兰陵坐回书桌,淡淡道:“起来吧。大约就这两日了。” 狄叔知道自己逼迫了公子,也没希望公子能给自己好脸色,默默的退到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兰陵公子语气不甚和善道:“林慕遥,滚下来。” 林慕遥捏捏鼻子滚了下来,慢慢吞吞道:“我可没得罪你。” 兰陵吐字清晰,语气冷静道:“家里有事,我明日陪你去看过灵纹公主就要回去。” 林慕遥站直了,吊儿郎当的气质褪得干干净净,他听得清清楚楚,可又放佛什么也没听见。 林慕遥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太子殿下成亲还用得着你来帮他谋划?还是他实在放心不下天下最聪明的两个人都在北境啊?” 兰陵皱眉,想不通他是怎么想到这种地方去的? 林慕遥一步一步走过来,认真问道:“兰陵,你认真告诉我,太子殿下他是不是要卸磨杀驴?” 兰陵差点没憋住笑出来,甚是无奈道:“林慕遥,你想到哪里去了?太子殿下不会这样对我的。” 林慕遥的神色却更加气愤了,一阵隐形的酸味弥漫开来,咬牙道:“你就那么信他?” 兰陵觉得有必要要让林慕遥对太子殿下的态度改观一下,于是眼神认真,看起来十分郑重道:“我信任太子殿下就如同信任我自己。” 林慕遥整个人炸了,只能不断靠意志力在心底对自己重复三个字,“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林慕遥努力跟自己解释:太子和兰陵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肯定不是!你要相信兰陵公子! 好不容易做好心里建设,林慕遥对上他认真透亮的眸子缓缓舒了一口闷气,缓和了神色,眸色略略失落道:“可我怕他,太子殿下心机深沉,我怕你回不来。” 兰陵一时间又感动又好笑,带着哄骗的温柔宠溺语气道:“谁都有可能杀我,只有他不会。阿遥,你信我好不好?” 林慕遥心想“我信你个鬼!” 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墨色眼瞳不去看他,而是飘到窗外,似乎为了让兰陵信他,所以这三个字听起来言之凿凿:“我信你。” 兰陵自然看出来他的不情不愿,但是这种事情他以后就知道了,眼下自己也不想解释,且随他去吧。 兰陵忽然道:“听闻,灵纹公主指定要你过无垠河去北狄的临清城去迎?你不觉得有古怪吗?” 林慕遥转身看着兰陵公子,惊道:“你是说这个灵纹公主看上我了?!” 脑回路清奇啊,狄叔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兰陵的手指轻按在书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的墨蓝色封面,眉目清俊,眸光灼热地看着他,诚恳道:“不,她是想杀了你。” 也是,她最爱的哥哥鬼方焚如可以葬身在自己手上的,料想她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感恨自己还来不及呢,回忆起无垠河边她凄厉的那一声“哥哥”,林慕遥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来者不善啊。 林慕遥一屁股坐下来倒杯水喝,北狄十八部落的首领九月初八逼宫,灵纹公主被迫南下与西梁和亲,议和书一来一去,双方都盖了章,北狄这个地方弱肉强食,一个女人纵使她身份再尊贵,也未必会有立足之地。 他瞅了瞅这杯茶,竟觉得兰陵房间里的茶都比别处好喝,漫不经心道:“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 兰陵起身走出来,走到林慕遥身旁,“上阵杀敌的事情交给你我放心,可这种阴谋诡计你没我敏锐。明日你去临清城带上五千精兵,清风城所有将士严阵以待,守军三十万。” 林慕遥放下茶杯,皱了皱眉道:“我是去接公主鸾驾的,带那么多像什么话?被人栽赃成劫亲就不好了。” 兰陵坐在了他旁边,忽然问:“你还记得顾姑娘被劫走的那一天吗?” 林慕遥:“记得,虽然我当时不在,但是后来商议救人的时候不是你最后告诉我是灵纹公主劫走了顾姑娘吗?还告诉我灵纹公主营帐的位置。不然江锦年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兰陵:“那是有人托我告诉你的。” “什么?”林慕遥惊了,“是谁?” 兰陵却摇摇头,说:“我并不知他是谁。只知道他应该是个男子。” 林家唯一一个家仆忽然敲了敲门:“林二公子,有您的信。” 林慕遥看了兰陵一眼,都没猜透这会儿有谁会写信过来,应声道:“拿进来。” 林慕遥从家仆手里接过信件,迅速拆开,一张纸上只有四个字:“谨慎有诈。” 林慕遥将信封来来回回看了个遍,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只有这四个笔锋柔和的大字。林慕遥想遍了自己认识的人,也没想到谁的笔迹和这个相似。 想来是这个人不愿意透露身份。 兰陵回到书桌旁,抽出了一个黄色信封,和林慕遥手上这个一样都是极其普通的纸张,林慕遥接过来飞速拆开,信里写了四个大字“公主营帐。” 字迹一样,但是这四个字更让林慕遥有熟悉的感觉,他觉得这放佛是一个故人的手笔。可惜他实在想不起来。 兰陵:“直觉告诉我,他认识你。” 林慕遥遗憾地说:“可惜我记不起来了。” 兰陵看着林慕遥头疼的模样,他脑袋受过伤,还真有点担心他想多了引起旧疾复发,温言劝说:“起码,他在帮我们。这是一件好事。” 林慕遥笑了,“这倒是。” 林慕遥环顾四周,忽然问道:“兰陵,你说这该不会是我大哥吧,其实我大哥没死,潜入北狄当了卧底,如今瞧见我有难,立马写信提醒我。” 兰陵一眼扫过他手上的信,凉凉问道:“你大哥笔迹是这样的?” 林慕遥明显感觉到他眼睛里对这字迹的嫌弃,这人书法确实看起来不咋滴,而他大哥的书法可是陛下都称赞过的。 光从字迹来看,确实不可能是一个人。 林慕遥强词夺理道:“要是他找别人写的呢?” 兰陵公子摇摇头,认真道:“这种重要的信件,他连我们都不肯告知身份,你觉得他还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找他人代笔吗?” 林慕遥哑口无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