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 第1章 引梦魇 “哒哒哒哒”有人在骑马。 “哒哒哒哒”谁在骑马是两个人。 眯了眯眼睛,她不知自己站在何处,努力想瞧清那两人的脸,却始终是一片模糊。 远处的白衣少女低头蹭了蹭马背,又轻轻顺顺了马头上的鬃毛,嘻哈一笑后高扬马鞭,只听“噼啪”一声破空而响,栗色骏马欢悦地长嘶,宛若离弦之箭般射出,刹那间把健硕的黑马远远甩在身后。 “臭丫头,可别仗着你骑着一匹好马就欺负人啊,等等本公子” “野小子,准备好赛马输了的酒钱吧,今日我要喝三坛朔阳产的梨花酿,穷死你哎哟” 少女满心欢喜地闲谈之际,粗葛的劲装少年迅速地赶上了她,伸出右手戏谑地拍打她的头,没待她反应过来就已驾马得得而去。 他们一直在骑马,从清晨骑到黄昏,从霞影斑驳骑到朗月疏星。 不知他们骑到了哪里,少女忽然从马背上跃起跳进少年怀里。 “西岐的夜好冷,我要你抱着我。”她嘻嘻哈哈地说着,把脸一头扎进少年胸膛里。 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见他脱下了外套把少女紧紧裹在自己怀里。 “臭丫头,还冷吗”他的声音格外清凉舒润,像春日的初雪,寒凉里燃烧着炽热的温度。 塞外驼铃声声,在寒凉的夜风中摇曳,马蹄得得。 看着温柔缱绻的两人,她的心忽然好痛。 “哒哒” 狂风大作,马蹄声依然响个不停。 天地间被风沙包裹,一片混沌,马蹄声仍旧不停地响。 她忽然很担心他们两人,这么大的风沙,要是将他们裹了进去,他们还能活着吗 “哒哒”马蹄得得,铜铃阵阵,却再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 “哒哒” 她静静地站在远处凝望。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终于沉寂下来,到最后风沙的呼啸也已彻底平复,她才发现“哒哒”的马蹄声一直若有若无地响着。 此刻,遥远的天际有一个黑点伴着“哒哒”声越移越近,细看才知,那是一匹黑色的骏马,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正向她这一方疾驰而来。 她的心猛地一颤。 他已经到了离她数米远的地方,飞速跃下马,又施展轻功朝她这里奔来。 奇怪,为什么往她这里奔来 她回头看向身后,黄沙茫茫,空无一人。 难道是来找她的那个方才还和他在一起的白衣少女呢走散了吗 思及此处,心口忽然剧痛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钻食心尖上的血肉。 少年已经走近,她却依然看不清他愈来愈近的容颜。下意识地,她捂着心口惊诧地往后退了几步。 “” 什么 她勉强看清少年干裂的唇角,他似乎慌张喊了什么。 她听不清,但觉其中有滔天的愤怒和悲伤,携裹着马匹的嘶鸣、悠悠的驼铃声席卷而至。 深沉、刻骨、压抑。 她想转身逃开,脚背上却似有千斤巨石,她费了好大力气却只挪动了一步。 少年冲过来,紧紧抱住她,像是要把她塞进自己的血肉里,再也不分离。 她感受到来自他胸膛的剧烈起伏,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什么。 可是她听不见,天地间寂静无声,只剩悠悠驼铃,烈马长嘶。 他究竟说了什么,为什么她听不见 少年轻轻抚摸她的面颊,他修长的手指是滚烫的。 好痛是谁在用钻笔敲击她的心 少年近在咫尺,她还是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感到自己的脸上似乎有冰凉的液体滑落。 她哭了 可她为什么会哭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一定又是梦,快醒来快醒来 顿时狂风大作。 少年回头一看,他忽然着急起来,狠狠拽住她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她大喊,他干裂的唇角已流出血来。 可她听不见。 驼铃声愈来愈烈,黑色的骏马消失不见。 “哒哒” “哒哒” 她回过神,少年也不见了。 漫天的风沙阻隔了她的视线,但是她终于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那声音撕心裂肺,藏着滔天的愤怒和悲伤,像是要撕开漫漫黄沙,把这苍穹覆灭。 少年反复嘶吼“你怎么可以忘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壹深庭倦 叶莲灯从梦里惊醒,少年的嘶吼和得得马蹄声依然萦绕耳畔,揉了揉额角,手脚冰凉一片,才发现材质上好地锦被乱七八糟地蜷成了一团,被某人抛弃到了床下。 她淡淡地扫视窗外,一弯明月黯然高悬。 深秋时节的秋风格外刺骨,呼啸着钻进镂空花纹的桃木窗,像极了梦里的黄沙呼啸。 原来,昨夜又忘记了关窗,唤起了曾数夜纠缠但已许久未做的怪梦。 只是,这些怪梦并不属于她,而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主人的。 她从床畔轻轻坐起,极轻柔地披上锦缎织就的大氅,以免惊扰了多事的宫女。 她名唤叶莲灯,是个神棍。 本该在江湖叱咤风云,因为流年不利外加出门没看黄历,被迫在昭晏皇宫的漪澜殿中做冒牌已有两年。 而这漪澜殿之前的主人,便是世人眼中人人称羡的邺王妃澜炽。 她的夫君,则是昭晏六皇子宁绝,可谓是全天下女子的心上人。 宁绝是国君的第三子,年纪轻轻便被封为邺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曾师从渔公习得一身高绝武艺,是顺承帝最看重的皇子。他还偏偏生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直到二十二岁也未曾娶妻纳妾,像他这样的男子,不知是多少妙龄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关于这一点,叶莲灯不置可否,他看不透身边这个算盘精。 宁绝常常和她半真半假地玩笑,满口醋意地说她不知道珍惜他,换了别家的姑娘早把他吃干抹净了。 她的回答则常常是一个巨大的白眼和清丽狠辣的剑花。 相传,宁绝对邺王妃澜炽的纵容已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顺承帝患失智症之前脾性暴躁,容不得无礼之人。 偏生澜炽是最目无礼法的烈性女子,用宁绝的话来说,她就是一坛烈酒,还是最烈的烧刀子,纯粹浓烈似火,冷傲别致如冰,正如其名澜炽的含义。 五年前澜炽刚进宫的时候,因为厌恶皇帝高高在上的做派,不愿伏地拜他,在大堂上一把扯掉了朱红的盖头,无视掉惊掉下巴的群臣后妃,骂了句“老娘还不稀罕嫁呢”转头就走。 当时可把顺承帝气坏了,扬言要诛她十族。 宁绝将她打横抱起,跪了下来说“她已是儿臣的王妃,若父皇怒极,就连儿臣一块儿罚吧。”这才算完事儿。 如此看来,宁绝自然是用情至深、能轻易迷倒一大片少女的理想男儿,而叶莲灯在见过了他丝毫不怀念正牌,反而对她这个冒牌再三骚扰的登徒子模样后,彻底把他关进了心里的小黑屋。 本来许多老百姓已经做好将这对皇家公媳的事例当做饭后谈资的准备,谁知没过一两年,顺承帝下朝时不慎摔倒,换上了失智症,此后一直半身不遂,成日里咿咿呀呀,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连婴孩也不如。 顺承帝并无族戚,群臣自然都推举宁绝为摄政王。 于是,在别人眼里,邺王妃澜炽便可仗着宁绝无条件的宠溺,整个皇宫都是她的天下。 谁知宁绝摄政后不久,澜炽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假死之后狸猫换太子,逃出了宫去。 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说起来,叶莲灯觉得那个澜炽虽是害苦了她,但从个性来看倒很是对她脾气,丝毫不丢女子的颜面,也不枉她替她在宫里受罪如斯。 窗外月色朦胧,皎白如绸,叶莲灯无聊地绞了绞头发,没了睡意。 她轻功极好,无声无息地走到庭院中,飞上屋檐,恣意地轻轻躺下。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宁绝亲派的御前侍卫一个也没有被惊醒。 她抬头望向皎白的明月,清澈宁静,像极了一只正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无端地想起了梦里的人。 又来纠缠了,属于漪澜殿主人王妃澜炽的记忆。 叶莲灯能感觉到,有关澜炽的回忆两年来一直执着地徘徊在漪澜殿,似乎带有极强烈的怨念。 或许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缘故,那些不属于她的怪梦时不时会在夜里侵入她的脑海,曾让身为局外人的她也感同身受,夜夜难眠。 究竟为什么她会被困在这宫里呢 叶莲灯作为江湖骗子,做过土匪,当过神棍,打过家、劫过舍,也抢过富、济过贫,坑蒙拐骗样样都做过。 两年前,她时运不济,命犯太岁,打错了算盘,本想到皇宫来捞宝贝,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那夜,月黑风高。 她盘桓正城墙脚下踩点,正打算把飞索扔上宫墙去,一个白衣女子直直朝她砸下来。 随即,连女子的脸都没有看清,她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异香,像晕染了鲜血的白梅,又像是风干了的瑞香,眼前一暗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便成了漪澜殿“大病初愈”的王妃澜炽。 所谓“大病初愈”,就是指从鬼门关回来的王妃变得记忆混乱、脾性暴躁、目无纪法,举手投足之间全无半分女子淑雅,还满口亲人问候。 她起初很纳闷,这些侍婢怎么看不出自己的主子换了个人呢 直到她看到真王妃澜炽的画像,她才明白其中原委。 画像中,玉人正席地抚琴,素衣如雪,墨发长披,只是眉目间清清冷冷,却眼含柔情地看向作画人。 玉人微瑕,清冷惊艳,是个冷美人。 虽与她叶莲灯截然不同,但因这张脸却与她有七分肖似,稍作假饰,足以以假乱真。 再者,王妃不见了这样的丑闻,素来看重颜面的昭晏皇室岂能让它流传出去。 而叶莲灯这个冒牌货来得正好,大家就理所当然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纳这位大病初愈心性大变的王妃。 而她身边的侍婢,只怕是全部被新换了一批,关于王妃跳下城墙的事情不论她问谁,对方都只会摇头缄默。 刚开始,她还十分高兴,感觉自己捡了个大漏子,除了需要喝一些补元益气的苦药外,宫里的锦衣玉食任她享用,奴仆任她差遣,好不安逸。 可一个月后,被约束在四方宫墙里的她感到越来越无趣,想念起了大漠里喝酒吃肉的恣意生活。 于是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换了身利落短打夜行衣,像以前的王妃一样爬上了宫墙,密谋出逃。 只是,那一夜她再次时运不济。 太医说她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一个月,那期间不许任何人来探望,而她挑的那一天正好是期满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见到了久负盛名的宁绝。 她自认为自己的功夫得兄长亲传,虽没练到家但绝不至于打不过一个深宫王爷,结果她只在他手下走了十招就被他牢牢锁在了怀里。 她打不过,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坦白自己是个冒牌货。 后者一点也不惊讶,以不容分辩的语气温柔道“没关系,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是我的王妃。” “” 这是什么骚话 和她了解的不一样啊。 这一个月里,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好些真王妃与宁绝的事情,所得到的答案皆是说二人恩爱非常。 现在,她严重怀疑王妃这个身份不过是个幌子,还有这个面容俊美的男子不是花心大萝卜就是老谋深算的变态,听这口气明明就知道她不是真王妃,却依然像登徒子一样调戏她。 “我去你大爷你先放手” 宁绝乖乖放手。 叶莲灯运起轻功拔腿就跑,连从皇宫里打包的“纪念品”也顾不上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心疼,就感到脚上一阵抽搐,一个趔趄就砸到了一个胸膛里。 然后,她便被宁绝点了穴道,打横抱起,回到了漪澜殿。 那时,叶莲灯没有读懂他的眼神,只觉得看了又窝火又难受,不由得感叹演技真好,对着一个不爱的人也能入戏这么深,真是佩服。 他浅笑“我们来做个交易。” “可以拒绝吗” “你说呢。” “有话就说,别拿你那副笑容对着我。” “我保证不碰你,但在澜炽回来之前,你就是我的王妃。” 叶莲灯保持微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一夜晚风习习,桃花正盛,以神棍之名走江湖的叶莲灯终究栽在了深庭幽倦的烂漫桃花劫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贰照花 寒鸦寂寂,月华如洗。 叶莲灯睡不着,总觉得心神不宁。 以往,她睡在房顶上的效果通常十分良好,常常一夜好眠睡到晌午,被急得团团转的宫女们爬梯子大呼“得救了”地叫醒。 现在她努力地闭上眼睛,清空自己的思绪,只依然觉得没来由地心烦。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的眼睛睁开了又闭上,闭上了又睁开,望着那满满的一轮圆月,叶莲灯感觉像有一团乱麻在自己的心里胡乱缠绕着。 枝枝节节,烦扰不堪 叶莲灯所住的漪澜殿非常偏僻,也因此很是清静。殿后紧邻着一个小园,种满了翠竹,中间零星地种了几株较高大的银杏,四周再简单地坠以白梅、秋海棠,可以看出原主人颇有气节。 其中有一株银杏歪歪斜斜地生长着,擦着宫墙扶摇直上。 如今正值仲秋,白梅未绽,秋海棠也已开败了,惟有翠竹和这银杏在夜风中唰唰作响,不至于显得这宫殿形单影只。 叶莲灯正巧无聊,便站起来走到这株银杏旁边,像个小姑娘似的蹲着,一片一片地数起砖瓦上的掉落的银杏叶来。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好玩地把地上的树叶捡起来之后迅速抛上空中,然后又用另一只手迅速接住。 她的速度很快,几乎每一片叶子都能迅速被她攥在手里。 忽然,有一片树叶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接住,眼看着就要顺着屋瓦滑了下去。 她立刻身子前倾去抓那片树叶,谁知脚下的砖滑了一下,她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从屋顶上摔下去。 谁知,叶莲灯眸光一动,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她利落地顺势旋身,稳稳立在砖瓦上,在同一瞬间,将两手中的银杏叶悉数往同一个方向掷了出去。 那些疲软的败叶立刻纷纷化作利刃,朝叶莲灯目光所至奔射,却在离银杏树冠不足三尺的同一个虚空处颓然凋落。 几乎是同时,一阵劲风拂面而来,吹落了半数本已摇摇欲坠的落叶。 翠竹依旧低吟。 “什么人”叶莲灯低低呵道。 四下无人。 就在方才,她明明看到了树上有人。 绕是叶莲灯感到非常难以置信,她也绝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立刻运起流云步,往浣衣局的方向追去。 浣衣局临近水源,四周种了许多皂角树。 方才她闻到了一刹那的香味,浅浅淡淡很是好闻,那味道未必全是皂角的味道,却微微沾染了一些,看来那人常常在浣衣局出没。 浣衣局有一处简陋的小亭,亭子有些破旧,据说是一个老宫女修建的。老宫女这一生都熬在了深宫里,日日盼着帝王宠幸,她精于各种算计,钱是得了不少,却终究连帝王的面也没见着。寻常宫女通常会把月例银子托人带给宫外的家人,而她所有的积蓄全都存了起来,最后,临死前的一个月才把这些钱拿出来建了个简陋的亭子。 亭子依水而建,有一段十余尺长的石廊。亭榭不远处的水边是一株半枯的残柳,残柳下种着一簇一簇的白菊花和雏菊。 亭子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美名,叫作碧水照花亭,正是那老宫女所取。 据说,她取此名是为规劝那些妙龄女子珍惜美好年华,早些离宫远离这是非之地,莫把韶华荒废。 更令人嘘唏不明的是,在那老宫女死后,一个身着华服的鹤发老翁来此,听了亭子的名字后当即悲愤异常,在写下“碧水照花”四字后便西去了。 叶莲灯感到不值得。 碧水残柳照杨花。可是痴人不知,种再多的垂柳,也留不住离人心。 感慨之际,忽然,一阵短暂的琴音自水榭上响起。琴音婉转流畅倾泻而出,如珠玉滴落银盘,只是几个简单的曲调,却已有戚戚之意。 叶莲灯并不通琴,却也知道弹琴者定是个好手。 她顺着琴音缓缓走去,只见一人坐在亭中,月华静静照射着水榭边弥漫的雾霭,而那人,却只留下一抹黑色的剪影。 他正在试音,似是因为某个琴音略有阻滞,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叶莲灯抢先试探道“你是谁,为何引我来” “不,不是我引你来,是你自己要来。” 那人的声音很清淡,却异常清澈悦耳。 淡淡开口的同时,让人感到耳边似有流泉涌动。 好舒服的声音。 她快步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留步,你的宫女就要醒了。” 她不管这些,快速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是一掌劈去。 那人一眼便瞧出她只用了三分内力,意在试探他的武功路数,并不与她纠缠,立刻抱上瑶琴往后一退,转身就走。 叶莲灯确定了此人对她并无恶意后,便露出了她满满的恶意,一招又一招秘密绵绵,想要将那人逼出亭外,走到月光下来。 对方虽是只守不攻,却丝毫不落下风,脚下并未移动分毫,不徐不缓地闪避更像是在以逗弄的方式回应她。 忽然,叶莲灯化掌为爪向那人怀中的琴抓去,那人似是始料未及,怔忪了片刻反让她得了手, 她的手指转瞬间就已勾上了琴弦,琤琮一片。 但她却在同一瞬间,手指触及处传来一阵剧痛,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已经被割裂开。 那琴弦在吸食她的血 那人察觉后,立刻运掌将她推开数尺,结束了这场潦草随性的缠斗。 “我们会再见面的。”那声音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人却已经不见了,只余空灵清澈的声音在水榭上方萦绕。 叶莲灯有些挫败,好不容易见到个有趣的人,就这么让他给溜了。 她叹息地摇摇头,随即准备往相反的漪澜殿方向奔去。 忽然,她留意到自己手上好像抓了个什么东西。思忖片刻,她才想起她似乎是不服气那人就这么走了,也顾不了太多,就趁其不备随便扯了个什么东西。 她借着月色细细打量,似乎是个成色极好的布条,布条很长很长,白底镶着银边。 打量半晌,叶莲灯平生从来没有红过的老脸忽然滚烫了起来。 她扯的不是普通的布条,正是方才那人的腰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叁刃雪 窗外有鸟鸣,听着十分悦耳,可见是个明媚的晴天。 叶莲灯慵懒地翻了个身,听见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正打算再度翻身,离他远点儿,宁绝一手把她扳了回来,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 年轻的摄政王凉幽幽道“本王回宫后,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往你这里赶,你倒好,睡得很是香甜啊。” “午膳”她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鼻尖宁绝放大的脸。 他满脸笑意,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来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 叶莲灯感到一丝疑惑。 他回来这么久,并未闹出什么大的动静,说明他还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宁绝长眉一挑,似是察觉了什么“怎么” 她避开他的眼睛“你来这儿有事吗” “本王”他扳过她的下巴,刚要语言调戏一番,就被一脚踢飞。 “摸哪儿呢别忘了,你我约定不得有肌肤之亲。我要更衣了,你,出去” 叶莲灯摸着被“登徒子”侵犯过的下巴,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遍他全家,末了忽然想起自己好像目前也算是他那一大家子变态中的一员。 不过不打紧,她身为神棍,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她顺着方才那一脚的力道坐起来,一脚踏在床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你怎么还不出去,看见你就烦。” 她在这宫里憋得要死,一群人全是闷葫芦,成天拿出一套又一套礼法,左一个“王妃不可”,又一个“王妃不要啊”,发起火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她这个野惯了的人一肚子气没地儿发泄。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面前这个佯装豆腐渣子任他闹腾的男子,此刻,始作俑者正跌坐在地上,一脸受伤地望着她。 叶莲灯顿时窝火,你那眼神显得那么受伤个鬼啊 情不自禁用口型骂了句“他奶奶的”,顿觉得好受多了,但还不够解气,复又狠狠剜了他两眼。 宁绝温柔地回应发妻凶狠的眼神。 在他眼里,现在的叶莲灯就像一只无处发泄怒气的小猫,而他是唯一可以承受怒气的人,其他人都不配。 他宠溺一笑,照旧肆无忌惮地欣赏她的冷艳来。 叶莲灯翻了个白眼,还悠闲地换了个二郎腿的姿势,扬了扬腿,大剌剌地让他瞧,拿他当个屁。 她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那眉眼生得极好,浅浅凤眸里光影灵动鲜活,眉弯若画,似是浑然天成,从未经过任何风霜的摧折,叫人一看便想起空灵的黛色远山来。 顺承帝第一眼便不喜欢这样的儿媳,见到澜炽第一眼,便只评论了一句“若是低眉顺目,必是顾盼生姿。” 可她天生不懂得”低眉顺目“几个字怎么写,她岂肯低头,不知哪来的仙山玉石镌刻了她一身的傲骨,却丝毫没有女子应有的柔情。 彼时的澜炽如此,此刻的叶莲灯也是如此。 叶莲灯看起来虽爱撒泼胡闹,可她一旦冷起来,连面颊旁垂下的一根发丝也会随之显得锋利寒冷。 当年,满宫的人都道这位摄政王妃太过任性。直到多年后,偶有宫人违禁提起这位被禁止再提起的先王妃,宫人们方才知晓这份任性才是这枯寂深宫里最值得珍视的东西。 “碰一下都不行吗王妃真是难惹。”宁绝弹了弹灰尘,一脸无奈地笑着起身。 “雕虫小技,王爷承让了。“ “那烦请王妃下一次动手之前知会一声。” “遵旨,下一次小女子一定多叫几名侍卫在门外备好被絮,省得王爷你被踢到在门外没个缓冲的东西,发生个三长两短,延误国事。” “王妃如此贤惠体贴,那本王先谢过了,彼时还请千万记得手下留情。“ “”叶莲灯咬牙切齿道,”好说好说。“ 话虽如此,即便她的功夫可跻身一流高手,但她深知宁绝才是深藏于宫中的绝世高手。若真动起手来,不用点小计谋的话,她绝不是宁绝的对手。 “好了,不打扰王妃早起了。你快些收拾,今日有晚宴,你和我一同去。” 提到晚宴二字时,他的语调里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逆着光,一双灼目的桃花眼里流光深深浅浅,恍惚间看不真切。 不对劲。 为何他的眸中有一丝平常绝难见到的情愫。 可是有变故 叶莲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虚化的精致轮廓,宁绝也目不转睛地迎上她的目光。 “宁绝,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宫” 宁绝能明显感觉到,这个问题她虽问过他数百遍,这一次却是凝重的质问。 他照旧温柔笑道 “澜炽回来时。” 宁绝看起来脾气很好,实则他的占有欲非常人所能想象。 有一次,她成功溜出宫长达七日,借住在一家偏僻的禅寺内。 寺里只有唯一的禅师,那禅师尚年轻,却自号禅寂。她照样先和人讲了澜炽的怪梦,为避嫌,说是自己听来的。 禅寂浅笑“无论真相如何,那少年都是女施主的心魔。若他再来,女施主可在梦里问他是谁。若他不答,女施主便真的忘了他吧。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遗忘是非也是功德一件,何况这并非施主的记忆呢。” 她当时并不在意那番话,回到宫中发现自己再也没有梦见那少年,才想起那禅师。 她本想派人前去打探,却始终信不过宫里人。 为此,叶莲灯第十六次溜出宫去,只为寻那寥寥数语便解了梦的禅师。 可惜,他找到时,禅寺已化为灰烬。 宁绝也难得地发了脾气,重重罚了侍奉她的宫人和侍卫。他无条件地纵容她,但唯独恼她一件事私自出宫。 因为在约定中,她不能离开宫廷一步。 他相当气恼,但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只得拿宫人出气。 所有宫人们都被施以极重的鞭刑,任她怎么求情宁绝也不肯罢手。自此,那些宫人们个个儿哀求着伺候她,她也借由宫人之手被重重宫规束缚。 宁绝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笑面虎,叶莲灯从心底厌恶的人。 叶莲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刹那间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直直指向宁绝。 那是一把绝世好剑,冰蓝剑身泛着凛凛寒光,一如她脸上寒凉的笑意,有挑衅,有疑惑,有怨怼,还有愤怒,唯独没有情意。 “我要出宫,去把她找回来。” “你找不到她的。”宁绝直直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 “因为,是我亲手逼她跳了下去,她已经死了。” “她不是假死吗”澜炽的死太过扑朔迷离。 宁绝头一次在她面前沉默了,满怀深情地看着叶莲灯。 入戏真够深的 “那你也不该干涉我的自由,我不是你的澜炽,我是叶莲灯” 宁绝似乎怔了怔,喃喃道“是啊,你是叶莲灯。你和她那么像,我却连碰都不能碰你。” 在我身边两年了,你就对我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吗 他忽然逼近,徒手握住那把剑的剑刃,鲜血瞬间割开宁绝的手心,淋淋地往下渗。 “你疯了” 叶莲灯瞪大眼睛,想要抽回长剑,却被宁绝攥得紧紧的。 宁绝目不转睛地看着叶莲灯,他依然在笑,却不是以往如沐春风的笑,反倒像吃了黄连,各种滋味,有苦难言。 “松手” “这是澜炽留下的剑吧,你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叫刃雪。” “她曾经亲自用这把剑刺入了挚爱的心口。如今,你若也要以这种身份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他半真半假地笑着,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逐渐将剑身贴近自己胸口。 “我看你是真疯了,早些出宫去透透气吧。”叶莲灯惊怔片刻,猛地抽回刃雪。 把剑放下后,她不紧不慢地从素日为出逃必备的医药箱里取了一块纱布。然后她满脸嫌弃地一把抓过宁绝鲜血淋漓的手,为他简单粗暴地包扎起来。 宁绝一瞬间高兴得喘不过气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宁绝能听见叶莲灯颇为不耐的呼吸。 这是叶莲灯第一次主动接近自己。 “莲灯,你对我到底” “诶,打住,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宁绝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痛色。 “那在你心里” “贱人流氓算盘精登徒子你随便选一个。” 宁绝无奈地笑笑。 叶莲灯包扎完毕,便自顾自地坐下来擦拭刃雪,宁绝看不清她的表情。 宁绝立在原处“莲灯,伤于刃雪的伤口是包扎不好的的,每隔一段时间它就会流血。即便如此,你愿意为我包扎,我很开心。” “那我怎么从没见你的胸口流血”叶莲灯连眉毛都懒得抬。 宁绝不答。 果然,这个戏精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 谁也没有再开口。 殿内沉默许久,久到叶莲灯怀疑宁绝已经走了。 回头一看,却见宁绝仍旧站在原处,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深沉晦暗,让她心头猛地一惊。 见她转过头来,宁绝又恢复言笑晏晏的模样,温柔地看着他。 “莲灯,放你出宫可以,但我有个条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肆同心坠 今日是顺承帝六十大寿,也是他大病后的第二个生辰。 所以宁绝很重视这次宴会,早早地便命人给她梳洗打扮。 她是野惯了的人,最恨繁复的头饰和宽大的华服,嫌它们走起路来时碍手碍脚。平时她都是相当随意地束发,宁绝也默许了。 但是一年前中秋夜参加在益王府举办的家筵时,她避开了梳妆的宫女,被宁绝找到后并未盛装打扮就草草出席。 他并未责怪她一分一毫,照样笑眯眯地和她玩笑,装作她面前的软柿子任她闹腾。 直到第二日,伺候她的宫女全部换了新人,个个儿哭哭啼啼地侍奉她,她才知道宁绝的手段有多高明狠厉。 这一次,叶莲灯被迫在镜奁前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堪堪整理完毕。 “王妃真是罕见的美人啊,难怪王爷那么喜欢您呢。”丫鬟叹道。 叶莲灯眉头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侍奉叶莲灯的宫人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全部换掉,许是宁绝下了令,宫人几乎不敢和她说话,平时个个都低眉顿首,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了事。 有一日,叶莲灯无聊到要练字。 曾有个年龄小的丫鬟,那一天抓阄失败,被同行的宫人们安排来伺候她研磨。 那小丫头太过紧张,站在她身边一直抖,墨也磨得很糟糕。 叶莲灯忍不住道“再磨细一点。” 谁知那小丫头“哇”地一声,登时被吓哭了。 自那以后,许多事情她都尽量亲力亲为。因为她意识到,澜炽的名声应该是被自己给败光了,托宁绝的福,在宫人眼中她堪比妖魔。 像梳妆打扮这种事情她不大擅长,就体贴地闭上眼睛,任人捣鼓,完毕之后,再淡定地看着她们落荒而逃。 而这个丫鬟,居然敢主动和她说话,胆子不小。 叶莲灯透过镜子瞧了瞧她的脸,分明是生脸,却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奴婢名唤碧儿。”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从前侍奉不周,被罚到浣衣局干了一年,如今有幸回到王妃身边。” 浣衣局 叶莲灯来了兴趣,转过身故作威严地看着她。 “你哪里侍奉不周” 碧儿急忙伏跪在地。 但她的姿态很从容,一点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王妃大病初愈时,爬上房顶爬上房顶愉悦心情,奴婢没有拦住。” 叶莲灯蹲下来,贴近碧儿的耳朵,故意吓她。 “哦怎么个愉悦心情” “回王妃,您在房顶上吹口哨。” “”轮到叶莲灯脸黑了。 “你很有胆魄,今后你就留在漪澜殿吧。” “是多谢王妃。”碧儿很开心地抬头,露出一个娇俏的微笑。 “我问你什么,你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忠心的对象是我而不是宁绝。” “是,奴婢明白。” 叶莲灯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摊在手心。 “好,现在我要试一试你是否足够忠心,这里有一颗毒药,每十日得从我这里服一次解药,你把它吃下去。” 碧儿立刻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很好。”叶莲灯满意地笑笑,“骗你的,这是归元丹,补血益气的上好补药。” 碧儿愣了半晌后,立刻如蒙大赦地开心道“奴婢多谢王妃赏赐” 叶莲灯有一瞬间的错觉,碧儿的笑容像是在说“其实我早就知道”。 旋即她又问,“慕容涵秋今日也来过了” 慕容涵秋是宁绝从民间找来的医女,据说医术精湛,能够治疗她这个王妃的“失心疯”。作为知道真相的核心人物,她觉得或许有待商榷。 她本来就没病,哪里需要喝药所以叶莲灯猜测这些药只是成本低廉的补药。 但慕容涵秋很负责地向外人演绎着这个角色,每一次都会亲自来送药,有的时候会看着她喝完,因此叶莲灯会尽量避开她。 因为药特别苦,但是没有她的脸苦。 她话很少,见了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叶莲灯见过她十几次,她从来没有看到慕容涵秋笑过。 她分明是个美人,只是比澜炽更冷,也更苦。 “是,晌午时慕容姑娘已经把药亲自端过来了,我去给您热热。” “把药倒掉。” 叶莲灯淡淡开口,语调冰凉,眉间像是结了厚厚的冰霜,好似刹那间换了一个人。 碧儿毫不迟疑。 “是。” 晚宴设在御花园附近的霁云阁中,离叶莲灯所住的漪澜殿不远。 一连几天,她心里都烦躁不安,想一个人走走。 为防止宫女多事禀告宁绝,她找了好些个借口、费了好多口舌才把一众宫女服服帖帖地忽悠开。 独自寻了条偏僻的小路,她游荡散漫地前往霁云阁。 有丝竹咿呀声幽幽浅浅传入她耳中,左不过是些打磨修饰过的靡靡之音,浮华的欢愉里总是藏着深深的寂寞。 高阁重重,她无悲无喜地打量着,任由这幽冷深宫禁锢她自由。 这座城里,不见明月的暗夜时分,无时无刻不在酝酿着腥风血雨,纵使白日里人人嬉笑怒骂,一举一动都在相互算计,到了夜里卸去一身防备与伪装,却常常在半夜惊醒,燃起一盏暖色的灯方可入眠。 这是个杀人的宫城,自她失足她进来以后,昔日的奔走江湖的豪情恣意也一点点地在被消磨杀死。 这密闭的宫闱,在夜里的寒风呼啸中静默哭泣,激起深宫白骨、无名孤魂,皆载着满腹怨诽,飞入这宫墙上空,怒号着、嘶吼着吟唱一座城的悲歌。 活死人,白骨城这就是深宫。 遍地都是宁绝这样的怪物。 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澜炽。 她站在离霁云阁十米远的地方,隐在薄暮时分的夜色里,深深凝望高楼上的璀璨。 常常有别人的记忆穿堂而入,好像多年前,那个她曾从一个地方拼命逃出来,也曾像如此仰望一座高阁上的繁华灯火,流光熠熠 失神间,腰间忽然一紧,身后有人 她讨厌任何人的触碰 即刻抽出袖间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身后刺去。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短刃刺了个空,她将信将疑地回过头一看,身后竟空无一人。 反复环顾四周,只剩时有时无的鸟唱虫鸣。 像极了澜炽梦里彷徨的转身,令她心头一阵剧痛。 难以言喻的失落、深藏脑海的悲伤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似要将她吞没。 禅寂说梦中所见皆是她的心魔,可为何这幻相竟是这般真实 方才,好像真的有人站在身后,真实到她甚至感受到了手背上温凉的触感。 种种错觉,勾起梦里见到的栩栩如生的过往,和那个与她无关的哭得撕心裂肺少年。 又来纠缠了,来自澜炽充满怨念的陌生记忆。 既完整又破碎,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变成锋刃和利网,令她无法触及。 叶莲灯愤愤纂紧拳头,无声地压抑着不该由她承受的痛苦。 但是下一刻,她震悚地睁大了眼睛。 手里有东西摊开手,只见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质的同心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伍夜宴(上) 叶莲灯到的时候,宁绝正打算派人去找她。 她本该和宁绝一同安排这次的宴席,以东道主的身份早早过来,但是来自各国的高官贵胄已经来了一多半,她才款款而来。 “澜炽王妃可算来了,摄政王当真对您是宠爱有加,金屋藏娇不让您早些露面啊。”一个满脸横肉、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说到。 “本宫脾气不好,做事常常不知分寸,还是晚一些来得好,免得给王爷添麻烦。”叶莲灯冷冷回道,目光再凉凉一扫,索性彻底坐实了那“悍妇”之称,不在理会那人咬牙切齿的模样。 走到宁绝身边坐下时,本就嘈杂的大殿上又添了一分热闹。 不知是谁的妻妾和旁人议论道 “别去惹那王妃,摄政王独宠她一人,性子泼辣牙尖嘴利,惹了她准没好果子吃。” “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来历,听说邺王对此一直讳莫如深。” “她真是不中用,五年了,连个孩子都没生下。” 叶莲灯和宁绝二人都是不俗的练家子,耳力极好,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全都一句不落地听入耳中。 只是这些话她早就听惯了,再懒得流露任何表情。 “阿姝怎么没有来”叶莲灯问。 “阿姝”是宁绝小四岁的胞妹宁姝,年二十有三,是顺承帝的小公主。 顺承帝只有一位王后,十年前就已经去了,他也再未立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宁绝兄妹身上。 是以,宁姝从小就在父兄的宠爱下长大,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加上叶莲灯只大她一岁,做了这冒牌王妃后,她也就比较喜欢和温柔单纯的宁姝相处。 宁绝眼神闪烁了一瞬,温柔笑道 “刚才差人去问了,说是昨日酱肘子吃多了正在闹肚子,要过一会儿才能来。” 叶莲灯凉凉地看着宁绝“你的妹妹从不吃油腻的东西。” “”宁绝略显尴尬地笑笑。 “为什么不让她来” “冤枉啊,是她自己不想来。”宁绝作无辜状。 不对劲,宁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饮食习惯。 以他的老谋深算,就算要撒谎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谎言。 为什么要骗她 难道他已经察觉了她和宁姝的计谋 一旁的宁绝瞧她心不在焉,举起一杯酒,嬉笑道“王妃怎的心不在焉,来和本王喝一杯如何” 他话音刚落,叶莲灯已利落地举起杯盏,和他的猛力杯盏一撞,仰头一口饮尽。 宁绝愣了愣,无奈一笑,将杯中酒也一口倒入喉中。 叶莲灯又连续喝了好几杯,终于停下了。 宁绝深沉地盯着叶莲灯,叶莲灯则失神迷离地盯着茫茫夜色。 举杯又是一大口,不多时,再三杯已下肚。 她看起来醉醺醺的。 口里微不可查地念了一句诗忽然,“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她转过头来醉了一般向宁绝问道 “宁绝你老婆究竟去哪儿啦我去把她给你找回来,我凭什么替她在宫里受罪但她为什么要离开你,是不是你太坏了嗯” 她的眼神有脉脉秋光荡漾,一双清浅的眸子似有魔力,可摄人心魂。 她的酒量不好,三两杯便可轻易地灌醉她。 大多数人醉了之后会胡言乱语,她和旁人不同,醉了之后的动作则和平日里的作风截然相反,往往格外温婉可人。 他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温言道“莲灯,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即便有些事瞒着你,也是为你好。” “嗯” 她醉得厉害了,也不想醒来,稀里糊涂地回应他。 宁绝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在她耳畔极其温柔地许下一句谶言“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只要活在我知道的地方便好。” 叶莲灯醉得快,醒得也快。 不多时,她睁开眼睛,从宁绝怀里坐起,照旧一把推开他。 满堂的宾客见了动静,好笑地瞅向她这一方。 “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时间不够,还要等。 她不再理他,兀自整了整衣衫,手枕几案,瞟了一眼大殿中央。 几位红纱覆面的红衣美人身姿妙曼,正翩翩起舞。几人长绫一甩,竟甩出一个寿字。 众人皆拍手叫好,个个赞不绝口。 只有坐在最高处的顺承帝咿咿呀呀着瞪大了眼睛,既像是满眼刻毒的怨愤,又像是激动得喜不自胜。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需要等,等一个离宫的机会。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同心坠。 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变故呢 今日的晚宴由宁绝一手操办,许多权贵想借此机会拉拢他,那么对他这个出类拔萃的年轻摄政王来说则是一次巩固势力的良机 晋国、北周、东洛三个势力不小的邻国都派了使臣前来祝寿,就连昔日分裂的月掣和稹剌两个北边的大部落今日也难得的一同出席宴会。 离他们最近的对桌一直是空着的,有个人迟迟没有来。 “那两个位置为何一直空着”叶莲灯问。 “那是留给大漈使臣的。”宁绝淡笑,微蹙的剑眉被刻意地舒展开,“大漈目前是疆域最广、实力最强的国家,难免心高气傲,晚些时候到也情有可原。” “你想吞并它吗”叶莲灯把玩着桌上空了的酒盏,未曾抬头。 “王妃又在开玩笑了。”宁绝摇摇头,一边为二人斟满酒。 “呵野心是王室应有的东西,你谦虚什么” 叶莲灯调侃道。 说罢,她饮下一杯酒,又斟满,却不再饮下,只是凝视着杯中倒影。 “五年里,你以雷霆之速亲征覆灭了与晋国结盟的两个小国,晋国孤立无援,晋国虽人口众多,兵强马壮,可惜那劳什子国君昏庸无道,万不敢与你为敌,盟国倾灭后不久,便派人送来了缔盟书,北周也有意与你示好。” 叶莲灯摩挲着玉制的酒杯的侧壁。 “西边与北边的疆域已如你的囊中物一般,只剩东边仅一城之隔的大漈、东洛两个铁血盟国。而东洛离得远” “所以”宁绝微抿一口酒,挑眉道。 “所以,你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大漈。”叶莲灯沉声静气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在这大殿上各国来使面前说这种话,王妃当真想置本王于死地吗”压低了声音,宁绝欢愉地笑笑,灼灼桃花眼里一分怒气也没有沾染。 “胡说一通而已,打不过你,还不能让我逞逞口舌之快吗” 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宁绝臂肘侧支额角,一脸讪笑“王妃打不过本王哪一次惹你不高兴本王不是被你按在地上打这个玩笑更是真开大了。” 叶莲灯轻轻一笑,低眉沉默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串琤琮琴音打断。 只听琤然一声,一把朱红的七弦瑶琴破空而至,带着劲弩般生猛的力道从门外飞入,直直刺向宁绝二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陆夜宴(下) 宁绝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轻哼一声,正打算一掌击碎那瑶琴,身边的叶莲灯已经踩上几案一跃而起,迅猛稳准地接住了瑶琴。 “琤琤” 瑶琴的力道远超她的想象,她轻旋鬼步,才堪堪立住。 在场的宾客大多武艺不精,方才的动作皆是发生在一瞬间,许多人已经看呆了。奏乐的乐师们也惊得忘了手上的动作,刹那间大殿内静得诡异。 又是琤琮一声,叶莲灯冷眉一蹙,傲然将瑶琴掷向飞来的方向,厉声道“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在此故弄玄虚” 叶莲灯冷冽的眸子里又燃起了明丽的火光。 宁绝后悔了,他应该一掌击碎那瑶琴。 那种火光清亮炽热,是她极度兴奋时才会有的眸光,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流光滟潋、璀璨夺目,只消一眼,便令人甘愿沉沦。 “琤琤”琴在空中如利剑飞速移动,忽然不知从何处凌空发出一股内劲,激起琴音作响。 下一刻,只见一抹红影接住了瑶琴,身法快如鬼魅。 那人当即一扬袖席地而坐,指尖又轻捻两三下,调试音调似的吟了句“红酥手,黄藤酒。” 琴音如古玉相扣,嗓音若深涧流泉。 好一会儿,宾客们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膝枕瑶琴的男子一袭红衣,墨发如绸,冷魅双眸似将融未融的春雪般润泽。 他扬眸一笑,双目里又仿佛燃了星辰焰火,活脱脱一个绝色的妖孽男人。 可叶莲灯有些失望。 一点也不像昨夜那人。 那人的气质是安静从容的,一如瑶琴弦音,音韵浅淡,却平白夺人心魂。 而此人如此张扬。 “在下大漈御前琴师墨行,奉陛下之命,前来为晏国国君祝寿。”墨行面向顺承帝说道,眸光掠过与他对面相视的叶莲灯,“方才没把握好力道,险些伤了摄政王与王妃,在下惶恐万分。” 惶恐 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裸地挑衅。 叶莲灯微微一笑,挥袖走到宁绝身边坐下。 来人不简单,也算有好戏看了。 宁绝则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顺承帝长子益王却接道“怎么,大漈就你一个人来” 这次的宴会虽是由宁绝操办,但晚宴上扮演主持圆场角色的却是这位益王宁煜。 “使臣大人正巧闹了肚子,让在下先过来献艺。在下面皮薄在外面纠结了好一阵子,不好意思出场,就想着先把琴放到大殿上后,在下再过去便不会感到羞怯。” 场上不少人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只顾看他那宫廷伶人惯用的乞怜伎俩,似乎忘了刚才他以是何种鬼魅的武功现身的。 叶莲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墨行收放自如地与人调笑,很快殿内又恢复了祥和的气氛。 他一颦一笑的动作都像极了青楼女子,偏偏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失男子气概,他红衣下半袒的胸膛结实有力,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勾引”,不加任何目的与修饰,便足以撩人心弦。 “墨行先生既是来为陛下祝寿献艺的,还不快些让我们一饱耳福。”东洛使臣满脸笑意地催道。 “在下知晓了。就弹一曲钗头凤如何”说话的同时,已经一钩一挑弹了起来。 “这曲子太凄切,换一首吧。”宁绝淡淡打断他,神色自若。 “在下只会两首曲子,这一曲不行那就只能换另一首了。”墨行的声音里乍然填了一分冷意。 他垂眸闭目,手中再起的已是截然不同的琴韵。 琴声平淡深远,缓缓弹去,时而又略带铿锵振愤之音,如一副大椽挥就而成的笔墨气韵图,若不细心领略,自觉无味。 仔细一品,抑扬顿挫,起伏虚灵,方觉其中有大漠孤烟金戈铁马,也有儿女情长,流水人家。 曲调的最后一段,绵绵密密,曲中竟有剑意澎湃汹涌,涛浪雪藏。 叶莲灯并未听过这首曲子,曲意深处与广陵散相和,但较之更加意境深远,指取古劲中,自有侠者大义。 墨行弹了一刻有余,弹完了很久,依然鸦雀无声。 叶莲灯只觉得他众剑藏于胸壑,比起宁绝,更是深藏不露。 是昨夜那人吗 她击掌赞道“墨先生当真不简单,敢问这是什么曲子” 墨行浅笑,并未过于在意“不简单”三个字,一双看得在场不少的随行女眷心花乱颤“说是一曲,不如说是在下随性而作的曲目,拿不出台面的,王妃谬赞。” “可是由嵇叔夜的广陵散改编而来” 墨行淡淡地看着叶莲灯,眼中含笑“原来王妃也是通晓音律之人,确实如此。” “非也,略知一二罢了。” 作为盗版王妃,她自然要多了解一些有关正版的知识,而琴技则是澜炽拿首技艺之一。 叶莲灯虽然没有半点音乐天赋,但是她贵在努力。 澜炽离开前,偷偷藏了大量乐理知识和琴谱,这些都被漪澜殿翻了底朝天,想要寻找线索的她成功寻获。 澜炽的字体相当娟秀,为她这个冒牌货做的准备很是充分,乐理知识从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都介绍得巨细无遗,果真是有备而去。 叶莲灯唇角一弯,继续道 “只是曲中多了征尘和剑意,墨先生许是向往大漠黄沙” 向往大漠里扬鞭驾马、行侠仗义的自由生活。 墨行妖娆勾唇。 “王妃领悟得如此透彻,可是亲眼见过大漠孤烟的景致” “墨琴师,本王的王妃去过哪里,与你并无干系吧。”宁绝一直保持缄默不言,忽然开口,声如寒冰。 与此同时,叶莲灯也答道。 “未曾。”她没有理会宁绝,接着道,“但是一直想去看看。” “墨琴师,曲子奏完了,请上座吧。” 宁绝不紧不慢地说到,语气不容质疑。 “摄政王对王妃真是宠爱,硬要打断她与你之外的任何人的对话吗只是究竟这是宠爱还是禁锢呢” 墨行忽然挑眉,慵懒却藏着锋利的眼神,依旧枕着琴一动不动。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话一说出,无异于触及了宁绝的逆鳞。 “墨先生僭越了”一句话厉声喝出,“本宫和夫君的事情确实与你毫无干系。” 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这句话竟出自叶莲灯。 最惊讶的是宁绝,她从未在人前人后给过他好脸色,更别提为他说话了。 但是这样的反应却好似在墨行的意料之中,他魅惑浅笑一声,遥施一礼,抱起瑶琴悠悠走到宁绝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气氛凝固了那么一刹那。 大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相貌普通的男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名手持承盘的小厮。 宁绝蹙眉。 “见过摄政王,微臣是大漈碚县县丞,奉大漈君王之命护送一件贺礼来为顺承帝祝寿。” 居然让小小县丞作为来使前来祝寿,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宁绝眯了眯眼,道“派人呈上来吧。” 因为墨行的出现,红装舞女们的舞曲被打断,她们在一曲舞罢后本是要送给各大权贵的,现在进退两难,只得立在殿内较为空旷的两侧。 其中一名舞女身姿最为窈窕,许是想要出头,落个好去处,她离得那小厮又最近,当即接过小厮的承盘走上前。 舞女红纱覆面,一双美眸明亮如雪。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那舞女经过男子身侧时,忽然抽出一把利刃,刀刀狠辣利落地朝男子刺去。 “流寂,拿命来” 舞女的声音沙哑难听,是慕容涵秋。 大漈的使臣本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忽然间变了一个人。 流寂静静看着慕容涵秋,手上动作不慌不忙,温文尔雅地周旋,见招拆招,只守不攻。 让叶莲灯感到惊讶的是慕容涵秋。 她虽然长着一张看起来很凶的冰冷苦瓜脸,但她的骨骼瘦弱清癯,并不像是习武之人。 可是,她的招式招招毒辣狠厉,每一击的目标都是流寂的要害之处。 慕容涵秋将匕首刺向流寂脖颈。 后者明明可以打掉她的匕首,却顺势将她拉进。 流寂唇角微抿,低伏在她耳畔,以一种在旁人看来极暧昧的姿势说了句什么。 慕容涵秋一掌将他推开,另一只手同时利落地击出泛着冷光的匕首,正好击中流寂身后伺机偷袭的侍卫。 侍卫顿时委顿在地,七窍流出森森黑血。 叶莲灯觉得今后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清癯瘦弱的医女,太毒了。 慕容涵秋仿若受了刺激一般,大笑一声,对流寂道 “不论是真是假,能说出这种话,你真是禽兽不如。” 继而转身面向迎上来的侍卫,长袖一甩,侍卫通通疲软倒地,失去知觉。 流寂则站在一旁为她对付其他的侍卫。 本来互不相容的两个人,竟瞬间改变了立场。 “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么那个琴师呢”有的人已经察觉,但已经晚了一步。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一瞬间。 叶莲灯的视线还未从慕容涵秋处收回,身子忽然一轻,她已被墨行抱在怀里。 好香 “莲灯”宁绝喊到,叶莲灯已忘了挣扎。 墨行并没有制住她的穴道,只是只手将她紧紧搂住,力道温柔但不可抗拒。他的胸膛宽阔健壮,像极了梦里少年结实而温暖的怀抱。 墨行的怀里有幽幽的莫名冷香轻泛,淡淡嗅入鼻息,令她没来由得感到安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不想也不可能挣开他,她直觉此人能带她出宫。 “放开她”宁绝厉声道,桃花眼里写满了极致的怒意,“你们不是大漈的使臣吧。” 头顶传来轻浅的哼笑声,叶莲灯能够想象出他邪魅一笑的样子“你才知道啊心乱了吧,晚了” 宁绝本就已经慌了,他还故意拖长了尾音恶意地挑衅他,继续搅乱宁绝的心神。 宁绝抽出长剑,每一剑都精准狠厉,招招刺向墨行要害,墨行以桌上铜质的杯盏作为武器轻松化招。 每每看到“受制于人”的叶莲灯,宁绝便方寸大乱,逐渐落了下风。 “王爷方才下人来报,许多宫苑都走水了,火势越救越大,您快去看看吧。” 为何会无端起火 叶莲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这把火是她拜托宁姝和碧儿替她放的。 夜宴的事情宁姝早就告诉过她,她们等得就是这一天。 夜宴这一天大量的人力都会聚在霁云阁这一方,其他的宫殿守卫相对薄弱,不至于伤及无辜。 即便没有墨行流寂一干人等,叶莲灯也要趁大火逃走。 月色深重,秋夜的寒风格外干燥猛烈,若是真的有一处着火了,势必波及一大片宫苑。 墨行看着他不甘的神情,露出一副解恨的笑容“摄政王,这你又该如何是好” 慕容涵秋叛变,大片侍卫被她的迷药放倒,她也已经和流寂一起逃出霁云阁,以他们的身手,短时间内再寻回他们已是不可能了。 宁绝攥紧拳头,痛心地看着失神的叶莲灯,踌躇片刻后终于垂下了手中宝剑。 “让他们走。” 大殿内已经乱作一团,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人们都想着往外逃,忽然看见殿门外一个黄衫少女冲了进来,来人竟是他的胞妹宁姝。 她甫一进来便激动地大喊,叫的却不是同胞兄长的名字“邢墨哥哥” 宁姝看着抱着叶莲灯的红衣男子,一双美眸里流光熠熠。 “邢墨哥哥,你终于来了吗真得是你吗” 宁绝陡然色变。 他是邢墨竟然是他当年的邢墨他不是应该死在西岐了吗居然还活着 邢墨闻言,浅笑着朝宁姝眨眼示意,依稀可见少年时的调皮模样。 他随后看向竭力镇静下来的宁绝,施施然道“邢墨应故人之约特来造访,方才那一曲琴音略算薄礼,还请笑纳。” 怀里的叶莲灯一怔。 不是墨行吗怎么又叫邢墨 好陌生的名字。 邢墨将她埋在怀里,施展轻功离开了霁云阁。 忽然头顶一个凉凉的声音传来。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只是这一次,你可不要再乱扯我的腰带了。” 叶莲灯耳根一红,不知道埋在邢墨怀里的脸该往哪儿放。 嗯,继续埋着吧,装死才是最佳选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柒一念 明月西沉,晨光熹微。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 叶莲灯迷迷糊糊地坐起,在车中深了个懒腰,十分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后,又懒洋洋地瘫了下去。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在宫里,她常常被澜炽的怪梦缠身,整夜难眠。 如今离开了漪澜殿,她总算回到了一夜无梦的最佳状态,顿时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醒了饿不饿”马车的帘外是邢墨的声音,这是他一夜以来对叶莲灯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连夜逃出了昭晏皇宫,如今已至昭晏边境。她虽一夜安眠,但也知道路上绝非没有追兵追捕。 只是,以帘外之人深不可测的功力,足够在追兵惊醒她之前将其悉数瞬间击杀。 叶莲灯没有回答他,但肚子咕噜噜地响应了邢墨。 “你坐的位置下面有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些干粮。” “昨晚就没了。”叶莲灯继续瘫着,翘起二郎腿,叠在上面的小腿随着马车的前进悠闲地一晃一晃。 “没想到你这么能吃,宁绝克扣你的饮食了吗”邢墨的嗓音听来十分悦耳。 叶莲灯颇为自豪地咧嘴一笑“吃是女子的天性,干宁绝什么事儿,好不容易出宫了,别提他。” 车外的邢墨浅笑一声,再没有说话。 叶莲灯坐起身来,无聊了好一阵。她掀开帘子,天已大亮,车外是没完没了的灌木丛。 她问他“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昭晏边境,前面是三国交界的平家村,过了平家村就是戈壁。” “过了戈壁就是西岐” 邢墨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道“暗格里有件普通人家的衣服,你换了以后我们去平家村。” 等等 平家村 叶莲灯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枚同心坠。 玉坠晶莹剔透,温润光滑,通体呈白色,微微泛着淡青。玉坠由两个玉环构成,小环嵌在大环内侧,玉环近侧用红绳系了一个同心结固定,最后再由一个团锦结做了团花模样。 一看便别让人不禁遐想,这多半是才子佳人的定情信物。 只是,若是细看这玉坠,便能发现它的不寻常之处大小两个玉环都有一道极细的裂缝,似是被人小心翼翼地重新黏在了一起。 小环的两侧分别刻了一个“平”和一个“家”字。 指的莫非就是这个平家村 难道,和澜炽有关 叶莲灯定了定神“你来过平家村吗” “未曾。” 邢墨顿了顿,又问“你呢” “未曾。” 车帘外邢墨的声音很清淡,听不出真假。 但叶莲灯撒了谎,她来过。 六七年前的时候她来到这里,杀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 叶莲灯闭上眼睛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早已尘封的过往。 江湖中人,谁没有一点不堪回首的过去谁不是心照不宣地藏着自己的伤痕人前风流恣意,殊不知,阳关夕照只一人。 就像现在,她和邢墨的关系,即便立刻分开,也不过一面之交而已。 她没有问他是谁,为何“救”她。 他也没有问起她这个假王妃究竟是何来历。 叶莲灯目光移到马车前的车帘上。 就是那道近在眼前的车帘,遥遥地将他二人阻隔着,自始自终都没有被翻起来一下。但她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很微妙,而关于澜炽的事情,说不定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她要靠近这个人。 她暂时还不能放开他。 她要知道真相。 这两年来的困兽生活里,她已经有了太多的“一面之交”了,她不想再多一个。 说到底,所谓一面之交,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叶莲灯勾起唇角,复又靠着马车内壁小憩起来。 一路上邢墨驾着马车走得很慢,完全不像是在逃避追捕。 除了中途偶尔有短暂的厮杀声之外,她一路上睡得很安稳。 忽然,车身一滞。 马车外响起一阵短促的刀剑厮杀声,听轻微的脚步分辨,约有五六人同时出手,瞬间又寂静下来。 帘子被一阵带有内劲的风掀起一角,夹杂着不知名的熏香扑面而来。透过那缝隙一瞧,车外身着异服的刺客倒了一片,皆不见伤口,没有一滴血溅在车帘上。 动作之精、准、狠,叶莲灯大抵可猜得一二。 四周恢复如常,马车继续前行。 帘外的邢墨轻笑一声“都到这儿了,追你的人还一波又一波,宁绝真是不死心。你有何打算” 他的声音依旧相当温软清澈,堪比他昨夜的瑶琴,短短的几句话竟让叶莲灯听得有些痴了。 见叶莲灯不答,邢墨淡淡追问“你可愿再回去” “” 叶莲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居然对某人的声音犯了花痴,急忙随便应道,“啊嗯” 然后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立刻 叶莲灯若非扶着马车侧沿,差点没被甩飞出去 “你干嘛呀发生什么事了” 邢墨沉默片刻,凉凉道 “你若是想回宫去,下了马车后就站在这里,宁绝自会派人来接你。” “”什么情况 “还不走”邢墨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强带你出宫。” 哦怕她走了 干嘛搞得那么像吃醋嘛 叶莲灯总算搞清楚了情况,立刻掀开帘子,一下子扑倒邢墨背上,作悲伤状“邢大侠邢大哥我其实是被宁绝拐来的良家妇女我打死也不要回去啊” 邢墨宽厚的脊背似乎颇为震惊地抖动了一下。 叶莲灯感受到了胜利的曙光,得寸进尺道,“他日日欺负我,不仅克扣我的吃穿用度,还限制我的自由,连话也不许和别人说。在人前,我是他最光鲜靓丽的王妃,在人后,我连个侍婢都不如我就是死也不愿回去” 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可听着这些半真半假的话,邢墨并没有动作。 这个情况自然在叶莲灯意料之中,说给她自己听她自己都不信。 但她的目的本就不在此。 她扑上去,其实只是为了闻他身上那股极好闻的淡香。邢墨身上的味道,像一种她少时饮过的陈年花酿。从那日第一次闻见那个味道,她就忘不掉了。 叶莲灯其人,看似吊儿郎当满不在乎,但若是认定了的东西,就是亲自把她踢开,她也要回来死死地黏着。 不过出乎叶莲灯的是,邢墨一直沉默着没有动作。 按理说,他在看清她真面目后应该挣开她,但是他没有,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让她搂着。过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动作,这样一来,反倒是叶莲灯有些不自在了。 “那个” 叶莲灯慢慢地松开邢墨,正打算说些什么,邢墨忽然猛地一抽马鞭,马车迅速奔驰。叶莲灯瞬间失去了平衡,下意识地再次搂住了邢墨。 这一次,她没有防备,丝毫不像刚才那样装模作样,两只手紧紧环在邢墨胸前,完全和贴他在了一起。 那距离太近了,近得她清除地看清了他左耳根下的朱砂痣。 “大哥慢一点啊” 邢墨几不可查地一笑“抓稳了,走吧。” 她当初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会觉得这个人很温润叶莲灯顿时感慨,好不容易出了贼窝,又幸运地上了贼船。 寒风萧索,昏黄的宫灯在浓墨中缓缓摇曳,忽明忽暗。 拂晓将至,整个空中都隐在一片夜色之中。疏星高挂,冷月尤明,唯有天边泛起的一点鱼肚白诉说着夜色的流失。 漪澜殿的宫女碧儿守在宫门外,又在漫长的夜色中睡着了。 王妃被掳,摄政王大发雷霆,必定要如往常一般迁怒她们这些下人。她本是要随其他侍女一同被遣回浣衣局去的,但在昨夜的最后关头,摄政王宁绝忽然将她叫住。 她不敢抬头直视摄政王,只听他声如寒冰,语调再没有对对待王妃时的温柔“你可是她的贴身侍婢” “是。”她伏地跪拜,故作镇静道,声线却在不自觉得颤抖。 宁绝没有说话,但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摄政王冷如寒冰的目光扎在她的背上。 昨夜的大火历时四个时辰总算被压了下去,公主宁姝揽下了所有罪责。若说以铁腕著称的摄政王有什么软肋的话,除了叶莲灯,便是她的胞妹宁姝。宁绝只是罚她禁闭三日,便不再过问此事。 饶是如此,碧儿此刻依然胆战心惊。 “她走之前,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回王爷,王妃并未对奴婢说过什么” 这是假话,叶莲灯要她注意宫内动向,若有什么情况便和公主宁姝联系。 “她夜里可曾偷偷见过什么人” “回王爷,王妃这些日子里一直睡在床榻上,并未有过梦魇。” 这也是假话,叶莲灯夜夜上房。 好半晌,宁绝才道“你侍奉她几年了” 碧儿战战兢兢答道,横在地上的脊背抖成了筛子“回王爷,奴婢侍奉王妃两年十七日了。”这也是假话,但若要留下来,她必须撒谎。 宁绝沉默片刻,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守着她的寝殿吧。她回来时,一切务必干净整洁如旧。” 她如蒙大赦,愣了好半晌,还未来得及谢恩,孤决的年轻摄政王便已径直推了漪澜殿的大门进去。 这门不过一夜未开,少了寝殿的主人而已,却像是尘封许久、经年未动过一般吱呀吱呀地发出声响。 碧儿依旧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碧儿忽然大胆地微一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从她的角度,竟能若隐若现的听见摄政王轻微的叹息。 宁绝经常故作无奈地叹气,不同的是,那叹息声是宠溺的,是玩味的,是无所畏惧、有恃无恐的,像是逗弄孩子的长辈,看似无可奈何却仍旧掌握着全局。 可如今的这声叹息,似乎压抑许久,潜藏着深深的无力。 碧儿大胆的猜想这位王妃,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捌黑店 因为邢墨突然发了疯,将马车驾得出奇的快,他们没过一两个时辰便已经到了平家村。 叶莲灯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跳下马车后,立刻原地蹦三蹦,重新体会了一下脚踏实地、认真做人的感觉,然后连跑带飞地冲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平家村虽是以村命名,但其依托边境优势,经济实力却并不小。又是聚整个离境最繁荣的城市有“极乐城”之称的朔阳最近的聚居地,朔阳独立以后的三十年间,平家村作为通往朔阳唯一可以休憩的缓冲地带迅速发展,如今其繁荣程度已不亚于昭晏的一座小城。 叶莲灯刚进入酒楼,就深刻地感受到来自各国人的热情。 “哟,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快滚回你的小娇屋,不然,就到大爷怀里来” 楼阁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凶神恶煞地俯视着她。 平家村女子地位地下。 至于原因,她也略有耳闻,平家村曾经太过贫瘠落后,思想陈腐,一度相当歧视女子,时至今日这种观念仍然影响甚大。在平家村,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不可白日出门,不可骑马,即便是在夜里出门,也须佩戴面纱。 她一连犯了两项禁忌,自然有人不满。 叶莲灯本不打算理会,权当耳旁风,填饱肚子要紧,径直挥手叫来小二。 叶莲灯方坐下,却听楼阁上那人又戏谑道 “小丫头,看你长得挺标致的,过来和本大爷喝一杯。” 听见“标致”二字,不少习以为常的食客也抬起头来看向她这一方。 一见果然不俗,竟也有人跟着附和。 “这位姑娘,过来和哥儿几个聊聊天怎么样” “小娘子,你可是在等你的情哥哥呀” “” 其实这也不全怪他们,要怪就怪邢墨给她准备的衣服实在太过于小家碧玉了。 白裳翠衫,拂若流云。 静静往那里一站俨然就是个秀敏端庄的闺阁小姐。 但叶莲灯有些生气了,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很是不喜欢这座破城,总是给她留下些不好的映像,但有一点还是让她较为满意的。 正因为平家村以前太过贫瘠,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也就缺乏军事管束,再加上作为三国一域交界地带,各国各样的人长期鱼龙混杂,也是最容易滋生黑色交易的地带。 因此,没有朝廷法条的约束,便约定俗成地采用了叶莲灯最喜欢的方式以武为尊 即便是女子,只要能打,照样可以在平家村占有一席之地。 叶莲灯真得怒了。 她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瞬间转身便运起轻功飞奔上了阁楼。 叶莲灯稳稳地落在最先说话的那人面前的桌上,白玉酒壶受到震动,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叶莲灯一把将它捞在手中。 那汉子的脸色迅速变了好几种颜色。 叶莲灯先温柔一笑,随即冷冷地攥着那人领子,贴近自己。 “你想打架是不本姑娘太久没打过架了,今儿个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不是,在在下只是想和姑娘喝杯酒而已。” “好,本姑娘陪你喝酒” 她大力扯过那人领子,倾斜酒壶往他嘴里送。 那汉子立刻被呛得半死,挣扎着“侠女饶命侠女饶命” “没有下一次,包括你再敢轻薄其他的女子” 叶莲灯撒完气,将酒壶放在桌上后利落地跳下了阁楼去。 周围看好戏的人也明白这位姑娘有多么表里不一,回过头去自顾自的喝酒玩笑,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见风使舵看热闹。 深宫是,江湖也是。 小二正好将菜肴端了上来,叶莲灯又作温文尔雅状,礼貌地谢过。 这本是她的无心之举,但仍然让目睹全过程的小二手一抖,把菜肴直接摔在了桌上。 她早已司空见惯了。 叶莲灯点了六个菜,她狼吞虎咽地吃到一半,邢墨才闲庭信步地走进来。 这是她继昨夜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脸。 一个人的气质变化竟能相差如此之大 邢墨换了一身浅灰衣衫,长长的墨发用一根黑绳随意扎起,气质瞬间从昨夜的妖艳张扬变成了内敛淡泊。 他背着裹着瑶琴的蓝色布袋,提着一个青灰色的包袱,长身玉立,眼神清澈无害地看向她,乍看来颇为温润纤弱。 方才那些看客们也纷纷瞧过来,不禁感叹这位小白脸模样的“情哥哥”的美貌。 加上她之前的壮举,叶莲灯甚至已经听见有些许嘴碎之人已经开始编排出类似“恶女强抢孱弱琴师”的话本子来。 咦孱弱个鬼 邢墨在他面前坐下,淡淡夹起一根黄瓜送进嘴里,好不斯文。 装 叶莲灯道“喝酒” 邢墨“不能喝酒。” 叶莲灯丢了个白眼过去,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你也不能喝。” “为什么难不成” 叶莲灯忽然感到一阵目光在暗处偷偷打量他们,凑近邢墨耳边,又看到了他耳畔的朱砂痣。 “酒里有毒” 邢墨低头夹菜,眉头都没有抬一下“这酒不香,难喝,劣酒就是剧毒。” “”还不瞧瞧,这人声音好听,长得好看,但究竟有多毒舌典型的披着羊皮的狼。 叶莲灯懒得再说话,认真扒饭。 邢墨忽然道,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愫“你刚才似乎扯了那人的衣领。” 叶莲灯道“对啊。” 邢墨拿筷子的手一顿“你可知道他是谁就这样随便乱来。” 叶莲灯道“这里虽是以武为尊,可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不犯我,我绝不犯人。” 邢墨道“他是渔帮的老二。” 渔帮,并非是字面意思上那种以打鱼为生的帮派,而是指传递江湖讯息、供应商运你来我往的帮派。 叶莲灯虽是心下一惊,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凭他那张不干净的嘴,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二当家的位置的。” “江湖上,让你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刹那间,一袭白衣的澜炽从宫墙跳下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悠悠道“或许,不只是江湖。” 邢墨抬头与她对望一眼,淡淡一笑。 “嗯。” 忽然,酒楼楼梯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闻声寻去,竟是方才那个怯懦的店小二,他正站在楼梯上对着一个人指着鼻子骂。 “你这个死死结巴,这个月你都来偷了十次酒喝了,你还来,还还不滚出去。” 叶莲灯觉得甚是好笑,那小二明明因胆怯自己说的话也结结巴巴,却反而骂别人结巴。 一个醉鬼被推搡出来,因为醉得太厉害,径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他像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手里还紧紧纂着一只酒杯。他想往嘴里倒一口酒,奈何杯里的酒全都撒没了。 他颓然垂下手,呈大字贴着地。 醉鬼的脏乱的头发遮住了面颊,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醉意而显得无力“小小二何何苦为难小小二” “小二哥,怎么回事”叶莲灯走上前去。 小二先是照旧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定了才道“姑姑娘有所不知,这个人是不远处一家小旅店的店小二,因为他们家生意不好,他酒瘾又大,就经常跑我们店里来偷酒喝。起初我们看他可怜还赠了他一坛酒喝,谁知他得寸进尺,隔三差五就来,这次,我们再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叶莲灯在那人面前蹲下,仔细打量,那人大约三十岁的模样,由于嗜酒,面色微微泛青。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如若死尸。 站起来后,叶莲灯冲小二道“我替他给。”随后手掌向邢墨一摊,“给钱。” 小二一脸黑线。 “没带,自己给。”邢墨视线动都不动一下,一直无神地停在酒鬼身上。 “”叶莲灯感到脸有点痛。 她做惯了王妃,已经不习惯随身带银子了。 一筹莫展之际,楼阁上一个声音自上而下响起。 “我来替姑娘给” 话音刚落,一个虬髯大汉立在了叶莲灯面前。竟是渔帮的二当家,也就是刚才出言调戏她的人。 胆怯的小二则急忙往后退一大步,怎么这年头大家都喜欢从楼上跳下来呢 渔帮仇老二仇非声道“我刚才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还望姑娘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就被身旁的人一把拉到身后。 邢墨的声音很清澈,却明显得泛着冷意。 “我说没带,不过是和我家灯儿玩笑而已,就不劳烦仇二当家了。” 随后,邢墨慢悠悠地拿出一张银票。 小二眼睛一亮。 随即,急匆匆跑开了。 仇非声也自讨没趣,意味不明地瞪了邢墨一眼后直接出了酒楼。 等等,有哪里不对。 刚才叫她什么 就在她寻思之际,那醉鬼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对叶莲灯二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后,软泥似地向酒楼外走去。 刚给完钱就走人吗 叶莲灯欲跟上去一探究竟。 邢墨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跟过去。” 她努力挣开手腕上的桎梏,却感觉那双手固若磐石。 “松手” 邢墨无奈摇了摇头,松开了手。 叶莲灯回过头,那醉鬼竟已不见了。 天色逐渐染上墨暗。 出了酒楼后,她一直跟着邢墨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大半天。 邢墨果然很有钱,一路上毫不吝啬,让她吃了许多昭晏皇宫内吃不到的零嘴儿。 她感觉自己傍了个大款,这位大佬除了力大如牛、脾气不好、有点高冷、闷骚腹黑之外,人还是很好的。 她跟在邢墨身后,吃完了最后一根糖葫芦,后者终于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叶莲灯有那么一刹那的愉悦,长途奔波后终于能好好歇歇了。 只是看到客栈的样子之后,她觉得继续游荡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客栈相当破旧。 匾额歪歪斜斜地挂着,只能依稀看清上面的“不平安客”四个字,“栈”字大抵是蒙了相当厚的积灰,完全看不清。 他们方才经过了许多客栈,无一例外都在门口悬着好几盏灯笼,温暖大气,甫一瞧便令人觉得舒心。 而这家平安客栈门口只悬挂了一盏破灯笼,客栈内也灯光昏暗,一副黑店的样子,甫一瞧便令人觉得心惊。 叶莲灯眨巴眨巴眼睛,远远地瞧见老板娘正拿了一根毛巾骂骂咧咧地朝小二身上扔去。 “什么破名字,倒像是个黑店,你品味还真独特。” 叶莲灯抱着手臂,朝邢墨说到道,“不过,本姑娘喜欢。” 邢墨悠悠转了个身,声音温润悦耳。 “嗯,托你的福,咱们没钱了,今晚你就和黑店老板打一架,让咱们将就住着吧。” “” 邢墨顿了顿,又道“或者,露宿街头也可以,平家村的夜晚还是很安宁的。” 信你才有鬼 叶莲灯与邢墨拉开一段距离,感觉对方早就抛弃了涵养。 邢墨似笑非笑,自顾自地往店里走去。走到客栈牌匾下时,又抬头望了一眼写有“不平安客栈”五个字的牌匾,随即十分风雅地走了进去。 叶莲灯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仿佛他进入的不是一家陈旧不堪的破店,是人间仙境,雨后瑶池。 叶莲灯脸一沉,跟着走了进去。 进入客栈后,她发现情况远比她想得糟糕。 一进门,脚下就踩死了一只蟑螂。 叶莲灯的脚被钉在原地。 阿弥陀佛徒增杀孽此乃凶兆哪 更重要的是,老板娘捆着一条满是油污的围裙,脸上的胭脂衬着蜡黄色的皮肤十分突兀。 她眉眼下垂,嘴唇很薄,似乎脾气很不好,看到二人后丝毫不把他们当客人,比她在大街上看到的男人还凶神恶煞。 “黑店”老板娘眼都没抬几下,直截了当地问“几间房” 叶莲灯还在满腹嫌弃,只听一旁的邢墨淡淡道 “一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玖青字 “哈” 叶莲灯忽然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旁的邢墨转过头,好整以暇地解释道“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只够一间房。”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你怕不怕”。 这句话语充满歧义,分明有多重意味在里边儿,可到了叶莲灯耳朵里就成了赤039裸039裸的挑衅。 “一间就一间,怕你不成”叶莲灯十分豪迈地道,“你睡地上” 老板娘眉毛一挑,白眼一翻,嘴角一撇,满脸的嫌弃。 她最讨厌这些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人。她做这客栈一行做了十几年了,什么样来住店的人没见过。 她曾经见过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老男人带了一个正直妙龄的小姑娘来住店,两人谎称是父女,但看二人神色躲闪,眉间有异,她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天夜里,她愣是被吵得没有睡好觉。 她还曾见过两个面容姣好的男子一起走进来。 一个是竖着进来的,另一个是横着进来的,被抱在怀里的那个人谎称他们是兄弟。 她不由嘴角撇得更厉害了,眼前这对男女,乍看来郎才女貌,姿色都是个中翘楚,却指不定表里不一。 思及此处,老板娘眯了眯本就很小的眼睛,不耐道“你们俩到底确定好了没一间两间” “嗯,就一间。”邢墨的声音依然润泽如玉。 “一千两。”老板娘伸出手,示意给钱。 叶莲灯炸了“你怎么不去抢” “不住拉倒老娘逼你们了吗” 老板娘暴躁地回应,手掌一翻,“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 然后她直接无视两人,拿出了一枚铜镜来,用连叶莲灯都要甘拜下风的技术开始描眉。 而邢墨依旧云淡风轻,甚至准备要掏钱了。 平家村到底有多少怪人 邢墨就这么听话的要乖乖给钱吗不是说没钱吗 这家破店冷清异常,怕是除了叶莲灯二人之外就没有其他顾客了,这多半是拜老板娘的暴脾气所赐。 叶莲灯生性倔犟,想坑他们当她三岁吗 她拦住邢墨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随后,她也学着老板娘的方式,一掌拍在柜台上“五十两,不住拉倒” 你凶,本姑娘比你更凶 闻声一震,老板娘眉头画歪了,一条黑线直直拉入了鬓角。 但老板娘似乎成功被吓到了,她并没有上一次那样愤怒。她停下手上动作,依旧相当不耐地扔了一只钥匙到柜台上,嘴里却只是碎碎骂了一句“真是见鬼” 叶莲灯心说,我还见鬼呢五十两不过是和其他店同等的价格。 不管怎么样,砍价成功,她有些小兴奋地拿起钥匙,扬眉示意邢墨“快,给钱。” 随后,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轻飘飘地放在了柜台上。 叶莲灯怀疑邢墨疯了“大哥,你没病吧” 邢墨道“如此甚好,我们可以多住几天。” 他又对老板娘道恭和道“大娘,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一个月,还望你能打个折。” 老板娘低头擦拭眉角,眼都没抬“滚滚滚,楼上青字间,别挡着光。” 邢墨闻言一笑,向楼上缓缓走去。 叶莲灯打死邢墨的心都有了“喂,你不是只有一间房的钱吗” 邢墨用沁人心脾的声音欠扁道“对呀,本来只能住二十天,多亏大娘人好,让我们可以多住十天。” 叶莲灯无话可说。 她觉得,他和那黑店老板娘是一伙的 她正忿然,脚下一空,楼道的一阶木梯被踩断了 邢墨急忙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绕是叶莲灯也惊魂甫定,没有注意到邢墨的动作,忍不住道“黑店都没这破” 邢墨似乎也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楼下老板娘扯着嗓子大骂 “唧唧歪歪个啥你俩住不住,我这儿还就是黑店了,不住滚,磨叽个啥德行。” “” 楼下。 瞧见二人终于上去了,老板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老板娘的手很纤细,她打起了算盘。 店内十分冷清,许久没人到这儿来住店了,她算的自然不是这份账目。 不知道她在算什么。 她的动作很快,快得竟让人只能看到虚影,那手势像是在弹拨激烈紧张的琴曲。 然后,她停了下来。 眉心一拧,又重新拿起算盘。 核对一遍数目后,她将算盘放回原处。她的动作很轻,木质的算盘却在她的轻叹中显得很沉重。 她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随后,她走向内里的大堂。 大堂内并不如店外看到的那般阴冷脏乱。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整洁的桌椅反射着淡淡暖光。 她在大堂边角一处站定,然后腿高高一抬,蓄力充分后猛地一踢面前的桌子。 “来客人了给老娘干活,楼梯又破了,你修的什么烂东西,起来烧一壶水去” 桌下,缩躺着一个枯瘦的小二。 小二听见熟悉的叫骂声,懒懒翻身打了个哈欠,旅店里顿时溢满了酒味。 “死结巴臭死了” 小店很怪。 叶莲灯方才在外面看着,猜测店内不过盈尺之地,进来看过才发现楼阁内大有乾坤。 他们经过两个拐角,走过二十几间房,才找到了坐落在角落里的“青字间”。 邢墨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微微含笑。 他好像很开心。 可叶莲灯不开心。 她不情不愿地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谁知道里面是怎么个乌烟瘴气的脏乱情形 叶莲灯“大义凛然”地走进房间,面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和嫌弃,一副好像随时准备英勇就义、壮烈捐躯的样子。 邢墨哂笑。 叶莲灯进门后发现房内的景致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房间很是宽阔,窗临长街,陈设简单朴素,却别有风韵,干干净净,甚至有艾草的淡淡熏香。墙上简单地挂了一副写有“不乱”二字的字画,在邢墨所坐着的离门较近的地方,放置了一张颇为雅致的木桌和一对镂空雕花的桃木椅。 整个房间风格朴素典雅,虽不及她在宫中寝殿的奢华,却令她感到非常舒心。 目光移到床榻边,唯一不妥的就是床榻边上挂着的大红色的帘子。 等等大红色 她瞬间移开眼睛,目光不知道往哪儿放,忽然又瞟到“不乱”两个字。 她心里一阵腹诽这两个字还真是应景啊。 叶莲灯好像明白了房间为何叫“青字间”,也理解了“不乱”二字与这软帐红绡的含义。 她顿时感叹,那老板娘不仅心黑,还扯淡 老板娘竟以为她和邢墨是一对。 但是,叶莲灯耳根不动声色地红了。 反观邢墨,自他进去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做他温润儒雅的出尘琴师,似是不打算再开她的玩笑。 邢墨将裹着瑶琴的布袋取下,寻了一处空缺的干净角落斜立放置着。 然后,他悠闲地坐在雕花木椅上,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打着,悠闲地哼着小曲儿。 他在等什么 叶莲灯觉得无趣,瞧他不说话,便指着角落里的琴问他“这把琴是那夜你在亭中弹的那把吗” 这把琴是吸食人血的那把琴吗 “嗯。” “它叫什么名字” “华灯。”仍旧清淡悦耳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华灯” 叶莲灯跟着重复道。 她抬起手,摩挲食指与无名指的指腹,伤口已经痊愈,但各自留着一条淡淡的伤痕,用力揉039搓时传来一阵刺痛。 一道尚且如此那邢墨呢 她才留意到邢墨从早晨开始,就一直戴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 他的手 邢墨似乎感应她的目光,手上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淡淡一笑“不碍事。” 这语气,不像解释,更像安慰。 “谁关心你了我是想问嗯那个马车呢对,饱受你虐待的马呢”叶莲灯此地无银三百两,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居然在关心他 邢墨似是预料到了她的反应,鼻翼轻嗤,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好像洞彻了她所有的小心思“车卖了,马放了。” 叶莲灯彻底不淡定了,选择跑去窗边趴着。 这算什么氛围 乱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送”来了一壶开水,“放”在桌上时险些溅出半壶。 她半句废话没有多说,连除了鄙夷外的多余表情都没给一个,就冷冷离开了。 叶莲灯心说,和她一比,自己真得很温柔。 老板娘是个聪明人,送一壶白水即可。 若是要茶,再下来唤小二便是,如此,既避免了浪费,还可趁机捞一笔茶钱。 邢墨拿过茶壶,从怀取出一包茶叶倒了些许进去。 不多时,茶水香气袅袅溢出,瞬间飘满整个房间,也钻进叶莲灯的鼻子里。 叶莲灯贴过来,好奇道“你这是什么茶真香。” 邢墨不理会她直勾勾的视线,倒了两杯,水汽氤氲,茶香扑鼻,他温柔地递了一杯给叶莲灯。 “你可知道五觉花” 叶莲灯摇摇头。 接过茶。 口里清香弥漫。 “那擎玉宫你可知道” “你说的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人人得而诛之的西岐擎玉宫” “嗯。”邢墨淡淡解释道,“这就是产自那里的五觉花茶。 擎玉宫后山有一片五觉花池,五觉花与莲花外形相似,但有剧毒,中毒后一个时辰内五觉渐失,七窍流血而死,故名五觉。” “”有毒她努力不将口中的茶吐出来。 “哈,放心你喝的茶是没有毒的。一些前去投奔擎玉宫的人若是没有傍身本领,便只能做些为五觉花去毒晾晒的低等工作,不少人因此丧生。” “但,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吧,正如苛政猛如虎,对那些人而言,或许有比五觉花毒更可怕的选择,所以明知此事凶险,却除此之外无路可走、无处可去。” “有时,若许多江湖人都对某一事物感到惊惧不安,谈之色变,那么大致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事物本身非常可怕,会引起兵燹杀戮之祸;要么,就是有人畏惧它的势力,刻意引导风向,歪曲事实。” 邢墨淡淡抿一口茶。 温言浅笑。 滋味不明。 叶莲灯恍然发现,面前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 笑时是。 说话时是。 走路时是。 逗她时是。 在他所有的浅淡里,是否藏着最难以言状的深沉呢 或许这才是他最本来的模样,而非那日昭晏皇宫里的妖孽张扬、勾魂冷魅。 他的神情很是专注,眉目清晰俊朗,时不时又有江湖儿女的快意,看来很是舒心。 绝不像宁绝那个笑面虎,总是让她感到危险,温柔的背后永远探不透藏着什么。 而邢墨,他所有的话语都像一段经年流淌的故事,被他浅笑着娓娓道来,让她无端觉得,他的温柔就只是温柔,纯粹而简单 即便她知道,他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 可这人,让她心安。 一如那夜,碧水照花,廊亭初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拾失心人 长夜漫漫,孤灯难明。 宁绝孤身坐在黑暗里。 他没有点灯,枯坐在妻子的榻上一夜。 殿外不记得名字的宫女已熟睡。 窗上朦胧的月色渐渐消失,拂晓将至。 她已离开整整一日。 他尤记得那日的情形,那人将她搂在怀里,她两年来不曾有过神采的双眸忽然燃起雪亮的光。 他忽然觉得不公。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日日相对,她的眼中却没有自己的身影 为什么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选择视而不见。 为什么陪伴她这么久,却依旧入不了她的心 这两年里,她虽不再如当初那般抗拒他,却始终冷淡疏离。 本来,他已不在乎,即便叶莲灯的眼里没有自己也无所谓,只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便可。 那日,叶莲灯再次将长剑指向他。 他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想杀他,但并非是对他有所感情,仅仅是因为歉疚。 可是,她的态度那样坚决,她的眼眸里又染上了无力的悲伤他在昭晏皇宫内见惯了的枯寂。 他忽然害怕会憋坏她。 他怕她也会像曾经的澜炽一样枯萎。 放她去玩玩吧。他想。 可他生怕她再也不回来了,即便找不到真相,即便无处可去,她也不愿回到这禁锢她自由的深宫高阁,和他分担这食人地狱的森森黑夜。 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她怎么忍心留他一人 明明是她先闯入他的生活,也是她偷走了他的心,凭什么她想轻易抽身而去 怎么可以 宁绝愤怒地攥紧床褥上的锦被,她夜夜躺在此处入睡。 如今,塌上却没有一丝她的余温。 拂晓过后,熹微晨光射入房内。 宁绝眼神中闪过一抹异样,原本阴沉的脸沉得更厉害。他起身坐到桌畔,倒了一杯茶,茶水已凉透,映着他寒冰似的双瞳。 他垂眸轻啜一口,下一秒,手中杯盏便飞了出去。 他同时开口,寒意直沁人心“你居然还敢回来” 一个身形瘦削的紫衣女子一个翻身落在窗棂前的桌案上,极其随性地坐着,手枕膝盖,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女子正是慕容涵秋。 自从那一晚,她刺杀冒充大漈使臣的流寂失败后,便临时叛变消失无踪。 慕容涵秋永远蹙着眉头,双眸涣散,无悲无喜,却又似藏着无尽恨意。 她手中拿着方才宁绝扔来的杯盏,反手一掷,稳稳落在宁绝手中。 “你自己没用,留不住那女人,何必赖我。” 慕容涵秋的声音带有几分低沉的沙哑,相当难听。单听声音并不像是女子,甚至并不像是人的声音,假如是头一次听她的声音,很容易联想到蛤\039蟆口中含了污水后,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但她偏偏长了一张秀美的脸,如果不看眉心那一处短而深、狰狞猩红的刀疤。 “你本应助本王一同拿下那人,却在听那个叫流寂的男人说了什么后,临阵倒戈,护他们离开。你还真敢回来” 她抬了抬不见悲喜的眸,幽深的瞳孔里漾起一丝波澜。 “我为何不敢回来,我正是回来看看你有多惨,而且我为何要助你”她的声音一如往常,不辨悲喜。 “你被师门追杀,自毁嗓音,却一心想要复仇。是本王予你容身处,替你隐藏行踪。本王可助你报仇,你的医术自然为本王所用,这可是你说的。” “哦。”她的眼神毫无波澜。 像是料到她的反应一般,宁绝继续道“从你那日的举止来看,你应当是终于等到你口中的仇人了吧。” 否则,那日夜宴,她从来像死人一样的表情怎么会突然变得狰狞。 “是,又如何难道你能帮我杀了他”她的眉依旧蹙着,眉角却微微挑了一下。 宁绝却移开话题“他是谁流寂假名字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那人邢墨吗你还是这样介意他啊,哈哈哈哈”她像是突然间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柳眉依旧蹙着,应和着她蛙嗓似的疯狂笑声,显得无比诡异。 “你们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真是可笑,每个人都不放手,一个强取豪夺,一个痴痴等待,一个丢了心。不对,你们三个都丢了心,看不清局势。尤其是你,自以为暂时掌握着全局,便是个下棋的人,殊不知你早就入了心局,临了,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 宁绝手中的茶杯忽然全部碎了,被他用内劲捏碎了。 “哼,本王入不入局与你何干。不要以为你与本王有合作关系,你就能口无遮拦。” “合作我们何曾有过哦,你是指你让我给她端些放在民间都能烂大街的普通补药吗” “你再这样,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再将尸首交给你师父,省得她还得亲自来找你。” 慕容涵秋垂头凝思片刻,道 “嗯,我很怕,师父她老人家被我气死可怎么办。” “你要知道,你与本王合作五年,本王不可能对你一无所知。”那声音异常森冷,全是威胁的意味。 “哦知道些什么” “比如,你本姓” “姓什么” “苏。” “说做什么”慕容涵秋的眸子黑得纯粹,纯粹到把杀意隐藏得一干二净。 宁绝微笑“先让她好好玩一段时间,等她玩够了,再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来。” 慕容涵秋把眉头皱得更紧,直直注视着宁绝,那神情忽然变得像是怜悯一般。 她忽地笑道“哈哈,你真是可怜。你知道你昨夜错过了什么吗你本该直接放弃叶莲灯去杀了流寂。哦,你还不知道流寂是谁呢。” 一提到流寂,她就变得癫狂起来。 她,是个不是疯子的疯子。 若说他们三人皆是失心人,她又何尝不是 从她叛出师门,背离长姐的一刻起,她就早已丢了心。 她将手指竖放在唇中间,神经兮兮地做悄悄状道 “他哪里是什么使臣,他其实是大漈鲜少露面的神秘国君司空寂。” 宁绝心头一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确实可惜。 大漈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他的疆域版图中一块啃不动的肥肉。他对这个国家知之甚少,派出去的密探基本上有去无回。听闻那国君极为年轻,从不参与各国纷争,鲜少亲自在诸国宴会上露面。 既然如此,他为何亲自来和叶莲灯有关 还是,和面前的这个女人有关 宁绝神色自若,唇角抹上笑意,仿若没有听见她多余的话“你先在暗处留意她的动向。” 他刻意顿了顿,一字字道“至于司空寂,我来帮你除掉他。” 慕容涵秋没有看他,眉头依旧蹙着,她缓缓低头,额前的碎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过了好半晌,听她缓缓道 “好如今合作仍然有效。我帮你带回你的女人,你帮我杀了流寂,同时帮我铲除那些的不怕死的跟屁虫。” “自然。”宁绝笑了,笑得十分温和。 慕容涵秋见他笑了,忽然神经兮兮地又魔怔起来。 “你在笑什么你为什么要笑你以为自己又能掌握全局了吗还是说你以为她很快就回到你身边了吗你这种充满算计的笑容,在我们师徒四人面前,简直宛如儿戏” 她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可话中内容和她的神情却写满了极致的疯魔。 “还有,我早就说过,他若是对你拔剑,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得到她的心了。” “本王不要她的心,本王要她的人。” “愚钝。自以为身是黄雀,殊不知背后尤有猛蛇。” “本王是什么角色本王自己清楚,你只要把她带回来就可以了。需要多长时间” “两月之内。” “好,你把她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之后,我为你制造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毫发无损这可有些难。我只能保证把她活着带回来。” 宁绝不答,嘴角依然挂着笑,但眼眸瞬间变得低沉,微微抬眸,冷冷地看着慕容涵秋。 她又道“还有一句话,既然你肯把这件事情赌在我身上,就必须要做好相应的赌注,准备付出相应的代价。” “彼此彼此。”依然是浅浅淡淡的微笑,深沉冰冷的眼神。 慕容涵秋无视道“那我便走了,两月之内随时听我信号。” “好,但本王一直有一个问题。莲灯不是你曾经的朋友吗怎么如今你竟连她的死活也不顾了” 窗外的晨曦正巧从她右侧射入,浮动的光影宛如朦胧雾气,让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若是窗畔的桌上坐了一个美人,那场景必是美得不可方物,但慕容涵秋却像是依然笼罩在黑暗里。 她的一身紫衣,逆着阳光,并没有多了几分灵动,相反,却是显得更加幽深。眉心如旧,永远深深蹙着,额前长长的刘海遮挡了初晨的暖意,在她本是秀美的脸上投下阴影。 她静静道,嗓音沙哑得像是被扼住了咽喉 “朋友不,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言罢,她跃下桌案,快步走了出去。 宁绝细细看着深秋的晨光,唇角的笑意消失,凉薄的嘴唇逐渐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已经第二日了。 “凌初。” 宁绝轻唤一声。 一黑衣男子瞬间出现在宁绝面前,拱手垂头,恭恭敬敬道“属下在。” “他们的行踪查得怎么样了” “属下尚在查探中。” 宁绝幽幽道“哦还在查” 凌初倏然单膝落地,跪了下来,那姿态并不见一丝媚俗和慌乱“属下该死,定当在” “哼,不急,本就是故意放她出宫玩玩儿的。”宁绝打断他,示意他起身,“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先速去查探慕容涵秋这个女人,照旧能查多少是多少,关键时刻保命要紧,半个月后务必活着回来,到此处复命。” “是。您要杀她” 慕容涵秋一直以来便行踪诡秘,他曾令许多探子去查她的身份,无不有去无回。 方才他能说出足够威胁她的本姓,也是调查多年才有的结果。除此之外,他对这个女人一无所知。 不过这也正说明,慕容涵秋相当在意她此前的身份,至于流寂,她似乎更加讳莫如深。 有趣。 宁绝看着凌初,这个跟在自己身边接近十年的亲信,徐徐道 “莲灯回来之后,慕容涵秋万万留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拾壹同心 平家村的早晨是宁静而平淡的。没有宫中那般死气沉沉,也不像朔阳那么嘈杂。 叶莲灯睡得很死。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经接近晌午了。 她从床畔坐起,一边走一边伸直了手臂,打了一个十年难见的哈欠。 她半睁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走到桌边坐下,半个身子摊在了桌上。 她的手不老实地乱摸着,不一会儿,终于探到了茶壶。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往嘴里送。 茶是温的,微微带着那么一点深秋的凉意。 叶莲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本温凉的清水下肚,睡意瞬间被驱赶了大半。 她满意地将茶壶放回去,手缩回来时她似乎磕着了什么东西。 只听一声重重的闷响,果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睁大眼睛弯腰一看 是一把剑 叶莲灯瞬间清醒,仔细观察起身边情形。 还是在昨夜的房间。 窗牖半掩,遮了寒风。 而屋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邢墨早已不见了踪迹。 叶莲灯捡起那把剑。 那是一把被布条紧紧缠绕着的长剑。 叶莲灯缓缓解开布条。 刃雪 是漪澜殿王妃澜炽的刃雪。 那日她用刃雪伤了宁绝后,便将它藏回了澜炽在漪澜殿设置的暗格中,离宫前,她再次来寻内中的刃雪,却发现它已经消失不见,当时,她怀疑是被宁绝拿走了。 那日夜宴,他带她出宫后,将她安置在一辆马车内后又独自离开了一会儿,难道是去拿刃雪 叶莲灯抬眸再次打量屋内。 恍然发现,与邢墨相关的所有东西都不在了包括他从不离身的瑶琴。 他这一去,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说的那些话,他还是拒绝了么 昨夜。 喝了五绝花茶后,叶莲灯懒懒散散地倚在窗边欣赏了会儿邢墨的美貌,终于问出了这么久以来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叶莲灯手肘撑在窗棂处,一动不动地看着邢墨道“你和宁绝是不是认识” “哦你现在才想起问这个” 叶莲灯嘻嘻一笑,颇为八卦“他可是你的仇人” 邢墨凝视着叶莲灯,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因为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你若想知道,全部告诉你也无妨。” “诶,等等,让我猜一猜。和王妃澜炽有关对不对” 邢墨没有承认,也没有没有否认。 “你是来找她的” “不然你那日说的应故人之约特来造访,故人是谁” 邢墨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叶莲灯不喜欢他的沉默,见邢墨忽然又不说话了,便走一步一步的逼近他。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一边走近他,一边拿在手中晃荡着。 “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你当时塞给我的吧。” 叶莲灯话音刚落,便同时将手中的玉坠高高抛起,迅速地扔向邢墨。 邢墨虽看起来很是悠闲,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似是直接无视了那玉坠,任它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玉坠就要落地,而邢墨果然还没有去接的意思。 叶莲灯急了,还不能让证物毁坏她瞬间闪到邢墨身前,险险接住了玉坠。 “果然不是你的吗” “不是。” “那我便直接扔到窗外去”她作势真得要扔。 邢墨不知是怕她真得扔了还是怎么怕她一直胡闹下去,无奈道“给我吧。” “果然是你的” “不,是你口中那位故人的。” “他人呢” “死了,尸骨无存。” 叶莲灯闻言,静默片刻,终是将同心坠递给了邢墨。他的手虽戴着皮套,但当他的手指接触到她的掌心的时候,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他的手,感觉不到温度。 叶莲灯站在他的跟前,背向着他,轻轻道“这样吧,我们来做个约定。” “” 叶莲灯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你在浣衣局潜伏了这么久,一定早就知道了我不是真正的王妃。” “嗯。” “而方才,你虽与老板娘说会在这里住一月,但我知道,其实与我无关。我若想要离开,你绝不会阻拦,是不是” “嗯。” “你在这里等着什么很重要的人吧,擎玉宫的邢副宫主。” 这一次邢墨的眸光里有了异样的波动,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十数年前,被世人视为魔宫的擎玉宫便在西岐萌芽,此后十数年,天下武林纷争愈演愈烈,各路门派为夺冠首之名明争暗斗,擎玉宫则诱导被各门派放逐的叛徒小人加入,给他们灌输仇恨,诸如正道如何阴险狡诈,那些江湖前辈、大侠掌门不过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朝成名,正邪颠覆的英雄末路,最是容易让人崩溃。 亦是如此,一批又一批死过一次的嗜血杀手才能无休无止地诞生,便铸就了如今令人闻之色变的擎玉宫。 而传闻说,擎玉宫有两位宫主。 正宫主云游天下,致力于幻化容颜,无形间挑唆个大门派,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副宫主善琴,一把七弦魔琴常常杀人于无形。 此刻,令人闻风丧胆的擎玉宫二宫主之一,就是叶莲灯眼前这位淡泊安静的琴师邢墨。 “所以,要合作吗” “我们正好彼此共同需要,可以达到双赢。你可以利用我来牵制宁绝,而我则借你之力找到澜炽。” 叶莲灯在原地踱了一两步,因是背对着他,邢墨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也看不见邢墨的表情。 沉默好半晌。 叶莲灯看了看角落里斜立的瑶琴,又回过头来俯视着静默无语的邢墨。 空气变得有些怪异。 叶莲灯忽然“动了手”,她的动作连她自己都惊了。 她两手撑住桃木椅,附身弯腰,贴近了邢墨,模仿着他的口吻慢悠悠地说到,她平日里略带冷冽的声音显得魅惑至极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管你是谁,魔宫宫主也好,文弱琴师也罢。 既然,我们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在你找到想要找的人之前,我们就待在一起吧。” “而且,一路上就你一个人,难道就不会感到寂寞吗” 那动作非常的暧昧,近到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 但是,脸红的是叶莲灯。 她自己已经快疯了,方才她只是想逼他打破沉默,想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获得魔宫大佬的庇护与帮助,哪知一瞬间脑子里某根弦忽然搭错了,她忽然想要扑进他怀里。 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时候,她立刻伸手抵在了椅把上。 然而,这个动作似乎更尴尬 邢墨不自在的动了一下,一阵淡淡幽香泛入叶莲灯鼻翼。 好香 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有这么好闻的香 这个男人,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在勾引她。 声音是,香味是。 邢墨怔了一下,薄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叶莲灯立刻伸出一根手指贴在他的唇上。 “嘘”千万别说话,不能再用声音诱惑她了。 邢墨也不推开她,就这样一直四目相对。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飘渺,像是透过自己在深情凝视另一个人。 叶莲灯心里忽然觉得不舒服,便用力推了下椅子,借力站了起来。 随后,她再也没有和邢墨说过话,直接走到床边,鞋子也懒得脱,盖子一蒙头上就开始睡觉。 至于邢墨后来又做了什么,他何时离开的,她也不知道了。 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叶莲灯一边尴尬地拍一拍绯红的老脸,一边感慨,他果然拒绝了。 她将象征着澜炽的刃雪剑放在桌上,就已经是一种明显的分道扬镳的标志了。 这样也好,暧昧不明的关系最是伤人,她也不想自己成为某人的替身。 所以,趁着一切还没有开始,便这样草草结束了吧。 自此,天涯海角,皆是清风拂面。 无所牵挂,好不快活。 正这样想着,叶莲灯拿起桌上的刃雪,如释重负地推开青字间的大门,打算独自闯回到她潇洒风流的江湖中去。 但是江湖的门打不开。 似乎是有什么重物抵住了。 叶莲灯蓄力使劲一踹,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在江湖中前进的步伐。 她心意已决。 于是乎,抱着琴在门口坐了一夜的邢墨被她一脚踢了出去。 叶莲灯当即心神一荡,心说无牵无挂的江湖看来是回不去了。 昭晏皇宫。 宁绝刚刚下了早朝,他谴退了侍从,照例来到每日都会去的豫泉阁。 自从顺承帝患病后,便一直被移至豫泉阁特殊照料。太医说此地清幽风雅,集天地灵气,非常适合顺承帝修养。 宁绝经过豫泉阁的长廊时,看着两边的仍旧郁郁葱葱的成林翠竹,心情竟也莫名地欢快起来。 他愉悦地走进豫泉阁的正殿。 顺承帝瘫在正殿中央的龙椅上,口眼歪斜,一见到宁绝便狠命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口里咿咿呀呀,唾沫横流,模样十分难看。 宁绝专门为他造了一把龙椅镶在正殿中央,以象征他无上皇权。 多么讽刺呀,宁绝也从朝堂上的龙椅上下来,看望这位一直坐在龙椅上的真正的帝王。只是这位帝王有口难言,生活不能自理,身边竟连一名侍奉的宫人都没有。 懒惰的宫人在顺承帝手边放了一碗药,他拿不到,已经凉透了。 宁绝端起药碗,掰过他下巴径直往里灌“父皇,儿臣给您请安来了,今日您怎么又不喝药呀,就让儿臣来喂您吧。” “您这般厌恶儿臣,那等莲灯回来后,就让她来给您请安吧。” 顺承帝十分抗拒,一双泛红的眸子里全是怒意,但宁绝依旧笑得温和,将药水一滴不剩地灌进了他的喉咙。 宁绝无视顺承帝屈039辱暴怒的眼神,拍拍他的脊背作势替他顺气。 “父皇莫气,莲灯很快就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拾贰麻子 瞧定了是邢墨坐在门口,叶莲灯赶忙跑过去想要把他扶起来。 邢墨早已经借势一个利落轻盈的旋身,抱着瑶琴站了起来。 他清风雅淡地拍一拍身上的灰尘,看了一眼尴尬不已的叶莲灯,只道了一句“一大早的就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切磋武艺吗还是说你要替天行道,谋杀本宫” “我错了,我怎么敢谋杀亲夫呢”叶莲灯见他 只是佯装生气,嬉皮笑脸地贴上前去。 经过昨夜的谈话,他并没有离去,说明他同意了昨日的约定,叶莲灯顿时感觉他们之间少了一层隔膜。 邢墨无视她睁得老大的无辜眼神,温温和和地回道,“为夫体弱多病,那你可得好好珍惜呀,你方才那一踢若是再重一点,为夫差点就归西了。” “我错了嘛,我只是以为你走了。”叶莲灯跑过去挽住他,竟然开始撒娇 邢墨瞧见她那模样,也不甩开她的手,由着她拽着,两人一同走进屋内,门也没关“好了,先进屋。” 那声音乍一听来竟像是在哄她。 叶莲灯顿时喜出望外,老实地坐在邢墨旁边。坐定以后,她将头趴在邢墨手边的桌子上,可怜兮兮地问他 “你干嘛睡在外面啊就算再不方便,也可以坐在椅子上凑活着不是” 邢墨颇为好笑地道“你真想知道” 叶莲灯猜到了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嗯”了下。 “你可知道,你昨晚的呼噜声有多大” “我我打呼噜了吗怎么可能,我的睡相很安静的,我从来不打呼噜” “你打不打呼噜你怎么知道” “那这样子,我们轮流睡床上。今天晚上我睡房顶上去,在宫里我经常一个人悄悄睡在房顶。” “哦”邢墨那日在宫中见到叶莲灯时,她便正好是歇在房顶上的,他微微挑了挑眉,“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睡吗” 叶莲灯登时不乐意了,微怒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想啥呢,我一个冒牌王妃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让他碰我。他虽然言语上不太干净,但对我的举止还算是有所分寸的。” 邢墨微微一笑。 叶莲灯知道这表示他并不全信,又解释道“即便有的时候他佯装出一副痴情的模样,其实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我和澜炽容貌相似,他想透过我补偿澜炽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邢墨,话语里竟有一份低沉的失落。 也许,邢墨的温柔也是透过她在偿还另一人,不然,他的眼神为什么总是在逃避,总是那样看似温柔,实则疏离 叶莲灯心口痒痒的,莫名有些堵。 邢墨见她忽然沉默,微哂道“好了好了,下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明日才会回来,你今夜还是好好地睡在床上吧,莫要着了凉。” “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邢墨没有回答她,取了放在桌上的茶壶。茶中的水在他晨起时就已经换过一次了,他缓缓倒了一杯茶水,微抿一口,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茶水已经凉了,该换了。” 叶莲灯道“那我去叫小二。” 邢墨迅速抓住她的手,口中却淡淡道“不必了,小二已经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一阵虚浮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二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地走进了房间。 小二似乎一脸困像,一边说话,一边哈欠连天,手上提着的茶壶已经溢出了大半的水。 这是叶莲灯第一次见到小二。 昨夜住店,只瞧见老板娘一人,她还以为这小店已经冷清到连小二都不需要了。 只见小二懒懒将水壶放下,连看都不看两位仅有的客人一眼,无精打采道 “二二位客客官,请请用水。来来迟了,真真是抱抱歉。” 这句话里不仅没有半分诚意,反而还有好大一股酒味 叶莲灯再听着这结结巴巴的声音,顿时想起来他就是昨天的那个酒鬼 “原来是你” 小二也听见那声音,想见了鬼一样立刻撒腿就跑。 他以为叶莲灯是来讨回那日替他付过的酒钱的,一边跑一边想妈呀,至于吗就为了那么讨回几十两银子竟还专门到他们这个破店来住宿 叶莲灯哪能让他跑了,瞬间移动到门边将门给关上了。小二刚跑到门边就被一阵猛烈的风给拦了回来。 小二一脸畏畏缩缩的模样,认命似的跌坐在地上。看着逼近的叶莲灯,努力地想要快速开口解释,奈何还是结结巴巴地道 “姑姑娘,小小的没钱要钱没有,只只有贱命一一条了。” 这是叶莲灯头一次见到比她还要无耻的人。 她虽不打算把钱要回来,但还是决心治治这人。她蹲在他面前,佯装愤怒道“你这条命算什么,我要了你的命就有钱了吗我们现在缺的是钱。我不管,来来来,拿钱来。” “姑姑娘啊我上上有七十老老母,下下有黄口小小儿,实在没没钱啊。” 叶莲灯翻了个白眼“那你还喝酒” “我我我” 叶莲灯举起拳头,作势要锤他,却飞速回头看了眼邢墨,只见他已经重新斟了一杯茶,正摇晃着茶杯以便让内中茶水快速冷却下来。感受到叶莲灯的视线,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到此为止。 “好了好了,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小二本来已经举起双手护住了头,一听叶莲灯这样说,当即把手放下来,眼泪汪汪地望着叶莲灯。 “你叫什么名字” “麻麻子。” “麻子好了,你起来吧。” 叶莲灯站起身来,坐在了邢墨身边的椅子上。 邢墨已经为她斟了一杯五绝花茶,水温也刚好合宜,清香扑鼻。 麻子也惊魂未定地站了起来,他也闻见了那味道,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邢墨温和的眼神,那一弯和熙如春日清风的浅笑里,却像是隐隐地潜伏着杀机。 麻子的腿不自觉抖了抖,有些站不稳。 叶莲灯见他这副模样,嘻嘻一笑,故意拖长尾音温柔问道“要不要尝尝呀” 麻子看了看叶莲灯,又看了看邢墨,登时打了个寒颤,撒腿就跑。 一溜烟儿,人就不见了。 叶莲灯想起上一次在酒楼里,他也是这样一溜烟儿就没影了,不禁感慨了一下“这小子跑得还真快。” “小子人家大约长你十岁,在年龄上好歹是你的长辈,你却叫人家小子,你就不怕人家不高兴吗” 一旁的邢墨低头吹开茶水的热气,热气升腾,水汽氤氲缭绕在他的脸上,叶莲灯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 他的语气也依旧是平淡温和的,这样一来,反而更让她猜不出情绪。 “难道他”叶莲灯垂眸思索片刻,疑虑道。 “嘘” 邢墨忽然竖起食指,放在她唇间,就像昨晚她对他做的一样。 邢墨的脸再一次在叶莲灯面前被放大,他的每一寸五官都在引诱她,明朗目,疏长眉,英挺鼻,浅薄唇。 多么安静却又魅惑的一个人。 又让她想起了第一次见面。 她二话不说上来就开打,甚至直接扯了他的腰带,那腰带至今还被她藏着,没有机会还给他。 说是没有机会,其实是没脸还。 “你在想什么脸怎么红了” 过了好半晌,确认麻子跑远了之后,叶莲灯 还在一反常态地发呆。 邢墨便淡淡问道,似是有心又似无意。 “我在想啊那个邢墨,你是不是知道那醉鬼在这家客栈才选择住在这里的啊” “嗯。”邢墨的笑容很温和,不动声色地参杂着一丝愉悦。 “果然那你怎么知道的” 邢墨抿着茶,笑着看着叶莲灯。 “不告诉你。” “” 临近晌午,叶莲灯和邢墨下了阁楼打算吃饭。 麻子正倚在楼梯上打瞌睡。 叶莲灯觉得有些好笑,便大叫道“喂,麻子,来客人咯。” 麻子听见债主的声音瞬间被惊醒,乖乖地站在原处,想躲又躲不开。 邢墨无奈地笑了笑,拉着她找了处位置坐了下来,准备点几个小菜。 “老板娘,请问你这里有哪些菜” “清水萝卜汤,白油萝卜,爆炒茄子,芹菜炒黄瓜,苦瓜炒包心菜,黄焖土豆丝,麻婆豆腐脑,差不多就这些,不能再多了。” 叶莲灯一听,发现全都是素菜。于是问道“怎么全是素菜啊有荤菜吗” “咱们家的特色就是穷,你要是不满意就别在我们家吃,让你们住这就已经不错了,你们还嫌东嫌西的。” 叶莲灯觉得这家店可能是最不把客人当客人的店了,别的店里客人就是老板的祖宗,而在这家店,老板娘才是客人的祖宗,和老板娘说话就是间接性地找骂。 叶莲灯懒得再骂回去了,她饿了,而且老板娘今天的话已经客气多了,就直接回到“那就来一个麻婆豆腐、白油萝卜和一个爆炒茄子吧” 老板娘立刻冲麻子吼道“死结巴,听见了没,快去炒菜” “咦,你们这里连一个掌厨的都没有吗” “啧,要不是你们,我们平常连店都不用开,还要掌厨的有个屁用,谁知道怎么就把你们两尊大佛请来了,那么多店不住偏偏要住在我们这儿,倒霉。” 果然,客人才是这家店最大的仇人,有没有生意完全不是老板娘最担心的问题。 老板娘最担心的是什么呢 似乎是她的美貌,她又拿起了铜镜开始描眉。 其实仔细一看,这位老板娘曾是个美人坯子。 一双勾魂眼,弯弯柳叶眉。 还藏着一股狠劲儿,却又被浓妆艳抹遮去了风采,反而显得俗气。 叶莲灯很是好奇这老板娘的脾气为何这么怪异,反而来了兴趣,她走到老板娘身前的柜台站着,好奇问道“我叫叶莲灯,你叫什么” “走开,挡光了。” “你这家店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内中却保持着其他店都无法比拟的整洁,高大姐,你其实很珍视这家客栈吧,人来的越少,麻烦也就越少。” “有个屁的秘密,看你们这些人脑子里一天就知道挖空心思窥探别人,要不是因为你们,江湖哪里会成为浆糊。” 老板娘这一次没有放下铜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轻轻瞟了一眼叶莲灯,臭脾气地骂上几句后,无所谓似的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高看过墙上那副字画了” 叶莲灯点点头。 昨夜闲着无聊,在屋内走来走去好几个来回后,她又站在那副字画前细细品味了一下那两个字。 两个字柔中带刚,遒劲而不失娟秀之气,似是一笔挥就,让人不禁猜测,这一个“不乱”二字,书写者是否已经书写过千百回。 而落款处没有印章,只有一个“高”字。而且那字画的墨迹仍有些许的湿气,并不是陈年旧作,反倒像是房间的主人每日重新书写的。 叶莲灯一只手枕着脸颊,笑嘻嘻道“多谢高大姐把自己的房间腾给我们住。” 高大姐凉凉看了她一眼,换了只眉毛继续画。 画工惨不忍睹。 “你倒是不笨,好生爱惜着我那屋子,要是把房间弄坏了,把什么东西坏了,把你们两个卖到窑子里去也赔不起。” “嘿嘿,我们只能尽力咯。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在房间内切磋武艺的。” 高大姐嫌弃地撇了撇嘴。 看来她果然想歪了,还真的以为她和邢墨是一对儿。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被误会和魔宫大佬有一腿也不亏,和英俊潇洒、还很有钱、还多才多艺的魔宫大佬有一腿就更不亏了,那简直叫赚了。 叶莲灯见高大姐不再像昨日那样火气大,想起了昨日在酒楼遇见麻子的事情,于是又进一步问道“那个麻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呀,真得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吗” 高大姐听了这话后,眉毛猛地跳了跳,又画歪了 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将画笔一把甩了出去。 “有个屁他倒是有个酒罐子和一个砸钱的青楼相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拾叁癫狂 邢墨离开了。 他什么也没说,背上了他片刻也不曾离身的琴。 叶莲灯什么也没问,只为他牵来了一匹马。 他离去的时候只留下一个淡淡的浅笑,对叶莲灯说“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声音依旧醇和悦耳,浅淡的语气倒像是一种安慰。 除此之外,便只留下了一个潇洒而落拓的转身,不曾回头,一骑绝尘。 叶莲灯感到不安,她自然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只是,感到不安是因为心境变了。变得会担心一个人,变得会患得患失,变得会那么在乎一个人的背影。 正是在邢墨离去时,叶莲灯变得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游僧禅寂曾说,当她开始因为一个人变得慌张无措时,那便是机缘已至,势必有劫难发生,但求一个“堪”字。 彼时,她问“如何堪” “若能堪破红尘心,便无需畏惧任何劫难,若是堪不破,叶施主谁也救不了。” 禅寂的话就像哑谜一样,她最是苦恼这些乱七八糟的佛偈,堪来堪去不若行好当下事,想多了不过是徒添苦果罢了。 所以,那时她听了这番话后便立刻将之抛诸脑后,不甚在意,她只想无忧无虑、潇潇洒洒地活着,他人、劫数、纷争与她何干 可如今,看见邢墨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想起这句话,像不知何时种下一苦根,枝枝节节蔓延,引出无数苦果。 不安。 强烈的不安。 暮色十分,秋风乍起。 叶莲灯一人独自坐在窗畔,手枕窗牖,临街倚望,瞧着外面的街景。 平家村临近大漠,远处黄沙隐隐的呼啸声似是在呼唤归人。街上行人缩着身子裹在衣服里,低伏着走过长街。 渐渐地,暮色越来越深,寒风也越来越冷。大街上反倒变得游人如织,影影幢幢,平家村特有的红灯笼点亮了大街小巷。 平家村地方不大,酒楼、青楼之类的却相当多。仔细一听,满街的呕哑嘲哳互相交汇,织成一段悦耳和声,像琴韵中最悠长的猱音,有声更似无声。 而耳边近畔,冷风吹动窗棂,窗门吱呀吱呀作响。 寒风由拂在叶莲灯脸上变成刮在叶莲灯脸上,她越看越烦。遂关了门窗,也并不添多上一件衣服,径直下了楼,打算入了那温暖的灯火中去。 叶莲灯想找人喝酒。 楼下,冷冷清清,昏黄的灯光显得有些凄清。 “高大姐,走,喝酒去” “没看到老娘正忙着吗” 高大姐终日重复着修容的工作,不是画眉临帖,便是在梳妆绾发。 叶莲灯含笑看着她,双手枕在柜台上,一瞬不瞬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音。“你这么美,哪里需要再打扮嘛,走,喝酒养颜哪这附近可有什么酒楼可以推荐吗” “哼,就是底子好才要更加注重保养,哪像你家那个小白脸,长得还有几分模样,小脸惨白惨白的,叫人看了怪不舒服的。” 一听她口中的小白脸,叶莲灯就知道他指的是邢墨。也罢,让她误会去吧。 不过,这样叫也不是没道理。 邢墨身形清癯,许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方便行事,才刻意作了副病容,再加上一把瑶琴,面有病容的温润琴师形象只要入了一次眼便再也难改了。饶是叶莲灯也曾被他给骗了。 但是一听“小白脸”这个带着浓重贬义的字眼,叶莲灯就懒得再理她了,省得她口里又蹦出什么更难听的词语来。 她扫了一眼高大娘,暗自叹道本是个美人,奈何越画越丑。 麻子在睡觉。 他睡得肆无忌惮,整个身子都斜在椅子上,两只手松松垮垮地垂在地板上,那个位置叶莲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这个位置正好踩死了一只蟑螂。 真是个奇丑无比的睡相。 但令人惊诧的是,他的睡相难看归难看,但是极安静他没有打呼噜。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是假寐。 叶莲灯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一掌拍在桌上,一边喊道“麻子,走,喝酒去” 麻子一听喝酒,登时耸耸鼻子坐了起来。一看对面坐着的是叶莲灯这位债主,不禁打了个颤,奈何退无可退。 “我我” “唉,我请。哪家酒楼最大,带路就是。” 麻子哈巴狗似的点头,两个人一溜烟就没影了。 平家村不愧是三国交界的边陲城市,这等寒风刺骨的冷天里酒楼中照样笙歌燕舞。 路边几乎全是各式各样的酒楼,叶莲灯吸了吸鼻子,一条街不仅酒香四溢,还处处弥漫着销金窟里的腐臭味。 麻子的背微微有些驼。 叶莲灯二人在路上走着,一位清冷美人和一个邋遢驼背的丑结巴并肩而行的景象引来不少路边人奇怪的眼神。 有些人甚至装作麻子的熟人借故和他攀谈起来,眼神却很不干净的往叶莲灯这个方向瞟。 “麻兄,今夜你又去喝酒啊” 麻子没有作声,眼神却在颤抖。叶莲灯猜测那人应该是欺负麻子欺负惯了的,长久下来麻子便学会了沉默。 “那你怎么不去你常去的那家呀带着这位美人不方便吧” “要不,本公子替你照顾这位美人,你春酣楼去见你的芸娘” 高大娘曾说起过,麻子虽不至于“上老母下妻小中年一事无成”的潦倒凄惨,却也是个痴情的苦种子。 平家村有一家酒楼叫春酣楼。它明面儿上是平家村最大的酒楼,实则是一座青楼。 春酣楼内有一位花魁叫芸娘,虽说不上有倾国倾城之姿,但在平家村几百家酒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样一来,无数武林豪侠、朝廷权贵都想要抱得佳人归。 奈何那佳人瞎了眼睛,看上的竟是麻子。 说到原因,竟也是因为酒。 麻子有一日喝醉了,正巧遇上了同样喝醉的富家公子想要侵薄屡次出逃的芸娘。俗话说,酒壮怂人胆,麻子不知向老天爷借了几个胆子才打跑了那富家公子。 富家公子看重脸面,第二日便找人把麻子打了个半死。 而芸娘则回到了春酣楼,竟也不再逃了,甚至愿意接一些只需陪酒献艺的文客。 据高大姐说,芸娘是在等麻子为她赎身。 而麻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想方设法去见芸娘一面,说些痴人说梦的谎言。 两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也正是靠着这些谎言,苟延残喘,活到今日。 至于眼前的公子,明显是来戳人脊梁骨的,叶莲灯听得烦了,一脚踢开了那贼眉鼠眼的华服公子,还附赠了一句“真他娘的人模狗样儿”。 麻子一直沉默的看着,没有那种被欺压者一朝翻身的愉悦,无神的双眼像是枯死了一样。 叶莲灯瞧他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起他驼下去的脊背,似乎要给他扯出个人样来。 “春酣楼是吧芸娘是吧走我请你” 麻子晦暗浑浊的眼神里忽然有了光,微微抬起头,在一身浓稠的黑暗里,凝视那耸如云天的春酣楼。 春酣楼。 叶莲灯进这春酣楼差点就忍不住一路打进去,因为所到之处,人人都盯着她和麻子看。 麻子低低垂着头,几乎恨不得贴到地上去。他不敢抬头看那些人友善的眼神。 有时候,一个眼神本就比刀光剑影更加狠毒,更何况是来自一群人充满恶意的眼神。 “抬起头来”眼看着麻子的背又不争气地驼了下去,叶莲灯恨铁不成钢地扯了一下麻子的衣领。 她就是这样一路上拽着他的领子走进春酣楼的,若非知情者瞧见了这情形,必然要以为这是大型捉奸现场。 周围许多花客都被吸引了目光,老鸨也跟着瞧见了,看这阵势略微有些不妙,于是赶紧过来打圆场。 “哟,姑娘,您是他的什么人啊来这里是找淸倌儿还是找” “我找你大爷” 老鸨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姑娘,被吓懵了一瞬。叶莲灯趁着这个间隙,一把扯过麻子,把他递到了老鸨跟前儿。 “是他要找芸娘,芸娘在哪里” 老鸨怎么会不认识他这个让她又感激又恨的人。 若不是他救了芸娘,她要到哪里去给她的摇钱树找个定心丸好让她不再寻死呢可若不是他救了她,芸娘以死相逼固执地想要守身,她早就接了荤客替她敛了更多的财了。 老鸨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细细打量叶莲灯,觉得她不是个善茬,于是和和气气地推脱到“姑娘,芸娘是我们的花魁,要见她,是要花大价钱的,姑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叶莲灯就掏出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贴在了老鸨面上。 邢墨走得仓促,但好在邢墨走之前给她留了一些不小的银票,叶莲灯刚才不过拿出了十分之一。 老鸨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脸上立刻开出一朵花,连带对麻子也热络地改口招呼起来。 “哎哟,姑娘,麻子大哥,楼上请,方才怠慢二位啦,还望您二位见谅” 不等她说完,叶莲灯便已经扯过了麻子迅速上了楼。 春酣楼一共有四层,为了凸显其华贵,建设者特意将每一层楼都建得很高,而芸娘住在最高层。 因为来这里的人少不得有一些相约作乐来此的,故而,楼梯设在酒楼中央,为方便来往宾客识人。 叶莲灯拽着麻子往顶楼奔,霎那间从最底层穿到了最高层。 叶莲灯站在高处俯视楼下寻欢作乐的人们。 觥筹交错,鬓影衣香。 人人皆癫狂疯魔地沉醉在极乐的世界里,明明身在俗世间最艳俗的场所,却高兴得仿佛忘掉了世间最肮脏的恶俗一般。 她的脚步忽然被定住。 脑中闪现出一个无比陌生的画面来。 好像许多年前、又亦或是在梦中,她也曾看过这相似的夜景。不同的是,那夜景更加癫狂,更加燥热,有伶人欢唱不停、有美人扬袖起舞、有公子拨弦浅笑、还有什么东西,和那夜满城灯火极致地燃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拾肆芸娘 因为春酣楼过高,邻近的建筑均矮了它一大截,故而叶莲灯站的和麻子站着的最高层上,许是钻入了些许冷风,竟让人感觉到丝丝渗骨的凉意。 说凉,还因为传来的琴音也带着刺骨的凉。 最高一层只有一间屋子,想必就是芸娘的房间。 房间里灯火通明,看得人心生暖意。 房中主人似乎在弹琴,那琴弹得虽不如邢墨那般出神入化,勾人心魄,却也能听出弹琴人技艺不落俗套,琴韵不落凡尘。 只是那琴音期期艾艾、缠绵来缠绵去,似是胸中千壑欲言又止,到了最后反倒化成了寒凉恨意,听了直教人砭骨恶寒。忽的,弦音一滞,一切复归了然。 芸娘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门外。 “谁” 叶莲灯推搡了一下麻子,麻子抬手正欲扣门,动作到一半却又放下,嘴里无奈地低叹一声。 叶莲灯觉得他把男人的脸都丢尽了,就没见过这么磨磨唧唧的男人,打算直接一脚把他踢进去,芸娘却好像透过那一阵微微的轻叹分辨出了心上人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叶莲灯只听见一个极柔软好听的声音传来,内中柔情似可化骨。她瞬间理解了为何会有那么多世间英豪甘愿沉溺于温柔乡。 “郎君,是你吗” 郎君那一唤,听得叶莲灯心都酥了,莫说是麻子。他当即推开门,将朝思暮想的美人一把抱在怀里。 “阿芸,对对不住,我我这么久才才来看你” “郎君,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只要你不被人欺负就好了,阿芸唯愿你能平平安安。” “阿芸,都都是我没没用,不能把把你赎赎回去” “郎君别这么说,只要阿芸隔一段时日能见你一面,知道你尚且安好就已经很知足了。” 两人几句话下来就已经忍不住要哭了,叶莲灯也不好打扰他们,就站在一旁看着这对重逢的苦命鸳鸯结结巴巴地你侬我侬、甜言蜜语。 “咳,您二位久别重逢,但能稍微体谅一下我的感受吗可以先进去再叙旧不” 过了好一会儿,叶莲灯发现他们好像完全忘记了有她这么个存在,便忍不住咳了一声。 芸娘一惊,缓缓从麻子怀里抽出来,梨花带雨地看着叶莲灯,柔声问道“这位是” 叶莲灯凉凉道“打杂的”说完便大剌剌地推门先进去了。 “”麻子牵过芸娘的手,也跟着走进了屋子,“救救命恩人。” 两个人情不自禁,又如胶似漆地黏了好一会儿后,芸娘终于舍得为她这个姑且算半个恩人的“不速之客”倒了杯茶,叶莲灯这才有机会仔细欣赏美人。 芸娘约摸三十出头,一袭白衣虽是花魁青楼,却并未沾染一丝风尘味,她的眼神清澈柔软,皮肤白如凝脂,一举一动虽是盈盈娇弱,煞是惹人心生怜爱,可叶莲灯却在她举手投足之间,觉出有一股淡淡的坚毅英气来。 芙蓉美人姿,秋菊清素骨。 的确是个不俗的女子。 叶莲灯忽然有些好奇,麻子究竟是多走运竟能得了这花魁的真心。 麻子不仅结巴,还人如其名,满脸麻子。 叶莲灯通过他的声音猜测他也不过三十来岁,但他嗜酒成性,加上常年微驼着背,乍看来就像是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一般,和芸娘站在一起时颇容易让人误解为父女。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啊”叶莲灯不知想起什么,随便地问道。 麻子正欲开口,芸娘已经软软道 “我是十年前从东边逃难来的。那时,天下武林处处纷争不断,我们这些贫寒人家只有一路西逃,逃到最后无处可去,亲人也悉数死在了逃亡途中,我便随乡邻们来到了平家村。再然后,妈妈瞧我姿色尚可” “啧花魁大美人,你这叫姿色尚可,你再谦虚也得给我留点面子呀。” 叶莲灯一脸不以为然,夸张的语气让芸娘觉得她倒是很好相处,竟跟着被逗笑了。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谁知叶莲灯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东边大漈还是东洛还是说是昭晏” “我和郎君都是大漈人,叶姑娘你是哪里人呢” “诶呀,正巧了,我也是大漈人。我最喜欢大漈的紫竹林、墨阳镇,还有那个风雪城了,听说风雪城里当年还出了好些个顶有名的江湖门派,你记不记得只可惜都不怎么走运,只要有一个势力略微要超过其他门派,门中就会有人死于非命。那个才叫惨哪。” 芸娘笑笑道“我不过普通人家出身,哪里晓得那些江湖大事呢叶姑娘你年经轻轻,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实在令芸娘羡慕。” “紫竹林其实是多年前一个杀手组织,大约十年前,忽然一夕之间组织内部人员全部暴毙,死相极惨。” “啊,竟有这种事情叶姑娘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我瞎编的啊” “” 芸娘无奈地笑笑,一小会儿的攀谈之后她大概已经清楚了叶莲灯的性格,明白她说的话多是玩笑话,便保持微笑地摇摇头。 叶莲灯在试探。 起初她担心麻子遇人不淑,怀疑这个芸娘又骗感情又骗财,便特意问了几个问题。 一连试探下来,没看出什么端倪,看来他二人是真心的。 麻子一直满面春光地保持沉默,一听到芸娘说话就傻乎乎地点头。 只是,在叶莲灯看不到角度下,他的手一直有力地紧握成拳。 他们随随便地聊了几句后,几个人便开始喝起了酒。 叶莲灯臭不要脸,老把不擅长的事情伪装得很擅长。 她其实酒量奇烂无比,沾酒就醉,但偏偏整天嚷嚷着要喝酒。 她若是不高兴,醉了立刻就睡,乖得像个熟睡中的襁褓婴儿。她若是遇上了开心事儿,不把房上的瓦揭下来几片,是决计不会安安心心躺着的。 这一夜,不知深浅的芸娘和麻子无意中灌了她不少酒,事后颇为后悔地照顾发酒疯的叶莲灯一宿。 她一会儿又是自个儿手舞足蹈,一会儿又是搂着朱云要抱抱,麻子只好一直堵着门,不让她出去祸害黎民百姓。 故而叶莲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一些怀疑人生。 她是在桌子上醒来的,脖子一动就疼,因为昨天晚上,她折腾累了之后,极其风骚地像王八一样趴在桌上睡了一宿。 麻子和芸娘似乎是困得不行了,两个人相拥着靠着桌腿睡着了。 叶莲灯跳下来,不可思议地细细打量他们,还看到了芸娘绝美长眸下的黑眼圈。 罪过罪过 叶莲灯无视了满地的残局,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压在破了的酒杯下面。 她不禁有些佩服他们两人,居然没有让她把老鸨那些麻烦人物引来。 她自然是没见过自己发酒疯的样子,但是上一次发酒疯是在昭晏皇宫,她刚顶替了澜炽的位置,愉悦至极,半夜里跑到膳房偷了点酒喝。 第二天,宫女们被她吊在树上,一个个哀嚎着把她叫醒 她发起酒疯来,自己都怕。 但是,她偏偏喜欢喝酒。 叶莲灯打了个寒颤,无比愧疚地跨过麻子二人,走到窗户边准备离开事发现场。 忽然,她猛地扭头,神情瞬间变得冰冷严峻。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自打进了这间屋子后,就总觉得有一股视线缠在她身上,她四处打量却什么也寻不到。 她本以为是错觉,现下却又感觉到了。 她闭上眼睛。 昨夜他们一直在谈话,现下周围一片寂静,她听见了多余的声音。 睁开眼的刹那,叶莲灯立刻移向一个方向房中的暗门。 因为春酣楼是青楼,便不免会有家人来捉奸的情况发生。安全起见,每一间房内都会有一个隐蔽的暗门,必要时刻以供藏身。 叶莲灯循着声音的痕迹,果然在里屋的妆台下发现了一个暗门。 她飞快地移过去,足尖点地,刹那间便无声地蹲在了暗门前。 暗门上有一排小孔。 她看到了。 是一双清澈的眼睛。 在颤抖。 浓密的睫毛上泪花依稀,看瞳仁应该是个孩子。 那双眼睛看向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点像害怕 完了,她成功把孩子吓哭了 她本想把那双眼睛的主人抓出来问个究竟,但暗门本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找到才设计的,暗门下边自然连了其他的通道,叶莲灯刚和那双眼睛视线相对的时候,一阵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暗门内便没了声音。 人已经跑了。 她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谴责了一下昨晚肯定又是失态至极的自己,随后抬脚打算扬长而去。 刚挪了一步,叶莲灯忽然回头,重新凝视那暗门 青楼里,为什么会藏着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拾伍糖葫芦 出了春酣楼之后,叶莲灯来到街市上,打算先逛逛。 天已大亮,街上好不热闹,游人如织,络绎不绝,卖叫吆喝声不绝于耳畔。 在宫中她好久没有感受过这自由自在、真实自然的生活气息了,她开心地想要呐喊。 路边有卖糖葫芦的老妪。 叶莲灯笑道“阿婆,要三根糖葫芦。” 阿婆一看来人出手如此阔绰,登时喜笑颜开“诶,好嘞。” 叶莲灯开心地接过糖葫芦“谢谢阿婆。” 说罢,转身就走。 阿婆“” 被讹钱了阿婆有些难以置信,这姑娘看起来姿色不凡,方才瞧她仪态举止并不像是个专行坑蒙拐骗之事的人,可能是忘了吧。 于是,阿婆和蔼地提醒道“姑娘,一共三十文。” 叶莲灯没有听见,继续走了。 阿婆急了,七根糖葫芦可是她一天的收入啊“姑娘你还没给钱呢。姑娘” 叶莲灯还是没听见,就算她听见了也得装作没听见,继续迅速厚着脸皮往前走。 叶莲灯没钱了,昨晚闯祸之后,她把钱全部留给麻子收拾残局了,现在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没法子,对叶莲灯而言,忍饥挨饿可以,但人间美味糖葫芦却绝不能忽视。 可是那阿婆不依不饶,跟着叶莲灯的速度居然追了上来“姑娘,你要是不给钱啊,老身就连本钱都没啦。” 叶莲灯心说对不起啦,以后有机会一定十倍给你补上,今天先让我找个地儿安安静静地吃完嘛。 她懒得回头,不由地加快脚步,脚底已经施展了些许轻功。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走了好一段距离,估摸着该把那缠人的阿婆甩远了,才慢下脚步,长舒一口气后,满心欢喜地将糖葫芦往嘴里送。 叶莲灯边吃边叹气。 许久没做这行了,没想到竟手生了这般程度。 叶莲灯以前是个神棍,坑蒙拐骗是家常便饭,但她却认为自己不入流,天生不适合这一行,或许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侠女,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因为她在这个神棍圈里有些特殊,不仅是个女神棍,还偏生模样周正的不像话,武功也随了她爹的遒劲霸道。加上她冷傲里可见刁蛮的性格,常常言语行骗不成就直接来硬的,在“骗”了几次纨绔子弟之后,由于她的特性符合人们对“侠女”一词的臆想美貌年轻,烈性洒脱,武艺高强,来历不明,劫富济贫她成功在圈子里被当成了劫富济贫的“小侠女”,收了一堆小弟。 之所以说是“小”,是因为她那时初出茅庐,不过十四五岁。但这位“小侠女”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地骗,喜欢直接抢,她一度也是如此教导小弟们的,后来他们顺利凭此发家致富。但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忘不了她第一笔行骗时的挫败为了骗一根糖葫芦,被人追了十条街。 可她一点也不后悔,从她第一次见到糖葫芦起,她就对它一见钟情。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这数日来的遭遇都十分值得,至少她吃到了民间正宗的糖葫芦。她激动地闭上眼,完全沉浸在山楂果酸酸甜甜的口感之中“嗯,真香” 忽然,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欣慰迫切地道“姑娘,好吃吗” 这个声音阿婆 叶莲灯被吓了好一跳。 她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回头一看,阿婆气喘吁吁地举着插糖葫芦的竹竿把子,枯黄老脸上的皱纹巴巴地挤在一块儿,看来她追她追得颇为费力。 叶莲灯把口里没有嚼完的果子吞下去,双手拿着糖葫芦无奈地朝阿婆微微做了个揖“阿婆阿婆,我现在没钱,能先欠着吗回头给你三十两。” “哎哟,姑娘,看你也是个讲道理的” 阿婆说到这儿,接不上气儿,顿了一下。叶莲灯嘴馋,一口咬了一个果子进去,咬得嘎嘣脆直响。 阿婆好像明白了这姑娘其实不那么讲道理,抹了一把额头,又道“姑娘啊,老身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儿子,今年二十五了还娶不到姑娘,老身出来卖冰糖葫芦就是为了给我那可怜的儿子准备些娶亲的钱啊。” 叶莲灯又是一口咬下去,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她乖乖地站在原地听阿婆吐苦水。 “可天不遂人愿,我天生霉运,一个月里最多也就卖出几十文钱,哪里够养活我那苦命的儿啊。” 说到这里,阿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阿婆继续道“于是,今天我想老天爷祈祷,哪位姑娘若是白吃了我的糖葫芦不给钱的话,就让她嫁给我儿子抵债得了。” “”叶莲灯瞪大眼睛,原来有人比她还不要脸,居然用这种方式来逼她付钱,不就是三根糖葫芦嘛。 阿婆凑近她,笑嘻嘻道“姑娘喜欢吃这糖葫芦是吧,不瞒你说,其实这些都是我儿做的,他虽残废命短,但却是个细心负责的好男人。姑娘要是嫁了我儿,定会幸福美满的。” 叶莲灯定在原地,如果不是她的下巴还要用来接住嘴里的糖葫芦,否则它一定已经掉在地上了。 怎么会有这样无赖的人赶紧撤 但阿婆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把攥住叶莲灯的手,竟出奇的有力,完全不是羸弱的老人该有的力量。 叶莲灯目光一沉“阿婆,我早就知道你有问题。” 随即,她闷头猛地一脚踢了出去,力劲相当霸道。阿婆轻快地向后一闪,悠悠松开了手。 “姑娘,女孩子家要温柔哦。” 听了这话她相当窝火,叶莲灯最讨厌这类限定女子的纲常言语,眉头一皱,以竹签为短刃,当即就是锋利一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分个高下再说。 只见阿婆看似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竹竿往前一放,激起无数尘土,正好化了她的招式。 叶莲灯这才仔细瞧这位“阿婆” “她”挺直了脊背,竟高出她一个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拾陆对决 阿婆方才一直佝偻着脊背,缩得比麻子还夸张。 枯黄的脸上爬满了褶子一样的皱纹,七横八岔,满是沟坎,加上一身褴褛的粗麻衣裳,瞧一眼便让人觉得这是个被岁月的风霜催折过的老人,不由心生怜悯。 而此刻,这位老人挺直了脊背,竟硬生生地高出叶莲灯一个头来。 叶莲灯长年习武,身材在同龄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了,并且阿婆站直后,弱不禁风的骨架似乎瞬间变得宽大牢固起来这个阿婆分明就是个年轻男子。 “你是个男人” 叶莲灯确认这一点之后,手中招式再也不留一点情面,不过方寸间,手中一扬,细长的竹签已化作利镖再度刺向阿婆,同时二话不说,以手为掌,生猛地击向阿婆五脏处。 眼前的男子见身份被拆穿,丝毫不见慌乱或者恼怒,左手一抬,云淡风轻地做出一个软绵绵的掌式,五指间松松垮垮,看起来羸弱不堪。 见此情形,叶莲灯一点也不敢大意,反而暗自多加了一成内力。 果然,男子的手掌看似无力,却在迎上她这一掌的瞬间迸发藏纳山河之力,不多不少将她的招式消解得一干二净,却也没有多出一分力施加到叶莲灯这边。 好精准的分寸 对方是个罕见的高手 叶莲灯自知敌不过,但手上的动作偏不认输。抬脚、钩腿、一接一个连环踢又踢向面前的陌生男子。 男子照样悠闲地一一化了她的招式。 早在男子第一次追上她的时候,叶莲灯就发现了他的怪异之处,特意运起流云步,将他引到了一处偏僻的荒野。 四周长满了各种各样的低矮灌木,眼前所见的最多的则是大片的寒芒,在深秋时节统统染上了枯黄的色彩。 两人你争我斗,一时间芒花的花穗飘的到处都是。 “你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叶莲灯冷冷问道。 “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明明是你先来坑了我的糖葫芦钱,怎么说是我招惹你呢。” 男子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懒懒散散地说道。他的声音很是陌生,悠闲的语气满是调笑的意味。 “你在平家村最繁华的巷口站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根糖葫芦也没卖出去因为你不是卖不出去,而是你根本就不想卖” 叶莲灯当即折下一枝荆条,朝那人甩去。此刻她的眼中再无半点笑意,眸中尽是冷厉严肃,锐利冰冷的眼神让满前的男子也不觉一凛。 平时她也总是一副随意懒散、漫不经心的模样,那是因为她有恃无恐。但是如今她正与眼前这个人对峙,对手是个一无所知的高手,因为他眼底有着同样的漫不经心,看惯江湖腥风血雨的人都知道,那样看似无害的眼神下,藏着的是无数果决血腥的杀伐,是最让人感到窒息的威压。 这种眼神,她在邢墨眼中看到过,也在宁绝眼中看到过。 也包括她自己在昭晏皇宫时,那些宫女们总是不敢近她身,因为她不能完全藏住自己眼底的杀气。 冷风一吹,寒芒飘摇,大片的芒絮飞满苍穹。 一片枯黄的花穗拂过她的眼前,叶莲灯手上的荆条飞了出去。 荆条原本在风中摇曳就宛如死物一般,现下到了叶莲灯手里竟然像一条行踪诡异的毒蛇,四处游窜,不经意间便以狠辣的姿态朝着男子撕咬去。 男子愣了一瞬,反而笑意更深了。 他并不正面迎上她的攻击,只是灵活的闪避着,身姿轻盈,叶莲灯手中的荆条触碰不到男子分毫。 叶莲灯脸上波澜不惊,手上的荆条仍旧片刻也不停歇地缠绕在男子周围。 她看出来了,男子无意主动攻击她,那么她只需要做的就是耗光此人的耐力。 叶莲灯从小习武,因为所受皆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严苛训练,她的耐力和力量绝佳,甚至高出不少比她年长的名门高徒。 她映象最深的一次中,她和一个记不清名姓的男子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对方气力耗尽,无奈认输,直接摊到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宿才缓过来,而她打完之后还有力气去打了一只野鸡来烤着吃。 所以,对方若是一直不主动出手,她的缠斗便会无休无止下去,就算她内力不及此人,在耐力上她还从未低过头。 荆条的走势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密,叶莲灯用顺手之后,连同力道也变得愈发精准狠毒。 男子脸上一直挂着悠闲的笑容,在凛冽寒风和叶莲灯的夹击中从容不迫,但是他的步伐确确实实的变慢了,有那么一两次,荆条几乎就要割破他粗麻制成的衣摆。 忽然,叶莲灯脚下动作一顿,再扬起手中荆条时已然蓄满了十成内力。 荆条一甩,寒芒被生生削断了一大截,飘渺无依的芒花顿时漫天飞舞。而她另一只手同时以掌化作手刀,迅捷猛利地劈向那人脖颈。 男子犹自从容地笑着,立刻便判断出哪一招是佯攻。 他手中用来插置糖葫芦的竹杆片刻未曾也离手,此情此景之下,见叶莲灯长荆已至,反应神速地拿起竹竿蓄力抵挡,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地对向叶莲灯毫不留情劈过来的手刀。 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他一点也不见慌乱地应付着,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进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儿戏。 但是叶莲灯也笑了。 “错了,这可不是佯攻哦” 男子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琢磨着这一笑,叶莲灯手中的长荆已经哗啦一下劈了过来。刹那间,他手中的竹竿生生断成了两截。 男子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 他对每一分内力的掌控都十分的精确,他右手撑着的竹竿只灌入了三成力,而左手抵挡叶莲灯手刀的一掌却灌输了七成力。 糟了 荆条劈开了阻挡它的竹竿后再无任何阻碍,瞬间生猛的劈向了男子的右肩。 这是男子始料未及的,他迅速微微一侧身避开长荆,右手的动作仅仅是极短暂地阻滞了一刹那,便立刻化掌将叶莲灯手中的长荆化作齑粉。 然而,抬手击向叶莲灯那一掌不受控制地多增加了一成力,一点都没能消化掌中的余劲,被那一掌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叶莲灯顿时内息翻涌难耐,嘴角溢出一口血来。 但是叶莲灯反而咧嘴笑了,笑得很得意。 因为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的肩膀被叶莲灯的荆条割开了很长一条口子,露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易了容的阿婆样的花白头发已变得凌乱不堪,与他一贯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态度委实大相径庭。 男子脸上流露出惊怔的表情,像看傻子一样地盯着叶莲灯打量了好久她居然不惜自伤,就为争这一口气。 半晌,男子满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称赞道“好丫头身手还不错嘛。” 叶莲灯一笑“多谢。那么阁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来意了吗” 男子掐了掐易容皮肤上皱巴巴的下巴,做沉思状。 “啧,真麻烦呀。那我若说我是替我儿子来给你送你最爱吃的糖葫芦,你可信” “”叶莲灯满脸鄙夷,“我想以阁下的年纪应该还没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吧。” 男子仍旧自顾自地碎碎念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和漫不经心,与话语内容截然不同地违和 “你这丫头,当真是不知好歹,好心给你送糖葫芦,你还不领情,竟把它给劈碎了。我儿知道了可要伤心死了。” “所以你儿子是谁” 如果不是内息有些紊乱,她真的很想冲上去再打一架。 然而面前的男子泫然欲泣地更加夸张道 “哎你连我儿子是谁都不知道,我儿子要是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会很伤心的。” 叶莲灯现在心里只有两种想法。一是心说这人说假话遭天谴,说不定活不到生出儿子的年龄;二是由衷觉得被他乱认做儿子的人真惨。 “嘶真冷啊。” 一阵冷风吹来,男子肩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扫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转瞬间用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叶莲灯又开口了,但语气仍是玩味和轻松的。 “至今为止,能够纯粹仅凭一己之力成功伤到我的人不多,加上你,只有四个。” 叶莲灯叹了口气。 那人一直只守不攻,还被她消耗了很多耐力,而她是在全盛状态下拼尽了全力,最终结果却只伤到了他的一个肩角。 真是罕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继自己的兄长之后,能让自己如此不堪一击的怪物。 她本来还想逞强再说几句话,奈何现下内息顿时翻涌躁动,她一瞬间说不出话来,连站在此人的面前都要竭尽全力地撑着。 男子又添了一句 “你,也还算是配得上我儿子。你要是连我一个衣角都碰不到,那你真有点丢他的脸。” 叶莲灯压下翻涌的内息,忍住了喉咙里一长串的脏话,没有仔细留意他话语中的玄机,只是努力地保持清醒,问了目前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还有两个是谁我认识吗” “嗯。” 看来猜对了。 这个人总是把所谓的“儿子”挂在嘴上,那么除了她之外就必然包括这个所谓的“儿子”,只还有两个人完全不知道是谁。 “谁” “你猜呀。” 叶莲灯话不多说,强撑着转过身,打算再折一枝荆条打一架。 “哎,别别别,要是再把你给打伤了,我可就麻烦大了。” 男子无奈地扶额,叹了一口气,漆黑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闪过,幽微难明。 “这么和你说吧。那两个人你确实认识,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但,你若猜到了那两个人是谁,一定要小心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和你非常亲近,你也要对他有所保留,小丫头,这是我给你的最多忠告。你听明白了吗” “什么意思你究竟是谁” “嘿嘿,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要靠你自己去悟了。” 叶莲灯还在脑海里细数自己认识的人中,哪些可以称得上一流高手,并没有留意到眼前的男子正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自己,以及他的眼神。 他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神色复杂,眸光冰冷,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感情,唯一能够读出的、最多的感情倒像是怜悯。 “你们如今”男子冰冷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眼底一片冰凉。他凝视着叶莲灯,微微轻叹,随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这样也好。” “琤琤” 忽然,一阵琴声破空而至,曲韵变换之间,宛如天籁佳曲。 但是曲中潜藏着森森寒凉,闻者尽知那是浓浓的杀意 果然,美妙琴韵飞速而至,化作一股骇人的力劲击向男子,男子一个轻灵的闪身,瞬间和叶莲灯拉开距离。 叶莲灯一惊。 “啧,我这儿子啊,连我的醋都吃。” 男子回过头,仔细瞧了瞧叶莲灯的表情后,撇了撇嘴,恶心地娇嗔道,“小丫头,你不是问我儿子是谁吗瞧,他来了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拾柒宫主 邢墨人还没有到,琴声已经先到了。 一阵短促的铿锵琴声破空而至,远远地逼迫男子后退了好几步。 琴韵所至,宛如片片飞镰,男子周遭的寒芒瞬间秃了一大片。 邢墨很少用琴,多数的时候他直接用内劲对敌,就像离宫那日她在马车中所看到的景象,即便滴血不沾,他也能杀人无形。 她和邢墨虽然没有正式交过手,但在昭晏皇宫内经过碧水照花亭那随性一斗,她也知道邢墨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而面前的这个人居然能逼得他用了琴,竟能让邢墨忌惮,可见此人是个极为危险的存在。 邢墨仍然是一身不染风尘的浅灰衣衫,干净整洁,朴素淡泊。 但他是显然飞奔过来的,他的头发有微微的凌乱,一束没有被扎紧的青丝散了出来,在寒风中随风飘荡。 回神间,一阵幽香轻泛,邢墨迅速挡在叶莲灯身前,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叶莲灯看到忽然来临的邢墨顿时惊讶无比,但让她最深感讶异的并不是他的突然出现,而是他此刻的神情。 眼神里满是杀意,冷若冰霜,俨然就是一个妖魔恶鬼。 从邢墨将她劫出宫了之后,到目前已经有三天了。三天以来,在她眼中的他,一贯都是那样温和从容的笑着,若非亲眼见过他杀人时的情形的话,当真以为他是一个温润清癯的琴师。 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翻飞,不知名的冷香萦绕在她的鼻翼。 他怀抱瑶琴,手中的朱红瑶琴已经染上了血色。 红得诡异 鲜血淋漓 “邢墨,你回来了”叶莲灯迟疑道,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邢墨。 她脚步有些不稳,虚浮无力地强撑站着,欣喜之际,内息紊乱,她险些摔倒,慌乱之际抓了邢墨一把。 邢墨急忙抓住她的手臂。 看向男子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冰冷到极致,宛若冰霜凝结在眼底,冷冽森寒。 此刻,听见叶莲灯的声音,他肩膀滞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叶莲灯,眼神瞬间又变成了温柔沉静,谦和温润。 他看了一眼叶莲灯嘴角没有擦干的血迹,柔声道“嗯,我来晚了,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是笃定的,他是在陈述事实,没有留给她一点解释的时间。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 他没有戴手套,叶莲灯刚一触碰到他的手,就像是触碰到冰冷的石块一样,他的手没有一点温度。 但是他却在给自己传输内力,叶莲灯心里一暖,她感觉到一股温润的内息从他的掌心传来,顿时感觉自己的体内的内息流畅多了。 随着邢墨手中传来的内力,她感觉到越来越暖和,连带着让她产生了邢墨的手也很暖和的错觉,甚至想多握上那么一会儿 但邢墨的手并没有多停留片刻,仿若为了掩藏什么,他的手迅速抽开。 但同时,指腹迅速擦过她的掌心,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指腹上有许多奇怪的疤痕。 而且,他一点指甲也没有留。 按理说,弹古琴者会留一小截指甲,大多与指尖齐平,可他的指头干干净净。 叶莲灯忽然想起了那日,自己也曾被那魔琴割伤指腹。 难道他是在用指腹弹琴 男子瞧着两人的动作,凉幽幽地道 “你小子,就这么护着你媳妇儿啊” 邢墨将名唤华灯的七弦琴立在地上,周围的寒芒顿时受到内劲的冲击疯狂摇曳。对着男子冷冷道 “我说过,不要动她。” 男子对邢墨冷冽的眼神视若无睹,仍旧嬉皮笑脸的,用欠扁的语气说道 “哎呀呀,我可一直没有动她,是她自己不惜自伤也要来砍我一刀呢,哼,你瞧我肩上也这么长一条口子。” 然后他耸耸肩示意自己的伤口,邢墨看到了,也不由得一惊。 “没有下一次。” “啧啧啧啧啧,那些一次你要因为她和我打一架吗我很是乐意呢” “告辞。”说完他轻轻牵起叶莲灯,转身就走。 叶莲灯默默听着,忽然问“他是谁” 邢墨恢复了平日的浅淡从容,温言道“很危险的人,离他远一点。” 男子听了这句话后,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用手指着邢墨怒道 “真是个白眼狼呀,白养你了。小丫头,我是好人哦,我叫槐逸。叫我英俊美貌潇洒风流可爱强大善良温柔的槐逸就好。” 叶莲灯自动忽视了他名字前的形容词,在口中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后,又再次上下审视了一眼面前的阿婆。然后她没有理会槐逸,语气略带笃定地朝着邢墨问道“他就是擎玉宫的宫主” 邢墨凝视着她,微一愣后,点了点头“嗯。” 槐逸的耳力很好,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便轻盈的跳过来贱兮兮地凑到叶莲灯的身前,眼底深浅不明“哎呀,小丫头没变笨嘛。” 叶莲灯听懂了他话里的语气,疑惑道“你认识我” 随后槐逸挑衅地瞥了一眼邢墨,用手掩住一半嘴,对叶莲灯悄咪咪说到“你记不记得” 邢墨猛地甩手把他掀到了一边去,攥紧叶莲灯的手抬脚就走“我们走。” 槐逸一个闪身,伸开手臂挡在他们面前。 “我把这次的任务交给你,就是放你来看媳妇儿的,你还生什么气嘛。” “我自己心里有数。”邢墨拉着叶莲灯,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你吃什么醋嘛,你明知道我又不会和你抢她,你再凶我,我就” 邢墨不吃他这套,果断地打断他“那你这辈子都别想要见到你的阿姝了。” 槐逸顿时暴跳如雷“不许你叫她名字” 叶莲灯则纳闷道“阿姝你认识宁姝” “嗯,小丫头,告诉我阿姝最近怎么样啊” “干嘛想追她” “嘿嘿。”槐逸开始傻笑。 叶莲灯指指脑袋“邢墨,他这里是不是有问题啊” “嗯,所以以后你小心一些,见了他要绕道走。” 槐逸视若无睹,厚脸皮地欺上前来“听说你在昭晏皇宫待了唔两年,那你和阿姝熟不熟” 邢墨接过话,口吻淡淡“你的废话这么多,别人迟早会被你吵死的。” “啧啧啧啧啧,好心当作驴肝肺,要不是本座,你早死了。” “不,我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槐逸也不再开玩笑,脸上的表情逐渐深了下去。 天色已晚,暮霭沉沉。 今夜,平家村的群众们目睹了挑战人道德底线的一幕。 一对年轻的璧人携手走过长街,身后尾随了一位佝偻着脊背、气喘吁吁追逐二人的老阿婆。 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所言所诉,声泪俱下。 好不可怜。 但大多数人已经见惯了类似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乐此不疲地当着一名看客。 没有人出来干涉,槐逸也就继续投入地演绎着老阿婆这个角色。 不平安客栈很偏僻,三个人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客栈在昏暗的灯光中愈显残破。 槐逸瞅了瞅破旧黑店似的客栈,脸上露出了和叶莲灯当初一模一样的嫌弃表情。 “呀,好破烂的店,店里才这么几个客人。” “今天算多的了,平时都没人的。” “哎呀呀,是不是因为今天我来了,连带着让这家店转运了” “”叶莲灯白眼一翻,“宫主大人,你只要别带来厄运就行了。” 槐逸凑近被邢墨拉到另一边去的叶莲灯,笑嘻嘻地小声说道,声音飘忽不定,眼中情愫莫名。 “小丫头,万事不要说得太绝,说不定明天客人更多哟。” 叶莲灯微笑道“好嘞,阿婆您说的都对,您老慢走。” “啧啧啧,”槐逸再度撇嘴,然后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好自为之,我就先走了。” 邢墨温和一笑“不送。” “啧啧啧,臭小子,一点也不尊敬长辈。” “你不过大我四岁。”邢墨的语气毫无波澜,拉起叶莲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栈。 槐逸故作悲伤地踱着步子,越走越慢。 走到一半,他忽然折回到他们面前,但他的神情刹那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淡淡扫了一眼叶莲灯,而后邢墨郑重其事地对邢墨道“记住昨日我和你说的,无雁门重出江湖一事虽然成不了气候,但见微知著,你也得留意一下。” 无雁门 叶莲灯眉头一蹙,无雁门不是十年前一夜之间灭了满门的门派吗 邢墨则像是没听到一样,什么回应也没有,只是攥紧了叶莲灯的手继续向前走,脚上的步伐渐渐地变快了。 客栈内,竟一反常态,稀稀疏疏地坐了好几个客人。 邢墨的目光一瞬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 背着瑶琴,拉着叶莲灯沉默地往楼上走。 进了屋后,轻轻关上门,不待叶莲灯发问,他便已先开口。 “你可知为何当初我偏偏要住在这家客栈里” “和槐逸有关。”叶莲灯回顾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微微蹙眉。 邢墨的口吻是一成不变的淡泊,但素来像清泉般的声音忽然变得沉入深海。 “也不全然,这家客栈里,有无雁门的人。” 客栈外。 一位阿婆孤零零地蹲在被阴影淹没的角落里,遥遥凝望着残破不堪的客栈。 客栈内的食客们又多了一两个。 他们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江湖人模样,各自点了几个小菜,互不交谈,闷头努力咽下不怎么好吃的饭食。 客栈内灯光昏黄,几个互不相识的食客就那样静默无言地坐着,却平白给寂寥冷清的安静小栈填了一份江湖的风尘。 槐逸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从他的角度正好只能瞧见客栈牌匾上的“安”字。 槐逸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自言自语道 “把自己掩盖在肮脏的灰尘里便有用吗藏的再深,也会被擦拭干净揪出来的。” “不平安客栈呀,平安了这么多年,也该乱乱了。”槐逸转身,在深深地回眸凝视了一眼客栈后,从容地扬长而去。 长街寂寂。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小雨,凉凉寒风低啸而过,雨幕斜飞。 名为“不平安”的客栈在变换的风雨中飘摇不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拾捌兆乱 日上三竿。 叶莲灯这一觉睡得很死,照旧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昨夜,经过和擎玉宫宫主一番决斗后,她感到特别疲倦,身上的骨头就像快散架了一样,进屋后和邢墨随便唠嗑了几句便沉沉地睡着了。她本是坐在椅子 上趴着桌子睡着的,不料醒来时却在温暖舒适的床上,两侧的被子被捏的紧紧的。 难道是邢墨把她抱到了床上 叶莲灯心下一阵暗喜。 她从床上爬起来,瞧了一眼邢墨,只见他静立在窗畔,遥遥望着长街上的行人,却不知自己已不经意间成了她眼中的画中人。 “哟,副宫主,怎么醒的这么早”叶莲灯走近邢墨,大大咧咧地将手攀在他的肩头。 “别这样叫,叫我名字,”邢墨温言一笑,“你醒了今天很吵,睡不着。” “吵挺安静的呀。今天晚上你睡床上吧,一定会睡得很好的,我去和高大姐要一床被子,我睡地上。” 邢墨扭头看着她惺忪的睡眼,淡淡道“再说吧。” 说完便走到桌边坐下,替叶莲灯斟了一杯热茶。 叶莲灯走过去,笑嘻嘻的接过“邢墨,你真是太体贴了,多谢。” “就我们两人,我若不体贴,谁来体贴”邢墨哂笑,“你呵,不大现实。” 叶莲灯厚脸皮地听着,却隐隐觉得这句话断的很奇怪,仿佛说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开心地捧起茶盏,体会它传递到掌心的温暖。 茶香萦绕,水汽氤氲。 房间内只能听见叶莲灯喝茶的声音。 很静。 邢墨忽然轻声道“越来越吵了。” 叶莲灯将茶盏一放,点了点头,美眸中水汽没有散尽,神色却微微严肃起来。 她也轻声回应道“嗯。” 说完,她便拉开了房门,楼下嘈杂的声音隐隐穿过数道回廊,愈发响亮地传入两人耳中。 是鼎沸的人声。 叶莲灯心头一惊。 昨夜,槐逸离开的时候玩笑似的预言客栈内的人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多,果然,今日变得多了起来。 叶莲灯冲邢墨示意“饿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吧。” 邢墨凝视着叶莲灯,淡淡点头。 楼下。 人声鼎沸。 正是吃午膳的时辰,还有人断断续续地走进这家残破的小店,客栈内坐了大约二十来个人。 叶莲灯和邢墨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自给自足地取了茶壶倒了两杯茶,饶有兴趣地瞧着眼前的场景。作为老板娘的高大姐瞧见他们,连多余的表情都来不及给,只得不耐烦却很无奈地去给其他客人们端茶倒水。 各种各样的人挤满了客栈,有说有笑,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却仍然装作津津有味。客人们和昨夜一样,看模样大多是江湖中人。有一些人长得虎背熊腰,粗衣大刀,一看便颇有气势,还有一些人则锦衣华服,贵气十足,甚至还有一些蒙了面的娇柔女子。 人多势众,就算高大姐脾气再差,一个可以怼,人多了她也不敢随意招惹,只能被迫积积口德。 而麻子,既要在后堂炒菜,又得跑堂子,忙得不可开交,一头脏乱的头发沾满了汗水后更加凌乱脏秽了。 叶莲灯看着二人,估摸着自己可能吃不上饭了,只能往嘴里灌茶。 肚子里又是咕噜一声。 邢墨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饼来递给叶莲灯,淡淡道 “平家村特产梨花酥,解馋不解饿,本来想带你去外面吃些好的,这个晚些再给你的,但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大允许。” 叶莲灯喜出望外,酥饼似乎是现做的,摸起来还很温热。 她感激涕零地看了一眼邢墨后,立刻幸福地撕下一块饼扔进嘴里。酥饼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外壳脆而坚薄,内里的馅儿却口感细腻爽滑,又酥又软,饥饿的叶莲灯顿时觉得吃到了世界上做好吃的食物。 邢墨则满眼宠溺地看着她,脸上却努力作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叶莲灯眼底流光一闪,冲着邢墨道“邢墨,我好喜欢你呀。” 邢墨眼皮一跳“你说什么” “本姑娘说我好喜欢你呀。” “胡”闹字还没说出口,叶莲灯撕了一块酥饼的手便迅速向前一伸,邢墨的嘴里立刻被她塞进了一大块酥饼。 “吃下去,不许吐出来。” “”邢墨不愧是邢墨,迅速压下眼底的惊怔,云淡风轻地吃下了被赛进嘴里的一大块烧饼,吃相文雅至极,似乎没有什么能击破他的从容。 他依旧淡定。 但是,他的耳根却瞬间变得通红,耳畔的朱砂痣愈显妖娆。 他的心绪波澜全都藏在耳朵上。 叶莲灯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咽下酥饼,故意凑近他的耳朵,作怪地说道“呀,这位公子,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我体弱多病,受不得惊吓。”邢墨口吻淡淡,却微微打了个哆嗦。 叶莲灯调戏上了瘾“惊吓听见本姑娘表露心意,心虚了吧” 邢墨淡淡饮下一杯茶,摇摇头。 叶莲灯继续逗弄他“还是说,你也喜欢我呀。” 沉默半晌。 “随便。” 邢墨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他的耳根红的更加厉害了。 叶莲灯笑嘻嘻地坐回原位。 “好了,逗你的。” 邢墨抬眸打量了一眼叶莲灯。“这可不好笑。” “没事,以后我多吓吓你,你就习惯了。何况,昨天你还拉过我的手,从街上回来的时候,我们在别人眼中好歹也算是一对佳偶呢。”叶莲灯也喝了一口茶,幽幽道,“这叫那啥,虽无名却有实。” 邢墨淡淡道“只不过是你体力消耗过度,我怕你会晕倒,费事儿。” “怕担心我” “怕,是怕麻烦。” 叶莲灯洒脱一笑“行,嘴硬吧你。” 邢墨又喝了一口茶。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此话专门送给叶莲灯,因为她赖上邢墨后吃穿用度全靠他这位巨有钱却很低调的副宫主,这话算是成功说到了点子上,叶莲灯凉凉扫了一眼邢墨。 “”算你狠。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喧嚣中。 多数时候,叶莲灯若是不说话,邢墨便会一直沉默下去。 而叶莲灯心绪变了,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读不懂自己的心。 乱,如麻。 忽然,一声叫骂声打破了寂静。 “妈的这是什么难吃玩意儿” 啪的一声响,一桌的菜被掀翻在地上,一个华服男子愤怒地起身,一把揪住将菜端过来的麻子,麻子早已累得虚脱,此刻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像提小鸡一样地提了起来,但他仍敬业地努力回答男子。 “莴莴笋肉” 他却不知道男子要得只是发泄,被喷了一脸口水。 “要不是传言无雁门重出江湖,会在此地汇合招收弟子,天下英豪都会聚在这里,老子才他妈不想来这么个地儿呢你这破店,老子就更不想进了,难吃死了,你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又是无雁门。 正是那日叶莲灯在春酣楼内,给芸娘乱编故事时讲述的原型。当时她说杀手组织紫竹林在一夕之间全部覆灭,其实不然,真正惨遭灭门之祸的是无雁门。 大漈国祚强盛,也因此江湖门派众多,许多门派实力不分伯仲,多成分庭抗礼之势。 有杀手组织紫竹林,因其坐落在竹林中,而竹林四周长年有瘴气环绕,寻常人根本进不得,在外远观,竹林便呈紫色,因此得名紫竹林。当年曾在紫竹林中偷过东西,后来被一路杀手围追,差点丢了半条命。 大漈也有墨阳镇的嵩云派,内中只收未成年的男弟子入门,嵩云派有四位掌教,不仅传授弟子剑术,还让他们兼修儒道心学,修身养性,是整个江湖最德高望重的门派。 大漈的武林中,其中最神秘的是杀手组织紫竹林,最强大的是墨阳镇的嵩云派,兴起最迅速灭门也最迅速的则是无雁门。 无雁门之所以兴起迅速,是因为时代使然。 在此乱世,多兵燹之祸,许多已有家室的男子被迫从军,且不说那些征战死去的男子,他们的妻儿自然变得无依无靠。 还有许多被战乱祸及之处,人们流离失所,有力者出卖体力,无力者出卖色相,譬如年轻女子。 而无雁门的掌门凌雪华不忍心见女子落得如此下场,便下令专收流离失所的女弟子,教她们适合女子的剑术,短短几年,无雁门便立刻壮大起来,教出了好些剑术超绝的弟子,甚至一度与只收男弟子的嵩云派不相上下。 但是,约十年前,无雁门一夕之间惨遭灭门,门中所有人一个不剩,皆死相极惨烈地死去。 江湖笑谈,都说这是整个离境史上最浩大惨烈的红颜劫。 而就在前一两天,有人传言无雁门重出江湖,征寻能士加入,不论男女,只求一雪当年血海深仇。 从未露面的新任掌门人还说,致使无雁门灭门的凶手就藏在平家村,不日就要昭告天下这宗武林迷案的真相。 武林是个大锅,什么样的菜料都有,即便这有可能是假的,过去几年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谣言,但大多江湖人虽满口侠义,不过也就好一口颜面而已,差一个机会出名,不论是不是谣言,他们也会趋之若鹜,去凑个热闹伺机争个虚名。 因此,无雁门疑云再起,平家村一夕之间人满为患,连带着这里最破旧的客栈酒楼都生意火爆起来譬如不平安客栈。 许多人害怕又跑了个空,再加上连日的奔波,就会变得很不耐烦,而不平安客栈的饭菜实在是太难吃,脾气暴躁的人便要一起把怒气往弱者上撒了。 叶莲灯最讨厌这种人,从桌上抽了一根筷子嗖一下便掷了过去。 那根筷子正好射在了男子抓着麻子衣领的手上,他的手当即一酥,迅速抽回手,将麻子扔在了地上。 一瞬间,麻子给吓傻了,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男子吃痛,从手中酥麻无力的感觉中猜到对方并不是好惹的人物,但仍然强要面子地说到“谁出来看老子打不死你” 叶莲灯慢慢走了过去,手指并成一排勾了勾,微笑道“姑奶奶我,来呀。” “找打上”男子被那个笑容莫名其妙地吓到了,并不自己动手,招呼一下身边的打手一齐上后,自己则缩到了后面去。 一群人一拥而上,叶莲灯手都没动一下,仅用脚一踢便飞出去一个。 一看发生了打斗,店里江湖人模样的食客们顿时作鸟兽散。 客栈顿时空了。 叶莲灯唇边漾起一抹嘲讽。 有许多人想要出名,奈何胆子不够大,本事不够强,即便遇上了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抓住,只能像现在这样纷纷逃窜。 想要出名,不杀出一条血路怎么行呢不流血怎么行呢 邢墨仍旧默默坐在原处,他重新斟上了茶水,吹了一口杯中热气。 而客栈的主人见此情景,一点也不心疼。 高大姐躲在柜台后,露出半个头对叶莲灯大声喊道“姓叶的丫头,你随便打,砸烂了东西不要你赔,老娘在就看这些自视高人一等的货色不顺眼了,好好教训他们回头吃饭不要你钱。” 叶莲灯觉得老板娘好笑,却也无可奈何。 她在一瞬间便制服了那些个小喽啰,他们一个个儿都横七竖八地瘫软在地上。 只剩下面前的华服公子了,她要慢慢收拾他。 华服公子脸上慌张不已,他已经被逼退到了墙角,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却恨不得再退到墙里边去。 “你你别过来。” 叶莲灯慢悠悠地走进他。 微笑着,一步一步逼近,像猎食者与猎物。 邢墨淡淡地看着,眼中多了一丝笑意,见此情景,他完全不用担心她。 但是他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 他立刻跃了出去,慌张大喊到“灯儿,小心” 但叶莲灯已经听不到了,她只听到了客栈外传来的一阵悦耳的铜铃声。 叮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拾玖摄魂 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了,只余魅惑人心的铜铃声在叶莲灯脑海中不停地响彻。 就像澜炽梦中的驼铃声。 叶莲灯睁开眼睛,眼前是在一个简单的小茅屋内,茅屋做得很结实,没有漏下一丝的光,整个屋子都笼罩在黑暗里。屋子里只有一张极其简陋的床,用稻草铺成一捆,再在上面随意地铺了一块布罢了。 她试着动了一下,成功地移动到床边去,却发现脚下是虚浮缥缈的,她也丝毫没有触碰到实地上的感觉。她伸手去触碰桌上的物件,却只能透过它触碰到虚空。 叶莲灯再次确定了一下她现在的状态她在飘。 像鬼火一样地飘着。 难道她死了变成了一缕游魂 那邢墨呢他怎么样了 叶莲灯穿过简陋的茅屋飘了出去。 外面是荒郊野岭,漫漫野花野草狂野的生长,短的齐了膝盖,长的已经能够没过一个人的脖颈。茅屋就孤独自在淹没在这样杂乱的野草花海中。 叶莲灯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见到了散散两两的行人。看来前面便是繁华的城区了。 她迅速地向前飘去,却发现了身穿白衣的嵩云派弟子,耸然发现这里竟是墨阳镇。 她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那阵诡异的铃声。 相传南疆有一种罕见的武器叫七魄铃,可以在瞬间夺人七魄,使敌手失去意识,然后顺利将之斩杀。 许是现实中的她已经被那串突如其来的铃声给夺去了心神,现在的她应该又陷入了澜炽的回忆中。 她冥冥之中觉得如果她想要醒来,只有找到澜炽,那样澜炽留在她体内的怨魂才会放她出去。 墨阳镇叶莲灯曾经也来过,只是她当时在此地多是行骗,能偷就偷,能骗就骗,以她的武艺没人能够制服她。 她在墨阳镇足足飘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澜炽,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她在一家青楼内找到了她。 果然,她和自己的样貌有五分相似,此时的她还很年轻,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她穿着一身锦缎制成的素白衣衫,一只脚随性地放在桌上,姿态张扬地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吃着花生米。 她坐在二楼,身后是一扇半敞的雕窗,为了营造活色生香、骄奢淫逸的氛围,菱窗两畔垂着两条飘渺的红色长帘,随着吹进来的微风轻轻飘扬,从澜炽的身后拂过来,衬得一袭白衣的她既显得仙气十足,又觉得颇为豪迈英气。 真是个美人。 叶莲灯觉得,若不是澜炽藏在角落里坐着,整个酒楼的香艳美人都要被她给比下去。 远处的舞台上正有数名红妆美人扬袖起舞,身姿婀娜妙曼,衣袖飘逸舞动之间,似有无数绯红花瓣飘荡摇曳凌空而下,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在场观众的心神。 被红妆与美酒的夜幕渐渐暗了下去,进入这家青楼人越来越多,澜炽漫不经心地看着,抓了一颗花生米丢进了嘴里。 叶莲灯听见她说“真是无聊。” 走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澜炽把脚拿下来,似乎起身离开。但她似乎看见了什么,唇角一勾,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下来。她狭长的眼睛微眯,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嘴唇,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 叶莲灯顺着她的看过去,一眼便瞧见满堂锦绣绸缎的大楼内走进了一个粗葛衣衫的劲装少年。 少年眸光清澈,衣衫朴素却干净整洁,与这纸醉金迷的地方格格不入,难怪澜炽会这样留意他。 叶莲灯好奇地飘过去,心头顿时一凛,她见到了在这场回忆里最害怕见到的人大约十六七岁的邢墨。 这是叶莲灯三天来第一次见到熟悉的面孔,却是在他人的回忆中。此时的他眼神纯净得像清泉一般,肃静冷清,难怪那日夜宴上宁绝没有认出他来,因为当时他的气质完全变了。 她沉默地飘在他的面前,没有也无法做出任何言语动作,心底却忽然涌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悲伤。 看来,邢墨劫走自己果然和澜炽有关。 年轻的老鸨自然也瞧见了邢墨,眼前一亮,立刻上前问“这位小公子好生俊俏,是要来寻姑娘吗小公子想要哪个价位的呀”老鸨惯会做生意,先旁敲侧击问的是钱,但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他的面颊,被邢墨含蓄礼貌地避开。 “姐姐误会了。”他温文尔雅地开口,声音清澈悦耳,依旧是会让叶莲灯心动的声音。 叶莲灯回头一看,澜炽则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悠悠品了起来。 “那小公子可是要寻哪位好友,小公子你尽管告诉奴家,奴家领你过去。” “邢墨冒昧前来,是想请问姐姐你这里缺人手吗我能在这里找些活干吗” “哟,以小公子你这样的姿容,就是咱们醉香楼最好的淸倌儿也比不了呀。”年轻的老鸨笑意溢满涂满脂粉的面颊,伸手就要掐他嫩白的脸蛋调戏一番。这时候的邢墨看起来太白净秀气了,别说鸨母,就连叶莲灯也想掐。真没想到孤傲清高的曾经也有被人这么调戏的时候。 但邢墨照样避开,脸上是叶莲灯见惯了的处变不惊,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像是隔开了所有的嘈杂,叶莲灯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姐姐又误会了,我自认琴技尚可,是想来卖艺弹琴的,只求工钱足够温饱便可。” “那可不行,”鸨母挑眉,“你这样的脸蛋儿不卖艺可惜了,我瞧见了觉着暴殄天物,你还是走吧。” “唉,”邢墨微微叹气,表情却是平淡恭敬的,一点也不为她话语中的轻佻所动怒,“那我再去别家吧,打扰姐姐了。” “等等”一个冷清高昂的声音打破嘈杂的喧嚣,澜炽双手撑在围栏上看着下方。 “臭丫头,你又哪根筋不对”听语气,鸨母和澜炽显然是熟识。 “花姐姐,他要弹琴,你何不给他个机会让他弹。” “怎么,看上人家了”花姐当着邢墨的面,毫不忌讳地说道。 澜炽俏皮地歪歪头“是呀,花姐姐你可不要坏我好事呀。” 邢墨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抽,叶莲灯发现他的步伐在微微地后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行,”花姐满脸笑意打量了一眼邢墨,随后冲楼阁上的澜炽吼道“你出五十两替他租一把琴吧,反正你也不差这点钱。” “不,我出五百两,替他买一把”澜炽又对邢墨扬眉一笑,“野小子,去挑一把好一点的琴吧,本姑娘期待着你的琴艺。” 邢墨压下眼底的怔然,淡淡回应澜炽的视线,道了句“多谢姑娘。” 片刻后,邢墨换了一袭白衣回来了。 花姐带他下去挑了一把上好的七弦琴,琴身漆黑,墨如鸦羽,并不是他现在随身不离的朱红魔琴华灯。 花姐也已成功调动了氛围,所有客人都对这个自荐来青楼弹琴的毛头小子有了兴趣。 身着白衣不染纤尘的邢墨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容地缓步走上舞台,傲气静静敛在眼底,落落大方的席地而坐,他随手拨了一个琴音,青楼的浊气顿然消散无踪。叶莲灯遥遥看着,不禁觉得些周遭的夜景变得癫狂了起来。 邢墨开始了,他低眸勾弦,全身心地投入到瑶琴中。琴音婉转,在他的指尖迅速变幻数十种指法,曲音流畅,拨弦犹如抛撒清水,动作丝毫不间断,时而如雀鸟高飞,飞入苍穹化作鸿鹄凤凰,时而又如沉鱼入海,化作巨鲨吞云吐雾、青龙怒海寻涛 邢墨浅笑,周围的客人们也不自觉地投入到琴韵中去,面上流露出享受的笑容,闭上眼品味这琴音后舒适宜人却不失深沉隽永的意境。 整个醉香楼都沉浸在琴音中,澜炽则一直勾唇注视着邢墨,邢墨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正好瞧见她对自己举起酒杯,露出一个粲然撩人的绝美笑容。 邢墨满不在意地低头继续抚琴,叶莲灯却在恍惚间听出,他慌了弹错了一个音。 一曲罢,所有人仍旧沉浸在绕梁的余音中,醉香楼寂静无声。 澜炽第一个鼓掌,随后众人也跟着一同鼓掌,掌声如雷鸣般响彻醉香楼,称赞声亦不绝于耳畔。 因此,花姐也就把他留下了。 邢墨则温言浅笑,看也不看阁楼上的澜炽。 过了一会儿,花姐和他谈妥了工钱后,将他叫到阁楼上“人家喜欢你,你就算要拒绝,也先道个谢吧。不过,她是本店最大的东家,你要是把她气走了,我这儿自然也留不住你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邢墨淡淡应了一声,便上了阁楼。 “邢墨多谢姑” 邢墨与她隔了足足十来步,遥遥施了一礼,话还没有说完,澜炽就已经飞过来了。 邢墨堪堪避开“姑娘这是作甚” “你穿了本姑娘给你挑的衣服,弹了本姑娘给你买的琴,自然就是本姑娘的人了,羞什么。” “”邢墨真得很想转身就走,“买琴的钱来日还给姑娘便是。只是大街上那么多人穿白衣,不也是姑娘的人了” “本姑娘要你这个最好看的就够了。” “” “来,别拘束,你没地儿住的话,今晚住我家吧。”澜炽话音刚落,便勾唇一笑又扑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快,超乎邢墨的预料,瞬间就欺身到了面前,伸手就要捏他的脸,邢墨迅速攥住她的手,刹那间又猛然怔住。看他的反应,应该是第一次触碰女子的身体。澜炽瞧见了,立刻伸出另一只手调戏似的摸了摸他攥住自己的手,邢墨瞬间松开手与她拉开距离,脸上的表情像见鬼一样。 澜炽悠悠笑道“公子你这手,分明就不是用来弹琴的。” 邢墨转身,利落地脱下身上的白衣,露出原本的粗葛衣衫,决定先走为敬。但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虽潜藏着怒意,却是极为温文尔雅的。 澜炽立刻缠上去,跟在他身后“野小子,你这么有涵养,你是哪家的没落公子,我要娶你” 邢墨顿时被惊得脚下一跌,澜炽趁此机会稳稳将他扶住。 邢墨果然没有怎么碰过女孩子,转身就是用力一推,慌乱之中想要拉开距离。但没想到,澜炽竟被这一推推得毫无防备,重重地朝身后飞去。为显得风雅,澜炽身后的菱窗是被嵌在一面雕花木墙之中的,而邢墨这一推似乎力气极大,澜炽的身子猛地朝后一撞,竟然撞破了那木墙,直接飞出了窗外去。 邢墨面上的表情刹那间就变了他分明没用多大力。 飞出去的澜炽则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喊道“我不会轻功” 邢墨再也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立刻飞身而出,在澜炽坠地之前将她接住抱在了怀里。 稳稳落地之后,邢墨努力平复七上八下的心情,急忙问“没事吧。” 只见怀中人狡黠一笑,一双美眸在华灯初上的夜幕中清亮夺目。 “嘿嘿,臭小子,抱都被你抱过了,不负责任可不行哦。” 说罢,她轻轻一跃,把腿环钩在了邢墨颀长的双腿上,双手往他脖颈后一环,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贰拾恶鬼 叮铃 诡异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伴随着一阵十分愉悦轻快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粗布黑衣的中年男人摇着一串铜铃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似乎心情很好,轻轻地在吹着口哨。 而不平安客栈内,已经陷入一片死寂。 邢墨认得这铃声,是南疆的七魄铃,可夺人心魂,让人立刻丧失神志,是内家高手最忌讳的旁门左道之物。 他在听到七魄铃想起的瞬间便扑了过去,立刻将叶莲灯揽入自己的怀里。但是为时已晚,她已经双目微闭,眼中失去了原有的神采,宛如死物一般瘫软在他的怀中。 铃声仍然在继续,邢墨的耳中也仿佛有千言絮语一般,身体渐渐乏力起来,但他怀中抱着叶莲灯,在失去神志的最后一个瞬间堪堪坐在了最近的一根竹凳上。 立在角落里的华服公子已经吓呆了,他还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经过叶莲灯方才一吓,呆呆地立在墙角,表情慌张不知所措。 但是,当他听到铜铃声响起的时候,眼中立刻恢复了神采,像是遇见救星一样扑到了布衣人的肩上,竟哗啦啦地哭了起来。 “师父,你可算来啦我差点就死在这里了。” 他一边哭一边吸着鼻子,忘情地趴在那人肩上,铜铃停止了响动,所有听见铃声的人皆已失去意识,周遭寂静无声。 布衣人五官干净匀称,勉强算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人,却因面色煞白,又穿着一身黑衣,而越发显得诡异阴沉。但是他的神情说不出的温和,他在笑,明明应该是很温柔的弧度,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却只有森森鬼气。 他闻言轻轻拍了拍小公子的脊背,极其温柔地哄道“好了,我的越小公子,你师父我现在不是来了吗乖,这么大了,不哭了。” 说来也怪,前不久还自称老子的小公子现在竟完全像一个姑娘家一样,埋在男人的肩上嘤嘤啜泣起来。 “可是我好怕你把我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直接走了呀,你会不会不要我” “傻小子,你说什么呢我是谁,你师父我可是纵横天下四野的鬼郎君呀,你做了我唯一的徒弟,我自然要罩着你的。” 小公子听了这话,立刻从鬼郎君的肩上抬起头来,又嘻嘻笑出了声。 这个面容惨白的布衣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鬼郎君。 说有名,不过也是臭名。他这个人乖张暴戾,最喜欢做些下三滥不入流的手段,卖过亲友,以极其残暴的方式杀过不少正道人士,在江湖上臭名昭著。最令人不耻的是,他喜好男色,手段残暴,黑白两道全都对他避之不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确实算得上以不雅观的名声“纵横天下四野”了。 而他身旁这个叫年轻的小公子,叫越卢,是他在东游时不知从哪里勾搭来的世家公子。面容俊秀,眼神纯净,却也渐渐地染上了乖戾的色彩。 “幸好与师父分别的时候吃了固神丹,没有被师傅的七魄铃魇住。” “好卢儿,就是被魇住了为师也不会伤害你的。” “嗯,我自然是相信师父,只是我希望快点变强,可以光复越家,还可以保护。”越卢满脸认真和期许,“师父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呀。” “等我们再听听无雁门的风波,我便带你回东边的家去,到那个时候再认认真真教你好不好” “好呀好呀,师父你不要忘了就是了,我好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以一当十,不会连一个女流之辈都打不过。” 这个女流之辈指的自然就是叶莲灯。 师徒二人慢慢走近失去了意识的叶莲灯和邢墨。邢墨怀中抱着端坐在椅子上,双目空洞地瞧着前方的虚空处,静静坐着,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他虽然没了意识,抱着叶莲灯的手却依旧紧紧地捁着。 鬼郎君瞧着他二人,嘲讽似的嗤笑“他们已经失去了神智了,刚才这个女人吓到你了吗现在他们都任你处置了,你想怎么折磨都可以。” 越卢面色迟疑,还没来得及回话,鬼郎君又继续开口,口吻颇为云淡风轻。 “这个女子,你若是觉得长得还不赖的话,可以现在就把她扒个精光好好享用一顿,”鬼郎君的面上露出淫秽的表情,他微微侧过身,又缓缓抚上越卢瘦弱的脊背,一边摩挲一边意味深长地道,“不过,我的好卢儿,你还没经历过这种事吧。” “师父”越卢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也罢,要不要为师教你”他说罢,低头慢慢贴近了越卢的脸,灼热的呼吸喷在了他白皙的面颊上。 越卢被吓得一阵哆嗦,微微后退,鬼郎君似乎就期待着这个反应,满脸笑意。 “为师可没这个闲功夫,要怎么处置她随便你,抽筋挖骨都可行,她这张脸你还可以剥下来带回去作纪念呢。这个小白脸儿倒是不错” 鬼郎君打量着邢墨,目光猥琐至极。 越卢瞧见了,本来犹犹豫豫地神情瞬间变成了果决和震怒。 “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是说再也不近男色的吗” “怎么,吃醋了你不就是男色吗” 越卢无法表达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心口挠得慌,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哼,师父你就知道让我生气。” “哎哟,我的聪明绝顶的好徒儿,为师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惹你生气呢,为师不过是想把这张脸保存下来,你放心,为师心里只有你一个。” 越卢泄愤似的哼了一声,嗔怒地转过头去。 鬼郎君调笑似的看着,随后,他的手在瞬间化成利爪,伸向邢墨的绝美的容颜。 “真是一件绝佳的收藏啊,这样美好的容颜,为何要镌刻在人类这种肮脏的生物上呢,全都应该成为我的收藏啊。” 话音甫落。 鲜血飞溅。 下一刻,鬼郎君伸出去的右手活生生断成了三截,手掌、小臂、大臂,全部都飞了出去。 血全部溅在了卢越的脸上,有的时候,他觉得师父的血是冷的,如今才知道原来只要是血,都是滚烫的。 邢墨动了。 邢墨的修长的睫毛缓缓地覆上了眼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黑色的瞳孔明明依旧澄澈明净,却像是染上了滔滔血海中的腥红。 邢墨的眼中,是无休止的杀戮,宛如从地狱归来的妖孽恶鬼,他就只是穿着一件浅灰衣衫静坐着,在卢越的眸中已经倒映成了一个浑身浴血的嗜血修罗。 恐惧刹那间侵袭脑海,卢越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呼吸的权利已经被彻底剥夺了。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腿像是已经不存在了一样,在恐惧面前早已遁形。 动不了 小的时候阿娘曾告诉他,每一个人杀死另个人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死一次,因而告诫他不要轻易杀生。当他第一次见到师傅的时候,从他漆黑的眸中看到的是无尽的污秽与邪恶,还有悲凉,因为他杀过很多人,自己也跟着死过很多次了。 也正是因此,他对师父会感到心疼。 而眼前的这个人只怕已经死过了千百回他的眼中是刻骨的阴寒与悲凉,还有亡者的不甘与愤懑。 这是什么怪物 “卢儿快跑” 鬼郎君强忍住疼痛,用另一只手将越卢一把拉开,往门外的方向一把推去。 卢越这才回过神来“师父” 然而抱着叶莲灯的邢墨已经起身,腾出另一只手轻轻一挥,客栈破旧的木门已悉数关上。 邢墨微眯着眼睛,平时温润的气质此刻已被滔天杀意侵染。 他左手一探,便自天灵盖握住了鬼郎君的头颅。 但他所有的动作都很轻,轻的像他仍是在温润抚琴一般,因为不想吵醒怀中沉睡的人。 邢墨的手覆上来时,鬼郎君却觉得冷意钻遍了他的每一寸肌理,那双手下,是刺骨的恶寒。 “不要杀我师父你要杀就杀我”越卢退无可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冲到了邢墨面前,狠命拽住他的手臂。 邢墨淡淡地一扫,他瞬间丢了一条魂,但仍然不放手。 邢墨鼻翼轻嗤,手下赫然发力,鬼郎君顿时感觉每一寸血肉痛如刀割。 但是他,没有死。 不知为何,邢墨并没有杀他,嫌弃似的将他往越卢身上轻轻一扔,确认了一眼怀中人并未被惊醒后,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原处坐了下来。 鬼郎君浑身疼痛难当,似有万千恶鬼自地狱归来撕咬他,他浑身无力他在顷刻间被邢墨废去了内力。 大难不死,鬼郎君忽然有了勇气,他摊在地上由卢越掺扶着,虚弱地道“你是擎玉宫的副宫主。” 邢墨举起手中的七魄铃,冷冷地看着摊坐在地上的师徒,铜铃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 “本座最恨这种玩弄人心神的东西。” 冰寒刺骨的声音响起,刹那间,铜铃化作齑粉。 “这种南疆的邪物应该不是你的吧我记得你是大漈人。这是谁给你的” “呵,我死也不会说的。”鬼郎君想笑,奈何笑不出来,他在不可遏制地发抖。 “哦好,我再问一次。”声音如水,凝结成冰。 “是慕” 一直沉默的越卢似是更担心自己的师傅,忽然大声喊道,却立刻被鬼郎君打断。 “闭嘴”声音是慌乱的。 邢墨挑眉,看来有人比现在的他还要更让人惧怕。 邢墨失去了耐心,他缓缓走了过来。 “方才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挑战本座的极限,你们,”邢墨顿了顿,幽幽道,“想要哪种死法。” “放过我徒儿,我替他死” “师父” “自始自终,错的只有我一人。” “师父” “我这一生做了这么多恶,也该还了,但我只希望在最后的时候,把我唯一的善念留都给我这仅有的徒弟。” “我只希望来生不要在遇见他,不要把他带入这浩瀚的江湖深渊,他应该继续做他的贵公子,无忧无虑,不知人间愁苦。 副宫主,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说让我教他剑术,其实我根本就不会用剑,我不过是在欺骗他,但是这傻小子他偏偏要信我。我收他为徒,纯粹是出于寂寞,他从头到尾,都是局外人。” 邢墨的声音有了一丝波澜,他冰凉的眼神凝视着二人,却像是透过他们在看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本座可没有答应要放过你们。” 鬼郎君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越卢,轻声道,“我,不希望他因我而死。” 邢墨的眼中除了一丝波澜之外,尽是虚无。 鬼郎君悲哀地低下头。 他微微攥紧手心,只要有一丝的波澜就够了 鬼郎君忽然跃了起来,他虽然没了内力,但拖延了那么久的时间,逃跑的力气已经足够了。 他用浑身解数,一掌抓起自己的徒儿,将越卢扔向邢墨挡在自己面前,用仅剩的一份内力飞快地跑了出去。 “卢儿,为师定会替你报仇的” 越卢一脸难以置信,最后的呼唤声还未出口,邢墨原本是要拍向鬼郎君的骇然一掌已至。 他的五脏顿时翻江倒海,天地间都变得混沌起来,师父的背影也幻化成一片虚影。 邢墨神色沉了几分,正要追上去永绝后患,脚上却传来被桎梏的感觉。 越卢攥住了邢墨的脚。 他口中的鲜血已经淌到了地上,身体因为剧痛而痉挛,但他的手却像习武之人一样有力。 这个孩子,若是遇见良师,必能成大器。 可惜 是因为执念吗 邢墨神色微讶。 愚蠢 越卢确实愚蠢。 师父说,带你来平家村,保准能出名。他说,不要出名,和师父在一起就够了。 师父说,卢儿,以后若是遇见强敌,我们打不过也要团结一心,这样说不定对方就会看在我们的情真意切上放过我们。他说,我一定会保护好师父的。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住不知掉落在何处的铃铛。 奈何,铃铛早就碎了。 卢越一直注视着那片黑色的虚影,他的师父从来没有回头。 直到鬼郎君已经跑远了,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那双未经江湖风霜摧折的手才渐渐松开,那双曾经明亮可睥明月、照山海的眼睛也随之沉入了浓浓黑暗里。 “痴人,你可知你跟了个什么样的师父。”邢墨将一切淡淡看在眼底,像是怕亵渎一样的轻轻挪开步伐,对着少年的尸身缓缓道,“也罢,你若随他入了江湖才是真正的劫数。你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邢墨抱着叶莲灯坐在原处,他不想惊醒她。 怀中人睡相安静甜美,她并没有打呼噜,当时不过是骗她的。 老板娘不知何时躲到了楼上去。高大姐淡定地从楼上走下来,面对一摊废墟与少年的尸体只是伸了个懒腰,想大梦初醒一般,打了个哈欠后便开始收拾残局。 怀中人微动,叶莲灯醒了。 “发生了什么” “那名华服公子跟错了师父,最终死在了他师父的谎言里。” 叶莲灯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感到无与伦比的疲惫,她靠在他的心口,喃喃道 “像一场梦吧。” “嗯。” “我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见了什么”邢墨的声音了有一抹慌张。 “都忘了。” 邢墨似乎松了一口气,安慰似的轻声道“没关系,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是什么” “你想知道” “嗯。” 莫名的醋意烧上心头。 她没有忘,一点也没有忘,梦中的每一个细节,他在梦中的每一个眼神她都没有忘。 叶莲灯猛然倾上前,她环上邢墨脖颈,在他的唇上引上落雪般的一吻。 她不去看邢墨的表情,而是凑近他的耳畔,绵绵地,一字一句道 “邢墨,我,叶莲灯,喜欢你。” 邢墨的心口有什么东西化开了,给他冰凉的身体带来一阵暖意。 果然,逃不开。 有些东西,就像谎言,甜如蜜糖,苦如砒039霜。 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对执念化身的东西是如此饥饿渴盼,分不开蜜糖与砒039霜,宁愿再次饮下温热的鸩酒,也不远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贰拾壹调油 十月十九,无雁门重出江湖的传闻越传越广,前来平家村的游人两三日间便增加了不少。 时至晌午,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连平家村最偏僻的小巷也变得有了人气,进而背靠长街、坐落在小巷子里的不平安客栈生意也兴旺了起来。 “叶丫头,来客人了快,倒茶”高大姐扯着嗓子冲叶莲灯喊到,随后转性了一般,温柔娇媚地招待门口客人,将他们迎了进来,“诶,客官,吃点啥呀” 叶莲灯撇撇嘴,翻了个白眼,懒懒地应了声“来了”,便提了茶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姑奶奶,火烧眉毛了,今儿难得生意这么好,你倒是动作快点儿呀”高大姐瞬间破格,坐定了的客人被吓得一抖。 “还有姓邢的小白脸儿,你也别愣着,麻溜点儿那儿还有个茶壶你去给那个客人倒茶” 邢墨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静立在一侧,听了这话,余光扫了叶莲灯一眼后,也慢悠悠拿起茶壶给客人倒茶。 自从两日前,麻子越卢给吓跑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但偏生来客栈吃饭的人越来越多,高大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把叶莲灯邢墨二人拿来当小二使叶莲灯这个暴脾气自然不干。 高大姐便不认账,拿他们在店里打架弄坏了店里太多东西要挟。 叶莲灯挑眉质问,当时不是她自个儿说的打坏了东西不让陪,而且吃东西还不要钱,怎么不认账了。 高大姐双手叉腰,我要不那么说你把人家惹毛了以后跑了咋办,打坏了那么多东西,我也确实不要你们赔,所以才让你们打工还债嘛,吃东西也确实不要钱啊 如果不是邢墨拉着她,她早就把高大姐摁着一顿揍了。 也亏得邢墨脾气好,嘴角一直挂着笑意,两天来半句怨言都没有。叶莲灯给客人倒完茶,习惯性地往他哪里看了一眼,他今日也没有背着华灯。没有一把沉重的七弦琴背在背上,整个人看着都轻快了不少,加上一件浅灰的普通布衫颇有几分超脱世俗的潇洒味道。 叶莲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素日瑶琴片刻不离身的他,竟一连几天都没有背着华灯,但是她看着他温润清癯的背影莫名一阵暖意。 叶莲灯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咧出一个笑容。 邢墨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轻轻转头,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清浅笑容,仿佛春日里沁人心脾的微雨,温柔无限。 笑得真好看叶莲灯没有留意到自己裂开的嘴角弧度变得更大了。 高大姐瞧见两人无言的交流,直接一个抹布扔到叶莲灯绯红的脸上。 “瞅啥瞅哪,给老娘好好干活,眉来眼去个鬼啊” 叶莲灯一把抓住飞过来的抹布,立马换了张脸冷冷冲高大姐瞪回去。 高大姐伸手挡住脸,仍然装作很凶的样子“瞪瞪啥瞪干活在我这儿是干活的,可不是你们小两口谈情说爱的” 邢墨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柔一笑“有耐心。” 说完,他走进了内堂,代替了麻子的工作,开始 炒菜了。 没错,堂堂擎玉宫副宫主,如今沦落到一个小客栈炒菜了。 其实,刚开始高大姐本来让叶莲灯掌厨的,想着女儿家再不济也会炒一两个菜嘛,哪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在厨房里干的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炒个菜糊到把客人吓跑不说,还差点把房子点燃。于是,最后这光荣的掌勺任务便落到了邢墨手中。谁知道,邢墨口口声声说自己厨艺不精,做的饭菜也却他的长相一样秀色可餐,客人尝了之后个个赞不绝口。 叶莲灯觉得,和这样一个全能人物搞暧昧简直太值了 客人点了一个翡翠玉丸汤,一个蜜里调油丝,一个方圆百里。叶莲灯觉得这些名字奇怪,趁着高大姐不注意悄悄溜进了后堂。 邢墨举着个大勺子站在锅边,不近不远的与锅中的油烟保持着距离。烟雾腾腾,将他笼罩在其中,明明内堂满是油污,乍看来竟将他衬得像在暮霭弥漫的江畔吟咏诗篇的翩翩公子。他手上的动作不徐不疾,有理有条地添加菜料。锅中传来阵阵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叶莲灯却在其中闻见了邢墨身上独一无二的淡淡幽香。 邢墨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你又进来干嘛饿了” “趁着高大姐不在,我来找你。” “嗯,所以呢”声音里有浓浓笑意。 叶莲灯搓搓手,有点冷。“所以,我来找你搞搞暧昧。” “” 邢墨盯着叶莲灯瞧了半晌,头微微一歪,应该是觉得她哪根茎不小心又搭错了。 忽然,他腾出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 她本来以为他是要摸她的额头,嘲讽她是不是发高热脑子烧糊涂了,她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心里暗暗打算等他的手抚上来时便抓住他的手,死也不放地狠狠调戏一番。 可谁知,邢墨的手并没有落在她的额头上,而是落在头发上,轻轻徐徐地缓缓擦过耳朵往下滑,滑到了脖颈。酥麻的颤栗瞬间像闪电一样贯穿了全身,叶莲灯立刻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明明很冰,却将她的耳朵脖颈一带烧得通红。 他在干嘛 叶莲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着邢墨。 邢墨真诚一笑,眉眼弯弯,温柔的语气就像化骨绵掌,让见者心神荡漾。 “像这样” “啊啊开玩笑的。”叶莲灯一时失语。 失算啊,这人可是魔宫的大佬,指不定美姬侍妾数不胜数,相较之下,叶莲灯道行果然还是太浅了,调戏不成反被勾了魂。 叶莲灯定力啊定力。 就在她天人交战之时,邢墨已经转过去继续炒菜了。 “你在炒什么” “蜜里调油丝。” “这不就是素炒萝卜丝吗还有这个方圆百里,原来是豆腐烧丸子啊。那翡翠玉丸汤又是啥” “莴笋番茄汤。” “好名字。”叶莲灯耷拉着脸,拍手鼓掌。 邢墨将蜜里调油丝倒在盘中,升腾的烟气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没有一个雅观的名称,别人怎么会好奇,进而有兴趣去窥探他的内在呢” “就算它名称再雅,是萝卜就是萝卜,是豆腐就是豆腐,我若喜欢豆腐不喜欢萝卜,就绝不会因为萝卜的名字好听、外表好看而喜欢它。就算我一不小心误食了做成豆腐样的萝卜,当我知道它本来面目是豆腐的时候,我还是不会喜欢它。” “那你就心甘情愿的吃豆腐哪怕豆腐名字再难听,样子再丑”邢墨转身去舀了一瓢水,开始做翡翠玉丸汤。 “本姑娘可是从一而终的人,说吃豆腐,就只吃豆腐。”叶莲灯蹲下,捡了一把柴丢入灶孔。 “豆腐若是外表完好,内里却坏掉了怎么办” “那我就把好的部分吃完,吃到不能吃了为止。” 邢墨将锅盖盖上,等水煮沸,看着蹲在灶孔前拾柴火的叶莲灯,他也蹲了下去。他夺过她手中的柴火,一面将柴火架进火里去,一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悠悠问“真的放着上好的萝卜不要,要吃这烂豆腐” “真的。”叶莲灯双手撑着下巴和他面对面蹲着,映着火光的明眸中不明的情愫幽微闪烁,她也凝视着邢墨,郑重其事地答道,“只吃钟爱的豆腐,也不吃再好的萝卜。” 邢墨张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忽然间,一张有黄又粗的脸挡在两人中间,高大家厉声咆哮道 “吃豆腐大白天的还在谈论吃豆腐羞不羞啊滚出来干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贰拾贰相信 高大姐提着叶莲灯领子,把她给拽了起来。“诶哟,又在这儿卿卿我我火烧眉毛了,能不能认真点儿啊你俩在我面前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我知道你们很腻歪,但咱现在能不能先给老娘好好干活,你俩在这儿白吃白住啊。 叶莲灯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并没有挣脱她,脸红成了猴儿的屁股,老老实实地让高大姐给提了出去。邢墨跟在身后,只挪了一步,便被高大姐厉声吼了回去。 “你小子,不许跟出来,炒你的菜” 叶莲灯见不得邢墨被别人吼了,她立刻炸了毛“吼你个奶奶扯着个鸭嗓子冲谁都吼,天天吼嗓子不痛吗” 高大姐的臭脾气和叶莲灯很是相投,一听还来了劲儿,凑近了她的耳朵更加大声地吼道“老娘吼谁关你屁事滚去倒茶” 说完,便把她像甩到茶壶旁边去了。 “就是管你屁事” 叶莲灯一脚朝着她的屁股踢过去,高大姐显然没有防备,一个趔趄便摔了个狗啃食。高大姐愤愤地爬起来,回头想要收拾她,却见叶莲灯已经换了副温婉秀敏的笑容给客人们添茶倒水了。 大约未时快过完了的时候,店里才恢复了往日的冷清,过了午膳的点儿,客人们逛街的逛街,午睡的午睡,叶莲灯三个人才终于有空吃他们的午膳。 “吃这个”叶莲灯笑嘻嘻地夹了一块豆腐到邢墨碗里,然后又夹了一块到自己的碗里。 邢墨微微一愣,乖乖吃了。 “好吃吗”叶莲灯满脸期待地问,就好像这豆腐不是邢墨做的而是自己做的。 “嗯,好吃。” “那你再尝尝这个。”叶莲灯又往对面碗里夹了块肉。 “也好吃。”邢墨笑得很甜,如沐春风。 “好吃个锤子”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夹在他们中间的高大姐终于受不了了,筷子一摔,站了起来。 叶莲灯连忙将高大姐拉下坐着,也夹了一块肉到她的碗里,无比愧疚地道,“啊高大姐我忘了给你夹了,那高大姐你也吃。” 高大姐还没开始发泄,叶莲灯又对邢墨满心欢喜地笑着说“邢墨,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呀。” “”邢墨唇角的笑意短暂地凝固了一下,随后轻轻一笑,“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 “比如” 高大姐忽然翘起兰花指,表情极其夸张地讽刺道“比如灯儿我喜欢你” “坏事”叶莲灯一掌把高大姐掀翻到了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邢墨唇角微微扬起,悠悠看着她,问“嗯,想听什么” “不行,这样有什么意思,我一定要你有一天发自内心地说出来。” 叶莲灯皱眉,平时又冷又横的她很少有这个表情,忽然出现在她的脸上竟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邢墨眼底闪过一瞬异样的光芒,但转瞬间又被压了下去。 “好,随你,怎样都行。” 邢墨摇头温和一笑,夹了一块麻婆豆腐到她碗里,叶莲灯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突然,一只手自下而上重重锤上了桌沿,险些锤翻桌上的饭菜。 “喂喂老娘还在这儿呢” “没事儿呢,我们就当你不在。” “” 午膳后,邢墨几个人在谈话中无意间提到了山楂,惹起了叶莲灯一发不可收拾的零嘴儿瘾。她往邢墨身上失足一扑,便从他那儿捞出不少钱,一转眼便溜出去买糖葫芦了。 客栈内除了一两个睡得死死的房客,便只剩下邢墨和高大娘二人了。 高大娘坐在柜台后嗑瓜子儿,一吐一个。 邢墨在喝茶,秋冷,茶盏上的水汽氤氲叆叇,味如甘霖的香气溢满客栈。 “五绝花茶好喝不不给我来点儿吗”高大娘这一次说话罕见地没有用吼,她平常的声音并不高,反而因为夹杂着磁性而显得很低沉,“邢副宫主。” 高大姐说话的同时,她轻轻拍了拍手边的账簿,客栈的大门便自动关上了,阁楼上也传来了轻微的落锁声房间被封闭了,看来整间客栈里到处都是机关。 邢墨吹了一口茶,淡淡道“高先生应当喝过这茶吧,何必问我要,说不定客栈内本就有呢。” 不知何时,他的背上多了一个长长的蓝色布袋,内中是魔琴华灯。 高大姐又磕了一颗瓜子,这一次,她妩媚一笑,然后又大声吼道“你小子脑子没毛病吧我一介女流,你叫我先生” 同时,一颗瓜子从她口里喷了出来,飞到了邢墨面前的桌子上,迅速击穿足有一拳厚的桌子,留下一个深长的洞眼。 邢墨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喝了一口杯中茶,才抬眸淡声道“紫竹林的旧主,向来不称林主而称高先生,素来做男子装扮、以男子自居,孤高冷艳,杀伐果决,您如今的妆容再拙劣也掩盖不了您昔日的绝代风华。” “好,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敷衍的称赞,你倒是和野丫头一样敷衍。现在终于只剩我们俩了,有些话可以敞开说了吧。”她说“野丫头”的时候,就像是在说“叶丫头”一样。 一提到叶莲灯,邢墨的语气就微不可查的变了“高先生,今日灯儿多有得罪了。” “这么久了,她没猜出我是谁” “不,灯儿猜到了,早在住进来时便猜到了,从墙上的字画和客栈内以小藏大的阵法格局她就推了个七七八八。不然,您以为以她的性格,会轻易答应给您当伙计使吗。” “哟,她亲口和你说了” 邢墨微微变了脸色,“邢墨自认为,有的时候我比她自己还要懂她。” “啧,能别再我面前说这种肉麻话不那野丫头究竟怎么回事,居然装作不认识我。知道身份是一回事,认不认识又是另外一回事。当年偷了我的紫锦燕鱼雕一溜烟儿就跑了,老娘派出去那么多人全都被她打个半死,要不是我抓住了你”高大姐把脚放在柜台上,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到,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流光闪烁,忽暗忽明,“还有她的武功,七八年过去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这,可不是当初的她。” “灯儿这些年遇到了不少事。”邢墨的声音沉了下去。 “还有,我瞧你们关系似乎像以前一样好,可又总觉得怪怪的,怎么,她莫不是失去了记忆,顺带把你给忘了” 邢墨手指摩挲着杯盏的边缘,眸光染上了墨黯,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经年前的虚无。他沉默好半晌,才低声道,声音低冷若寒霜“不是。” “那是为何” “这我不能告诉您,也是为您好。” “呵呵,我看是信不过我吧。支开了野丫头,你也该去干你的正事了吧。” 邢墨微微一笑“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事。” “呵,陪着她就是你的正事”高大姐又开始嗑瓜子,但声音立刻又被打断“你知道我说的是无雁门和明” 邢墨忽然动了,他从桌上抽了一根筷子远远地掷向了内堂,一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高大姐冷声道“那是我的人。” “他听到了不该听的。邢墨还留了一个,先生自己处置吧。” “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不顾惜人命。” 邢墨清浅一笑,像夏日荷、秋夜雨,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谦和“和高先生比起来,未必论得上输赢。” “关于他的事情,我答应过他,不会说的,但我也不会拦着你们,要查自己去查。” “我知道。” 高大姐挑眉“那你支开她是想问我什么。” “错了,不是问,是告诉。”邢墨喝光了杯中的茶,缓缓站起身来,清癯瘦弱的身姿立时显得高大了些许,“我走了,还望高先生不计前嫌照顾着灯儿一下。她若是因为高先生出了什么事,我必是拼了命也要向您讨个说法的。” “咦,果真风水轮流转,当年她因为你说过的话,如今又原封不动地从你嘴里说出来了呀。” “邢墨护短,若是她和高先生动起手来,在下便只有得罪了。” “我看起来像是要害她吗”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啧啧,果然英雄出于后辈。” “邢墨先谢过高先生了。” “那你不见了,我要怎么和她解释” “不必解释,她能猜到的。” “等等,我一直想问,你小子又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了擎玉宫的副宫主我退隐之后就不在怎么过问江湖事,却还是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骇人传闻。我记得,你当年还只是嵩云派的一个末流弟子。” “恕我还不能告诉高先生,先生有兴趣可以自己去问槐逸。” “当初你可是连打伤人都会自责,如今竟然当着我的面毫不留情地杀了两个人。”高大姐站了起来,她的语速加快了之后听起来之后有些刺耳,“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你竟然变成了这幅德行” 邢墨走到门口,他轻轻拉开门,门顶上方的墙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震动,掉了些许灰末下来。 “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时候。” 邢墨从容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声线还是那样清澈悦耳,一如多年前的翩翩少年。 “那你可还信我我好歹算是你半个师父” 高大姐凝视着邢墨,似乎是在透过他凝视多年前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少年。 “不,”邢墨推开了门,淡声道,唇角犹然挂着浅浅的笑意,“我,只相信她一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贰拾叁暗道 长街上,一位老人站在菜摊前和小贩讨价还价。 “便宜点儿呀,你这萝卜都坏啦。” “哎哟,大叔,俺可不能再便宜啦。” 老人背着个背篓,背篓里装了许多红薯,他艰难地弯下身来想要仔细地挑选地上的萝卜,背篓一偏,里面的一个大红薯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小贩见此,好心提醒道“哎,大叔,红薯要掉了。” 话音刚落,似乎有一阵疾风拂过,大叔的头发瞬间被吹了个乱七八糟,他保持半蹲的姿势疑惑地问“掉了哇” 小贩擦了擦眼睛,只见那个刚才还竖着的大红薯换了个横卧的姿势乖乖躺在背篓里。 “没没有。” “刚才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兴许是一阵风”小贩在心里嘀咕,说是像风,为何会泛着幽幽莲香 可若说是人,他方才也确实看见了一片模糊的白影,但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快 叶莲灯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飞速掠过长街,她用了最快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飞若清影,似若流云。 这就是叶家的绝世轻功流云步。 她往前方飞掠。 她知道邢墨是有意支走她,高大姐似乎和他是旧识,他们瞒着她谈论了什么她没有兴趣,她现在最急着去的地方是春酣楼。 麻子已经两日没有回来了,她要立刻把他找回来干活,凭什么自己跑了没影儿反而让她和邢墨替他受累 叶莲灯发誓,找到他以后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春酣楼不愧是平家村最大的“酒楼”,即便是在白天,依然生意兴隆的很,进进出出的客人连绵不绝。 这一次,她依然选择从正门进去。 门口立着几个招呼客人的姑娘。 一阵微风拂过,她们只闻见了一阵一阵淡淡的莲花香味,以为是哪位雅致的客人留下的便没有多疑。她们谁都没有留意到,其中一个姑娘头上的发簪少了一根。 叶莲灯飞速来到楼顶,果然,芸娘的房门紧闭,已经锁上了。 她拿出从接待姑娘头上抽走的发簪,对着锁孔捣鼓了两下,锁立刻就打开稳稳地落在了叶莲灯手中。 叶莲灯将锁虚挂在门上后,反手轻轻关上门。整个动作流畅无比,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房内很整洁,和叶莲灯上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差别,芸娘日常用的物什都摆在原处,看来她只是去楼下接客了。 芸娘的桌上放了一本诗经,书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若没有经过多次翻看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叶莲灯好奇地拿起书一看,竟看到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其中有一句尤为惹眼君心若死,妾绝不独活。 未曾想,芸娘竟也是个坚贞的痴情女子,叶莲灯嘴角弯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 但是再往后翻,叶莲灯发现上面另有蹊跷。 上面批注的字迹并不像是一个人的,反倒像是两个人乃至三个人的。 第一种字迹娟秀文雅,一看便觉得出自名门大家闺秀,但笔锋处本该柔婉的地方却显得过于刚硬,通体看下来竟觉得有一股凛然之意; 第二种字迹根本就不叫字,每一笔一划都是极其生硬地拼凑而成,像是出自刚学写字的人之手; 第三种字迹则介于两者之间,但是每一笔都是一种情绪,每一划都截然不同。 叶莲灯蹙了蹙眉,将书以原先的样貌放回原处。 她忽的想起了藏在妆台下的暗门,以及上一次来的时候见到的一双孩子的眼睛。她熟练地打开暗门,走了进去。 暗门内首先是一个四方的暗格,说小也不小,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在里边翻身。 但是,这种格局,让叶莲灯首先联想到的是棺材。 棺材的一头有一根绳子,叶莲灯拉了一下,暗格的一端的木板便自动滑了上去,留出了一个大口,足够一个人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爬出去。 叶莲灯爬出来之后暗格便自动关上了,眼前是一条狭长的楼道,楼道内很黑,仅靠墙壁上几个小洞透出幽微的光,借着光能够模模糊糊看清阶梯。楼道很长,她沿着阶梯一层一层地往下走,墙壁的两侧还有不少暗格,看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几乎都会从这里逃生。 又走了不久,她来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条长廊直直延伸出去,长廊的尽头有一丝微光射了进来。叶莲灯轻轻掠过去,那是一道厚重的铜门,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这扇门之后便是一条偏僻的小巷,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看守。在这种挥霍无度的风月场所中有不少人耗尽万贯家财,门口的看守多半是为了防止那些欠下巨款的客人逃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步伐也传了过来,离叶莲灯越来越近。 叶莲灯回头,只见一个着上身、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裹着衣衫急急忙忙地了出来,他呼吸急促,一边跑一边急忙穿上了衣服。 看他这副模样,应当是正在行床笫之欢的时候被正房给找上门了。 但叶莲灯从来没有见过男子的赤\039裸的上身,她头一次见到居然还是在这种场合,而且,还是这样一个脑满肥肠中年人的身体,她立刻觉得眼睛受到了侮辱,猛地闭上了眼睛。 男子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跑向铜门,看到了叶莲灯这一坨拦在门口的障碍物,立刻将她一把掀开自己推门跑了出去,铜门又重重地闭上。 叶莲灯冷不防地被一撞,整个脊背都砸在了暗道的墙壁上。虽说这一撞对她这种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迅速转过身来敲了敲墙壁,墙壁是实心的,敲来的声音也低闷细微。刚进入暗道的时候,她就已经敲过了。 而在刚才,被那人一撞,她的脊背撞击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那种声音是高亢的,也就说明背后是空的。 莫非还有暗道 叶莲灯沿着墙壁敲了敲,声音却和先前一样是笃实低闷的。她在那一块地方继续敲击,一点一点地寻找着刚才的声音,敲了好半晌,才听见了那种空泛的声音。 果然,有一块墙壁后是空的,那一处的声音和其他的地方有明显的差别,不过,仅有拳头大小。 叶莲灯确定了空墙的位置后,又反复敲了好几下。 然后,她脚下一空,跌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贰拾肆无雁书 24 叶莲灯的身体极速下坠,她在半空中利落地一个旋身,稳稳站在了地上,并未发出半点声音。 四周浓墨如绸,一片混沌的墨黯。上面的暗道本已是漆黑一片,谁知这下面才是彻彻底底的黑暗,从上面不慎掉下来的人,会很容易就陷入压抑的绝望之中。 叶莲灯闭上眼,无声无息地在原处站了很久,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睁开眼环视四周,仅能感受到她正处在一个狭长的甬道内,不远处传来一点隐隐的微光。 然而,叶莲灯选择了漆黑无光的一方,因为有光亮透过来的那一方夹杂着一股她熟悉的腐臭味人死之后很久都不会消散的腐臭味。 那一边,必是白骨森森。 叶莲灯顺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往前走,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就算她武功高强,但是在这样全然的黑暗中,她也不敢太过莽撞,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叶莲灯屏息,甬道里连她呼吸声也听不见,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叶莲灯压下心头微微泛起的凉意,若是普通人不慎掉落下来,必是经历了极大的恐惧和绝望,才慢慢的走向死亡,在黑暗中独自摸索,面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一不小心又会触发什么机关,身心俱疲。 她慢慢的往前走,时间被黑暗打乱,不知道走了很久之后,空气终于变得清新。 看来她走对了。 远处有光亮。 走过转角,面前是一个空旷的石门,石门两侧各有一柄白烛无声的燃烧,在这阴冷的地底显得诡异无比。 叶莲灯没有迟疑,她迅速跃入了石门,里面空旷无比,什么也没有。她在空地处轻轻点了一两下,飞快地掠了过去。 刹那间,数支箭嗖嗖地射了出来,入侵者稍不留神就会被射成筛子。 箭矢泛着冷光,看来都涂有剧毒,但全都被叶莲灯一一闪过,她已毫不犹豫地掠到了另一边。 她足尖落地的同时,石门自动开了。 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壁的燃烧着无数白烛。 甬道罕见的长,长得让人看不到尽头,长得让人仅是看一眼便会感到绝望。 但叶莲灯并没有多的表情,她足尖一滑,运起流云步,像一阵风似的飞快冲了过去。 然而她并不是真正的风,她每隔一段距离依然要踩在地上借力,她每踩在地上一步,就会触发相应的机关。 她的身后,被她掠过的地方,立刻从墙上伸出了无数刀刃,反复的在墙壁中伸缩抽\039插。她若是慢了一点,必定会被这交叉的刀林刺成血肉模糊的肉酱。 甬道尽头是一个拐角,隔绝了骇人的机关。 不仅如此,拐角处空气变得清新,里面透出的烛光也变得柔和温暖,让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的人有一种归家的欣喜。 叶莲灯微微蹙眉。 她缓缓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仅有一副桌椅一张床,干净整洁,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桌上还放着一杯茶,茶香袅袅,冒着微微的热气。 在暗道下面走了这么久,所接触的只有阴冷的空气与机关,忽然看见一杯热茶,便不自觉地有想喝的冲动。 叶莲灯走过去,拿起那杯热茶,放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身后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不喝呢” “喝了可就死了呀。”叶莲灯转过头来淡淡回答道,她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一袭白衣,扎着一个随意的丫髻,略显凌乱。 她的眼眸纯净如雪,映着微微烛火,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错觉。 本来在这样一个机关和尸骨遍布的地方,忽然瞧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女孩,怎么说来都骇人无比,但她却看起来那样无害,反倒像个小仙女。 小仙女一派天真地注释着叶莲灯,说的话却并不天真。 “你也很怕死吗” “怕当然怕,谁会不怕死呢你不怕吗” “死是什么”小仙女歪歪头。 “这就是人永远的沉睡下去,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了。” “那他们也死了吗”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床。 “没有呀。” “那他们怎么不陪我玩”小姑娘愣了半晌,眼看着就要哭了。 “因为他们没有生命呀。” “生命又是什么” “生命就是让他们会动会说话的东西。” 小仙女听了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抽泣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整个地道里都都是她凄厉的回声。 可把叶莲灯给吓坏了,生怕震坏了什么机关,连忙又是拍背又是抱抱地哄骗安慰,“不哭不哭,姐姐陪你玩。” 过了好一会儿,小仙女才眨巴着眼睛看向她,抽泣地问。 “你真得可以陪我玩吗” “可以呀,但是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要回答我哟,不可以撒谎。” 小仙女糯糯地点头。 叶莲灯拉起小仙女的手,“我们边走边说吧。” 忽然传来一阵“吱吱”声,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从她们面前窜了过去。 叶莲灯怕吓到她,正想把她往自己身后拉,谁知小仙女衣袖一挥,一支银针飞了出去,老鼠当场毙命。 叶莲灯一惊,没想到她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会武功,而且无论是在精确度还是在力道上都不可小觑。 “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 “这个游戏啊,这是姑姑教我的。” 叶莲灯微微凝眉“这可不是游戏,你姑姑叫什么名字呀” “姑姑就叫姑姑。” “那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小仙女歪歪头,似乎在思考家人是什么意思。然后她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没有用这个游戏处理掉我呀” “当然姐姐没有喝茶就不是坏人。” 这是个什么逻辑 叶莲灯顿住,在她面前蹲下来,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语气格外温柔地轻声说到 “不是这样的,如果有高手想杀你的话,不管他喝不喝那杯茶,你都很危险。有些人不可以只看外表,绝对不能完全地相信一个人,凡事都要留三分余地,你明白吗” 小仙女呆呆地看着她,隔了半晌,点了点头。 看来果然是没听懂 然后她们又稀里糊涂地聊了一些东西,老半天叶莲灯终于弄清楚了个大概。 小仙女叫苏谢,从她有记忆起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有一位姑姑,这位姑姑用她的话来说似乎“并不喜欢她”,不喜欢和她说话,让她只能待在暗室里边,不许她去外面的世界,在叶莲灯看来这分明就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但是要保护的究竟是这个小仙女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她那位姑姑似乎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来看望她,叶莲灯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方法让她乖乖待在暗室里的。小仙女饿了的时候,就偷偷跑到房客房子里去找吃的。 叶莲灯觉得,到目前为止,小仙女能和自己流畅地交流,也要多亏了那些房间里的房客,不然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哪里还会像这样流畅地说话。 “那你恨姑姑吗她对你这样坏。”叶莲灯的语气里有无限温柔。 小姑娘摇摇头,甚至有些生气的说“姑姑是好人。” “好好好,”叶莲灯柔声哄道,“那么那天我为什么会在花魁的房间里看到你呀” 小仙女低低道“无聊,出去玩。” “你也经常这样子跑到其他人的房间去吗” 小仙女点点头,“饿。” 乖乖,这可是青楼啊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到处瞎晃悠 叶莲灯急切但不失温柔地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做些什么” 小仙女苏谢犹豫了半晌,然后抽出手来似乎要跟她笔画,吓得叶莲灯忙捏住她的手,“哎呀,别比划了,乖” 她拉着苏谢往前走。 前面又是走了一个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没了路。 叶莲灯看向苏谢,语气温柔“小仙女,还有路吗” 苏谢重重点头,松开她的手,手熟练地在一处空墙上轻轻敲了几下,石门缓缓动了起来。 随后苏谢又回到她的身边,乖乖拉起了她的手。叶莲灯与她相视一笑,春风化雨。 刚进入暗室时,本来是漆黑一片,然而当她们进入以后,身后的立刻关上,内中的烛火骤然自己亮了起来。 这些烛火并不像外面那么多白烛一样静谧无声地燃烧,室内每一盏烛火都在疯狂的摇曳,哔哔啵啵,诡异非常,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哭泣。 暗室中央有一个圆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圆台中间插深深地插着一把黑剑。 叶莲灯心底闪过诧异,将苏谢掩在身后,走近一看,只见剑身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字。 无雁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