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曹操HE了[三国]》 第1章 前世今生 床榻前沉香袅袅,却掺了许多清苦药味,本该是让人静心的香调,难免余了些驳杂浑浊。 帐幔华贵,陈设无一不精,床榻上的男子显然是个位高权重之人,只是光闻着这些浓重的药味,便知道他已沉疴许久,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立在门口的侍婢见状,轻手轻脚地过去推窗通风。 指尖刚触到窗棂,便被边上的老妇毫不客气地拍掉,低声斥道“糊涂东西,才来多久也敢擅自近前,若是让主家吹了凉,仔细着扒了你的皮” 老妇虽干的不是粗使活计,情急之下那一掌的力道却也着实不小,侍婢瞬间红了眼眶,小声嗫嚅道“可是,屋内气息如此驳杂,对主家身子无益啊” 老妇还想再训,里间一道温和醇厚的男声响起“便让她开着吧,孤也许久未见日光了。” 哪怕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男子的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是主家,主家醒了” 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屋内所有人都面露喜色,开窗的开窗,扶人的扶人,经过训练皆是有条不紊。 袁绍咳了两声,熟练地拂去唇角血迹,轻轻推开侍人伸过来的手“不必扶了。”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只是比起少年时多了许多沧桑的痕迹。而昔日明亮的双眸,黯淡到几乎没有一丝生机。 回光返照。 侍婢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两年前和曹操的那一战,耗尽了袁绍所有的进取心,他顺风顺水了大半生,唯独在这个人身上栽了跟头,而且,还是个摔得头破血流的跟头。 若非强烈的意志和骄傲支撑,战败后,他怕是早就一蹶不振了。 屋内分明立了几十个人,一瞬间却连呼吸声几不可闻。 袁绍想像平常那样笑着让他们别多想,可方才说出的两句话已经是他的极限,再想开口,便是一阵猛烈的呛咳。 他心下一叹,也没有开口让人去传唤心腹谋士,更没有把他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叫来的念头。 袁绍只是慢慢地站了起来,拒绝那些搀扶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有阳光的方向挪去。 南面,便是那个人的驻军之地了吧。 袁绍知道,曹操一直在等着他死。 自从他久病不治的消息泄露出去,曹军便一改往日积极进取的作风,开始休养生息,按兵不动。 袁绍当然相信曹操有资本把他熬死,气人的是,他分明也没年长曹操几岁,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今年,那人尚且有精力带兵亲征,他却只能病得连路都走不了。 而且,毫无疑问,只要他一死,整个北方包括他袁绍所有的地盘,迟早会变成那个人的囊中之物。 袁绍意外的没有多少愤怒,此刻充斥在脑海中的,竟然是久违的、属于少年时期的不服气。 男子淡淡地笑了,薄唇泛着病态的白,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却如明珠璀璨,映得满室生辉。 苍白的指端微微抬起,靠近窗棂,距离阳光只差一步,可这一步,却似乎比天边还要遥远 终究,还是沉沉坠了下去。 陷入黑暗前,袁绍在想,如果他的身子还能骑马,一定要冲到那人跟前,把他绑起来,揍上个百八十遍。 “绍公子绍公子”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并不属于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袁绍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汝南袁氏,顶尖世家出身的他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无数的光环,唯有一点不甚如意,他是个庶子,跟嫡出的弟弟关系并不好。 不过,很快他就被过继给了伯父,搬离了府中,倒也跟那位血缘上的弟弟没结下过多少恩怨。 绍公子这个称呼,自从三十年前父亲将他过继出去之后,就再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那陌生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都跪两个时辰有余了,青砖冰凉,绍公子一向畏寒,怕是撑不住啊” “是啊,绍公子为人一向宽和,此事怕是另有隐情,还请主家明察” 真吵,袁绍下意识蹙起眉头。 他称霸北方,惯常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连皇帝都惧怕三分,谁敢罚他跪 脑内正混乱着,一道惊雷忽然在耳边炸响 “不行,必须让这两个孽子跪满三个时辰”严厉的男声想起,伴随着侍从凌乱的脚步声,慢慢离他远去。 这个声音是他死去多年的父亲 久违的称呼和声音,唤醒了熟悉却久远的记忆,袁绍骤然惊醒,这才发觉自身处境的异常。 凉意从膝盖一点一点渗透进肌理,甫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 他身子本就不康健,跪在青砖上更是遍体生寒。 可是,就算这样,这种感觉也比他病重虚弱的身子好上太多太多。 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袁绍下意识半眯了眸子,半晌才慢慢适应过来。 阳光并不灼热,宛若情人温柔的抚摩,这是他前世至死都未触碰到的东西。 忽略膝盖处的疼痛,袁绍不动声色地循着刚才有声音的地方望去。 只一眼,他便确定,这是自己未及冠前住的地方,也是属于他父亲的府邸。此地的一砖一瓦,他都了然于胸。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被过继出去。而这个府邸,过了二十年便会被战火烧成灰烬。 此番醒转,竟是回到了少年时期 心中极度震惊,多年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却依旧还在,袁绍虽处于怔愣之中,在旁人看来却是面色肃然的模样。 “喂。” 大脑正飞速运转着,手臂猝然被不轻不重地捅了捅,袁绍条件反射就想去拔佩剑,却摸了个空。 他皱眉看去,防备心在此刻提到了最高。 出声喊他的少年跪在他旁边,面容同自己有三分相似,眉梢眼角却透露着一股子矜持傲慢,比起惯常摆出清雅模样的袁绍,他更像只耀武扬威的孔雀。 这人嚣张到仿佛左脸写着“纨”,右脸写着“绔”,五官精致,放在贵人云集的京城里也是个俊俏公子哥儿,却偏偏被时刻挂着的欠揍表情破坏了个彻底。 这拽得二五八万的语气 这异常让人想一拳挥上去的臭脸 不就是他那个傻不拉几拼命作死然后真的就被群殴致死的蠢弟弟袁术吗 上辈子袁术的结局可比他惨多了。 同样是称霸一方,袁绍好歹算是在局势安稳下来之后正常病逝,而这位啧啧。 比他早死三年就不说了,连昔年最为嚣张的董卓都不敢把称帝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可他的蠢弟弟袁术却不知是鬼上身还是昏了头,在各路诸侯互相斗殴几足鼎立的局势下,抢到玉玺就迫不及待地称了帝。 这下倒好,互相攻伐的诸侯们傻眼了,齐齐望向举着玉玺傻乐的袁术,对视一眼,揍他 那时朝廷尚有威信在,盖着一层遮羞布,各地诸侯也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可他们连自封个将军都要小心翼翼,凭什么这小子敢自称皇帝 揍他,必须揍 于是正在打架的诸侯们一致停手,达成共识,群殴袁术。 然后蠢弟弟就被打死了。 兵败逃亡、曝尸荒野,临死前连水都喝不上,生前盘剥民脂民膏,死后治下百姓皆拍手称快,也算是独一份了。 毕竟是自家兄弟,就算关系再不好也是亲兄弟,袁绍倒是当时唯一一个施以援手的人,只可惜他的势力在北边,而蠢弟弟却在南边,远水救不了近火。 如果说袁绍本人是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话,他弟弟袁术就是干脆把牌中最大的王炸撕成了碎片,还往脚底下踩了踩。 见袁绍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他,蠢弟弟开始不满了“喂,跟你说话呢,阿父走了,我们要不要偷偷歇息一会儿跪这么久,腿都要断了。” 袁绍还是没理他,保持着极其标准的姿势,一动不动,仿若雕像。 实际上,他是在早已淡忘的记忆中搜寻这次罚跪的原因。 袁术自觉无趣,换了个不太标准的姿势跪着,小声抱怨“不就是个阉宦之后,打了就打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找上门来,凭什么阿父让我跪那么久,哎呀,可痛死我了。” 阉宦之后 袁绍精准捕捉到了关键词。 京城的勋贵子弟中,和袁家兄弟走得最近也最熟悉的阉宦之后,除了曹操,还会有谁 有了袁术无意间的提醒,袁绍这才从回忆中勉强挖出了这件事的始末。 昨日,还没换过芯子的袁绍唤了一众狐朋狗友去秋狩,袁术嚷嚷着也要去,于是袁绍就顺手带上了他,蠢弟弟行事一向嚣张,气量却比母鸡还小,刚巧碰上不肯低头的曹操,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吵了起来,等袁绍闻讯急匆匆赶到的时候,袁术已经仗着人多势众把人给打趴下了。 是的,袁术打架从不单独上阵,平生最爱群殴,也不知上辈子他被人反过来群殴致死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当然,一群少年打架本身算不上什么大事,关键曹操是被抬回府里的。 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就算曹家人脾气再好都没法不生气啊。 袁父的人脉很广,在曹操被抬回去之前就得知了这一消息,立即传信让两个惹事的不孝子滚回来。 原先计划好的秋狩自然作罢,袁术打死不肯认错,又屡屡出言顶撞,袁父一气之下就罚他在正堂前跪三个时辰,袁绍被迁怒,一样罚跪,理由是管教不严对弟弟太纵容。 若不是袁氏祠堂远在汝南,恐怕就不是仅仅让他们在院子里罚跪这么简单了。 不过,袁父的素来对儿子们的教育不怎么关心,袁术倒是还有个嫡出的哥哥,只不过他天生体弱,不常露面,又是个万事不经心的性子,存在感低到可以忽视。 也就是在这件事之后,年岁尚小的袁绍才懂得收敛自己,学会了装模作样,学会了掩藏心中真实的情绪。 直到最后,就算是面对当年最厌恶的董卓,他也能笑得毫无破绽,并且能做到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笑容中掩藏的刀子。 这次罚跪,恐怕大部分原因也只是袁父打着让兄弟俩长长记性的主意,又或是不想授人权柄,并非是因为曹家的缘故。 父亲的性格袁绍最清楚不过,他怕是从头到尾都没把曹家放在心上。 为什么袁氏正值鼎盛时期,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连皇亲国戚都要避让三分。可曹家算什么当家做主之人乃是宦官的养子,不说袁氏这样的顶尖世家了,就连普通世家也不愿跟他们有多少沾染。 袁父让兄弟俩罚跪,多半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好让同僚们知道这两个不孝子仗势欺人并非是出于他的授意。 至于曹家的分量,从他连个道歉的口信都没递过去的行动,就说明了一切。 也对,在前世,直到彻底输掉那场惊泣绝世的战役之前,袁绍都没把曹操当成过一个对手。 自大和轻敌,才是导致汝南袁氏最终一败涂地罪魁祸首。 曹操前期韬光养晦时顺从的模样和最后锋芒毕露的身影交替在脑海中浮现,袁绍深吸一口气,压下眸中一闪而逝的暗光。 凭心而言,曹操出身不算低,却有一点始终令人诟病,他的父亲曹嵩是宦官收养的义子,所以,哪怕他也算是勋贵家的公子,身上却打上了阉宦之后的烙印,若换做别人,一辈子都融不进世家这个圈子里。 前世二人反目成仇之后,袁绍命人写檄文骂他,也是着重揪着这一点骂的。 当时袁绍心里有气,他出身汝南袁氏,是世家中的翘楚,可以说天生就是勋贵子弟圈子中的领头者,单单是凭着优越的家世,也多的是人肯奉承他。 就是他,亲手将游离于圈外的曹操拉进勋贵子弟之中,亲自为他发展人脉扫清了障碍,铺平了道路。 那时候,袁绍是真心把他当成好兄弟的。 哪怕存了惯有的拉拢心思,付出的感情却是真真切切。 可惜,曾经以为永远能站在自己身边的发小,终究和他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从那一刻起,分道扬镳,兵戎相见,都在意料之中。 袁绍只是生气,气自己亲手将可以见血的刀子递到了曹操手中,气曹操执意跟他划清界限,更气曹操自立一方、丝毫不顾念往日情谊的背叛。 上辈子的时候,袁绍就在想,昔日亲密无间的发小,最终是怎么走到不死不休这一步的 浮于表面的繁荣蒙蔽了袁绍的眼睛,耳边总是充斥着无比好听的阿谀奉承,凡是反对他决策的人都以各种方式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当年的袁绍总是那么自信,自信他不会输给实力远不及他的曹操。 事实证明,他错了,他错得彻彻底底。 直到最后,在昔日的发小面前,在他曾经看不起的那些人面前,他输得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 人,总是要到最后才幡然悔悟的。 袁绍永远忘不了自己战败时如斯狼狈的样子,也不敢忘。 他垂眸,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还没有因为多年练习弓马骑射而布满茧子,白皙修长,养尊处优,在阳光的照射下似是凝聚了冰雪一般,完美无瑕。 漆黑如墨的眸中划过一丝自嘲。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另一个他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侍从小心翼翼的提醒,似乎对跪着的两个少年怕得很“二位公子,两个时辰已过,请请起吧。” 袁术剐了他一眼,并不领情,强忍着剧痛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太久腿麻了的缘故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龇牙咧嘴。 他更生气了,恼羞成怒地冲着想要把他扶起来的下人们吼道 “都看什么看滚滚滚,该干嘛干嘛去。”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跪着就已经够丢人的了,这么狼狈的样子哪能再被围观。 侍从们逃也似地散开,一个人都没留下。 蠢弟弟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揉屁股还是该揉膝盖了,反正浑身都痛,见边上的袁绍已经站稳,扁了扁嘴“喂,快点扶我。” 袁绍扯了扯嘴角,云淡风轻地递出手。 袁术瞪大眼睛跟他对视“你这样叫我怎么起来” 袁绍望着他鲜活的表情看了半晌,似笑非笑“那你想要如何” 心里头被父亲罚跪的无名怒火腾一下窜起,袁术高傲地扬起下巴,将怨气一股脑儿撒在他身上“平时怎么扶的就怎么扶,你记性怎么这么差,快点。” “快点呀,怎么还不扶我” 见袁绍笑容微敛,袁术没心情思考自家庶兄为何如此一反常态,就着心头这股火气,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 听见这句话,刚强忍着腿部剧痛准备离开的袁绍骤然攥紧拳头,指甲差点嵌到肉里,转身死死盯着袁术上下一开一合的唇,杀意油然而生。 袁术犹然不知,开了这个头之后,仍喋喋不休“要不是你把我带去秋狩,我怎么会碰到曹家那小子那曹操和你关系那么好,谁知道他跟我动手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错,“平时就觉得你拉拢他肯定是别有所图,这次为了拖我下水,你还挺舍得下血本啊” 浑然不顾这分明是他自己先挑起的事端,还连累兄长一起罚跪的事实。 其实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袁绍了,秋狩是袁术硬要去的,曹家公子也是他打成的重伤,那时候袁绍根本不在场,虽有看守失职的责任,却不至于被罚跪三个时辰之多。 袁父明知长子身体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还让他跟弟弟一起跪着,从头到尾都没听过袁绍的分辩,偏心可见一斑。 袁绍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杀意,瞳孔幽黑如深潭“你再说一遍” 袁术的性子哪里肯认错,死犟着脖子,青嫩的声音十分刺耳“我难道说错了吗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阿父罚跪” 忍着膝盖处的剧痛,就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十几岁的袁绍,以他的骄傲也不允许在这种时候低头,更遑论执掌北方大权二十余年之后的袁绍。 戾气翻涌得几近溢出,幽暗的虹膜渐渐浮起一丝血色。 袁绍猛然一怔,心底竟产生了一丝抗拒。 他知道,随着戾气一同出现的便是接下来根本不受控制的举动,仿佛有着自己的思想,散发的气息不禁让人想起来自地狱的恶鬼,连袁绍自己都十分抗拒。 这种情况在袁绍上辈子的时候也出现过,就是在那噩梦般两年中,他忽然察觉到心里的负面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甚至有时候能影响他的思维。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甫一察觉到异常就马上采取了各种方法,不管是用药物还是如何,在他有意控制的情况下,总算是把负面情绪抑制了下去。 但是,人终究是复杂的,他不可能把另一种情绪完全割裂开来,顶多只能暂时压下,如果违背这一规律,便是逆天而行。 所以,这就产生了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若说这是传闻中的癔症,却又不尽然,每当另一种情绪在身体中占据主导时,袁绍都清晰地记得当时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甚至知道那个他在想过什么,做了什么,连每一刻的情绪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跟传说中癔症疯疯癫癫的表现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那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来自于他,被不甘和恨意左右的他。 正是因为这个,感受到另一种情绪占据主导时侵袭上来的冲天戾气,才愈发让袁绍觉得不寒而栗。 袁绍知道,那个人同样带着温雅的君子面具,内里却被遮天蔽日的黑暗侵蚀,癫狂狠绝,一旦让他占据主导,站在他面前犹自喋喋不休的蠢弟弟就会有性命之忧。 难以启齿的是,这确实是他曾经情绪的一部分。 前世的袁绍能用理智压下这份阴暗,却没想到,由于没有得到纾解,这份情绪在心底酝酿发酵,时至今日 它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要反客为主。 这或许就是他重来一次所要付出的代价。 既然预想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照道理,袁绍本应该像上辈子那样,用尽全部意识将戾气压下,可潜意识却告诉他,他现在并不想这么做。 另一个他是伴随着翻涌的负面情绪出现,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来源于他自己,这本身就能够说明一切。 杀意在胸腔中翻腾,眼底的血色愈来愈深。 没了压制,前世所有的不甘和恨意一股脑涌上心头,他的意识骤然被另一种情绪和思维侵蚀。 眼前尽是熟悉的眉眼轮廓,袁绍似乎又看到了前世那个肆意嚣张的弟弟,他踮起脚尖凑在自己耳边,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极其剐心的句子。 “庶出就是庶出,不要妄想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 “嗤,终于被过继出去了,你也不想想,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喊大哥。” “曹家那小子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相待你可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 “普天之下,除了我袁氏,谁有资格称帝汉室已衰,大汉天下早就该被取代了。袁本初,你难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呵,袁本初,我这是在给你面子,立下从龙之功的机会不是谁都有,你可千万别不识抬举。” “不,我绝不会输的” “哥,救我,救我玉玺让给你,兵马和粮草全都给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哥,求你救救我,救我啊” 意识渐渐回笼,伴随着前世袁术死前低声下气向他求救的话语,袁绍整个人仿佛被针快速刺了一下,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后他就看见了即将被“自己”拧断脖子的蠢弟弟。 果然出事了。 来不及思考其他,眼见着袁术的脸变得青紫,袁绍迅速松了手,神情微怔。 “呜” 袁术害怕地往后缩了缩,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也不敢擦,只能委屈巴巴地轻揉着刚刚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青。 就在刚才,素来对他百般容忍的大哥在他说完那句“有娘生没娘养”之后,表面看上去的确像往常一样隐忍下来,甚至还一反常态地笑了,正当袁术发泄完怨气想要揭过这件事的时候,唇角还挂着微笑的大哥竟然抬手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 其实袁术也知道他说的那句话太过分了点,大哥生母早逝,府里九成的下人都不记得有这个女人存在过,但是平时袁绍都对他多加忍让,也难怪袁术有恃无恐了。 袁术傻傻地抬头跟他对视,只一眼就吓得缩回目光,他从小作死作到大还能活那么久的原因就是靠着野兽般灵敏的直觉,这时候蠢弟弟敏锐地嗅到了不好惹的气息。 兄长还是原来那个兄长,笑容中隐藏的强烈危机感却是他从未感觉过的,甚至袁术直觉如果自己再不求饶,就会被这道挣脱不掉的力道扼死 似乎是察觉到袁术的后悔和害怕,脖子上钳着的那双的手微微一松,却仍旧没有放开,眼前面容俊美无匹的少年比他高了半个头,落下的阴影遮住了阳光,明明刚才险些把他掐死,却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是天底下最爱护弟弟的兄长一般。 袁术听到他状似温和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想去找阿父,可你应该不知道,现在他在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正是最不愿意见你的时候。” “他偏心你,是因为以你的身份比我更有用处,选你当继承人更能服众,但是,从你对曹家公子动手那一刻起,就失去了这个优势,明白么” “我的好弟弟,你不顾袁家的名声,公然做出仗势欺人的举动,这一点已经让阿父很恼火了,如果你现在去找他,就算说了实话,你觉得他是会帮你还是帮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见面(修) 再之后,那样可怕的人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危险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袁术眨了眨眼,面前还是那个对他宽容平和的兄长。 袁绍叹了一声,语气比方才温柔太多“一会儿我去给你寻点药。” “你你要去哪儿”袁术瞪大眼睛,却因为惧怕而不敢上前。 “去曹司农的府上,替你赔罪。” 大司农是个官职,袁绍口中的“曹司农”便是曹操的父亲曹嵩。 袁术不乐意了,脱口而出道“那曹操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阉宦后人也配让我赔罪” 说罢,他咬咬牙,破有骨气地扬起脖子。 屁点大的小孩,还挺有脾气。袁绍平静地在弟弟灼热的注视下,一把提起他的后领“跟我走。” 袁术拼命挣脱,警惕地后退两步“你干嘛” 袁绍极不客气地往他嘴巴里塞了个布团,堵住他即将出口的话“去曹府。” 袁术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口呸掉布团“我不去,打死都不去,还有你也不许去” “明明是那曹操先来招惹的我,我气不过才对他动手的,不是我的错” 既然不是他的错,凭什么要他道歉 就算他真的错了,曹家也不敢动他袁术一根毫毛,甚至还要反过来跟他们赔罪,这就是家世的优势就算他袁术今天把曹家公子打残了,曹嵩这个当父亲的也不敢报复 这种可以称得上是以势压人的行为在袁术眼里却是理所当然的,他一切所作所为最大的底气就是来源于他显赫的家世。 曹操的父亲曹嵩如今不过只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官位远低于袁父,更别说二人的出身和分布在朝中的党羽,虽说达不到云泥之别的程度,却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袁术像只尾巴翘上天的小公鸡,很快恢复了往常的张扬神情。 袁绍跟他讲道理“不管是谁先招惹的谁,只要重伤的人不是你,舆论就会偏向弱势的一方。你信不信过了今日,京城就会传出流言蜚语,说我袁家家风败坏,阿父为官一向宽厚,你如此行事便是在打他的脸,仅仅是罚跪根本无法让风声改变,只有你拿出态度,降尊纡贵上门亲自赔罪,才能让这件事彻底化解。” 袁术撅着嘴,还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你不去也行。”袁绍笑了笑。 片刻静默后,袁术觉得自己的耳朵被铁钳似的力道整个提了起来,生疼生疼的。这货打从娘胎里开始就没吃过苦,骤然被一向温和的大哥拧耳朵,一下子给疼懵了,好久没反应过来。 静默半晌,蠢弟弟爆发出一阵响彻天际的嚎叫。 “呜嗷 你松手啊混蛋痛死了呜呜呜” “没大没小。” 面对蠢弟弟的抱怨,袁绍置若罔闻,两指力道愈发加大。 袁术的哭喊声中气十足,几乎能盖过外头的鸟鸣声,却意外地在听到袁绍从未出现过的冷冽声音后偃旗息鼓。 震天的哭喊声暂时停住,趁着耳朵的疼痛稍稍减缓,蠢弟弟非常没形象地打了个哭嗝。 “呜嗝,我去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为什么总是要在挨揍之后才懂得变通呢” 纨绔们像往常一样结伴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晃荡,服色和纹样皆是现下最流行的,忽然有个人揉揉眼睛,疑惑道 “你们看,那边不是袁家的那两个小子吗这袁小弟平时在兄弟们面前拽的不行,现在怎么跟怂兔子似的开始围着他哥转了” “对啊,我记得他说过,他根本看不起他这个庶出的大哥,怎么,转性了” 这群纨绔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程度深浅不一的疑惑。 “脑瓜子跪坏了吧。” “瞎说,罚跪三个时辰,要坏也坏的是腿,怎么可能是脑袋” “我看不是,这家伙平时提起他兄长没一句好话,今天笑得那么反常,肯定在酝酿什么坏水,不如兄弟们跟上去看看” “我觉得不像,你瞧他像是会装蒜的人么瞅瞅那眼神,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总之,跟上去瞧瞧就对了。” “兄弟们,走走走” “这可是袁家的事儿,若能亲眼目睹,回去能跟我阿父吹半年” “我看你们是被那家伙整天叨叨昏头了,真当人家是软柿子好捏袁家大公子再不济也是袁家的人,若追究起来,我们可惹不起。”一个胆子小的公子哥儿提醒道。 刚才提议去凑热闹的纨绔笑容顿了顿,很快眼珠滴溜一转,招招手示意大伙凑过来。 “我们只是路过,路过懂吗” “对,就是路过。” “走走走,再不跟上人都走远了。” 几个少年偷摸交换了眼神,做贼似的跟了上去。 曹府的距离并不远,算是跟袁府一样位于洛阳最中心的一带。 哪怕是一早就得了消息,曹嵩看见袁术这个嚣张得无法无天的二世祖真的亲自登门道歉,嘴里依旧惊讶地能塞下一个鸡蛋。 就算袁氏在京城地位超然,曹嵩好歹是个长辈,再加上袁绍和曹操是打小的交情,也算是个熟人,是以曹嵩对待袁术的态度倒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先是表现一个父亲对儿子身体状况的担忧,又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表示受不起二人的晚辈礼。 客套完毕,袁术逃也似地想离开。 袁绍扯住他的衣领,低声道“还差最后一步,进去看了人,做足面子再走。” “我才不要见到他他那曹操根本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袁术红着眼眶辩解,“真的是那姓曹的先惹我的你怎么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你的亲弟弟啊” 袁绍轻皱眉头,望见蠢弟弟的泼天委屈不似作伪,做出了让步“罢了,你不愿见他就先回去吧。” 反正他暂时也不想跟曹操见面,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远远看一眼的事,用不了多长时间。 曹嵩的府邸还是很大的,袁绍依稀记得曹操住在靠近正堂的一处院落里。 阳光透过窗纸洒近屋内,落下一片泛黄的金光。 袁绍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窗棂,充斥着淡淡的讥嘲。 曹嵩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态度大相径庭,对他是熟稔,对袁术是客套。 他埋藏在伪装下的心思瞒不过袁绍,从儿子重伤却不见半点忧色就能察觉到,其实曹嵩对曹操这个儿子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关心。 即便袁绍淡忘了在洛阳的年少时光,可一触及到熟悉的景物,便会唤醒深埋的记忆。 比如,这个院子。 袁绍的朋友有很多,他这个年纪正是最注重皮相的时候,所相交的友人没有一个是长得不好看的,结伴走出去的时候简直成了一道瑰丽的风景。 当然,曹操是个例外。 这倒不是说他长得抱歉,比起他老爹曹嵩,曹操尚在袁绍审美中“还算顺眼”的范围内,要不然,当时处于深度颜控状态的袁绍决不会委屈自己跟他来往。 当今时下最受追捧的是像袁绍那种带着斯文的俊秀,可不管是幼年的曹操还是长大后的曹操都不符合这种主流审美。 袁绍记得,前世他最后一次亲眼见到曹操,是在两年前两人兵刃相向的战场上。 只远远一眼,便确定了身份,曹操身上永远有一种独特的、令人舒服的气质,他的眉眼称得上英武,却跟“俊秀”这种形容词沾不上边,眉梢眼角都充斥着仿佛经由上天赋予的豪气。 那会儿袁军正在射箭猛攻曹营,那人分明是面对着比自己多数倍的兵力,遥遥望去,袁绍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怯意。 他当时恼火极了,立即下令加强攻势,非要把这块难啃的骨头连肉带血的撕下来不可。 可没想到,正当他立在箭楼上死死盯着曹操的一举一动时,那人却似有所觉,忽然抬头望向被夜幕笼罩的箭楼,并且,精准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偷看被正主抓包,袁绍尴尬地挪开视线,复而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却刚巧捕捉到了曹操唇角的笑意。 就像二十年前,他们两个还只是关系要好的发小,迎着夕阳策马追逐,曹操回头对他露出的笑容一样。 时间过去那么久,袁绍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曹操少年时的样子,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曾经鲜活难忘的记忆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了一下,酸酸的。 他想起西域有一种蒲陶酿制的琼浆,入口甘甜,余韵却是极苦极涩。 这种名为葡萄酒的东西被京城的上层人士们疯狂追捧,可袁绍却一点都不喜欢它。 因为它的余韵太涩,涩到连蜜饯都压不下去。 “本初” 隐约看到窗外的身影,曹操试探着唤了一声,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虽然还未及冠,洛阳太学的教书先生却已经给袁绍提前起好了表字本初,只是尚未正式冠上,身边的人倒是先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袁绍从回忆中惊醒,笑容有些生涩“是我。” 方才还萦绕盘旋在心头的戾气却在此时意外的偃旗息鼓,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不管是什么原因,总算不是件坏事。 “咦,你怎么不进来站在那里说话多累呀。”曹操似是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语气亲昵,“我还想给你看个东西呢。” 果然,那道熟悉的身影很快就跨进了门槛。 袁绍熟练地把挣扎起身的曹操按了回去,模仿着少年时的语气“你又有什么好宝贝” 曹操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药,略带嘚瑟地挑眉“活血化瘀的,我刚刚涂完,还剩下一些。” 显然是听闻袁绍被罚跪,却半刻都没休息就往曹府赶来,特意给他留的,还体贴的没有说出口。 袁绍瞥向他脸颊上被拳头垂出来的青紫,嗤一声笑了“那我便不客气了。” 曹操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笑什么,很好笑吗” “不好笑。” “那你还笑。” “哎,我说你这家伙怎么连我笑不笑都要管。” 曹操沉默片刻,明智的转移话题“快上药。” 这回轮到袁绍睁大眼睛了“在这里上” 他的伤在膝盖,上药是要露整条腿的,袁绍还打算把这瓶药带回府偷偷上呢。 就算内里早已不是面皮薄的少年了,当着发小的面还是怪别扭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曹操。 “本初啊,才半天不见而已,怎么感觉你怪怪的。”曹操眯起眸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换作平时,你从来都不肯带着这么严重的伤过来看我,更不会连上药都不顾了。” 袁绍闻言身子一僵。 越是在这种放松的氛围下,就越是不能松懈防备。 他正要开口搪塞,没想到曹操却话锋一转,凑近他的耳边,坏笑道“是不是因为太担心我,才急得连伤都不顾就跑过来看我了” 袁绍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却嫌弃地推开他“去去去,想什么呢,我今天要是不来这里,明儿个就能传出袁家仗势欺人的名声。” 心下重新将防备筑起的同时,却忽略了曹操眼底划过的淡淡失落。 “开个玩笑而已。”曹操挪开目光。 “好了好了,我就在这里上药,省得回去把我自己屋子里弄得一股药味。” 袁绍一撩袍角,顺势坐在他的床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优雅。 曹操眼睛一亮,挤了过来。 “干嘛。”袁绍下意识让了让,目光落到他脸上。 凭心而言,曹操小时候的长相的确是他比较偏爱的那款,这也许就是当年袁绍身为世家公子却甘愿与曹操折节下交的原因。 意外的还挺可爱,仅指那双因年纪小而显得圆不溜丢的眼睛。 而在袁绍的记忆中,大部分时候的曹操却拥有一双锐利阴鸷的眼睛,随着年龄增长,褪去了少时的青涩轮廓,不但脸颊上想让人掐一把的婴儿肥没了,就连睁大眼睛时可爱灵动的神态都在五官长开之后消失殆尽。 造孽啊,好歹曾经也是个深度颜控的袁绍异常惋惜这一点。 曹操一骨碌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其实我没想到你阿父会罚你的。” “你又不是神棍,还能预知不成”袁绍心一软,语气中带上了点关切,“瞧你这一身伤,比我严重多了,你连这个都躲不掉,怎么可能算到我被连累罚跪的事。” “我故意的。”身侧的声音愈发小了。 袁绍猛然一怔,犹疑道“当真是你激怒他,刻意引他动手”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袁术。起初袁绍还不相信袁术喊冤时说的话,却意外在曹操这里得到了证实,自然是十足惊讶。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半点好处得不到不说,还白挨了一顿打。 “嗯。”曹操闷闷道,“我看不惯他总给你委屈受,才想了这个法子,反正只要让你阿父对他这个儿子彻底失望就行了。我怕你阻止,才没有事先跟你通气。而且,你阿父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这伤当然得是真的才行。” “怎么样,我这么讲义气,有没有很感动啊” 说罢,他抬头冲袁绍眨了眨眼,眸中满是狡黠。 袁绍彻底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曹操满是伤口淤青的稚嫩面庞,唯一跟长大后有联系的便是眸中的狡黠,可他这份显而易见的关切之态,对袁绍来说却是极其遥远与陌生的。 半晌没得到他的回应,曹操睁大的眼睛里面浮起了一丝忐忑。 “本初,你不高兴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蠢弟弟 “阿瞒。”袁绍突然轻轻唤了一声。 曹操一直都嫌弃这个小名太土气,一点气质都没有,虽然他还有一个更俗气的小名“吉利”。 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不管是被喊哪个小名,曹操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袁绍却不同,他知道每次自己唤曹操小名的时候他都会很高兴。 但他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在他病逝的两年后,当初靠着出卖袁绍军中机密而在曹营立下大功的许攸,就是因为多次不分场合喊曹操的小名,最终丢了小命。 当然,就算袁绍知道了,他也猜不透曹操的心思。 曹操果然笑了,从袁绍手中接过药油,小心翼翼地打开塞子“一直以来,我都只知道你叫本初,如果我和你相识的时间再早些,应该唤你什么” 浓重的药味散开,瞬间便充盈了整个屋子。 “你是想问我的小字吧”袁绍乐了,“阿父从来不管这些,我阿母未逝世前倒给我起过一个算了,不好听,就不告诉你了。” 曹操啊了一声“可是你都知道我的小字了。” 袁绍笑了笑,伸手捏住他左右两边的脸扯了扯“因为你年纪比我小,喊我小字多不合适。” 曹操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睁大眼睛反驳道“可是我就比你小一岁要不,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最终曹操还是没能从袁绍那里知道他的小字,却退而求其次地要到了给他抹药的机会。 这家伙甚至还睁眼说瞎话“本初啊,你别觉得不好意思,我还想让你下次帮我抹药呢,那些侍人下手没轻没重的,还是你靠谱。” 袁绍“” 不是,他一个大男人下手才没会轻没重吧 曹操到底是怎么得出“还是你靠谱”这个结论的。 正疑惑着,一丝令人战栗的酥痒乍然传递上来,尤其是在整个膝盖都疼的情况下,尤为敏感。 袁绍身材修长,却并不消瘦,虽然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却也没落下过骑射,露出的那截小腿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地优美流畅,一举一动带着只有最显赫的世家才能养出来的优雅气度。 他的皮肤带着些许苍白,衬得唇瓣殷红,大抵是气势的缘故,并未给人一种羸弱之感,俊雅的眉眼和身上的温和气质却淡化了整体的攻击性,为人举止更是令人如沐春风,恨不得溺死在这份温柔里。 至少曹操现在并不知道,袁绍对他的温柔,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他暂时还没有察觉出这份温柔中隐藏得很深的冷漠,或者说是杀意。 望着曹操轻手轻脚抹药的动作,袁绍拼命忍着那丝极痒的酥麻,到底还是没开口。 与其说人家动作太轻,不如怪自个身子太敏感。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暖融融的,恍惚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果真是错觉吧 袁绍从未放下过心结,更不会天真地认为曹操日后和他产生的隔阂仅仅是目前的这些友谊就能填平的。 是先下手为强,彻底除去这个隐患,还是留着这个人,放任他越来越强大 如果他能保持完全理智的话,很容易就可以做出选择。 此时的曹操正是对他满心信任的时候,又身负不轻的伤,再加上在全神贯注地给袁绍上药,只要袁绍愿意,他现在就可以摸出怀中用作防身的短刃,狠狠捅进他温热的胸膛。 狠下心来,就能永绝后患。 至于如何善后,就凭曹嵩对曹操这个儿子的态度,若是袁家给足了好处,他就不会多透露一点风声。 阴冷的感觉贯彻全身,直到曹操察觉发小的情绪不对,担忧地唤他的名字,袁绍这才如梦初醒。 不对劲。 袁绍很清楚自己不是冲动的人,前世甚至还得了个优柔寡断的名声,直到他猛然察觉到指端的阴冷,才恼火地发现那丝戾气又在蠢蠢欲动,甚至对思维都造成了些影响。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不是能狠下心将满心信任他的少年一刀捅死的人。 虽然心结深重,恨意还在。 可是,前世的那些事情,曹操现在还没有做过。 他现在只是一个有些小心思、有点聪明、却唯独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少年而已。 以前被人诟病优柔寡断的时候,袁绍是很恼火的,而现在,他在心里用这个词将自个儿翻来覆去骂了个千百遍。 最后离开这里的时候,袁绍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没有显露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撞见袁术,才让他有了些许真实感。 没办法,蠢弟弟的脸看上去实在是太欠揍了。 “你还没走”袁绍挑眉。 袁术哼了一声“刚出去就看见了我那七个朋友。” 袁绍秒懂,嘲笑他“怕丢脸还是什么反正你闯祸的事儿全京城都知道了。” “我不是怕这个”袁术表达羞意的方式就是释放怒气,“我现在走不动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被他们看到了多没面子啊。” “那你想怎么样” “哥,你有药吗” “你不会是想在这里上完药再出去吧” 袁术理直气壮“当然啊,等我上完药,让那七个家伙扶我回去。” 这事儿他还真干得出来。 袁绍“你跟他们关系很好” “对啊。”袁术偷偷瞅了他一眼,见他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胆子分分钟窜得贼大,“反正比你好。” 袁绍没有让蠢弟弟得寸进尺的打算“可惜,你口中那七个所谓的好兄弟,其中有四个都是其他家族的探子,还有两个全家性命都捏在皇帝手里,只有一个是真心为你考虑,但你似乎并不信任他,依我看,这人距离心灰意冷也不远了,爱信不信。对了,不用谢我。” “其实我很惊讶,你这么蠢,竟然还能交到真心为你考虑的朋友。” 袁术跳脚“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啊” “前五个人的背景比较好查,你一查就能知道是哪个家族的。”袁绍毫不客气地打击道,“其他人就没有查的必要了,反正朝廷也不是很看重你的分量。” 深受打击险些石化的袁术“”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袁术委屈巴巴地扭过头,适应性极强的他很快就接受了面前残酷的现实,过了片刻又按耐不住好奇凑过去,“大哥,你说的那个能用的人是谁啊” “周昕,就是七人中跟在末尾的那个小个子。”袁绍答道, “他能力不差,跟你又是同窗,皆师从于陈太傅,可以一用。”却不能交心。 最后半句话袁绍到底没能说出口。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清楚,上辈子周昕看在同窗的情谊上跟了袁术很久,后来实在受不了袁术的为人和脾气,这才投奔去袁绍帐下的。 只不过虽名义上是在袁绍帐下,却没为他办过多少事,反而跟曹操走得更近些,在曹操起兵时,周昕还带着手底下一万人跑去投奔他。 对于这种小心思活泛的人,袁绍自然不会傻到委以重任。前世他在得知周昕私自相助曹操一万人马且没有上报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成了弃子,榨干利用价值后就再没管过他。 果然,没过多久,周昕再次投靠他人,在守城时被江东小霸王孙策一枪挑死在马下。 “他”袁术瞪大眼珠子,他一直拿周昕当小弟使唤,“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啊。” 袁绍嘴角一抽“随你吧。” 反正看蠢弟弟的反应就知道,这个周昕八成还是会走上辈子的老路。 利用完就被抛弃。 有能力是好事,有能力但私心太重,就会被人所忌讳了。 当年袁绍既能称霸北方那么久,那点多余的仁慈早就消磨干净了。 说实话,周昕一开始能在袁术手底下撑十多年还不走,说明他现在至少是真心把袁术看做朋友的。 毕竟袁术那脾气呵呵。 这些话兄弟俩是私底下说的,在曹府的下人们看来,袁绍仍是那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他竟然亲自扶着行动不便的袁术 只有袁术清楚这个大哥性格到底有多恶劣,但他也晓得这话说出来没人信。 毕竟袁绍对外的形象太好,而他袁术纨绔的名声都传到京城外头去了。 走了没多远,便撞见前面一道白白胖胖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走过来。 见到他们二人的身影,小胖子适时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看上去对这场“偶遇”非常惊喜。 这种偶遇骗骗小孩还行,落在袁绍眼里,就连识破把戏都没有一点成就感。 “曹德见过二位公子。”小胖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主动向二人行了平辈礼。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跟曹操是兄弟。除了长辈曹嵩,袁术对其他曹家人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施恩一般地给了他半个目光。 袁绍就有礼貌得多,他从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落人话柄,好歹拱手回了个礼。 没想到,对于袁术如此无礼的反应,曹德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看上去反而更高兴了。 “久仰二位大名。”曹德笑道,“家兄无礼,多有得罪,二位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实乃君子。听闻袁公子带伤前来,家兄却闭门不见,大失待客之道,在下需得先替他赔个不是,想来他是太过气愤才做出此举,还望二位理解” 这话乍听上去是在替曹操开脱,话里话外却都是暗指这个哥哥不识相、故意装作重伤、害得袁家兄弟俩被罚跪、真是心机深沉之类的话。 袁术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人跟他观点一致,是友军没错 可他这会儿腿还疼着呢,实在没心情跟这人一起骂曹操,于是依着这句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挥手示意他让一让。 袁绍站在一旁眯眼看着他俩。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叫曹德的,应该是跟曹操最不对付的那个庶弟吧 脸上这肉至少有三个曹操加起来那么多,长得也没他大哥顺眼,五官一点都不像。 虽然曹操也很可恶,但是眼前这个迫不及待跑过来诋毁兄长的小胖子曹德显然更加讨厌一点。 而且,对于跟曹操之间的仇,袁绍一直是打算亲自下手报复才解恨的,什么时候轮到这些阿猫阿狗来插一脚了 袁绍心里头暗自思量着。 而且,前世这个人在他和袁术兄弟俩之间左右逢源,袁绍后来之所以能跟蠢弟弟闹到那么难看的地步,曹德还真是功不可没。 简直是越看越不顺眼的典型。 这边袁绍已经开始想着怎么坑人了,而蠢弟弟果然也不负众望的上了人家的钩。 曹德一看袁术的反应就知道有戏啊,小胖子抖了抖袖子,高兴地凑到袁术旁边拼命奉承着。 他知道自己没法讨好到袁绍,干脆就只盯着袁术了,毕竟,从表面上看起来,把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的袁术比袁绍容易挑唆得多。 当然,他也不敢去得罪袁绍,只是对袁术更加热情一点。 可是袁术这会儿腿疼得要死,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抹药,哪里顾得上去听曹德的长篇大论,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烦得很。 而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在一边犹自喋喋不休的曹德看来,就自动转化成了袁术对曹操的不满。 这货还在暗自高兴袁术这么容易就被挑拨出火气呢,果真是个蠢的。 等到眼前的小胖子再次明里暗里地把他大哥曹操贬低完一遍,袁术的本能终究压过了理智。 终于,忍无可忍的袁术在曹德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开了口 “哎,你谁啊挡我路了知道不,快点让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搞事情 蠢弟弟的杀伤力果然巨大,一句话就把人气跑了。 擦完药,袁术突然抬头问他。 “哥,上回先生布置的射策你写了吗” 袁绍挑眉“射策” 这不是朝廷取士时采用的手段么洛阳太学的先生倒是会模拟射策的方式给学生们出题。 “对啊,我忘记写了,借我抄抄呗,交上去一样的也没事,反正先生都知道我一直在抄你的功课了。” 这会儿袁绍才想起来他现在还是洛阳太学的学生。 而他对那段时间唯一的印象就是功课多得一批。 太学的教书先生是个老学究,整天板着脸还喜欢用戒尺打手心的那种。 气度温雅且一向以好学生自居的袁绍顿了顿,理直气壮道“没写。” “什么”袁术不敢置信,但他哥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神情渐渐变得惊恐起来,“可是明天先生就要查验了” 声音越来越小,眼见着蠢弟弟又要哭,袁绍头痛地哄道“得了,你不是经常逃课么,连骑射课都逃。你腿伤还没好,装病不就成了。” 袁术点点头,终于收起了要掉不掉的眼泪,迟疑道“哥,要不你跟我一起我去联系兄弟们,明儿个都逃了这老头的课。” 他环顾一圈,瞧见没人才对袁绍小声道“哥你是不是忘了,上回你可是答应过兄弟们一件事的。” “什么事” “一起去抢新娘子啊”袁术星星眼,“我还从来没做过这事儿呢,肯定刺激,你昨天亲口答应我的,要是反悔,我以后就不叫你哥了。” 袁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好的吃饱了没事干一群大老爷们去抢什么新娘子啊 然而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的确干了很多只有熊孩子才会干的事情。 袁术怕他拒绝,又开口补上一句“曹家的公子也会去。” 袁绍“” 他去关我什么事 翌日,一群公子哥儿在袁术的号召下聚在了一块。 周昕小声道“我找的那户人家在城外,跟宫里的那谁反正是个妃子,攀得上点亲戚关系,靠裙带关系敛了许多财,平时没什么人跟他们来往。” 他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可这家人偏偏又好面子,不想让婚礼太冷清,便发话说,只要送了礼就有资格进去,只要咱们乔装一下,绝对不会被认出来。” 平时这群公子哥儿自诩仗义,平时搞事找的基本都是鱼肉乡里名声不好的人家,似乎这样就能给他们的行为插上正义的小翅膀,减轻点良心负担。 袁术点点头“我负责在一开始吸引注意力,你们负责在抢新娘子的时候制造混乱,我哥和那谁姓曹的那个,进去抢人。” 众人都没异议,而袁绍就算对整件事都有异议,可谁让他“昨天”承诺过呢 很快踩好了点,众人正大光明地送了礼,很快就被放了进去,这种事他们干过很多回,伪造身份特别熟门熟路。 走过大半个正堂,寻个不起眼地方坐下,周昕压低声音道“新郎父亲衣服上的味道像是聚仙香,可香味极淡,显然不是刻意而为,而像是去某个地方才沾染上的,闻起来跟花楼里最漂亮的姑娘焚的香一模一样。” 众人“” 卧槽这狗鼻子好叼 这群公子哥儿对官妓和家妓都不怎么感兴趣,谁家府上没几个美婢甚至有人年纪尚小就纳了成群的妾室,可对于他们来说家花总是不及野花香的,而家中长辈皆是自恃身份,严禁他们出去找民妓寻欢作乐,听到周昕这么说,自然勾起了好奇心。 就在大伙一脸惊奇的时候,袁术冷不丁蹦出个刁钻的问题来“你怎么知道花楼里的姑娘屋子里焚的什么香,难道你去过” 这是个好问题,立刻激起了纨绔们的好奇。 “就是,哥们也太不够意思了来来来,告诉兄弟们,你去那地方是怎么瞒着你家老子的” “对对对,你今儿个必须说实话,知道不” “兄弟,花楼最漂亮的姑娘长啥样啊别这么小气,跟咱们说说嘛。” 周昕被问得满脸通红“不是,我” 曹操悄悄凑过去跟袁绍咬耳朵“本初,你不好奇吗” 曾经重病两年连下床都难更别说碰女人的袁绍“不好奇。” 被迫茹素两年,按理来讲应该挺憋屈的,可他现在憋屈归憋屈,暂时还真没那心情。 “你不好奇的话,那我也不好奇了。”曹操毫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点点头认真说道。 袁绍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直看得曹操浑身不自在。 开什么玩笑,上辈子这家伙妻妾成群,满天飞的风流韵事都传到冀州来了,儿子女儿跟韭菜似的一茬儿一茬儿的出生,那能力,啧,只要是个男人都佩服。 反正袁绍自问没有他那么“天赋异禀”。 说他不好奇鬼才信。 想想曹操也怪可怜的,现在他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联系起他长大之后的风流劲儿肯定是因为憋坏了才这样的啊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再没人比袁绍更理解常年茹素有多难受了,于是,他以一副非常理解的语气对曹操道“没事,如果你想去花楼,我可以帮你打掩护,不用怕你阿父知道。” “我不想去”曹操急得稍稍拔高了音调,却也控制着语气,声音弱下来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除非除非你也去。” 袁绍是真的不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事,去花楼还带结伴的 猜不透干脆就不猜了,在这方面追根究底一点意思都没有,袁绍觉得自己简直体贴地不行。 说不定曹操这会儿的洁身自好是因为心里有了喜欢的姑娘,不想在她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也不难理解嘛。 谁年少时还没个暗恋对象呢。 袁绍非常体贴地想着。 改天打听打听好了,说不定还有利用价值。 宾客渐渐多起来,看着热闹,却是鱼龙混杂,吵嚷得很。 婚礼开始时,一对新人被搀扶了出来。 新娘气质温柔,样貌却稍显平庸,新郎倒是油头粉面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只不过他眼下挂着连粉都盖不住的乌青,跟坐在上头的老爹一样,爷俩都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袁绍有些感慨。 这两个结亲的家族倒也传承了多年,但颜值人品俱在线的毕竟是少数,只要门当户对,瞧上去再不般配的人都能被凑一对。 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近年来的确有些青黄不接了。 都说乱世出英雄,那纯粹是因为傻逼们都非正常死亡了,被埋没的人才得到机会冒头。 等宾客渐渐多了,场面秩序有些维持不住,躲在暗处的纨绔们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找准这个机会,开始互相对暗号。 只有袁绍一脸麻木,边上还蹲着一只浑身上下都写着搞事情的曹操。 他按了按太阳穴,觉得有点脑阔疼。 就在这时,被安排去吸引注意力的周昕有了动作。 只听他大喝一声,气势汹汹地拉着边上的宾客问罪“哪个小贼偷了我的荷包” 被他拽住的人莫名其妙“你自个没看好东西,怪谁别人怎么知道你荷包放在哪。” 周昕清了清嗓子,将属于纨绔的蛮横不讲理演绎的淋漓尽致,声音大得全场都能听见“谁让你离我最近的我不管,今天你必须帮我找到那个贼” 袁绍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语“本初,我们溜进去。”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就被曹操抓着手腕拽走了。直到被曹操塞到床底下一并躲起来,袁绍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 床不大,床底空间更是狭窄,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挤在一块儿,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甚至因为靠的太近,气息都渐渐交缠在了一起。 外头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看样子新娘很快就要被送入洞房了,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由于是第一回干这么刺激的事儿,曹操的眼珠子都像在发亮。 袁绍麻木的看着四周黑不拉几的环境。 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事啊 他为什么要跟这群熊孩子一起干这么幼稚的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大哥真好 “哎,我说那新娘子怎么还不进去啊。”张邈频频向窗外望去,“再不走,咱们可就来不及回城了。” 说话的人正是待在袁术身边的公子哥儿之一。 袁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多大点事,大不了在城外住一夜。” 张邈欲言又止,脑袋转了转,想去找行事比较靠谱的袁绍,接着又想起他好像被曹操拽到里面去了,嘴角一拉,表情显而易见的失望下来。 袁术一瞅他那仿佛死了爹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这一个个的就非得把大哥当主心骨了 袁绍不就是长得比他帅了点,脾气比他好一点,脑子比他聪明点,办事比他靠谱点么。 等等,仔细一想差距好像是挺大的。 搓搓手指,袁术眼珠子滴溜一转,笑嘻嘻地凑过去问他“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们这样彻夜不归,会被那群阉人找麻烦” 真是活见鬼,张邈瞪大眼睛仿佛在做梦“你” 居然肯动脑子了 “去,你这啥表情。”袁术十分嫌弃地剐了他一眼。 其实袁术不是真的蠢,正常智商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一向任性,觉得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舒坦重要,再加上懒得动脑子,平时呈现出的完全就是放飞自我的状态。 只要智商上来了,好歹不会拖后腿。 张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我说真的,窦大将军的事儿还没过去,那群宦官盯咱们盯得可紧了,要是这么多人彻夜不归,指不定会编排什么出来。”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最多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 行事一向张扬的袁术沉默了半晌,破天荒的听了劝,点头同意道“好。” 能让这位都认怂,张邈口中的“阉人”威慑力可见一斑。 的确,现在确实是宦官最为猖狂的时候,权势滔天,杀人敛财,连他们这些可以称为天之骄子的世家子弟都不得不避让三分。 世家和外戚一向不对付,前者看不起外戚倚仗裙带关系上位,后者嘲笑现在的世家子弟全靠祖宗荫蔽才能维持风光。 可是现在,他们却拥有着共同的敌人宦官。 张邈方才所说“窦大将军的事儿”,便是京城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话题。 外戚中,最能说得上话的便是窦氏一族的窦武,官至大将军,女儿是当今的窦太后,身为外戚之首的他在朝堂上一向很有发言权。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窦大将军死了,被宦官弄死的。 光他一个人死了还不算,窦氏满门被屠,不管是怀孕的妇人还是刚出生的婴儿都被一刀结果了性命,门生故吏也受到了牵连,连带着跟身为外戚的窦氏一族有来往的世家都没能幸免。 如此残忍。 这一下可就炸了锅,原先联系并不紧密的世家和外戚愈发同仇敌忾,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第一次如此坚定地站在一起,一齐敌视这群没有卵蛋的阉人,火药味浓得十里开外都闻得到。 而这群一齐站出来公开反对宦官的人,也被统称为“党人” 窦大将军被杀的事才过去了一个月,京城里头的血腥味还没散去,其中被牵连的世家尚在少数,而且多是跟窦家来往密切的人。 像袁父这种爱惜羽毛、并没有公开与宦官为敌的朝廷官员,并不属于“党人”的范畴,因此没有在这场席卷京城的风暴中受到太大的波及。 但是张邈不同,比起尚能置身事外的袁家兄弟俩,他跟被杀的党人有一些牵扯,这一个月内都处在恐惧的状态,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被宦官盯上,抓到把柄,然后找上门来杀了他。 袁术叹了口气,还是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幼稚的包子脸上全是强撑出来的假成熟。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厢周昕和一群纨绔将婚堂搅得翻天覆地,忽听外间有人大喝 “追” 成了 袁术眼睛一亮,站起身就想过去凑热闹,没想到人群中忽然起了一声爆喝“抓住他们,这群小白脸跟抢新娘子的是一伙的” 他手指向的地方,赫然立着袁术一行人。 话音刚落,一道道看不清的影子从袁术身前闪过,平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周昕还算义气,跑过袁术位置的时候推搡了他一把“愣着干嘛,快跑啊” 袁术急得冒烟,可四周人太多,半点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只能猫着身子蹿过去。 “快,这里还有一个,抓住他” 之前跟他说话的张邈早就不见了踪影,那帮兄弟早就四散而逃,只有袁术最慢,被一群提着棍子的家丁咬得死紧。 他一边闷头往前跑,一边听后面脚步声判断距离。 追兵越来越近了 “都跟上,在这边,别让他跑了” 袁术越想越委屈,一块抢新娘子是张邈这王八蛋出的主意,现在出了事,他倒是跑的最快的那个,简直要气死个人。 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此时回旋的却是袁绍的声音。 大哥说过他们不可信。 但是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亏他刚才还在担心张邈和党人的事情,现在一想,他娘的,老子管他去死 呜 袁术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个不留神,被丢过来的石子儿打中小腿,膝盖一软就摔了个嘴啃泥。 “嘿,这小子今儿个跑不了了,给我抓住他” 袁术这一下摔得太狠,手肘蹭掉好大一块皮,还没痊愈的膝盖重重着地,伤上加伤,想爬起来都难。 偏偏他来之前还特意布置过一番,把身份和行踪瞒得严严实实,现在搬出袁家的名头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今天估计得被当成小贼打死了。 他绝望地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难得没有掉眼泪,而是在被抓到之前回想着自个短暂的一生 袁术从小被宠着长大,任性肆意,就连兄长袁绍都处处迁就他,虽然这两天对他稍微凶了点。 他读书并不勤快,胡太傅不喜欢他,他也懒得理这位名义上的师父。袁术是完全不屑于跟看不顺眼的人客套的,平时更懒得掩饰情绪,一有机会就怼对方几句,看到讨厌的人吃瘪的样子,心情一瞬间就变得倍儿灿烂。 多舒坦 反正他有恃无恐。 然而,有恃无恐的袁术从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呜,小命休矣。 正当袁术闭眼等待棍子落下的剧痛时,后方追上来的家丁们脚步忽然凌乱起来。 “这是钱啊好多钱” 伴随着嗖嗖的破空声,金玉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尤为明显。 切成小块能作铸币使用的金饼、成串的普通五铢钱,大把大把掉落在地的钱币亮得晃眼,前者能装逼,后者更实用,一瞬间击中了几乎所有家丁的小心脏。 历经完各种天灾人祸却还被继续盘剥的汉子们穷怕了,在确定这些东西的真实性后个个眼睛都发了直,也不管追人了,丢了棍子就要抢。 就算其中跟主人家签了契,数量到底很少,这家人平时作风没那么壕,纨绔们后头跟着的“追兵”多数都是主人家为了给婚礼撑场面临时雇来的,要说纪律性,那未免也太为难人家了。 熟悉的袍角映入眼帘,袁绍清润的声音恍如救星一般“走”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蠢弟弟就被一把拎了上来。 被提着领子还是很不舒服的,不过袁术知道这会儿不能给大哥添乱,于是非常主动地扒着袁绍的胳膊爬到他的背上,脑袋安安心心地一搁。 得救了。 真舒服。 边上的曹操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现在假摔的可行性,然后遗憾的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袁绍身上带的钱财本就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的,这会儿往后丢半点都不见心疼,平时不怎么起眼的金银玉石,放到现在比守城用的重弩还管用。 袁术蹭干眼泪,回头看着被甩下的追兵,伸手一摸兜,空落落的。 在这一刻,他终于深切体会到了有智商的好处。 袁术扒拉在兄长温暖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脸往里一埋,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流淌着浓浓的安全感。 虽然大哥有时候会对他很凶,又总是打击他,可一旦出了事,这帮狐朋狗友都指望不上,只有哥哥会救他。 大哥真好。 蠢弟弟越发想哭,左手随便拽了只袖子过来,蹭了半天才把脸上的鼻涕眼泪蹭干净。 “” 被蹭了满袖子黏糊糊的东西,曹操紧紧皱起眉头,用力把袖子拽回来。 忍。 卧槽根本忍不了啊好想打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党锢 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张邈悄无声息地从自家的后门溜了出来。 京城说是有宵禁,但在当权者都醉生梦死的情况下,作用也就那样了。 虽是如此,张邈仍十分谨慎,小心翼翼避开有灯光的地方,直到远远瞧见袁家气派的府邸,才拭了拭脑门上挂下来的冷汗。 其实这还真不能怪他,任何人碰上张邈现在的情况都不一定能比他更淡定。 半个时辰前,张邈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家,避免了被人抓到把柄的可能。他本就因为跟党人的密切牵扯而感到恐惧,现在宦官得势,由外戚和世家组成的“党人”们更是被逼得人人自危,就算张邈不承认他是党人,也会有人把他打成一伙。 这段时间他本想避避风头,躲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没人记得他了,谁知他想不找麻烦,麻烦却偏偏找上了他。 当他看到找上门来的那个不速之客时险些晕过去,来者正是跟党人来往密切的、同时也是张邈友人的胡母班 这家伙跟他一样,虽然跟党人来往密切,平时却没有公开跟宦官作过对,并不能算是党人,但他这段时间也确实十分危险。 按张邈的想法,胡母班这会儿应该跟他一样躲着才好,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间段上门拜访他呢 于是张邈就问了,而对方给他的回答简直是张邈今天受到的最大惊吓 窦大将军在一个月前被宦官杀死了,传闻中他的家人也在那场兵变中,被宦官指使的军队全部冲进府中枭了首,算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但是,胡母班却告诉他,窦大将军还有一个两岁的小孙子没死,他不仅没死,现在还被胡母班以及其他几个幸免于难的党人庇护着,就藏在重兵把守的京城里面 这还不算,胡母班今天顶着风险上门求助的原因,就是窦武那个侥幸逃过杀身之祸的唯一血脉快要藏不住了 所以他才会来上门求助张邈,毕竟张邈平时跟党人走得很近,而且胡母班和他是打小就认识的交情,比任何人都信得过。 张邈却不这么想。 他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还有这命去管别人的事儿 窦武在眼皮子底下被杀,陛下当然不愿承担任何骂名,即便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再加上宦官们惯会装白莲花,于是,昔日风光无限的窦大将军,便顺理成章的被朝廷打成了反贼,跟他扯上关系的都是“意图谋反”。 私藏他的小孙子呵呵,张邈敢肯定,只要这件事透露出一丁点的风声,他们都会没命 没错,救下被冤杀的窦大将军留下的血脉,听起来是很道义,也不负他清正的名声。 可是,胡母班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当初,多少人家因为收留了被宦官记恨的张俭,从而遭受了灭门之祸 张邈很惜命,他不想死。 但事情又迫在眉睫,胡母班既然来找他,并说明了难处,张邈就不可能不管,不仅是因为双方的交情,如果他摆明了对此事置之不理,多年在士林中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他才会来偷偷找袁绍。 其实张邈去找袁绍也抱着一种找个靠山避祸的心思。说白了,袁家比他牛逼多了,宦官敢动他张邈,却不一定敢跟袁家交恶,平时还是会卖他们个面子的,对于有些事情也能睁只眼闭只眼。 靠近皇宫内城的府邸,自然不会太朴素低调,装潢跟远处巍峨的宫殿相得益彰,不招眼,不抢风头,却也没有丢了袁家的面子。 看门的守卫显然认识他,沐浴着明亮微黄的灯光,张邈心中始终怀揣着的惊惶像是终于找到了安放之处一般。 错缝直排的青砖刻着卷云纹,砖的表面覆了一层显眼的黑墀。袁家的底蕴并非随便说说,光是立在前院里,都能接触到一股令人安心和充满底气的感觉,也难怪袁术会养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袁绍刚哄着惊魂未定扒着他胳膊死都不肯放的蠢弟弟睡下,正准备曹操安排客房呢,一抬头就听到有人通报张邈来了。 现在大晚上的让曹操回去也不合适了,即便现在京城的宵禁制度等同于不存在,一旦触犯却很容易被人拿出来做文章,干脆留他住一晚,反正府里客房那么多。 听到来人是张邈,袁绍倒是有点意外。 平时他那些朋友很少登门到府上来,毕竟这是袁父的地方,纨绔们大多都畏惧袁父严肃的冷脸和做派,公认这里是京城玩乐的“禁地”之一。 张邈在这个时候登门,总不可能是来唠嗑的,肯定是有事,而且事儿还不小。 于是,袁绍在把曹操送进去之后,就在回廊见到了张邈。 “说吧。”他朝柱子上微微一倚,神色轻松。 袁绍的神态放松并非无意,见他如此,张邈惴恐不安的心也随着安定下来,总算没有了之前小命难保的惊惧感。 出于谨慎,他还是左右看了一下。 “放心,现在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张邈这才安下心来,组织语言,谨慎斟酌着把事情讲了一遍。 袁绍听罢半眯起眸子,神色不明“窦大将军的血脉” 张邈叹气,有些感慨“是啊,这孩子才两岁,前两天还念叨着想阿母了。” 只是,那个会温柔哄他睡觉的阿母,早就在一个月前被乱刀砍死了。 “为何说是藏不住了” “其实那些宦官知道窦大将军的小孙子没死,可这件事陛下的态度本就不明,虽没追究,却也没多少封赏,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查,便借着查户籍的由头,派人在京城一户户搜寻。” 张邈叹道,“胡兄说,就这么待在京城也不是事,总得把那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说着,心里升起了些许歉意。 “本初,这件事我本不欲拖你下水,出了这道门,我绝不会跟他人提起有关今晚任何一句话。” 他摇头道,“我也有私心,这件事牵扯太大,我不敢擅自做主,才来请教本初兄,还望兄弟你看在那么多年的交情上救我一命吧。” 袁绍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说话。 事实上,张邈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这种事情聪明人摆明了都不会想掺和进来沾上一身腥的。袁绍不把这件事说出去都算是很讲义气了。 算了,死就死吧,过了这么多年逍遥日子也够本了。 这回他就算不想认命,也得认命。 半晌,正当张邈的思绪已经飘到诸如“遗嘱怎么写”的问题时,袁绍极好听的声音忽然入了他的耳。 “我可以帮你。” 张邈愣住了,下意识抬头望向那人沉沉的眸子,继而脑袋一空,转瞬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好兄弟,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袁绍笑了笑。 他方才能回想起前世关于此事的始末,还得多亏了张邈的提醒。 大将军窦武被杀,几乎祸及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人,彼时朝野上下都对宦官一词产生了恐惧,变得十分爱惜羽毛,而对于那些“党人”,哪怕他们在民间和士林中的名声再好,却也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当时,张邈同样登门求助,却并不是在这样的晚上。 与现在不同的是,当时除了袁绍,袁父也在场,这事儿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可惜,袁绍记得那时他是以父亲马首是瞻的,袁父如此谨慎,自然不会出手相助。而他倒是能够插手这件事,但那时袁绍并不愿意为了一个朋友得罪父亲和整个袁氏宗族,便直言拒绝了张邈。 这也是他跟曹操第一次产生极大分歧的地方。 现在的曹操,跟日后取代袁绍成为北方霸主的样子实在差别太大了。 这时候的他,比任何人都踌躇满志,也显得异常天真,他对于朝野被宦官搅得如此黑暗不满已久,虽说家世跟宦官扯得上些关系,却始终有着自己的坚持,他想荡涤丑恶,想匡正早已污浊不堪的吏治。 为了这个坚持,他可以不顾性命。 但是袁绍不同,成长环境注定了他天生的事故和圆滑,行事虽没到滴水不漏的程度,却多少无可指摘。作为世家子弟,他考虑得更多,顾忌得也更多。 他们,本就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 自嘲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这次决定帮助张邈,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经历过窦大将军的事件,党人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乍然失去了主心骨,许多人便向没头的苍蝇一样寻求帮助。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享负盛名的名士。 雪中送炭永远最能打动人心,他们的处境比任何人都危险,却也比任何时候都容易生出感激。 名士的感激,能做太多事情了。 这本就是一次收益高于风险的买卖。 就算因此得罪了袁父,也不算赔本。 回廊的灯很少,光线幽暗,月影朦胧之下,交谈的二人都未曾发现远处客房那里立着的一道身影。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根玉质的簪子。 曹操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 这簪子是袁绍临走前掉的东西,他本想出去寻他归还,却撞上了这一幕。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出声,而是选择了继续听下去。 月色如水。 曹操垂眸,握紧了那支簪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醉酒 张邈离开了。 九月的夜晚是有些凉的,暑意渐渐褪去,晚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气穿过回廊,透过薄薄的布料,侵入体内,引起微微的战栗。 回廊中央伫立着一个凉亭,熟练地打开暗格,呈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壶酒。 袁绍曾经是不喜欢喝酒的。 幼时总觉得饮酒误事,长大些顺应潮流,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当今极为推崇的宴饮之风。可在推杯换盏、来者不拒的背后,却总带着警惕和清醒,觥筹交错之下皆是步步为营的算计,自然从中感受不到任何乐趣。 到了生命的最后,便不由自主回想起,能够让他毫无顾忌醉酒的,竟然只有年少时的这一段光阴。 于曹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输家。 即便如此,袁绍骨子里却仍是骄傲的。 他的尊严永远不会允许自己歇斯底里,与生俱来的傲气注定了他就算明知曹操是威胁,也不会疯狂到不择手段,更不会利用重生的优势去投机取巧抱大腿,因为这是他的底线。 如果一个人没了底线,是很可怕的。对于袁绍来说,这比让他死还憋屈。 就算内里再可怖、再鲜血淋漓,表面上也应该是从容且耀眼的。 都道饮酒壮胆,其实这不过是借着酒意释放心底藏得最深的渴望,无所避忌地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完事之后,所有的责任和后果便全推给了饮酒误事这一借口。 此时,这个借口却在诱惑着他,比任何人都难以抵挡。 凝聚了月色光华的酒液清透无匹,润湿了指尖。 春酒甘如醴,秋醴清如华,清酒比浊酒更醇,也更易醉。 远处。 亲眼看见袁绍的衣襟摇摇欲坠,宽袖无章卷起,肆无忌惮的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曹操实在没法袖手旁观了。 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在场,就能瞧见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 本该在客房歇息的某人,跟中了邪似的原地站了半个时辰看人喝酒。 曹操手中捏着的簪子随手一搁,大步走过去,扶稳他的肩,皱眉小声唤道“本初” 袁绍闻声抬头,睁大眼睛看他,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表情都没动一下。 曹操总算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手掌摊开往他眼前晃了晃。 袁绍还是没反应,眸子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醉意分明。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涣散的眼神才落到曹操脸上,唇瓣微张带着些茫然“啊” 他本就是俊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距离这么近,就连纤长的睫毛都看得清晰无比,眼神也没有往常那么清明,捎带着茫然和不解的目光望向他时,竟是说不出的生动。 平日里只可远观的人如今近在咫尺,情窦初开的曹操眨了眨眼,脸颊骤然爆红到耳根,不知所措的往后缩了一下。 这一举动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方才看上去还十分无害的袁绍,忽然半眯了眼睛,毫不客气地往他的胸膛上来了一拳。 曹操吃痛,此时却顾不得这个,上回袁绍被罚跪的事浮上心头,对袁父自然生了许多警惕和防备。 他担心闹出动静惊动袁父,急得不行,干脆心下一横,胳膊一张,将人整个儿箍在了怀里。 他的力道很紧,袁绍动弹不得,试着挣了挣,可喝醉的人根本没多少力气,不久便放弃了抵抗,唇瓣一开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曹操凑近一听,这家伙竟是在问刚才莫名其妙打他的那一拳 “你怎么不还手” 曹操哭笑不得,他还能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袁绍犹自不放弃,似乎对这件事十分执着“为什么不还手” “我打你了,你就应该还手。” “还手,快点。” 曹操无奈,尝试跟他沟通“别人打我,我会打回去,如果是你的话我就不会。”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绯红都蔓延到了脖子根。 袁绍歪头,像是在努力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半晌,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道“骗人。” 曹操不敢置信地张开嘴,小心脏受到了完美的重击“我才没骗人” “骗人。” “没有” “骗人。” 曹操一瞬间涌上无数委屈,松手放开袁绍,一字一顿道“我真的没有” 袁绍慢慢直起身子,眸中依旧满是醉意,可眼底却闪动着曹操看不懂的情绪。 这种感觉让曹操有些郁闷,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只有对方一个人知道,而他却被蒙在鼓里。 好在他也没纠结多久,袁绍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撑不住,闭眼往他身上一倒,干脆睡着了。 曹操怔了一瞬,继而眼睛一亮,骤然迸发出代表着兴奋的光芒,轻手轻脚地将人抱了起来。 意外的有点轻。 在他的印象里,怀中的人平时总像是天上的云,温和的样子看上去只有一触之遥,实际却远得根本够不到。 唯有这时,袁绍看上去才是全然的无害。 脑子里的热意被夜风吹散了几分,曹操目光专注地盯着他的唇,试探着伸出手,指端小心翼翼地接近,还差一点就能触及那份柔软,就差一点点 最终,他的手还是停在了半空。 手指克制地蜷起,以一种令人心酸的力道,紧紧握成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布局 翌日清早,张邈便见到了袁绍派来的人,说是请他去洛阳城郊一叙。 虽得到了袁绍的承诺,这一整晚他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底挂着浓重的乌青,眼睛红肿,活像被人揍了两拳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张邈熬了一夜实在撑不住,刚打算补个觉,就得知了袁绍找他的消息,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连两只熊猫眼都注入了满满的精神气。 等到他兴冲冲地赶到洛阳城郊,一照面就瞧见了袁绍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张邈“” 怎么这兄弟看上去比他还惨 难不成昨天晚上袁术闹他了 袁术那狗脾气张邈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讲道理的时候还挺正常,不讲道理起来连兔子都忍不了。 对于昨天情急之下抛下袁术自己跑路的事儿,张邈虽有点愧意,但也没想去解释什么,本能反应嘛。 大不了下回不干这种抢新娘子的熊事了。 拧了拧眉头,张邈关切道“可需歇息片刻” “无妨。”袁绍摇头,“正事要紧。” 宿醉了一晚上,气色能好才有鬼。 关于昨晚曹操想尽办法给喝醉的他灌醒酒汤结果报废掉无数个碗的事情,袁绍简直不想回忆。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曹操的客房里,而应该待在这里的正主曹操却不见了踪影。至于其他事情,脑内就只剩下些零碎的片段了。 张邈拜托的事情虽然算不上太麻烦,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窦家侥幸逃出生天的血脉虽只有两岁,却到底是个大活人,自然需要掩人耳目。 “若计划顺利,今夜便能送窦家那孩子出城。” 张邈一惊,是惊喜的惊“这么快” 其实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张邈和这群关系不错的公子哥儿都是太学的学生,只招收勋贵子弟的太学听上去厉害,可除非你入仕当官,否则根本没什么权力。 难不成本初说动了位高权重的袁父 张邈知道袁父的性格有多难搞,平时装得一派正人君子,实际就是个老狐狸,狡猾的一批,滑不溜丢的。 与其相信袁父会在这种事情上出手,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也不知本初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张邈感动的眼泪正在慢慢蓄积,忽然听到袁绍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张邈拼命摇头,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不用说了,好兄弟,你” 袁绍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对他如此感动的反应有些不解,温和笑道“若非张少府相助,我也办不成这件事。” 少府 张邈一愣“张少府张奂” 现实和脑补差距太大,虽然面对这样的转折没反应过来,他却不免在心里对袁绍高看了一眼,心中好感更甚,谦不受功,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做派。 跟袁父那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一点都不像。 袁绍让出半个身子,张邈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虽作小厮打扮,浑身的气势却不同一般,若非压低毡帽,怕是早就露出破绽了。可在他摘下毡帽、露出真容的那一刻,张邈的脸色却一瞬间难看下来。 果真是张奂 虽然俩人都姓张,却搭不上任何的血缘关系,令张邈面色如此难看的原因,是张奂一个月前干过的事情。 要说张奂年轻时也是个贤名远播的名士,打仗又是一把好手,先帝时期就位列重臣,不管是资历、名望、或是军功都足以服众。 可偏偏,他就是一个月前逼死窦大将军的侩子手。 这事才过去没多久,内情只有当事人知道,张邈和那些幸存下来的党人都以为张奂投靠了宦官,乍一看见他,没直接动手都算是涵养好了。 张奂会帮他们送窦家血脉出城得了吧。 说不准这就是他和宦官一起酝酿的阴谋呢。 刚才的惊喜早就被抛到阴沟里去了,张邈急得要命“我说兄弟,你可别犯糊涂了,千万不要相信” 袁绍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在他的身后,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忽然朝着大将军府的方向直挺挺跪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张邈下意识想扶,又硬生生忍住了。 “那日,张少府刚率军回城,尚未得知京城发生之事,便见宦官王甫匆匆前来传旨,说大将军窦武密谋废帝,命他立即前去护驾,诛杀逆贼。”袁绍叹了一口气。 张奂神情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张邈气得骂脏话“放屁我看想要谋反的是这群阉人才对” “直到党人纷纷下狱,宦官把持朝野,他才知道那道圣旨是宦官王甫伪造的,而被他逼死的窦大将军才是真正冤枉的人。”袁绍平静道。 张邈倒吸一口凉气“假传圣旨” “陛下尚未亲政。”袁绍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圣旨自然怎么传都不会有人怀疑。 说起这位陛下,他倒是印象深刻。 先帝无子,窦太后便在一众宗室中选了当今陛下刘宏为继承者,他尚未到亲政的年纪,于是窦太后临朝问政,大将军窦武辅政,自此窦氏一族权倾天下。 当今皇帝刘宏跟窦太后纯粹是互利互惠的关系,继位后,他的亲生母亲董氏只封了个慎园贵人,跟风光无限的窦太后自然没法相比。 自上个月政变之后,大将军窦武及其党羽死的死、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失去了家族的支持,窦太后也干脆被软禁,从奢华的北宫迁到了云台,一时十分落魄。 可袁绍知道,只要过了这个年关,皇帝就会把他的亲母董氏接到宫里,尊为太后。 原本,皇帝念在拥立之功的份上,窦太后虽软禁深宫,日子还是没有那么难过的,可谁让朝中的大臣非得上书进谏,让皇帝尊窦太后为母呢 不论古今,能欣然纳谏的上位者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朝堂上那些倚老卖老、嘴皮子上下碰个不停的大臣烦得要命。 尤其是像刘宏这种年纪的小孩子,逆反心理一上来,可不就造成反效果了么。 这群死老头居然不让他认亲娘,还要他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为母,真是岂有此理 即便本质不坏,可皇帝年纪尚小,又没受到多少正规的教育,耳边天天充斥着各种阿谀奉承,“老子天下第一”的任性思想渐渐埋下,日后便朝着昏君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可以说,不管是党人这边,还是宦官这边,都没把年岁尚小无法亲政的小皇帝当一回事。 当局者迷,但作为旁观者的袁绍隐隐升起了一个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第一回的大胆猜想。 能让外戚、世家联合起来都斗不过的宦官群体,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并不。 这次窦武被杀,恐怕皇帝是非常乐见其成的,或者说,他还暗中推了一把。 一边是说话好听还肯陪他玩乐的宦官,一边是不给他面子还处处想左右他的权臣,小皇帝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更别说,窦武能死得这么快,还是因为他之前密谋闯入禁宫诛杀宦官,结果消息走漏,被宦官们先下手为强。 至于皇帝的意见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他列入考虑范围内。 北林五军,羽林左骑,京城有一半的兵马都掌控在窦氏手中。窦氏一族联系紧密,窦武手握兵权,加上宫里的窦太后,刚好能够里应外合。 有这样一群人在身边,小皇帝晚上能睡得着才怪。 宦官的倚仗是谁是皇帝,是皇权。 他们既没有传承千百年的深厚根基,也没有像世家那样盘根错节的烟亲关系,没有生育能力不会留下子嗣,只要皇帝想杀,很容易就能杀了他们,并且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 比起宦官,对皇室威胁最大的,显然是他们这些士族。 所以,皇帝才会借宦官的手打击党人,而一旦宦官失控,又会反过来镇压宦官,所谓制衡之道便是如此。 这样的做法,居然能让袁绍依稀窥见一点先帝的影子。 先帝,他与刘宏拥有同样的坏名声和沉迷享乐的传闻,就是这样一个被认为愚蠢糊涂堪比亡国之君的皇帝,却在当政时诛灭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梁冀这位梁大将军可是个毒死过皇帝的狠人。 现今朝中还有很多老臣都是从梁冀的时代熬过来的,而能在梁大将军的强权下活下来的无一不是人精。 试问,那位不但熬过了梁冀还反过来把他弄死、并且安安稳稳享乐了一生、到死都始终把权柄握在手里的桓帝,怎么可能是个笨蛋 袁绍毫不怀疑先帝是一个有脑子的昏君。 因为昏庸并不等于昏聩。 前者行事是非不分,偏离正道,却并不代表那个人是蠢货。 而后者,则完全是由智商低下导致的行事愚昧。 两者表现相似,本质却不同。 先帝在位时天下乱不乱乱。 可曾动摇到他的皇位 根本没有。 假设袁绍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根本就不像史官所写的那样愚不可及,而是聪明到可怕。 这份聪明,现在就能窥见一些端倪了。 至于张奂,他出身士族,最落魄的时候又受到过党人皇甫规的帮助,怎么可能会去投靠宦官呢 更别说,他因轻信宦官逼死了窦大将军,心怀愧疚,以后还会为窦氏一族伸冤而罢官回乡。 所以袁绍才会在张奂最羞愤欲死的时候找到他,并且告诉他看,其实你还有弥补的机会。 张奂只会感激他。 袁绍的动作并没有避开袁父的耳目,回府之后,面对的便是雷霆震怒。 “哥” 一看到他的身影,蠢弟弟哭着就想扑上来,却在袁父刀子般的目光下缩了回去,红着一双眼睛,拼命往袁父的方向努嘴,提醒袁绍要当心。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袁绍朝他眨了眨眼,继而拱手行礼,平静道“阿父。” “你还知道我是你阿父”袁父气得拔出佩剑抵在他颈边,“为父知道你年轻气盛,急于替人伸冤,可我袁家传承数百代,从不与任何人同流合污,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这把佩剑开了刃,并非寻常的装饰品,抵在细嫩的皮肉上凉冰冰的,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被划破了。 “同流合污”袁绍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地抬头。 本以为只要作出大怒之态就能压住这不孝子,没想到他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父亲,袁父这下是真动了气“你” 袁绍唇角一勾,毫不掩饰眸中的嘲意。 “是非不分,善恶颠倒。” “黑白浑浊,人鬼难辨。” “这样的朝野,你能接受,我却受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察举制 沉默许久,袁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刚进朝廷的时候,自己也是满腔热血,怀揣着现在看起来天真可笑的志向想要荡涤污浊,当一个跟史书上写得一样的贤臣良将,至于后来,无非就是时光磨平了棱角,岁月洗刷了锋芒。 年纪一大,也就忘了。 袁父自然而然地把袁绍的话语归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会硬拦着你。” 他敲了敲指背,声音一肃,沉声道“你二伯逝前未曾留下子嗣,我便将你出继给他罢,免得断了香火。” 这件事其实他早就考虑好了,袁父其他三个兄弟的子嗣都十分单薄,长兄袁平只有一根独苗苗,二兄袁成早逝,干脆绝了后,幼弟袁隗还活着,暂且不考虑,唯独袁父生了三个,可他除了袁绍和袁术之外的那个次子病病歪歪的,显然命不久矣,一早就被移除了继承的资格。 即将成为袁绍便宜爹的,就是绝了后的二伯袁成。 袁绍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但没想到比前世提前了那么久,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不过样子还是要做全的,故而也适当地表露出了应有的惊讶。 袁父总不能把袁术过继出去,一旦次子死了,袁术就成了他唯一的嫡子,显然还是袁绍这个庶长子的身份合适些。 没想到袁术直接跳了起来,以为这就是袁父即将给予的惩罚,扒着他的袖子嚎道“不要” 袁父淡淡瞥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袁术却不像刚才那样认怂,梗着脖子道“我哥就是我哥,他不会不要我的” 说罢,他以一种祈求的眼神,充满希冀地望向袁绍。 袁父跟看奇葩似的,低头看着他的小儿子。 不是说兄弟俩关系不咋地吗。 吃错药了这是 本来,袁父把兄弟俩叫到一起是抱着同时震慑两个的打算,袁绍一反乖顺的常态跟他顶嘴也就算了,毕竟年轻气盛被激火气很正常,可袁术这算什么 前两天他还记得这个小儿子一看见袁绍的身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平时只要他夸长子一句,袁术的脸暗地里就耷拉地跟个什么似的,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只是不点破罢了,怎么今儿个就转性了呢。 这跟袁父预想中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乖顺听话的大儿子一眨眼就不服管了,欺软怕硬的小儿子居然也敢跟他犟了,这算啥 绝对是欠管教的节奏啊 袁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来人,请家法” 一根马鞭非常有眼色地递了过来,众人如流水般退下。 袁父很满意他们的效率,抄起家伙就要拿袁术先开刀。 破空声几乎要呼到耳边,袁术迅速咽了口唾沫,闭起眼睛就往柱子后头一避。 “逆子,居然还敢躲” 刚才只用了三分力道,在盛怒之下,袁父手里头的力道变成了十分 这鞭空打在柱子上,扬起了一丁点灰尘。 袁术仗着年纪小,熟练的在几根柱子和栏杆间绕来绕去“你打呀,有种打死我啊一把年纪了量你也没能力再找女人生孩子,打死我就等着绝后吧” 那动作,躲黄鼠狼的鸡崽儿都没他灵活。 “站住,孽子安敢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就反了天了”袁父追着他跑。 “除了请家法,罚跪,阿父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兄弟几个从小到大,你对我说的话加起来还没胡太傅多呢 就不站住,拿马鞭算啥,干脆拿刀砍死我得了” 袁术有恃无恐,一边跑一边喊,趁着转头的功夫,还吐出一截舌头做鬼脸,“略略略” “孽子安敢” 眼见着事态越来越糟,袁绍反应过来,一把挡在两人之间,非常恭敬地对袁父行了个大礼“绍谨遵父命,还请阿父息怒。” 袁术瞬间眼泪汪汪,也不跑了“哥” 袁绍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奈道“即便过继给了伯父,你还是我的弟弟啊。” 袁术吸了吸鼻子,情绪还是很低落,却也不说什么了。 袁父在他的拍抚下顺了会儿气,目光落在袁绍一如往常顺从的神情上,好似方才的强硬只是错觉,顿了片刻,怒意还是渐渐散了下来。 这个长子啊 仅仅是方才显露出的一点锋芒就已经太盛,本来过继的事情只是一个想法,真正让袁父下定决心将他过继出去的还是这一回,一是抱着点不想被袁绍连累的意思,二还是长子的出身问题。 庶子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可要是过继出去,身份自然变成了嫡出。 这对袁绍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病怏怏的次子袁基打小就汤药不离身,做学问也比不过其他兄弟,从来都是透明人,袁父考虑问题的时候几乎能够下意识地忽略他,毕竟,一个注定活不长的儿子对袁家还有什么价值 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子袁术罢了,毕竟还小,慢慢教训便是。 虽然袁绍即将成为他名义上的侄子,可袁氏的荣辱到底是一体的。 这袁本初敢插手朝廷争斗,那袁父就成全他 有能耐你当官去啊 当今朝廷取士用的是察举制,一般情况下,依据规定,年龄不满四十岁不得察举,除非你的能力的确十分出众。 不过现在早成了一纸空文,摆着看看而已,要在朝堂上找出一个严格遵守这条规定的还挺不容易。 朝廷也没办法呀,自从这条规定颁出之后,多少人才卡在四十岁的门槛前就死了,这年头大家的平均寿命真不怎么样。不过,要从严格执行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到干脆两眼一抹黑当不存在,也该是有个过程的。 现在就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 袁绍干了这么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竟然跟党人扯上了来往,关键不知他是巧合还是故意的,从头到尾袁绍都没自己出过手,旁人要想抓到他的把柄比登天还难,可偏偏还同时换来了双方的感激。袁父仔细琢磨这件事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不孝子的手段怎么看上去比他还老练 即便没造成什么后果,敢插手这种事情,胆子着实肥了点,关键是袁绍动手前还没跟袁父商量过,这才是不管他把事情办的再怎么漂亮都没法让袁父息怒的原因。 说白了就是觉得自家儿子欠收拾。 明面上他也不好给袁绍惩罚,要不然就该得罪党人了深谙和稀泥之道的袁父才不会这么干。 但不给惩罚也不行,要是一开始就纵容他的话,以后这浑小子指不定能把天给掀了,于是袁父经过思考,决定给袁绍制造点挫折,挫挫他的锐气。 怎么制造挫折很简单,虽然这不孝子距离及冠还要四年,却也不是不能出仕。 袁父不打算让袁绍走举孝廉的路子,如果举孝廉不走后门的话是非常看运气的,而且还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的规定在,如果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走举孝廉的路子当官,那后门开得也太明显了点。 除了举孝廉,还有一条更稳妥的路,策试。 策试也是朝廷取士制度中一种选拔官员的方法,科目挺多,只要考过了就能当官,当然,考的越多官职就越高。 要当官 可以,自己考吧。 至于后门 哎呀,那就没有了呢。 就袁绍这年纪,不开任何后门,还想通过策试 想的也太美了,考一辈子都考不上的大有人在。 等着碰壁吧。 袁父美滋滋地脑补了一下袁绍碰了壁回家乖乖认错的样子,慢慢踱步到院子里,一抬头就瞧见了袁术养的鹦鹉。 这玩意可是稀奇东西,当年西域送来的贡品,引得京城一时新奇,后来袁术花大价钱托人从西域搞来了一只,平日里净提着笼子出去炫耀了。 心情愉悦的袁父踱步过去,伸手弹了一下鹦鹉的脑壳,自言自语道“两个小兔崽子,真不让人省心。” 鹦鹉被那一指头弄痛了,狠狠地拍了拍翅膀,鸟喙一张 “孽子安敢孽子安敢” “” 袁父阴森森的笑了笑,将鸟笼抛给身边的仆从“赏你的,我不要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就连逆子养的畜生也学会顶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老熟人 没过多久,袁父将长子过继出去并勒令他参加今岁策试的风声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知内情的人只觉得袁家的这位长子也忒倒霉,虽然袁绍平时作风良好,但因为身份的缘故难免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这回出了事,仿佛感觉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人下一刻就会摔入泥沼,多数人都暗暗抱着一股同情的心思。少数讨厌他的人也不敢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情绪,便安慰自己可以暗地里等着看笑话。 而清楚一部分内情的,如张邈胡母班张奂等人,则是愧疚中夹杂着感动,胡母班得知这条小命是多亏了袁绍才得以保住的时候跟好兄弟张邈抱在一块儿哭得一塌糊涂。最为年长的张奂情绪倒是没那么丰富,可从他紧抿的唇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他绝不是表面上这么淡定。 其实袁绍对即将到来的策试倒是不担心,当年他内里还是个真正的少年都能考过去,没道理多活了几十年反而会栽,事实上,前世他在北方经营势力的时候没少亲自督查麾下考官主持的策试,最清楚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张奂有官职在身,而且还不低,他的行动能力一向很强,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做到了掩人耳目,私底下还派人偷偷去见袁绍,期望能出点力。但袁绍却没提任何要求,还反过来安慰张奂让他不要心急,既然窦大将军已经死了,就不能让他白白冤死,党人这边最缺的就是安插在宦官势力的眼线,不如让张奂借这件事假意顺从宦官,忍辱负重,才能给那些死去的人平反。 这年头流行士为知己者死,党人们显然很吃这一套,彻底将袁绍纳入了自己人范围的同时,平时比姑娘还要矜持的名士们也自动帮他宣扬名声,一时在士林中激起了不小的震动。 最不开心的人当属袁术,一想到以后大哥要搬出府去就不高兴,这两天堪称茶不思饭不想,就连他最喜欢的蜜水喝下去都感觉苦不拉几的。一张还算俊俏的脸拉的比驴还长,搞得平时跟袁术玩得好的几个公子哥儿都不敢上前和他说话。 这一日,张邈跑来寻人,说是有个姓许的南阳人特地慕名来京城,只为见袁绍一面,言辞间对此人才华十分推崇。 袁绍心生好奇,跟着张邈来到一家酒肆,只一眼就顷刻产生了拂袖而去的强烈欲望。 酒肆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见到来人面露惊讶的曹操,还有一个,就是张邈口中那位从南阳来的许公子了。 容长脸,身形微胖,一脸的青涩稚嫩。对袁绍来说却是个老熟人,或者说,上辈子的老熟人。 许攸。 差点忘了他也是个党人。见到他,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许攸和曹操是认识的,这次张邈为了避免尴尬,就把曹操喊了过去,事先却忘了知会他袁绍要来,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妥。 许攸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在下南阳人氏许攸,字子远,久仰袁公子大名,得您眷顾,实乃万幸。” 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袁绍斟了一杯酒,轻轻举向他,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久仰。” 许攸却仿佛浑然不觉他的冷淡,扯了扯边上的曹操“我与阿瞒相识多年,竟不知他与袁公子乃是至交好友,错憾多年,今日有幸得见,当真生出些许相见恨晚之感。” “相见恨晚” 袁绍忽然意外不明地笑了,借着酒杯的遮挡,桃花眼斜斜地瞄向边上的曹操,咬字变轻,“我亦如此。” 这一笑犹如满室生辉,平日里带着些冷淡的眸子,展颜笑起来竟摄人得很,比天上的明月还好看。 曹操被他看得浑身一震,就连许攸都愣神了片刻。 有时候袁绍是真觉得曹操运气太好,好到连他都有些妒忌。 他并不是盲目自大的人,袁绍虽然傲气,却也没否认过自己在识人这一方面的失误。 可他自问上辈子从未亏待过许攸。 在许攸早年犯下死罪的时候,袁绍就救过他的命,发迹之后更是立即提携他为左右臂膀,推心置腹。知晓许攸贪财,他也总是会私下找理由赏东西给他,从无半点怠慢。 事实上,不管是在曹袁双方翻脸之前,还是二人彻底站在对立面之后,袁军都拥有着绝对的实力。当时的曹操根本打不起消耗战,若无意外,官渡一役只要双方再耗上小半个月,弹尽粮绝的曹军根本逃不过溃散的结局。 然而,就在袁军占尽绝对优势的时候,许攸叛了。 深受袁绍信任的谋士,联合曾经的发小曹操,朝他的心窝子里捅了最深最狠的一刀。 谋主叛变,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 许攸掌握着袁绍那里几乎所有的军事机密,也不出所料地对曹操和盘托出,于是,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胜负瞬间逆转,袁绍彻底输了这场战争。 十万将士,经由他上下嘴皮子一碰,顷刻间只剩八百残兵。 这一刀太狠了 饶是袁绍多年来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在“重逢”故人的一瞬间也难以抑制心中恨意,只能接着酒杯的遮挡,一点一点驱散眸中的戾气。 后来他明白许攸为什么会背叛了。 袁绍麾下的那些谋士,明争暗斗素来十分激烈,许攸不是他最信任的人,更不是功劳最大的人,就算袁绍对他再好,甚至在这场战役中以他为谋主,许攸心里也没有多少安全感。 就在袁军和曹军僵持的那些日子里,许攸远在邺城的家人犯了法,被留守邺城的审配逮捕入狱,此人平时和他素有争斗,许攸心里自然不爽。 即便审配根本没有冤枉许攸的家人,可许攸本人却不这么想。 他为袁绍办事,审配怎么可以逮捕他的家人呢 就算他的家人真的犯了法又怎么样,他身为袁绍的心腹之一就不能有点特权吗 再加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安全感,许攸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连夜投奔曹营,用出卖袁绍军中机密的方法,换取了地位和富贵。 这样的人,对他再好,都不会满足的。 因为许攸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道德与恩义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看的是利益。 袁绍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病死的时候,靠着出卖旧主立下大功的许攸正在曹营风光无限,据说曹操明面上待他极好,想必定是一派主臣相得的景象。 每每想到这里,袁绍就忍不住犯恶心。 他极力压下杀意,在许攸喋喋不休套近乎的声音中,又斟了一杯酒,捏着杯子的指节隐隐发白。 许攸说到口干舌燥,犹自不放弃,灌了一口准备继续叨。 张邈挠挠头,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袁绍看上去心情不好也就算了,张邈是知道之前他这个朋友对袁父有多么孺慕的,被亲爹出继这种事情能高兴才怪,心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可平时总跟在袁绍后头的曹操怎么也耷拉着个脸一副死样子 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曹操自打看见袁绍来了就一声不吭,时不时往袁绍的方向看一眼,然后目光立刻收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一眼,接着又收回去。 张邈百思不得其解,决定讲个笑话打破凝滞的气氛。 “你们可不知道,昨儿个京城的花楼险些被人掀了,说是来了个女人带着一帮打手捉人,我一打听,嚯被捉奸的是胡太傅的儿子而且他从床上被拖起来的样子好些人瞧见了,以后逛花楼可得小心着点,我说那王八羔子平时牛气得很,谁能想到居然是个惧内的,这回可丢了大面子,哈哈哈哈” 空旷的厅堂回荡着张邈的声音,没人应答。 最后,诺大酒肆只剩下他一人在尴尬地干笑,“哈哈啊哈哈哈。” 没人搭理的张邈维持着渐渐僵硬的笑容,心里狂扇了自己无数个耳光。 该,叫你话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继续装 最后还是曹操拍了拍他的肩,好心道“少关注这个了,被胡太傅知道得说死你。” 张邈欲哭无泪,可冤死他了,天知道他平时根本不关注这种八卦,还不是为了调和气氛才讲出来的,结果根本没人买他的账。 虽然这个笑话也并没有任何笑点就是了。 袁绍的耳畔依旧萦绕着许攸喋喋不休的声音,言辞间却比之前小心了许多。 许攸仔细研究过袁绍的过往,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气盛,受到父亲的当头一棒之后肯定被打击得自信全无,这种时候明明应该很喜欢听旁人吹捧才对,怎么他讲了半天瞧着袁绍没多大反应 饶是他舌灿莲花,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许攸急了,人家摆明了对他说的话半点兴趣都没有,想到袁绍以往的经历,决定直接攻其命脉“当今朝野清正之士多为阉人所迫害,我等侥幸逃过一劫,自是多为庆幸。袁氏一族名满天下,深受士人敬仰,可其族中却只有您一人为我等仗义出手。若本初欲与结交,我等必以卿马首是瞻。策试不过入仕途径之一罢了,若您应允,我等也非无能之辈,自有其他入仕之法。如此,何愁没有一番作为” 坐在边上当听众的张邈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虽然袁家的明争暗斗大伙都略知一二,可知道跟说出来绝对不是一回事,这家伙还是真不怕惹怒对面的人啊。 马首是瞻说得好听,真正是怎么样的还不一定呢,许攸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彻底将袁绍拉进党争之中而已。 但饶是张邈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得着实漂亮,连他都有点动心。 如果换了以前的袁绍,恐怕还真会被说动。 主臣多年,袁绍何尝不了解他 许攸最擅长抓人弱点,同时却又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弱点。几十年后的他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 瞥见他笑容下隐藏的惶恐,袁绍放下指节勾着的酒杯,心中刚刚浮现的郁气一扫而空。 是啊,心里没底的人明明该是许攸才对,他既占据了主动权,又何必要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阁下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袁绍倏然面色一沉,酒液随着杯子掷向桌面的溅出些许,“绍不过区区一白身,此番相助也仅是不忍看见忠义之士再赴死罢了,并无他意。父命不可违,策试我自会参加,无需阁下费心。” 短短三句话,将一个不同于往日温和的铮然君子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张邈深为震动,面露赞叹的同时,看向许攸的目光就有些不对了。 本以为能认识这样的大才是好事,可跟一心为公的袁绍相比,他未免也太过钻营了些。 望着拂袖而去的背影,曹操握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些,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追上去。 袁绍做出这样的举动,有一部分原因是实在不想看见许攸那张欠扁的脸,更多的,则是源于他并不打算跟党人牵扯太过紧密。 如果他真的接受了许攸的提议,就会引得其他人怀疑袁绍一开始帮助窦大将军的动机是否单纯,左右他在党人那里的好感已经刷满,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党人和宦官的斗争,皇帝其实乐见其成。 他不会允许党人杀死宦官。 失去了宦官,皇权便摇摇欲坠,可朝廷官员们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世家大族之所以人才辈出,正是因为其良好的教育和底蕴,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党争间,士族和皇权渐渐站到了对立面。 前世,这位极其精明的皇帝死后,以新任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党人本已取得斗争的胜利,但此时的袁绍却鼓动他将所有的宦官赶尽杀绝,并且还建议他召驻守边境的军阀进京。 跟前任大将军窦武一样,何进也是外戚出身,飞黄腾达之前以屠夫为业。他并不聪明,被袁绍忽悠利用了个底儿掉,当真依照他的说法全做了一遍。 首先,单单是第一条将宦官赶尽杀绝,这位何大将军就翻了车。 都是横的怕不要命的,剩下的宦官不反抗就会掉脑袋,自然红着眼睛拼了命。也怪何进倒霉,本来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反扑的宦官杀死了。 何大将军一死,他召来京城的军阀可不会这么听话地回去,如臭名昭著的董卓,仗着武力优势将京城搅了个天昏地暗。 袁绍的这两个主意,对于朝廷来说都是显而易见的“昏招”,他自己会不明白吗 连那时一心匡扶汉室的热血小青年曹操都察觉到了不对,屡次劝谏,可惜何大将军没听。 真当袁绍是傻子不成 恰恰相反,这些完全在他的谋划之中。 没错,袁绍是故意的。 其实,他前两天对袁父说的那句话并没有说全。 袁绍的确对这个是非黑白皆颠倒的朝廷彻底失望了,而他心里一直想要做的事,并不是像袁父以为的那样,想要当个能臣,从而荡涤朝野,扫清污浊,而是 彻底搅碎,然后,取而代之 笼罩在大汉帝国余晖中的天下大乱,并非意外,而是精心策划的结果。 重来一次,袁绍却并不打算再费尽半生心血谋划这场惊天乱局了。 因为不受控制的因素实在太多。 在原本的预想中,如丁原董卓这样外镇军阀,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肯定是有些实力和聪明的,他们的到来顶多搅乱京城的水,但凡深谋远虑的些的必然会蛰伏一段日子。 可上辈子的袁绍却没想到董卓居然能目光短浅到这种地步,明目张胆废了刚登基的幼帝不说,还犯下无数滔天恶事,几乎是用生命和前途作死,换取短时间的妄为和享乐。 甚至董卓在得知袁绍起兵打他的时候,还一不做二不休派兵屠尽了其他袁氏族人。 袁绍恨他恨得几乎想生啖其肉,无数次后悔没在一开始就干掉董卓。 这是一步错棋,虽然不致命,却埋下了隐患。 真正让袁绍阴沟里翻船的,还是曹操。 毫无疑问,论起阴谋布局和玩弄政治手段,没几人比得过袁绍,可董卓这一番搅风搅雨使得天下局势大变,皇权不再具备应有的威慑力,天下由政治斗争为主转化为了军阀混战。 军事能力的重要便凸显了出来。 这恰恰是曹操天然的优势。 如同袁绍点满了政治技能一样,曹操的军事技能可以说也是点满的。 自己麾下的大军能轻松碾压大多数人,却唯独在对上曹操的时候感受到了无尽的憋屈。 然后袁绍就输了,一生的算计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反正他一点也不想再跟曹操干架了,除非正面刚,这家伙用兵实在太诡诈,着实让人窝火。 袁绍面无表情地想着。 “本初” 他刚腹诽着曹操呢,正主就跟背后灵似的出现了。 转过头的一瞬间,袁绍挂上了温雅的笑意“何事” 曹操盯了他半晌,才开口“你刚才干嘛不理我。” 他这份理直气壮是从哪儿来的 袁绍轻咳一声,无奈道“你瞧见方才许子远给我说话时间了没” 曹操一想也是,许攸刚看见袁绍就跟耗子见了糕饼似的,围着他叨叨个不停,连应付都难,更别说跟边上的自己说话了。 袁绍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只见眼前的曹操小脸一皱,义正言辞道“我瞧这许子远眼角眉梢都写着算计,不值得结交,本初,你可得当心点,别被他骗了。” 说罢,他抬头望向他,眼神依旧是亮晶晶的。 当时袁绍那表情,怎么形容呢 曹操想了一下,就跟胡太傅得知袁术昨天功课是自己写出来的表情一样。 反正持怀疑态度就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好兄弟 曹操垂下眸子,情绪肉眼可见变得低落起来。 他一直以为袁绍和他一样,把对方当成最好也最值得信任的朋友,还会用一种包含着信任和温暖的目光看着他。就算自己产生过一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也一直捂得严严实实,从来没让袁绍知道过。 那一日,被袁父罚跪之后,袁绍强撑着带伤去探望他,曹操是很惊喜的,就算身上的伤口真的很痛很痛,他也很开心。 当时,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轻而易举将这个人抓住。 可是,上一刻还是触手可及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好像就主动退开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他不死心,怀揣着一丝期待,再次抬头。 一时间,袁绍居然产生了避开曹操目光的冲动。 他的眼神太纯澈了,不含一丝杂质。正值最好的年纪,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他的身影,充满希冀,异常执着,令人不禁想起初升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热量,仿佛可以融化所有坚冰。 袁绍感觉心脏仿佛被这道阳光灼烧了一遍,酸酸涨涨,说不出话来。 他何尝不知道,记忆中的曹操和站在他眼前的这个,根本就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 背叛、兵戈、交战。 众叛亲离的锥心之痛,对袁绍来说却是真切经历过的。 久违负面情绪裹挟着阴冷叫嚣侵袭而来,眸色顷然一深,不受控制的,他看到自己抬起了手。 袁绍半眯眼睛,显然不肯让负面情绪占据主导,像往常一般想要强行压下。 眼底幽黑若隐若现,随着戾气涌上的,还有一股从未感受到过的陌生情绪。 这股情绪跟习以为常的恨意相比显然还是太过渺小了,而它此时却顽强地试图跟所有的负面情绪对抗。 怎么回事 袁绍来不及思考它到底从哪里来,不过被负面情绪所占据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他始终觉得这玩意太危险,便趁着这个机会压下戾气,总算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手还抬在半空中,位置恰巧非常靠近曹操的脸,就像是将要摸上去一样。 曹操倏忽睁大眼睛,见袁绍想要缩回去,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咬咬牙,第一次以相对强势的力道,准确地抓住了他将要缩回去的手。 掌心温热,常年练习弓马的薄茧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背。 就像是被一根羽毛轻挠了一下,痒酥酥的。 “哎哟,可算找到你们了” 直的一批的袁绍还没搞明白他的意思,身后张邈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所有的气氛。 一颗圆乎乎的大脑袋强行往二人中间一挤,张邈大喇喇地左右看了两人半晌,不解道,“咦,你俩吵架了” 这曹操脸都红成了这副模样,想必是气狠了。 唉,真是造孽啊,早知道就不把他喊过去了,许攸跟他是旧识,他肯定是因为这个跟袁绍吵起来的。 曹操“” 你长这么大个脑袋只是为了用来凑身高吗 张邈忽略背后阴森森的感觉,大大咧咧地勾住袁绍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刚才是我不对,没想到许子远那家伙想要见本初是另有目的,放心,我跟他已经断绝来往了。” 袁绍神情微动,对他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来。 张邈拍拍胸脯,得意道“谁让咱们都是好兄弟嘛,阿瞒,你说是吧” “” 曹操冷漠脸。 不是,谢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春宫图 总之,一整堂经学课下来,无论经学先生讲得有多催眠,曹操都没理过张邈。 为他们讲授经学的是当时声名极盛的一个大儒,细眉长眼,脾气不错,很少对学生发怒,就连袁术都没挨过他的骂。手边那块醒尺积了厚厚一层灰,基本没动过。 所以张邈这帮人根本不怕这个经学先生,虽然讲课时一个个看上去都是乖巧得不得了,私底下无声的小动作却十分频繁。 比如曹操藏在成堆竹简后头的就是一册兵书,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字体端正,比起一边书页空旷得几乎只剩原文的经学书,他显然对研究兵法更感兴趣些。 张邈的嘴素来闲不住,可他又不敢明目张胆找人讲话,有时听课听烦了,偷偷捞了几块颜色不同的玉石,左手跟右手下棋。 袁绍似乎是听得最认真的一个不过那是以前。 病重的两年里他极少露面,平时除了处理军政大事就是看书,可以说,现在他对经学书的理解远比上头讲书的经学先生透彻。他听课的样子看上去依旧很认真,实际手中的笔从头到尾没动过,墨水早干透了。 至于袁术,手边的东西最多,有跟曹操一样的兵书,囫囵看过两遍就丢边上了,五花八门的杂书倒是翻了不少,甚至其中还有研究香料香方的。只是他今天脸上神情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经学先生看在眼里,也不生气,讲完课就捋着白须乐呵呵地招呼人搬竹简。 在袁家大公子即将被过继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除了平时和他走得近的朋友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之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表现出了一定的疏远。 当然,这不代表他们就敢得罪袁绍了,只是比起以前的状况,围在袁术身边的人更多了一些。 这种状况要是放在一个月前,袁术是很受用的,他打小就爱跟大哥比较,明明自己的身份比袁绍更拿得出手,凭什么所有人都奉承他去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难过得要死,怎么可能会给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好脸色看。 这时,不知谁突然轻呼一声“胡太傅来了” 顷刻间,所有人都仿佛收到了指令似的,万分熟练地将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藏了起来。 整个京城的学子都晓得,胡太傅有个广为人知的小爱好。 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太学的各个角落里溜达。 这老头的眉骨很低,天生一副凶相,目光比谁都犀利,似乎能看透一切小心思,打个照面就战战兢兢的学子不在少数。 曹操上个月就被迫交出了一本在经学先生讲课的时候偷偷看的吴起兵法,袁术更惨,好不容易花大价钱托人弄来的春宫图,据说还是新玩意儿,看都没来得及打开看就被胡太傅收走了。 这年头的书虽然珍贵,却并不算太稀罕,上面密密麻麻的注释对于曹操来说才是顶重要的部分,这可是他熬夜亲手一笔一笔认真注上去的。上个月被无情的胡太傅收走,曹操心痛了好一阵呢。 其实曹操悄悄在经学课上看兵法的动作已经很隐蔽了,就连竹简的表面都伪装得跟经学书差不多,可还是被狗鼻子的胡太傅毫不客气的揪了出来。 大伙对这威严的老头又敬又怕,他过来准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故而次次都严阵以待。 没想到的是,这回胡太傅不但没骂人,连功课也不查了,一上来就把袁绍给叫走了。 张邈一拍脑袋,紧张地转头问袁术“哎,对了上回胡太傅说的策论,本初是不是没交上去” “对,我也没”袁术这才反应过来,绝望地捂住脸,“这下完了。” 胡太傅把人拎走肯定是为了这件事,作为他的得意门生,袁绍少不了挨上一顿骂,说不定还要挨罚。 曹操唰地站起来,皱紧眉头就要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袁术也嗖一下站起来“我也去” “你俩疯了胡太傅不来找你们都算好的了,傻了才主动找上门去。”周昕一把抓住想要跟着站起来的张邈。 张邈嫌弃地拂开他的袖子“我可是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 周昕还想说,抬头就看见外面一阵骚动胡太傅回来了 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打量着凶老头脸上堪称慈爱的笑容,虽然看上去不太熟练,但是这真的是哥们儿第一次看见胡太傅笑 紧接着,进来的就是刚刚被他弄走的袁绍。 众人又震惊了。 袁绍整个人都跟刚刚出去的时候没区别 是完好无损的 没有被凶老头的唾沫星子喷一脸 更没有被烈日下罚抄过史书的迹象 这是在做梦吧整个太学上上下下有谁在胡太傅的魔爪下逃生 袁绍自动隔绝那些“天呐我是不是见鬼了”眼神,朝着胡太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远处,张邈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卧槽兄弟太刚了,居然敢在凶老头面前笑 要知道,胡太傅是一位看见谁对他笑就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理由把人拎出去教育整整半个时辰的狠人,袁绍不噤若寒蝉也就罢了,到底是怎么敢笑的 更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凶老头不凶了,悠然地抚着下颌的长须,以一种十分慈祥的目光打量袁绍,然后拍拍他的肩“策试不足为虑,藏拙藏了这么久,也该收收了,为师等着在朝堂上见你。” “绍必不负先生所托。” “好孩子。” 胡太傅更满意了,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子,神情悚然一变,犀利的目光针扎似的射向围观的众人,“都看什么” 见他们哗然作了鸟兽散,凶老头这才恢复笑容,露出白森森的两颗牙齿。 众学子齐齐打了个寒噤,整齐划一地低下了脑袋。 胡太傅冷哼一声,大步一跨,扬长而去。 大伙终于松了一口气。 袁绍不着痕迹地避开有意无意围上来的人,走到曹操跟前“先生方才向我应允,你交上去的兵书可以拿回去了。” 曹操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了个措手不及,刚想开口,张邈就挤过来嚷嚷“那我的棋盘呢” 袁绍点点头“胡太傅说下个月就可以了。” 张邈激动地一把抱住袁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袁术耳朵动了动,一听也高兴地跳了起来“那我的春宫图” “不行”窗户外探出个熟悉的脑袋,胡太傅严厉的声音震耳欲聋。 袁术焉哒哒地往案上一趴。 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很快就想到了个完美的主意。 在去库房的路上,曹操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跟踪。 他并未戳穿,淡定地开门进去。 库房很干净,应该是有人天天打扫的,他的兵书被胡太傅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长条案上,一个月过去,半点灰尘都没有。 要想说动那个老顽固,袁绍肯定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曹操默默握紧竹简。 正当他收好兵书,忽然听见哒的一声,窗户从外往里打开,只见袁术斜倚着门框,一脸装逼地跟他打招呼“哟。” 曹操本来跟他关系就不咋地,冷淡的看了袁术一眼,抬起胳膊。 只听“嘭”一声,窗户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关窗的动作突如其来,袁术碰了一鼻子灰,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嘿我说你、你居然敢” 话音还没落下,窗户突然又被曹操打开,一卷东西丢了出来。 袁术窜过去一接,嚯,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宝贝 来不及弄明白曹操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袁术打开失而复得的春宫图,确认过其中真实性之后,美滋滋地将画揣回了怀里。 嗯,看来那姓曹的小子也不是那么不识相的嘛。 “什么人”没等他高兴完,远处就传来了阴魂不散的熟悉声音。 袁术浑身一震,慢慢地,僵硬地,转过了头。 胡太傅匆匆疾行而来,年纪那么大腿脚还挺灵便,见到他便厉声呵斥道“果然是你这小子” “我没进去。”袁术着急分辩。 “哼,你进没进去我会不知道”胡太傅才不会信他,立刻沉下了脸色。 袁术咕嘟咽了口唾沫,顽强抵抗“不是,我真的没进去” “没进去”胡太傅呵呵一笑,指向他怀里那卷东西,“那这个怎么解释” “” 沉默半晌,袁术抬起头,满脸无辜,“我说是它自己从窗户跑出来的你信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养母 毫无愧疚地坑了一把袁术,曹操甩甩袖子就从后门溜走了。 留下蠢弟弟一个人惨兮兮的承受胡太傅的口水。 于是,袁父回府时惊奇地发现墙角那蹲着一只斗败的公鸡。 袁术脖子缩起来,鹦鹉也不逗了,刀剑更没有摆弄过的痕迹,默默地翻着平时最不感兴趣的经学书。 “稀奇,稀奇啊。” 袁父弯下腰,揶揄道,“怎么,改邪归正了” 袁术默默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不说话。 袁父哼了一声,把书抽走。 袁术这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也想参加策试。” 这样胡太傅就不会看他不顺眼了 春宫图也能要回来了 “你”袁父惊讶地睁大眼睛,复而捻了捻唇上柔顺的须须,“不是为父打击你,今年策试的主试之人是杨家那老东西。” 闻言袁术比他更惊讶,直接跳起来“啥那你还让我大哥去” 这不是坑人么 “不妨事。” 袁父挑眉,没有正面回答袁术的话,悠哉悠哉地踱步进了屋里。 他要的就是让袁绍考不中,既然今年的主试之人是杨家那老东西,那就更没有放水的可能了。 袁父如此不客气的称呼那位杨姓主考官是有原因的。 朝堂上,能与袁家比肩的,只有弘农杨氏。 两家虽然齐名,关系却不怎么样。 尤其是这一代最有名望的杨赐,简直看袁父一百个不顺眼。 袁家的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始终秉持着一种两边不掺合的态度,很少会把事情做绝,不管朝廷党争再怎么厉害,都不会倾力去支持任何一方。 就像袁父,在这次党人和宦官的斗争中,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暧昧。说跟宦官走得近吧,可袁父跟党人也有来往,说他袒护党人吧,那还真没有。 而杨家不同,他们以清正忠义自诩,而且还是能做到为了让皇帝纳谏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以死相逼的那种,素来看不上与他们行事风格迥然相异的袁家,袁家的“不掺事”在他们看来就是胆小怕事,既然胆小怕事,怎么能称为忠义呢 关于这一点,袁父觉得袁绍袁术俩儿子简直不像他亲生的。 这两个小混蛋,狗胆一个比一个肥 杨赐看不上袁父,袁父还各种看他不爽呢啊呸,就你会装。 这次策试的主考官就是杨赐。袁父对此很满意。 一想到袁绍过不久就会在策试中碰壁,然后低着头回来认错的样子,他的心情就出奇的好,就连袁术养的鹦鹉在他眼里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袁术得知这个消息就急着想去告诉大哥,可他问遍了所有认识的狐朋狗友,没一个是看见过袁绍的,就连张邈都一头雾水。 袁绍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去拜访了一个人,以后这个人将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过继并非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完成的,而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现在的袁氏族谱还没正式将袁绍的名字划出袁父一脉。 上辈子被正式过继的时候,袁绍已经步入官场,本身对于这个寡居的养母没有任何感情,而且她从一开始的态度就十分冷淡,下垂的嘴角和突出的颧骨使这个妇人看上去没有任何亲和力,甚至令人生厌。 他的生母早早逝去,所以,母亲这个词,对他而言一直是神圣的存在。一开始面对着难以亲近的养母,袁绍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他曾经一度以为养母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直到她死后才知道,这个看似并不慈祥的妇人到底在背后默默付出了多少。 这个女人,将所有的苦心和慈爱都仔细埋藏在毫无亲和力的表象里,始终没有让被她尽力庇护在羽翼下的孩子察觉分毫。 就连死亡,都是她自己安排的。 每逢父母去世都需守孝三年,就连朝廷官员,也必须请辞回乡。 而养母去世的那一年,刚好是朝野最混乱的时候,让袁绍以守孝为由远离官场,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她能所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她不想以后拖累他,所以,在最合适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始至终,这个女人都没有告诉过别人。 默默地来,默默地活,再默默的走。 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的孩子,哪怕他只是被过继来的。 直到袁绍赶回去,才发觉了不对劲。 真相的到来是那么措手不及,逝者已逝,也再无法挽回了。 想到这里,袁绍喉头一紧,心底溢开满满的苦涩。 至于名义上的父亲袁成,在袁绍刚出生的那年就死了,尸身葬在了汝南祖坟,作为他的遗孀,这个女人既没有改嫁,也没有随亡夫回到汝南,而是执拗地守在了洛阳的宅子里袁成大半生呆过的地方。 所以袁绍才能轻易找到上门拜访的机会。 宅子不大,仆从寥寥,大多都在袁成死后被遣散,昔日繁花锦簇的庭院显得有些萧瑟,门槛上的漆脱落了很久也没补。 步伐一顿,袁绍跨过门槛,最终迈向了光线阴暗的厅堂。 他心下一叹,长时间待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怎么会不生病 妇人患有严重的寒湿,每逢阴雨天便疼痛不已,手指无法屈伸,当年袁绍出于孝道,曾为她遍寻过医者,药喝了不少,奈何收效甚微,大抵在离世的那一刻也是伴随着痛苦的罢。 直到她死后的三十年,也就是建安年间,这种病症才有医者研究出有效的针对之法。 “谁在那里”妇人苍老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熟悉又陌生。 每次袁绍来看她,妇人都是像现在这样懒洋洋地躺卧在榻上,当年袁绍以为养母只是懒得做样子,后来才知道,她其实病得根本站不起来。 就像现在,明明身上的每个关节都痛得要死,她偏偏还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努力眯起眼睛打量他。 “是我。”袁绍走近,轻声道“我来看您。” “原来是你。” 妇人紧皱眉头,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天生下垂的唇角显得愈发刻薄,“你不该来这里,出去。” 策试一事迫在眉睫,这孩子怎么能为了这个浪费看书的时间。 妇人的眼神越发锐利逼人,袁绍却窥见了她看似不耐烦的表情下,深深藏起的忐忑和关切。 明明能看出来的,上辈子为什么从没注意过呢 见他没反应,妇人眉头皱得更紧了,眼角深深的皱纹散发着不好接近的气息。 对视半晌,袁绍率先移开了目光。 “长时间待在屋内,对身子无益。” 他非但没像预料中那样被赶走,反而走过来扶起她。 “您该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的。” “阿母。” 少年眉眼清隽,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令人舒服的气质,剔透的黑眸倒映着她的身影,看上去比天边的星辰更璀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母亲 妇人的手指不听使唤的轻颤着,伸出苍白布满皱纹的手,下意识想要抓住身边可以支撑的东西。 还未触到什么合适的支撑物,冰凉的胳膊就被另一双修长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 很稳,分明用了能够支撑一个人的力道,袁绍却没有丝毫勉强的感觉,唇角的弧度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妇人瑟缩了一下,想起少年方才出口的那个称呼,最终还是犹豫着没有把手抽回去。 他叫她母亲。 偏头掩去泪光,她看向外面。 庭院自袁成去后就没再植过新木,她有心无力,下人们侍弄又难免有疏忽的地方,长得并不太好。 妇人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放松过了,温暖的阳光流淌进冰凉的四肢百骸,却没有任何灼烧的感觉,而是包容的,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慢慢捂暖。 四十多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虽然不是最好的年纪,却也不应该像她这样,面容憔悴,头发花白,深陷的法令纹使得她即使露出笑容也显得不那么美好。 她动了动唇,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孩子,你不嫌弃这里” 在面对袁绍的时候,她始终是愧疚不安的。 袁成的名字,在十年前或许如雷贯耳,但现在,却成了几乎没人提起的禁忌。 先帝在时,大将军梁冀权倾天下,为了诛灭他,皇室隐忍了整整二十年。 那时,袁成任左中郎将一职,这个官职虽不低,比起其他兄弟位列三公的光辉还是黯淡了些,在整个袁氏宗族中并不起眼。 可偏偏,梁冀和袁成私交甚笃。 这也间接导致了诛梁有功的袁氏子弟未曾受到任何封赏,宗族视以为家丑。 虽然袁成死于梁冀被诛之前,但在那件事后,他死后的哀荣明显减了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袁术一直对过继这件事持反对态度的原因,外人不清楚,他身为袁氏公子还能不清楚么 没错,大哥过继给袁成,变成大伯一脉唯一的嗣子,的确能摆脱庶出身份带来的限制。 可是,当袁父的儿子跟当大伯袁成的儿子,能一样吗 作为遗孀,妇人很清楚这件事,所以她从来没对这些年过的日子有什么怨言,只是静悄悄守在这座宅子里等死,毫无存在感。 直到有一天,袁父派来的人告诉她,他会过继一个儿子给袁成,免得断了香火。 她愣了。 从出身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庶长子袁绍,但他是袁父最优秀的儿子,就连宗族里的长辈都觉得,袁父是不会舍得把这个儿子过继出去的。 可偏偏,最后过继来的还是袁绍。 妇人是感激的,不管是对袁绍还是袁父。 但是,比起纯粹的欣喜,更多的则是惶然无措和忐忑不安。 她悄悄关注过这个孩子,袁绍一直是众人瞩目的存在,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年轻、俊美,未及冠就起了字,足以证明长辈对袁绍的看重和期待,更是胡太傅的得意门生,赋予的光环足以弥补出身的缺陷 她越看越觉得,这样的孩子,跟庭院里毫无生气的一草一木格格不入。 在看到来人是袁绍的时候,她心里的愧疚远多过欢喜。 哪怕袁绍主动来拜访她,她都把这归咎于是他性子好,不愿让长辈为难。 所以,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在潜意识里就排除了袁绍来这里只是单纯为了看望名义上的母亲。 不是不相信,是不敢信。 她没有生养过孩子,不知道母子间该如何相处,也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更不讨人喜欢,以后很可能还会成为袁绍的拖累。 这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沉稳,还要优秀。 他不会喜欢这里的,妇人想。 袁绍闻言看过来,她的眼里满是踟蹰不安,也许还暗含了一丝她自己都不敢想的希冀。 他心下一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就算实际心理年龄比养母大得多,袁绍还是仗着没人知道,厚起脸皮,尽量模拟真正少年人的语气“这里很好啊,阿母您瞧,那棵树上的叶子红得比太学里的好看多了。”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换了谁都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妇人微微怔愣半晌,尽力忍住眼眶的涩意,认真点点头,慢慢地牵起了一个幸福又感激的笑容。 虽然没法生养,可是上天却又赐给了她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真的很好。 袁绍掌心是热的,很快就捂暖她因患了寒湿而疼痛不已的手腕。 这个孩子,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个生命中姗姗来迟的母亲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可以依靠的。 上一世养母为他付出了一切,今生,就换她的孩子来守护她了。 袁术看到大哥的身影,赶紧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他完整科普了一遍“论杨家标榜自己背后的真相”,以及“杨赐为老不尊的二三事”,更有“惊满门忠义的杨家背后竟有此等龌龊”等等,把对方描述的活灵活现,仿若洪水猛兽一般。 以上信息由袁父友情赞助,至于真实性暂且不论。 袁绍哭笑不得,他倒是知道两家过节很深,不过杨赐也不至于会在策试的时候为难他吧 这老家伙精明得很,才不会干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 袁术还是不放心,在提出一起参加策试被拒绝后,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比胡太傅还爱叨叨,听得袁绍脑袋晕,随手捞起一块糖糕就塞进了他的嘴。 袁术最喜欢吃甜,不舍得吐出来,只能一遍嚼东西一遍含糊道“泥、你一定一定要小心那老家伙哦。” 袁绍扯了扯蠢弟弟颊边颇有弹性的婴儿肥“知道了” 袁术搓搓鼻子,又塞了块糖糕进嘴里,使劲儿嚼。 “你轻点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策试 袁父觉得小儿子最近不太对劲。 香料不鼓捣了,鹦鹉也不逗了,找出了所有丢在那积灰的经学书,整一副要跟着袁绍好好学习的样子。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府内糖糕蜜水的供应还是一如既往的话,他几乎要以为袁术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 这年头的糖十分珍贵,也得亏袁家底蕴深厚,袁父更不是啥两袖清风的官员,才能满足袁术这个富贵蛋儿奢侈的爱好。 袁父好奇一问,嘿,这小子还是没死参加策试的心 你说他图个什么啊,入仕的方法千万种,策试对于官宦子弟来说简直是最难的路子,要想在策试过程中钻空子可比开后门难多了。 比起对自身能力要求极高的策试,京城里的公子哥们想要当官,多半是通过被人举荐这种方法入仕的,除非是吃饱了撑的或是极为自信的人才会选择去考试。 连袁父都没法保证自己参加策试一定能考得过去。 就袁术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状态,还想通过策试 袁父拍了拍蠢儿子的脑袋“得了,你趁早洗洗睡吧。” 袁术抬头,不禁发出了灵魂的拷问“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袁父“” 然后袁术就被按着打了一顿。 另一边的司农府,曹嵩此时的心情和袁父差不了多少,老大一把年纪了还被吓得不轻。 向来是府里公认最皮的儿子曹操、经学书从来都是扔在一边的混世魔王,居然不去外面溜达了 他还整日整日把自个关在书斋里看书 曹嵩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如果不是曹操的叔伯们拦着,他都恨不得想悄悄溜到书房外头铺满艾叶驱邪,再给祖宗坟头上插两柱香庆祝庆祝。 这比浪子回头还难得啊 趁着曹操没在书房的一天,曹嵩偷偷溜进去,想瞅瞅儿子这些天来都看了什么书。 堆在最顶上的是卷兵法。 曹嵩丢开,继续挖。 下面那卷还是兵法。 曹嵩再挖。 又是兵法。 直到太阳落山,曹嵩终于在一个非常隐蔽的犄角旮旯里,挖到了半册齐论语。 这是为数不多没有被丢掉的经学书之一,本该是卷起来的竹简被折叠的整整齐齐,孤苦伶仃地躺在角落,四角灰尘布满,唯独中间干干净净。 看痕迹,应该是曹操用来垫桌角的。 曹嵩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把书塞回桌子下面,拍掉手上的灰,毫不留情地离开了这个欺骗他这个老父亲半天感情的地方。 策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不出所料,大部分参与考察的都是京城的学子。 策试也不是谁都能考的,朝廷在各地都设立了官学,太学就是京城的官学,在其他官学内就学的学子想要参加策试,需要先在当地考一次,每一百五十人当中选出最优秀的,再送去京城进行最后的策试。 入官学的门槛本来就不低,一般人家根本供不起读书人,连年的天灾和战乱使许多地方变得满目疮痍,不像京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而策试的规则也很简单,先考察最基础的经学,通过了才能进行真正的策试。考官会针对时政出几道题,然后将所有考题翻面,称之为“策”,考生任意选其一作答。 这样既保证了公正性,也大大减少了有人提前漏题的概率,毕竟每个人需要作答的考题基本都是不一样的,与其闲得慌费尽心思去打听那些题目,还不如多看几册书来得实在。 不过,考题也是分等级的,甲科最难,乙科次之。 仅仅是单中一门的甲科就可以入朝为郎,足可见其重要性,乙科稍逊一些,但在大部分人眼里也是遥不可及的门槛。 考题都不一定会呢,还要答得好,这要求也忒高了。 围在这里的人,其中不少便是从青年考到须发皆白还没考上的,有些走路颤颤巍巍的,令人不禁替他捏了把汗。 在得知文试的考官是杨赐之后,袁绍就思索过他会出什么题。 既然是针对时政出题,今年动静最大的大抵只有窦武和宦官的那场流血政变了,时至今日,朝野上下还为了此事争吵不休,若论影响力当得翘楚。 不过袁绍也只是想想,并没有把它划入可能的范围 这个时候提窦武,除非杨赐不想混了。 排除这件事,剩下的大抵只有赈灾和边境异族的叛乱了。 应考之人的年龄基本偏大,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放在一群中年人里面还是十分显眼的,从其他地方赶赴京城参加策试的学子多少都有些好奇,一道道目光频频向他望去。 袁绍似乎被目光干扰到了,放下手中书卷,抬眼循着那些目光回望过去。 方才偷窥他的人不禁心生紧张。这人气度明显不似寻常,又在这个年纪就得到参加策试的机会,肯定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没想到少年只是讶异了一瞬,露出一个包容而温和的微笑,便继续看书了。 那些人更不好意思再打扰他,聚集在袁绍身上的目光顿时分散了不少。 这一幕落到杨赐的眼中,脸上闪过片刻的讶异之色。 袁家的小子他当然认识,就是因为认识才奇怪。 平时袁绍的名声是很好的,为不少人所称道,可是这个年纪还出身不凡的年轻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过于傲气。 而袁绍方才的处事方式却十分圆滑,这样的沉稳让杨赐有些意外。 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见多了官场的沉沉浮浮,他其实并不愿意利用职务之便刁难一个孩子,若不是这次弘农本家来了人,杨赐再怎么不喜欢袁家也不会去干这种缺德事。 心里不免高看了他一眼,在考明经科的时候,他并没有为难袁绍。 经学那一关对于少年来说似乎异常轻松,很顺利就进入了正式的策试。 袁绍的指端掠过大半张书案,落到了甲科策题的区域。 杨赐深深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 考生中就他一个选了甲科,够傲的啊。 可惜了。 如果他选的是乙科,杨赐还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偏偏是甲科 即便袁家小子当真有能中甲科的实力,并且顺利通过了明经科的策试,那么,这样高的加上显赫的家世,为人处世又如此老练,以后的升迁速度可想而知。 袁家,不能再出一个三公了。 杨赐眼底的神色渐渐冷下来。 忽略旁边纷纷投来的讶异眼神,袁绍目光平静,随意选了一张翻开看。 乌桓之逆乱。 他心里不禁发笑。 果然是杨赐的风格,不会明目张胆为难,却会暗暗挖个坑等你自己跳进去。 乌桓是活跃在北方边境的游牧民族之一,早在几百年前的武帝时期就对朝廷称了臣,虽然兵马膘肥强悍,却分成了几个部落整天忙着内斗,威胁并不算大,平时朝廷也没工夫管他们。 然而就在今年,乌桓突然有了团结的趋势,几个部族的首领更是纷纷宣布脱离朝廷的管辖称了王,如果只是这样,朝廷也懒得管他们,引起朝野上下警惕的是乌桓隔壁的鲜卑和匈奴。 这仨家跟约好了似的,几百年前还被强悍的大汉军队打得跪在地上喊爹,如今眼见着人家国力衰弱,就不满足于只在边境活跃了,开始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盘算着什么时候入侵中原。 杨赐表面上只提到了乌桓称王的事,乍一看像是标准的政治问题,可如果袁绍要根据甲科的难度深入作答,就必须引出除了乌桓以外的鲜卑和匈奴。 如此,这还是个纯粹的政治问题吗 分明涉及了军事 策试设立的科目有很多,不过仍然有着泾渭分明的两大界限文和武。杨赐算好了每一步,袁绍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介太学的学生,就算是胡太傅的得意门生又如何 他接触过军队吗懂得行兵布阵吗 就算袁绍研究过兵书,可这小子又没真正带过兵,一切理论都是空话。 杨赐挖的坑不可谓不深,半眯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见少年只是思虑了一会儿便提笔作答,心下不觉惋惜。 袁绍在经学方面的造诣确是他没想到的,他的回答几乎能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年轻到不可思议的岁数,偶尔在不经意间提起的话语还能让人瞬间醍醐灌顶产生新的理解。这在以前的杨赐看来,可谓是十分荒唐 素来在这方面引以为傲,甚至还被人举荐为帝师的杨赐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一个十几岁,甚至还不能称之为青年的人,这家伙是打娘胎里起就开始看经学书的吗 即便对袁氏一族抱有深深的偏见,也难免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些许欣赏。 杨赐是惜才的,奈何立场相对,这点欣赏并不能改变什么。 直到袁绍写完,将东西递上去,他才掩住眼底的惋惜,漫不经心地接过来。 仅一眼,杨赐便倏然睁大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策试(2) 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密集,不少学子都探头探脑偷偷打量里面的动静。世人总会对年轻的外表抱有一种偏见,越是年轻就越是不信任,替袁绍捏把汗的有之,欣赏他如此胆大的有之,暗自等待看笑话的亦有之。 寻常考生要是出现这种偷偷打量观察的情况,杨赐早就发火了,可现在却仿佛毫无反应一般,只紧紧攥着手中墨迹未干的竹简,一个字都不放过的往下看,目光锋锐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它剜出个洞来,满是惊骇之色。 浏览到最后,这份惊骇便转换为了彻底的赞赏和惊艳。 良久,待他放下竹简,长吐出一口气时,才发觉自己的指尖正在微微发颤。 “你”杨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老夫尚有一惑。” “先生请说。” “素闻袁氏大公子醉心诗书经学,老夫却不知此人亦通军事。” 这也是杨赐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太学这地方谁不清楚啊,全京城最注重儒学的存在,先祖传下来的尚武之风都变成了表面功夫,上回他还听同僚提起说胡太傅没收了一个学子的兵书呢。 可袁绍也不像是提前背过的,杨赐为了挖这个坑可谓煞费苦心,神仙都没法提前算到他出的题目。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确实是他自己写的。 难不成真是打娘胎里的带出来的天赋 察觉他口吻中的不确定和怀疑,袁绍谦和道“家师才学渊博,绍不过是得以沾些光罢了。” 好歹曾经也是把大半个北方牢牢握在手心的枭雄,杨赐挖的坑在他眼里跟玩似的,要是连这种程度的策题都答不出来,袁绍还不如去撞墙,白瞎活了那么多年。 杨赐脸上挂着十分配合的欣慰,眼角却抽个不停。 袁绍口中的“家师”指的自然是太学里那个凶老头胡太傅。 杨赐信他才有鬼。 胡广那老王八蛋的能耐他还不清楚和稀泥算得上是一把好手,论经学造诣也无人能出其右。可如果你想让他教打仗,啧,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吧。 这样惊才绝艳的孩子,绝不是他能教出来的。 不过,袁绍既然搬出了胡太傅,他还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胡太傅之所以地位这么超然,不光是因为他资历深厚,策试也占了极重要的一部分。他不但参加过策试,并且还被当时的皇帝钦点为第一,从地方小吏一跃成为京城的尚书郎,可谓一步登天。 他能教出一个袁绍这样的学生,在世人眼里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不管怎么样,杨赐知道这回宗族的托付彻底黄了,策试结束后所有的策题和对答都必须公之于众,他今天要是强行把袁家这小子刷下去,第二天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还刁难刁难个屁。 一想起杨氏本家送来的那些关于袁绍的调查资料,杨赐心里头就窝火得不行,什么年轻气盛,什么矜持自傲,都是放屁,他又生气前两天轻易听信这些的自己,现在倒好,搞得里外不是人。 袁家倒是好福气,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同时杨赐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嘲笑袁父傻逼,这刁钻奸猾的老狐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就这么轻飘飘把儿子让给了别人,回头反应过来不得后悔得怄死。 眼见袁绍摆出了满脸清澈纯良的样子,杨赐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总归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反正只要袁父不爽,他就爽了。 策试的结果并不是马上就出来的,还需送去尚书省过一遍,本以为袁绍考完明经科就会离开,谁知他身子一转,拣起旁边刻有文学科的小木片,递到杨赐面前。 这是要再考一科 袁绍见他没反应,佯装不解道“先生可有什么指教” 杨赐顿了顿,本着职业操守,好心提醒道“你要想清楚,如今的策试不似从前,即便你其他科的策题都中了,只要有一科未过,其余考过的就都算作废。” 这倒不算是什么新鲜规定,在早年策试制度刚出来的时候,总有人抱着瞎猫碰死耗子的心态去考好几门,弄得考官工作量猛增,整个尚书台苦不堪言,更有甚者一场策试下来直接累死了。 袁绍点点头“多谢提醒。” 然后他像之前那样,指端掠过大半张书案。 杨赐一看,又选了甲科难度的。 “” 上一个敢这么做的人,他记得好像是在一百年前 至于文学科的策题,杨赐倒没有像考明经科的时候一样挖坑,算是正常难度。 袁绍很快就答完了,正当杨赐想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双属于少年的手又递到他眼前。 明兵法科。 依旧选了甲科难度。 杨赐麻木脸。 顶着杨赐万分复杂的目光,连考三科的袁绍施施然跟一众紧张得不行的考生擦肩而过,云淡风轻地走出了大门,袍袖不染尘埃,一派文雅的世家风范。 众人“” 虽然结果还没出来,这小子也不一定考得中,可这边大家都紧张的要死,就他一个跟来旅游观光似的。众人眼里犹如高山般难以翻越的甲科策题一次性就选了三个,简直招仇恨好伐太特娘的不是东西了 这两天,策试的热闹丝毫没有影响到距离它不远处司空府,庭院新植了些稀奇的树木,每天都有下人精心侍弄,好看得很。 趁着难得的休沐,袁父悠闲地搬了张竹榻躺在太阳底下,手边有一个精致的漆盘,里头放着的葡萄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 袁术也搬了张略小一点的竹榻放在边上,默默啃着在袁父看来甜到腻牙的糖糕。 袁绍一进院子,入眼的就是这番场景。 “大哥”袁术兴奋地坐起来。 袁父懒洋洋地招呼他“哟,几天不见,瞧着怎么没睡踏实” “去给阿母寻了医者。”袁绍回答。 他现在没法出京城,便托了上回帮助党人时结识的名士去寻,朝廷以孝治天下,那些名士本就对他观感极好,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些自诩清正的名士总是对孝子格外有好感的。 “你倒叫的亲热。”袁父怼儿子永远那么顺溜。 袁术嘴角抽搐,不禁插话“谁让你非要把大哥过继给伯父。” 袁父被他说得没脾气,哼了一声,左手从漆盘捞了颗葡萄丢嘴里。 “大哥。”袁术哒哒哒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神秘兮兮道,“我刚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就是关于这次策试的” “多大点事儿还要故弄玄虚。” 袁父斜眼瞄过去,插嘴道,“不就是策试出了个二愣子,连考三次还选的都是甲科,哎,为父早听同僚说过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子,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至于此人会不会中策,除了深知内情的杨赐,所有人都下意识否认了这一点,开什么玩笑甲科是想中就能中的么 袁父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是这人真能全中,他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袁术非常同意地点点头,好奇问道“我记得大哥不是考的明经吗看到那家伙长什么样了没” “” 袁绍诡异地沉默了半晌。 袁术眨眨眼,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咦大哥你怎么了” 袁父也回过头看他,边嚼葡萄边问“怎么,那二愣子你认识” “认识。” 袁绍嘴角一抽,无奈道“是我。” “” 只听“噗”一声,还没嚼完的半颗葡萄直接从袁父嘴里喷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宦官王甫 尚书台内,官员们总算将这一年的策题及对答抄录完大半,原版留着,抄录的那份封存在宫里,秋日的天气不算热,可许多官员的背上已然沁出了一层汗。 在这难得五日一次的休沐天里,连司徒司空太尉这些三公都暂时逃离了苦海,整个京城只有尚书台的官员还在苦逼的加着班 其实朝廷官员也是可以参加策试的,基本上只要是中策的都能升官。唯有今年,朝廷一半的官员都由于窦武跟宦官间的争斗而被牵连,死的死,入狱的入狱,侥幸躲过一劫的也缩着尾巴做人,谁还去管升不升官呢。 京城闹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其他地方倒没受到多大波及,所以今年由地方入京射策的考生竟然在对比下增多了不是,但总体来说,今年的考生还是比去年少了整整一半。 在得知只剩下小半部分没抄完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完成任务了。 领头的长叹一声“都歇息一柱香时间。” 屋内顿时一阵骚动,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甚累,甚累啊。” “知足吧,换做去年,起码还需一日才能抄录完毕。” “还要一日嚯,我这把老骨头可撑不住” 这些人官职都不高,平时唠嗑起来也比较随意。 最过分的不是朝廷不给休沐,而是上头要求他们一刻不停地抄录 包括吃饭的时候就算有时间吃,所有人也只能啃硬邦邦没味道的干饭 是的,没有加餐。连塞牙缝的肉沫星子都没有,简直不给人活路,要是再过几天,嘴里淡出鸟的官员们估计都可以出家了。 “咳呃咳咳咳” 这时,一名负责抄录明经科的官员突然被干粮呛到,捂着胸脯猛烈咳嗽。 “诶你别吃那么急啊,又不是没时间”离他近的同僚迅速围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顺气,其中有一人递了个碗过来,“先喝水,赶紧的。” 慌乱之下,一帮大男人拍砸下去的力道没轻没重的,那名呛到的官员好不容易喝了点水把东西咽下去,颤巍巍抬起了手,有气无力道 “别别拍了,再拍下去我就要死了。” 这年头文官和武将之间没有太大界限,尚书台里头也大多不是纯粹的读书人,其中更不乏肌肉梆硬身材高大的壮汉。 前胸后背都被十来个厚巴掌反复不停地轮流拍打,力道又不知轻重,不痛才怪。 “不就是个甲科,至于呛的这么厉害么。”左边的同僚两颊鼓鼓嚼着干粮,含混着嘲笑他。 由于处理的东西实在太多太重要,平时在宫里当差的官员除了休沐天都不能回家,所以京城的风言风语尚且没有传到忙成狗的尚书台里。 那倒霉的官员也不知该捂前面还是该捂后面,反正都痛就干脆不揉了,抖着手指拣起慌乱之下掉在地上的竹简抛给他“你这夯货,净说风凉话。” 同僚好奇捡起来,边上十来个脑袋顺势围过去,打开一看。 半晌。 “噗咳” “咳咳咳咳” “咳呃咳” “” 隔壁看守御史台的守卫眉头一皱,没忍住掏了掏耳朵。 怪了,谁家猪圈会放那么多猪出来,叫声连宫里头都能听到,还想不想活了 等到杨赐和胡太傅回来,尚书台已经恢复了宁静。 所有策题整理抄录完毕,至于安排官职就是上面的事了,他们这些类似小卒子的官员可没什么话语权。 不得不说,胡广身上挂的官职是真多,不仅是地位尊崇的太傅,还兼管着太学、尚书台等地方。杨赐头衔虽然没他多,但他既为帝师,又是策试的主考官,当然也有资格来这里。 胡太傅听说今年出了三个甲科。 射策仅仅是取士的其中一种方法,今年的考生也才几百人,换了平时上千人顶天了,一年还不一定能够出一个甲科。 胡太傅对他的得意门生颇有自信,听说明经考生中有一人中了甲科,就猜到八成是袁绍没跑了。 他拿起明经科的策题一看,果然是袁绍的笔迹,不禁欣慰地点起了脑袋。 也不知另两个考文学和明兵法的甲科是谁,希望别是对家的人才好。 胡太傅跟袁父一样以擅长和稀泥闻名,所谓的和稀泥放在官场中就是不站队不树敌不得罪人。可是再长袖善舞的人也会有对家,胡广当然有,而且还不少。 比如杨赐就一向看他不顺眼,只是没表露出来“依太傅之见,此人” 胡广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傻了“仅中一门甲科,自然是依照惯例为郎。” 就算袁绍答得再好,甲科上面也没更高的了,当然得按照惯例处置,虽然这样做有点委屈他的学生,可胡广是绝对不想被对家指责任人唯亲的。 杨赐眉头高高挑起,有那么点嘲笑的意思“袁家这小子可不止中了一门。” 胡太傅却没像他期待的那样露出讶色,即便乍听到这话嘚瑟的不行,却还是摆出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云淡风轻道“既是老夫的学生,文学自然不差,我早就料到他能中甲科。” “明兵法的甲科也是你那学生。” “” 年岁已高的胡太傅这一跤险些把腿摔折了。 杨赐心里偷乐,故意关心道“太傅可要回府歇息” 胡太傅冷冷瞥他一眼“不必了,继续干你该干的事。” 然后杨赐开始犯难了,皇帝暂未亲政,这些政务自然是由尚书台来干,包括起草任命诏书。 此时的杨赐正握着一杆鼠须笔犹豫。 依照常例,仅中明经、文学任意其中一门甲科就能入朝为郎,中两科也不是没有前例,官位安排得高一些就是,可如果袁绍同时又考了明兵法科呢 那该是文官还是武将 杨赐对这个孩子是很欣赏的,沉吟半晌,试探道“不妨先安排武职” 袁家四代都做到了文臣的顶峰,别忘了袁父现在还在三公的位置上呢,袁绍如果以文官身份入朝,受到的牵制必然比武职大得多。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王甫独属于宦官的尖细嗓音远远飘过来“杨侍讲倒是好打算。” 对党人颇有好感、但碍于身份没法站队的杨赐毫不掩饰对宦官的厌恶“不知王常侍有何指教” 说话的时候,他特意咬重了“常侍”二字。 意思就是关你丫什么事。 “跟谁装呢。”王甫冷哼,“谁不知袁杨两家皆与党人过从甚密,如今寻到时机,自然意图多加提拔。” “满嘴混吣” 杨赐快气死了,偏偏嘴笨说不过人家“王甫,你身为中常侍,竟敢插手尚书台的任命,就不怕老夫禀报陛下” “瞧你说的。”王甫假装惊讶,公鸭嗓的调子扬高,“我插手的事情还少么” “你” 杨赐怒目而视。 王甫嗤笑,从他手上夺过鼠须笔,正准备在草拟的任命诏书上写字,好一点的官职自然是别想了。 他的肩上忽然重重地落下一只手。 王甫的小心脏一震,下意识回头,又狠狠嚇了一跳。 映入眼帘的,是胡太傅宛若一张风干的橘子皮的老脸,阴森森的目光正注视着他,比来要债的还吓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司隶校尉 刚刚扯起的一抹狞笑就这么僵在了王甫的嘴角。 “你,你干嘛” 他往后退了退,试图离那张老脸远一点。 官职任命他也不是插手一回两回了,逼急了连大将军都敢杀,着实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胡太傅和宦官之间的关系不像跟杨赐那么差,逢年过节也会互相送送礼。若是放在平时,他的面子王甫还是愿意给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 都说柿子捡软的捏,趁着敌人没成长起来就捏死他是最好的选择。而王甫,当然不想让袁绍顺风顺水。 胡太傅没理他,把笔抢回来,啪地往杨赐手里一塞“写” 杨赐不敢废话,奋笔疾书,诏书的雏形马上就呈现了出来。三个人里就他资历最低,真要斗起来杨赐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好好啊”王甫气笑了,鹰爪般的手死死攥住桌角,“不过是一个官职的任命罢了,你胡广也要与我等为难” 胡太傅不怕他的威胁,平时圆滑的人狠起来比谁都硬气“拟诏之人虽是杨侍讲,奉陛下之命总领尚书事的却是老夫,莫非王常侍记性差,连这一茬都忘了” 王甫一怔,暗道不好。 他根本就不怕杨赐,所以看见杨赐在写诏书的时候下意识就抢了过来,反正谅他也没那个胆子公然和宦官作对。 可王甫却忘记了,实际真正决定尚书台事务的人还是胡太傅,所以杨赐才会在自己把握不准的时候征询他的意见。 对胡太傅来说,王甫干的事情就是明晃晃往他脸上扇巴掌,于情于理都没法容忍,不仅仅因为袁绍是他的门生,更关系到了胡广在朝中的威信和尊严。 他是经常和稀泥没错,可那都是为了自保,现在人家都要站到他脑袋上去了,除非是真王八才会继续忍下去。 “我这记性自是比不得您了。” 王甫冷哼,留下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就拂袖而去。 他敢杀窦武,却不敢动胡广一根汗毛。 窦武拥兵自重,杀了他,皇室乐见其成。但胡广的性质完全不同他不但是文官,还是六朝老臣。 六朝老臣是什么概念 如果有人能拉出胡广历任的官职,就会发现,袁父这个司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早年胡广一个人就把三公的位置轮流坐了个遍 朝廷上下,只要是活着的,随便把谁拉出来,资历都比不过胡广。 为官这么多年,胡广的人脉和门生比旁人想象中多得多,再加上世家间错综复杂的烟亲关系和帝师的身份,王甫要是敢光明正大对胡太傅动手,就连小皇帝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宦官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多少人整日眼巴巴期盼他跌下来给人腾位置呢。 王甫的目光落在去南宫向皇帝复命的杨赐身上,恨恨瞪着他的背影。 直到任命诏书正式下来,宦官来府上传旨,袁父还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预想中儿子哭唧唧跑回家认错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恰恰相反,由于之前袁父放话说过“这人要是能考上三个甲科就把名字倒着写”,昨天下朝的时候,杨赐这老东西居然偷偷塞了张纸片给他,上书“逢袁”二字,正是袁父本名的倒写,气得他晚饭都没胃口吃。 更让他憋得慌的是,袁绍这不孝子居然被朝廷任命为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是什么概念听着好像没啥,实际却掌握了文官和武将的双重权利,负责监察整个京城,官位虽不高,可平时却连御史都要忌惮三分。 是的,御史台负责督查百官,而司隶校尉不但有权监察百官,还负责监察御史台。 先帝当年铲除梁冀时,就是利用司隶校尉领兵包围其府邸,这才成了事,可见其重要。 平常人刚入仕都是什么官职郎官算比较高的,更多人只能从小吏做起,蹉跎几年被人赏识,然后再一步一步升上去。 袁父不禁升起了一丢丢小妒忌,更让他难受的还是,袁绍还是被他亲手过继出去的 早知道他能这么出息,袁父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干。 原本司隶校尉这个官职是掌握在宦官党羽手里的,胡广装孙子装了半辈子,这次突然发难,不怼则已一怼惊人,居然一下就把这么重要的位置夺了过来。 反正袁父自认为没他那个魄力。 在赴任之前,汝南袁氏本家那里终于传来了消息,族谱的名字已经修改完毕,袁绍正式成为伯父袁成的嗣子。 独自一人跪在祖宗的灵位前,袁绍惯常含笑的唇角此时轻轻抿起,长睫微垂,自重生以来,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些许迷茫。 司隶校尉,就连他也没想到朝廷会如此大方。 袁绍之所以在那么多策试科目中只选择那三门,是有原因的。文学和明经是朝廷最为看重的科目,中了甲科很容易就能到朝野上下的承认。 至于考明兵法就是临时起意了,这还得多亏杨赐在第一道策题上的刁难,才逼得袁绍抛弃了原先走文官路子的打算。 如此,他仅考了这三门,既不算出头鸟,又不会被有心人怀疑什么。 他的比前世高了太多,可是以后呢 上辈子,袁绍韬光养晦,隐忍半生,直到临死前才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 官渡一役时,他之所以着急跟曹操决战,就是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就算输了,也没后悔跟曹操打这场仗。 因为袁绍等不起。 如果不打,在袁绍死后,他的继承人也不可能玩的过曹操,最后整个北方还是会被曹军蚕食吞并,顶多慢一点而已。 袁绍望着被擦拭得蹭亮的灵位,深如潭水的眼底动了动,朝着袁氏的列祖列宗重重磕了一个头。 前世,他费尽半生筹算,不惜一切代价为摇摇欲坠的大汉王朝奉上丧钟,最终却如同大梦一场。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分明是给自己铺的路,转眼就拱手让给了曹操。 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没必要找什么借口。 只是今生,他不会再走昔年的老路了。 袁绍缓缓站起,一阵晕眩,看见了门外的阳光。 接下司隶校尉的任命,再不识相的人都不会对这个任命有所不满,但是,以后呢 以他的手段足以做到位极人臣,然后继续延续袁氏的荣耀,从四世三公变成五世三公,如同袁父那样,没心没肺度过一生,不需要有什么作为就能安享富贵,子孙和乐。 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袁绍屈指成拳,抵在前额,深深闭上眼,试图压下前世今生都未曾消弭过的妄想,可心中翻涌的野心在此时却前所未有的强烈。 还是不甘啊 果然,就算重活一次,他依旧是那个狼子野心的蠢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正是曹操 有了朝廷的任命,袁绍就不能住在宫外了。好在他打小就是在袁父的司空府长大的,三公府毗邻皇宫,所以对内城还算熟悉。 可就在此时,从宫里出来的小黄门捧着一道圣旨,让袁绍进宫面圣。 袁父一听到这消息就知道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不管皇帝干过什么事,他在大臣眼中都只是个十二岁刚登基的小孩子,年纪跟袁术差不多,更是没有亲自接触政事,除了上朝,平时召见的大臣用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这样一个皇帝,如果没有其他人提醒,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袁绍的。 至于袁绍的反应袁绍没有反应,换上官服就施施然出了门。 袁父一拍他脑袋“你有点危机感行不行” 袁绍默默转头看了他一眼,其中饱含的无奈不言而喻。 袁父“” 这不孝子一脸“乖啊咱别闹了”的表情是想造反吗 比起长安,如今的都城洛阳并不算大,却胜在规整,官员上朝的南宫虽没有前朝金玉铺就的未央宫那么宏伟,但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小觑这里,几百年下来,南北两宫早就扩建成了华丽的宫殿群,加之各项工艺愈发纯熟,更添一份精致。 远远就看见了从殿内出来的杨赐,袁绍步伐一顿,依例拱手行礼。 对方也向他回了礼。 擦肩而过时,杨赐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目不斜视,唇却微微翕动,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这帮宦官狡诈得紧,素来爱使阴招,你小子谨慎些。” “多谢。” 袁绍这声道谢是真情实意的。 他早过了争一时意气的年纪,虽然杨赐坑过他,但现在看上去明显不欲与他为敌,袁绍也乐得给他面子。能少一个敌人不是坏事,他没有怼天对地的癖好。 守在殿外的是宦官王甫,明明这一世从未见过面,袁绍却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不善。 暗暗记下这一细节,袁绍目不斜视,接受检查后就跟随小黄门进了殿。 殿里没几个人,皇帝刘宏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歪着脑袋。 “臣袁绍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乍一看好像只是普通的面圣,可刘宏这会儿穿的是襜褕。 襜褕是什么东西呢早年被视为“不正经”的代名词,多为女子所穿。放在前朝,要是谁突然送你件襜褕,那意思就跟送女装差不多,带有侮辱性质,纯属找抽行为。 据说在三百年前的武帝时期,就有一个大臣因为面圣时穿着襜褕而丢了官爵,视为大不敬。 直到光武帝开国之后,襜褕才渐渐被大众所接受,毕竟,比起重得一批还要叠穿很多层才有保暖效果的礼服,兼顾轻便与暖和的襜褕简直是一大杀器。 公卿贵族们又不是受虐狂,谁乐意整天穿又厚又笨重的衣服晃来晃去啊,所以这种衣服在私底下就偷偷流行起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襜褕的,比如杨赐,他对自身仪表的要求严苛到几近完美,还有御史台的那群老顽固,要是谁敢在正式场合穿这个,铁定得被御史台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喷死。 就算是皇帝,也没法幸免于难。 刘宏的脸色不太好,估计就是因为瞎穿衣服被刚才离开的杨赐教育过一番,他是帝师,当然有责任教育小皇帝“改邪归正”。 毕竟,正常皇帝都不会穿襜褕来接见臣子吧 然而袁绍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他知道刘宏不是正常皇帝。 换了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提前预知刘宏以后的那些骚操作,都会由衷觉得穿襜褕什么的简直小儿科。 刘宏的行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不过要想应付他也很简单。 袁绍记得,到了刘宏执政后期,朝中幸存下来的大臣们面对狂风暴雨般的骚操作也能面不改色后,用多年血泪总结出过一个规律 顺毛摸就行。 刘宏依旧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随意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下去就愣了。 袁绍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按照王甫的描述和胡太傅门生这一身份,刘宏一直都以为这家伙应该是一个迂腐的书生形象,谁想现实居然跟猜测完全不同。 首先,他是胡太傅亲自教导的弟子。 胡广这家伙都快九十了,早年收的两批弟子寿终正寝了一大半,结果他老人家还活蹦乱跳的,听说前两天还中气十足地站在家门口教训曾孙呢。 拜胡太傅的固有印象所赐,刘宏一直以为袁绍既然能得到他的欣赏,肯定跟胡太傅有共通之处。比如面相凶恶,或者拥有那种阴森森的眼神 反正肯定是不像他现在看到的那样子。 气质干净,眉目秀逸,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笑起来自带含情之意,本该是略显轻佻的眼形却被眉宇间的端肃压住,俊雅无双,仿佛刚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一直以来脑海中勾勒的“凶恶中年人”形象骤然变成了翩翩少年,站的还离他这么近,刘宏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 好奇劲儿一上来,他直接跳下御座,蹦到人家跟前端详。 袁绍状似恭谨地垂着眼,任他打量。 刘宏戳戳他,凑过去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叫你过来” “圣旨如天意,岂容臣等质疑。” 刘宏顿时舒爽得不行,刚才被杨赐训过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无妨,那朕来告诉你” 他伸出胳膊,哥俩好似的搭在袁绍肩上,朝殿外努了努嘴,毫无愧疚地把队友卖了个彻底“喏,就是他,王甫,跟我说爱卿不堪此任,哄朕撤掉你的官职。” 刘宏仰起脖子,邀功一般地哼哼唧唧“这还没见过人,怎么可能全信他的话呢,所以朕就下诏让爱卿进宫面圣了。” “陛下英明。”袁绍嘴角默默一抽。 “抬起头说话,如此拘谨作甚。”刘宏有些不满。 袁绍当然不会没眼色地劝谏他这不合规矩。 事实上,他预备给自己塑造的形象本就不是刚直谏臣那一挂的,而是忠臣,处处为皇帝考虑的忠臣。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真正放心。 他抬眼,目光落在刘宏穿的襜褕上。 刘宏想起杨赐刚才对他衣着发表的不满意见,好奇问道“爱卿既为司隶校尉,有监察之责,缘何不劝谏朕注意仪态” 这话就是在试探了。 袁绍自进殿起就一直表现得很恭谨,如果此时他出言劝谏,那就说明跟朝中其他的士人没什么区别,刘宏难免失望,可若是他一味逢迎,刘宏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意思,心里矛盾得不行。 “臣既食君禄,自当报效,若是分内之事,当绝无疏漏。司隶校尉虽有纠察百官之责,然陛下并非百官,所行所言,臣无权置喙。” “绍初入朝廷,亦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理。陛下大节无错,臣缘何要为搏刚直之名而出言犯上,令其不快” 刘宏一愣。 对啊 他压根没干什么坏事,就是私下想穿件舒服点的衣服而已,又没在上朝的时候穿,怎么就至于落到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地步了 见他听进去了,袁绍又不紧不慢道“先人设立御史台,本意乃是闻风奏事、匡正朝政,纠查朝野上下不正之风,可臣听闻,先帝时御史台竟沦为党争之工具,时常以虚乌有之事相互攻讦,失其本意,实乃错事。亦有人本无忠义,仅为搏刚直名声,将小节之不妥化为大错,屡屡以此攻讦陛下,佯作以死进谏,所作所为实乃不忠不义。此不正之风久矣,绍既受官禄,必以死相报陛下,绝无不察之举。” 话还没说完,刘宏就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虽然有些小聪明,可他到底只是一个远离亲人和故地的孩子。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么掏心窝子的话 更难得的是,袁绍从头到尾都很耐心,对自己堪称无礼取闹的问题也认真回答,十分包容,也从来没有像杨赐那样用恨铁不成钢眼神看他,语速缓而不慢,令人如沐春风。 自刘宏进宫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带着温柔的包容了。 若不是顾及形象,他估计现在就会对着袁绍把进宫后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刘宏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皇帝。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子弟,一朝被窦太后选中,离开熟悉的封地,离开母亲。他战战兢兢地进宫,刚登基面对的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政变,但是,就算再害怕,他也只敢在晚上偷偷哭,因为没人会真正关心他。 朝臣只会挑他的毛病,嫌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合格,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皇帝到底应该怎么做。 窦太后对他只有表面上的关怀,刘宏想偷偷见亲生母亲一面都成了一种奢望。 宦官虽势大,对他却小心照顾,所以,即便心里清楚宦官这么做只是为了更好的掌控他,刘宏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摆弄朝政。 袁绍这番话,带给他的不仅是久违的体贴,更有一种令人信任的安全感在里面。 当然,如果换了其他人,大抵是没那么好的效果的。 要知道,除了宫娥侍婢,刘宏整天面对的就是一帮满脸白须的老头子,包括王甫曹节张让之类的宦官,年纪都在四五十往上,身材矮小羸弱,极其不符合刘宏的审美。 尚未亲政的刘宏平时接见的都是一些官位较高的臣子,能做到高官的最小也是杨赐那个辈分的,更何况大多数人颜值还不高,眼睛早被荼毒习惯了,乍然接触到生如碧华明月般的人物,视觉登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最让刘宏满意的是,袁绍的外表虽偏文雅,但其身材修长,比胡太傅还高半个头,肤色白皙却半点不见羸弱,不管是当文官还是武将都完全没有违和感。 刘宏很高兴。 忠臣就应该是像袁绍这样的嘛 他早就把一开始召人过来的目的抛到脑后了,只想着怎么把这个难得的忠臣从袁家那边拉拢过来。 毕竟目前来讲他这个皇帝真心没多少实权。 袁绍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要是说太多,等小皇帝回味过来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便寻了个托词,顺利离开了正殿。 王甫的眼神就没停下来过,一瞧见他出来,立马溜进去像往常一样跟小皇帝说悄悄话。 刚被颜值顶尖的袁绍洗过眼睛,再瞧见王甫矮小猥琐的身形,面皮粗糙布满褶皱,平时单看那张脸还算人模狗样,可一旦有了对比,立马就显得不堪入目了起来。 刘宏深感辣眼睛,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王甫和他一起玩的提议。 小皇帝从没掩饰过对新任司隶校尉的欣赏,这一点在第二日的小朝会上就体现了出来。 司隶校尉的地位很特殊,从朝上的站位就能看出来。 此官职比二千石,名义上比三公九卿低一些,可实际袁绍上朝的时候的站位却列于九卿之前,与尚书令、御史中丞等同。 朝服庄重华贵,放在成年男子身上都会出现压不住的情况,可袁绍全然没被她抢了风头,华贵的朝服不仅没有沉重的感觉,更使得温文雍容的气度中添了一丝威仪,气势恍若天成。 胡太傅见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暗暗嫌弃地看了满脸见鬼的袁父一眼。 切,没见识。 王甫思考了一整个晚上,想破脑袋都没想清楚小皇帝突然开始不待见他的原因,最后把它归在了袁绍的头上,肯定是这人说他坏话了 放在平时,王甫是肯定要说回去的,论起搬弄是非朝中没人比得过他,可他惊讶地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编排袁绍,小皇帝都是一脸不信的样子。 下朝后,袁父特意跑过来问这不孝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袁绍给他的回答,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抵就是一言难尽 只要你学会哄袁术,那天底下所有问题儿童就都不是事了。 袁父不禁皱眉,默默望向边上打瞌睡还吹泡泡的蠢儿子,嫌弃地转开了脑袋。 嗤,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哄他。 虽然胡太傅将司隶校尉一职从宦官党羽中夺了过来,袁绍却不是一帆风顺的。 司隶校尉有属官,袁绍刚赴任就发现他的属官还是原来的那些人。 也就是说,虽然司隶校尉是他,但他名义上的下属都一心向着宦官。 那帮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袁绍刚接触官场,估计连基本规则都不清楚,先在第一天联合起来震慑他一番,日后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袁绍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换人,该撤职的撤职,该下狱的下狱,手段滑溜的一批。 试图欺负菜鸟的属官们“” 这他娘的,信息不实害死人啊 袁绍重新征辟的属官中,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名字,正是前世他极其信重,为征伐平定北方立下汗马功劳,而此刻却尚未踏入仕途、甚至年少郁郁不得志的谋士沮授。 袁绍很清楚当年他手底下的那些谋士各有各的人格缺陷,比如许攸,本以为他只是贪财的小毛病,到最后却为了利益投奔曹操,以现在的处境来看,唯有沮授是最合适的。 虽不清楚袁绍为何对冀州一籍籍无名的小卒上心,但在这种小事上没人会去为难他,所以这会儿被天降惊喜砸中的沮授已经收拾包袱在赶赴京城的路上了。 正当袁绍斟酌换人的事情时,府上迎来了一个稀客。 张奂。 自上次帮助窦武血脉离开京城后,他就没什么动静了,袁绍又婉拒他在官场上的帮助,张奂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回报。 他误信宦官之言逼死窦武,本就自觉罪孽深重,要不是袁绍派人通知他还有弥补的机会,恐怕张奂就会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跟宦官死磕到底了。 这次听说袁绍的事情,张奂便趁着休沐的功夫找上了门。 张奂的眼光在他的印象里还是很靠谱的,袁绍问道“然明兄有何指教” “这怎么谈得上指教呢。”张奂连连摆手,感慨道,“上回我与乔公祖手谈,他言道有一子乃是济世之才,只可惜年岁尚小,便是他再尽力举荐也无法入仕。” 袁绍好奇“竟是如此” 张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时还不信他的话,特地去确认了一下不瞒你说,确实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我想着,若本初兄信得过我,与其让他过几年再入仕,不如直接荐与本初,君意下如何” “然明兄客气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袁绍笑道,“不知是乔公祖所言是何人” 见他信任,张奂的情绪越发高涨,眼睛亮的发光,莫名让人想到画符水传教的那些狂热分子“正是曹司农之长子,曹操。” “” 啥 曹操 袁绍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转头认真看向张奂,目光那叫一个一言难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沮授赴京 与此同时,接到朝廷任命的沮授正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冀州赶过来。 他出身不高,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都说冀州多名士,可每次沮授眼巴巴跑去讨教,无一例外都失望而归。他当然不服气,没人教就自己啃书,今年还跑去官学参加了策试,结果还没见到考官的面就被拎了出去,原因是年龄不够。这条规则虽然可有可无,对于特别有才的人朝廷也会网开一面,可沮授第一次参加策试不清楚规则,没给够钱,策试的名额只有这么点,人家当然不会对他客气。 没办法,灰溜溜的被赶回家,他只能继续啃书,然后等待下一年的策试。 就在他情绪陷入低谷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穿着官服的士兵包围了他的宅子,一开始沮授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事要被官兵抓走呢,谁知当头砸下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消息。 他被上面的官员征辟了。 征辟他的人是京城的司隶校尉,据说出身汝南袁氏,这样的家族对于普通世家来说都是庞然大物的存在,更别说处处碰壁的沮授了。 即便他打死都没想通上面的人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可乍然收到这样惊喜的消息,刚被现实打击过的热情又重新燃了起来,一刻都不想等,以最快的速度拾掇好,牵了匹马就往司隶部赶去。 好在他所在的冀州本身就毗邻京畿也就是司隶部,所以才能这么快到达附近。 其实袁绍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沮授是什么时候了。 曾经沮授是袁绍身边最信任的谋士,可后来,随着势力的进一步扩大,越来越多的人才投奔到袁绍帐下,沮授的光芒变得不再那么耀眼,袁绍赋予他的权利也渐渐被众人所瓜分。 但是,即便如此,沮授从来没有对他的主公出言抱怨过,一直默默的接受袁绍的安排,哪怕兵权被分,也没多说过一个字。 早在官渡一役时,没来得及逃走的沮授就成了曹军的俘虏。 袁绍本以为他在曹营会过得很好,毕竟曹操惜才的名声天下皆知。 像陈琳,像许攸,像张郃,这些原本属于袁绍的人,都在投降曹操之后得到了重用。 可沮授没有投降。 至死都没有。 原本,曹操欣赏他的气节和才华,即便对方不肯投降,还是留了他一命。 可偏偏,沮授一心想回到袁绍身边。 正是因为他密谋逃离曹营时被发现,曹操才下定决心杀了他。 袁绍忽然想起以前沮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公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 尽此一生,他不会再有别的主公了。 沮授打小就没出过冀州,手里的地图太抽象,朝廷铺设的官道年久失修,人生地不熟的迷了好几次路。这些日子他翻过山,晚上也在荒郊野岭歇息过,甚至还有一次摔进了黑糊糊的泥沟总之挺艰难的就是了。 右脸顶着泥沟里摔出来的乌青,沮授捧着地图认真端详路线,偏头啃了一口面饼,鼓鼓的两颊很有些憨态可掬的意味。 就快到了还差一点点 他的背上扛着个小包袱,一脸的风尘仆仆。虽然看上去很疲惫,亮晶晶的眸子里却溢满了喜悦和期待。 都说乐极生悲,沮授这会儿光顾着盯地图了,根本没看清脚下的路,被绊了一个大跟头。 还好不是脸着地。 鼻端嗅到身后一股浓烈血腥味,他倏地爬起来,总算瞅见了刚才绊倒他的东西。 一只眼睛上插着箭矢的死鹿。 附近的确挺适合打猎,听说京城的纨绔们都喜欢把这个当消遣,沮授默默想。 反正别人打猎不关他的事,沮授拍拍手上的灰,想继续往前走,这边的路都很窄,也不知道过不过得去。 他抬头,看见前面的小路上挡了一个人,正扒着树聚精会神地看远处,从他手上拿着的弓来看,刚才把沮授绊倒的那只鹿应该就是他猎的。 沮授为难地皱起了眉。 “这位公子,麻烦让一让。” 曹操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看得正认真。 奇了怪了,本初怎么看上去没反应呢。 为了引起乔玄和张奂的注意,曹操费了不少功夫。他不是第一回算计人,却很少这么小心谨慎地算计人。 沮授又拍拍他的背“喂” 曹操不悦地皱眉,随手从树枝上抓了把叶子往他嘴里一塞“别吵,安静。” “啊呸呸”沮授被塞一嘴叶子,拼命甩头。 等呸干净东西,他好奇地踮起脚,顺着曹操看的方向望去。 然后沮授就瞪大了眼睛。 他早在接到任命后就把袁绍的个人信息以及履历背了一万遍,又打听到司隶部的官署在附近,这选择才抄小路赶过来。 他不禁指责道“你怎么能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曹操非常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鬼鬼祟祟,我这是光明正大” 沮授一拍脑门“你大可以直接过去,干嘛非要站在这里看呢” 曹操摇头“你不懂,现在不行。” 开什么玩笑,如果张奂刚向袁绍提起他,曹操就立刻出现在人家眼前,这不是摆明了让人怀疑么。 要是这样的话,他以前在袁绍面前塑造的纯然无害的形象就全毁了呀 沮授眼珠子滴溜一转,对比一番,不禁升起了些小得意“哦,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正要前去司隶部官署赴任。” 闻言曹操拧起眉头,转过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沮授被看得发毛“干嘛” 曹操冷哼一声,把他拎到一汪小水洼前,昨天方才下过雨,水洼随地可见。 清澈的水映出了两个人的倒影。 若放在半个月前,沮授尚在冀州关门念书,有无数时间能够打理仪容。他本来就生的跟个白面团子似的,是最讨长辈喜欢的长相,拉出去完全能见人。 可现在,因为赶路太匆忙,连续半个月都没顾得上洗澡,蓬头垢面,左脸高高肿起,右脸顶着难看的淤青,衣袍后面满是溅起来后被太阳晒干的泥点。 浑身上下堪称惨不忍睹,估计连城外的灾民看上去都没沮授这么不顾形象。 曹操深深怀疑,以本初的审美,真会征辟这样的小子到身边吗 亲眼看到现在邋里邋遢的样子,这家伙兴许应该能产生一点自知之明。 沮授盯着自己的倒影看了半天,才很不确定地蹦出一句“好帅” 曹操沉默良久,从树后牵出一匹黑驹,迅速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被灰尘糊了一脸的沮授“” 嘿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竹马 天色尚早,道边丛生的杂草还挂着晨露,一副要坠不坠的样子,忽的被鬃毛飘逸的黑马一蹄子踏碎,飞溅起星星点点的碎玉。 张奂刚从官署出来,刚抬头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满头雾水“你” 曹操策马跑到这里全凭一时意气,等那股冲脑的劲儿过了,才意识到不妥。 他不动声色,下马朝张奂拱手道“张少府。” 张奂也没察觉不对,乐呵呵地回了礼,施然而去。 望着官署陌生的檐角,曹操微微皱眉,不禁为刚才一时冲动的行为感到十分懊恼。 他非要来这里做甚 问袁绍征辟属官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他还是问袁绍为什么就连张奂向他提起自己时都保持无动于衷 这种话,他要真问得出口才是脑子有毛病吧。 曹操并不是个喜欢憋着的人,让他吃过亏的基本都被他坑回去了,唯独对这种不远不近的态度没辙。 所以他罕见地犹豫了,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你来了”温雅的声音响起,袁绍神情自然地迎他进来,复而继续提笔写奏章,“随意坐罢。” 曹操本能地跟着他走进去。 直到坐下,他才想起刚才的纠结,欲言又止,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 被专注的眼神看了半天,换了根木头都会觉得别扭,袁绍成堆的从公文里抬头,无奈道“可是有什么事” 曹操没动,袍袖下的左手却攥成了拳。 又是这样。 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明明他们关系那么好,上个月一起打过猎,还一起坑过袁术,可是,好像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对方就主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最远。 远到他看不透。 “本初。”曹操突然开口,语气轻松像是不经意问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不管我们两个谁先进了朝廷,都会想办法让对方到自己身边来的。” 袁绍一愣。 “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答应过一次,刚进太学的时候也答应过一次。” 曹操认真掰着指头回忆“你不会真把这件事忘了罢” 袁绍轻轻摇头“我记得。” 只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连当时的情景都在记忆中模糊成了看不清的光影。 曹操仔细端详他的表情,确认袁绍是真的记得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袁绍拿起奏章,递到他眼前“方才张然明来的时候提到过你,我已预备向陛下上奏举荐了。” 曹操的笑容就这么凝滞在了脸上。 他没有接过奏章,而是转过头面向他“本初,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袁绍垂眸避开他的眼神,沉默以对。 “你最了解我,我也最了解你的。” 曹操却不肯挪开目光,“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如果哪里做得不对,我可以改的,但是不准像现在这样不理我。”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委屈,刺得袁绍心底微微疼了一下。 “你没有做错什么。”袁绍叹气。 “那你为何宁肯舍近求远去征辟一个远在冀州的书生,也不肯问我一句愿不愿意过来” 曹操顿了顿,控诉道,“那个人长得没我帅,还比我自恋那么多,哪里好了。” 袁绍“” 他说的难不成是沮授 心里正猜测着,袁绍又听见对方接着开口。 “你看,我都自己送上门来了。”曹操显而易见地失落起来,瞅了他一下又迅速收回眼神。 所以,还不赶紧表示表示 袁绍沉默。 见他不答,曹操心中仍抱有最后一丝希冀,咬咬牙,终于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本初,你做这些,是不是想跟我划清界限了” 其实他早就应该看出来了,袁绍这些天做的事,很明显表示了他并不想跟曹操扯上太多关系。 只是,曹操到现在都不肯相信而已。 如果能选择的话,曹操一点都不想让这个猜测得到肯定的答案。 袁绍有点无奈,下意识回避这个话题“我会再写一封奏疏” “不用了。” 曹操忽然站起来,掩去眸中划过的一丝痛意。 手脚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冰凉,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几乎像机械一般艰难说出剩下的话。 “本初,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绝不会再来叨扰你。” 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热。 袁绍看见了曹操眼眶里的红血丝,这人方才问出的问题,大抵在他心里盘旋很久了吧。 涩意从心底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你之前对我的好,我都会报答回去,直到两不相欠。” 曹操闭了闭眼,“然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袁绍想说话,唇齿微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本就该这样的。 桥归桥,路归路,界限分明。 他早已不是曹操心里那个温柔的少年。现在偶尔还会冲动的曹操,也会一步步跟记忆中那个深谋远略的身影重合。 眷恋注定会消散的温暖,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他们迟早有一天是要分道扬镳的,不是吗 年少时的那些美好,便让它彻底封存在记忆里罢。 再也不要想起来了。 说出那句话后,曹操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他深深阖上眼,咽下喉头淡淡的血腥,昔日的回忆在脑海中反复播放,从未这般清晰过。 鲜活生动。 却是,字字诛心。 “本初。” “干嘛。” “胡太傅刚给你起了表字,我感觉还不太习惯,趁现在多喊你几声,说不定就习惯了呢。” “你以后也会有表字的,不至于这么稀奇吧。” “我就稀罕嘛本初本初本初本初” “” “本初你倒是吱一声呀。” “吱。” “本初你看,我会骑马了” “咦,你这马叫什么名字毛色可真漂亮。不像我的绝影,长得黑乎乎的。” “它叫赤骥,其实我更喜欢本初的绝影,你瞅,黑色的马跑起来多酷呀” “这样那不如咱们换马骑” “好啊,从今天起,赤骥给你,绝影就归我了” “本初,要是有一天,我惹你生气了怎么办” “这简单,我会狠狠揍你一顿。” “那你会不理我吗” “当然不会。阿瞒,你记着,咱俩可是最好的兄弟,一辈子都不许反悔。” “嗯我也最喜欢本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吻 曹操闷闷地跑去马厩把绝影牵走。 其实,刚刚只要本初肯挽留他一下,或者把为什么要疏远自己的理由说出来,他就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的。 但袁绍没说,他甚至连挽留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曹操生气了,不仅特别不高兴,还有一点点委屈。 虽然心里很难受,但却绝对不愿意在面上示弱。 自己一定要潇潇洒洒地从袁绍面前走开,然后骑上马绝尘而去。 可惜,现实和想象总是有差距的。 曹操做到了第一步,他的确没有在袁绍面前露出半点脆弱。 不过,到第二步他去马厩牵马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马厩里有很多马,曹操不至于找不到它,毕竟他的绝影是马群中最显眼的那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毛色黑亮油光水滑,鬃毛飘逸,马腿上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 这年头的良驹本就难得,只要不是上战场的战马,马厩里出现几匹混养的母马是很正常的事。反正公马都是骟过的,没有作案工具,完全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去牵马的曹操亲眼看见混进马群的绝影正同时跟几匹母马在勾勾搭搭。 曹操“” 醒醒你是一匹阉马好吗 他冷哼一声,使劲儿扯过缰绳把绝影拉走了。 绝影委委屈屈地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跟在曹操后面慢慢往前挪动,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远的马厩。 而另一边,本该继续处理公文的袁绍正握着笔出神。 墨汁顺着笔尖滑下,素色的帛上渐渐晕染出一大片黑色。 袁绍毫无所觉,眉心微蹙,似是在思考什么。 在曹操没把话说破之前,即便袁绍渐渐疏远他,二人却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撇去心底的酸涩,若站在绝对理智的角度,袁绍不得不承认,曹操这次的确彻底打乱了他的布置。 张奂能向他推荐曹操,说明朝中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这个人了。即便袁绍没有任何表示,他也很快会步入仕途。 袁绍本来就不打算征辟曹操谁特么敢征辟他啊,而是预备写一封奏疏直接向朝廷举荐他,这样,两个人之间就变成了被举荐者和举荐者的关系。 这层关系的影响程度甚至不亚于师生,他也算是暗暗的给曹操挖了个坑。 如果前者做了对不起后者的事情,是会被天下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袁绍连奏疏和上朝时的说辞都写好了,谁知道曹操今天会突然杀过来,一番话彻底将这层窗户纸戳破,不得不使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一般人想要得到举荐者和被举荐者这层关系,是需付出一定代价的。 朝廷为了防止官员将举荐当做谋利的工具,特意设立过一条例律一旦被举荐者犯了错,举荐他的官员也休想逃避责任,轻则免官,重则下狱。 如果他继续按照既定的计划上疏举荐,袁绍实在很担心曹操会干出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所以他很明智的放弃了上疏举荐的打算。 “袁司隶。”这时,有人匆匆进来通报。 “何事” “外头”守卫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形容词,“来了个流民模样的人,手持司隶部文书求见。” 流民 袁绍一头雾水,能拿到司隶部的符信,证明此人的确是自己的下属没错,可他又不是苛待属下的人,居然能惨成流民那种模样 他眼睛一亮。 算算日子,从冀州到洛阳,如果快些赶路的话,这两天沮授确实能赶到京城了。 结合刚才曹操提起沮授的话,袁绍愈发肯定了这个猜测。 “可需属下将此人驱走”守卫犹豫,要不是确认过那份司隶部文书的真实性,他们怕是早就把人赶走了。 “不。”袁绍毫不掩饰眸中的喜意,“我亲自去迎。” 守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外面,沮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四周面露不善的守卫,下意识裹紧了单薄的外衫,勉力压下不安。 忽然,官署的大门被打开了。 率先走出的是一个生得十分俊美秀雅的男子,准确说是少年,他的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面容年轻得过分,浑身的气度却模糊了他的年纪,一举一动挑不出丝毫差错,仿佛将温润如玉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沮授一震。 比、比他帅好多诶 正当他发怔的时候,来人已行至跟前,不容分说便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介于清冽和低沉之间的声音充满关切“先进去。” 沮授的眼里盛满了受宠若惊,咕嘟咽了口唾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正堂才彻底反应过来。 说实话,门口那些守卫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实在是因为这人的形象太不修边幅了,衣衫脏得看不出颜色不说,两边脸高高肿起,关键肿得还不对称。 估计除了沮授自己,谁都没法违心夸一句尚可。 袁绍含笑问他“带符信了吗” 沮授猛地点点头,听话地解下包袱,两只手伸进去扒呀扒,挖了半天才拿出一个干净的小木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头捧出了属于司隶部的符节,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袁绍伸手接过,确认了真实性后,微微俯下身子,与他平视“公与,你来了,我很高兴。” 暂且没搞明白上司如何得知他的表字,沮授面色通红,激动开心的要死又不敢表达出来,一时间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沮沮授拜见袁司隶” 袁绍低头,依稀能够从眼前这个整整比他矮了两个半头的崽子脸上辨认出一点轮廓。 嗯,这家伙的眉眼跟记忆中那位沉稳持重的谋士还是很像的。 就是看上去实在太小了点,长得还没袁术高。 电光火石间,袁绍猛然想起一件事。 今年的沮授 似乎,只有十一岁 作为一个主公,必备的技能自然是想方设法让下属加班。 前世他压榨起沮授来从没手软过,可面对眼前这么小一只、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的未来谋士,袁绍罕见的升起了那么一丢丢的心虚。 为了掩饰心虚,他伸手揉了一把沮授的脑袋“不必多礼。” 沮授鼓起勇气,刚想开口,忽然脸色一变。 紧接着,袁绍倏地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 是地动 官署每年都会定期修缮,由于近年天灾频发,针对性设置过一些防护措施,就算晃动如此猛烈,房梁依旧稳稳当当,墙体也只是微微开裂。 “袁司隶” 外头传来惊惶的喊声。 袁绍当机立断,抓住离他最近的沮授往后一带 靠在墙侧的书架狠狠砸倒在了二人刚才站立的地方,空中纷扬起碎屑尘土。 远处的曹操同样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他狠狠抓住缰绳往后一勒,绝影发出一声嘶鸣,随即半刻不停地调转马头往回跑 深蓝色的袍角在空中翻飞。 好在地动仅维持了几息便停了下来,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绝影果真不负其名,全速奔跑时只留下一道漆黑的残影,看似遥远的路途也不过只是一瞬。 终于,曹操又一次勒住了缰绳。 遥遥望见官署,袁绍正立在那里,云淡风轻地维持着秩序,守卫们虽行色匆匆,却看得出其间的有条不紊。 曹操哂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确实,以袁绍的能耐,根本用不着自己为他担心。 他调转马头,刚想往回走,余光突然瞥见一人策马自皇宫方向狂奔而来 那是个白面无须的宦官,由于动作太匆忙,下马时一脚踏空,整个人直接骨碌滚了下去。 他来不及管衣物上沾染的脏污,连滚带爬地冲到袁绍面前,神色极度惊惶 “陛下不见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停下了动作。 袁绍上前一步扶起他,冷声斥道“光说不见了有什么用陛下何时失踪,何处失踪,说清楚了。” 那宦官被他这么一斥,脑子也清醒了过来,连忙恭谨地后退半步,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整件事讲了一遍。 这一回,刘宏完全是自己作的。 他没到亲政的年纪,平时待在宫里总有无聊的时候,这不,今天突然就心血来潮想要去田猎。 宫里有专门供皇室打猎的地方,类似于前朝的上林苑,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刘宏嫌地方太小,一点都不刺激,便要求宦官带他偷溜出宫,去皇宫北边的邙山狩猎。 邙山是什么地方紧紧毗邻皇宫北侧,归属险峻的秦岭山脉,是不折不扣的风水宝地只需看古往今来有多少王侯将相选择邙山作为死亡的归宿就知道了。 可邙山人迹罕至,猛兽无数,小皇帝不清楚其中厉害,王甫等宦官们却是个个珍惜项上人头的,自然拼命阻拦。 刘宏偏不,别人越阻拦他越想去。 寻了个机会把王甫支开,连专门护在御驾左右的谒者仆射都没知会一声,只带了几十散骑就跑进了邙山深处。 这下刘宏是开心了,得知消息的宦官却吓了个半死,就怕这位刚刚登基的陛下出了事,一年死两个皇帝办两次国丧,绝壁是要“名垂青史”的节奏。 回过神的王甫急得团团转,出动了所有心腹去寻,拼了命还是没找着人,甚至这期间还发生了强烈的地动,希望愈发渺茫。 还能怎么办瞒住消息呗 可是宦官手底下压根没有正规的军队,王甫一拍脑袋,直接命人去通知了官署设在邙山旁的司隶校尉袁绍。 甭管平时有什么恩怨,这会儿把皇帝找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曹操眼睁睁看着袁绍调完兵,匆忙行到他面前,一把扯过绝影的缰绳,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赤骥方才地动时折了腿,先暂借你的绝影一用,多谢。” 曹操眨了眨眼。 道理他是懂,毕竟绝影和赤骥比其他马快得多,可问题是他们刚刚才说好要划清界限啊。 为什么袁绍牵马的动作那么顺溜 曹操一想不太服气,于是随手从守卫那里牵了匹马就往邙山的方向跑。 留下被抢马的守卫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邙山占地极大,由于毗邻皇宫,外侧有人打理,漂亮的景色尚能让人赞一句世外桃源。 可一旦深入,便将直面未知可怕的幽深,一草一木皆是天然雕琢的葱郁,苍翠的树木遮天蔽日,杂乱无章地生长在密林深处,阳光很难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透进去。 更要命的是,这里刚刚才发生过地动。 毫无疑问,皇帝失踪的事绝对不能惊动太多人。可在茫茫深山中要找一个人岂是这么容易的 袁绍冷着脸,恨不得立刻把小皇帝揪出来,套上麻袋狠揍一顿。 军队分散开寻找,为了以防万一,他还随身带上了长弓和箭支。 分明是大白天,在密林中寻找的人们却产生了一种天色渐暗的错觉,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火把。 曹操好不容易驱马赶上绝影的速度,也仗着胆大往密林里钻。 方才的地动对密林内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树木的躯干枝叶落得满地都是,就连灵活如绝影都难以在其中通行。 袁绍叹了口气,认命地拍了拍马脖子。 绝影跟他挺熟,当然它跟折了腿的赤骥更熟一点,也没觉得背上的人换成袁绍有什么不对。 又深入了一些距离,终于在略微空旷一些的地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这里有半截羽箭” 曹操忽然出声。 袁绍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一支断了半截的箭。 看尾端的式样应该是宫里所造,说明小皇帝就在这不远处。 他略放下了一些担忧,通知军队在附近搜寻,往更深处策马而去。 就在此刻。 绝影忽然凄厉嘶鸣一声,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 余震 这次是他大意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寻找皇帝,却没想到还会有余震。 “下马” 这两个字是袁绍说的,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曹操的反应很快,被甩下去之前就跃下了马背。 可袁绍却没那么幸运,绝影站立的地方在那一瞬间竟深深塌陷了下去,石块翻滚,泥沙簌簌倾泻落下,这下面竟是一座向下塌陷的古墓 袁绍的脑内有一瞬间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边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他往右边滚了几圈,墓室继续塌陷,方才站立的地方早已被漫天的灰尘淹没。 一阵接一阵的地动山摇,巨响与马儿的嘶鸣冲击着耳膜,他的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拥住,任由周遭天崩地裂也没有半点松开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世界终于停止了晃动。 袁绍整个人被压在下方,背后的触感很粗粝,尖利细小的石子割破背后衣衫的布料,扎进血肉,生疼生疼的。 最惨的还是绝影,直接摔进了塌陷的坑里去,折了左后腿。 这下倒好,赤骥摔折了,绝影也断了腿,哥俩回头挨一块养伤去吧。 胸膛触及曹操温热的躯体,袁绍略略皱眉,突然发现对方的情况不太对。 刚才曹操扑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明显猛颤了一下,只是始终维持着护住他的姿势,咬牙没肯发出任何声音。 袁绍试着动了动胳膊,抬手轻轻往他的肩部触去。 却摸了满手粘稠的血。 他猛然一怔,试探着往上摸,触及指端的是一截两指宽的树枝,粗糙而锋利。 袁绍似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微微颤了一下。 “没事的,死不了。”曹操对上他复杂的目光,扯了扯嘴角。 还他娘的有闲心说笑 袁绍快气死了,想帮曹操捂住伤口止血,可鲜红刺目的血液却还是顺着指缝不断溢出,一滴一滴砸落在他的右脸。 滴答。 滴答。 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好在很快有人发现情况不对,举着火把朝这里靠近,听脚步声,应该就在不远处。 袁绍这才发觉,现在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被一截树枝插入肩头,曹操居然还能对他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袁绍张了张口“你” 疼不疼肯定是疼的。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痛晕过去了。 鼻端充斥着泥土的特殊气味,混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皂荚清香。 曹操这会儿显然没法动弹,袁绍深吸一口气,手臂使力 而就在这时,曹操突然敛起笑容,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勉强抬手一把按住他伸出去的胳膊,硬生生阻止了袁绍想爬出去的动作。 袁绍莫名奇妙你干嘛 被压制的感觉显然一点都不美好,还没等他产生这个想法,唇上就猝不及防触到一片陌生的温凉。 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忐忑又生涩,却依然坚定地覆了上来。 这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