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之罪》 第1章 第1章 “灰烬里的火,熄灭了。” ———————————————————— 古战场上,大军压境,大地裂开了缝隙,天火如流星一般坠下,不断地有人轰然倒地,雪白或漆黑的羽翼染透了鲜血,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血与火的战场。 战争已经到了尾声,这是一场堪称安静而压抑的厮杀,只听见刀剑的铮铮交错声,和铁器刺入皮肤的噗嗤声,曾经亲密的战友们如今互为敌手,无情地挥动武器,收割着彼此的生命。 该隐捂住被刺伤的腹部,银白的长发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半跪在地。 大地震颤着,像是在无声地悲鸣。他的身后是翻滚着岩浆与火焰的“大裂缝”,整块大陆被一股可怕的力量一劈两半,裂缝一眼望不到边际,深不见底,向天空中喷着浓浓的黑烟与热气,硫磺的味道与腥臭的气息从深渊底下涌出,争相吞没着战场上的残军败将。 他已没有任何退路。 路西法倨傲地站在他面前,重重大军远远站在百米开外,不敢上前。 魔帝修长的手里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冰冷的剑锋贴着苍白细腻的脖颈。 他淡淡地说,“跟我回去吧,该隐。” 该隐把一声剧烈的咳嗽咽回嗓眼,他的眼睛是十分漂亮凛冽的金黄色,像最纯粹的黄金流泉,与人对视的时候简直惊心动魄。 象牙一般洁白的额头上有鲜红的逆十字印记,而那印记此刻正在滴血,血流过他绝美的五官,丝毫不显得肮脏,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艳色,像高原上的蓝色罂粟花,剧毒无比却冰冷清丽。 该隐闭了闭眼,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修长身影,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路西法作为万神君王的另一面。尊严、俊美,荣耀,悲悯,却又无比冷酷。 无论是路西法,还是耶和华,抑或人子,都有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而这双眼睛将他们与凡人清楚区分。 他疲惫道,“路西法,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宓斯特拉……星辰之主,誓约之神。你是魔界的至尊,地狱之王。 我先是背弃了我的父,然后又背叛了你。于情于理,我……罪无可赦。” 风沙贯耳,只言片语飘进不远处魔界大军的耳中,人人脸上都像是罩着一层厚重的严霜面具,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远处,像浴血的雕像,在风沙中已无知无觉地伫立了千年。 该隐的自述没错,堕天之战开始后,原本在魔界阵营的他临阵反水,他在对阵大天使梅丹佐的时候,却转身一剑劈开了地狱,十万魔界大军瞬间葬身血红深渊。 当然天界人恨他的也不在少数,因为刀剑无眼不分敌我,不少来不及闪躲的天使也被剑势震下了深渊,尸骨无存。 重伤之下,该隐已经不能平复自己的气息,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把涌上喉头的猩甜血液咽回去,他的肋骨应该断了几根,脸上忍不住显出几分痛苦之色,然而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是过分冷静的。他的声音愈发低微,然而字字清晰。 “你认为我们真的曾经……相爱过吗?” 该隐微微扬起下巴,流畅利落的下颌线显得格外优美而脆弱。黄金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也许曾经有过,只是此刻,被重重冰层封住,让人看不透冰层后的情绪。 后世的凡人们都说,血族始祖该隐,是无情的。他在弑亲后被神放逐,把“死”带到了人间。他狂妄而叛逆,他的炽情是世间最邪恶的火焰,引诱天国之君堕落,坠下了漆黑的地狱。他建造的城是为神所诅咒的,一夜之间被洪水吞没,他的后裔都被淹溺在了巨浪之中。 路西法的唇角抿紧了,他的眼睛是如同鸽血石一般的深红色——在他堕落之前,那双眼睛曾经是明亮的湛蓝色,像天空之镜一样。 魔界的君王几乎是用痛心的目光看着该隐。 许久没见,那个人越发瘦了。锁骨的弧度更明显了,弯腰的时候,背后的蝴蝶骨突兀得仿佛都快要撑破皮肤。 这是他耗尽了生命去爱着的人。 亿万星年的漫长岁月里,唯一爱过的存在。 可那个人此刻半跪在他的面前,平静而漠然地问他,我们真的相爱过吗? 路西法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手背因为过分用力而爆起了青筋。曾经被所有人盛赞的优美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喑哑而低沉,平日里总是镇定的语调微微颤抖着,“你是我命定的伴侣,我两个孩子的生母,我当然………” 然而——他终究没说完这句话——他愕然张大了眼睛。几乎是一瞬间,眼中的平静退潮而去,他杀伐果敢的冷静面具龟裂开来,眼眶里迅速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泪水沾湿这个上古神祇俊美冷峻的面容,让他显得格外脆弱。 他甚至无法组织言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路西法,魔界最强的神祗,黑暗眷顾的堕天使,所有人眼里如此强悍冷酷的魔帝,却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毫无掩饰地落下眼泪。 ——因为该隐伸出了尚未受伤的右手,指甲伸长变得尖长如刀,刺入自己的胸膛,掏出一颗鲜红的、还在跳跃着的心脏。 在这有些诡异甚至是血腥的一幕前,血一滴一滴地融入大地,留下黯红痕迹。 该隐露出了清淡的笑容,这不太像他,他一直是张扬的、骄傲的、或是不屑一顾的,像天空中最耀眼的星尘与大地深处的的钻石一样。而不是像现在,摇摇欲坠……苍白得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路西法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手中的长剑早已怦然落地。可怕的沉默笼罩在他们之间,从深渊里刮起的酷烈热风如刀割一般刮过了脸庞,熟悉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该隐把心脏举过了胸口,像极了远古向神祇献祭的信徒,然而他从来都不曾属于谁的阵营,亦从不曾信奉过谁,他太骄傲了,只愿做自己世界的王。 命运至高无上,而时间又残酷无情,像一把尖刀,割开了彼此的胸膛。 而此刻,该隐的胸膛的确在滴血,皮肤经脉与血肉下露出了森森白骨,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那点儿拿不上台面的执念,像绝症病人嗓子里的最后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这口气终于还是要散了。 过往相处的一点一滴在最后的瞬间流过脑海,如同虚假的梦境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终于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该隐动了动形状优美的嘴唇,血沫从唇角溢出来,他说,“……我们的两个孩子死了,我们一起建造的城市被……洪水淹没了,血族也不复存在了。我们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你的心脏……还给你。我不欠你了。” 路西法沉默着,仿佛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伸手接过了那颗仿佛有千钧重的心脏,温热鲜血沾满了他修长的手指,他咬紧牙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字眼,“你……” 然而他的眼睛却牢牢地注视着该隐,看着那瘦削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晃了晃,后退数步,断然坠入了身后大地狰狞的裂缝。 底下是翻滚着的血海,无数双漆黑的手臂试图将他拉扯进岩浆漩涡里,那里是地狱最底层裂开的虚无深渊,比天界与魔界存在的时间都要悠久。 那里蛰伏着嗜血的旧日支配者们与在无尽的黑暗中发狂的怨灵,他们早已被自己的时代遗忘,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姓,只知道贪婪地攫取与掠夺。 据说哪怕是神灵的魂魄沉入其中,也会被瞬间吞没。 这是有去无回的一条绝命之途。 他这是咬定了主意想要魂飞魄散。 他怎么能……他怎敢! 路西法狂怒地扑上前,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嘶拉”一声,衣角撕裂开来,路西法毫不犹豫地追随着那个纤瘦的身影跃下血红深渊,烈风扬起他黑色的长发,俊美暴戾的魔界君王对着深渊里那些窥视着的黑影暴喝道,“尔等谁敢——碰他!” 摇曳的火舌瞬间吞没了他们两人的身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渴…… 好渴…… 他是在一阵难以忍受的喉咙干渴中醒来。他半捂着胸膛,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不堪忍受空气中哪怕一丁点儿灰尘。 空气里……有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一整瓶廉价香水洒在腐烂猪肉上的味道…… 浓密的睫毛扇动了几下,他的大脑里没有那种梦境退潮而去的恍惚之感,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没有“此刻”之前的记忆……如果他曾有过记忆的话。 他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半靠在一张深蓝色的沙发上,沙发罩已经很旧了,但似乎被使用者精心清洗过……姿势并不太舒适,因为他全身的肌肉都很僵硬,不自然的僵硬……这具身体很脆弱,他心里默默地下了一个定论。 但是为何要用“脆弱”来形容呢?难道他曾见过更加强悍的生物吗?这个问题很难继续深思下去。 他转动了一下脖子,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继续靠在沙发上,顺便看了下周围的环境。 几米开外,沙发对面的茶几上搁着一台黑色的“方箱子”,里面居然在显示会动的图像。他有些新奇地盯着半天。 画面不甚清晰,偶然有几声滋滋的电流爆响,会有几个雪花点。 穿着灰色卫衣的短发男人在电视里说:“……也就是说,我以每小时3.2公里的速度,在水星表面行走,太阳在空中的位置将始终不变,我能在永恒的暮色里一直走下去……” 嗡嗡的声音因为机器老旧的缘故,显得有些失真。 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熟悉的一门语言,但是他能听懂,他理解里面的每一个字,并且确定自己能极其熟练地使用。虽然——从醒来后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过哪怕一个字。 他现在身处的是约40平米的一个房间,左侧应该是一扇窗户,水流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是一场大暴雨呢,他心想。 沙发后便是走道,狭长的走道尽头有一扇门。门牢牢关着,在研究清楚自己现况之前,他暂时不打算开门出去。 整个房间的墙壁和地板都是铁灰色,窗帘也是极深的颜色,近似墨蓝。这一切像是被主人粗心搭配的结果,又或者是最近流行的风格吧。 不管如何,他并不在意这些,尽管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极其陌生。 似乎他以前也没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喜好——那是不被允许的。 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他举起手仔细看着……精心修剪的指甲,瘦长而富骨感的手指,白皙细腻的皮肤,像是从出生过就没有被日光晒过一样——薄嫩的手背皮肤下微微透出青色血管。 这不是一双劳动者或者战士的手,他在第一时间迅速下了定论,它看起来没有任何回击的力道……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握不住比笔更重的事物,似乎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他不需要……必须保护……变强…… 有什么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但他无法捕捉住,他太疲惫了,尽管他才刚醒来。他浑身酸痛,甚至需要集中精力才能控制自己手指的活动(像是青年人的灵魂被突兀塞进了一个老人的身体一样……) 这真的是他的身体吗?他心里再一次产生了疑问。 视线下滑,他的右手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环,约一指宽,严丝合缝,像是量身制作的一样,衬得手腕那一段的皮肤格外白皙。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触摸手环,纯黑的手环似是用金属做的,触手微凉,不是他所熟识的任何材质…… 突然间,手环里的一个小孔中射出一束淡绿的荧光,在他的空中投射出一块屏幕,甜美中带一点生硬的机械女声响起,“陈情先生,现在是地球历5143年4月4日下午3点15分,我是您的智能管家迪娜,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他不出声地重复了其中的两个字,陈情……那么,这便是他在这里的名字了,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名字。 他谨慎地没有询问迪娜任何关于自己的问题,也没有去在意像“智能管家”这些他听懂了却不理解意思的词,只是闭上眼睛,试图回想醒来之前的事, 然而脑袋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记忆。像是记忆被未知的存在吞噬了;又或者,这具身体本来就没有记忆,要不怎么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一页白纸,从未有过任何的书写痕迹。 这具身体到底长什么样呢?陈情不禁有些好奇,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房间里没有哪怕是一面镜子。 他摸了一下脸,皮肤的触感细腻微凉,像是年轻人的皮肤,那种充盈着胶原蛋白的弹性和柔软的感觉是短暂易逝的。 陈情朝窗户走去,拉开了窗帘,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里,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像一面蒙尘的镜子,看不清原本面目。 似乎俗世所有的悲欢与罪孽,都在这场大雨中掩面而去,不见踪迹。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而黯淡的孤独情绪。 不远处五颜六色的招牌闪烁着亮光,能隐约看到“中华料理”、“九龙餐厅”、“五福珠宝”、“星际酒店”……等字样。 有整栋楼那么高的巨大艺伎穿着层层叠叠的华美服饰,踏着高齿木屐,手里握着一把绘有花鸟图案的半开折扇沿着架在城市上空的桥梁款款而行。 桥上的车流因为暴雨的关系移动得极其缓慢,隐约能听到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面色涂得惨白的艺伎微微躬身穿过桥梁,精心描绘的面容和衣领外露出的一截优雅脖颈……她像一道跨越了无数世纪的虚影一样和水泥造物融为一体,然后从另一端出现。 这是最先进的3D投影技术,几乎能在任何地方和气候环境里呈现出华丽的音效和光影,商人们热衷于用它来制作广告和电影。 在艺伎的对面,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男性投影正在喋喋不休地推销最新的智能厨房, “您最好的选择……给家人……效率……”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陈情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一艘银白色飞艇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在窗旁站了很久,终于决定朝门边走去,他刚靠近沙发,就意识到那一股无法被忽视的古怪气息的来源了——因为刚才被沙发遮挡着,他没有看到沙发后的死角。 他先是看到了一双穿着皮鞋的脚,显然是男性的脚,尺寸约41-42码,皮鞋底下沾着一些泥泞,暗褐色的泥还是半干的…… 深色的裤子——款式和质地跟他身上穿的很像,裤腿卷了两层,合身的黑色的毛衣,在微微起球的袖口下露出了一双干瘪的双手,像是被烈火烧毁的一样焦黑。 他甚至有闲暇注意到尸体有啃指甲的习惯吗,显然那双手的指甲已经被主人啃得不成样子,他怀疑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但因为骨肉都是焦黑的,粗粗一看根本无法分辨。 目光上移,陈情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一股复杂的、浓黑的情绪像是一条粘腻的蛇钻进了喉咙里,蠕动着在他胃里翻腾。他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微微躬身……那股尸臭味更强烈了…… 他想呕吐,想把那条蛇尽快吐出来,但是毫无办法,这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反映……恶心、痛苦、无能为力、悲伤…… 要尽快告诉…… 会有更多人死去的…… 与此同时,他灵魂的另一部分似乎在高高俯瞰这一场面,冷漠地说,也不过如此嘛…… 那是一张木乃伊一般的脸,五官已无法清晰辨认,他的皮肤有一种奇异的干瘪感,简直就像是……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原本是眼珠的两个地方凹陷下去,深深的黑洞…… 脸上的皮肤如同风干一般,有一些微微的皲裂,露出里面焦黑的肉,牙齿像是好几年没刷过一样,极其焦黄,两颗门牙有着明显的裂纹。 此时,急促的门铃声突然响起。 冰冷的门铃声不停地响着,急促而尖锐。令人后背蹿起一阵尖锐不适感的声音在房间里……楼道里反复响起,似乎完全没考虑过主人不在家的可能性。 然而此刻,陈情确实在家里,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如果这个的确是他的房间的话…… 门铃声终于停下来了,也许是外面的人不耐烦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以一种费力且没耐心的方式。 像是恶魔贴着耳朵细语……这一切,终于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陈情感觉自己在仿佛在这敲门声中静立了很久,但实际上,真实的时间也仅流逝了几十秒。 他走到门边,伸手……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去研究怎么打开那扇门。 “咔嚓”一声,门开了。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穿着统一的制服,像来自某个组织。他们的肩膀上有特殊金属制作的肩章。侧腰挂着银白色的武器和长棍。 站在前面的人是一个褐发青年,俊朗的五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显然他就是那个敲门的人。 但是多余的情绪迅速被他隐藏起来,原本绷紧的唇角仿佛是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了一抹礼节性的微笑,甚至显得极其彬彬有礼。 随时表现得亲切……这点很重要,和他的月底考核挂钩。即使被嫌疑人投诉,也是要扣分的。 和他张扬的相貌相反,他的帽子端正地戴着,衬衫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像是随时随地都在整理自己的仪容一样。 他会随身带着一面镜子来弄自己的发型吗?陈情带着一丝恶意猜测着。 听刚才的敲门声,对方可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褐发青年看到陈情的时候愣了一下,礼节性的微笑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他的同伴却微微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像是腐烂的猪肉与廉价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是……作为一个资深警察绝不会认错的尸臭味。 褐发青年道:“我们是73区警察总局下属第二分局的巡警,刚才接到投诉说你房间里有打斗声和尖叫声。我们奉命过来查看。” 他说着按了一下自己的手环,在陈情面前投射出一张电子图片,“这是我的警员证。” 褐发青年的上装口袋上嵌着一块胸牌,上面闪烁着一串十一位数字,跟他同伴的数字不一样,应该是他们的编号。 衣服是硬挺的粗纹面料,上面有一些不显眼的水迹,像是刚淋过雨,外面也的确是下着暴雨…… 陈情注意到水迹正在慢慢变干,也许是什么特殊面料吧。 真的是投诉吗? 陈情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然而身体的反映却完全相反,他缓慢而清晰地说,“我刚发现自己失忆了,而且,我房间里有一具奇怪的……尸体。” 听到尸体这个词的时候,褐发警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冷声喝道,“不许动,交出你的光脑!” 同时他的同伴早有准备地拔出了腰间挂着的配枪,从闻到尸臭味的那一刻起,他的手就放在了枪上。 而黑发警员衣袖中露出的那截手,竟然折射着金属的铁灰冷光,那是一只机械臂。 目前市面上仿真程度最高的机械臂已经基本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效果,神经的接触与反应也堪称灵敏。 但是他佩戴的只是最普通的那种,除了最基本的防水功能外,没有任何的仿真效果或是自我调节温度这类花里胡哨的功能。 细看之下,只有骨节的形状值得一提,手部的机械骨骼比一般的机械臂要更为粗壮有力,看起来随时可以给人一记狠狠的重拳。 这样一只可以挥出重拳的机械臂,如今稳稳地端着一把枪。 枪口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对准了黑发少年的太阳穴。 空气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绷紧了,只有那股……奇怪的尸臭味久久不散,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这里发生过一起命案。 “光脑?”陈情模仿着对方的语调问道。 “就是你手上那个。” 看着对面紧张万分的两个人,陈情温顺地伸出了手,“我不知道怎么……把它取下来。” 他稍微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表情显得很无辜。 听起来像是少年人的声音,似乎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低柔而微带嘶哑。 褐发警员像是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伸手灵活地在手环侧面一按一拉,黑色手环就松脱滑落下来,警员把它装在一个透明袋子里。 “请伸出双手。” 陈情闻言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 咔嚓一声,少年纤细的手腕上瞬间多了一幅闪烁着蓝光的银色手铐。 几千年过去了,手铐依旧是传统的样式,简单有效地限制住了被束缚者的活动范围。 紧接着,他的脖子上也被戴上了类似的东西,像是一个颈环,但不至于说紧到让他难以呼吸,颈环的材质跟手铐不一样,似乎有其他的用途,不过就舒适度来说,还挺人性化。 只是……陈情从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厌恶之感。 像是从骨子里就厌恶着“失去自由”这件事,但是他的大脑中又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要抵抗,他们是对的。” 也许是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里的常识吧,陈情轻呼一口气,尽量放松自己绷紧的身体,压下喉咙里的呕吐感……和干渴。 迅速地做完这一切后,褐发警员显然松了一口气。 说来惭愧,上岗半年多,这可是他第一次碰到命案,有些紧张也是难免的。 今晚回去可得好好跟朋友们喝顿酒,跟他们吹吹牛,他的思绪飘远了。 另一个警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机器人,机器人嗡嗡嗡地飞进了房间,咔嚓咔嚓地进行拍照以及初步检测。 此时他们衣服上的水迹已经完全消失了。陈情失去了人身自由,只能注意这些无聊的细节。 与此同时,褐发警员按了一下左耳的耳麦,耳麦上绿色的小点亮起表示已经接通,“这里是85号公寓1401室,请求现场支援。” “是的,现场有一个嫌疑犯。” “是的,我们还没进去,正在用机器人检查现场……” “现场数据正在传输中……” “………” “什么?不要进房间?”褐发警员惊讶道。 耳麦另一端,对方严谨冰冷的声音——这并不是是刚才跟他对话的通讯员——他集中注意力听对方说话。 “再重复一遍,警员雷恩。这次事件属于A级警情,不要进房间,另外这栋大楼的监控已被全部破坏,疑似犯人所为……我们将派特殊部门清理现场。留下监控仪后,带着嫌疑犯即刻撤离。” 话音未落,对方的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虽然那间隔过于短暂,几乎无法令人察觉。 冰冷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晦暗的情绪:“他如有反抗可就地击毙。” “是的,我们马上出发。”听到特殊部门几个字,雷恩迅速地服从了命令。他们在现场留下了两个一次性的警用监控仪后,马上封锁现场,带着陈情下楼。 这两个警员是幸运的,他们没有看到房间里那具恐怖的尸体……陈情没有被尸体吓到,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耳麦另一端,73区警察总局17楼某间办公室。 银发男子结束了通话,他身旁的一个穿着米色套装的短发女性问道。“局长,十三年前的犯人又出现了吗?” “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但是根据现场痕迹分析,可能性高达85%……” “真是狡猾的一个罪犯,这一次一定要抓住……” 陈情在电梯前微微有些犹豫,他并不知道对方把他带到这个“铁皮箱子”前的用意。 雷恩没注意到少年的异常,几乎是如释重负地伸手按了下行键,心里道:妈呀,可算是要走了,一想到不远处的房间里有一具尸体,老子背后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天晓得他之前半年的工作最多就是抓抓小偷,帮老奶奶找丢失的宠物猫之类的,这可是他第一次遇到命案!正儿八经死了人的那种!天哪! 电梯门朝两边滑开,雷恩率先走进去,对陈情道,“进来吧。” 等所有人都进去后,雷恩按了1楼的按钮,电梯门关拢,猝不及防的一阵失重感令陈情有些头晕目眩,喉头一紧。 他白皙的手指习惯性地动了动,做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手势——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电梯缓缓下降,因为公寓老旧的关系,下到一楼足足了半分多钟。 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话,陈情看着电梯的控制面板,意识到这应该是某种物理位移工具。 随即电梯的红灯跳到了“1”,分不清性别的机械女声响起,“1楼到了。” 一行人走出大楼的时候,一辆无人驾驶的黑色吉普车已缓缓驶过大楼前的缓坡,正好停在大厅外的路面上。 车身在经过特殊改造后显得格外宽大,看起来冷硬厚重。车头上亮着警局专用的蓝白红灯光。 “上车吧。” 车门自动打开了,陈情坐在了车后座。 一块金属板缓缓落下,后座成了密不透气的钢铁堡垒,把他和前座的警员们分开,只有车顶上幽幽地亮着惨白色的灯光。 他的手微微握紧,心里涌上一阵蛮横的冲动,想撕碎身上的钢铁镣铐……想咬碎,咬碎所有桎梏住他的……他应是自由的……好像有人曾这么对他承诺过…… 但是这具身体,太脆弱了。 不能反抗…… 与此同时,陈情发现身体肌肉不自然的僵硬感倒是终于消失了,像是一个溺水多时的人,被人猛然拉出水面,挣扎着吸进了一大口空气,再……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回到了人间。 不管他曾经是谁,这具身体,是他的了。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属挡板上,隐隐折射出的人影。 此时,车轰鸣着启动了,像深海里的漆黑巨兽,吞下了溺水的人……分开了层层雨浪,喘息着爬上了岸。 黑色吉普车在暴雨中急驶,路边的车辆在闪烁的三色警灯光中匆忙闪避。 坐在自动驾驶室里,警员雷恩检查了下路线无误,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因为他的搭档——那个叫张闻的家伙,性格沉闷,向来跟他不太对盘……今天看起来显然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情。 居然要他们去总局啊……每年只有开年会才会去的地方。 那里漂亮的女警员还挺多的,可惜脸色总是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 近百年来,车辆的自动驾驶系统已经十分完善,即使在这类极度恶劣的天气,依然可以完美地运行,不需要任何手动操作。 雷恩托着腮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动化操作面板不断变化的数字,雨水疯狂地扑在车前窗上。 说起来,即使在以多雨著称的73区,像这样的暴雨也是不多见的。 明明只是下午,却好像到了深夜一样。平时忙碌的空中交通几乎停摆了,所有的飞艇在起飞前都必须获得飞行许可…… 行人们步伐匆匆,雷恩甚至看到了几块被刮飞的广告牌。 雨水模糊了现代与古代都市的界限,把所有现代化的产物都掩藏在了浓重的雨幕之中,穿梭在雨幕中的车辆与行人,就好像是幽魂一般。 就好像是……恶魔把地狱降临到人间……在悲泣一样…… 哈……恶魔也会哭泣吗…… 雷恩收回思绪,在副驾驶座装的监视屏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少年。黑发少年微微低着头,像陷入了深思一般。 身上随意地套着一件朴素的白色休闲衫,圆领上面是一截纤细而优美的脖颈曲线。 刚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被对方惊艳到了——简直是和当红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的一张脸,古典的长相,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被细致捏造出来一样。 是花大价钱整过容吗? 雷恩不由自主想道,但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会费心去整容的人,况且警方资料——他权限所能查询到的——显示,他只是一个没毕业的穷学生,父母双亡……就读于73区首府大学,目前在73区第二医院实习。 寥寥几行字概括了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年的经历,在人均年龄已经达到200岁的地球上,他实在算是一个年轻人了。 况且,这幅容貌看起来太自然了,没有任何后天加工的痕迹。乍一看虽不算艳光四射,但是却逃不过他老练的眼力。 雷恩不禁又看了一眼黑发少年仿佛被雕刻出来的鼻梁,形状完美的下巴,这是一张丝毫不具攻击性的容貌,还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青涩感,在成年男子面前甚至会显得有些苍白羸弱。 与其说是整容,不如说像是被精心培育出来一样,像温室里的花朵,或者是……昂贵的纯种猫。 雷恩不禁想起父亲告诉他以前的古人是如何培育纯种猫的—— 正统的纯种猫常常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培育,历经几代人的精心培育,从头型、耳朵、皮毛的颜色和质地、到尾巴的长度……都要符合培育者的初衷。 就连性格也要符合标准,纯种猫的性格必须要温顺才行。 不够温顺的,哪怕其他方面再完美,便是失败品。 车后座的少年对他人的窥视毫无察觉,他端正地坐在后座,坐姿像是受过严格训练一般。 纯黑色的头发,白瓷般细腻的皮肤。深绿色的眼睛像是上好的祖母绿,眼底微微泛着幽蓝的光泽,似是无情却有情。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张脸上,缺乏生动的表情。 就好像……不是人类一样,或者说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学会如何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雷恩不禁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也许,那个人真的失忆了吧?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叹了口气,暗道,这么好看的一个孩子,居然和特殊事件扯上了关系,就算他不是犯人,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失忆,不脱两层皮估计也是出不了总局的。 刚才通讯中提到了特殊部门,那个传说中的部门管的就是非正常事件,看来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案件,估计又和异能者有关吧。 雷恩看了一眼航线,离总局还有10多公里,他看了眼沉闷的同伴,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扭开了车上的广播旋钮。 依然是他常听的电台频道,现在正在放的是一首老歌,性感的女声悠闲地唱道: “Don\'t be scared to put the fears of shame When you know what you got Sacrifice ain\'t that hard Feel like depending on me Sometimes we ain\'t meant to be free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73区警察总局。 这是一幢H型的建筑,矗立在73区的中心地带,旁边便是地价极其昂贵的商业区,珠光宝气的奢侈品店与豪车行沿街一字排开,人间正义的象征与富人的罪恶比邻而居。 尽管外面的暴雨天气不如人意,这仍然算得上是一个悠闲的下午。 作为警察总局,他们需要直接处理的案件并不多,今天的行政任务也不多,警员们在享受难得的下午茶时间。 没有出外勤的警员们在健身房里跑步、三三两两坐在窗边的休息区喝咖啡。家用型机器人为他们端上营养均衡的三明治。 地面光可鉴人的一楼大厅里,负责前台接待的文员露西从抽屉里翻出口红,对着办公桌上的小镜子补了一下妆。 她合上口红盖子,满意地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脸,高挑的眉毛——由73区最贵的纹眉师制作,效果极其自然,为此她等了足足半年,因为朋友介绍的,还打了折。 细细的眼线也是纹的,搭配着这季度最流行的烟熏色眼影,眼波流转,十分妩媚。 她翘起被透明丝袜熨帖包裹着的小腿,高跟鞋悄悄甩在柜台后面,拿起一台粉红色的平板电脑上翻阅着最新的宠物杂志。 她今早出门前和男友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买一只宠物猫回家。 当然不是真的猫,是仿真皮毛覆盖着的电子猫,除了不能吃东西和无法生育外,它们的外表看起来跟普通动物简直难以分辨真假,除了胸前的一块电子名牌——作为电子产物,它们的寿命也比真实的宠物长得多。 每个街区都有几家专门为电子宠物提供服务的医院……你可以在那里给自己的爱宠亲自洗澡,或者看别人洗——这也算是人们的社交活动之一。 电子宠物的程序几乎不会被损坏,但是人们常常会想要给宠物换一个造型,或者换一个品种和性别,这就需要机械师的精密修改了……通常这需要2-4周的时间。 当然有些人会选择直接买一个新的宠物。 因为环境污染的缘故,猫与狗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出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绝症,真正的纯种宠物几乎灭绝了,硕果仅存的那些都供给了——“上面的那些人”。 而剩下的——被认为不具繁育价值的“杂交种”,它们似乎被人遗忘了,游荡在城市的边缘,没有人替它们做绝育,它们吃着被污染的食物,生出畸形的后代。 但是它们中的大部分都活不过哪怕一个冬天。 直到某一天有一只杂交种咬了一个孩童一口,那个可怜的孩子三天后就死了……人们呼吁政府组织灭杀这些“可怕的野兽”……行动被立刻执行…… ——当然如果你愿意付出一大笔金钱的话,或许也可以幸运地得到一只真正的宠物。 但是它们不允许出门,只能饲养在室内,它们有专门的医生提供上门医疗服务——当然也极其昂贵。 因为如果出门的话,很容易被巡逻队当成杂交种灭杀。在公民投票被一致通过后,巡逻队有权灭杀户外的任何一只动物。 ………… 露西已经翻完了最新的宠物杂志,她决定买下一只仿真布偶猫,她有好几个朋友都买了布偶猫……她喜欢紧跟潮流,她总是买最新款式的高跟鞋、裙子、口红、包包…… 她比较了一下几家网络商店的价格,买了一个正在打5折的产品。 简介里说这只猫在制作过程中产生了一些小瑕疵,它的跳跃能力不是特别强……但是外观上看不出来任何问题——足以满足她的虚荣心——以一个相当便宜的价格。 她正在用指纹支付的时候,两个警员从特别通道里走了进来。 看编号是分局的警员,两个都十分英俊,仪表堂堂。黑发的那个警员看起来稍微显得有些阴沉,另一个褐发的警员就活泼多了,他朝露西抛了一个飞吻,说,“美女,我们是第二分局来的警员,请问我们该把嫌疑犯带到哪里?” 露西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有一个戴着电子手铐和颈环的黑发少年,身材修长,长得……有点像最近很火的哪个明星一样! 现在嫌疑犯都长这么帅吗?露西不禁小小地犯了一阵花痴,不过她立刻想起了半个小时前——来自局长秘书专线的电话。 她赶紧把两只脚偷偷塞回柜台后的高跟鞋里,迅速站起身露出一脸无懈可击的微笑,“请跟我走这边,我将带您们去52楼。” 电梯门关上了,目送着透明的电梯裹挟着三个男人前往顶层,露西踩着红底高跟鞋去休息区和自己相熟的文员们聊八卦。 “喂,听说来了一个很帅的嫌疑犯啊……” 一个穿着藏蓝色套装的文员端着咖啡杯说道,她刚才正在朝同伴们展示自己刚做的美甲,十根纤纤玉指加了延长甲片,做成了时下流行的星空系。 毫无疑问,这指甲既昂贵又美丽,她为了做这样的指甲,在美甲工作室里呆了整整4、5个小时,耐心地等美甲师一层层涂渐变色,然后在紫外线灯下烤干。 这精致的手工花费了她差不多小半个月的工资。 而这样的指甲仅仅只能保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像她刚种的纤长睫毛一样——美丽的东西总是无法长久,却因为短暂的保质期而更显珍贵。 但也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拥有这样一双美甲的人,不需要做任何繁重的活计,比握手更大的力度就足以折断那些精美的甲片。 就像武器上镶嵌的钻石,或者是洒在蛋糕上的金箔,它们代表着人们在无聊时候消耗的时间,抑或对美无止境的追求。 大多数时候,这两者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倒是听说那两个分局来的警察长得不错。”另一个穿着嫩黄色连衣裙的姑娘俏皮地微笑了一下。 “确实长得还可以,我喜欢那个褐发的。”露西客观地评价道,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她总是喝热的美式咖啡,坚信这样可以保持身材苗条。 “听说他是被他爸塞进来的……”藏蓝色套装的姑娘说道,“我听我朋友老婆的妹妹说,他可是我们区首富的儿子,当年他老爸铆足了劲要生个儿子出来,结果前三胎生的全是女儿。 他三个姐姐都是跟我朋友老婆的妹妹同一个学校的,性格倒是不错,就是成绩烂的要命,一家人全部都是买进去的…… 为了让儿子顺利毕业,他们可是下了血本的。你能相信吗,在我们区寸土寸金的一环内,他们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真的假的?首富的儿子跑来当个小警员?”嫩黄色连衣裙的姑娘挑了挑眉道,“他们不是应该在皇后大道的酒吧里醉生梦死夜夜笙歌吗?谁会来我们这个除了五险一金和烈士勋章外什么都没有的鬼地方。” “至少我们还有全自动咖啡机。”藏蓝色套装的姑娘露出了一脸堪称安慰的笑容。她朝露西侧过脸,“话说回来,两个分局的警员来我们这里干嘛?总局可不是他们的托儿所。” “苏娜,你讲话别总是这么犀利,当心嫁不出去。”黄色连衣裙的姑娘娇嗔道。 露西眨了眨眼睛,故意压低了嗓音说,硬生生地营造出一种恐怖片的氛围,“好像跟吸血狂魔有关,听说那个魔鬼又出现了……” “天哪!又出现了?好可怕……”姑娘们大惊失色,虽然为了控制社会舆论,关于这些案件的新闻并不多,她们作为内部人员可是一清二楚,那可是一个相当凶残狡猾的罪犯。 “嘘,别让BOSS听到!有监控呢,他不许我们私下讨论这些……” 露西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小声警告这群八卦的姑娘们,这时候又有人走进了大厦,似乎是需要咨询,她赶紧端着咖啡杯小碎步走回柜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73区警察总局52楼,审讯室。 陈情独自坐在冰冷的凳子上,他面前是一张固定在地上的桌子——好像从醒来开始,他就一直处在“封闭”的环境里。 他厌恶这种感觉。 环顾四周,墙壁四面都是不明材质的银色金属,像是小心翼翼地在防范什么一样。 这时候,桌子上的小孔里投出一束光,在空中显示出一张光屏。 一个短发女性微笑着说,“下午好,陈情先生。下面我们要向你询问一些问题……根据资料显示,你是血族,虽然记录里显示尚未觉醒异能,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给你戴上了限制异能的颈环……一旦检测到你有异动,这个颈环就会彻底破坏你的大脑。” 负责询问的女警琳达其实就坐在审讯室外面的房间,此时金属墙壁开启了单向投影功能,从外面能清楚地看清里面的场景——黑发青年姿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一个高大的银发男子——73区警察总局的局长,凌正站在她身旁,双手负在身后,漠然注视着房间内部的场景……这令她有一些紧张,局长很少亲自观看审讯情况。 琳达深吸一口气,开始日常的审讯流程。她熟练地操作下键盘,对着麦克风说,“慕容,请把嫌疑犯的光脑数据投射进来。” “收到。” 一张光屏投射在了空中,于此同时,对陈情房间拍摄的一些现场照片以及数据也同步投射进来。 这些只是给她身旁的局长看的,她只负责提问,背后有一组分析员正在迅速地进行实时分析。 光脑的屏幕上显示了嫌疑犯的生平:“陈情,男,血族,来自地下城73区。十岁时父母因车祸双亡……就读于73区首府大学,目前在73区第二医院实习,导师是宋明。” 光脑的记录档案几乎全部被损毁,只能恢复几秒,琳达伸手点了播放键,那一段正好是陈情穿过走道,他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人,表情有些惊讶地说,“是你啊。”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去伸手开门……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琳达侧转过头,十分恭敬地对银发男子说,“局长,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所有记录,那一带的监控也被人为损坏了……根据分析员的报告,初步怀疑这是异能者犯罪。” 凌正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认同,说:“你可以开始提问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审讯室里面的黑发青年,看了眼手环上显示的时间,他等的人应该快来了。 ………… 另一层楼的检测室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关上门,摊手对着等在门外的两个分局警员说,“就是像你们在照片里看见的那样,尸体的血不见了。” 雷恩低声怒吼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但是声音多少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事实上在看到现场照片后,他已经偷偷跑到卫生间吐了一遍。 张闻依然是一张扑克脸,完全解读不出任何心路历程。 “就是字面意思,像是在真空条件下被抽出,血管里一滴血都没剩下。” 法医宋词皱着眉头说。所以他讨厌分局那些人不是没有理由的,多大点事儿,就上蹿下跳跟猴子一样。 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蠢材,作为跳级读完了73区最好的首府大学的天才高材生,宋词心里默默下了定义。 然后他露出一脸堪称欠揍的——纡尊降贵的表情说,“照理说应该保密的,但你们也算是半个目击者,所以局长允许我跟你们透露一部分案情。” 雷恩和张闻:“……” 宋词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气开始讲述,音调丝毫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给科普频道配音:“其实这类案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六十五年前——这是官方认证的第一起案件的案发时间。 后来的几十年间里,这些案件陆续又发生了21起,这是我们目前可追踪到的数字。 作案手法无一例外都是抽空了被害者全身的血液,现场监控被完全破坏……在十年前开始,这个罪犯开始停止活动……直到今天再次案发。只是很奇怪,这一次被害者身上的皮肤和骨头呈现焦黑状……” 雷恩感觉自己眼皮不受控制的搭落下去,他简直快要站着睡着了,感觉回到了高中时代,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念念有词,他们在下面奋笔疾书划重点。 他高中读的是73区最好的重点学校,不过跟传闻的不一样,还真是他自己考上去的,他从小读书就非常用功,虽然他爸并不在乎他成绩的好坏,别人也不信他是真枪实弹的实力。 作为73区的首富,他爸对儿女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给他们捐楼,他都数不清从小到大他爸到底给学校捐了多少栋楼了。 他在警局入职的时候,他爸也派了一个自己的秘书夹着公文包跟在他屁股后面,试图这么干来着,但是被耿直的局长拒绝了。 头发花白的局长竖着眉毛怒吼道,“资本主义的寄生虫,给我滚出去!!” 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人生中最棒的一天之一,这可能也是他能在这个全73区最破的分局一干就是半年多的原因吧。 只有在这里,没有人在乎他爸是谁,也没人会问他你爸是不是又给你捐了一栋楼? ———————————————— 这时候,警察总局的门口,突然爆发了一阵骚动。 一辆银白色的飞梭缓缓降落在警局门口,飞梭的外壳上印着一个独特的纹章,华丽的玫瑰与剑交叉着,这是血族皇室的标志。 飞艇内宽大的沙发上,一个金发青年肆无忌惮地半躺在上面。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短衫,有些复古的款式,黑色的紧身长裤衬得一双长腿愈发修长,同色皮靴紧紧包裹住小腿。这是真正的牛皮做成的皮靴——光是这双鞋子的价钱都值得起一辆最新款的顶级跑车。 衣服的扣子并没有扣上,动弹间露出了裹在右手臂上的一截洁白纱布。 金发青年的一只手放在左耳旁,绿色的光点闪烁着,显示正在通话中,“我都说了……我是不小心把飞艇撞坏了,你不准告诉父王。就这样……” 这时候他扫了一眼窗外,注意到飞艇停了下来,他伸手按了一下耳麦,单方面掐断了通话。 “路非殿下,您的外套。” 侍从不敢正视这位俊美的皇子,捧着一件常服外套微微躬身。常服的袖口和衣角滚着银边,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昂贵的黑色面料上,用暗纹绣着海浪与巨龙的图样。 路非漫不经心地扣上纽扣,披上那件奢华的外套,侍从垂眼替他系扣上斗篷的斜扣,藏起眼中的爱慕之情。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把动作放慢了一些,这是他每天最接近殿下的时刻了,真希望这一刻能更久一些。 “走吧。” 路非根本就没有在意那个侍从的小动作,他微微垂下狭长的凤眼,在旁边的桌上拿起一个烟盒,熟练地取出一根叼在唇上。 这时站在舱门旁的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性,一边拿出打火机伸手替他点烟,一边轻声提醒道,“殿下,现在73区室外全面禁烟,万一被记者拍到,公众影响可能会不太好。” 她是路非的得力助手,第一秘书,褚蕴。也是唯一敢在这种场合和路非说话的人。 “那又,怎么样?”路非狠狠吸了口烟,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表情中颇有几分玩世不恭。 他现在急需烟草的慰藉,来转移自己内心忽然涌上的焦躁感。 他看似面无表情,满脑子却只想着一件事。 这次是不是真的能……再次见到那个人了。 褚蕴扶额,她听懂了这位殿下的潜台词:要是有人敢瞎BB,你替我处理了不就完事了吗。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啊。 她叹了口气,给自己也拿了一件斗篷披上。 今天本来是她两个多月来难得的休息日,她本来已经约了新认识的小奶狗男友去榴莲音乐节,结果殿下一通电话打过来让她立刻回去。 她赶紧依依不舍地和还在上大学的小奶狗男友热吻作别,一路飞车开回三皇子下榻的酒店。 她熟门熟路地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路上顺便卸了脸上画的烟熏妆和烈焰红唇,重新画了个浓淡相宜的裸妆,涂上温柔低调的枯玫瑰色口红。 拆掉五颜六色的脏辫,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职业装,甩掉帆布鞋,套了一双随时准备在车里的红底高跟鞋。 下车后,俨然又是一个大方得体的职场女性。 换装过程总共用时不超过十分钟。打破了她以往的历史记录。 费了这么大的劲,没想到是来警察局看一个嫌疑犯。 也不知道殿下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她心里暗暗吐糟到,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微笑。 她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开始想念音乐节上嘈杂的音乐和小奶狗男友电力十足的微笑了。 估计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前男友了吧,因为工作太忙的关系,她每段关系都很难维持长久,这几年更是陷入了“三个月必分手”的魔咒。 褚蕴无奈地瞟了眼面前看似俊美实则毫无人性的的“罪魁祸首”,心想,这位殿下仗着自己母胎单身至今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剥夺别人的私人时间吗? 她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工资卡上的数额,心里又默默地自问自答道:是的…… 这时保镖打开了舱门,冷冽的风扑进了温暖室内,路非唇上含着抽了小半根的香烟,正要出门时,难得体谅了一下褚蕴的工作量,随手把烟头掐灭在侍从捧在手中的烟灰缸里。 褚蕴简直是感激地倒抽一口气,心道,这祖宗今天居然转性儿了?怎么这么好说话。 路非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斗篷猎猎翻滚间露出一角猩红色的内衬。他的唇角微抿成一个冷冽的弧度,方才含着香烟,懒洋洋又带了痞气的模样一扫而空。 他又变回了公众前那个傲慢冷酷、令全帝国的少男少女们心碎的帝国三皇子。 保镖A赶紧小步跑跟下去替他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 “殿下,当心淋雨。” 这时候,警察总局的办公大楼里又是一阵骚动。 “天哪,我没看错吧,居然是三皇子殿下来了。” “本人比照片还要帅!!我要在他的美貌中窒息了。” 17楼,被秘书通知三皇子亲自来访的消息后,凌正脸色都变了,说,“三皇子怎么亲自来了?” 天晓得他只是随口地问了一句,我们这里有一个自称失忆的嫌疑犯,您这次的随行人员有没有精通催眠的? 虽然不知道三皇子在百忙之中能不能看到这条消息,但是为了表示尊重,他让助手把资料一并发给了路非。 原来只是打算跟他借用催眠师,没想到他本人居然前来了。 这不算是惊喜,简直是惊吓了。 他可不觉得自己和三皇子的塑料情谊值得上这么大一份“面子”。 三皇子倒是毫不见外地直奔17楼,他把一行保镖留在房间外,只带着负责催眠的助手褚蕴走进去。 “好久不见,殿下。”凌正客客气气地说着废话,好像前天晚上在73区最豪华的酒店套房里和他一起喝酒的人不是三皇子一样。 路非并没有费口舌跟凌正寒暄,他直接问道,“审讯的结果如何?” “毫无进展。”凌正露出略带苦恼的表情。“我们测谎仪也用过了,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路非盯着透明墙壁里的那个黑发少年,当他看到那个纤瘦身影的一瞬间,就确定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奇妙的羁绊在他血液里流淌、共鸣,仿佛那个人生来就是他血肉的一部分,与他共享生命与荣光。 这个人,生生世世都是属于他的。 哪怕死,也只能死在他手里。 路非的眼里掠过一丝暴戾的情绪,就像顶级掠食者终于找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猎物,却强忍着贪欲,想要延长捕猎的快意,阻止自己一口就将对方吞下。 此时,黑发少年似有所觉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但是很快地就移开了视线。 “把他的手铐和脖子上的那玩意儿去了。”路非不容置疑道,那些冰冷的钢铁器具看着就觉得令人反胃。 “这不合规矩,殿下。根据记载,他的异能尚未觉醒,但不排除异能受刺激突然觉醒的可能。”凌正微微皱起了眉。 “你不是要催眠吗?催眠就得让他先放松下来。”此刻路非并没有心思找正经理由敷衍他,就随口胡扯道。 凌正:“……” 殿下,您知道自己现在端着一张冷漠的俊脸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吗? 好像很多年没看到这样的殿下了呢,他有些怀念地想,自从殿下去了浮空城,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冷漠了,他也是素来脸皮够厚,仗着多年的交情才敢跟他开几句玩笑。 但是谁都知道,在帝国三皇子面前,所谓的同学情谊分文不值。 凌正看着路非专注地凝视着那个黑发少年,心头忽然灵光一闪,他开口问道,“殿下,难道您认识这个嫌疑犯?” “不,我只是……觉得他长得不错。还有,他不是什么嫌疑犯。”路非果断地答道。 凌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陈情独自坐了很久,或许并没有多久,只是封闭的空间总是会令人觉得,时间流逝的速度尤其漫长。 突然门开了,两个警员进来替他去掉了颈环和手铐,然后一个漂亮的女性坐在了他对面。 “我是褚蕴,接下来我要向你询问一些问题。” 请闭上眼睛,褚蕴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放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形状优美的指尖涂着朱红色的指甲油,衬着少年的皮肤愈发白皙。 作为最早跟在三皇子身边,拿着最高几份薪水的属下之一,她被允许保留一些无伤大雅的个人喜好,包括她最爱的红底高跟鞋和红色甲油。 片刻后,褚蕴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虽然天气十分凉爽,她仍然禁不住冒出一头冷汗。她意识到犯了一个错误,轻视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 她沉默地站起身,推开了门走出去。路非双手抱胸倚在墙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褚蕴先是看了凌正一眼,然后斟酌地对路非说道:十分抱歉,殿下,他的精神力太强,我无法……催眠他,除非……使用药物。” 褚蕴心里有些惶恐,她心里其实是极度震惊的,只是良好的表情管理让她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外泄。 要知道她的精神力是A+,在帝国内已经是顶级的水平,只有同级别或者更高级别的精神力者才能抵抗住她的能力。 可是帝国内已知的精神力强者也只有数十人,每个人她都认识,而超过A级达到S级的,基本只有浮空城的那些皇室成员。 怎么会有名单以外的精神力强者存在呢? ———他究竟是谁? “不必了。”路非随意摆摆手道,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个人,我带走了。” 看在凌正的面子上,让催眠师走个过场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他可不想用药物去对待那个人。 路非在手环上按了几下,直接发给凌正一份盖了章的皇室授权书。他意味深长地说:“现在……这个案子归我了。” 凌正耸了耸肩,说:“好吧。”从他看到路非亲自带人来总局的时候,他就有一种这个案件将要被搞得乱七八糟的预感,现在,这预感成真了。 内心尽管在无限腹诽,凌正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丝毫端倪,他从容地示意秘书调出几份文件来让路非在上面电子签名。 实际上在调了监控后,发现前几次案发的时候陈情都有不在场证据,而且这起案件年份跨度较大,最早的几起案件发生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出生。 用大数据来统计分析的话,陈情是凶手的概率几乎为零。证据不足,即使上法庭,最严谨的法官也只能把他归为“受害者”之一。 这桩疑案亦几乎没有被破获的可能,因为死了这么多受害者,却全部都是平民,案发区域又太广,每个区的警局都是各司其政,互不通有无,素来致力于拖彼此后腿。 客观地说,只有贵族的无故死亡才会引起皇室的震怒,集中警力来破案。这次问询其实也只是走一个过场,做给上面人看的。 只是失忆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蹊跷。 如果陈情真的是这个案件的受害者,那么,他也是这么多年来,“吸血狂魔”手下唯一的幸存者。 再加上刚才催眠师说的,他至少是A+以上的精神力,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直默默无闻,只是一个实习生呢? 而且,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凌正看着审讯室里,已经脱去颈环跟手铐的黑发青年,他心里盘旋着这个疑问。 不过,能坐在73区总局最高的位置上,并稳如泰山地坐了四十五年,凌正自然是相当识时务又懂变通。 三皇子乐意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他当然是求之不得。他也不想自己辖区的年度考核的破案率下降。 ——这可关系到总局几千号人的年终奖金呢。 三皇子龙飞凤舞地在所有的文件上签了字,淡然道:“正好他学医,我缺个随身医师,我在地下城的这段时间就让他跟着我好了。还有,你先不要向公众通报有幸存者。” 他并没有等凌正回答自己,处在他这样的地位,只需要别人的服从,不需要反馈。 然而傲慢如他,下一刻却小心翼翼地推开审讯室的门,像是一只落地的鹰,收敛起翅膀和尖爪,安静地站在半开的门口。 ……又来一个想从他空空如也的脑袋里,挖出点什么东西去邀功的人吗? 陈情漠然地抬起眼睛看着来者。对方身材高挑,约有195CM左右,金发碧眼,五官深邃。 老天!他甚至还戴着一副禁欲又性感的黑色皮手套,再加上从头到脚看起来就极其昂贵的一身衣服,他脸上就差写上“我超有钱”这几个字,简直就像个闪闪发光的特A级钻石矿。 那个移动的钻石矿先生径直朝他走来,边走边脱下手套,朝他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宛如大理石精心雕刻而成。 “我们走吧。” 记忆里似乎闪过无数片段,但是都无法抓住。陈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冰冷的手握住对方炽热干燥的掌心。 他终于开口,问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他的声音微微嘶哑……也许是因为干渴。 在他已然忘却的某些时刻,他似乎已经渴求了这个人很久,渴求他的血与温度,或者是其他不能承受的更多。 听到对方的问话,金发青年的唇角抿紧了,面上掠过几分惊怒,湛蓝色的眼睛像是涌起了波涛的大海,又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藏着太多看不懂的情绪。 虽然……早知那人未必会记得自己,但是当面对这一事实的时候,他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薄薄的嘴唇数次开合,优美的唇线上似是蕴藏着千言万语,似喜似悲…… 他目光牢牢地盯着陈情道,“我是路非,帝国的三皇子。”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是一句郑重的誓言。 “跟我走,我会保护你的。” 与那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冷静声线不符,他的手握得有些过于紧了,像是要把每根骨头都捏碎然后嵌入自己的身体一样。 他握住陈情的手大步走出房间,对凌正点了点头后就走了,看起来十分迫不及待。 凌正:“……” 这似曾相识的见面后就私奔的戏码,还说不认识??逗我呢! 路非牵着陈情一路走过走道,保镖们目瞪口呆地迅速跟上去。 这是什么情况?保镖A朝保镖B猛打眼色。 我怎么知道?殿下今天从出门的时候就像是磕了兴奋剂一样。保镖B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抽筋了。 …… 陈情安静地跟在路非后面,快走到电梯的时候终于开口道:“殿下,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路非一愣,他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对方的手不放,他条件反射似的迅速松开手道:“抱歉,弄痛你没有?” 陈情默默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捏出青痕的手背:“……” 路非有些心疼地说,“抱歉,我刚才没控制好力道。” 他随手解下斗篷披在对方瘦削的肩膀上。 在那一瞬间,陈情的脑中忽然闪过某个场景,有一个黑发的高大男人把一件华丽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手指灵巧地给他扣上纽扣,他说,“以后,你就是……” 陈情眨了眨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记忆里那个黑发男人的长相。 看少年发愣的表情,路非差点伸手想抚摸他的脸庞,然而他下意识伸出的手只是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路非幅度很小地捏了捏少年肩膀轮廓,顺口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保镖A尽职地按下了电梯下行键,感觉有些管理不住自己冷酷的表情了。 他的内心疯狂地吐槽:什么?有生之年我居然听到全帝国最冷酷霸气小心眼(大误)被人碰到一下可以用眼神杀你全家的路非殿下——说出了抱歉这两个字?还说了两遍?? 还一脸那么温柔的表情把自己的斗篷披在别人身上??今天出门前吃错药的人其实是我吧?? 还有殿下虽然你摸人家肩膀的动作很小可是别以为我们大家没看到啊,嫌疑犯也是有人权的啊!就算您长得再帅也不能性骚扰人家啊? 保镖B一脸震惊绝望中带着莫名的期待神情:其实我粉的是一个假殿下???不行我要赶紧把殿下的真面目告诉我的小伙伴们! 保镖C黝黑的脸上露出如同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亲爹粉觉得儿子高兴就好^-^ 保镖D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阴云密布的窗外:今天天气不错! 走出大门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一群早已埋伏在警局门口的狗仔们冲上来,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还未见到皇子本人,闪光灯已经咔嚓咔嚓地疯狂亮起。 更有疯狂的粉丝站在人群后举着制作精良的灯牌尖叫着,硬生生把警局门口瞬间变成了大型演唱会现场。 路非这才想起还有无孔不入的狗仔队这一茬,他伸手替陈情拉上了斗篷的兜帽,又把自己的墨镜给他戴上,以免被闪光灯刺痛眼睛,然后言简意赅地吩咐保镖:“开路。” 保镖早就习惯了这位老大简洁明了的命令,训练有素地摆出一副摩西开海的架势,奋力在人潮中挤出一条堪堪够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 路非伸手揽着陈情的肩膀,走在大块头的保镖们后面,面无表情,显得格外冷酷而俊美。 被这乌七八糟的闹了一阵,陈情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刺痛,心里暗道,原来这个人这么受欢迎吗? 灼热的温度顺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传过来, 斗篷严严实实挡住了寒风,他身上终于慢慢开始热了起来。 四月的天气在降雨的这几天尤其冷,几乎一夜之间回到了冬季。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被押送到警局。审讯室的空调亦不算高,他在铁皮凳子上不知坐了多久,浑身冰冷,这惧寒的毛病像是从上辈子带来的一样。 却没有一个人问他,冷不冷? 也并没有人递一件衣服给他。 在他们眼里,他大概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嫌疑犯吧。是一件在这个社会体系里没什么价值的“物品”。 只有身旁的这个人,给了他一件斗篷。 看上去,就好像真的在关心他一样。 黑发少年默默地垂下眼,打消了挣脱对方手臂的念头。 闪光灯咔嚓咔嚓响着,路非也没让保镖去砸相机或者烧内存卡,这些自有褚蕴掌管的公关团队去处理。 他只是带着陈情大步流星地走到飞艇旁拉起的警戒线内,疯狂的追随者们自觉地围在外面黑压压的一群,声嘶力竭地喊着路非的名字。 没有跟上去倒不是他们对皇室有多敬重,他们只是惧怕这代表着帝国最尖端科技之一的人体识别电网,没有权限的人不小心碰到一下可是皮肉都要烧焦。 ————————————— 凌正坐在办公室里,隔着17层楼和防弹玻璃都能听到楼下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这时候有一个私人号码发来了通讯,他犹豫了一下,点开通话,心道这才是真的麻烦来了。 视频对面是一个戴着细金丝框眼镜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白大褂,一头银发整齐地朝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便是73区第二医院的院长,宋明。 “听说我的实习生在你这里?”宋明倒是不见外的直接问他,他们也算是点头之交了,毕竟宋明的儿子就在总局上班,他们偶尔还是会打几个照面,也合着攒过几次不咸不淡的高尔夫局。 “你说谁?”凌正装傻道。熟归熟,他对宋明倒是没啥好感,他总觉得宋明这人他看不出深浅,心里装着许多事,还是他那个看似狡猾实则一根筋的儿子宋词好糊弄。 “他叫陈情,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宋明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们院最近正在研究3D打□□脏的技术,项目现在正进行到了重要阶段,他是我的助手之一……听说他被卷入了一起谋杀案?” 凌正摸了摸下巴,装作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他……不用担心,他是清清白白的,就是估计在现场受了刺激,暂时有一些记忆缺失的症状。”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我联系不上他。”宋明皱起眉头,露出微微苦恼的神情。 不怎么样,凌正吞回了自己内心的腹诽,他耸了耸肩道,“他被来地下城访问的三皇子看中了,说这段时间要让他做随身医师。” 宋明:“……” 凌正眯了眯眼睛问,“你看起来并不太惊讶?” 院长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是啊,毕竟那位殿下可是以任性出名的……算了,等我忙完这几天再去解决这个事情吧。” 他们又东拉西扯地讲了半天,宋明这次倒是意外的好说话,没有继续追问实习生的事就挂了通讯。 凌正松了松领带,朝后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宋明堂堂一个大院长平时也不像是会亲自关心一个小实习生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而且刚审完的案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透露出去,肯定是宋词那小子偷着跟他爸打小报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飞艇上,侍从们早已预备好热腾腾的茶水和精美的茶点。 茶是从宫里带过来的,这是御用的贡茶,来自73区最高的山峰上,那里有3株600年以上的老茶树,专门有帝国的一支12人组成的护卫队在那里看守,每年清明前后取茶树叶尖最嫩的2片炒制成绿茶。 茶叶的年产量不足2斤,如果均分到每个皇室成员手中,也不足1两,老皇帝偏爱路非,光是他一人,就占了一半的份例,每年送到其他人手中的茶叶,也不过是勉强能尝个味儿。 泡茶的水亦是73区最高峰取来的活泉水,每日都有专人去汲取新鲜的泉水,以供皇子随时取用。 茶点是本地的特产,绿豆玫瑰糕,绿色的清香表皮下是讨喜的红色馅儿,香气扑鼻,做成如意祥云的样式,盛在青瓷盘里,十分赏心悦目。 方才替路非系斗篷的褐发侍从垂手站在一旁,他看到殿下的斗篷披在了一个陌生人身上,眼神有些疑惑与敌意。 在殿下身边服侍了那么久,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殿下可不大喜欢别人碰触自己,更别说让别人穿他的衣服了。 褐发侍从眼珠一转,貌似乖巧地问路非,“殿下,我们现在去哪?” “回酒店。”路非漠然道。 侍从大胆地看了陈情一眼,问道,“这位先生也一起回去吗?” 路非轻哼一声,冷酷粗暴地回答道,“关你屁事?” 听到这段小插曲的众人们纷纷窃笑。 与他那些一板一眼礼仪举止从不出差错,笑起来仿佛从同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的兄弟姐妹们不同——在浮空城,三皇子可是有着“放荡不羁的平民皇子”的外号啊! 从他口中听到市井粗话可丝毫不必觉得奇怪。 只有少数人知道,三皇子的背后有一支价值千万的公关团队,就是负责给这位殿下的出格言行“擦屁股”的,地下城的民众也因此对殿下的真性情没有过深的了解。 但是他们作为殿下从浮空城带来的原班人马,对殿下的生活习性还是略有所知。 毕竟路非是唯一一个在地下城出生的皇子,成人后才被接到“上面”。他的性情素来桀骜不驯,颇是干过几件震惊整个浮空城的轰动“大事”。近几年才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依然不爱按常理出牌。 老皇帝宠爱路非,又对他早已过世的母亲心怀愧疚,特许他不用遵循皇室礼仪,亦许他可自由出入浮空城。 这是极大的荣宠了,甚至引起了其他几位皇室成员公开表明自己的不满之情。 然而老皇帝就像着了魔一样,一心宠爱自己晚年认回的这个私生子。 按照皇室律法。皇室成员如非战争不得出浮空城。而路非想来地下城,也不过就是老皇帝一句话的事,“这孩子想出去散散心,就让他去呗。” 被路非毫不留情面地训斥后,褐发侍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狠狠地瞪了其他强忍着窃笑的侍从们几眼,毕恭毕敬地说,“对不起,殿下。” “周敏,再有下次,你就辞职吧。”路非冷冷地说,挥开了他准备替自己脱外套的手,“你下去,以后换人来服侍。” 侍从们围上来准备替陈情脱掉斗篷,用柔软温暖的毛巾替他擦干微湿的头发。 陈情虽然不是过场多的人,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安安生生地让侍从解开了斗篷的扣子,擦干头发,然后自己找了一个沙发就窝下了。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记不得,无知者无罪,相信皇子殿下也不会怪罪他不识体统。 路非一边松开外套纽扣,一边朝沙发上的陈情努了努下巴,平淡道:“给他也准备几套常服,规格就按我的来吧。” 什么?规格跟殿下一样?那不就是皇子妃的待遇吗??殿下您偷偷找了个媳妇您父王知道吗?? 侍从官们咽下无数的疑问,貌似淡定地完成皇子的吩咐。 他们可不像那个一样不识趣的某某,仗着自己老爸是帝国的一等贵族,他哥是元老院的议员,就腆着张脸整天围着殿下转,有事没事儿就往殿下跟前凑,好像谁看不出他那点儿龌龊心思似的。 再说了,凭皇帝陛下对三皇子殿下的宠爱程度,能安排到他身边做侍从官的,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要不就来自豪富之家。 谁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宠上天的小少爷啊。 再较真地讲,在官二代和富二代满地走的浮空城,未必咱还怕拼个爹啊? 众人不禁腹诽道,觉得周敏此人的作为实在有些掉价。 陈情在温暖的室内不免有些昏昏欲睡,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虽然他刚才一直看起来很镇定,但其实任何一个人失去了记忆,感觉都不会太自在,更别说连生活常识失去。 从他醒来之后,他接触到了太多超过他已有认知的事物,他几乎是本能地记下了那些陌生的词语,然后谨慎地观察着人们是如何使用,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异样”。 如今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不自觉地松开了,他背靠着奢华的丝绸抱枕,捧着热腾腾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路非吩咐侍从官给他茶水弄烫一点,多加一点糖。 要是被民间的茶艺学家看到了,必然要痛呼他糟蹋了昂贵的珍品了。 真奇怪……这个人似乎很清楚他的喜好。 陈情不动声色地想着,虽然路非从刚才在他身旁坐下来后,就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只是自带的强烈存在感让人无法忽略而已。 陈情也乐得清闲,在袅袅茶香中,他一手握着茶杯,眼皮慢慢地耸拉下去,他居然不知不觉就这样就睡着了,也许是身旁的这个人让他感觉格外安心吧,就像是一件喜爱的老家具,或者是把玩旧了的摆件,让他从心底里生起一股暖洋洋的熨帖感。 路非侧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盛满了温情。他小心翼翼地把茶杯从陈情手上取下来,以免滚烫的茶水洒到他身上。 黑发少年并没有醒,他的头不太舒服地靠着抱枕,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柔和阴影,呼吸声均匀而轻柔,似乎已经睡沉了。 路非轻轻地靠过去伸出一只手臂半搂住他,让少年的头慢慢地滑落到自己肩膀上,令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路非伸手按了一下耳麦,对飞艇的驾驶员直接下了命令:“先不回酒店,随便绕几圈。” 驾驶员接到这么随意的命令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皇子殿下做事向来是兴之所至,没有规律可循,他调整了下航线,很有眼色地选择了一条热门的海岸观光线路。 茶水间里,褚蕴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取了一块三明治吃了两口。这时有个人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凑到她面前,压着嗓子恶狠狠地问她:“你刚才也笑了,对吧。” 却正是刚才在众人面前被训斥的褐发侍从,周敏。仔细看他的五官其实长得不赖,眉眼秀丽,皮肤也算细腻,只是眉眼里的一股阴郁气质让他显得不太讨喜。 其他人都在自己位置上短暂地休息,随时准备接受皇子殿下心血来潮的吩咐,此时茶水间只有他们二人。 褚蕴丝毫没有被周敏的阴郁表情吓到,她淡淡地说:“没有,你看错了。” 周敏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殿下经常让你办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就是倚重你,这么多年了,你们褚家还是进不了元老院吗?真想扶持褚姓,凭陛下对殿下的宠爱,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褚蕴心平气和地道:“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是殿下救了我的命。为此我褚蕴一辈子都感谢他。” 她看着张狂的周家小少爷,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道:“至于褚家的事,我只能说……人各有命。” “顽固的女人……哼,你们褚家就一辈子都呆在地下城吧,像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周敏倒了一杯人工血浆,当着褚蕴的面一饮而尽,满脸挑衅的笑容。 “毕竟像你这样的血统,这辈子都只能卑微地仰望浮空城。” 茶水间的小插曲并没有其他人察觉,喝完咖啡后,褚蕴若无其事地重新补了下口红,然后出去找了个座位休息。 飞艇遇到气流微微有些颠簸,她闭目养神,却忍不住恍神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路非时的场景。 她和路非其实是大学同学,但是彼此没有什么交集,直到——有一天她的司机被人买通,来学校接她的并不是平时的那个司机。 褚蕴刚上车就意识到不对,刚拉开门想下车的时候,对方已经眼疾手快地扎了一针麻醉针在她腿上,她的视线渐渐晕眩之际,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路非站在车旁,一手保持着拉开车门的动作,平日里素来冷淡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热络的笑容,他喊着她的名字十分自来熟地道:“褚蕴,今天还是顺路载我一道吧?” 褚蕴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他知道我叫什么?然后才是想,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然而她的喉咙已经麻痹,此刻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司机伸手替她拉上车门粗声粗气地道,“小姐今天不舒服,不方便。” 路非却飞快地拉开车后门坐了进去:“就前面一站地,跟以前一样,哪里不顺路了?” 司机不想节外生枝,便压着心里的恼火问道,“怎么走?” 褚蕴的记忆便到此为止,她完全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父母正担心地围在她身边。 在父母的转述下她才得知了真相,原来在路非上车前,他就偷偷扎爆了后车胎,绑架犯跟着他指的路线一直开到附近的小巷里,没开多远就车胎就爆了。 在司机下车察看车况的时候,路非趁机操起一板砖把司机敲晕过去,他十分熟练地把司机拖进车后备箱反锁在里面后,从副驾驶座拖出褚蕴扛起就跑,没错,就是像扛麻袋那样扛着。 …………… 一晃就是六十多年了啊。 褚蕴叹息似的想,这六十多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包括父亲的突然去世,褚家的失势和被打压,还有她异能的意外觉醒…… 她从一个娇气的贵族小姐变成了精神力A等的顶级格斗师,和哥哥褚望一起带领褚家重新站在了地下城的顶层,却并没有产生应有的喜悦感。 因为在这些远胜同龄人的成长过程中,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过残酷。 在五十年前,路非作为帝国三皇子重新回到地下城的时候,她通过层层面试,在几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他的助手,后来一跃成为他的首席秘书官。 如今她已经可以轻松地撂倒一打壮汉,再也不至于落到当年被人扛麻袋那样扛着夺命狂奔的狼狈境地;而对她先有救命之恩,后有扶持之恩的路非,亦终于成为了一个她再也无法触及的存在。 她越是了解那个男人,就越为他的强大所折服。 这个男人的内心太过坚硬、强悍与高贵,就好像没有什么能真正阻挡得了他、伤害得了他。 刚才在周敏面前虽然表现的十分轻松,但的确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把自己的前途,和褚家的前途,全部都压在了这位看似行事随心所欲的三皇子殿下身上。 尽管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褚家。 这仿佛是一条默认的潜规则,即使已经站在了地下城的顶层,只要进不了元老院,不能在浮空城拥有一席之地,一切的名利与地位都是泡影。 三十年前她哥哥褚望本来是有望进长老院的,路非在皇帝传召的前夜却把她哥哥唤去饮酒,两个人醉饮到天明。次日褚望当然是误了见圣颜的时辰。 皇帝陛下得知此事震怒,训斥褚望,将他调任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辖区,明面上是同级平调,实则是降级。从此褚家入长老院之事便不了了之。 十多年前,周家提出让褚蕴入浮空城,嫁给周家二子为妻的事,此事过路非之手却被压了下来。 他直率回复道:“褚蕴的婚事以后再说吧,我还没找到比褚蕴更加任劳任怨的秘书,毕竟用习惯了不想换。在我同意之前,可千万别让她结婚去给别人煮饭洗衣服养儿子去。” 这句话也因此被传为浮空城的笑柄,她从此变成了一个别人口中“只有上司批准才能结婚的悲惨女人。” 另一层意义上,大概就是永远都嫁不出去的意思了。 念及至此,她不禁叹了口气,心里却没什么怨言。 路非虽然强势地插手她的婚姻和褚家的官途,在其他方面却很大度,在路非暗中支持下,这几年褚家在地下城的势力已经发展得极其庞大。 既然三皇子都明里暗里地下绊子不让他们去搅浮空城的那滩浑水,那么他们这些在别人眼中“阴沟里爬上来的老鼠”总得靠着三皇子这座“金山”在地下城为自己挣点家底自保吧。 曾经一度还有甚嚣尘上的传言说三皇子殿下中意她,所以才不愿放她去和浮空城那些权贵联姻。 但只有褚蕴自己心里清楚,路非的所作所为是另一层面的庇护,却和所谓的爱情无关。 那更像是出于一个她尚未有资格得知的,隐藏在狂妄举动背后的高贵动机。 凭着女人的直觉,褚蕴亦模糊地猜到,这位看似桀骜的皇子殿下心中其实早就有了一个人,他的身边一直没有其他人,是为了给那个人留着位置。 她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个黑发少年,心中一动,会不会,就是那个人呢? 那个从她刚到殿下身边起,每晚当俊美的金发皇子饮酒望着窗外时,心里挂念的神秘存在。 可是这个少年明明才二十多岁啊? 褚蕴不敢继续猜测下去,在路非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做派。 ———————————————— 茶水已经换了三道,飞艇沿着海岸线不知兜了多少圈后,路非终于大发慈悲地道,“回酒店吧。”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路非亲自把少年抱下了飞艇。陈情睡得很沉,路非径直进了酒店顶层的套房,把他放在自己床上。 在这里,他终于可以安静地看着那个人,而不被任何人打扰了,这里只有他和那个人。 路非想起下午看到档案里那张照片的时候——头痛欲裂,瞬间所有残缺的记忆都苏醒了,拼凑出一段又一段完整的往事。 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再次见到那个人。 可是——在对方澄澈的眸子里,却丝毫找不到熟悉的情感。 他竟然没有记起自己—— 他怎么能?!!! 时间的洪流并没有撕碎路非的记忆,却让对方遗忘了自己。 他把脸埋进双手里,像是不堪承受这份可怕的真相。 他又似乎早已习惯被这样的苦痛折磨着,就那样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面沉如水。 皎洁的月亮在落地窗外,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墨蓝深海。 他曾经也整夜整夜注视着这个少年,看着他在炽热的沙漠里跋涉,在冰冷的星空下入睡。 他什么也没做,仅仅只是注视这个动作本身,就令他无比满足。 他仅仅只是看着…… 那时候的月光,像今夜一样温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是一只想触碰却又终于收回的手。 路非的目光温柔地流转过少年无暇的脸庞,带着点儿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怜爱。 是了,这张脸上,总是显露出一股天真的神气,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污蔑他,伤害他。 真想……撕碎那张执拗纯真的面具,让他哭泣、害怕,让他顺服地弯下纤瘦有力的腰肢,他会抚摸他的脊椎骨,从脖子到尾椎尽头,轻柔而温存,像弹奏最昂贵的竖琴一般…… 让他的嘴里只能呼喊他的名,就像自己是他唯一的神。 疼痛和爱都只能是他给予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刘聪绝望地看着直升机突然失灵的仪表盘,他的下方是熊熊燃烧的核电站。 他是第四批被派来灭火的,他原本是消防队的后备人员,平时负责一些文职工作,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按理说不能参加正式的灭火行动。 只是因为在此之前,其他的362个队员都死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被远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辐射量破坏了全身器官,当场死亡。 幸存者只有十几个人,他们躺在了医院里,在几百伦琴的致命辐射量中苟延残喘。 在前几天的海啸中,这座位于65区东北部的核电站爆炸了。 熊熊大火和高温爆炸瞬间带走了在场所有人的生命,47条鲜活的生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核电站里。 消息立刻被封锁,这里变成了只进不出的“死亡区域”。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3天,就好像是被魔鬼诅咒一般,消防队用尽办法都无法将之扑灭。 因为核辐射过于强烈的原因,区政府派到核电站上方喷洒灭火剂的无人机也根本起不了作用,这些精密的仪器刚飞到爆炸的反应堆附近就一头栽下去,化作一堆废铁。 短短的几秒钟里,直升机完全失去了动力,刘聪看着越来越近的火海,在心口画了一个十字,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请拯救这片土地吧—— 轰!!!!!!! 直升机宛如断翼的鸟,撞进了熊熊火海之中,转瞬间就被火舌吞没。 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还有皮肉的焦糊味。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佝偻的身影在缓缓前行。他叫王园,是昨晚被派来灭火的1958名志愿者之一。 他敢断言,他是这近两千个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当数字足够大的时候,人对死亡的感觉就会变得迟钝,唯一能产生的感觉只有麻木。 就像当他想到在那一瞬间,将近两千多个人死了——其中很多人他都不算陌生——早已被死亡磨砺得无比坚硬的心肠并没有产生任何共情。 他当过兵,在战场上,见过更残酷的死亡,更多的死者。而他能活下来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当了逃兵。 今天,他又一次活下来了,并且决定把今天的事永远地烂在肚子里。 “轰”的一声从背后传来,他知道肯定又有一架直升机坠毁了。 他打了个冷颤,硬起心肠地继续往反方向走,背后是熊熊火海。 他还记得在海啸过后的第2天,区长一脸悲悯的脸出现在站在65区最大的广场屏幕上,告诉他们在海啸中核电站起火了,用沉痛的声音呼吁他们和本区的消防员一起去拯救自己的家园。 丰厚的的报酬让他这个无业游民颇为心动,他无儿无女,以后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用在火灾中丧生的可能性去交换一座市中心40平米的房屋使用权,这是笔划算的买卖,反正他也养不起那些小崽子们。 他在那些志愿者里看到了一些熟面孔,那些欠了很多钱的老赖,黑帮的九流打手,还有总是装瘸腿的街头老乞丐。他们的脸上甚至懒得伪装出豪情万丈的表情,显得有些惫懒和沮丧,同时眼中又闪着贪婪的精光。 富贵险中求,只要混在人群中打打酱油,不要冲在第一线,命保住了以后什么都好说。 当他看到那群穿着白色连体服,带着面罩的士兵时,他心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以前当过兵,知道这并不是防火服,而是防辐射用的。 当他看到那片火海的时候,闻到了空气中浓厚到几乎要烧穿他鼻腔的金属味道,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过电般地窜上头顶,令他生生了个寒颤。 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流氓瞬间明白过来,区长欺骗了他们。 去他的火灾,是核反应堆爆炸了!!! 在那些士兵低声的交谈声中,他偷听到了真相:原来前几批来的受过专业灭火训练的消防员都死了,而最后一批消防员的直升机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就在王园眼前那片已经被染得血红的天空中,纷纷坠落,瞬间消失在火海中。 这根本就是魔鬼的杰作,没有人能从这里生还。 然而——穿着防辐射服的士兵们握着枪站在他们身后,他们只能选择带着灭火剂冲进火海。 王园伛偻着身体,走在人群最后面,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溜进了一块残壁后,把自己藏起来。他用衣服堵住鼻腔,尽量让自己不吸入太多的刺鼻空气。 在这个视角可以看到士兵们正在井然有序地快速撤离,他从墙壁后面溜出来,迅速地闪进旁边的树林里,他也顾不得奇怪,因为在这样的一片火海中,这片茂密的树林居然没有着火,就像与世隔绝一般。 走了差不多一公里,王园自以为逃脱了辐射区,开始有心情去观察周边环境,结果越走越心惊。 这片树林像是没有尽头似的,里面有许多他未曾见过的动植物,到处都是惨白的骸骨,有些看起来甚至像人类的。 他发誓,他刚才绝对看到了一只眼睛血红色的怪鸟停在石头上,黑色的翅膀没有一根羽毛,而是像蝙蝠一样的肉翼。 “逃兵。” 这时一个悦耳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了起来。 王园吓得差点绊了一跤,抬头往上看,发现在树叶的阴影里,一个黑发青年坐在树梢上,轻松的姿势像一只轻盈的鸟。 青年的五官十分立体,下颌线棱角分明,眼睛是罕见的蓝绿双色,俊美中带着点难以捉摸的邪气。 方才正是他在说话。 此刻他俯瞰着王园微微扭曲的表情,青年穿着牛皮短靴的脚随意地交叠,长长的黑色斗篷垂在身后,如同翅膀的尾尖。 “你、你是什么人?”王园壮着胆子问道,右手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匕首。 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晃了晃两条修长的小腿,伸出白皙如大理石般的手,平滑的掌心忽而燃起一朵火焰,悦耳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怪异的愉悦。 “你被辐射了,就算回去也活不了几天……我这就送你上路,不必谢我。” 王园瞪大了眼睛,抬头死死地看着青年,从未有过的恐慌感令他两腿一软险些跪倒,他咬牙抽出匕首朝少年掷去,雪亮的刀光映亮了血红的天空。 不,那天空不是被火光映红的,他忽然意识到。 在俊美的黑发青年身后,三轮诡谲的血月挂在天空里,宛若那些民间流传的暗黑故事中,女妖嘲讽的眼睛一般,冷笑着凝视他。 而他先前掷出的匕首在半空中竟然像撞上了一堵透明的障壁似的,颓然落下,笔直地插入松软的地面中。 这是王园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他还来不及思考这幅地狱般的异状,胸口忽然燃起了一朵诡谲的火焰,然后整个身体像蜡烛一样开始扭曲、融化,最后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土壤中,只留下淡淡一滩水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陈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穿着一身白袍,赤脚行走在灼热的荒漠,烈日炙烤着他,他的脚底板被烫出了血泡,血泡很快又自动愈合,就这样周而复始,他仿佛一直不知疼痛般走着。 天地荒芜美丽,呼吸间鼻腔里尽是沙尘,前方路漫漫,不知要行去何处,唯一清楚知道的是,这条路上只有他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他因过度虚弱而倒下,昏迷在路边,又不知过了多久,一群过路的商队偶然走岔了路,在沙丘旁发现了昏迷的少年。 商队的人是虔诚的教徒,心地善良,救醒了少年,给他提供清水和食物,可是他们不知道凡人的食物并不能缓解少年的饥渴,只能让他维持最基本的行动。 少年无处可去,也并不在乎自己将去何处。他就这样留在了商队中,跟随他们一路东行。 某一夜,一个天使在深夜造访,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你明明选择了以血为食的生存方式,却不肯饮血。” 白袍少年摇头说:“不。” 他像是在和什么人置气,心里有一股蛮横的恨意, 如野火一般在枯地上肆虐,令他呼吸急促而沉重。 在梦中他始终看不清那个天使的脸,却记得他有着极其华美的雪白羽翼。 庄严而高贵,就像所有绘本里画着的形象一样。 天使倏地消失,再出现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是商队里的小驼夫——天使随意地划开了凡人的脖颈,血的腥香味瞬间飘散在夜晚的凉风中。 少年攥紧手掌,手背因忍耐身体本能的欲念而爆出青筋,他执拗地看着天使,一字一句说:“我只要你的血。” 天使沉默不语,垂下双眸不再正视他,宛若一尊亘古的石像,庄严冰冷,不容亵渎。 白袍少年冷笑一声,忽然粗暴地扯过驼夫的身体,一口咬住驼夫的脖颈,甘美的血液泊泊流进他的喉咙,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灼热力量在复苏,这是他喝的第一口血,从未有过的满足令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畅快地痛饮着那远胜黄金的琼浆。 天使微微皱起修长的眉,看着面前血腥妖异的一幕。 少年咬着驼夫的脖颈,却越过肩膀狠狠盯着驼夫身后的天使,像一头年幼的野兽,只会用目光掠夺自己的猎物。 终于——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天使猛然把他拉开,淡淡地说:“再吸下去,他会死。” 少年面上露出几分讥笑,却乖顺地松开了牙,几滴未喝尽的血顺着唇角流过下巴,他看起来既纯真又残酷,夜色中极尽的美丽与致命。 他自下而上斜睨着天使,嘲弄地说:“不要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好像你真的在乎他的生死似的。” 那之后商队的旅途继续,少年跟在商队里,穿越这片沙漠。 驼夫醒来后发现了少年的异常,不知为何却守口如瓶,甚至没有质问他原因,只是一直默默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心甘情愿地为他供血。 天使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最后一次,当他们快要走出沙漠的那一晚,少年在吸血的时候突然失控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停下,对血的渴望彻底压垮了他,令他眼睛猩红神情狰狞如一个深渊里爬出的真正恶鬼。 驼夫察觉到了死亡阴影的笼罩,却始终没有推开少年——直到被吸干了最后一滴血,皮肤干皱如古尸。 他却尚未死,也活不成。 “你不该救我,我是一切罪孽的根源,血的原罪。”白袍少年跪在他身旁喃喃道。那双曾虔诚跪在黄金御座前的双膝,而如今却为了一个凡人而跪落在地。 他真正乞求的却是那穿梭在天地间、诡谲多变的生死命运,人生有□□分无常,他偏硬要把那十之一二紧握在自己手中。 驼夫的脸上始终挂着宁静的笑容,他空洞的眼睛已经因为过度失血而看不清少年的脸,生命的最后一丝光阴在他脸上流过,胸腔里的那口气却是全凭仅剩的丁点儿执念吊着,不上不下,眼见着也要散了。 少年伸手合上了他的眼,像是无法承受那茫茫然的眼神。 天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说,“你竟残忍到杀了一个爱你的人,你还不知悔改吗?” 少年听到悔改二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他忽然微笑起来,他曲起一只膝盖,单膝跪地,轻松地把手腕割开。 纤细的手腕悬在半空,闪着奇异光芒的血滴进驼夫的嘴唇,他的血居然是金色的。 天使看穿了他的企图,动容道,“吾不准你这么做。” 少年冷笑道,“我的父母不爱我,我的兄弟亦死在我面前……生命太过漫长,自私如我,不过是想要一个陪伴。” 血滴进嘴唇,凡人的呼吸渐渐恢复,干瘪的皮肤重新膨胀而变得柔软富有弹性,血液重新流淌在血管中,玄奥的力量冲击着脆弱的□□,锻炼着苍白的骨骼,令那骨头坚如金石,令那血灼热如岩浆。 男人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少年的脸,他像是在吐息间变成了全新的造物,又似乎依然还是那个温顺寡言的平凡驼夫。 陈情在梦境里见自己单膝跪地,一字一句地俯身对那凡人说,“你的生命是由我赋予,而不是来自那万能的神……” ……………… 意识醒转的时候,陈情还未完全睁开眼,就迅速意识到房中有人。 他微微侧过头,正好对上尊贵的帝国三皇子的目光。 路非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非常端正标准的坐姿。他若无其事地说,“你终于醒了。” 陈情震惊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对方一直在盯着他? 他记得自己入睡前还是在飞艇上……难道他又失忆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一套了,而是一件十分柔软轻薄的丝绸睡衣。 真是……一言难尽。 俊美的皇子站起身,以一种相当亲密的距离坐在床边,说:“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整天,睡美人?” 陈情揉了下眼睛道,“难怪这么饿。”他的口气有些撒娇又带了点儿亲昵。 他刚说完就愣住了,虽然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像是他本能地反映。 路非也愣住了,他突然开口以一种陌生的语言说了一个短促的句子,也许是词语。 音律极其优美,但是在陈情耳中宛若岛国的鸟语,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对方。 路非失望地叹了口气。 缓过了刚醒来的那阵低血糖造成的眩晕,陈情这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他看了眼四周环境,这是一个堪称奢华的海景房,能看到落地窗外辽阔的海面。 在路非短短数语的解释中,他明白目前自己身处何处。 73区在大陆和海洋的交界处,而他们居住的星际酒店正好在海边沿岸最佳的观景点,这套位于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能看到最壮美的日落。 远处的海面上,一座像空中堡垒一样的哥特式钢铁建筑凭空悬浮着。 “那里是浮空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路非突然开口解释道,“我成年后居住的地方,也是帝国皇室所在……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地下城,一共分为185个区,此外还有污染区与沉没区。” “底下是有大型魔法阵吗?能让整座城浮在空中。”陈情好奇地问道,让整座城浮在空中可不是很容易办到的事,他觉得这座城市的设计者很有创意。 路非哑然失笑道,“这个世界里虽然有异能,比如催眠、隔空移物……但是并没有你说的魔法。浮空城之所以能浮空,据说是因为使用了新型能源。”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甚至是咬牙切齿。陈情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令对方愉快的话题,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地下城就是我们现在的地方吗?可是我们明明在地上,难道这日落和大海都是虚假的景色?” 路非脸上的阴沉神色转瞬即逝,他的唇边复又露出一抹温柔又嘲讽的笑意,但并不是针对陈情——而是对那座遮天蔽日的钢铁之城。 “因为所有的城市都在那座城之下啊。对于那些居住在浮空城的‘大人物’们来说,凡人们如同地下的蝼蚁。” 三皇子就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来的吗。陈情默默地想着,双手抱膝看着窗外,他浓密的睫毛盛着未尽的暮色,看起来纯真如同天使一般。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当他看到那座钢铁之城的时候,就萌生的想法——想让这座城市,下沉! 路非看了看时间,在酒店提供的平板电脑里调出一份晚市菜单,问陈情想吃什么。 今晚的菜单首页是颇有风情的东洋菜系,因为是高级餐厅的缘故,菜单上不是寻常的人造鱼肉,而是提供了昂贵的养殖鱼肉。 陈情其实没什么胃口,粗略扫了一眼,要了个梅子茶泡饭,加了份三文鱼。 路非吃的更少,他只要了份烤牛舌配口蘑。 负责送餐的是两个穿着红色和服的机械艺伎,送上酒类橘色的大理石纹鱼肉铺在冰块上,旁边是现磨的绿色芥末。精致的陶瓷筷架上摆着尖头筷子,是专门吃鱼用的。 陈情夹了几片薄切三文鱼蘸芥末,又吃了大半碗茶泡饭。这大概是他从醒来后吃的第一顿饭了。 路几乎没有动面前的食物,倒是喝了不少红酒,他盯着陈情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陈情:“……” 这句话难道是这位皇子殿下的口头禅么? 他礼节性地道谢,“多谢殿下款待。” 看样子皇子殿下今晚心情不错,他甚至大发善心地找了个敷衍的借口说,“不必客气,我这边正好缺一个贴身医师,这段时间你就代劳吧。我套房里有多余的房间,你以后就住在那里。” 褚蕴眨了眨眼,她心中的疑虑愈发深了,虽然这位殿下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但是在休息的时候,身边是从来不留人的。 ——即使他贵为皇子,身边总是保镖成群。 按照她对这位殿下的了解,这几乎是他的底线。 今天早上,殿下让她去为这个黑发少年准备客房时,她就已经暗自震惊了一遍。今天再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经毫无波澜,甚至开始蔑视某些为此大惊小怪的人。 保镖A心里疯狂吐槽:殿下,您不是带了4个皇家医师来吗?一般顶级豪门贵族世家才能申请配一个皇家医师,您一口气带了4个,这些人就住在您隔壁的房间呕心沥血地24小时为您候命。您是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吗?? 保镖B看着殿下,觉得眼睛简直快要被他们之间的奸情火花闪瞎了,默默叹了口气,好吧殿下说没有就没有。 保镖C,保镖D:咱啥都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陈情愣住了,他眨了眨眼问,“我可以拒绝吗?” 路非的语气依然是温柔又和蔼,“皇室有权征用一切资源。” 然后他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摆手示意侍从退下,他亲自给陈情斟了一杯酒。 鲜血般的酒在杯中荡漾,带着果香的酒液滑过喉道,陈情一饮而尽,身体因为酒精而微微发热,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角带了一抹微红,格外的惊心动魄。 路非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响起,如大提琴一样轻柔醇厚:“我给你的,你就放心接受吧。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看着昏黄灯光下,少年光洁的脸庞,如同雕塑般精美。 他们最初相遇之刻便是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之时,绝顶的权力意志与自我克制都无法抵挡巨轮的碾压,让面具破碎,妄念滋生。 再往后的日子,就像是一场幻梦,甜美又苦涩,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就像昙花一般短暂易逝,却刻骨铭心。 而在那宛如神迹一般的一剑挥下劈开魔界大地,十万大军魂飞魄散之后,在少年跌入血红深渊的那一刻起,梦就碎了。 在此间相逢,发现那个人失忆了,路非的心里竟然徒然生出一股轻松之感,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又可以有一段没有争执与谎言的和平时光。 尽管他甚至能嗅到背后作俑者深深的恶意与不言而喻的冷酷意味,仍然无法控制地沉溺其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吃了晚饭后,褚蕴带陈情去熟悉了一圈星际酒店顶层的环境。 这个自建成后就从未对外开放过、只用于接待高级官员和帝国皇室的神秘区域,在这个初来乍到的少年面前逐渐展开了全貌。 “这里是餐厅,我们员工平时一般在这里用餐, 殿下已经吩咐过,您以后就和他一起用餐,菜单每天早上会在每个房间配备的平板上更新,您只需要提前点单就好……还有殿下有时候忙起来会忘记吃饭,他的饭量也不大,您吃的时候顺便给他点一些就好,他不挑食。” 褚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老母亲一样为儿子们操碎了心。 “这边是健身房,24小时开放……这边是空中花园,下午两点的时候阳光特别好。”说到这里,褚蕴冲陈情眨了眨眼,“偶尔我喜欢在这里晒太阳浴。” “这边是殿下的书房和会议室,他平时在这里办公。” 陈情默默地听褚蕴说话,脸上没带什么表情,眼神有些放空,看起来格外乖巧,就像在听老师讲课听走神了一样。褚蕴滔滔不绝之际,不小心瞥到一眼,差点没忍住去伸手捏一下少年看起就很软嫩的脸。 二十几岁的年纪,实在是太可口了,难怪殿下那么着急把人带回来,生怕晚一秒人就不见了。 …… 最后他们回到了整层楼最大的豪华套房,褚蕴推开了属于陈情房间的那扇门。 “以后这个房间就属于您,请随意使用。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陈情道了声谢,走到房间里,他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里。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深蓝色的丝绸床单,柔滑的质感如同泉水一般淌过他的手心。 床头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蓝风铃,散发出清新的芳香。几本纸质书随意地堆放在床头柜上,他拿起一本,翻开了两页——他确定自己看过这本书,并且不止一遍。 房间带着一个大飘窗,窗外是一片蔚蓝的海景,窗户敞开着,风微微吹动雪白的窗纱。 眼前的这一切算不上奢华,但是十分温馨,能看出来布置者足够用心。 看着少年闲适地翻看着房间里的摆件,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中一般自在,褚蕴不禁想起今天早上的一阵小小的忙乱。 她按照路非的要求,在衣柜里准备好了几套丝绸内衣和裁缝们连夜赶出来的便装,在床上铺上了崭新的丝绸床单,同样质地的被套里塞着轻盈的羽绒内芯。 又在床头款式古朴的陶瓷花瓶里插了一束空运过来的蓝风铃,摆了几本纸质书。 这些书的历史极其古老,价值更是不可估量,是派人从浮空城的帝都图书馆里千辛万苦找出来,专程送过来的。 但奇怪的是,除了那些衣物外,当路非还没去警察总局接人之前,她就早已被委任筹备了这些。 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包括地板和墙纸的颜色,全部都是特别定制的。就好像路非事先就知道这个房间将来会迎来什么样的主人。 这里存在的一切,包括少年本身,就好像是某个存在于某人记忆中的场景——而她只是负责将之完美地重现出来。 褚蕴完成了自己的引导任务后,就识趣地退下,留给陈情足够的私人空间。 陈情在房间自带的浴室洗了澡,褚蕴已经告诉过他该如何正确使用水龙头和调节水温。 他脱去衣物,露出还残留着几分少年青涩气质的白皙身体。 他把衣服丢进标着脏衣篮的竹篮里,走进淋浴间,伸手先打开了冷水开关,然后一点点地调节着热水开关。 他做什么都很认真,哪怕只是在调水温。 所有的瓶瓶罐罐上面都贴心地标注了用途,他打湿了头发,挤了一点洗头香波,揉在头发上直至起泡,他又如法炮制了沐浴露。 木质香调的味道包裹着他,令他心情十分愉悦。 从陈情走进这间房间开始,整个人就感觉特别地放松,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内心的归属之地,并且清楚地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只为了取悦他而存在。 蓝风铃、纸质书、丝绸的床单和木质香调的洗浴用品,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来自谁的安排,并且讶异地发现自己已然开始习惯享受这份润物细无声的宠爱。 洗完澡后,陈情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夜已深,可他白天几乎已经睡了整整一天,如今毫无睡意。 他下床走出房间,客厅里的台灯亮着,金发青年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在看一本纸质书。 路非已经换上了睡袍,金色的头发像是刚沐浴后不久,发梢微湿,半掩的睡袍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平日里冷漠桀骜的神情褪去,他如同一座古典雕像,沉静而优美。 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略过泛黄的书页,金发青年半阖上书,抬眼看了陈情一眼,声音十分柔和。 “怎么了?”他问道。 陈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到对方那段白皙的脖颈,他隐隐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像小猫的爪子一样挠得他心痒痒。 他难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目光却仿佛像是黏在了睡袍领口裸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上。 “大概有些口渴吧。”他走到路非旁,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准备喝点水润嗓子。 路非低声笑着说,目光中带着某种热切的情绪,像是被他取悦了,虽然陈情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这是你的本能,你不是渴了,是想吸血了。” “过来。” 路非温热的手指握住陈情的手腕,轻轻一扯,让对方跌落在柔软的沙发里。他揉了几下青年柔软的黑发,逗弄的手势如同爱抚自己养熟了的猫。 “我不太想让你喝别人的血,所以……只能委屈你喝人造血了。” 路非在茶几旁的迷你冰柜里取出一袋血,娴熟地倒进水晶杯中。 “你不喝吗?殿下?” 路非不在意地道:“我是混血种,对血其实没什么需求。” 他并没有多加解释混血种的事,陈情对此也没啥好奇心,他只是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微凉的血淌过敏感的舌尖,他有些挑剔地评论,“不好喝。” 路非低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暂时忍耐一下吧,我倒是愿意让你喝我的血,但是我怕你受不了。” 陈情还未回味过来“受不了”这几个字的意思,路非已经转移了话题,开始谈论其他。 喝了血后,身体里升腾起的干渴感觉终于消失了。 白天无法问出口的问题,现在似乎也可以轻易说出来了。 “殿下,我们以前认识吗?” 路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们认识很久了吗?”陈情换了一个更加放松的姿势,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有一段时间了。”路非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那……我们是朋友吗?”陈情试探性地问,任何人处在他现在这个位置大概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路非看起来可不像是日行一善的性格。 “不是。”皇子心不在焉地说,他看着陈情的脸,有些走神。 他们做过师徒、夫妻、甚至是敌手……却从不曾是朋友。 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就好像在空白框里输入过期了的验证码,即使认真地打出正确的答案,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复。 如同被困在数列间的死循环。 昏黄灯光下,陈情的皮肤显得格外光洁而柔和,细腻得几乎看不到任何毛孔,宛若大师精心制作出来的陶瓷人偶,连呼吸都轻微不可察觉。 这是一副仍是处于少年时期的容貌,眉眼间略带青涩,却已能看到成年后风华绝代的容貌。 路非已经很久没看到过那个人的年少模样了,他几乎是有些贪恋地伸手抚过少年的眉心。 陈情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湿漉漉地像一只迷途的小鹿。路非忍俊不禁地弹了他的脑门一下,“快去睡觉吧。” 再呆在这里,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可不想吓到了自己失忆的小娇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第二天中午,陈情醒来的时候,套房里并没有人。他倒了杯水喝完,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站在窗边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 此时路非已经在书房处理完政务,他回到套房,正巧看到少年在窗边做拉伸手臂的动作,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身体,乌黑的头发也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格外美好。 “你醒的挺早。”路非的声音低沉悦耳,他随意披了一件藏蓝色的晨袍,松松系着腰带,半长的头发随意地散落,有几缕柔软的金发垂下来,挡在湛蓝色的眼眸前。 他的神色中带了几分倦意,看起来十分无害而温和,不像平时那样冷酷犀利,距离感十足。 “凌正给你办了一个新的光脑,你试试看尺寸合适不合适。”路非踩过柔软而昂贵的长毛绒地毯,朝少年走去。 “来,伸手,我教你怎么戴。” 陈情乖乖地伸出了手,少年的骨骼尚未定型,偏瘦的体型令他的骨节和手指关节显得十分清晰、优美。靠近小指那一侧的尺骨茎突十分明显,有一种病态苍白的美感。 路非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手环,尺寸比陈情手上戴的那个要小一号。他把黑色的手环扣在少年的左腕上,大小正好。 金发皇子却并没有立刻松开手的打算,指尖漫不经心地掠过少年手腕上凸起的骨节,有些怜爱似的缓缓轻揉,却并不带什么暧昧意味,而更像是习惯性地抚摸了一下自己时常把玩的随身爱物。 陈情有些无语地注意到,金发皇子的眼神甚至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就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间做了些什么。 正在此时,陈情的新手环弹出了一条通讯请求,系统显示这已经今天是来自同一个号码的第三条通讯了。 陈情顺势抽出手,从刚才难免显得有些暧昧不清的氛围里抽身而退,点开了“接通”键。他记得路非是怎么使用通讯功能,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接通后,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兴奋地在另一端屏幕里说:“陈陈,今天下午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路非此刻已经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点“小意外”,早在视频接通前他就若无其事地退出了屏幕的可视范围,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假装在看新闻。 新闻里播放:“65区周边昨日出现了一起飞艇坠毁事件,该事故导致286名乘客和9名空乘人员全部遇难,关于坠机原因等细节警方已展开调查,目前尚未有组织声明对此负责……” 路非目不转睛地看着新闻,其实竖起耳朵在听陈情的通话。 一听到有人约陈情吃饭,眼皮一抬就有了主意,他果断道:我送你过去。” 陈情说:“不敢烦劳殿下,我跟着坐标走,肯定找得到。” 他又和女孩说了两句,挂断通话从窗边转过身来,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已经自觉的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不知何时路非已经换下了家居长袍,身上套了一件有着夸张涂鸦的黑色连帽卫衣。 图案中心是一个陈情不认识的卡通小人捂着脸尖叫道,眼睛里流下两条血泪——也许是因为他被一个红色的小恶魔踩在脚下的关系,背景是一个锯齿状的对话框“GOOOOOOD BLESS ME!”。 目光下落,路非脚上蹬着一双做旧款式的红褐色军靴。 更可怕的是路非的手上还拎着另外一件黑色卫衣——是他身上的同款。 三皇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不容置疑的笑容,金色的头发垂了几丝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魅力十足,万分迷人——像是梳洗好羽毛随时准备开屏的雄孔雀。 正在发情期的路孔雀非先生得意洋洋地把那件卫衣递给陈情,说,“这是你的,快换上。” 陈情本来穿的就的就是牛仔裤加T恤,他直接套上了卫衣,动作间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白皙而诱人。 陈情有些别扭地看了眼卫衣的图案,“总觉得有点奇怪。”他回头跟路非说,没想到对方一脸古怪表情瞪着他,一只手忙不迭捂住自己的鼻子,陈情疑惑道,“殿下,你是不是不舒服?” 路非:“……” 他向来自持冷静,却往往会在同一个人面前尽失全部定力。 要知道平时那些从各种隐秘渠道被塞进他房间的美人们,身段和姿态都是刻意练出来的,除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他都生不起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然而方才小少年毫无勾引意味的一个普通举动,甚至只是无意露出了一小节腰线,却令他无法控制地鼻腔一热,就好像刚开荤的毛头小子一样,差点就流鼻血了。 实在是太丢脸了。皇子殿下捂着鼻子想。 也许是因为黑色的缘故,少年看起来少了几分纯情的气质,显得有些冷冽,更加像路非记忆里的那个人了。那个人在成年后性子就越来越清冷,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变得格外热情…… 路非几乎是贪恋地看着对方,那眼神太过炽热,甚至不像素来冷酷傲慢的帝国三皇子会拥有的,眼中的那股炙情几欲实质化,像是随时会失去理智,化作饮血的野兽,将对方吞吃入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情,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喉结性感地滚动了一下。 陈情被对方看得有点不自然,他扯了扯领口有些犹豫地问:“很奇怪吗?” 少年比路非矮一个头,看他的时候需要微微扬起头,淡色的柔软嘴唇似乎十分适合接吻,让人想用手指用力揉搓令颜色变得红润,咬破那嘴唇让它沾满鲜血,那该是何等艳丽的场景。 “不,非常好看。你很适合黑色。”路非的声音微微沙哑,他的脑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浮想联翩的场面,洁白修长的身体横陈在铺着漆黑天鹅绒的大床上,黄金色的眼眸半闔着,像是不堪承受…… 以后让他还是少穿黑色吧。皇子殿下心里擅自做了一个独断的决定。 他拉着陈情的手朝外走,陈情这两天已经很习惯被这样对待。 不习惯又能怎样?打架不是他对手,帝国三皇子的身份抬出来也足够压死他这个平民。 陈情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看起来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心里却有一本白纸黑字的账,只是这账目一多,便记糊涂了,他也懒得去管。 总归是这人自己愿意欠他的,算不了数。 路非这次却没有从房间出去,他眼里闪过一丝淘气的笑意,他说,“我们这次悄悄去,不带他们。” 他打开了阳台的门,调出光脑里的一个控制面板,按了几个键。 陈情先是听到了轰鸣声,随后一辆哑光黑的飞行机器从不远处飞来,悬浮在宽大的阳台上。两个车前灯是暗红色的,像恶魔的眼睛一样闪烁着迷人又邪恶的光。 路非用毫不掩饰的喜爱目光扫视着这辆机械怪兽:“这是飞行摩托。这款车型目前还只是科技研发阶段,目前还没开始量产,设计的时候我也有参与,厂家送了我一辆试驾。” 他伸手在自己的光脑上操作了一下使用权限,共享到陈情的光脑上,“以后你也可以开这个,直接用光脑扫一下就好。” 随后路非轻轻一跃落在了摩托的前座上,伸出手借力给陈情。等对方坐稳后,他随手抽了一副墨镜戴在脸上,说:“待会车速会很快,你最好抱紧我的腰。” 话音未落,他一脚轰下了油门。 陈情下意识地抱住了路非劲瘦的腰,清淡的木质香气扑鼻而来,原来他用的沐浴露和自己一样啊,少年想着。 他深吸一口气,在山谷清晨微雨般的气息里,又依稀能嗅到淡淡的的烟草味、琥珀混着沉香的味道…… 令人想到夜幕降临后的古老石殿里,干燥的黑杉木无声地焚烧着,温暖醇厚却又透着丝丝清冽,诱人靠近的同时,亦透出十足的距离感。 而藏在其中几乎不能察觉的那一丝焚香,像僧侣沉默的背影,面目模糊。 这个俊美冷酷的金发皇子常常给人以桀骜不驯的印象,然而萦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却像是沉淀着无尽的岁月与时光。 如尘如雪,沉静如荒原上的巨石,数十亿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令它光滑而尽失棱角。 然而它依然是是富有力量的,只是更加内敛,像在暴风雨之前降落在悬崖上的雄鹰,在巢穴里收起了尖利的爪牙,却随时准备展翅起飞,穿越无尽的风雨。 摩托飞掠过城市的高空,在这样的高度和极速中,任何人都足以把所有的疑惑和烦恼都抛之脑后,尽情享受这一刻的“自由”。 这是陈情醒来后第一次仔细地看这座城市,从几百米的高空。 钢铁高楼林立,不远处是蔚蓝色的海岸线, 这片大陆看起来无比的陌生,却让他觉得安全,就好像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本该了若指掌——就像婴儿离开了母体,刚剪断了脐带,那种一度紧密相连的感觉尚未消散,令人眷恋。 摩托的飞行高度缓缓下降,地下城有着数不清的暗巷,路非把车靠边停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按了下光脑屏幕上的一个白色按钮,机车在瞬间便隐形了。 仿佛听到了陈情心里的疑问,路非道,“这是最先进的光学材料涂装的,只要不直接撞上去,两米开外都发现不了。” 路非对这里似乎很熟悉,陈情说了店铺的地址,路非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穿过弯弯绕绕的街巷——导航在这里根本不管用,这里的建筑都是一层叠一层,坐标很多都是重复的。 在一家炸鸡店门口,露天的太阳伞下,一男一女坐在那里喝冷饮,看到陈情后,女孩站起来朝他们来连连挥手:“陈陈,这边,这边!” 路非俯首在陈情耳边轻笑着说:“据说他们是你大学里关系最好的朋友。” 陈情一边朝他们走去,一边回忆着资料上的内容。 那个亚麻色头发女孩是他的学妹,也是学医的,叫唐琴,皮肤奶白细腻,褐色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圆圆的,化了一个精致的雀斑妆。 红色头发的男孩叫元一,是跟陈情同级不同系的体育生,不过年纪要比陈情大一点。 少年的侧脸线条其实非常硬朗,只是因为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再加上略微下垂的小狗眼,给人的感觉有些幼齿。 他俩在一起一年多了,是同学朋友眼中的金童玉女。 刚走到跟前,还没打招呼,元一就吹了声口哨说,“陈情,你这是带了哪个大帅哥来啊?我们之前怎么没见过。” 唐琴更是两眼放光道,“帅哥怎么称呼?” 在男女比例1:9的医学院,男生简直是稀缺资源,更别说是像路非这种就算是戴墨镜也挡不住的顶级神颜了。 元一轻咳一声试图刷新自己的存在感,“糖糖,你的男朋友还在这里呢。” 唐琴讪笑一下,撒娇地抱住他的胳膊说,“我只是觉得他有些面熟啦,放心吧人家最爱的还是你! 路非浅笑着自我介绍说,“我刚来73区,应该比你们年长几十岁,不嫌弃的话,就叫我老路吧。” 路非很绅士地替陈情拉开椅子,两人坐下后,侍者送了份菜单过来。 元一说,我们已经点了份海鲜比萨和夏威夷披萨,还有炸鸡薯条,你们看看还要吃点啥。 陈情看着饮品单上面“可乐”、“雪碧”的字样有些好奇,研究了半天,他在酒店其实就看到过这几种饮料,但是路非不让他点。 路非见状伸手拿过菜单,熟练地点单说,“别的就不要了,加两杯柠檬水。” 陈情轻声抗议道:“我想喝可乐。” “可乐喝多了对牙齿不好。”路非把菜单递还给侍者。 黑发少年眼巴巴地看了路非一眼,翠绿色的眼睛就像清晨的湖泊一样泛着粼粼波光。 路非对这样的眼神简直毫无抵抗力,他叹了口气对侍者说:“他的那杯换成可乐,加半片柠檬,不要太冰。” 看着他俩的互动,元一眼睛都直了,感觉猝不及防地被狗粮塞了一嘴,还是特大份的那种。 唐琴更是面露红晕,忍不住偷偷看他们两个,目光一直游离在他们的同款卫衣上——这实在不像是陈情平时的穿衣风格啊。 作为学校里的“高岭之草”,陈情穿衣服向来是简约的黑白灰纯色,这种另类的涂鸦图案是和他绝缘的。 果然大家都说恋爱让人失去理智啊,唐琴暗自感叹道。 当可乐送上桌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老路,你是陈陈的男朋友吗?” 天地良心,她实在忍不住她的好奇心,因为陈情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亲密的同性或者异性,甚至还有很多人猜测他是不是X冷感——真是可惜了那张分分钟可以C位出道的俊脸了。 陈情差点被可乐呛到,他说:“他是我的……呃……” 他一下子愣住了,作为一个失忆人士兼警察局里还挂着号的嫌疑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和路非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没错,是男朋友。”路非露出了一口白牙,愉快地搂过陈情的肩膀,虽然隔着墨镜,也挡不住他电力超过十万伏特的笑容。 陈情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路非的腰。 “天哪,祝福你们!” 唐琴丝毫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捂住嘴小小地尖叫了一声,看起来十分替好友开心,路非却注意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唐琴像是不经意似的问道。 “大概有一千多年了。”路非慢条斯理地答道。 其实他说的是真话,但是听在唐琴耳里就是在开玩笑了,她笑着搅动了一下自己面前杯子里的奶霜说,“那敢情你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路非居然沉着地颔首道,“没错,我上辈子追他追得很辛苦。” 少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陈情瞟了一眼路非,心想这殿下平日里看起来挺端正的一人,今天在他朋友面前说话却是一套一套的,花言巧语信口拈来。 这时候,餐厅门口的屏幕里插播了一条临时新闻,机械女声报导道:“南极近日发现有巨兽活动的痕迹,根据数据分析,科学家推测这是新出现的物种……” 元一看了一眼新闻,向来轻松的语气带了丝阴郁:“巨兽这个物种,本就不该存在。” 唐琴跟自己的男朋友争论道:“你总是对巨兽有那么多偏见,我认为巨兽并不是邪恶的,他们只是想和人类共存,是我们人类对环境的破坏唤醒了它们内心的邪恶。” 元一说:“糖糖,你没亲眼见过巨兽破坏过的城市,那简直是噩梦。” “难道你就见过吗?”唐琴反问道,“那些沉没区早就被隔离了,城市一夜之间毁灭,没有任何生还者。” 她压低了声音说:“我听前辈们在私底下讨论,说有些异能者会被选进特殊的科室,负责给那些有异心的高官做心理暗示,确保他们的忠诚。” 元一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四周道:“糖糖,你不要总是说这些敏感的话题。” 唐琴却毫不在乎地说:“你不觉得巨兽的事也一样吗?现在交通管制这么严,没有上面签发的通行证,各个区之间互不相通。那些沉没区我们都没去过,况且现在VR技术这么先进,那些灾难画面说不定是某些人为了建立威望虚构出来的吧?……况且你看现在的那些社会新闻,比这糟糕的事多得是,人类自身的恶才难以想象。” 陈情下意识瞟了一眼路非,墨镜挡住了帝国三皇子的大半张脸,优美的薄唇微微抿着,十分冷酷的弧度。 元一闭了闭眼,有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海底的火车轨道和闪着惨白灯光的车厢,水下的废墟和断裂的高架桥…… 教堂尖顶上的老式时钟永远地停在了某个时刻,还有因为浸泡过久,变得面目全非的肿胀尸体…… 这些灰暗的记忆本不应属于他,然而却被大脑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他只是一个“幸存者”,带着整座城市失落的记忆,他不说出来就没有人知道,而即使他说出口,大概也没有任何人会真正在乎。 在这疯狂消耗着星球资源、狂欢般的末世,生死都是小事,众人不过求一个安心自保而已,没有人会愿意去关注一桩已经结案的沉重往事。 生活本就足够不堪和艰难,谁不想过得轻松一点呢? 如果不想感到悲伤,那就不要去看那些会让自己感到悲伤的新闻,堵起耳朵捂住眼睛,“不看不听不说”是顺利生存于乱世的的六字真言。 对于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说,“不知道”就等于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他们总是有一套自作聪明的愚蠢自保机制。 元一看着面前圆睁着一双大眼睛,睫毛长长像小鹿样的可爱女孩,他身体里更加深而黑暗的地方悄然翻涌起浓重的恶意,似乎有人在肆意嘲笑道,“凭什么这家伙可以这么幸福又无知呢?” 元一的掌心缓缓发烫,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看见系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根红色的手绳时,他心口一松,掌心的热度蓦然消了下去。 那是他和唐琴一起买的情侣手绳,很普通的样式,简简单单的一根红绳。此刻却像一个封印,将他所有的恶意熨帖地收束起来,压在心头千斤大石下。 元一于是弯起了一对十分讨人喜欢的狗狗眼,伸手顺势揉了揉女孩的头,叹了口气道:“不,我没有。” 唐琴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她总是致力于把男朋友的观点拉到自己的阵营,她说:“那你为什么会认为巨兽是恶的呢?在我看来,人类才是罪魁祸首……” ………… 在他们的交谈中,陈情大概了解了巨兽的历史。 巨兽是大约两千多年突然出现的,听说和地壳运动有关。 巨兽毁了人类很多座城市,当时帝国还没有统一,许多小国在一夜之间灭国。人类在经历了数次战争后都没能消灭巨兽,甚至动用了灭绝性的核武器也没能成功击杀。 后来血族执掌政权,建造了浮空城。他们驱赶巨兽,划出了安全区,并派驻异能者在主要城市周边设立防线。 但是巨兽偶尔还是会进犯人类,每一次,都留下了惨痛的回忆。 路非双手交叉搁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争论,他平静地开口道,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清晰。 “关于善恶的定论都是从个体的视角出发,人们通常认为:对我有益的便是善,有损的便是恶。种族灭绝……白色污染……生化武器……和那些巨兽相比,创造出这一切的人类才是最可怕的野兽。” 陈情的目光放空,从他的座位上看过去,正好能看到远处的浮空城,这座钢铁堡垒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他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身旁的这位金发皇子并不属于这家餐厅,甚至不属于这条街道、周围嘈杂的街区……这座……沉淀着无数肮脏和罪恶的地下城。 路非松开交叠的手指,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他眉目间的桀骜和锐利气势悄然散去,就好像那些原本就只是假象一般,他此刻更像是一个阅历丰富的长者,在对自己的学生们侃侃而谈。 “当然,这无可指责,毕竟人类历史的进程原本就是被各种非理性情感与权力意志所推动着,人性里所谓的善与恶不过是一种最基本的生存情绪与主观判断……就像我认为自然生物链里,实际上并不存在绝对的善恶观。 一切不过是,强者生存,适者生存。” 陈情有些诧异,短短两天相处下来,他对路非的性格大概也有所了解,他在陌生人面前几乎不会多说一个字,他和属下讲话能省则省,能用手势代替的绝对不会开口。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话才稍微会多一些。 元一沉思了片刻,俊朗的脸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有一瞬间,他看起来甚至不像是那个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活泼青年,“那照你这么说,在袭击中失去国家、家人与健康的幸存者该如何自处呢?” 路非半垂下掩藏在墨镜后的湛蓝色眼眸,他像是曾经一度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他只是平淡陈述自己的结论,他抬起眼眸,从见面后第一次正眼打量着对面那个火红头发的少年。 对方碧绿清澈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澄净、明亮。 年轻端正的脸宛如一张没有写过任何字迹的白纸,毫无心事,一眼便能读懂,但是仔细深究下去,又似乎藏着隐秘的往事。 路非的记性极好,堪称过目不忘,他记得这个少年也是孤儿,六十多年前在一次意外的巨兽袭击中,这个少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他生长的城市。 整座城市被巨兽彻底击沉在海底,没有任何哪怕一个幸存者生还。 那里从此变成了行政版图中的“沉没区”。少年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73区参加首府大学的升学考试,仅此而已。 那之后这个少年消失了整整六十多年,不知去向,也是五年前才重新回到社会中,像普通人一样读书升学谈恋爱。 这段往事记载在需要极高权限才能看到的档案里,他也是从凌正那里临时调过来看的,看样子,似乎连那个少年的小女友都不知道。 ——但这与路非无关,在陈情以外的他人面前,帝国三皇子重新戴上了那层冷酷的面具,他的声音清冷而淡漠,一如古代西伯利亚冰原上凛冽的风。 “唯有让自己的道德观念去服从现有的权力意志,无论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主观感受是消极还是积极的,他就能不被绝望情绪所毁灭,从而继续生存下去。” 陈情注意到他用了一个词是生存,而不是生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好啦,不要讲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正好侍者端了一盘鸡翅上桌,唐琴积极地负责把鸡翅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 元一说,“对了,糖糖,你还没跟他们说正事儿呢。” 唐琴清了清喉咙道,“对了,差点忘了跟你们说,今天是来跟你们道个别的,我要去65区实习一阵子,今晚就走了。” “这么匆忙吗?”陈情诧异道。 “我也不想去啊,是医院突然批准了我的实习申请,我还想在家多玩两天呢。”唐琴耸肩道。 元一说:“新闻上说前几天那里遭遇了一次海啸,应该有不少受灾者需要救援吧。听说项子文学长也在那里工作,你还记得不,就是那个考试时候特爱啃指甲的学长。你要不先问下他具体情况?” 唐琴说:“我有他的通讯码,我昨天晚上给他发消息想跟他问下医院情况来着,结果他现在都还没回我,估计工作太忙了吧。” 元一有些忧心忡忡地道:“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你老爸居然放心让你出门?” 唐琴狡黠一笑,说:“我偷偷递交的实习报告,没跟他说。” “什么?!!”元一震惊道,他的眼睛瞪圆了:“岳父大人会杀了我的吧。” “安啦安啦,我就去几天,他平时工作这么忙,顾不上我的。”唐琴竖起一根纤纤玉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说着,她看了眼路非几乎没有动过的盘子:“老路啊,你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是不合你口味吗?陈情也没提前跟我们说你爱吃啥,我们就随便定了个地儿。真是怠慢你啦……” 路非面色如常地说,“没事,是我最近牙痛,没什么食欲。” 元一拍了下脑袋说:“我倒是有个治牙痛的秘方,回头我发给陈情,让他给你配。” 路非十分客气地睁眼说瞎话:“多谢,医生已经给我配了,不必。” 陈情看着路非若无其事的表情,心里有些疑惑,这几天他们都是一起吃住,似乎确实没怎么看到过皇子殿下吃东西。 路非基本都在喝酒,他对劝陈情多吃点这件事倒是熟练得很。 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唐琴说要回去早点收拾东西,小情侣一路拌嘴着走了,路非看着陈情说,“难得出来一趟,要不要去逛街?”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逛的?陈情咽下一句腹诽,路非倒像是打定了主意,他按了下耳麦,吩咐属下来这里把车开回去。 这时候天下起了蒙蒙细雨,路非在路边的小店买了把伞撑开,对陈情说,“这里下的是酸雨,腐蚀性大,伤皮肤,你不要淋着了。” 陈情轻轻嗅了一下空气中铁锈般的气息,默默站到了雨伞的阴影下。 皇子殿下轻轻握住他的手说,“走,我们去散散步。” 这几天下来陈情已经很习惯被他牵着走了,他试了一下没甩开,也就随皇子殿下去了。 路非和陈情穿街走巷,一路走到了海岸旁。 这里不知为何有很多废弃的楼房,门窗洞开,甚至能看到里面有一些没有被搬走的家具。外墙和室内都长满了杂草与青苔。 雨渐渐停了,路非却依然撑着伞,他看着这片被废弃的楼宇说道,“自从六十多年前,巨兽击沉了71区后,住在海边的人们便纷纷往市区回迁,这里离“沉没区”很近,住在这里的人后来都搬走了…… 刚开始是高中迁走了,再后来本地的初中和小学也没了……再后来医院也撤离了,水电和暖气也不再供应,最后留下来的那些普通居民也走了。” 他没告诉陈情其实还有一些人没有走,那些年纪已经很大的老人不愿离开故土,他们独自居住在楼房里。 某些特别寒冷的清晨,有些老人没有熬过去,就再也没有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路非仔细地辨认着路牌,他们穿过隧道,在已经被废弃的铁路轨道里行走,墙面上有涂鸦。 出了隧道后,他们沿着铁路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远处渐渐能看到一些楼房的影子。 金发皇子指着一个巨大的铁灰色烟囱道:“那里很久以前是一个能源矿”,他颇有兴致地教陈情辨认厂房和工人宿舍。 岸边有一截轨道露出碧蓝的海面,朝海底延伸而去,淹没在海水中。 一截老式火车头连着三节车厢停在岸边,外厢的漆已经被海风侵蚀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内层。 路非说,“那条轨道曾经是一条热门的水底观光线,许多外地的游客特意来这里坐这班车。” 他看陈情脸上露出一点好奇的神情,心里一动,问道:“你想过去看看吗?” 陈情说:“好。” 他们走到了岸边,陈情探头往火车里看。 车厢门并没有关上,里面有许多贝壳的残骸与干燥的海草,像是整个车厢在台风天里被彻底淹没过一样,退潮后许多海洋生物来不及离开,就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这辆火车通往哪里呢?”陈情站在铁轨上,朝远方的海面看去。今晚大概是要下暴雨,远处的天空阴云密布,地平线处的海面一片漆黑。 “通往海底,以前那里有一个水族馆,后来新型巨兽出现后,水族馆就被废弃了。” “这是一条单行道”,路非兴致盎然地道:“以前这个火车的另一边还有一个车头,车厢更多一点,能坐四百多人,车开到水族馆,然后换一个车头来返程。” “你坐过吗?” “很小的时候,家母带我坐过一次。” 曾经人满为患的观光小火车,如今孤零零地只剩下一个车头,静静地对着被淹没的海底轨道,像是在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乘客。 “我是在地下城长大的,就在这里……家母去世后,我被接到浮空城。”路非说。 “难得听你说自己的事。”陈情弯腰在海滩上捡起一块碎石,用力丢向海面,石片在水面上弹了两下才落下去,像只轻盈的燕子。 路非想了想,又拣了几件琐碎的事和他说,无非是夏夜的壮胆大会,金发少年和小伙伴们打着手电夜游,一起沿着铁轨走出了这个小镇……过节时候会有外面的戏班子进来舞狮…… 陈情听得有趣,时不时地追问细节。路非耐心地一一解释,一问一答,时间过得飞快。 他们沿着岸边又走了一会儿,然后路非说:“到了。” 他指着半山上的几栋楼房,说:“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他们拾级而上,这里的台阶是很古老的石阶,像是机械革命的余威尚未传达到这座小镇上。 这几栋楼房分布成半圆形,层高不算太高,在很多年前的夜晚,这里曾经会亮起千盏明灯。 楼房一旦没有人居住,就会很快破败,在潮湿的海风侵蚀下,如今建筑的外墙已经破旧不堪,旁边的植被疯长,甚至快盖过那些门窗。 路非走到了顶楼,仔细查看着已经被侵蚀得十分模糊的铁皮门牌号,但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么做,他只是离开了太久,不再相信自己的记忆。 门锁还是老式的指纹锁,这么多年过去了,锁芯的电池居然还在运转。 打开了门,路非走进去,和破旧的外表不同,里面一尘不染,就好像主人只是离开了一会儿。 他回头对陈情说:“进来吧。” 客厅里有张桌子,他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几乎没有什么现代化的设施。 路非还记得那个他应该叫做母亲的女人,随明菲。那个女人爱穿一身白裙子,每天总是忙忙碌碌,哼着他听不清歌词的歌。 她还总是喜欢变着花样给他做饭,问他咸淡酸甜,路非每次都回答说还行,但他其实根本尝不出味道的好坏。 这个秘密路非谁都没有告诉过——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味觉,再美味的食物在他嘴里宛若嚼蜡。 他尝不出血和酒的味道,却能感受到酒精在他血管里缓慢流动蒸发,像一场漫长的升华仪式。 路非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大多数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除了关于那个人的。 他从出生开始便有一些破碎的记忆,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亦不知道他们何时会相遇——他只知道自己降生在这世间,就是为了寻找那个人。 年纪渐长,路非能回忆起的片断越多,而焦虑感也日益增加。他的内心在这场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中,变得疯狂而麻木不仁。 他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在血与火的梦境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坠落进深渊。他的手里捧着一颗鲜红的心脏,耳边的风声宛若悲泣…… 后来他遇到过许多人,却都不是那个对的人。 路非知道那个女人也在等一个人,他的名字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还记得刚进大学的第二个寒假,放假那天他很晚才到家,当他回家推开门时,发现女人倒在地上,身边散落着几个空荡荡的药瓶,走廊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闭着双眼神情安详,就像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一样。 路非没有惊慌,也不怎么难过,他早就有预感,在他第一次看到抽屉里的那些各种各样的药片时,在他一次又一次丢掉了那些药瓶,可是过段时间又会出现在家里某个角落里时…… 这几年随明菲的脸色总是过于苍白,像一朵盛放后的玫瑰,在风中逐渐干枯、褪色。 然而依然是极其美丽的,像被磨损的雕像,不复初见时惊心动魄的光彩,细看却仍是旧时模样。 甚至会让人不由心生疑惑,这样的容貌本是该被画师用精湛的手艺留在画布上,裱在黄金与原木做成的画框里,挂在家族长廊上长久地流传下去,供人赞叹的——而不是在这样偏僻的小镇藏拙,在海风磨砺中任细腻的皮肤日复一日地粗糙,长出细纹。 不知她在那些失眠的黑夜里,吞下那一片又一片药片的时候是否真的感到了快乐,不知在死亡降临的那刻她心头是否仍有遗憾,是否看到了幸福的幻觉。毕竟她直到死都没见到自己经常梦呓着的那个人。 路非放下单肩包,换了拖鞋,点了盏灯,打开老式唱片机放着随明菲平时最爱听的爵士音乐。他看着她的身体渐渐长出尸斑,却并不丑陋。 他见过太多看着光鲜内里却早已腐败得一塌糊涂的灵魂,那些人死后都得下地狱,和其他一群败类残渣为伍。 幸好那女人足够愚蠢和善良,她死后肯定可以上天堂,但希望她不要失望地发现天堂其实也不怎么样,那里充满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真诚的骗子,简直跟地狱一样的糟糕。 天亮时路非喝完了房间里的最后半瓶酒,知道自己和这尘世的唯一一丝羁绊已了。 他打电话让葬仪公司上门,一切有条不紊,他花了这个家里的最后一笔积蓄给随明菲买了块墓地。 墓碑是统一的制式。立碑的时候,路非对着石板上已经刻好的“随明菲”三个字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拿起刀把第一个字给磨掉。 他知道这并不是女人真实的姓氏,相信她也不愿带进坟墓里。 再后来,假期结束了。他又回到了学校。 谁都不知道他经历过一场告别,除了凌正。 葬礼那天凌正也来了,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告别仪式上,穿着一身黑西服站在金发少年身旁。 但其实所有的参与者只有他们两人和一个神父,随明菲在此地并没有什么朋友,从小到大路非也从未见过其他的亲戚。母子俩就像两片随风而去的落叶,孤零零落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不记来处,亦不期去处。 如果像两千多年前,还没废止土葬仪式之前的传统葬礼,他们这人数连抬棺者都凑不齐。 凌正拍拍金发少年的肩膀说:“好兄弟,以后你还有我呢。” 路非仰起头想,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复他的呢,对了,他拍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有一天如果你走了,我会来参加你的葬礼。” 凌正听了这句像是在诅咒的话,却并没有太生气。 因为凌正只是普通的人类,而路非是混血种,不管他的父亲是几等血族,注定要都要比凌正拥有更漫长的寿命。 同年,新型巨兽突然出现在人类的城市边境,摧毁了一整座城市,曾经的71区变成了“沉没区”。 那里紧挨着73区,离这段海岸线也不算远,这也是这里居民纷纷搬走的原因。 女人走后好像生活也没多大变化,只是路非再也不必假装去吃那些他根本尝不出滋味的食物。 再也没有人会在那间屋子里亮着灯等他回去,暮色低垂的时候,没有人会放起怀旧的老唱片……空荡荡的屋子里,他不说话就显得一片死寂。 葬礼过后,又过了许多年,突然有一天,一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开着飞艇亲自来这里接他,说要带他回浮空城。 他在女人留下的日记本里看到过男人的照片,他知道这是她一直在等的人,只是晚来了十几年。 最终路非还是答应跟那个男人离开,他仔细关上了窗户,把门锁好。他的全部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黑色手提袋。 他走了就没有再回去过。 他没有什么留恋,也从不回头看,他生在这世间的唯一意义就是等一个人的出现。 那个人一日不出现,他便甘心做一日行尸走肉,过食而无味的生活。 只有那个人出现了,他才能真正地“活”过来,这世间对他来说才算值得。 但或许,人总是会变的吧。 就像今天,路非亦没有想到会带陈情来到这里,看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足迹。 这里有他一段不算隐秘的过往,有太多人写过这段往事,臆想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情节。 在记者的报导里,少年皇子在这里度过了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凡无奇的二十多年。在他母亲因为滥用药物去世后,他被接到了浮空城,再也没有回来过——直到这里变成了“废土”。 ………………… 这时候光脑响起了天气预警,第9号台风即将登陆,请大家注意避险。 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暴雨已经下了起来。 “今晚在这里凑合睡一晚吧”,路非站在窗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他蹲下身,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了几根蜡烛、烛台和火柴,海边的小镇经常会因为台风而断电,所以居民们常备着照明物品。 路非把一根蜡烛固定在烛台里,在衣橱里找到了一床被子,他先抖了抖其实并没有什么灰尘的床单,然后拆开真空包装,把被子打开铺在床上,一半铺在下面,一半盖在身上。 路非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平时华服革履、养尊处优的那个帝国三皇子。 陈情看着他从容的身影,觉得这个俊美的金发青年就像是古代海上住在灯塔里的守夜人,从未擅离过自己的职守,每晚就像这样点燃蜡烛与塔上的灯火,透过窗户看着海上的船只。 长日漫漫,夜夜如此。 “不早了,睡吧。”路非脱了靴子和衣而卧,躺在如今对他来说已经过于窄小的单人床上。 陈情在他身旁侧身躺下,路非自然地伸手揽过他,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不带一丝绮念,更像是在确认着对方的存在。黑杉木与焚香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觉得无比安心。 他们两个就像两只海边的水鸟,依偎在一起,在这样亲密的距离里,即使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能硬生生挤出一丝相依为命的意味。 路非的那句“睡吧”似乎带着独特的魔力,陈情竟然渐渐泛起了困意,他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血族三皇子却始终没有睡意。 他半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黑发少年的睡容。湛蓝的眼眸如亘古不变的星空,漆黑瞳仁却似黑洞,翻涌再多情绪也看不出深浅。 今天走到中途的时候,路非其实有一些后悔,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他本可以不必带那个黑发少年来这里。 他原以为,除了他们的相遇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或许他错了…… 相遇在此世,共处的时间越久,他发现自己只会贪心地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少年的全部——亦想和对方分享自己的所有,不分好坏。 他早已不是曾和耶和华共享光辉权柄的大天使,却又不像那个坠落在地狱火海中,染黑了洁白羽翼的魔君。 褪去这两层在世人眼里无比荣耀的身份,他曾是更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被人们遗忘了姓名。 他见过无尽的战火和悲欢生死,他亦知道所有神祇在茫茫星海中的归宿,最终都是走向疯狂。 这是源自黄金血液里的宿命,或者倒不如说是宛如附骨之蛆的诅咒,而他不过是一个可悲又胆大的幸存者…… 他在彻底陷入疯狂之前,与年轻的新神做了诡谲的交易,拼着撕裂神格的风险试图逃离那疯狂宿命……而那些与他同样古老的存在,如今都已经消亡在天地万象间,或是永久地沉睡在了血红深渊中。 只有他依然披着一副年轻的皮囊,疲惫的灵魂独自游离于这世道。 曾经有多冷酷强势,如今就有多平和堪忍。 心是钝的、麻木的,万千喜怒哀乐牵动不了半丝心绪。 万物生,万物灭,宇宙冥冥中都有各自造化。 而他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除了那个人。 路非已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即使找回了自己曾经珍爱的宝物,每晚噩梦依然准时来访,他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抑制住,内心源于失去的恐惧。 甚至只要闭上眼,他就能清晰地看到,梦里的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挖出心脏的那一幕。 ——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他宁愿承受那份疼痛的人是他自己,可是时间是最无情的,它永不倒流,无法回头,像一匹发狂的马一样,只能仰起脖子向前狂奔,竭力撞死在山崖上。 后半夜,窗旁的雨声骤然消失,却多了隆隆的风声。 路非睡觉前并没有拉窗帘,便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窗外有一个黑色的圆球带着点反光,悬浮在空中。 然后圆球动了动,那竟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寻常人眼里,那简直是噩梦般的场景。 巨眼又离得远了一些,能看见小半张遍布鳞片的鱼脸,双排利齿在嘴里闪着雪亮寒光。 那居然是一只巨兽,虽然在它的族类里,体型不算太大,对于人类而言,仍然是庞然大物。它乘着暴雨而来,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人类的城市边缘,在这片被废弃的楼房上空盘旋。 路非看到它却并不惊惧,他平静地凝视着那只漆黑的眼珠。 巨兽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依恋的光芒,竟然像人类一般有着生动情绪。 路非看着怀中仍在沉睡的人。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他用嘴型无声地对窗外说,再等等,别着急。 巨兽似有灵性,在楼旁盘旋了两圈,带起一阵隆隆风声,它低鸣一声便走了。 它长得有些像鲸鱼,但是体型大了好几倍,腹部和背脊各长了一排尖刺,身上的鳞片更像是鳄鱼的纹路,坚硬无比,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摧毁它——也确实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第二天他们醒来的时候,一架迷你飞艇已经停在了不远处的海岸边,褚蕴手里拿着一杯豆浆,披着一件风衣,难得穿着一双平底鞋——不过也是坡跟的——正在翘首以盼。 天可怜见的,她今天三点半就起床了,把酒店同样睡眼惺忪的大厨喊起来煮粥做小菜,然后回房间花了一个小时洗头吹造型,化好妆后早饭也打包好送到房间里了,她提着两个保温盒急匆匆地去停机场取飞艇,还要临时报备航线…… ——只因为这位祖宗半夜里的一条消息,他发了个定位过来,短信里说“来这里接我,不想见到其他多余的人,记得带两份早饭。” 作为一年365天24小时候命善解人意任劳任怨的三皇子心腹,她只能开自己的飞艇亲自来接这位任性无比的殿下——和他的小情儿。 对于后者,连浮空城内都有不少流言。甚至有人说陈情的异能是魅惑术,要不怎能让三皇子一见钟情,短短数天就死心塌地,去哪儿都要带着他。 甚至还有人在黑市私下买卖陈情的照片,虽然被路非严令禁止,但还是屡禁不绝,所有爱慕路非的血族们都急红了眼,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绝世好样貌才能迷住向来高傲的帝国三皇子——他们好照着这模样整。 一时间,黑发成了浮空城最流行的发色。 褚蕴收回心绪,四处打量着破旧的高楼和疯长的树木,虽然作为合格的心腹,她早就学会对看到的一切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但这回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嘀咕道,难道两位祖宗昨晚就睡在这个没水没电的鬼地方?她简直要对那位向来养尊处优的殿下刮目相看了。 这是情趣升级版的荒野求生吗?? 褚蕴朝上眺望,她在照片里看过这个地方,这是三皇子最早住过的“家”。 但是作为路非到了浮空城后,就一直跟着他的“老人”,在褚蕴的记忆里,这个已然变成“废土”的地方,殿下应该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她早上在数据库里调出了那两位点单频率最高的餐品,吩咐大厨做了一份牛奶燕麦雪梨粥,和一份活虾贝柱粥。 配菜是皮薄馅大的虾饺和切得薄如纸的鲜笋拌梅菜、还有一盒黄金刀切馒头,并一小罐原味炼乳。 褚蕴在等殿下们起床的时候,已经事先把早餐摆好盘,并把炼乳倒在了小碟子里。 她当然没有忘记给自己也订了一份早饭,难得可以和殿下一起吃饭,她当然没有客气。 虽然作为皇子的秘书,她的年薪已经比全球500强公司的CEO高了不少,但是在非合成食材稀缺的现世,这顿用天然食材制作的早饭对皇室成员以外的人来说,还是相当奢侈的。 为了便于在开飞艇时候食用,她要了2个鲜肉小烤饼,一小笼鲜虾烧麦、一块蛋黄酥和现磨的豆浆,这可是非转基因大豆做的手磨豆浆,入口醇香,豆香味十足。 趁殿下们下楼的一小会儿功夫,褚蕴满足地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赶紧打开光脑上的随身镜功能检查了一下妆容。 为了这顿昂贵美味的早餐,今天放弃美容觉三点半就起床加班还是很值得的。 私人飞艇不像皇家的飞艇一样可以无视限速和堵车,开开停停居然也耗了一个多小时,路非和陈情慢悠悠地把早饭吃完后,飞艇正好停在了酒店的私人停机坪上。 褚蕴的手环上弹出一个消息,她看了一眼,对路非说:“殿下,您吩咐我请的设计师们已经到了,现在正在会客室等着。” 路非洗了一个澡,换了衣服就去处理公务了。褚蕴则负责带陈情去见设计师。 负责设计服装的设计师叫任小凡,是一个年纪很轻的黑发青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朝后随意地扎了个小辫子,穿了一身简单的白T和深色牛仔裤。 也许是被要求体面地朝见帝国三皇子,他勉为其难地套了件改良款的七分袖西服外套。 任小凡有点职业性的话唠,他对陈情的身材赞不绝口,围着他量了半天尺寸,现场刷刷刷设计了几个草稿,还兴致勃勃地让助理展示了几套尚未发售的成衣,甚至加了陈情的通讯码,邀请他做自己品牌的模特。 这一通折腾,又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陈情倒是有耐心,反正他在这也无其他事情可做。他只需要听任小凡的话,时不时地站起试一下裁剪好的布料,然后接受对方的赞美就行。 另一个负责设计鞋子的匠人默默地量了尺寸后就走了,他和任小凡是校友,都毕业于全球最顶尖的设计学院,不过和喜欢社交的任小凡截然相反,他对做鞋以外的事毫无兴趣。 相对于女鞋来说,男鞋的款式单一的多,况且路非 事先已经让褚蕴吩咐过,按他的款式来做,制鞋师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自由发挥的空间。 这时陈情的光脑弹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陈情说,“接通。” 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使用光脑了。 “我是宋词,我爸让你有空回家吃饭。”一个黑发青年出现在画面里,单刀直入地说,语气冷冰冰的,但并没什么个人情绪包含在里面,倒像是职业使然。 他的五官单独看并不惊艳,但是组合在一起却十分赏心悦目,浓眉星目,鼻梁挺拔,微翘的M唇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脸部线条。 头发的质感不算太柔顺,但是极黑极密,发量感人,刘海颇长,带点儿中分,露出敞亮眉心。 陈情沉默了一下,一时间拿捏不准对方和自己的关系。 “对了,你还在失忆是吧?”宋词见对方半天没回应,恍然大悟道,他的语气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竹筒倒豆子一样叭叭叭说道:“我是你之前去过那个警局的法医,我爸是你实习医院的院长,你还经常来我们家吃饭。 顺便说一下,和你一起被发现的那具尸体也是我检查的。四舍五入一下,我们算是见过吧……对了你怎么还没恢复记忆啊,你要不今天去我爸医院先做个检查吧?该不会撞坏脑袋了吧。” 信息量太大,陈情觉得有点懵,他琢磨了半天说:“好。” 陈情当然没有去医院检查,但他还是被宋词锲而不舍地喊回家吃饭。 路非听说是宋词找他去家里吃饭,想了下是“陈情”的熟人,便挥挥手让保镖送他过去。 虽说是宋词他爸让他们回家吃饭,不过家长本人倒没有在家,他临时有一台重要手术,今晚又要通宵了。 不用见长辈,陈情也落得轻松。 路非让保镖送陈情去了宋家,宋家位于风景优美的别墅区,沿路的绿化极佳,甚至能看到一些珍稀品种。 外来牌照的车只能开到半山,保镖们在岗亭刷了下皇室的通行证。上山后没开多久就到了小区门口,宋词的语音通话这才拨过来,嚷嚷道:“哎你们开车过来的啊,你都过了岗亭了啊,哎,都到我家门口了啊!我还说出来接你,怕你失忆了找不到路。” 宋词废话颇多,动作倒快,他急匆匆地开了一辆小型代步车出来,看到站在车门旁的陈情,和围着他站的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不无羡慕地说:“特权就是好。” 陈情被保镖跟得有些不自在,他说你们先回去吧。保镖在耳麦里请示了一下,说晚上再来接您。 保镖还没走远,宋词就轻轻撞了一下肩膀,得意地跟他眨了下眼睛说:“我刚发现你抓进去,就赶紧跟我爸说这个事,让他把你捞出来。结果被三皇子抢先一步了。 你这两天都住他那儿吗?听说三皇子住在星际大酒店啊,你小子真有福气,听说那里早上的自助餐特好吃……对了你啥时认识三皇子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陈情看着在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的高冷法医现在一脸热络的样子,一时无语。 上了代步车后,开了一小会儿才到宋词家的别墅门口。这是一栋两层小楼,外观和小区里其他建筑别无二致。 进门后他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来吃饭的。宽敞的客厅里摆着两个黑色的东西,整面墙这么大的超清屏幕正在显示一些卡通人物和背景。 宋词彻底放飞了自己冰山美男的形象,眼睛亮晶晶地道:“来兄弟,咱再来杀一盘。” 陈情无语道:“你说什么?” 在宋词口沫横飞的解释后,他终于明白宋词是喊他来打游戏的。 宋词替他在手环上重新下载了游戏,然后替他找回了账号,陈情没打两局就差不多摸透了操作页面和人物技能,他们联机后,用游戏手柄和超清屏幕打吃鸡游戏。 游戏里的战况正激烈的时候,路非拨了一个视频通话过来,他本人像是坐在书桌后面,不远处站着一群穿着整齐制服的侍从当背景墙。他问,“你在哪?” 陈情说:“和宋词在打游戏呢。” “唔,我看看?”路非饶有兴致地问。 陈情动了下手腕,调整了一下视频的视角。 路非看了一会儿说:“我这边现在这边记者有点多,你等一下再回来。饿了记得喊外卖,别吃那些垃圾食品,刷我给你的支付码。” 宋词凑过来毫不见外地说:“得嘞,殿下!对了陈情,我爸今天加班不回来。你就住我家吧。” 路非在屏幕里突然看到宋词大半个脑袋入镜,倒没太大反应。 他沉吟一下,想了下自己这边兵荒马乱的的局面,难得慷慨道:“你今晚就先住他家吧,我明天过来接你。还有今天不要看新闻,网上有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我会让人处理的。” 宋词一听这是可以通宵打游戏的兆头,简直心花怒放。 他好容易憋着等陈情挂了通讯,在沙发上原地蹦起来说:“等等我再喊两个人上线,你应该也见过的,就前几天抓你的那两个警察。 上次不是一帮记者堵门口啊,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就跟我打了两盘游戏,没想到不打不成交,那两个分局的傻B打游戏还挺有一套。” 陈情:“……” 刚挂了路非的通讯,元一打电话来问:“怎么回事啊,你和三皇子都上新闻了。哎哟您真是闷声憋大招的的人才,昨天一起吃饭的那个老路不会就是路非殿下吧?我说瞅着怎么这么像呢,你瞒我们瞒得有滋有味的啊!下次得让你请客好好说说这事。” “好好好,时间地点您定,吃啥您说了算……对了,你说什么新闻?”陈情想着自己忙着打游戏,还没时间看新闻。 “就是说你是一个重大杀人案的嫌犯,然后还成了三皇子的秘密情人。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元一似笑非笑地说道:“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差点都信了。” 陈情哑然失笑,随口道:“没事儿,有人想他趁机黑他。”虽然失忆了,就凭元一这几句话里的前因后果,他也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当年能考上全球排名第一的首府大学的智商还是在线的。 “上回的事儿对不住啊,是他不准让我跟你们说。”他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跟对方解释路非其实不是自己的男朋友。看到旁边宋词一边打游戏一边不忘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 元一“切”了一声说,“俩大男人搞得神神秘秘的干嘛”,他继续说:“对了,再跟你说个事儿,我从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唐琴了,我发消息她都不回,打电话也是关机。我疑心她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打算明天请假去她那里看看情况。” 陈情对这事倒没太上心,小情侣嘛,闹别扭是常有的事。 “你俩不会是吵架了吧?” 没有没有,元一连连摆手,他看到了旁边打游戏的宋词,说:“哎?这不是上次我们一起组队的那个,叫宋……宋什么来着?这兄弟技术贼溜啊!” 宋词听到有人喊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哎,你宋爸爸在呢。” 元一笑骂道:“滚蛋,等我回来咱一起开黑啊。” ———————————— 星际酒店顶楼,金发皇子坐在书桌后面听部下汇报。 “……所以你查出来这件事我那个‘乖巧’的四皇妹指使的?” “不敢有半句虚言。”褚蕴打开了自己的光脑,调出了证据给路非过目。 “她还是小时候可爱一点。”路非叹了口气,神情漠然道:“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次动了不该动的人,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殿下,那所有的媒体通稿都删掉吗?” “全部删掉,所有买通稿和水军的账务证据都给我留着。” 路非看着光脑上的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帝国三皇子竟秘恋杀人狂魔?”、“杀人狂魔的悲惨童年——论原生家庭的恶果” 他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目光暗了暗,“单凭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这些媒体还不足以这么猖狂。 这件事必然有另外的皇子在幕后推动,就不知道是那个恨我恨得牙痒痒的大哥,还是假模假样的二哥了。” 路非用修长的手指轻点屏幕道,“这两家给我直接买下来,他们既然不知道怎么分辨新闻的真假,以后就不必写新闻了。” “还有,给凌正说一声,让他自查下他们局里的人,这案子还没公布,怎么媒体连陈情的高清照片都有了……你派人把网上所有他的照片和视频都给我删掉,我暂时不希望他出现在公众面前。” 褚蕴应道:“好的,殿下,我这就去办。”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刚才让凌正重新细查了一下元一这个人,发现了一个疑点,他在65区并没有认识的朋友和亲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却数次搭乘飞艇前往65区。 不过他进入65区之后的监控就查不到了,海啸后的这几天里,整个区的通讯基本瘫痪,目前我无法调用数据。” 路非道:“你今早给我的报表我已经看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65区应该藏着一扇新开启的“门”,海啸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褚蕴听到“门”这个字的时候,全身神经都紧张起来,只听路非继续说道:“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65区虚报了死亡数据,这么点死亡人数可不够聚集起足以开启“门”的怨气。这件事我已经派褚望去立即处理,我另有一件事情让你去做。” 路非的手指缓缓敲着桌面,声音十分笃定:“元一在六十年前必然进入了里世界,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里世界的时间流速和我们世界不同……你继续查,肯定有一扇“门”是被我们疏忽了,让凌正把六十年前的监控调出来,所有已经被封闭的“门”也重新检查一遍,你亲自去。” 他垂下狭长的眼眸,表情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我要知道六十年前元一是从哪里进入里世界的。” 褚蕴倒吸一口气,即使不是第一次听到里世界这个名词,她依然觉得背上冒起一阵寒意。 没见过的人很难相信,和这个世界构造相似、却更加血腥和残暴的另一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正在一点点地在黑暗中吞噬她所生存的这个世界。 但作为亲眼看到那些长着鳄鱼尾巴的人形怪物从空间裂缝里爬出来的目击者之一,她无法不去相信这场噩梦。 而她的哥哥褚望明面上是云游四海的褚家家主,实际上是满世界到处找“门”的修补小能手,迄今为止他们已经成功堵上了10多扇门,当然伤亡也是极其惨重的。 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向路非发了血誓,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连耳目众多的帝国皇帝都不知道里世界的存在。 这才是暗中势力日益庞大的褚家,甘心向路非这个表面上毫无权势的皇子俯首称臣的真正原因,一个共同拥有的庞大秘密把他们紧密相连,成为了命运共同体。 而她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路非最初究竟是如何得知里世界和“门”的事。 这个在地下城长大的帝国三皇子,身上藏在太多秘密,里世界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出门前褚蕴不小心瞥到一眼路非的光脑屏幕,只见那位殿下正在一脸严肃地看《地下城最好玩的十大景点攻略》,容色俊美,神情端正,分分钟可以登上新闻头条的那种。 褚蕴不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自己10厘米的高跟鞋绊倒。 她深吸一口气,自我催眠道,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然后优雅地走出门。 但其实直到褚蕴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路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毕竟这位殿下近期的变化实在是太惊人了——客观的说,路非长期以来建立的高冷人设这几天在大家心里已经崩得差不多了…… 连她从不八卦的哥哥褚望昨天都暗戳戳地问他,殿下最近是恋爱了吗? 呸,照她看,殿下这是老牛吃嫩草,千年铁树开了花,压根儿就变成了一个妻奴。 想到这几天住在殿下房间里的那个看起来十分可口鲜嫩的黑发少年,褚蕴不禁打了个冷颤,没想到殿下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经人,背地里居然喜欢玩养成系。 浮空城里那些对殿下穷追不舍的“老女人”们要是知道了,估计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路非发了条语音信息让陈情记得吃饭。 于是陈情和宋词打完了一盘后,凑在一起研究外卖。他们研究了半天,两个选择困难症患者看得眼花缭乱,点餐的口味也南辕北辙,陈情觉得新鲜有趣的,全是宋词大力否决掉“垃圾食品”,最后宋词道:“要不咱还是自力更生吧?” 他们在冰箱里倒腾了一会儿,在冷冻层里找到了一条龙虾,宋词胸有成竹地道,“这是隔壁邻居送我爸的龙虾,冻了半个月应该还能吃,我会烧这个。” 宋词把龙虾拿出来装在盘子里,放进微波炉按了个智能解冻功能,问陈情,“你要芝士?麻辣的还是蒜蓉口味的?” “都行,你看着弄吧。” 宋词从冰箱里翻出一块芝士和半包意面,吩咐陈情说,“你按下旁边的开关,对,那个是油烟机开关。” 说着他又碎碎念抱怨道,“也不晓得我爸怎么这么老派,别人家早就装上智能厨房了,我们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词烧了一锅水,等水沸后放了意面下去,然后他在柜子里翻出调料和锅铲,他一边做饭一边跟陈情闲聊道,“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小时候我爸总是很忙,请了保姆照顾我。后来保姆被人买通,把我绑架了,那时候我才上小学来着,我爸又忙,一天后才发现我失踪了…… 再后来我就不愿意让保姆呆家里了,我又不爱吃外卖,就学会了自己做饭,不是我吹,我做饭可是专门考过证书的。” 凶险万分的人生经历硬是被他说得波澜不惊,末了他抬起头貌似凶狠地瞪了一眼陈情,“说起来你可是我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你这家伙忘了别人也就算了,怎么把我忘了呢!” 陈情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安抚他,“说不定一起多打几盘游戏我就想起来了。” 这顿晚饭捣鼓了差不多两小时才做完,宋词没有吹牛,他做的芝士焗龙虾的味道简直一流,软硬适中的意面配上青豆磨成的酱和火腿碎,咸淡融合得恰当好处。 吃完饭后继续打游戏,宋词口中“那两个分局的傻B”已经上线了。 他们一起打了几盘,十二点的时候,宋词事先设定好的闹钟响了,他放下手柄,一拍脑袋说,“嘿,今天还没录像呢。” 他神秘兮兮地带陈情去看自己的暗室。 这是一个大约80多平方的房间,空气略微湿热,作为血族,陈情良好的夜视能力可以看清这里有十多张一体成型的的玻璃实验台。 除了显微镜和摄像机外,墙边的柜子里摆了一排所有摄影发烧友们看到后都会两眼放光的镜头。 里面还装了看起来非常专业的收音设备和导轨。 宋词难得耐心地讲解了一下每个机器的用途,毕竟陈情虽然失忆了,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那个唯一勉强智商可以与自己匹敌的天才少年。 他爸的实习生可不是随随便便选的。 最大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面有几块暗褐色的树皮。上面有一团团黄色的物质。 “这是黏液霉菌,我一般叫它黏菌,或者菌菌。”宋词兴致勃勃地说,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初恋女友一般用心。 “菌菌这称呼好像有点肉麻。”陈情半开玩笑地说。 宋词毫不在意地顺手拿起一个吸管一样的仪器,把上面的几个红色小点吸掉。“称呼啥的不重要,这个红色的是疣跳虫,它们最喜欢吃菌类了。” “这个黄色的是它的原生质团,我给它们放了一点食物,你看,菌丝已经长出来了,很美吧!” 他打开了自己的光脑,点开了一个直播软件,顿时无数条弹幕刷过,宋词按了一个键屏蔽掉那些文字,专心地给陈情看自己直播页面里的视频——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正在培养基上方移动,宋词自己的声音从视频里传了出来。 “……现在我正在给它们放食物,营养块的分布位置参照了73区各个站点。这个沙盘是我根据73区的地形做的,接下来我会用局部光照来模拟地势和海岸线……最中间的这个点代表着首府的中央航站楼,好了,我把黏菌放在这里。” 修长的手指捻着几个小营养块放在事先标好的位置上,又熟练地用实验仪器铲了一小块黏菌放在培养基中间。 接下来的视频内容是快进的,陈情看到了奇迹般的场面。 不疾不缓的配音里,宋词说道,“你们看,黏菌先伸展出自己的细胞质,尽可能全方位地覆盖住培养基……它们在定位所有的食物的位置,然后收缩回多余的部分……它们正在建立一个高效的食物传输网络,它们寻找的不是最短路线,而是能耗最少的最优路线…… 在主要路线旁,同时建立备用轨道,来保证传输的连续性。最后,天哪……这简直是一副完美的交通路线规划图。 ……看,真是难以置信,它们没有大脑,却做到了比人类更加完美的事。” 陈情专注地看着视频,在超清显微镜下,呈扇形散开的黄绿色菌丝有一种类似玉石的质感,晶莹剔透。 随着时间轴推进,在延时视频里,扇形网络里的每一根线似乎都在跳动。像是人最初在母体子宫里时候,感受到的怦然心跳声。 宋词和他一同注视着如同呼吸般的节奏,轻声地说,“你看,这是它们的脉动。” 宋词滔滔不绝道,“黏菌靠着每个细胞的同步脉动来传输外界讯息,它们的内部有建构一个复杂的认知体系……它们对资讯的处理方式很独特,不同于人类的大脑,或者用单一的中央处理器来收集和处理数据的智能电脑,而是所有部分都自动自发地同步工作着……” 宋词的手凌空碰触着虚幻的电子屏幕中,像被艺术家精心设计成的菌丝照片,呢喃般地对陈情说,“这就是世界的‘终极’……完美的平衡。” 陈情想了想,问了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问题,“说了这么多,你种的这个蘑菇能吃吗?” 宋词看着陈情一脸大智若愚的表情,气鼓鼓地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说,“能吃个屁!这叫黏菌!看在你失忆的份上,本天才今天给你免费上一堂课!” 然后他如痴如醉地打开了一个新的黏菌视频…… —————————————————————— “结果你昨天晚上跟那家伙看了一晚上的蘑菇?”路非在视频里诧异道。 “不是蘑菇,是黏菌。”陈情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气无力地下意识纠正道。 路非看着他困倦的样子,低声笑道说,“那你再睡一会儿,待会我来接你。” 陈情把脸从枕头边勉强挪开,摆摆手道,“可别,不敢劳烦您大驾。宋词说待会把我捎过来。” “他在干嘛?” “大早上起来就在打游戏呢。” 陈情隔着房门都能听到客厅里宋词咆哮着“重开重开”、“炸毛个P,谁说可以打?”“你就再给他一口这个”、“保肯定是保不住的”的声音。 “昨天晚上吃了什么?” “宋词给我做了龙虾和意面来着。” “好吃吗?”路非挑眉道。 “好吃。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刚生下来妈就没了,还被绑架过,从小就得学着自己烧饭吃。”陈情回忆着昨天的谈话内容。 “你下次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路非淡淡道。 “殿下会做饭?” 陈情这回是真正震惊了。 “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爸来接我去以诺城之前,我都是一个人生活的。”路非借机卖惨。 感情他身边一个两个都是需要关爱的单亲家庭人士啊,陈情想道。完全忘了他自己也是孤儿出身,不但从小没了爸妈,还穷得要死,从小到大全靠政府资助,真要论惨的话,足以秒杀这两个官二代和富二代。 “对了,殿下,新闻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恩,有两家媒体不肯撤新闻,我干脆把他们买下了。”路非风淡云轻地道。 陈情:“……” 有钱有权真好。 ————————————— 与此同时,73区警察总局的局长,凌正,如今正在面临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他一脸严肃地对着光脑投射出的通话界面,叹了口气,平时总是冷酷端正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皱着眉地道:“妈,我还要加班,真的没时间去。” 光屏中,长相和他颇为相似的银发女子冷酷地说:“不行,我都跟人家姑娘都定好时间了,你今天必须去给我相亲。” 她唇角勾起一丝笑容道:“我刚都跟你助理打听过你的行程了,别想忽悠你老妈。现在给我去换一身年轻有朝气一点的衣服,你那发型也赶紧给我倒腾倒腾。” 凌正十分冷酷地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的耿直助理扣了这个月的奖金,脸上的表情却温柔万分,俨然传说中的满分居家好男人:“大概是我记错了,妈你把地址发我吧,我这就去。” 他老妈早就习惯了儿子一言不合就变脸的性格,说:“装乖也没用,要是今天你不去,以后就不用认我这个妈了……对了,下次喊路非一起来吃饭啊,你爸昨天还念叨着,好久没见了怪想他的。” 凌正摸摸鼻子道:“他最近忙得很。” “唉,说的也是。毕竟人家现在是皇子了,要操心的事情多着呢。”银发女子感慨道。 “你有空也多跟他唠嗑唠嗑,我看他这几年性格越来越不合群了,大概是身边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吧,这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的。” 凌正哭笑不得地说:“好的,老妈,你不是一会儿还要去美容院做脸吗,快去吧。” 他挂了通话,不禁回想了一下路非那张冷漠桀骜的俊脸,和他去哪儿都带着的黑压压一群保镖,实在无法和母亲嘴里的“不合群”、“可怜”对号。 那是人家现在成了顶级大佬,不屑和普通人合群好伐…… “滴”,光脑弹了一条信息出来,是他家女王陛下发来的。 “记得准时去相亲。” 凌正又叹了口气,他今天叹的气大概是过去一年的总和。然后他推开办公室里的一个隔间门。里面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卧室,带步入式衣柜和浴室。 托工作的福,虽然在单位附近有自己的公寓,他一年有差不多300多天都睡在总局大楼里,24小时无休办公制被他以身作则地贯彻执行。 如果凌正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他已经连续二十年蝉联了警部内网论坛里每年年底投票评出的“警界劳模”和“最佳黄金单身汉”的称号。 论坛管理员尽职尽责地把这两个小徽章点亮后挂在凌正的论坛用户名后,只要他一发言大家就能看到。 久而久之,即使是偏远警区的警员们,都知道了73区警察总局的局长“专业单身二十年”的光辉事迹。 八卦的内网论坛里,大家仗着匿名制,甚至还传出了他是因为被青梅竹马的女友抛弃了,一直走不出失恋阴影……再例如他暗恋有妇之夫,不对,是有夫之妇这类的荒唐传闻。 想到这里,凌正又叹了一口气——他以为这会是他今天叹的最后一口气,然后冲了个澡,简单地吹干头发,换了一套不算太正式的休闲款银灰色西装,里面是一件深蓝色衬衫,领口松一颗扣子,没系领带。 要是系领带去相亲,那可真的是太蠢了吧? 凌正对着镜子抓了下发型,一边苦中作乐地自嘲道。 也不知道今天要见的是哪家的闺秀,他穿好袜子,瘦长的脚掌套进铮亮的皮鞋中。 他并不着急知道,那并不在他关心的范畴内。反正每次姑娘们和他吃完一顿饭后,就没有了然后。 总是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路非被事情耽搁了一下,晚上才来接陈情回去。 他已经换了上午的正装,依旧是穿了一身休闲装骑着飞行摩托过来。 纯黑卫衣牛仔裤配牛皮短靴,风镜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俐落的窄窄下颌,半长的金发向后扎了一个小辫,显得野性十足。 宋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陈情,邀请他下周末再来打游戏。 路非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副风镜给陈情说,“戴上。” 宋词莫名其妙地又被秀了一脸,他嫉妒地小声道:“狗男男。” 他倒不像其他人一样对路非毕恭毕敬,说话爽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路非耳朵很尖,这个实际上心眼很小的帝国三皇子并没有大度地假装没有听到。 他傲慢地扭过头,隔着风镜斜睨着宋词道:“喔,听说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啊。那你跟你女朋友算什么,狗男女吗?” 宋词闻言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才怪,我俩可是公认的金童玉女。” 陈情:“………” “走了。”路非伸手把陈情拉上车。 陈情抱住路非的腰,晚风吹着他十分惬意,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脸靠在路非宽阔紧实的背上,不知不觉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过去。 黑杉木与焚香的气息包裹着他,令他觉得格外安心。 路非先是感到背后一重,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身上,少年的身体此刻完全放松地靠在背后,显得格外柔软。 路非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蓦地融化了,他放慢了车速说:“我们快到了,别睡着了。” 陈情含糊地嗯了一声。 路非面对自己的小娇妻时,眼里永远自带十层滤镜,哪怕少年只是用鼻子懒懒地哼一声都觉得无比可爱。 此时,凌正坐在73区最高档的高空旋转餐厅里,对面是一个装扮精致的女子。 他们刚逛完街,凌正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坐在奢侈品店里等女伴试穿完最新款的夏装,这期间他把吞吃蛇打通关了,然后在对方娇羞的眼神暗示下,爽快地刷卡买下了所有她试穿过的衣服和两个包。 餐厅是凌正老妈定的,主要提供法式风味的美食,主厨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英俊中年男子,看起来魅力四射——他老妈总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家餐厅颇有复古风味,给客人提供的是纸质菜单。女伴熟练地点了一些名字令人眼花缭乱的餐品,甚至没有征求凌正的意见,凌正也不关心女伴点的菜单,而是直接示意服务生过来,问:“你们今天都有一些什么甜品?” 服务生依次报了,凌正说:“给我一块黑巧克力慕斯,这个先。”他抬起眼很客气地问女伴:“你要不要来点甜品?” 穿着低胸礼服的女伴捂着嘴笑道:“我还是不了,甜品吃多了容易发胖。” 巧克力慕斯蛋糕很快就端了上来,上面还撒着金箔,凌正捏起精致的小银叉慢慢地吃着。 女伴顺势找话题说:“看不出来你喜欢吃这些。” 凌正笑了笑说:“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呢?” 女伴一时被问住。 其实她之前也听说过凌正,在他们圈子里,凌正是以另一种方式“出名”。 身为三皇子的密友,凌正自身家境也很优渥,长相英俊,穿衣有品,在约会时有求必应,俗称“行走的提款机”。 但是所有跟他约会或是相亲过的人,都只有一次见面机会。 吃饭、逛街、买买买,然后各自回家,从此单方面或者双方面地不再联系。 别说上床,就连牵手或者接吻都不会有。 这套流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她们甚至私下讨论过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但是凌正的大方和绅士又让圈子里的人十分神往,毕竟这年头,要找一个有钱又绅士的肥羊可没那么容易。 这时候摆盘精美的前菜上来了,女伴连忙找了个角度拍照,拍完了菜又开始自拍。 她可不关心凌正到底“行不行”,反正她今天可是抱着“吃大户”的中奖心态来的,怎么说也要吃够本。 凌正顾自吃完了小蛋糕,端上来的菜有他爱吃的就多吃两口,没有爱吃的就不动刀叉。也没对女伴一门心思地拍照P图行为表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他看起来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甚至对女伴的低胸礼服或是脸上精致的妆容都不会多看一眼,完全不像传闻中冷酷无情的“警界劳模”。 更像是一个阅尽千帆后一脸倦意的俊美贵公子,对凡间浮华已提不起丝毫兴致。 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垂的时刻。 在夕阳暖黄的光辉中,路非操控着飞行摩托掠过城市的高楼,现在正是晚高峰黄金时段,地上的车流明显行驶缓慢,堵塞严重。 因为这个时段正好是交通管制期的缘故,空中道路倒是无比畅通。 隐形功能的开启让远处的人看不到他们,偶尔掠过几只飞鸟,好奇地盘旋在他们周围。 头顶更高的地方,在几千米的高空,时而传来飞机引擎的隆隆声。 远处的空气里,传来低低的咆哮声,路非点开光标路线图,显示有8个光点迅速在向他们靠近,借着高楼的视觉死角遮挡,他们完美地隐藏在阴影中,但是摩托车粗犷的排气管声是藏不住的。 路非反手拍了拍趴在自己背上的少年,说:“抓紧我,我们被人跟踪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沉、冰冷。像被激怒的大型野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咬住敌人的动脉。 陈情还没完全清醒,不知道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小危机中。 但是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养成了皇子殿下说什么他就照做的懒人模式,于是他嗯了一声,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路非的腰,像考拉攀在桉树上一样,连眼睛都还是半睁半闭的。 路非听声音就知道小少年并没有睡醒,他哭笑不得地提醒对方:“不许又睡过去,我要做一个俯冲了。” 飞行摩托几乎是紧贴着摩天大楼俯冲直下,距离之近,他们甚至可以看到玻璃幕墙里人们惊愕的眼神,在他们的视角里,庞大的钢铁巨兽凭空出现,载着黑衣骑士呼啸而去,像是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特效场景。 风声猎猎刮过他们的耳畔,摩托车两旁粗大的排气管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然而——陈情却听到了不和谐的一声爆响。 裹挟着蓝光的子弓单,如果没有闪过的话,此刻应该已经射穿了路非的肋骨或者心脏。 亏得车身的金属足够坚硬厚实,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很奇怪的是,他们似乎认准了路非射击,毫不吝啬把所有的子弓单都瞄准了路非的心脏或头部,而陈情却安然无恙。 路非拧起了眉毛,对方居然有最新款的电磁木仓,这可是被政府严格管制的,他们不是普通的杀手!更不可能是那帮装备落后的反抗军。 更不可能是那帮恨不得他早日翘辫子的血族兄弟——那群自谓优雅的家伙不会这么搞这么高调的追杀,虽然他们很可能会为此鼓掌。 电光火石之间,在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后,路非猜到了凶手的来历。 他冷哼一声,狠踩油门,2秒内车速飙升到160公里每小时,然而对方的车似乎也是改装过的,迅速地跟上了他。 嗖嗖几声爆响,子弓单像响尾蛇一样追在车后,路非一个急拐弯,子弓单击碎了摩天大楼的玻璃窗,万千碎片如同喷泉般炸裂,窗边的人们纷纷奔逃。 旋转餐厅里,凌正坐在窗旁好端端地喝着热汤,他忽有所察地朝窗边望去,正好看到黑色飞行摩托拐弯轰鸣而去,数发子弓单却朝落地窗飞驰而来。 哗—— 碎片如同骤雨般轰然洒落在地。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凌正第一反应是抓起椅背上的西装扑过去护住对面女伴,有几片碎片扎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他闷哼一声,仿佛不觉得痛似的,整个后背挡在女生身上,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餐厅中心,原本正在演奏舒缓音乐的乐队忙不迭丢下手中的乐器,落荒而逃。音乐声戛然而止,只听见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女伴原本就打了粉底的脸显得更白了,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干涩:“发生了什么?” 女伴精心保养的皮肤毫无损伤,发型微乱,额间有一些微微冷汗。她的身体在颤抖,可她完全控制不了,她捏着身上的那件属于男人的西装像是紧紧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刚才看到凌正身后的另一桌,是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那里用餐,男生长得高大帅气,女生娇小玲珑,俨然一对璧人。 然而在玻璃破碎的那瞬间,男士不顾女伴的安慰,落荒而逃,连头都没有回。 那个女孩身上都是被玻璃划出的血痕,脸上也有玻璃划过的细碎血痕,她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白色的纱裙染满了鲜血。 “需要帮助吗?”凌正走过去想扶那个女孩一把,那个女孩看了眼他的胳膊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谢谢。” “走吧。” 凌正隔着西装半搂住女伴肩膀,带她迅速离开落地窗,打开光脑的扩音功能,抬起手腕,嘴唇凑在手环说:“我是警察,请大家有序离开这里。” 他很绅士地重新抖了下西装披在女伴身上,甚至没有忘记拿上那几个装着衣服的奢侈品店纸袋。他走了数十步送女伴到紧急通道门前,把纸袋交到女伴手中,温和地说:“外套你就披着吧,不必还我了,适当的保暖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今天就麻烦你自己回去了。” 他想到母亲的叮嘱,不算生硬地加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女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他西装的一角,温热的温度传到她原本裸露的微凉肩膀上。她脱口而出:“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下次不要你给我买昂贵的衣服,不要你请我吃大餐,只是……坐在随便什么地方,聊聊天。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旁人眼里爱慕虚荣的女伴心里默默道,是因为这个人刚才保护了她吗?所以她觉得对方突然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在短暂的一瞬间,她甚至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初恋,那时候那个男生总是在班级后门等她下课,然后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记不得初恋的长相了,却依然记得,那根棒棒糖总是橙子味的。 凌正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平淡,带着一丝倦意,就好像她和周围的桌椅或是盆栽没有什么区别,却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眼神。 更像是麻木不仁、从未有过希望一直踉跄地走在黑夜中的人才会有的漠然眼神。如同火堆中已经熄灭的灰烬,尚有余温,可这余温也无事于补,温暖不了任何人。 这才是真实的他吗? 这个人,好像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女伴心头忽然冒起这样一个突兀念头。 凌家大公子从出生以来就一路顺风顺水,家庭美满,受尽父母宠爱。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心里不该满溢着这么多的绝望和黑暗。 倏尔那冷淡的目光移开,男子露出了和之前无异的温和笑容,他看起来又是刚才那个温和俊美,从容不迫的翩翩绅士了。 “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 凌正转身朝着满是碎片的窗旁走去。他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砰砰的枪声,叹了一口气,然后戴上耳麦,冷静地发布着一道又一道紧急命令。 他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拔下深深插进皮肤的玻璃碎片。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衬衫,凌正向来喜欢穿深色衣服,因为即使流血了也不容易被人看清。 落地窗旁,人群已经散尽,刚才那个女孩仍然坐在玻璃残渣中——凌正注意到她脸上的血痕已经变淡。她看起来过于平静了,背后凸起的蝴蝶骨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就像一只折断了羽翼的笼中鸟,早已忘了飞翔在空中的的自由感觉。 凌正想起刚才那个男生惊慌失措逃走的样子,会那样狼狈逃跑的,不可能是异能者。而这个女孩惊人的伤口愈合速度,看起来也不像人类能够有的。他皱了皱眉道:“他知道你是血族吗?” 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了。我本就不该心存幻想的。” 在危难时候弃自己而去的恋人,和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对方的自己,哪个更过分一些呢? 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 他看着女孩染血的白色纱裙,窗外的夕阳余晖照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天交界处竟然是诡异的血红色。 远处的火烧云朝地平线倾斜成奇异的角度,宛若一只巨掌,攥住了那轮颓然坠落的落日。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身姿恰似故人容颜。 在这末日般的场景里,凌正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无视着满地的玻璃渣,半跪在女孩面前低沉地说:“我先假设你还没有结婚,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女孩蓦然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灿若星辰的明亮眼眸里。 凌正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讶,继续平静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女孩看着他,良久,却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刚才我就闻到了很浓的血味,你被子弹击中了吧。” 凌正的脸色丝毫不变,答道:“是的。” 女孩轻轻抽了下鼻子,像小动物一样,分辨着从他血中传出的味道。 “你是人类。” “没错。” “有烟吗?”女孩朝凌正伸出手,凌正在裤兜里摸了一把,摸出一盒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烟盒上还沾着点血。 女孩却毫不介意,毕竟她也浑身狼狈。她伸手摸出一根烟叼在嘴唇上,凌正很自然地伸手替她点燃了烟。 女孩就这样坐在血泊里,微长的刘海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幼,纤瘦的身体像是没有发育完全一样。 尖尖下巴,睫毛浓密纤长,和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截然相反,她的眼神却疯狂而哀伤。 那双美丽的翠绿色眼睛像是暗无天日的监狱,关着一只孤独的囚鸟。 凌正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血迹。这血里混着他们两人的血,鲜红的血液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开始变得黯淡。 血族的血和人类的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呢,凌正盯着那滩血泊想着。 女孩抽完了半支烟,把剩下的半支递给凌正,男人向来是有些微洁癖的,此刻却毫无芥蒂地把女孩抽过的烟含在唇上。 尼古丁的味道渗进肺里,明知有害却令人上瘾,他缓缓吐了个烟圈,袅袅烟雾中,女孩的声音十分清晰、平淡。 “我是你的了,你可以随意地使用我……我只是工具。” 她抬起白皙的手臂,顷刻间,地上所有的玻璃碎片都升到空中,瞬间化成了纳米级的粉末。而那滩鲜血亦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她身上染血的那件白色纱裙才能证明刚才的情况有多惨烈。 对于这份只有高等血族才可能拥有的可怕力量,凌正却毫不在意似的,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 “………随你。我叫季微,你叫什么?” “凌正。” 高空中,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子弹险险擦着路非的手臂过去,正是他之前受过伤的那只手臂,他的眉头拧紧了,暗自冷笑一声,是谁给了他们天大的胆子来挑衅自己? 路非忽然对陈情说,语速快且镇定,“你来开车,双手握住车把就行。保镖们已经赶来接应了,我已经设成了自动驾驶模式,不用担心撞车。” 他匆匆交代完后,凌空一跃,一个干脆利落的后仰翻落,准确落在了杀手的摩托上,这可有十多米的距离,而且还是在高空! 风声在耳边尖锐呼啸而过,路非半蹲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如一只伺机而动的猛禽,杀手腾出一只手急转身想对他近距离开木仓,路非从靴子的侧边抽出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刀扎进他的后颈。 锐利的匕首切进皮肤和肌肉组织,几乎是在一瞬间,划断了杀手的颈椎。 一刀毙命! 路非拔出匕首,任凭杀手残着余温的尸体从车上无力地滑落,坠下了百米高空。他随手甩落匕首上的血珠,插回靴旁。 他的同伴却并未被震慑,而是更加疯狂地围了过来,就像饥肠辘辘的鬓狗,被血气所吸引,围着狮子准备做生死一搏。 路非熟练地操作着夺来的摩托车,猛踩一脚油门,回身朝那些咆哮着的钢铁怪兽撞去。他单手持着从杀手身上夺来的电磁木仓,一手操控着摩托。 轰!—— 他精准地瞄准,击中了一辆摩托的能源罐,那辆摩托瞬间化为一道火光坠落下去,砸在了来不及闪避的另一个同伴身上。 还剩5辆!他们被爆炸冲散了,像影子一样又粘了上来。路非厌恶地瞄了一眼,发现陈情已经开到了安全区,和接到示警的保镖们汇合。 俊美的眼里闪过异样的血红光芒,他露出了一个堪称冰冷无情的笑容。 无法否认,这个时而温情时而放荡不羁的帝国皇子,即使身份贵重,内心中却有着如同野兽般嗜血的一面。 一旦开了杀戒,就好像一把绝世的名刀要饮饱了血才肯归鞘。 这一点——恐怕只有他的敌人们才深有体会。 他扯下缠在手上的手链,凌空一甩,链子化为十多米长的长鞭,闪着蓝白色的电弧。 路非不带感情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可怕的压迫感:“上次炸飞艇的也是你们这伙人吧,之前的事我懒得计较,这次是你们自己——找死!” 只一鞭,他把所有的摩托骑手都抽下了座位,长鞭把他们拦腰裹成一团,他重重地扬起鞭子带着鞭尾的“人球”,借着惯性轰然一鞭击上足有一百多米高的城市纪念碑。 这块铁灰色的石碑自两千多年前,人类与血族合力击退巨兽后,就静默伫立在此,像一道巨大的屏障。 石碑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墓室,陈列着那些在战争中牺牲者的骨灰盒,或者灵牌。每年血族的皇室与政府高层都会来此祭拜,无数的民众也会自发地来此献花。 如今,在可怕的撞击声后,一道裂缝自上而下蔓延下去,像巨蛇一样吞噬着岩石。 纪念碑,裂开了! 鲜血混合着浊白的液体从裂缝里一直淌到地面,像火山爆发后的熔岩,所过之处,寂静无声。 一切如死。 路非看着裂开的纪念碑,沉默了一下,按着耳麦跟自己的秘书通话,“褚蕴,我刚杀了几个杂碎……不小心把那个纪念碑给砸了条缝。” 帝国三皇子的声音里似乎还残留一丝血气,他低沉地跟耳麦另一端的人说,“你帮我处理下,还有我不希望在任何一家媒体上看到关于这件事的报导。” 没等对方回话,他就果断挂了电话。 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闲下来,正在酒店的豪华浴缸里泡玫瑰浴的美艳女子差点把耳麦掉到水里。 褚蕴心里腹诽道,不好意思殿下,您说的那个纪念碑难道是全球唯一的一座距今为止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当年请了十个顶级建筑师设计的您的父亲母后兄弟姐妹们包括您本人每年都要去祭拜演讲献花的那个纪念碑吗? 她来不及跟路非核实(显而易见也没什么核实的必要了),赶紧一手抓着浴巾擦了擦头发,随意地裹了件浴袍就冲出浴室,火速打开光脑,开始给各个媒体和公关公司打电话发消息。 ………… 褚蕴这边忙得脚不着地,路非倒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陈情送回了酒店。甚至还有心情吃了顿晚饭——当然基本还是陈情吃,他看着陈情细嚼慢咽。 洗完澡后,路非走到客厅里,黑发少年像只小猫一样握在沙发上打游戏。路非忍不住朝他走去,手撑着沙发靠背,俯下身用几乎是拥抱的姿势贴近陈情。 他心里对血的欲望其实并没有平息,对陈情的气息更是毫无抵抗力,平时还勉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今天刚杀戮过,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处于兴奋状态,他无法阻止自己去亲近陈情,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于是,他放任自己把下巴搁在陈情肩膀上,看他拿着平板打游戏。像一只慵懒的大猫一样。陈情忍耐了一会儿,在输了一局后,毫不客气地说:“殿下,您妨碍到我发挥了。” 在宋词教他怎么注册账号和使用快捷键后,他就沉迷在这个可以在虚拟世界里在线杀人和聊天的页面里——当然聊天的功能他基本没用过,他还不太擅长打字,路非也没给他开启语音功能。 “真奇怪,居然还会有人花钱去骂人?就为了能让所有人看到?” 陈情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兴致勃勃地问道。 路非有些吃味地说,“回来洗了澡以后就一直在打游戏,你就不关心下为什么有人追杀我吗?你不怕我被他们合伙干掉?作为一个‘普通人’,你的神经未免也太粗了一点。” 陈情终于舍得把注意力移开,抬起头注视着皇子湛蓝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怕,因为你很强,而且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陈情说的是实话,他一直觉得路非有点端着深藏不露的高手范儿,尤其是今天看到他轻轻松松干掉那几个杀手的时候,这种实感更加强烈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路非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都“燃”了起来,他的呼吸蓦然粗重起来,眼睛竟然逐渐变成了血红色,显得有些妖异,唇边的犬齿慢慢地变得尖利,像是随时准备刺入柔嫩的肌肤。 背对着他的陈情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路非搂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嘴唇似有若无的磨蹭着他的脖颈,令他那一块的皮肤有些发痒,像是从脊椎尾骨那里蹿上来的一阵酥麻感。 陈情挣扎了下想推开他站起来,被他按倒在沙发上。 “你是在拒绝你的夫君吗?”路非低声地调笑道,声音略带嘶哑。 成年男性宽大而温热的手掌沿着他的侧腰缓缓移动,像美食家在品味佳肴的第一道前菜。路非低下头,高挺的鼻梁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嗅闻着他的颈窝,灼热的鼻息呼在敏感的耳边,少年的心跳也不由自主随之加快了。 “我虽然失忆了,但全世界都知道三皇子您并没有婚约对象。”陈情试图安抚这头抽风的猛兽,不知道今晚这位大神吃错了什么药。 路非头埋在少年颈窝,笑声难免显得有些沉闷,他不以为意地道:“那是他们眼瞎。” 陈情尚有余暇瞟一眼被冷落在一旁的屏幕,心里闪过有一丝不妙的预感,下一秒,路非就咬上了他的脖颈,啃噬着柔嫩的皮肤,温热的动脉在尖利的犬齿下跳动,流淌着泊泊的生命力。 啃咬,这是野兽们交西己的前奏。 陈情浑身一麻,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尾椎骨猛然窜上来,让他险些从沙发上蹦起来。独属于路非的那股清冷味道如影随形般缠绕上来,包裹着他,令他身体也微微发热。 少年柔顺垂下的脖颈显得如此具有诱惑力,有一瞬间,路非几乎不打算克制自己了,他真想直接咬下去,让犬齿刺进有力跳动着的动脉,饱饮那梦寐已久的甜美鲜血。 然而—— 路非偏过脸,额头重重抵着少年的单薄的肩膀,气息不稳地微微喘着。 天知道他刚才用尽全部的控制力,才没有咬下去。 他知道对方不会阻止自己,失忆了的少年看起来如此纯真而不谙世事,并不知道他想对自己做一些很坏的事,一些比吸血还要坏得多的事。 路非想要这个漂亮的黑发少年感到疼痛,又想要他大声地说出自己的快乐,还想舔舐他流出的每一滴泪。 而在这些之前,他想给小少年一个吻,一个真正的吻。 与此同时,陈情克制着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栗,当路非猝然扭过头的刹那,修长干净的脖颈几乎也送到了他的嘴下。 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渴求着对方的血,这份渴求像是压抑许久,比他所能想象的要强烈得多。 陈情微微挣扎着起身,殷红的嘴唇不小心擦过金发皇子白皙的肌肤,一触即离,黑杉木与焚香的味道熏得他有些醉了,像是饮了大半杯陈年佳酿。 稳了稳呼吸,陈情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轻轻推开路非。 路非半垂着眼睫,灿金色的头发垂在光洁的额前,他的眼角微微发红,看起来有点茫然、压抑而焦躁。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看起来仍然是过分俊美而妖异的。 有那么一刻,陈情心里的一根弦被微微触动了,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要去深究。 下一秒,小少年求生欲极强地抓起被遗忘在沙发上许久的平板,语气十分不爽发语音道:“X的又输了!宋词你快告诉我怎么去买那个叫“喇叭”的东西,老子要去骂那群拖后腿的傻B队友!!” 路非:“……” 宋词你小子昨天晚上都教了些什么给他! ……虽然小家伙满口脏话可是怎么觉得他好可爱。 还有他是故意推开他的吧???? 金发皇子皱起修长好看的眉毛,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想自己今晚该怎么解决自己的“小问题”。 ……算了,还是去冲个冷水澡吧。 路非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眼中的谷欠望与炽情,随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哑声道了句晚安,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然而少年清爽好闻的气息依然包裹着他,令他心里焦躁难安,他何曾这样委屈过自己,如果不是那人失忆了,他不想吓到他…… 路非被心里的那点小火苗熬得眼眶都有些红了,仅剩的那点自制力也只够他反手关上门。 和豪华套房里的暧昧气氛截然相反,此时警局大楼里,顶层的办公室里仍然亮着灯,凌正裸着上半身,露出结实而不夸张的肌肉,半靠着办公桌,牙齿咬着绷带正在给自己包扎。 桌上放着一个白瓷盘,里面是数片血淋淋的玻璃碎片和一枚同样染着血的弓单壳。 这时他的光脑弹出了一条视频通讯请求,他声音含糊地道:“接通。” “凌局长,上次托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视频对面却是帝国大皇子路昊。 凌正道:“还没。” 路昊表情戏谑地看着凌正的伤口,问:“怎么受伤了?” “今天路非被杀手袭击,我被波及了。”凌正没有详说,他抬起凤眼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别这么看我,这可不是我做的。”路昊耸了耸肩道,“虽然我承认我早就想这么干一票来着,但是父王可不会放过我。” “你也知道我那个弟弟的暴脾气,这几年他可树敌不少,前段时间不是还有疯子炸了他飞艇嘛,这事浮空城都传遍了,啧啧。” 凌正没有接话,他的身体有意无意挡住了那个盛着弓单壳的瓷盘,顾自包扎着伤口。他就像一头漂亮的雄狮,若无其事地舔着自己的伤口。 路昊看着屏幕那端的男人,肌肉紧实,小腹平坦,浑身骨架匀称修长而富有结构美感,配上端正的容貌,堪称上天完美的造物。 即使是此刻那人独自在办公室里呆着,他的身体仍然没有放松下来,路昊知道这具精瘦的人类身体里蕴藏着多可怕的力量。 他就像一杆上好的枪,一柄绝世的剑,在等待自己唯一的主人。 路非显然不是那个人,那他路昊会是吗? 路昊皱眉沉思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像白日里性格直爽开朗热情的帝国大皇子。 在镜头看不见的角落里,他低头舔了舔嘴角,露出一抹阴沉血腥的笑容。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把这柄剑折断吧。 夜已深。 73区的大多数商业区已经熄灯,看起来一片黯淡,如今电力也是稀罕资源,根据政令,晚上十点后商业区未经批准是不许亮灯的。 星际酒店里,陈情靠在沙发上,竟然不知不觉已经睡熟,游戏光屏停留在“是否原地复活”的选项。 他的睡颜十分甜美,偶然好像因为做了噩梦,微微皱起了眉尖,看起来令人十分心疼。 一门之隔,在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里,路非有些无力地靠着墙。 他的头发微湿,沾着微凉的水汽。身体是灼热的。路非闭了闭眼,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浴袍下摆微微散乱。 修长的手指在黑暗中微颤、打滑,蓦然,他的头向后仰起靠着墙,喉结露出脆弱的弧度。 墙壁是冰冷的,掌心却格外火烫。 他已渐入佳境,不间断的湿润水声就像情人间的深吻。 金发皇子闭上了眼,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像是叹息似的从优美的唇间溢出。 “该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第二天陈情起床的时候,路非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一起用餐。 他看了一眼光脑,路非给他留了一条文字信息,一如既往的简洁。 “我回浮空城一趟,你乖乖呆在酒店。” 陈情一边吃早餐,一边往下翻看其他消息,任小凡给他发了99+的消息,估计是让他看款式,他果断地选择了关闭对话框。这时宋词发来了语音通讯请求,他顺手按了接听。 “我是宋词,我要跟你说一个惊天大秘密!”,黑发青年穿着白大褂,一脸故作玄虚地说,“虽然凌正不准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这事儿不能瞒着你。” “什么事?” “前几天那个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了,他是你的同校学长,叫项子文。你们是同一个教授带的,按理说你俩应该认识。啊还有,虽然你失忆了,不知道你的医学常识还在不在。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就跟其他部门借设备又做了一遍全面检查……” 宋词平时总是带着笑容的M唇抿成了一个严肃的弧度,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另一端的少年,“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检测指标异常,是核辐射造成的!!虽然残留的元素很微量,但是绝对错不了!生理性检测也符合临床状况。” 在听到项子文的名字时,陈情就愣住了。他清楚地记得两天前,唐琴提到过这个名字。 在他的回忆中,亚麻色的少女甜美的声音说道,“……我要去65区实习一阵子,今晚就走了。” “……是医院突然批准了我的实习申请……” 仍然是回忆里,元一开朗的声音说道:“新闻上说前几天那里遭遇了一次海啸,应该有不少受灾者需要救援吧。听说项子文也在那里工作,你还记得不,就是那个考试时候特爱啃指甲的学长……” 少女毫不在意的声音响起,“我有他的通讯码,我昨天晚上给他发消息想跟他问下医院情况来着,结果他现在都还没回我,估计工作太忙了吧。” 宋词看陈情的表情一片空白,难得言简意赅地问道,“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陈情收回了思绪,他斟字酌句地说:“我有一个想法,但是可能需要验证,我出去一趟,晚点打给你。” “去哪?” “65区。” 陈情一边看着光脑里的消息,一边说。 昨天他很早就睡了,他没看到元一给自己发的消息。 ——“我还是联系不上唐琴,准备搭明早的飞艇去65区找她。如果你明晚联系不上我了,就报警吧。” 信息最后是一家医院的地址。 “你家那位爱操心的会让你出门?”宋词毒舌道。 “不告诉他,我自己去。” “喂,你!!——”宋词脸色瞬间变了。 陈情没等宋词把话说完,就挂断了视频通讯,第一次主动用光脑拨打别人的通讯码,但是虚空中的另一端,甜美的电子合成机械女声一直在重复:“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65区……核辐射……学长的死亡……他的失忆……唐琴被派去65区……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精巧的阴谋,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陈情闭了闭眼睛,眼前闪过前几天他们一起吃饭时,女孩嘴角俏皮的酒窝和男孩灿烂的笑脸,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也仅此而已,他们是这具身体的“朋友”。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在他仅有的常识里,朋友应该是会彼此帮助的。 他打开了光脑,输入了地址,开始定位导航路线。 陈情保存了路线,伸了一个懒腰对房间里的其他侍从们说:“我自己想再睡会儿,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他回到自己房间,换了一件便于出行的常服,然后走到露台上,此时套房内已经空无一人,他按路非教自己的方法,打开了光脑中飞行摩托的控制界面。 那天出门的时候,路非就已经把摩托车的电子权限共享给他,他用手环扫一下就能打开。 他不知道路非其实已把自己的最高权限共享给他,如果他愿意,不仅仅是这辆飞行摩托,他能在这座地下城里通行无阻。 浮空城,机要会议上,路非漫不经心地坐在长桌上听众人争论,一只手闲闲地托着腮帮,光明正大地走着神。 突然,他的光脑上弹出一条讯息,显示在五秒钟前他的私人摩托车已开锁。 是陈情在使用吗?路非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古怪的预感,他发消息给自己的侍卫队长,问陈情在哪里。 “陈先生说自己累了,想独自待在房间里。”侍卫队长诚实地回复道。 路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拎起外套搭在手臂上,找了个借口匆匆退席。完全没管其他参会的皇室成员们精彩纷呈的脸色。 “还真是任性啊,”二皇子路容轻声地说道,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大皇子路昊性格爽直,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地说:“啧,真是什么样的女人养出来什么样的儿子。” 这场会议是他负责主持的,路非提早退席,显然毫没有给他面子的打算。 四皇女路雅掩唇轻笑道:“大哥呀,就你那点陈词滥调,我耳朵都听出茧子啦。反正你们讲话我也听不太懂,要是没啥事的话,我和小姐妹喝下午茶去了。” 路雅提起华丽繁复的裙摆,朝诸人微微行礼,也不管大皇子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色,翩然走出了会议厅。 路非走出会议室后,随手推开一个空房间的门,拨打陈情的通讯码,对方一接通他就问道:“你在哪?” 陈情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不甚清晰:“我要去65区,元一和唐琴失踪了。” “你不要去那里,65区现在很危险,元一……有问题。他是不是一直都跟你们说自己是73区的人?其实他不是……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聊天时说到的被巨兽击沉的城市吗?他就来自那里,71区……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元一其实比你们大了六十多岁,他有一些……不一样的经历。” 风声让路非的声音变得有些断断续续,但仍能听出他的万分无奈。 如果不是陈情主动要去65区,他本想无声无息地让元一这个人从此在少年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按路非的性子,他不能允许少年身边有任何未知的威胁,更何况是和里世界相关。 陈情凑近了一点说话,声音变得十分清晰:“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会一直瞒着我元一的事?还有其他所有的事?” 少年戴着皮手套的双手牢牢地抓住车把,风生生刮痛了他的脸。 在路非一言不发的沉默中,陈情微微眯起了翠绿色的眼眸,这几天在众人面前向来表现得乖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他平静地指责道:“你对我的事缄口不言,也不愿让我知道我朋友的事,三皇子殿下,您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路非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 我只是想…保护你。这句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时通讯突然断了,路非看着光脑屏幕上,摩托车上的定位GPS红点已经行驶到了65区的边界,然后就突然消失了。 他烦躁地狠狠锤了一下墙,调整了表情按了下耳麦说:“林宗达,你现在带人去准备飞艇,只带血族,15分钟后出发,航线目标——65区。” 然后他发了一条语音消息给褚望:“在哪?” 发完消息后,路非上外套,推门出去,走了没几步,一个身影从一根石柱后转出来,一把娇俏婉转的声音唤他道:“三哥,你刚回浮空城,这就要走了吗?” 四皇女路雅仰着脸,一脸天真的笑容。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扎着双马尾,蓬松的刘海衬得一张脸愈发小。 她一身华服,戴着一整套昂贵的彩宝首饰,像这座宫殿一般,奢靡、华美、不祥。 路非脸色一冷,刚才心神大乱,根本就没注意到门外有人,也不知道刚才的谈话被听到了多少。 他心中烦乱,唇上却习惯性地挂起傲慢笑容,上前两步,微微朝着娇小的女孩俯下身。 “留在这里,然后再被你害一次?” 男人的声音极沉,极冷,缓慢而清晰,就像钝掉的刀刃割入皮肉中一般,痛感绵长。 路雅站在他的阴影中,闻言后眼神微微有些慌乱,她垂下眼,长长的卷翘睫毛扑闪着,掩饰地笑道:“三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糊涂了。” 路非此时倒不急着走了,他说:“路雅,我忽然有点怀念你小时候追在我身后,叫我三哥哥的时候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不带感情的微笑,“至少那时候你的话里多少还有几分真心。” 路雅道:“你不信我吗?路非,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 女孩白皙的手背在身后,绘着玫瑰与齿轮图案的长指甲掐入肉里,鲜血顺着立体的图案表面流下,染红了齿轮和玫瑰的叶子。 路非淡淡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有喜欢的人。” 路雅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她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红:“是那个叫陈情的少年吗?” “你管的太多了。” 路非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烟盒,慢条斯理地抖出一根烟,叼在形状优美的薄唇上。 路雅看着他的动作,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淬了毒的苹果,甜美而恶毒。 “听说嘴唇薄的男人都薄情。” 路非没搭理她,啪一声甩开打火机,蓝色的火焰点燃了烟头,他吸了一口后吐出烟雾,袅袅烟雾遮住他半张脸。 路雅怔愣地看着这个她自幼时便倾慕的男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路非总是漫游在地下城,她很少能在这里见到他。 男人的脸部轮廓似乎变得更加冷峻了,他狭长的黑色眼眸微微垂下,看不清神情。 袅袅白雾中,他看起来竟然有些像凡间那些供奉在殿堂中的神祇雕像。 肃杀、悲悯、毫无感情。 这个出奇俊美的男人用两根手指夹着烟,薄薄的嘴唇吐出冷漠的话语。 “不要碰我身边的人,这是我的底线。” 路雅看着路非远去的背影,白皙纤细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谁都看不到的静寂走廊里,她嘴角逐渐上扬,咧成了疯狂而扭曲的笑容。 在她看来,以前的路非虽然冷漠,但是却没有什么真正在意的东西。 如今神祇坠落凡间,有了心,就有了无数破绽。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无坚不摧的存在。 “你终将是我的,哥哥。你的血和肉都属于我。” 路雅放下手,轻声呢喃道,手心的血染红了她的眼角,她舔了舔犬齿,表情阴冷,甚至有些瘆人。 “那些敢碰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路非独自一人走到停机坪,不远处的一艘飞艇旁,一队人正整齐地站在舷梯旁,等待他的指令。 被唤作林宗达的制服男子朝他行了个军礼道:“殿下,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 此时天空中已是阴云密布,狂风猎猎,漆黑的天幕就好似末日场景一般。 路非抚了一下衣领,想起他第一次在警局遇见陈情的那天,也如今日一样,山雨欲来风满楼。 舱门关闭后,飞艇的引擎隆隆作响,喷出强力的气流。 这时候手环弹出一个通讯请求,路非拒绝了,对方契而不舍地一直在拨打他的通讯码,路非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通过了申请。 是大皇子路昊发来的一个视频通话,这时会议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他并没有介意自己的弟弟接连挂了自己好几个通话——显然他早就习惯了路非冷漠的性格,他打算趁机好好嘲笑一下自己的弟弟。 他看到路非的通话背景,似笑非笑地道:“三弟啊,你这么着急走?是打算回去找你的小情人吗?” 对于路非在地下城的所作所为,路昊当然也略有耳闻。 “听说你被一个低等血族迷得神魂颠倒?父王要是知道了,可会不高兴的。” 他加重了低等那两个字的读音,念起来简直有种咬牙切齿的嘲讽意味。 “你管的未免也太多了吧?我去哪儿,还不需要向你汇报。” 路非弯起一对凤眸,眼中却殊无笑意,他少有地正儿八经地称呼对方的头衔。 “是吧,大皇子。” 路昊被他话里一股浓厚的嘲讽刺到痛处,冷笑一声,说:“大哥我就不耽误你和小情人的亲热时间了,反正作为混血种,想必你也没什么其他盼头了。” 说着,他啪的一声单方面结束通话。 路非倒没生气,他喝了一口茶,查看光脑里的新消息。 他的这个大哥,怕是所有皇室成员里最盼着老皇帝早日归天的。 路昊是在老皇帝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出生的,换句话说,他生得太早,和老皇帝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老皇帝的“待机时间”要是再久一点,说不定路昊这辈子直到死都无缘王位。 更何况,血族并没有所谓的长子沿袭制,血族讲究血统纯正和优胜劣汰,最强大的血脉才有资格统领整个血族帝国。 在老皇帝走后,即使是昔日里再亲密的兄弟姐妹都注定要有一场抵死厮杀。 最终赢的那个人,才能站到浮空城的最高处。败者的下场就是被幽禁在皇宫的地下,一直到死。 只有路非除外,因为他是“混血种”,他天然地被排斥在皇位竞争之外,而根据元老院两千多年前的立法规定,只有血族与血族通婚生下的纯血贵族才能执掌帝国的权柄。 这时,褚望的通讯切了进来,他说:“殿下,我昨天和今天一直在65区勘测,还没发现‘门’。不过您的推测是对的,65区核电站的反应堆在海啸中爆炸了,加上周边的居民,目前已经死了几万人,受害者更是不计其数…… 形成‘门’的初期条件已经达成,就是不知道具体会在哪里出现。按您的要求,我派了一支全部由血族组成的私人军队在65区驻扎戒备。里面的通讯目前正在修复,今晚可以恢复正常。” “你现在在哪?” “65区的周边,我正在带人测这里的辐射量。” “你现在回65区,找到这家医院,如果遇到了这个少年就跟在后面暗中保护他,不要轻易暴露。我现在从浮空城过来,随后就到。” 路非给褚望发送了一张陈情的照片和医院地址。 虽然听自己的妹妹提起过,褚望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情本人的长相,黑发少年手上拿着一本书,穿着一件白衬衫,坐在窗旁看着镜头,眼睛是非常漂亮的翠绿色。 他就像一只被精心培养的贵族猫一样,懒散而矜贵。 太脆弱了,这是褚望看到陈情照片后的第一反应。 温室里的花朵美艳而芬芳,然而离开了温室的土壤,一阵酸雨就足以令它凋零。 这样矜贵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想去65区呢?褚望心头微微泛起疑惑。 ——毕竟那里现在跟人间地狱可没什么两样。 ———————————— 陈情进入65区后,通讯被屏蔽了。空中拉起了光网,红色的光线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格,阻断了所有的空中通行。 他试着用光脑扫描了一下,显示的是“禁止通行”。 空中的路看来是行不通了,他把飞行摩托缓缓降到地面,准备从地面走。 他跟着指示着“市区”的箭头往前开,没开多久,在进市区前的自动化收费站,竟然有地方军队镇守。 原来的快速通道都被填上了水泥,铸成了一道牢固的水泥墙,约有三米多高。 一个军人从岗亭里走出来,手上端着枪道:“请下车。” 陈情没有下车,却脱下了风镜,对方看了他一眼,精致的面容,面料昂贵的衣服和一看就造价不菲的黑色摩托车,心想这漂亮的少年估计是哪家的小少爷吧。 军人的语气略微变得温和:“这里有传染病爆发,正在隔离检查。除了有通关文件的医护人员外,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陈情心里一动,问道:“请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几天了,我们海啸后就一直驻扎在这里。”那个士兵看着他翠绿色的眼眸,好似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回答道。 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枪,插回了腰间道:“你快回去吧,这里可不是像你这种贵族少爷该来的地方。” 陈情表情温和地说:“好,我这就走。” 他戴上了风镜,果真朝来的方向行驶,开了大约一百米左右,他猛地一个急转弯,加速猛冲过去。 一吨多重的钢铁硬物悍然朝水泥关卡冲去,然后腾空而起,轻盈地划了一个弧度,跨越了高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直到“轰”的一声,摩托车在另一端落地的声音响起,最初那个问话的军人才反应过来。 他对着其他还在岗亭里打牌的同伴们大吼道:“有人闯关,快——追!!!” 街上的行人稀少,商铺几乎都关着门,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狂欢后的清晨,街道上的垃圾亦无人清理,空无一人的巴士停在站台旁,里面却并没有司机。 他跟着导航兜了几个圈子,暂时把后面的追兵给甩开。 在开过一段海岸线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艘船被遗弃在树林里,细细的树枝支撑着船,远远看去船像是浮在了雾气中。 这景色一掠而过,却不知为何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开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医院就到了。 他把车停在医院的后门,最后确认了一遍医院的名字,从安全通道里悄悄上去,不知道这座城市已经因为他的闯入而引起一阵骚动。 医院前台坐着一个护士,手撑着头似乎在打瞌睡,陈情绕到她身后,悄无声息地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抵住她的后腰。 护士感觉到尖锐的硬物,脸色煞白,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情压低了声音说:“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您……您是外来者吗?”护士偷偷用眼睛瞄了一眼身后。 “我来找人,是一个叫元一的男孩和一个叫唐琴的女孩,你见过他们吗?” 护士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陈情不容置疑地道:“现在带我去找他们。” 护士花了一点时间在电子记录单里找到了病房号,慢慢地站起身,颤抖着说:“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医院的大厅,绕过几个拐角,走到了一道门前。 护士瑟缩道,“我没穿防护服,只能走到这里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后——什么都看不到——又鼓起勇气道,“你……您是来找自己的家人吗?” “不,只是朋友。” 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老式锁,护士掏出了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铁门,陈情松开了抵着护士后腰的笔,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护士战战兢兢地回头,才看清少年出奇年轻而精致的面容。 “……里面的人都没有救了,您最好也不要进去,会遭到辐射的,只有血族能免疫。” 护士很快速地说,随即捂住了嘴,察觉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脸上露出有些后悔的神色。 “是因为核辐射事故吗?”陈情若有所思地问道。 护士避而不答,只是说:“政府已经放弃这里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不管您试图在这里寻找什么,都要尽快。” 护士看着陈清走进门内,手一松,走廊门哐当一声关上,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少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像是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陈情沿着护士给的病房号一间间找过去,大多数病房的门都是紧闭的,微弱却始终没有停止的□□声和沉闷的咳嗽声从门里传出来。 有几扇门半掩着,陈情往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了白布掩盖下的露出的手足,皮肤竟然是焦黑皲裂开来的。 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自己刚醒来时,看到的那具死尸,皮肤竟然是一模一样的症状。 走廊不算长,他找到了那间病房。 陈情轻轻地推开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火红色的短发像是这个冰冷病房里唯一生动的色彩。 听到推门的声音后,那人蓦然回头道,“是谁?” 看到陈情后,元一惊讶道:“你怎么进来的,这里都被封锁了。” 陈情并没有提起自己闯关的那一茬,他只是说,“我跟他们说三皇子让我来的……唐琴呢?” 元一动了一下身体,陈情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孩——甜美的容貌几乎被摧毁了,只有五官能依稀辨认出记忆里那个爱笑的模样。 “她看上去不太好……”陈情客观地说。 元一低沉道,“这里和外界的通讯被屏蔽了,前几天海啸的时候,这里的核电站……爆炸了,区政府封锁了消息,谁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严重的事故……我来的时候,她已经遭受了700伦琴的辐射…… 他们用钢铁、泥浆和沙子在核电站那里造了巨大的石棺,里面的人都死了……其实她本来是安全的,但她不小心进了辐射患者的病房,也遭到了辐射。” 元一说,“你知道吗,其实她喜欢的人一直是你。你来这里,她应该是很高兴的。” 他俯身在女孩耳边道:“糖糖,小陈来了。” 像是听到了元一的话一般,女孩的眼角忽然划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已经失去了睫毛的眼皮动了动。 陈情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了下来,这一路上他并非心无旁骛地开车,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对方,比如你是怎么进入已经被封锁的65区?你真的失踪了整整六十年吗?你到底是谁?还有,你真的……爱过唐琴吗? 但最终,他还是沉默了。 他知道作为“陈情”,他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些显而易见的可笑问题。 他无法问出口的问题大概只有唯一的那一个,而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很多像今日这样无法问出口的话…… 还会有很多很多像这样就算说出来,也得不到真正答案的问题。 女孩始终没有睁开眼,心电图上的波峰终于消失了,拉出了长长一根直线,像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叹息。 元一紧握着她的手,从温热到冰冷。 这是唐琴来到65区的第3天,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然离开了。 她只是普通的人类,不是进化者,也不是血族,无法抵抗致命的辐射。 这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就好像窗边还来不及开放的花苞,遭受了一番风雨,就提前凋零了。 一阵喧闹声传到了病房里,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陈情伸出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平静地抬起一只手,亮出了戴在中指上的戒指。 那只戒指是路非给他的,叮嘱他随身带着,遇到危险时候可以拿出来亮明身份。 在看到戒指的瞬间,元一眯起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情绪。 陈情的手转动了一下戒指侧面的机关,路非手把手教过他如何使用这枚戒指,古朴的戒指在空中投射出一个玫瑰与剑交织的图案,华丽的光影。 这是皇室的象征。 士兵们齐齐鞠躬,不论这个戒指的佩戴者是谁,见信物如见皇室。 陈情平静地说,“给我十分钟时间。” 士兵们犹豫了一下,带头的将领不易察觉地看了元一一眼,做了个手势,众人退出去守在门外。 他们认识这个纹章,十分钟时间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反正这个房间已经被重重包围,没必要去无谓地得罪那些大人物。 元一说,“其实宋词已经告诉我,你失忆的事情了,我没和糖糖说。很抱歉把你扯入这件事里,你为了两个陌生人来这里,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谢谢你,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吧。” 他轻轻地拍了拍陈情的肩膀道,“你走吧,我也被辐射了,估计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能再回去……” 冰冷的病房,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两个少年,彼此的脸上却几乎都没有什么悲痛之情。 这一切就好像一个荒谬的剧本,必须要主角们演完才能落幕。 陈情沉默了一下,决定顺着对方的台词继续往下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她活下去。”元一淡淡地说。 “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偶尔我还挺羡慕你们血族的,巨兽也好,核辐射也好,好像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害到你们。你们的生命漫长,而人类的生命却如此短暂。” 陈情似有所悟地看着元一,他觉得那张记忆里明朗的笑脸正在逐渐淡去,而另一个影子正在浮上来,像一个小丑在扯开嘴角,露出了破碎的笑容。 红发少年的眼底像是藏着另一个冷酷的灵魂,那个灵魂像一道挥之不去的暗影,阴郁地透过那双澄澈的年轻眼眸,在向他质问另一件他已不记得的事情。 陈情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身体里却有一个念头冒出来,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是不是想要真正杀死我? 那像是另一个人在他的身体里□□,就像冷风灌过夜间山谷产生的回声,再仔细去听,便消散了。 他同时在这个少年身上感到了浓厚的恶意和几乎淡不可察的羁绊,却并不知道原因,而对方似乎也并不打算为此作出解释。 陈情只是说:“路非告诉我……你故乡的事……71区……我很抱歉。” 他本能地觉得遗憾、愧疚,却不知道这份情感为何而滋生。 元一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如释重负,又像是有些遗憾似的。 他的眼睛和陈情颜色很像,平日里清澈的翠绿色,此刻却如一弯激不起波澜的死水。 少年的声音很柔和,他问道:“既然你知道我骗了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陈情说,“所以我来了。” 他的表情平静而坦然,甚至是带着一点儿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温情。 元一像是被这眼神刺痛了一般,蓦然移开眼,握着女孩的手道:“陈情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俩一起看完电影出来,忽然下起了暴雨,我们坐在影院的台阶上躲雨,看到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老爷爷被一辆轿车撞了,老爷爷连人带车摔在地上,很久才爬起来。 ………… 车主是个女孩,她下车后一直在追问老爷爷,你确定你过来的时候是绿灯吗?你走的是哪条车道? 她站在旁边一边打电话一边说她的律师朋友马上就要来了,赔钱的事等律师来了再说。” 陈情不明所以地看着元一,微微有些困惑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 元一侧过脸看了一眼陈情,露出了不合时宜的灿烂笑容。有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那个六十多年前,还没在那场可怕的灾难中,失去所有亲人和家乡的天真少年。 “……那个老爷爷握着流血的手说我手好痛,其他地方并没有事。女孩让他去医院做检查,要是真骨折了就走法律程序赔他钱……可是那个老爷爷却说他不去医院,他头也不回地骑上车就走了。” 元一专注地看着陈情,眼睛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你记得你当时跟我说了句什么吗?你跟我说,那个老爷爷他并不想要钱,他只是想要一个说法,想要那个女孩子跟他道个歉。” 褪色的回忆如同旧书的残页,一张张翻开,最终停留在了那个雨夜。 陈情闭了闭眼,轻声地说:“但是那个女孩从始至终连声对不起都没说,她从事故发生后就一直在找对方的错。” “你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你了。”陈情如是说。他记起了一些关于元一的画面,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家酒吧嘈杂的吧台旁,红发少年笑着朝他举杯…… “在表世界,你只会记得真正对你重要的事。”元一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什么是表世界?”陈情心里似乎被一根羽毛拂过一样,微微一动,他觉得这个词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你会一直记得我吗?”元一答非所问地说。 陈情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会怎么回答,最后他给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答案。 “我不会忘记你,你看,虽然我失忆了,可是我最终还是想起了你。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酒吧,那天晚上你莫名其妙凑过来请我喝酒,结果最后自己喝得烂醉,还是我把你扛回宿舍的。” 元一沉默了,这时士兵们敲门道,“十分钟快到了,先生。” 陈情站起身,最后看了病床上的女孩一眼。 女孩闭着眼,面目全非的脸上,表情十分平静。 这时候警卫不耐烦地敲门道,“十分钟到了,先生。” 元一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低声说,“快去吧,有三皇子的戒指在,他们不敢动你。” 陈情站起身朝门边走去,他忽然笑了一下,问:“你觉得,他们会带我去哪里呢?” 他很善于观察细节,从刚才士兵们进门后,他就发现注意到了那些人对元一隐藏的畏惧,就好像对方曾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又或者,他本就是他们中最有话语权的人。 元一始终没有抬头,隔了一小会儿,他的声音背对着他传过来,显得有些沉闷而克制。 “区长府。” 元一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中。 他在女孩身旁沉默地坐了许久,俯下身漠然地亲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然后摘下了自己手上那根红色的情侣手绳,放在女孩的枕边。 元一站起身,掌心突然腾起了火焰,然后整间病房燃起了火焰。 这火焰一直烧过了整条走廊,凡是碰到的人都无法逃脱这火焰,他们惨叫着倒地,火焰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结束了所有人的生命。 这家藏着秘密的医院彻底被焚为焦土,即使是外面的倾盆大雨也没有浇熄这火焰,人们都说这是神降下的惩罚。 红发少年毫发无损地走在火焰与废墟里,忽然虚空中有一座建筑慢慢重叠在同一坐标。 与其说是海市蜃楼,更像是空间的重叠。 褚望暗中跟在押送着陈情的那队士兵身后,一路前往区长府。 当他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天空中的异象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门’果然还是出现了。” 这座凭空出现的建筑与之前的医院建筑看起来极其相似,只是看起来更加破旧不堪,墙面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血迹和划痕,混凝土地上有一道道交织的陈旧刀痕。 随着建筑的浮现,红发少年的头发竟然一寸寸变黑,少年的骨架咯吱作响,开始逐渐拉长,变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骨肉匀停。 原本宽松的衣服变得修身,包裹着结实而不夸张的肌肉,再也没有单薄的少年感。 他的容貌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眼尾拉长,眼窝愈发深邃,婴儿肥褪去,下颌线条冷硬而锐利,五官变得十分立体,俊美中带着点锐利阴冷的邪气。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赫然是绿色与蓝色的妖异双瞳。 黑发男子从医院走出去,门口却不是他进来时候的样子,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三轮血月高挂在空中,这是一个不分昼夜的世界。 医院的铁门已经爬满了荆棘,门外有许多双闪着凶光的眼睛在暗中窥伺,它们长得奇形怪状的一张脸,像是人形,全身却遍布坚硬的黑色盔甲,尾椎那边是一条粗大蜥蜴尾巴。 那些怪物看到黑发男子,顿时威胁地发出嗬嗬的吐气声,他一脚踹开门,手上燃起了一道火苗,燃尽了铁门周围的荆棘。 那些窥伺的怪物像是畏惧那火似的,纷纷退散开来,留出了一条路供他行走,眼睛却不甘地蹬着他。 道路尽头,有一辆宽大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了那里,一个双腿跷在方向盘上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前盖上,手上抛着一枚硬币。 他看到黑发男子走过去,眼睛一亮,说,我等了你整整一天,阁下您可总算来啦! 他讲话的口音有点惨不忍睹,敬语用得乱七八糟。 他瞥了一眼男人的身后,好奇道:“不是说今天会带人回来吗?” 男子拉开车门,长腿一跨坐到后座,面无表情地道,“少废话,开车。” 他的行为举止和少年元一迥然不同,男人的神情阴郁而冷漠,似乎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致——也的确如此。 是是是,少年吹着口哨,最后一次高高抛起硬币,看也不看,任硬币掉落在地面。他钻进驾驶座,愉快地一脚踩下了油门。 ……… 据说一个成年人每天要做35000个选择。 弹指抛出硬币的那一刻,或许掷币者早已知道了选择的结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警卫们直接把陈情带到了区长府。 车开进了一道约有3米多高的钢铁围墙内,墙内别有洞天,里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罗马式建筑,门口装饰着喷泉与雕像。 一楼的会客厅里已经有人在等他,看到陈情后,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自我介绍说是65区的区长,桥本治。 桥本治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挺着大肚腩,一头短发整齐地后梳,保养良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皱纹,就是有一点不自然的光滑与肿胀,像是做了填充之类的医美项目。 桥本治试探地问陈情:“是三殿下让你来的?” 陈情在皮质沙发上坐下,淡淡道,“不是,是我自己来的。” 老奸巨猾的桥本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继续道:“听说你刚才去了医院……你朋友的事,我深表遗憾……这次的海啸救灾我们正在处理,还没来得及跟上面报告……” “海啸?难道不是核反应堆炸了吗?”陈情单刀直入地质问。 桥本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但是他看到陈情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又强忍住内心的杀意,脸上重新挂起慈祥的笑容,心里推测着少年和三皇子的关系,好像三皇子身边并没有这么年轻的手下,但他手里确实有皇家的重要信物…… “啊,不过是一点小泄漏,我已经派人在处理了。区区小事,没必要惊动‘上面’,你说是吧?”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主意,照部下所说,这人刚进65区就直奔医院,还没有去过核爆炸的现场,他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足以成为“证据”。 等今天一过,封锁核泄漏的“石棺”就彻底完成了,该死的人也都死了,谁都不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严重的事故,他可以照样做他的逍遥地方官。 陈情见他打哈哈,也不去揭穿,看了眼自己的手环——在这个没有信号的地方,最新款的光脑只能权当手表用了。 正在这时,一位穿着西服的秘书端着热茶走进会客厅,陈情抬起头准备伸手接过,谁知对方看清了他的脸,手一抖没拿稳,竟然将整个茶盘摔了。 昂贵的骨瓷杯刚落在地下的一瞬间,就四分五裂。 像温室里娇贵的白玫瑰,冷风一吹就凋零,花瓣散落一地。 陈情:“……” 他看着对方一脸大白天见鬼的狰狞表情,心道这又是什么久别重逢的套路吗?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满地瓷器碎片,只觉得有些可惜,他今天出来后就没喝过一口水,着实有些口渴。 桥本治眉头一皱,他的这个叫姜鹏的秘书办事向来稳重可靠,怎么今天如此毛手毛脚。 桥本治正要开口斥责时,秘书牙齿咯吱作响,清秀的脸上尽是满满地恶意,他阴森森地道,“你明明应该已经死了,和那个想要告密的蠢货一起。” 姜鹏看着陈情,像是在注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死人。 作为一个“猎手”,他喜欢看着猎物垂死前的挣扎,而这个少年的死状尤其得他欢心。 他事先割去了少年的舌头,让他无法发声呼救,用刀毁去了那张洋娃娃一样精美的容貌——他很少这么干,“猎手”办事总是享受效率,然而少年激起了他施虐的欲望。 姜鹏清楚地记得,自己慢条斯理地抽干了猎物身体里的每一滴血,他总是十分享受着剥夺生命的过程。 在白皙的皮肤开始起皱、变得干瘪,像一具千年的古尸之前,他记得自己还做了一件事——他挖出了少年的心脏,鬼使神差地吃了下去。 太——美味了!! 姜鹏并不是食尸癖,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那血肉太过芬芳,以至于当秘书再次看到少年的时候,除了无法抑制的恐慌,还有随之而来的欲望——真想把这个人的每一丝血肉都吞吃入腹,上次只吃了心脏,实在是太浪费了! 然而,这个曾被他虐杀的“洋娃娃”,却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甚至好像根本不记得他! 姜鹏宛若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在极度的恐惧中,同时又无法控制住内心大笑的冲动。 陈情看着秘书扭曲而贪婪的面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在73区,是你杀了我。” 闻言姜鹏牙齿咯咯打战,与此同时唇角又扬起一抹扭曲的笑容。他觉得站在自己面前,完好无缺的少年宛若一个来索命的冤魂。 但姜鹏毕竟手上沾过不少人命,心肠冷硬狠毒,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咬紧牙关转头对桥本治道:“阁下,这个人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从姜鹏第一次开口后,桥本治的手就不禁微微颤抖,他的脸上先是震惊愕然,随即闪过一丝凶狠的神色。他狠狠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虽然还没想通因果,但是他的本性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桥本治眉头拧紧,慈祥的脸上终于显出狠毒的表情:“不要怪我,孩子,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来了错误的地点。” 姜鹏神经质地迸发出一阵大笑道,“怪物,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这次我要将你挫骨扬灰!吃得干干净净!” 陈情感到一股力量似乎笼罩住他的皮肤,在抽取他身体里的力量,他的额头却突然开始灼热,眉心泛起了淡淡的的红光,似乎有什么正欲挣脱…… 正在这时—— “砰”的一声! 区长府邸的大门洞开,暴雨瞬间打湿了门口的地面,一队黑衣人鱼贯而入,披着黑斗篷的男人大踏步走进门。 他随手把斗篷解下,随手丢给旁边的侍从。 脱掉斗篷后,露出了一头灿烂若星辰的金发,和冷酷俊美的面容——此刻那张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桥本治看清了那名男子的脸,不禁开始颤抖,他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情知大势已去。 “三……三皇子……” 谁会想到尊贵的帝国三皇子会亲自来65区这个偏远的地方,不,他悚然看着路非视线的方向,那双有“帝国宝石”之称的湛蓝色眼睛此刻正凝视着陈情的方向,像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人以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事。 他早该想到的,他这次或许动了不该动的人…… 桥本治深深叹了口气,一瞬间看起来竟然像老了十岁一样。 路非一言不发,他打了一个手势,桥本治和他的秘书姜鹏便被护卫带下去了,大厅里只留下了他和陈情两个人。 区区一个地方行政长官,还没资格让他来问询。自有属下会替他解决这件事。 而现在—— 路非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情,他的神情不算冰冷,但却面无表情,像夜色里冰封的海面,浮着一层厚重的雾气。 陈情犹豫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他们无声地对视。 沉默了半响,陈情伸手主动抱住了路非的腰,他的头轻轻靠在金发皇子的肩膀上——他闻到了潮湿的水汽夹杂着铁锈的气息。 即使他的常识有限,他也知道这是一个相当亲密的动作,他甚至感到对方背脊的肌肉因为这个拥抱微微僵硬,但是此刻,他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他能感到对方暴戾的气息渐渐平息下来,路非闭了闭眼,压下眼中漆黑的风暴,说,“下次不要乱跑了。” ——因为哪怕是想到有千万分的可能性会失去,那份恐惧的心情都会让他发狂! 陈情感觉到路非背部的肌肉仍然是紧绷的,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用哄孩子似的语气慢慢地说,“不会了,下次出门会告诉你。” 他其实只是打了一个胜算很高的赌,他赌路非会来找他。不管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帝国的三皇子都可以解决。 就连元一都看得明白的事,路非不会不知道。 他承认自己利用了路非,但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在意他。 感受到对方的亲昵触碰,路非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他蓦然伸手捂住陈情的眼睛,宽大的手掌把青年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陈情不知他突然在发哪门子疯,却还是顺从地呆在他臂弯的禁锢里。他不知道自己因为失去视觉……露出了略带不安的表情有多无辜而诱人,何其的脆弱! 他亦不知道路非简直快要实质化的炽热目光在他纤薄的嘴唇上来回巡视了许久,像猛兽一般,随时准备将猎物吞吃入腹。 当觉察到身下人开始微微挣扎时,路非终于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他放弃了今晚的胜利品——这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自制力。 一双颤抖的嘴唇缓缓碰触着自己的手背,像是隔着千万年无法追溯的辰光,克制地吻上了那人无所察觉的双眼。 灼热的、沉默的唇。 这一世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了,路非心里默默地发誓,你的骨与肉,你的每一滴血,你的灵魂都早已属于我。 你如果不爱我,那我就吃了你。 侍从周敏悄悄地躲在门边,看清了那个吻,他僵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向来如神祇一般高不可攀的殿下,居然会主动去吻一个血统卑贱的平民! 他心里暗暗咬牙切齿道:“贱民你给我等着,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那天晚上路非的部下们通宵审讯了区长一行人,而路非带着陈情随意找了一个房间休息,等天亮后再开。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路非环视一周,对陈情说:“这里不安全,你跟我睡一起。今晚就将就一下……睡觉时候不要脱衣服了,明天回去好好地洗漱休息。” 陈情点了点头,他只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有些单薄的长袖。 路非去阳台抽了支烟,看着楼下沉沉的夜色发了一会儿愣,不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映红,他比其他人更为敏锐的五感清晰地感知到,从空间裂缝里,流泻出的黑暗力量和浓厚到简直快要实质化的恶意。 凌非吸了口烟,打开随身光脑,拨通了褚蕴的通讯码——他的人已经修复了通讯网络。 而此时,褚蕴正裹着大衣坐在一幢废楼的天台上瑟瑟发抖,她的面前是放在野餐布上的十只烤鸡(路非指定要带的)和一台看起来像是收音机的老式手提机器。 她现在正在路非老家的旧址,这是她短短几日里第二次来这地方,可谓是熟门熟路。 饶是她胆大,一个人呆在这漆黑的楼顶也不免有些背后发冷,也不晓得上次这两个祖宗怎么能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这时路非的语音通话过来了,只说了一句简短的话:“打开播放键。” 褚蕴打开了光脑的手电筒功能,照着那台老式机器看了半天,勉强找到了一个像是播放键的按钮,按了下去。 ——什么声音都没有。 褚蕴以为自己按错了键,正想重新察看时,一阵清越而高亢的吟叫声从这台老旧的机器里传了出来。褚蕴也自谓博学多闻,可她并不认为这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发出的声音。 她仔细分辨着,觉得那像是两个音节在不断地重复,机器滋滋运转着。 另一端,路非却很满意似的说:“辛苦了,你这次任务完成了,所有东西留在原地,马上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晰。 挂断通讯前,路非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吸了口烟,意味深长地好心补了一句:“记住,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回头。” 褚蕴满心疑虑,但是她向来是路非的命令优先,她迅速地站起身,跨上一辆刚配给她的飞行摩托,发动引擎便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暗红色的车前灯如同一把染血的尖刀,划破了浓重的夜色。 这时褚蕴感觉背后有一阵隆隆的风声,她刚想回头看,想起路非说的话,赶紧埋头猛踩一脚油门,摩托如同一根离弦的箭似的,化做了天空中小小的一个光点。 这时候,废楼旁,一只像鲸鱼的巨兽盘旋在半空中,它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嘴便咬烂了那只老式收音机。 这时另一只长得有点像狮子的黑色怪兽从鲸鱼的背上跳下来,它看到了旁边的烤鸡,大嘴一张,便把烤鸡吞进嘴里,吃完后还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味了一下,舔了舔爪子。 这时天空中闪过雷电,那头像狮子的怪兽朝着雷电的方向凌空扑过去,一道雷电劈中了它,它的身体竟然在雷电中霹雳作响,闪着一道道蓝色电光。 然后,它的体型越来越大,像充气娃娃一样迅速膨胀,甚至远远超过了那头像鲸鱼的巨兽。 它四爪轻巧地踏在波浪上,如履平地一般。另一头巨兽跟着它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 路非挂了通讯后,抽完了手中尚未燃尽的半支烟,进房间后顺手从里面反锁了阳台门,在门窗旁安置了用来防范不速之客的人体识别光网,这才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少年身旁。 平日里这些都有保镖来做,但他今天走得急,带的全是军人,军人善于服从命令,小事上却没这么细心周到。 陈情下意识地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点空间,路非轻声说:“不必。” 他长臂一捞,很自然地把陈情搂在怀里。 “下次不要乱跑了。”他又强调了一遍,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睡着,义正严辞地给小娇妻做睡前教育工作。 “……嗯。”陈情用鼻音轻轻哼唧了一声,额头隔着布料顶在男人手臂上,乖巧地完全不像白天偷骑摩托闯关的血气少年。 男人的身上有一点淡淡的烟味,但是并不难闻。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叹息一般地在少年耳边响起:“听,暴风雨来了。” 迷迷糊糊中,陈情觉得有一个很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像是很珍惜似的,却又无比炽热滚烫。 他想睁开眼,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更深的梦乡之中。 ………… 那天晚上陈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一块宽大的石板上,眼前一片血红的模糊,他听到女人疯狂的大笑声。声音很近,似乎就在他身边。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躺的地方像是一个祭坛,一个黑发女子站在石板旁,她身体微微侧着,双手高举,捧起了一团血糊糊的东西。 女子的眼神狂热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那竟然是一个婴儿,像是刚出生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身体,血从婴儿身上流过女子的双手,更多的血则是滴落在了地上。 即使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依然能断定这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她脸上有着一种神经质的笑容,即使是这般扭曲的表情,也并没有损害她的美貌丝毫。 她就这样疯狂地大笑着,双手紧紧掐在婴儿的脖颈,婴儿的皮肤已经发青发紫,似乎已经窒息,骇人的笑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陈情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映入他眼底的却是一具女性的身体,只穿了一件长袍,长袍已经被撕碎,身体几乎赤果着,腹部不知何时被人从中刨开,露出血淋淋的内脏和白骨。 这时女人完全把脸转向他,一双眼睛宛若绿莹莹的鬼火一般,美丽而恶毒。 “你孩子的命,我收下了……接下来,死的就是你。” 我的孩子? 他尚未意识到女人话语里的含义,便被一股巨大的悲恸感淹没了,他简直心神俱碎。 仿佛是这具身体的意愿,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口中溢满了鲜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把婴儿用力摔下地。 这时,虚空中一个黑影出现,两条有力的手臂抱起他,“走!” 那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似乎又很熟悉,陈情还来不及细想,他便醒了。 床头亮着一盏灯,另一半被窝是温热的,像是睡在那里的人刚才离开。 陈情揉了揉眼睛,梦里的景象迅速退潮,就像一张画泡在水中很快就褪色,最终变成了一张看不清原来图案的纸。 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穿过亮着蓝光的人体识别光网,拉开了窗帘。 天还未亮,狂风过境,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沿上,远处的天空似有红光,他再眨了眨眼,那红光就消失了。 果然,暴风雨来了。 与此同时——— 73区附近的海岸边,两个黑影从海里走了上来。他们的身高差距悬殊,一个像是成年男子模样,而另一个则不过到他的腰间,像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他们手拉着手,借着暴雨的遮挡,一路走到了海岸边。 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随即又被狂风和暴雨抹去。 “终于……要见到母亲了。” ……… 第二天陈情很早就醒了,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到会客厅,发现路非和他的部下们坐在用两张长桌临时拼成的会议桌旁开会。 其中许多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的神情。 “吸血狂的资料整理出来以后直接提交给凌正……褚蕴你的媒体公关稿那边准备好了没……林宗达你负责去安排难民疏散。” 路非背对着他,简洁明了地吩咐着属下。 陈情安静地在路非旁边坐了下来,路非让人给他准备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处理繁忙的公务。 等陈情喝完了第二杯咖啡后,路非宣布散会,他侧过头看了陈情一眼,“昨晚睡得好吗?” 陈情微微点了下头,路非像是不经意地说,“你朋友元一失踪了,你离开后,医院突然起了大火,监控也被破坏了,我派人去找,但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他没有告诉陈情医院的异状,那并不是一些愉快的记忆。 昨晚等陈情睡着后,他独自去了一趟医院,那里已经成了废墟,却熊熊燃烧着暴雨也无法浇灭的火焰。火光中影影绰绰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虚影。 他知道那个世界里有三轮永不落山的血月,异乡者们在荒芜的大地上流浪、争夺着虚幻的权柄。 即使是明亮的火光也无法映亮路非幽蓝色的眼底,他站在火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 那句话不属于此世的任何一个语言体系,音律却无比优美而清晰,又似乎带着无尽的怀念和伤感,像一句迟到的道歉。 然后……灰烬中的火无声地熄灭了。 …… 对于元一失踪这件事,陈情却像是毫不在意地说:“他大概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吧。” 从那日起他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元一的名字,就好像彻底遗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朋友,他曾为了这个少年和另一个女孩子奋不顾身地穿越了65区的封锁线。 这时候,一个红褐色头发的部下匆匆走进来,他是路非的得力部下,叫周函羽。 身材高大的男人躬身把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桌面上,“殿下,我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发现了这个。” 几颗晶莹剔透的蓝色药丸躺在证物袋里,路非拿起袋子,对着光仔细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肆意的笑容。 他轻声地说:“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他把证物袋交还给周函羽,顺口问道,“你和林宗达审得如何了?” “桥本治是林宗达负责审的,基本都招了,吸血狂的那些案子都是他指使的,不过姜鹏的来历他倒说不出个所以来,另外一个负责毁坏监控的人他也没见过,平时都是通过网络联系,我们正在追查对方的号码…… 那个叫姜鹏的嘴倒是挺硬,我动了私刑才问出之前的几桩案子,我看他后半夜像是毒瘾犯了似的,就让人把他捆了起来,他零零碎碎说了一堆胡话,这是口供。” 周函羽点了下光脑,传给路非一个录屏文件。 这是他们放在房间里的监控器拍下的画面,路非看了眼时长,按下快进键,对陈情道:“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先出去转转吧,我这边还要一会儿才完事。” 陈情看了眼屏幕上对方丑恶的嘴脸,想起昨天当面对他说的那些恶心的话,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为佳,便走出房间,在这座楼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 众人似乎都在各自忙自己的事,井然有序,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头打个招呼,礼貌十足,也距离感十足。 他不知道经过昨天的“夜捕”和“共寝”事件后,自己在众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类似“皇子妃”的敏感位置,谁没事敢去和皇子殿下的心头肉说话。 这种诡异的局面一直维持到陈情走到后花园的时候,一个金发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他打招呼:“小家伙,你好。” 陈情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心想这称呼还真是新颖。 男子有着和路非相似的金发,只不过颜色更暗一些。他的五官如刀刻一般立体,留着性感的络腮胡。 “我是褚蕴的哥哥,褚望。你大概不认识我,不过昨天殿下派我跟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 褚望说着,朝他翘了个大拇指:“你可真行啊,听说你是骑着摩托一路闯进来的,车技不错。” 陈情这才想起被他丢在医院后门的那辆摩托车,路非好像很喜欢那辆车:“那辆摩托我放在医院后门了……” “那辆摩托没做过防辐射处理,带不回73区的,不过你不用担心,那家厂牌其实是殿下自己的产业,他要多少辆就有多少辆。” 褚望大大咧咧地说,不小心揭了自家主子的老底。 陈情想起路非当时说的,“设计的时候我也有参与,所以厂家送了我一辆试驾。” 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又觉得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帝国三皇子好像有一丢丢可爱。 陈情说:“他可没告诉我这件事。” 褚望豪爽地笑了,说:“殿下就是这么别扭的性格。” 说着,这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脸上露出了几分扭捏的神色:“说来真是惭愧,我才知道殿下前两天让我来65区找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朋友……我在医院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遭到了严重辐射,我自作主张没有移动她。她的事……我很遗憾。” 陈情愣了一下,没想到路非暗中还做了这件事,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没关系,人各有命。” “想得开就好,你还年轻,以后失去的东西还多着呢。这可是来自前辈的忠告。”褚望拍了拍黑发少年的肩膀。 砰!!! 一个烟灰缸横飞出去砸碎了会客厅精美的拼花玻璃窗,而罪魁祸首则面无表情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冰冷的怒火笼罩着整个房间。 周函羽自觉不是神经纤细的人,也被路非这阵仗吓了一跳。 他们刚才明明很正常地在看监控,姜鹏被毫无美感地绑在铁皮凳子上,一边涕泗横流,一边张口说了些胡话,什么“我明明吃了他,他怎么还活着”之类的话,殿下的脸就越来越黑。 当对方说出“我把他心脏挖出来吃了,实在是太美味了!”这句话时,周函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生生捏碎了自己的光脑。 这可是硬度堪比钻石的材质啊。。 周函羽震惊地看了一眼路非白皙修长,毫无伤痕的手。 路非看了一眼周函羽,表情缓和了一些,他说,“这段监控所有的备份都销毁,桥本治应该就是用保险箱里的那个药控制姜鹏,你给姜鹏一颗,今天继续审。和陈情有关的案子你知道该怎么写报告。” “是。”周函羽躬身道,对于殿下的命令,他从来都不需要质疑,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路非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周函羽正想上前替他点燃,路非摆手道:“不必。” 他含着烟,却半天没有点燃,修长的手拿起了黄金做成的烟灰缸,光亮的表面映出了男人冷漠的眸子。 “砰”,一声,烟灰缸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杀气腾腾的抛物线,从外地运过来的拼花玻璃窗碎成了无数斑斓的碎片。 周函羽看着路非难得发这么大的火,安静如鸡地垂手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路非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拿起打火机点燃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想起房间里还有个受到惊吓的属下。 “那个药,”路非指了指周函羽的口袋,“审完后全部给他吃下去。”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血腥的笑容。 “人死了以后,尸体送去给凌正。” 后花园里,陈情忽然想起昨天元一说的话,他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表世界吗?” 不知为何,褚望和褚蕴一样,给他一种十分亲切的熟悉感,平时不会和刚认识的陌生人说的话,这时候却轻易问出了口。 因为他们的距离很近,陈情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褚望的脸色变了,就好像勾起了十分可怕的回忆,他说:“你从哪里听到这个的?” “我听元一说的。” 褚望沉吟着,想起昨天那个离奇失踪的红发少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不要吓到了这个纯洁的黑发“小家伙”。 “他都说了些什么?” 陈情回忆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句话就像一个无形魔咒,烙印在他心里。 “他说,在表世界,你只会记得真正对你重要的事。” “就这些?”褚望显然松了一口气。 “不然呢?”陈情奇怪地看着褚望,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 褚望琢磨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顺口道:“表世界的事,你要自己去问殿下,我没有权限告诉你。” “你去办事吧,我来跟他说。” 不知何时,路非无声无息地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出现在他们身旁。 褚望简洁地应了一句:“好的,殿下。” 临走前笑眯眯地对陈情说:“小家伙,下次见啊。” 要不是顶着皇子殿下的眼刀,他甚至想伸手摸一把少年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头发,手感一定很好吧。 路非看出了部下的心思,心里暗暗好笑道,要是你知道这个“小家伙”的真实年龄,岂不是胡子都要吓掉。 他一边腹诽,一边伸手握住陈情的手柔声道:“还生我气吗?” 陈情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路非如是说。 他们去了医院,半路在街道上遇到了一队士兵,制服却不是陈情昨天看过的那种。 这些军人大约有百人,穿一身纯黑军服,肩章是一个用金线刺绣的龙图腾。 看到路非过去,军人们齐齐敬了个礼,让开一条道。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他们像是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毅的表情,容姿端正。 “这是我的私军,”路非随口道,像是不知道自己正在谈论一个足以让整个浮空城震惊的秘密。 “他们的头儿是褚望,就是刚才你见过那个络腮胡。”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医院,然而陈情却已认不出来,他有些震惊地看着那栋残旧不堪的建筑,很清楚这并不是他昨天看到的那一幢。 路非说:“曾经有些学者提出过,我们所在的世界,可能只是某个人的幻想现实。而在这幻想现实里,藏着一个更加黑暗、血腥的世界,它是某个人内心阴暗面的折射,有许多非常糟糕的事物。” 陈情依稀觉得这说法有些耳熟,他很认真地继续听路非说。 “我们先假设这个说法是真的。在通常情况下,里世界和它外面的这个世界,我们姑且称它为表世界好了。大部分人所处的世界是表世界,当一个人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时,他可能就会跌入里世界。但通常情况下,表里世界互不相通。 ……后来,有人发现了一些通道,可以进出表里世界,这些通道就叫做‘门’。制造‘门’需要极大数量的怨气和死亡。” 路非握紧了陈情的手,轻柔地说:“现在,这座医院本身就是一扇‘门’。” “‘门’里面有什么?”陈情试图往里面看,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一些因为在黑暗中呆了太久,变得极度疯狂的怪物。”路非淡淡地说,他湛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医院周围破旧的铁丝网,和更远处的山坡上,那些因为辐射而变成红色的树林。 一片死寂。 再开口时,路非的声音与以往的都不同,低哑的声音里,罕见地混杂着忌惮,不屑或是恨意,而在这些浑浊的情绪表面,笼罩着一层无法忽视的、浓厚到几乎快要实质化的杀气——针对着那个神秘的世界。 “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太多,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你绝不能踏进任何一扇‘门’……里世界里无论有什么,都是想要杀了你的。” 闻言,陈情低头掩住自己阴鸷冰冷的眼神,微微皱眉如笼中困兽,无声地在虚空中发出嘶吼。虽然他记不得自己过往种种,但他相信自己并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 少年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笑容,心里陡然翻腾起几分戾气。 看吧,又来了,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 而那个知道他过去的人显然就站在他身旁,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自己是全然信赖着那个人的,然而残存的理智又无法彻底说服自己的内心。 路非一直留心观察他,见状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又在怀疑我了?” 他的手仍然紧握着少年的手,有着翠绿色眼眸的少年抬起眼直视着他,直白道:“这几天我恢复了一些记忆,可是那些记忆里都没有你。皇子殿下,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路非闻言心中大恸,面上却不肯露出丝毫情绪,他仍是十分温和的语气道,“你不相信我也罢,可是这段时间我为你所做的,确实没有存着丝毫欺瞒的心思。只是有些真相……你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我真的很害怕……会再一次失去你。” 路非垂下眼睛,睫毛长而浓密,俊美如古代神祇的雕像。 此刻,这个贵为帝国皇子的男人甚至是有些卑微地在祈求少年,“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我可以忍受你质疑所有事情,除了我对你的这份感情。” 我知道。陈情在心里回答道,这就是这让我最困惑的地方。 我们的人生轨迹看似毫无交集,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来如此深爱? 他不否认路非对他的情意,那样深刻而不可错认的炽情,出现在素来冷漠傲慢的男人眼中,便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这不是萍水相逢或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形成的,而更像是经年累月下来累积的,如同火山口里流淌了千年的岩浆,一经迸发,便足以毁天灭地。 这样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他费尽心思,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或者说,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对方有所图的? 陈情的脸上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冷酷,眼神锋利如冬日冰原上的夜风。他知道自己是在逼迫那个男人做出违心的决定。 平日里总是一副乖巧模样的少年,轻轻地一点一点抽回手,声音低柔又强硬,“我知道我们或许确实认识了很久,甚至有着亲密的关系。可是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自己所拥有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吗? 谁可以相信,谁又不能相信呢? ——除非你告诉我真相。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无解的结局,只有知道了真相,被蒙住眼睛的人才能放心伸腿走向前方,无论是平地还是泥沼。 落足无悔。 而他面前,那个高大俊美的金发男人脸上,几乎是带着歉意地,露出了柔和而不容置疑的神情。 “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我的命也是你的,但是请允许我把这个秘密再多留片刻……想起全部的回忆并不会让你过得更好,它只会让你无比痛苦。” “请原谅我的自私。”男人伸手,修长白皙的五指梳过少年柔软的黑发,他微微施力,法术的光芒一闪,毫无防备的少年顿时陷入了昏睡,身体无力地滑落。 路非顺势把少年抱在怀中,深吸了口气,按了下耳麦说,“准备回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在回73区的飞艇上,陈情倚着靠窗的沙发闭着眼陷在梦境中。 他睡得不沉,就好像处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他听见身旁路非压低了嗓子让侍从拿毯子过来,然后柔软的织物盖在了他身上。 随后一具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很自然地搂住了他,那弧度正适合他的头靠在对方的肩上。 与此同时,他似乎又在朦胧间看见了一座耀眼的琉璃殿堂,在通往殿堂的大道上,无数天使垂首而立,雪白的羽翼缓缓扑扇着,他们双手合十,庄严地诵道:“圣哉!圣哉!” 画面淡去,像是时代交错,他看见一个六翼天使捧着一卷羊皮纸诵读。 大天使把手中的羊皮纸卷轴抛向茫茫大海,淡黄色的纸卷徐徐展开,迅速朝遥远的地平线伸展。一座座山峦湖泊自卷轴中立起,白色的城墙与的塔楼巍然耸起。 冥冥间,清冷威严的声音响:“以海为基,以天为顶,此城名为以诺,众水之中的生灵终得归宿。” 一字一句,十分郑重。 他望着这座雄伟的城池,徐徐吁了口气。白色的海鸟群聚在上空,如一顶华美冠冕。 那是神赐予的荣光。 陈情的心脏忽而揪疼,他知道自己“认识”这个天使,也曾见过这座城;在梦境里,他的视角是平行的,如果这一幕确实发生了,那他当时应该就站在天使身旁。 他是以什么身份站在天使身旁呢? 梦境转瞬即逝,没有任何提示。 这个梦境似乎在冥冥中指引着关键的线索,可是……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再后来,他梦见一个番红色头发的大天使,他们身处一个空旷的石殿里,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忽然天使挥剑朝他当胸刺来,他急忙闪躲,重若千钧的一剑扎进他的左边小腿,穿透坚硬的石板,把他硬生生钉在地上。 天使在他面前蹲下身,伸手掐住他的脖颈,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双深绿色的眼睛,盛满了痛苦与破碎的绝望。 真奇怪,明明是施害者,却露出了这样悲伤的眼神,真是虚伪呢…… 他睁大了眼睛,如是想着。 在几近窒息的瞬间,他看到天使身后,一副末日般的场景:远处的火烧云朝地平线倾斜成奇异的角度,宛若一只巨掌,攥住了一轮颓然坠落的落日。 嘶———— 左腿一阵剧痛,陈情的意识从梦境中蓦然抽离, 禁不住咬紧牙关轻嘶一声,路非原先是闭眼假寐,第一时间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关切地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左腿…嘶…抽筋了。”陈情痛得额头上都冒起冷汗。 路非一愣,连忙伸手扶住陈情身体,然后伸手小心地替他拉伸,他的手掌修长,堪堪握住少年纤细的小腿。 “放松,我给你揉揉。” 陈情不自觉地蜷起柔软的身体,脸靠着路非的颈窝,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黑杉木与焚香的气息令他觉得格外安心。这种依赖感太强烈了,甚至压过了他去质问对方,刚才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昏的冲动。 “好点没?”手法轻巧地揉了一会儿,路非担心地问道,手掌灼热的温度透过小腿微凉的肌肤,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嗯……好多了。” 刚开始疼到整条腿都抽搐的劲已经过了,陈情想把腿挪开,路非却坚持还要给他继续放松腿部肌肉。 少年不禁仰起脸贴在路非耳边,轻声细语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路非沉默了,他看着小少年十分好看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像一幅精美的大师杰作。 然而他知道怀里的这个人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乖巧,这副精致漂亮的皮囊里藏着一颗桀骜嗜血却又无比纯净脆弱的心,只肯为他柔软。 那些——— 糟糕的、美好的、狼狈的、诱人的,他都曾见过,漫长的共处岁月他怎能容忍少年独自忘却,可与此同时,他却暗自庆幸少年的失忆,这让他们之间的温情时光得以勉强延续。 这时凌正发了一个视频通讯过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路非,你看到今天的新闻头条没?” 路非抬起眼,俊美的脸上露出一副有话快说无事退朝的表情。 凌正早就习惯了路非的冷淡性格,他笑眯眯地说,“恭喜你的小朋友彻底洗脱嫌疑啊。” “哦。”路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从光屏移开,落到了陈情的小腿上。 “你在干嘛?”凌正好奇地看着路非那边。 “陈情腿抽筋了,我在给他揉。”路非神色如常道。 “哦。”凌正一时间神情很微妙,“那就不打扰你们打情骂俏了。” 他露出一脸纯礼节性的微笑,挂断了通话。 路非:“……” 所以这家伙视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警察总局里,凌正对着面前的光屏,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不复刚才的轻松自在。 他利用手中的权限查了71区存留下来的档案资料,无意间发现一件事,他原本打算在刚才的视频里告诉路非,但是显而易见,他最终并没有选择说出来。 路非也好,那个人也好……都太在意……了。 他们如果不能做出明智决定的话,那就让他来当这个恶人吧。 况且,他早就无法回头了。 这时候,办公室内间的门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黑发女孩季微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说:“早安。” “早。”凌正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穿着宽大的T恤,露出纤细美腿的女孩,一脸不赞同的慈父表情道:“快去把衣服换了,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季微乖巧地说:“好的。”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性职员,捧着高高一叠文件边走边说:“我把……”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黑发女孩,手一抖差点把文件摔地下,女孩却以一种常人所不及的敏捷速度,瞬间移动了数米,稳稳地把文件扶住,顺势接过放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 男下属张大了嘴,半晌,才有些结巴地红着脸道:“谢……谢……那啥,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目不斜视地转过身,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直到走到走廊里,他脸上的热度还没褪去。 天哪,原来这几天局里的传闻是真的!!! 向来洁身自好的性冷淡局长居然公然在办公室里养了小情人!!! 看不出局长竟然是萝莉控!!! 还有……虽然刚才只瞄了一眼,那个妹纸长得真好看啊!!!三无身材真美好哇!!局长的眼光真好哇!!! 男下属心里一边发着花痴,一边继续同手同脚地朝电梯走去。 直到按了电梯下行键的时候,他心里才冒出了一个小小的疑惑。 刚才那个女孩离自己至少有五米多,她是怎么在一瞬间赶到自己面前把文件扶住的? 疑惑如浮云般在他心头掠过,神经大条的男下属走进了电梯,准备和自己的单身狗同仁们分享自己的今日见闻。 办公室里,季微把睡衣换下,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乖乖地坐在书桌旁看凌正处理公务。她的坐姿很端正,显然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 “会不会觉得闷?要不要我喊个组员陪你去逛街?” 季微摇摇头道:“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她盯着桌上的相框看,里面是一张凌正和路非的合影。 并不像市面上流行的数码相框,高清投影可以随时替换相片……这是用真正的实木材料做成的相框,夹在玻璃板后面的照片是用老式相纸冲印出来的,看起来有些泛黄、陈旧。 照片里两个英俊的少年笑得很开心,并肩站在草地上,背景似乎是学校的建筑。 凌正发现她在看那张照片,随口问道:“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个人吗?” 季微说:“我知道,这是帝国三皇子。” 凌正的眼光微微恍惚,变得悠远:“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 季微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低头啜饮了一小口,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怕烫的小猫一样,“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吧?” “……全帝国只要会上星网的人大概都知道这件事,毕竟媒体隔段时间就爱炒作一下我们的‘兄弟情深。” 凌正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他伸手调整了下相框的位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透过玻璃窗俯瞰着车水马龙的都市。 银发局长随意地扯了扯领带,“在学校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说实话看他挺不顺眼的,我们还差点打起来。” 季微睁大了眼睛,平时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上露出惊讶神色,看起来终于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动,“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 凌正坦然道,“谁年轻的时候没冲动过几回呢,我那时就觉得这家伙太高傲了、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想教训他一下。结果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季微“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那抹清丽的笑容宛若在高楼间辗转的日光一般,转瞬即逝。 凌正回头时恰好捕捉到这抹笑容,他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色,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是不是很像?”季微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女孩儿的心思在这种时候大多总是细腻的。她起身迈着芭蕾舞步般轻盈的步伐旋到他身旁。 凌正插在裤兜里的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他的心口一阵抽痛,“像什么?” 女孩翠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像你认识的人。” 凌正垂眸的淡淡地应了一声,逆光中,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阴影。 女孩俏皮地笑了下说,“你放心。我不是刨根问底的人,现在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我的。等价交换,这很公平吧。” 她伸出冰冷纤细的手臂,看似亲呢地搂住凌正的肩膀,嘴唇贴着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就快要死啦。” 这句话如同一条剧毒的蛇猛然蹿过男人的脊梁骨,如一句恶毒的诅咒,令他后背一阵发冷。 蓦然间,眼前微微一晃而过的破碎画面:刀剑交错的战场上,一支闪耀着雪白光华的箭,越过重重阻碍,破空而来。 犀利、迅猛、势不可挡。 那一点白色的光芒却又极美,像情人忧伤的眼泪。 那一箭彻底刺进了他的胸膛。 凌正闭了闭眼。 当他再度开口说话时,气息却平稳而悠长,“嗯,我知道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女孩翠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滚着满满的恶意和破坏欲,然而下一刻,她又像是一个真正处在这个青春年纪的少女,微微扬起脸,露出天真好奇的神情。 这样忽冷忽热的神情是极情绪化的,甚至有些神经质,在她身上却显得并不违和。 “你都说了,这是等价交换,我如果想知道,得拿另一个秘密来换,不划算。” 男人气定神闲地道。 季微盯了他半天,气鼓鼓地松开了手臂,力道不算轻地戳了他的胸膛一下,“我说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啊,一般人听到这种话不是都会表现出点同情啊震惊之类的情绪吗?” “我其实真的很震惊。”凌正坦白道,“只是毕竟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是一局之长,现在像个毛头小子那样大惊小怪,你恐怕也觉得不合适吧?” 季微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算了,本来只是想吓你一跳,没想到你那么不好骗。” 女孩清亮的语调十分轻松,但是凌正知道,她刚才说的话并不是心血来潮的玩笑。 就像上辈子她说要杀他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地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样绚烂又华美的光芒,猝不及防地照亮了那场末日之战的序幕。 但是他并不打算和她相认。 他知道这个看起来神神秘秘古灵精怪的少女,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她如果想起来了,绝不会这样大胆地出现在他身边,还露出这样漫不经心的笑容。 毕竟一无所知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季微瞟了一眼靠在窗旁英俊的男人,故意拖着长音懒洋洋地道:“那么成熟稳重的凌先生,你是不是该带我吃饭去了?” “你想吃什么?”凌正几乎是宠溺地看了女孩一眼。 “就……昨天那家吧。” “好,等我把这些文件处理完。” “如果他死了,你会伤心吗?”季微凝视着桌上的相框,突兀地问道。那个金发的皇子微微笑着,看起来俊美而锐利,像一柄光芒耀眼的名剑。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在问凌正他喜欢黑色还是蓝色一样。 “按理说他会比我活得更久,别忘了我可是人类啊,大小姐。”凌正耸了耸肩膀,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难过吗?”季微换了个问题。 ———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吧,凌正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这么想着。 他随意抓起了女孩的手,那双手细嫩纤薄,指尖带着点嫩红,仿佛盈盈不堪一握,但他知道这双手里蕴藏着多可怕的力量,足以轻松地碾碎成年男子的身躯。 “你也是血族啊……”他叹息似的说。 血族的力量越强大,寿命也越久,很难有什么手段能把一个血族真正杀死,除非挖出心脏,不是刺伤或者击中——高等血族强悍的□□足以在瞬间恢复伤口——而是彻彻底底地挖出心脏,斩断那些连接的血管,让那颗流着腥甜血液的器官碎裂、毁灭。 在这世上灰飞烟灭。 这是血族唯一的致命弱点。 这时候有人来敲门,是凌正的秘书,他说:“雷家有艘飞艇要前往浮空城,需要您亲自签发一下通行证。” “我这就去。”凌正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门轻轻地关上了。 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季微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又露出了初见时那种一片死灰般的眼神。 她站在窗旁,看着雾沉沉的天空,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番红色头发,碧绿眼眸的高大身影。 她轻轻地对着只存在于回忆中的人影说:“在我死之前,真想再见你一面啊,米迦勒。” “……我真的很想念你。” “还有……对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陈情和路非回到酒店后,褚蕴已经在书房等了一会儿了。 在陈情去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她向路非作了一个简短的汇报。汇报完了以后,她切换了一下光脑的投影屏说:“有人指名想见陈情先生。” 路非扬起眉毛,褚蕴知趣地把对方的姓名职务展示给路非看。 光屏上是73区现任的科技院院长,唐世杰。 路非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这个人是唐琴的父亲。”褚蕴微微附身,贴心地解释道。 “他现在在哪?” “人已经在会客室里,等了三个多小时。” “我要他的详细资料,给我调出来。” “好的。” 也就是半支烟的功夫,褚蕴通过凌正在警务内网里给她留的“后门”,调出了唐世杰的详细资料。 路非粗略扫了一眼,念出了其中的一行字。 “63年前,任71区区长。” “71区不就是在那年沉没的吗?”褚蕴沉吟道。 “果然是他,我就说这名字有些耳熟。71区的惨剧和他可脱不了干系。”路非嘲讽地笑道。 褚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份薄薄数页的档案,总结了一下:“他当年在接到巨兽来袭的情报时,没有通知任何人,驾着飞艇就逃跑了。不过他的靠山够硬,他在事后不但没上法庭接受审判,反倒是调来73区继续做官。” “他是路昊的手下,不过算不上受宠,”路非也跟着看了两眼,总算是想起这名字为何有些耳熟。他略一思索,主动提起档案上没有记载的事,褚蕴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她知道这位在别人眼里玩世不恭的三皇子,实际上暗中掌控着一张庞大的“信息网”,这些绝密内容大多只用阅后即焚的匿名信息单向传递,唯一的中枢就是三皇子本人。 她还知道路非除了褚家和私军外,拥有着更为黑暗的一股势力。那些势力不知来处,却深深扎根在地下城的最深处,那些人的忠心比他们更甚。 她曾在一次协同兄长的任务中,在“门”边,曾偶然见过其中的一位。 那个人面目平庸,就像地铁上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一样,他甚至还夹着一个公文包,似乎是匆匆赶过来的。 但是,却强大得让人心惊,她不知道帝国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位无名强者的存在,也许……不止一位。 那位无名强者以一人之力击退了那些从“门”里溜出来的怪物,然后单膝跪在姗姗来迟的路非面前。 没有路非的允许他甚至不敢仰视对方…… 而当他看着帝国三皇子的时候,眼神里似乎藏着可怕的狂热,就像路非是这世间唯一的神——但那并不是褚蕴该问的。 就像昨晚路非让她不要回头看的时候,她立马跨上摩托就走,哪怕她知道自己身后的风声甚至超过了一场小型台风能造成的程度。 她向来善于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这大概也是她能一直呆在路非身边的原因, 褚蕴平复心绪,静静听路非讲了段唐家的旧事。 其实并不算太复杂的一个故事,这是一个靠妻子上位的男人的发迹史:他娶了名门望族的小女儿,从一个普通的底层科研人员一步登天,成为了上市公司的老总,后来又从政,一路升到了71区的区长。 71区是唐世杰职业生涯里的分水岭,他能逃过法律制裁,完全是因为他妻子向大皇子求了情,在那之前,准确来说是在他们结婚之前,妻子已经当了对方很多年的秘密情妇,并且凭着优秀的头脑和漂亮的容貌颇受宠爱。 “不过,这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路非道,“毕竟当年的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从他们口中挖出的真相,未必就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况且,人的记忆并不可靠,它往往是被修饰过的。” 褚蕴也是初次听闻这桩秘辛,她犹豫道:“那要不要见这个人呢?” “见。”路非言简意赅地道。 正巧这时候陈情一边扣着衬衫的扣子,一边从卧室走出来,路非看着他半湿的头发说:“怎么没吹干就出来了?” “麻烦。”陈情撇了撇嘴。 褚蕴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漂亮的少年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不再像刚见面时候那个似乎没有任何人类情绪的“洋娃娃”了。 路非说:“过来,跟我进去把头发吹干,等下要见客人。” 陈情被路非握住手带回房间,门半掩着,过了会儿,吹风机的声音响起。 “离远点儿,太烫啦。”少年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 “现在呢?”男人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嗯…”含糊不清的回答。 褚蕴听到后连忙低头,掩住一脸震惊的神色。 自己猜到是一回事,被当事人们锤实又是另一回事。 没想到金枝玉叶的三皇子居然也有替人吹头发的一天,实在是难以置信。 她觉得路非对这个少年格外的有耐心,用哄这个字都嫌轻了,简直就是宠上天。 她怀疑如果那个少年如果哪天一时兴起想要浮空城最高的那个位置,路非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轼兄夺位。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色令智昏吧。 过了二十多分钟,两个人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出来,少年换了一身更加正式的衣服,平日里随意垂落在额前的头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翠绿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褚蕴,只是淡淡的一眼,旋即又垂下了眼睫。 在那一刻,少年脸上的神情竟极其肖似路非,冷漠、傲慢,危险——尘间万物印在眼中却留不下丝毫痕迹,这是独属于上位者的桀骜眼神,却绝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位外表甚至有些柔弱的普通少年身上。 明明几天前,他看起来还纯洁如一张白纸,如今,这张纸上却写满了旁人看不懂的字迹。 唐世杰亦看不懂面前的这位少年。 他面色苍白地坐在会客室里,看着刚走进门的黑发少年,以及紧随其后的金发皇子。 真人和照片的感觉相差太大了。这是他看到陈情后的的第一个想法。 在照片中显得柔弱如温室花朵的少年,此刻竟然有些咄咄逼人,眼神锋利。 那双清澈见底的碧绿眼眸里,像是倒映着世间万物,却又像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唐世杰的额角不免冒出几滴冷汗。 这个漂亮又矜贵的黑发少年,看起来根本不像资料里说的那样,是个父母早逝的孤苦穷学生,靠着奖学金讨生活,一心扑在功课上,丝毫不通人情世故。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视众生如尘土的骄奢劲头,是只有老派贵族家庭轻描淡写地用数不清的金钱和资源,像插花一样拔掉尖刺,保留枝叶,经年累月地去“校正”和“雕琢”,方能养出来。 第一眼看只会觉得气质尤佳,细看下去,容貌、举止、从脚尖到发丝无一不精致,服饰固然是奢华的,即使是他这个不太懂行的人也能看出,少年身上穿的衣服用了最上等的面料,简单的黑白搭配被他穿得干净利落——这份自在感不是简单地把普通平民打扮打扮,身上堆砌珠宝华服就能硬拗出来的。 这样一个人,之前怎么会如此默默无闻呢,虽说在学生间小有名气,但是上流圈子里完全是“查无此人”。 更扑朔迷离的是他和三皇子的关系。 坊间甚至有流言说他其实有特殊的血族能力可以魅惑人心,把向来桀骜不驯的三皇子迷得昏头昏脑的,最近连浮空城都不肯回了,原本就不算亲厚的父子关系更是日益微妙。 然而,唐世杰毕竟还是见识过一些大场面的,顶着巨大的压力,他艰涩地按着原计划的台词开口。 “你好,我是唐琴的父亲。听说我女儿走的时候,是你陪在她身边。” “没错。”陈情简短地回答,一个字都没多说。 “……谢谢你。”唐世杰收起脸上的纷杂表情,起身郑重地朝陈情鞠了一躬。 陈情侧身避开了这个来自帝国高官的大礼,他说,“快起来吧,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 唐世杰倒并不像是做做样子,这一躬腰弯得很深,他缓缓直起身子,虽然早已被告知事情的经过,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女儿……她有什么遗言吗?” “……什么都没有。”陈情闭了闭眼,他没有说谎,那天当他到的时候,女孩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而他唯一记得的是,女孩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唐世杰觉得少年的嘴就像一个坚硬的蚌壳,任人用力敲打也吐不出什么东西。然而他还是必须问下去,为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 “她的那个叫元一的朋友,我也见过,来我家吃过饭。” 陈情方才已经听路非说了来龙去脉,此刻接话也格外顺畅,他甚至有闲心注意着对方脸上堪称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 唐琴和她父亲其实很像,特别是大而圆的棕色眼睛,这样一双眼睛放在纯男性的脸上,难免显得有些软弱和心事重重。 唐世杰长着标准美男子的浓密剑眉,鼻子比唐琴挺得多,带一点“勾”,侧脸的弧度非常立体。脸上皮肤是被精心保养着的,只有眼角有几丝皱纹。 其实现代的医美手段去掉这几根细纹就是分分钟的事,但是对方却保留着,就像是陶瓷表面的一丁点儿瑕疵,让它徒增了几分不完美的“真实感”。 淡色的唇角则有着平直的弧度,显然,这个人平时习惯紧抿着唇。 这张脸充满矛盾感,甚至显得略微英气不足。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副任何女人看到都忍不住会心软的容貌。 平心而论,唐世杰生了一副不错的皮相,这也是他当年在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的最大本钱。 “我也是才知道,他是71区的人。” “什么?”唐世杰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不由瞪大了眼睛。即使过了这么多年,71区依然是他讳莫如深的禁区。他平日里丝滑而温厚的嗓音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怎么可能?71区早就沉没了,他的年龄……”话音戛然而止,养尊处优的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像一只被卡住了嗓子眼的青蛙。 他的额角爆起了可怕的青筋,眼眶泛红,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刚发现女儿谈恋爱的时候,也曾去派人查过元一的档案。干干净净的档案上写着,男,出生于73区。 唯一令他不太满意的是,对方只是出身于地下城的普通家庭,父母的工作履历平庸到甚至让他失去兴趣让人细查。 反正他早就暗地里给女儿订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准备等女儿一毕业就让他们成婚。 没想到唐琴毕业前却出了这茬事。 以往的种种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脑海嗡嗡作响,恍惚间仿佛看到虚空中的巨大时钟开始倒计时,指针疯狂地逆着方向旋转,它不停地转啊转,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年龄是可以伪造的。”陈情平淡地说道。 在见到唐世杰的时候,他突然把前因后果都一气贯通了。元一在他心里的形象变得愈发复杂,而真相却显得如此的简单。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加年幼的红发少年,孤零零地站在空无一物的海边,独自立下了复仇的誓言。 唐世杰开始浑身发抖,失去爱女固然令他感到哀痛,但此刻更深的一层恐惧笼罩在他头顶。 他默默回想着这几年因为各种原因去世的几位老友们,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当年71区事件的参与者,或者说是见证者。 他居然毫无警觉地接受了他们的死亡,甚至没有分哪怕一丝多余的心思去追查死亡背后隐藏的可怕真相。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具有可怕耐心的复仇者,拎着一柄雪亮的匕首藏在他们步伐的阴影中,伺机而动,一旦放松警惕,就会毫不犹豫地割断猎物的喉咙。 被核辐射的区域如今完全在路非的掌控中,唐世杰尚不知那个红发少年在那里做过的一些事,比他所能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他只知道自己的独生女去了那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连骨灰都找不到。 唐世杰叹了一口浑浊的气,面上露出颓色,顷刻之间竟然像是老了二十岁,眼角的细纹因为表情过度扭曲而变得深刻。 这些年,他过得实在□□逸了,像温水里的青蛙一样。如今,这锅水终于开始沸腾了。 “他会来找我的,对吧?” 陈情也跟着叹了口气,“他骗了我们所有人,现在他在哪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元一想做的事,陈情当然已经猜到了。但他不打算在这个已经吓得够呛的可怜人面前说出来。 路非也猜到了,他在这两人的谈话时,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光屏,光屏已经设置成单面显示模式,他毫不掩饰地把光屏朝陈情的方向侧了一下,方便他阅读上面的内容。 褚蕴已经把当年所有和唐世杰一起出逃的官员们资料都调了出来,传到他的光脑里。其中有70%的人资料上显示失踪或是死亡。 这个概率明显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 唐世杰偷偷看了端坐在一旁的路非,吸了口气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 他曾在黑市里,听说过一个神秘的存在。 人们都叫他“黑皇帝”,传闻他拥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偶尔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替人实现愿望——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交换筹码。 曾有人告诉他,黑皇帝是路非在地下世界的另一个身份,那人说的时候神情戏谑,像是对这个不知多少人眼红的称号颇是不以为意,过后也并没有对此作出合理解释。 因此唐世杰当时以为只是个那人随口说的笑话,并未放在心上。 更何况当年路非刚被他父亲接回浮空城,而黑皇帝早已在地下城里拥有众多追随者。 他们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是,当他真正见到这个俊美而危险的男人时,与那双冷冽而锋利的蓝色眼眸对视……他却觉得,那件事的可信度很高,至少值得他一赌。 更何况,这是那个人告诉他的。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帝国三皇子,但他的直觉让他决定把赌注押在对方身上。 他唯一的女儿已经死了,妻子早已貌合神离。 他便如一个亡命赌徒,两手空空,除了他自己的命,没有什么是真正可失去的了。 更何况,这并不是他一时冲动的决定。 这些年,他一直反复在考虑,该把那些本该被埋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变成谁手中的雪亮利刃。 那些让他在深夜辗转反侧的回忆,总得有人……为之付出代价,哪怕包括他自己。 “我愿意……用关于巨兽的秘密交换您的庇护,尊贵的……黑皇帝殿下。” 他眼珠一转,扑在路非脚下,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地,语速极快地道。 “哦?我以为你更愿意去找我的大皇兄。”路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颌角扬起优美的弧度,却并没有问他是从何处知道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唐世杰的额角滴下一丝冷汗,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大皇子确于我有恩,但夺妻之恨不可忍,我毕竟也是个男人。” 这话他倒是说得有相当诚恳,他早已厌倦家中盛气凌人的母老虎,却又处处被对方压制。 要想占据绝对优势,在余下的三个皇室成员里,投诚路非无疑是他目前最佳的选择。 路非漠然道:“先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我自会判断是否有帮你的价值,” 闻言,唐世杰抬头看了眼陈情,路非明白他的意思,道,“无妨。” 唐世杰这才开口道,“巨兽……可以变成人形,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路非的表情不变,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像。眼中却闪过一丝锋利的杀机。 唐世杰未曾察觉自己的危机,他自方才起便一直跪在地毯上说话,并不敢直视前方这位气场过于强大的金发皇子,“其实71区的沉没,跟这个秘密也有一定关系……” “哦?”路非扬起了眉毛,声线平稳,听不出丝毫内心波澜。 “当年我的部下在71区捡到了一个昏迷的少女,等她醒来后,他企图……侵害她,结果那女孩受惊后就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你怎么确定这些话的真实性?” 路非的眼神如冻结的冰湖,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监控室里看着……”唐世杰难堪道,“我就想悄悄过把眼瘾……我看着他们围上去触摸那个女孩……” 他苦笑一声,又像是在自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那个女孩宛如人偶般精致的容貌,白皙的身体躺在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激发着所有人的暴虐御望。 “谁让那个女孩长得那么漂亮呢,在那种场合,美丽本身就是一种原罪。然后她突然醒了,几乎是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不知从哪来的风……撕成了碎片……” 唐世杰舔了舔嘴唇,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金发皇子,继续道:“我吓坏了,在她准备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开启了大楼的自我防御力场,她从窗户飞了出去,从100多层高的地方一直落下去……我绝不会看错的,就在她落入海中的那瞬间,她变成了巨兽——就是编号为利维坦的那头巨兽……” 后来的事在当年铺天盖地的新闻上可以看到,两头从未在记载里出现过的巨兽摧毁了整个71区,将之击沉在海底。 它们的官方编号为“利维坦”和“贝希摩斯”,是有史以来所观测到最强大的巨兽。 唐世杰鲜少与人提起关于71区沉没当天发生的事,此刻不由陷入了那段窒息而阴暗的回忆中。 那天的最后时刻,他其实是被自己老婆塞进飞艇的。 向来精明利落的女人把自己脚软成一滩烂泥的丈夫粗暴地从落地窗旁一路拽到楼顶的飞艇上,冷静地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张大嘴,像是从来没认识过面前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 他甚至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那市民们怎么办?” 盘着优雅发髻的女子怜悯地看着在巨兽阴影中竞相奔逃的那些人,在高空看过去,就像一只只乱窜的蚂蚁。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弃了,在盲目与无知中结束自己平庸的一生,不也挺好的吗?” 她像是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蚂蚁”中,也有自己的家人与朋友。 “可是……” 女人转头冷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说,“把那些虚伪的同情心放在一边吧,你根本就没有那东西。而我不过是替你做了一个最真实的选择。” “在存活概率只有1%的700万人和存活概率为99%的7个人之间做选择,你会怎么选?” ——言犹在耳。 说来奇怪,也许算是一同共过“患难”吧。夫妻倆刚到73区的时候,感情其实有过一段缓和期,他们甚至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路昊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耐心地用糖果逗着自己的女儿玩,那时候唐琴大概只有五岁吧。 听到他关门的声音,路昊这才抬起头来,微笑着说,“这就是你女儿吗,真可爱。” 说来也奇怪,他老婆虽然是路昊的情妇,但是表面关系向来是做得滴水不漏,据他对路昊的了解,这个粗中有细的男人十分爱惜颜面,绝不会做这种“趁属下不在的时候,独自拜访属下妻子”的事。 但是话说回来,路昊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这几年老皇帝终于舍得封他做太子,他行事更是明着暗着逾矩不少,大概也是一直端着架子——憋坏了吧。 唐世杰看着被抱在路昊身上,用脚用力蹬着高大男人手臂的爱女,他背上冒着一阵阵冷汗,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用最正常的语气微笑道,“小女天真烂漫,如果冒犯到殿下了,还请多多见谅。” 这时候,他的妻子——白楚仪端着水果拼盘从厨房走出来,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道:“就你话多,殿下喜欢我们的女儿,这是我们天大的荣幸。” 说着,她坐在路昊身旁,难得摸了摸女儿的头道, 温和道,“是吧,琴琴也喜欢叔叔对不对?” 那顿晚饭他吃得索然无味,路昊走后,他和妻子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自那之后,夫妻之间的关系又变得像以前那样冷淡而糟糕。 不,应该说到达了从未有过的冰点。 后来,在唐世杰极力坚持下,夫妻倆终于分居了。 女儿跟他住。 这恐怕是这几年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这些年,他时常会梦到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在阴暗的水底飘浮着,脸色青紫,耳边尽是絮絮细语。 “你为什么放弃了我们?” “你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他时常在梦里那些尖锐的的质问声中惊醒,然后再也无法酣然入睡。 路非却并不关心这个一脸虚汗的中年男子晚上会不会做噩梦,睡眠质量究竟如何,他只问了一句,“路昊知道这件事吗?” 唐世杰早知他们兄弟关系恶劣,对他直呼自己大哥名讳这件事丝毫不感惊讶。 他急于投诚路非,匆忙地掀开了自己的底牌:“今日走进这个房间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毕竟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路非的表情松融了一些,他甚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仿佛是出自真心的,让他原本冰冷的容貌忽然显得无比光彩夺目,夺人心魄。 “说了这么多,你想要的恐怕可不只是我的庇护吧。”路非的眼角带笑,眼神却锐利无比,仿佛能看透人心,唐世杰不由打了个冷颤。 “你可没有看起来这么老实啊,唐院长。”路非笑吟吟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恰好我最近也无聊,就陪你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划过对方的脖颈,隔着空气,却似乎能清晰感受到手指冰冷的温度,如一柄利刃,足以轻松地切开血管。 这是无言的威胁——今日所见所闻,就在此处灰飞烟灭,出了这扇门后,再相见或许已是对立身份。 齿轮无法抵抗回归原本轨道的命运,而最初萌芽的那个微弱目的,却不会被根除,它终将撼动浓厚黑暗的土壤根基,它要见天光大亮,要讨一个说法。 唐世杰脸上的冷汗缓缓滑落脸颊,他尽量动作小幅度地擦了一下,听到路非愉悦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你会得到自己应得的。” ——和结局。 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天这事便成了。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食言。因为在所有的传言中,黑皇帝答应过的事,就决不会反悔。 他满口道谢,在路非的眼神示意下,刚起身准备离开,此时陈情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道,“唐琴曾对我说过,虽然很多人都看不起她爸爸,可是她觉得自己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少年的声音清朗如玉石,“你知道她是这么看你的吗?” 唐世杰眼眶一热,想到自己女儿的音容样貌,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正式场合中保持情绪稳定,他勉强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微微侧头,嗓音微颤道,“多谢告知,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从进门后,唐世杰一直表现得像一个心事重重的政客,而只有此刻,陈情透过那微微伛偻的背,像是看到了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 他毫不客气地挖开了对方的伤口,在上面撒了把盐,却并不为此感到欣喜或抱歉。 他也没有多余的怜悯可以分给那个白纸黑字罪状累累的男人。 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 “你刚才其实对他动了杀机,对吗?” 在房间门完全关上后,陈情趴在金发皇子的肩上,懒洋洋地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小笨蛋怎么突然有了读心术?”路非并没有否认自己的心理活动。 虽然这对于久居上位的人来说,被别人看透心事是极大忌讳,路非却完全不介意陈情这么说,他伸手宠溺地刮了刮他了对方的鼻子,被小少年气鼓鼓躲开的样子取悦了。 “他今天本来也不是自愿来的,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不过,他女儿的死,只是这次会面的契机,或者说,他在某些人严密的监视下能来见我的一个绝对理由。”路非淡淡道。 “他已心存死志,我便赏他一个成全。”金发皇子伸手揉了揉眉心,即使说着掌控他人生死大权的话语,嗓音仍然是平淡的,甚至带着几分疲惫。 “71区的事,他刚才没说真话。”陈情换了个方向,扑进沙发的抱枕中,把脸埋进软软的绒面里,声音闷闷地说。 “你怎么知道?”路非饶有兴致地问,他修长的手指插进小少年柔顺的黑发里,缓缓上下移动,替他按摩着头部穴位。 “ 别忘了我可是有读心术的。”陈情一本正经地说。 路非不紧不慢地顺着少年的头发,声音亦轻缓。“那件事或许另有隐情,但是他作为71区的区长,放弃那些无辜民众,选择独自逃跑,也是不争的事实。” 短暂的休息结束后,路非继续处理公务,陈情坐在旁边亲自给他泡了壶茶,茶具和茶叶都是现成的。 茶水换了两道,他无聊间登陆了许久未被“宠幸”的游戏,这时他总算想起被自己落在脑后的“好兄弟”宋词,连忙给他发通讯,可都被对方绝情地挂断了。 陈情转念一想,自己上次单方面挂断通讯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太地道,正好闲着没事,打算亲自登门道个歉。 于是陈情凑到路非耳边说要去找宋词,路非把眼睛从光屏前移开,淡淡地道:“你还没驾照,让褚蕴开车送你。” “我可以骑摩……”陈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有点心虚地说:“好的。” 路非原本还做好了费尽口舌说服少年的打算,见他这么爽快,也有点讶异,最终他只是矜持地抬了抬下巴道:“去吧。” …… 这会儿,凌正和季微已经吃完饭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们吃午饭的餐馆离警察总局差不多1公里的距离,那边停车不方便,两人便决定步行来回。 途中经过了一条小巷,凌正忽然停下脚步,说:“有人在跟踪我们。”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黑影扑向了他身边看似柔弱的女孩,然后——迅速被一股强力弹开,轰然撞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凌正双手插兜站在旁边看女孩独自搞定了这件事。 那个袭击者是个中年男性,蓬乱的头发和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像个瘾君子,可他身上制作精良的套装和手工皮鞋又证明他并不是寻常身份。 他至少是个贵族,凌正冷静地判断道,一个不该独自出现在地下城巷子里的贵族。 季微在瘫软在地上的男人面前半蹲下身,男人看清了她的脸,大睁着眼睛说:“拜托……给我那个……” 女孩伸出纤细的手指,五指摊开,露出掌心蓝色的晶体。 她的脸上露出天使般纯净的笑容,“你想要这个,对吗?” 男人的脸有些歪斜,他似乎无法很好地控制面部肌肉,只是重复道,“是的……是的……” 季微脸上的笑容依然很动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她手一缩,站起身轻声道,“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它。” 男人毫不犹豫地按下自己的光脑,光屏中弹出一把虚拟钥匙,他说,“这里有我所有的财产,全都给你。” “不够,”女孩舔了舔自己尖尖的犬牙,微笑地说。 “给我点时间,我把家族里的基金也转移出来!!” 男人咬牙切齿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要杀了面前这个美丽的魔鬼,又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涌出浓黑色的渴求。 面对着庞大数字的诱惑,季微无动于衷地说,“算啦,你太笨了,还是我自己来拿吧。” 她堪称粗暴地把晶体塞入男人的口中,男人先是一愣,随后欣喜若狂地舔着晶体,如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楼的旅人,趴在地上喝着虚幻的水源。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 在看到蓝色晶体的时候,凌正瞳孔缩了缩。 这是…… 女孩毫不在意地低头撕开了男人的喉咙,鲜血泊泊流出,她痛饮着这富含生命力的血液。 凌正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直到那男人的瞳孔放大,然后再无声息。 “你……”凌正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几乎是叹息似的说道。 季微的脸上露出了初见时那样危险又脆弱的神情,她说,“你会把我抓起来吗,‘监视者’?” 她抬起巴掌大的精致脸庞,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竟然尽数化作金黄色,如暗夜里璀璨的星辰,摄人心魄。 凌正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他说,“不会。” 然而和他的声音神态相反,银发男人此刻的眼神却十分冷淡,他静静地立在原地,如一柄无懈可击的剑。 虽然他只是一介人类,此刻的气势却远胜身为血族的季微。 在这一刻,他看起来既不像当年和路非初识时候的赤诚少年,也不像这几年日益冷漠,不通人情的警界高官。 他就像一个影子,模糊地存在于正义与罪恶的夹缝之间,两方的力量用力拉扯着他,谁都想得到他,然而谁都无法令他乖顺听话。 他的心思太深又太黑,像一口深井,寻常人往里面看一眼似乎就要被淹溺,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忘了该如何下潜。 季微却完全不怕他,少女白皙的食指抵在嘴唇上,微笑着说,“记得帮我修改监控哦,我现在还不能被抓起来。” 因为我们是共犯啊。 凌正收起冷漠的眼神,伸手在手环上操作了几下,附近的监控便全部被修改完毕。 他一眼都没有看地上的死尸,迈步向前走去。像是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他的方向。 季微脚步轻巧地跟在他身后。 凌正的声音从前面悠悠传来:“既然你身手这么好,那天怎么会连碎玻璃都没躲过去?” 季微双手背在身后,她的眼睛已经重新变回了翠绿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尽管前面不解风情的银发男人根本就看不到,“因为那天我看到了……” 最后的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滚,轻不可闻,就像黑夜里绽开的昙花一般稍纵即逝。 那天在落地窗外,惊鸿一瞥般,她看到了那个坐在摩托车后的少年。 少年注视着单向玻璃上的投影,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身后的追击者,而她却死死地盯着少年那张熟悉的脸,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时空仿佛在那一刻诡异地交错,那一瞬间在她的记忆里显得格外漫长。 她听见子弓单尖锐地划破空气的声音,玻璃瞬间破碎的声音,可她却动弹不得。 巨大的喜悦和绝望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令她瞬间红了眼眶,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没有想象中的憎恨,或是嫉妒这样的情绪,而更像是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似的。 原来……你长这样啊…… ——在我身体机能停止之前,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终于见到你了。 真是太好了。 她从未见过他,但是当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和她一样有着相似黑发和翠绿色眼眸的人。 他看起来健康又美丽,一定是被人精心地爱着的吧。 这么想来,竟然有些羡慕呢。 在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地想起那间巨大的实验室,那些漂浮在营养液中的白皙身体,宛如巨大的玩具工厂,没有灵魂的躯壳。 那个人说的没错,她看到的第一眼绝对会认出来,那是所有“人”的—— “母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褚蕴把陈情送到了半山别墅的大门,陈情摇下车窗探出个脑袋跟保安打招呼,值班的保安还记得他,当然也认识这辆带着皇室标志的豪车,热情地笑着说,“又来玩啦。” 陈情笑着说,“是啊。” 栏杆缓缓升起,车沿着山路开进了别墅区的深处。 下车后陈情匆匆按了门铃,开门的却不是宋词,而是一个带着细金丝框眼镜的高个男人。 陈情想——他知道对方是谁,虽然他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裤,质地精良的白衬衫扎进腰里,袖口整齐地挽起,露出结实瘦削的小臂。几丝头发随意地散落在额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好久不见,小陈同学。” 男人微笑着说,当他注视着陈情的时候,男人一贯温文尔雅的表情像是微微融化开了,有什么更复杂、难以捉摸的情绪浮现出来——陈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然而当他眨了眨眼,和对方对视的时候,宋明又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宋词的父亲,宋明。” 虽然在资料中看到过宋明的照片,但是真人给人的感觉更加富有情绪。 资料照片中的男人眼神微敛,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距离感与冷淡,而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却十分温和,甚至好像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 陈情微微颔首道,“您好,请问宋明在家吗?” “宋词今天加班,晚上回来。不介意的话,进来先坐会儿吧。” 男人侧过身,从鞋柜里给他拿了一双拖鞋。 拖鞋是清爽的黑白条纹,之前来的时候,宋词就告诉过他,这双鞋是为他准备的,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拖鞋。 当时他只觉得看来原来的“陈情”和宋词的关系确实不错,对方还会特意给他备着拖鞋。 记得当时他还在鞋柜里看到了一双粉色的女士拖鞋,应是属于素未谋面的宋词女友。 少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到了男人的手上,手指修长而极富骨感,这样的一双手,天生就该在无影灯下操持着手术刀,或是飞舞在黑白琴键上。 那双手看起来温暖、稳定而干燥,却并不像是会纡尊降贵给他拿拖鞋的模样。 在旁人眼里或许这只是长辈体贴的普通举动,但是在陈情眼里,却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被溺爱的感觉。 心里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像普通人一样受宠若惊,而是本能地在心里拉出泾渭分明的安全距离——这个人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凭什么让他值得这样为我做一件小事? 陈情还没有真正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看着宋明的眼神里,翻涌着疑惑与审视。 像一根根小刺一样。 有些扎人,还带着倒勾,却并不足以造成致命伤害。 只会让人心痒痒,想要伸手揉乱他的黑发。 他亦不知道自己微仰起脸看着男人的样子,有些过于纯真而好看了。 午后的光照亮了他大半张骨相精美的侧脸,白皙的皮肤染上了点儿明亮的金黄色色泽,翠绿色的眼眸如传世的翡翠珍品,微微漾着点碎光。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底的阴影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像蝴蝶飞过时,翅膀振碎的一道道交织错杂光影。 然而他只专心地看着宋明。 这个人对他情绪的影响太大了,而在路非给他的资料里,却完全没有提到过他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特殊的交集。 这么说来,从他“醒”来后,宋明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也没有人着急催他去实习。 就好像,被故意遗忘了一样。 他们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刚醒来不久,宋明让宋词喊他过来吃饭。 然而那天宋明还是失约了。 短短两三秒钟里,少年想了很多。 他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从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的眼眶就有些酸,这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打扰了。”陈情甩开那些多余的念头,在玄关换了拖鞋,走进了屋子。 宽敞的料理台上,摆着一捆新鲜的翠绿芦笋,炉子上的锅里,热水已经沸腾,显然对方开门前正在准备午饭。 “要不要一起吃点?”宋明很自然地问道。 “好。”陈情倒也没客气,他在料理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修长的小腿交叉垂下,“要帮忙吗?” “不用,我快做好了。” 宋明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把特制的白色陶瓷料理刀,整整齐齐地切了大约5厘米左右的芦笋尖,丢进锅中。他盖上锅盖,伸手按了下旁边的计时器,定了两分钟。 宋明转身走到冰箱旁,取了一瓶鲜泡的柠檬蜂蜜水出来,倒在了两只厚底透明的玻璃杯中。 他的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显得十分赏心悦目。 男人轻轻放了一杯水在陈情面前,“先喝点柠檬水。” 陈情的眼睫微微一颤。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他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这具身体本能地依赖着对方,甚至似乎渴求着肌肤的亲密碰触。 当宋明刚才从背后靠近他的时候,他差点不受控制地想伸手去抓住对方衣角,在最后一刻——他缩回了手,拿起了水杯。 这种情不自禁的感觉多少令他有些难堪。 也太奇怪了。 好在宋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男人若无其事地走回料理台旁,关掉了正在响的计时器,掀开了锅盖。 一股热气冒了出来,芦笋已经熟了。 陈情看着宋明挺拔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想不通的事情,他索性就不去再想。 毕竟在过去的这么多天里,那些“你不能知道”,“我不能告诉你”……诸如此类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了。 他不打算再向任何人去追问自己的过去,就像他一直断断续续的做的那些梦,他亦不想去深究原因。 也无从深究。 那些不存在于此世的异象,在梦里却显得太过真实。 逼真到快要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厨具轻微的碰撞声…… 宋明烹饪的过程堪称赏心悦目,陈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捞出芦笋尖,放在两只光亮的浅口白瓷盘里,舀了一勺秘制酱料滴在鲜嫩的芦笋表面。 主菜是鲜烤牛舌配酸甜口味的青番茄酱,并一道乳酪丝松茸蘑菇烩饭。 陈情坐在桌旁安静地用餐,宋明的手艺很好,虽然他并不太饿,还是情不自禁地吃了很多。 吃完饭后,宋明打开冰箱,拿了一个甜品盘出来,里面有个水晶布丁碗,配了只银勺。 “我早上刚做了甜品,你尝尝好不好吃。” 这是一道别有风味的藏红花奶冻,最顶层是两片去皮鲜橙,第二层是口感清新的柠檬酱,最底下是用藏红花染色的奶冻,观之赏心悦目。 陈情依言舀了一勺入口,层次丰富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奶香浓郁,回味无穷。 他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就好像他曾在别的地方尝到过一样,他忍不住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我儿子最喜欢吃这个。”宋明不动声色地微笑道。 陈情嘴里在吃东西答不上话,却暗自腹诽道,原来宋词那家伙喜欢吃这么娘们兮兮的甜品。 男人看着少年粉色的舌尖在唇间若隐若现,吃橙子的时候不经意地鼓了一下腮帮,十分孩子气的吃相。 少年恐怕自己都未曾察觉,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松融而甜美,就像被火微烤的棉花糖,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么一副不设防的模样,可是会很容易就被“吃”掉的啊。 男人心里有些无奈地想着。他靠在桌旁,一只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他垂下了优美的眼眸,看似万分平静,心里翻涌的浓黑恶意却仿佛快要溢出来,要淹没这客厅…… 让坐在桌旁那个一无所知地品尝着甜品的少年窒息,切开那本就归属于他的鲜嫩血肉,在苍白的脊椎骨上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不,这怎么可能是他的想法。 太疯狂了…… 男人的眼神一凛,握着杯子的那只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指节有些发白。 他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的控制欲与冷酷,从来都热衷于享受事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惯于行使生杀大权。 大部分时候,他希望这个世界变得完美,但却也恶趣味地保留了它最糟糕阴暗的一面,和恐惧。 恐惧才是藏在和平底下的真相。 但这一切善恶难辨的行为的出发点,都是少年能活下去。 只有少年活着,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有意义的。 这是他一直清楚的事实。 然而他今天见到少年时,却没忍住动了杀意。 再一次。 尽管那杀意中夹杂着无限的怜爱。 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男人修长的手渐渐收紧,五指在掌心掐出血印,咽回一声情不自禁的苦笑。 撕开冠冕堂皇的谎言,他窥见自己最丑陋而真实的想法。 他曾利用少年对自己的那丁点儿依恋,一次又一次地肆意伤害着他。 对此,却毫无悔意。 归根究底,他并不在乎少年对他的感情是爱还是恨。 类似的感情从未根植在他身上,他亦不觉得这是必要之物。 他只是有些遗憾,因为事情终于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在这盘棋中,谁都不想输,要将死对家。 他不在乎要付出什么手段,不在乎过程是否残酷,亦不在乎牺牲多少个棋子。 他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而那必然是面前这个纯真少年无法接受的…… 这些微情绪在心头稍纵即逝,宋明半垂着眼,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冷漠克制的弧度。 他像是在笑,通身的气势很温和,但是眼神却如严寒的冰川,结着层层厚冰。 即使有心人费尽气力去凿开冰层,跪在散落的碎冰上往洞中俯瞰,也终将一无所获。 因为那冰层之下,本就什么都没有。 在杯勺细微而清脆的撞击声中,男人仰头喝了一口水,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渴极了。 喉咙到胸腔像是被灼烧一样,热,且疼痛。 而他的呼吸声却若无其事,平缓而绵长,似乎这份干涸的痛楚并不是独自加诸于他。 宋明饮尽了杯中水,侧过脸,克制地看了陈情一眼说,“我要工作了,有事上楼找我。” 陈情咽下嘴里的美味,看着男人,神情因为摄入了超出平常量的糖分而显的十分柔软,“好。还有多谢您的甜品,非常好吃。” 宋明微微一愣,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他说,“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两条大长腿轻松地迈上旋转楼梯,男人径直上二楼去了。其实这个别墅里是装了电梯的,但是宋家父子俩都很少使用。 陈情吃完甜品后,把杯碟放进洗碗机里,然后毫不见外地在客厅柔软的长毛地毯盘腿而坐,舒舒服服地开始打游戏。 登陆游戏后,雷恩和张闻倒是在线,他们三个老搭档随机匹配了一个队友便开始打游戏。 二楼的书房是宋明亲自设计并布置的,复古而昂贵的原木书架从墙脚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面陈列着许多已经绝版的晦涩书籍。 此时,宋明正坐在靠背椅上伸了个懒腰,他刚处理完医院里紧急发过来的一些公务文件,桌面上的三块光屏分别显示着一张心脏部位的MRI图片,一个进度条已经读到73%的系统,以及客厅里的监控画面。 宋明关掉了MRI图片,回复了一些未读消息,又打开了一章医学方面的资料。他随意地翻着医学资料,阅读的速度并不快,时不时把某几段标红处理,准备下次院里讲座时候重点分析。 他像是纯粹只为了打发时间而做这件事,与此同时,他还时不时地看一眼另外一块屏幕。 高清屏幕中,黑发少年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游戏,连发丝都被拍得根根分明,衣领并没有仔细扣紧,顺着修长的脖颈往下看,是明显凸起的锁骨,带着点纯真的勾人意味。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毕竟这些摄像头的存在连宋词都不知道。 不仅是这里,这座房子里,除了浴室和卫生间外,所有的角落里都安装了隐秘的监控摄像头,所有的摄像头只有一个功能,在识别到黑发少年的容貌后才会开始开启摄像功能。 换句话说,从陈情走进这座房子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就被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 陈情大笑着跟自己的朋友们在队伍频道里聊天,脚随意地盘起交叉着,露出了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踝,显得少年气十足。 他弯起了一对漂亮的眼睛,看起来很快乐,尽管他对自己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宋明取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揉了揉两眼之间的鼻梁部位,纤长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他静静地看着屏幕,就像是走在路边的旅人无意间抬头看了看天,情不自禁地被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流云吸引住了目光。 这些录像都是存储在摄像机里,存储时间是一个月,如果他愿意,很简单地就可以把监控记录储存到电脑里,但是他并没有。 男人开着监控,就像只是单纯地在确认,少年的“存在”。 而他无法否认,自己必须保持足够的距离,才能平静地与少年共处在同一空间。 光是靠近他,注视着那双纯真无邪的碧绿眼眸,就让他觉得……痛苦。 甚至会开始想一些阴暗的事情。 ——比如想折断刺痛他手指的玫瑰花茎,揉碎那包含着汁水的花瓣,那芳香会平息自己内心的焦虑吗? 也想过,索性就带走那朵玫瑰吧,让它永远留在盛开的艳丽模样。 让它陪着他在黑暗中入眠, 总好过反复担心它被暴雨催折,在贫瘠的土壤里枯萎。 也总好过它被插在了自己并不中意的花瓶里,被愚昧世人们品头论足。 情感比理智快了一步,宋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由微微睁大了眼,漆黑瞳仁在午后的阳光中折射出点点碎金。 然而顷刻之间,男人便垂下了眼,碎金光芒宛若夜里火堆旁,灰烬中仅存的那点火星,转瞬便熄灭了。 男人形状优美的眼眸仍然如深海一般的漆黑,不见一点光。 身处在他如今的地位,能牵动他情绪的事物已经不多了。 在温和克制的外表下,他知道自己的心有多冰冷坚硬。 没有什么能真正打动他。 除了不知多少岁月前,那双翡翠般的翠绿眼眸,颤颤的纤长睫毛如蝴蝶翅膀。 只一下,就莽撞地扑进了他心里。 可那样柔软的情意,他终究还是辜负了。 男人忽而低低地咳嗽起来,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酒杯是限量发行的纯手工雕刻的水晶杯,酒是私人酒庄里刚酿成的白葡萄酒。口味不算醇厚,却十分清新。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 他一直喝这家酒庄出产的葡萄酒,每年的酒味总是略有不同,今年的酒格外甜一些,据说是因为阳光充足,葡萄生长充分。 酒庄老板说,这是三十年一遇的丰收季,极力推荐他多存一些酒,因为即使下一年用同样的配方来酿酒,也不会是这一年的味道了。 而宋明却断然拒绝了,只说酒放久了,就失去了最初的甜美。 宋明的喜好从来不露声色,只有常年给他供货的酒庄老板才知道,他私下只爱喝当年份的酒,而在夏季到来的时候,他订的都是白葡萄酒。 酒庄老板在熟悉后,也曾问过他为何只喝新酒,当时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漫不见边际的葡萄架下,随手摘下一颗葡萄,仔仔细细地剥开皮送入口中。 “许是短暂的美丽才更容易被珍爱。” ………… 宋明虚虚握着酒杯,站起身走到窗旁,看着楼下的小花园。 在这个环境严重被污染,雾霾与沙尘暴肆虐的的世界里。真正意义上的蓝天早就不复存在了,天空最纯净的时候,也不过是雾蒙蒙的灰蓝色。 正是多雨的季节,天空中又飘起了蒙蒙细雨,鹅卵石步道旁,一片蓝色的罂粟花围绕着窄窄的步道延伸到园林深处。它们是被精心改良过的品种,看似柔弱的花瓣却能抵抗酸雨的侵蚀。 任谁看到,都会说,这是造物主的奇迹。 不知过了多久,宋明在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坐在窗旁的沙发上看了起来。 他身旁的光屏里,少年的大笑声和游戏的背景音交织着低低流泻在房间中。 像夏日里的蝉鸣声,稍纵即逝,挠得人心痒痒,却又不会因此觉得厌烦。 然而真正的盛夏尚未到来。 而记忆中的那个夏天,早已不复存在。 即使反复怀念着,也无法留住那片太过短暂的甜美时光。 就像蝴蝶永远飞不过那片盛夏与光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宋词兴冲冲地回家了。 一进门,他看见小伙伴坐在自己的黄金位置上打游戏,顿时面露喜色,转念想起他们正在“冷战”,赶紧拉下了脸严肃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来了?” 陈情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哟,这不是宋大少爷不肯接我通讯吗?” 宋词摸了摸鼻子,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 他并不知道元一和唐琴的事,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放在前几天陈情竟敢挂他通讯的事上。 这会儿宋小少爷总算捡起了自己的冷酷人设,矜持地说:“哼,反正我们已经绝交了。顺便说下,你难道没发现我把你拉黑了吗?” 陈情一时没来得及管理好面部表情,不免有些震惊地看着宋词,这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难怪我打不通。” 还不太熟悉光脑的通讯功能,陈情吃了个暗亏,早知道是被拉黑了,他就不会一直打宋词通讯了。 呵呵,真是浪费小爷时间。 谁知道“对方忙线,请稍后再拨”这种自动回复是被拉黑的意思呢。 在宋词趾高气昂地准备扯出一百个理由来抨击他的时候,陈·小气包·绝情调出光脑里的通讯录,当着宋词的面把熟悉的通讯码加入黑名单里。 他淡定地说,“不过没关系,现在我也把你拉黑了,咱倆扯平了。” 宋词:“………” 这家伙是存心上门来气我的吧??? “儿子,小陈是特意来看你的,你对人家好点。” 宋明正好走下楼倒水,顺口教育他道。 “老爹,你也在家啊。”宋词把外套挂在墙边的挂钩上,乐滋滋地说道,“你早上说要给我做好吃的,在哪呢哪呢?” “看你馋的!”宋明宠溺地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了一小块紫糯米蛋糕,浇上焦糖凤梨酱,放在料理台上。 “给你留着呢。” 宋词也不挑剔,就坐在料理台旁的长凳上稀里哗啦地几口吃完,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问,“老爹,还有吗?” “没了,甜食吃多了容易蛀牙。”他爹残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陈情这时正好要重开一局,“三缺一就差你了,辅助快来。” 宋词吃了蛋糕后心满意足,把他们之间的阶级矛盾早就抛到云霄外,三两步跳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来抓起手柄。 “看大爷我干死那些傻壁。” 宋明在料理台旁调了一大扎青瓜百香果苏打水,装在一个细口长颈玻璃瓶里,并两只杯子一道放在茶几上,细心地嘱咐道,“记得多喝水。” 然后他又上楼去了。 宋词的脸这才垮下来,他苦着脸对陈情说:“哎我爸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老喜欢做甜食。” “我看你刚才吃的不是挺开心吗。”陈情调侃道,“这可是来自爸爸的爱。” “同一道甜品你吃个十年看看。”宋词苦着脸说,“当年我就是因为太饿了,把我爸做的一烤箱蛋糕全吃完,我爸就以为我特别爱吃这个,每次做甜品都给我做这个,我怀疑他除了这个就不会做其他甜品……” “哎?不是藏红花奶冻?”陈情愣住了,他想起之前宋明说的话,我儿子最喜欢吃这个。看那表情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啊。 “啥奶冻?”宋词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 陈情心头电光火石般转过念头,然后他试探着问了句,“宋词啊,你不会还有其他兄弟吧?比如你爸忘了告诉你的那种,像你们这种豪门不是一般都有什么……” “滚滚滚,尽说些我不爱听的,我可是家里独子。”宋词伸脚毫不客气地、轻轻踹了陈情一下。 “……” 陈情沉默地抓起了游戏手柄。 宋明不明觉厉地也跟着抓起了游戏手柄,继续开杀,可他的心思却并没有完全放在游戏上。 他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小时候他爸总是特别忙,经常呆在医院或者是实验室里。 有一次他破解了实验室的密码偷偷溜了进去,却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培养皿,里面躺着一个小女孩,她身上是一件洁白的连衣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就像天使一样。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忽然女孩缓缓睁开漂亮的绿眼睛,“你是谁?” “我叫宋词,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没有名字。”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软,像小猫的爪子在心上挠了一下。 宋词发现这话接不下去了,转转眼珠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这个实验室的面积出乎意料的大,自成一方天地。除了进门的这个房间外,其他地方都需要虹膜锁,他打不开那些门。 “门后面是什么?”他站在门旁,好奇地问道。 “秘密。”女孩眨了眨眼说。 “你是……我爸的试验品吗?” 女孩摇了摇头道,“不是,宋先生救了我。” 再多的问题,她就不肯回答了。她看了眼时间,一直催他离开。 后来,当他再次去实验室的时候,女孩不见了。 再后来,那间实验室被关闭了,他旁敲侧击地问父亲原因的时候,男人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在那里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他便不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他从不去追究父亲到底在做什么研究,而男人也从来不过问他为什么喜欢观察黏菌。 一切好像都是如此地理所当然,父子俩似乎天生就有默契的相处之道,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争执,哪怕当年他被绑架了整整两天后父亲才发现,他也并没有因此怪过他。 他曾和陈情开玩笑似的提起过绑架的事,却从未告诉过对方,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在黑暗中入睡,刚回家的那几周里他都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废墟里,四肢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如野兽般啃噬着他的血肉。 他还做过一个梦,梦里回响着刺耳扭曲的大笑声,是女人尖锐的声线,声音里的恶意简直快要实质化,梦里的情节,他醒来后就忘了,可是那种如影随形的狂笑却是清醒记得的。 那段时间的夜里,宋明总是被他的尖叫声惊醒,然后下楼到他房间里,陪伴着他再次入睡。男人总是耐心地拍着他的背对他说,儿子没事了,爸爸在这里。 这样的关怀一直持续到他不再做噩梦,然后宋明又开始了加倍的忙碌,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因为父亲总是出差或者加班,常年不在家,工作时间经常联系不到人,他们的父子关系在旁人眼里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淡漠,但他从未质疑过父亲对自己的爱。 而他对母亲的记忆却极其淡泊,宋明亦从未提过关于他母亲的事,他只知道他们是同学,毕业后就结了婚。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父亲根本就不爱母亲,这个念头隐隐作祟,却毫无根据。 虽然宋明的书房里挂着他母亲的画像——一个美丽的黑发女人,有着猫一样的碧绿眼眸。在雪白的山茶花丛中微笑着。 她看起来像是宋词偶尔翻到的毕业照中,那个温婉的黑发女人,但是又完全像是另一个只是有着相似面貌的人。 至于当年见过的那个女孩,宋词再也没见过她,渐渐地把这件事忘了。 说到底,他本质好像就是极淡漠的。 对他人加在自己的伤害,他可以无动于衷,而对于别人的遭遇,他似乎也并无多大兴趣。 他之所以对那个女孩有些上心,不过是因为看到对方时,胸口一热的那份心悸感。 就像书里写的那样,这姑娘明明从未见过,却似曾相识。 仔细想来,即使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彼此嘴唇触碰,身体亲密交融,也没有让他产生过这种情感。 那不是一见钟情的悸动,而更像是从骨血中翻腾出来,压也压不住的一股热流。 觉得温暖。 像是与生俱来就缠绕在一起,相依为命。 然而这感觉稍纵即逝。 宋词从来不信这些虚幻的感觉,他只相信自己伸手能抓住的“真实”。 直到今日,宋词忽然又想起了这件事,在记忆里早已模糊的脸有了清晰的轮廓, 黑发绿眼,竟然和旁边这个一脸专注打游戏的人渐渐重合。 如果女孩有同胞哥哥的话,这么多年后或许就该长成那个模样。 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一个荒谬的猜想在他心头划过。 父亲一直以来对黑发绿眼的偏爱…… 那个黑发绿眼的女孩…… 陈情成为父亲的实习生,真的是偶然吗…… 还有…… 想法一旦冒了头,就很难真正根除,像黏菌的脉络一样,迅速地从中心蔓延开来。 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大脑无意识地分析着重点,却在脉络的分支,粗暴地戛然而止。 宋词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些画面和破碎的声音,看不清面目的背影,温柔细白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女人充满恶意的呢喃声…… “傻孩子……” “该死的人不是你。” “杀了他……” 砰地一声,手柄落到了地上。 宋词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绪像是触碰到了一堵隐形的墙。 刺痛。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碰壁了,但是那堵墙壁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同样的墙壁,遭遇同样的问题,然而每一次他都无法找到藏在墙壁后面的答案,也无法绕过。 他甚至不知道墙后面是否真的有“答案”。 就像一个被判服苦役的矿工,一点一点地向下挖掘,却永远挖不到尽头。 冰冷黏腻的感觉从胃部升腾而起,刺激着他脆弱的胃壁,宋词掩饰着自己徒然升起的不安感觉,伸手去捡手柄。 陈情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则小插曲。 他此时正有些沮丧地对着画面中缓缓出现的“角色死亡”四个红字,然后他转头看着宋词。 “你今儿……”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 这时,清脆的门铃声响起,陈情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宋词,说:“我去开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性。 看到陈情的时候,她显然有些惊讶,但那种惊讶并不是突然见到陌生人的那种愕然,更像是和熟人许久未见后,偶尔又在路上遇见的那种带点儿惊喜和怀念的讶然。 这个人认识他,陈情心想。 一愣之后,女孩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你好,我是苏娜,宋词的女朋友。” 她气质温婉,长发过肩,微卷的发梢尾端染成了暗紫色。身上穿着一件薰衣草紫的衬衫,丝滑的面料柔顺地沿着身体曲线垂下,纽扣是光泽很美的浅紫色贝母扣。 衬衫扎进宽松的白色棉质高腰A字裤里,露出纤细的一截腰线,裤腿在膝盖处简单干净地折起来,露出纤细优美的两条小腿。 脚上则随意地套了一双白色的皮质懒人鞋,鞋面上是香槟色的金属扣。 是一个相当迷人又有品味的姑娘,看起来像是那种定期去美容院,每逢一三五就吃素,二四六去看戏,周日参加画展酒会的精致女性。 和在屋里穿了件宽松T恤浅灰家居裤,一脸认真地打游戏的、唯一的爱好只有心爱的菌菌、平日里一副“我对你们人类根本不感兴趣的表情”的绝世宅男宋词相比,完全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陈情有些好奇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总不可能是充话费送的吧。 “既然来了就快进来,我要的资料你带来没有?”宋词毫不客气地支使着他美貌如天仙的女友。 苏娜没理他,自顾自地在玄关换了鞋,把自己手上搭着的西装外套挂在衣钩上,在鞋柜里找出了一双女士拖鞋穿上,走到沙发上坐下,方才曲起手指轻轻地敲了宋词一个暴栗,“哟,您什么时候敢支使我办事了?” “我错了,”宋词刚赢了一把心情极好,从善如流地赶紧卖乖,“女神大人,小的要的东西您带来了吗?” 苏娜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天知道她是怎么把一个A4的文件夹塞进随身的小包,丢到宋词腿上。 “赏你的。” 宋词忙不迭伸手接过,一脸狗腿道,“谢您嘞!” 陈情觉得他俩的互动实在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宋词当着陈情的面拆开了印着“机密”两个大字的文件夹,一边吐槽道:“明明进入无纸化办公已经两千多年了,也不晓得我们局长怎么还是喜欢那么喜欢浪费纸张,明明光脑一键传输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陈情看见机密两字便转开眼睛,继续打自己的游戏,苏娜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宋词一边翻资料,一边嘴里不停地叭叭叭,“苏娜我跟你说,这家伙可惨了,他现在谁都记不得,上次不是来咱们局里那次,你还有印象不……” “你们是同事?”陈情好奇地问。 “她是检验科的。”宋词说道,“上次那个辐射检查就是她帮我做的,要不是她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茬。” 苏娜这时插了一嘴道,“对了,后来你在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不知为何,陈情不太想提元一的事,况且他当时走的匆忙,并没有告诉宋词其实元一也去了辐射区。 他只是复述了一些新闻上人尽皆知的细节。 这两天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核辐射的事,甚至有些脑残的好奇网友组团想去参观一下核辐射区——后者早就被军方封锁了。路非作为“及时处理了突发事件,避免更大程度损失的第一知情者”,不单被老皇帝封赏,处理核辐射区的后续事务更是被全权委派给他。 除了73区外,周边几个区的军队他都可以随意调动。 这是独一份的殊荣。 也惹来了背地里无数人的眼红。 “不过当时害我被当成嫌疑犯的那个凶手倒是抓到了,听说就是你们局里追查了很久的吸血狂?”陈情有些唏嘘地说。 宋词挑了挑眉毛说,“可不,局里的人这两天都激动坏了,可算是能把心放肚子里了,年终奖也有保障了。凌老大今儿特意给我们组放了个早班,就是等着明天犯人移交过来好跟进处理。” 说着他叹了口气,“明天估计有得忙了。” “你一个法医凑啥热闹呢。”陈情有些不解道。 “老大说,他有不好的预感。”宋词其实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老大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一观念早已根植在他脑海中,他从来都不会去质疑凌正的决定。 不过资料的事他倒没避讳陈情,宋词把资料直接摊给他看,“兄弟你最近出门可要小心,别被别人塞这种蓝色小药丸啊,最近这类案件频发,死了好几个人,全是血族。” 陈情看着照片上晶莹剔透的蓝色药丸,淡淡地应下了,“好……这是什么?” “一种新型毒品,据说叫路西法的眼泪。也不晓得现在的毒贩怎么都起这么文艺的名……根据目前的案例统计分析,这种毒品入水即化,有色无味,对血族尤其容易上瘾,且副作用极大,长期使用容易造成猝死、或是神经失常……” 陈情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既然入水即化,有色无味,那怎么检测这种毒品呢?” 宋词一拍膝盖说,“这问题问得好,娜娜,你来跟他解释解释。” 苏娜清了清喉咙说,“目前只能通过肉眼观测颜色,和使用专业仪器分析化学式来检测这种毒品,还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检测。 目前这种毒品因为价格极其昂贵,产量稀少,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尚未扩散……不过因为这种毒品致死的案例目前都是血族的贵族阶层,所以像我们这种普通的小平民可以暂时放心啦。” 苏娜结束了长篇大论的说明,翘起唇角道:“对啦,亲爱的,我今天逛街的时候给你买了新衣服,我放在后备箱了,这就给你拿过来。” 苏娜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大号纸袋,宋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3D纹路薄款长袖针织衫,一条男士白色中裤,还有一双白色带绿条纹的运动鞋和几双中筒棉袜。 “宝贝,你眼光太好了,你简直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宋词得了新衣服,赶紧狂拍彩虹屁。 苏娜说,“快试试。” 宋词乐颠颠地去房间换了衣服,再出来后已经不是那个绝世宅男了。 衣服肩膀处立体的落肩剪裁,恰当好处地衬托出他瘦高却没啥肌肉的体型,让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抖擞,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再捯饬一下发型,修个眉毛,俨然可以分分钟登上街拍杂志封面。 苏娜十分体贴地说:“订了餐厅,等下一起去市里吃晚饭吧,陈情你也一起吧。” “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怎么敢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陈情半开玩笑道。 “那我让苏娜载你回去。”宋词说。 “我载他回去吧,”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宋明二楼下来,一身出门的打扮,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他说,“临时有一台手术指名要我去,我现在就得出门。小陈你是住星际酒店对吗?我俩正好顺路。” 陈情客气地说,“那就谢谢了。” 一眨眼的功夫,一辆银灰色的高级轿车从机械车位里升起,和苏娜开来的车并列停在了宋家大门外。 副驾的门自动打开,陈情见状便坐了进去。 “扣好安全带。”宋明从驾驶座那边很自然地伸手,坚实的手臂横过陈情的胸前。 一股夹杂着阳光和海风的味道飘进陈情的鼻腔里,男人轻松地把安全带的搭扣扣紧,收回了手。 下山后两辆车开向不同的方向,天色尚早,还没到商业区熄灯的时间,苏娜的车开在前面,闪了闪尾灯,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驶入了夜幕中。 车里一时很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 宋明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首怀旧的爵士乐低低地响起。 宋明手扶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的红绿灯,突然开口打破了宁静的气氛:“你是不是觉得苏娜和宋词不太配?” 陈情被这个直球抛得有点慒,觉得棒打鸳鸯这件事完全和宋明在他心中温和包容的人设不符,不过少年还是十分迅速地找补:“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倒是觉得他俩挺互补的,苏娜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看起来挺爽朗的一姑娘。” 宋明唇角勾了勾,“苏娜是个好女孩,不过她不适合宋词,我担心她总有一天会伤了宋词的心。” “到那时候,你可得好好安慰我们家宋词。”男人的声音依然温润如水。 陈情想了想,觉得宋明显然已经对苏娜有很深的成见,这么说来,倒也有细节可追溯。 从苏娜进门后,到他们分别,宋明似乎都没有拿正眼看过苏娜,苏娜看起来也不太敢和男人说话的样子。 操心的陈小少年寻思着,下次见宋词的时候必须得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这事,好兄弟的爱情还是得保住的。 此刻身为局外人他也不好细说,便道,“我觉得感情的事没有所谓的对错,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您别看宋词大大咧咧的,心思其实细腻得很,他知道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您就放心吧。” “但愿如此,那个傻孩子看起来脑袋灵光,心眼直得很,一旦认准了就掏心掏肺的……” 宋明在此刻表现得倒十足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我怕他有一天也会面临艰难的选择。” 男人淡淡地说,镜片反射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两人一时无言,突然的沉寂却并不尴尬,陈情看着窗外飞逝的巨型艺伎3D投影,这并不是他刚“醒”来时候看到的那一个,却同样虚幻而美丽,撑着一把红顶黑骨伞,翩然漫步在雨中的建筑中。 那雨水像是落进了他心里,和男人沉稳的声音一起,胸中漾开一丝莫名的情绪。 心情一瞬间就低落下去。 天黑了。 宋明察觉了少年的异样,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讶然,“你怎么哭了。” 男人的声音醇厚而低柔,哪怕说着最寻常的话语,也是无比动人的。 少年同样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触手湿润。 他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落泪。 他慌乱地侧开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是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泼湿了他白皙的脸。 好像一旦和这个男人多说几句话,被这样温柔地对待,他就无法好好管理自己的情绪……眼眶一阵阵酸涩,如果不是被安全带绑着,他甚至想扑到男人的怀里大哭。 他这是魔怔了吧?少年一边不受控制地流泪,一边心里无比唾弃着此刻软弱的自己。 “乖孩子,不要哭。”宋明淡漠的眼神化开了,他的声音极其轻柔,像是害怕惊扰到胆小的小猫小狗一样。 他随手按了一下键,车调到了自动驾驶模式。男人伸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少年。 陈情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天知道当他听到那句乖孩子的时候,情绪波动得更厉害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心里又酸又胀,有什么糟糕的念头在胸腔里面翻涌,挣扎着想要迸发出来。 他双手捂住脸,脸是冰冷的,眼泪却格外滚烫,好像要灼伤皮肤一般。 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车内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窒息。 少年的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间传出来:“我想下车。” 沉默…… 宋明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听不真切。 少年固执地低声重复着一些话,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大脑思维和听觉似乎被切断,变成毫不相关的两个个体。 男人耐心地听着。 过了会儿,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少年头顶,缓缓地一路抚下去,落在后颈凸起的骨节上。 静默的障壁被打破了。 他听到那个温柔又冷漠的声音说,“在你停止哭泣之前,我会陪着你。” 一直被抑着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了,他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从掌间透出来。 说来也奇怪,在被当成嫌疑犯审问的时候没有哭,做噩梦的时候没有哭。被元一背叛的时候没有哭……此刻,却轻易地在男人面前哭了出来。 就好像,在男人面前自己可以没有丝毫的自尊和羞耻心。 而窗外的雨声也蓦然变响。 宋明的手轻轻摩挲着少年的后颈,温暖的手掌微微按在根根分明的脊椎骨上,阵阵暖意像是顺着骨髓一直流到全身。 还想要更多,想要这个人给他更多…… 陈情的心里冒起了贪心的念头,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又在隐隐抗拒这个认知。 就好像他可以接受面前这个男人恶劣地对待他,理所当然地使坏,对他冷言冷语,却无法承受哪怕来自对方的一点点善意。 关切的眼神也好,温和的嗓音也好,体贴的举动也罢,只会让他觉得暴躁又委屈。 就像一个总是被抢走糖果的孩子一样,有一天突然被归还了所有的糖,告诉他拿走你的糖是因为怕你吃多了蛀牙,我是爱你的。 但是那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想吃糖了。 宋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颗坏掉的糖果。 童年时曾有多么渴望,现在就有多么无法入口。 然而,即使知道这颗糖过期了,他也依然颤抖着手,撕开了那层五彩斑斓的糖纸。 当少年终于停止哭泣的时候,车已经在星际酒店旁绕了好几圈。 宋明打开车载冰箱,取了一个冰袋出来,说,“敷下眼睛再走。” “嗯。”陈情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拒绝男人的任何话语。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发现。 他用冰袋随便按了会儿眼睛,他现在好不容易停止哭泣了,那些被暂时遗忘的羞耻心也回来了。 他急于逃离这个像是把他困住的场所,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地和刚才体贴地照顾了自己一路的男人道别。 他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无法打开安全带的按扣,最后还是宋明替他打开的。 他正准备走的时候,男人在身后唤住了他。 宋明不知何时下了车,从后备箱取了把伞打开后递给陈情。 “外面下雨,小心路滑。”他如是说。 伞遮在两个人的头顶,能听到清晰的雨声。 “谢谢。”陈情有些别扭地道,声音里依然带着点鼻音,他伸手接过伞。 男人却没有松开伞,而是顺势把少年轻轻拉近。 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中,男人看起来竟然有些像凡间那些供奉在殿堂中的神祇雕像。 漠然,悲悯、沉寂。 不待少年露出愕然神色,男人平缓地开口说话。 他不知何时取了眼镜,露出一双形状无比优美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竟然微微带着点琥珀般的暗金色。 这个男人向来居于高位,少有人敢仔细注视他的容貌,可倘若细细端详,会发现这是一张完美而端正的面容,每一个细节无不精细,俊美到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的儿子宋词固然也是难得的美少年,但是与他相比,难免少了几分醇酒般的韵味。 男人的声音亦是引人入胜的,如神话中的海妖,轻易地迷惑人心。 “心脏是身体最重要的部位,据说古人们是这样道别的。” 男人探过身,他比少年要高整整一个头,和少年说话的时候需要微微低头。 宽大修长的手掌轻轻地按在黑发少年胸口。 在旁人眼里十分奇异的举动,男人做出来却丝毫没有违和感。他的面容平和而宁静,如同古代的那些受尽苦难折磨的圣徒。 少年的心跳微微有些快,脸上露出一副毫无防备的无辜神情。宋明恍惚间觉得似乎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生生抓出那鲜活的心脏。 他听到自己毫无实感的声音漠然说出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像是仓促地掩饰那一刻杂乱的心绪。 然而——这的确是他一直想告诉少年的话,只是终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的存在,愿祂保佑你,我的孩子……祂一定希望自己的造物是快乐的。” 少年迷惑地抬起眼,问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快乐……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那双翡翠色眼眸直直地看进了男人的心里,浓密的睫毛如疲惫的蝶,在暮色里漫不经心地振了振华美的翅膀。 宋明的手微微一颤。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那颤抖顺着胸膛的细嫩皮肉一直震到心底。少年感受到了男人那一瞬的犹豫,却并不知道原因。 不重要,但是我在乎。 男人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 他原本只希望少年能活下去。 他为此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天性和理智,一遍遍地放宽了自己的底线。 他错了。 他现在十分贪心地想要少年真正觉得快乐,虽然这远超过他所能给予的。 他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欲念,如今这欲念在这个漂亮的小少年身上被无限放大。 于是其他应该烦恼的事,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心肠坚硬了这么多年的老男人今天难得有点心软。 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年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地哭泣。 他知道,这心软是要命的。 他不在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回到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时,路非正在书房和褚蕴交代一些事务。 英俊的金发皇子穿着正装,身姿挺拔修长,一副禁欲的冷淡模样。 看到陈情回来了,路非抬了抬手,暂停了交谈。 褚蕴识趣地退了几步,和旁边的一众侍从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充当人肉背景墙。 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自从陈情出现后,路非凡事总是着紧他。而所有跟在路非身边的心腹早就把这个漂亮又贵气的小少年当成真正的皇子妃来看待。 毕竟路非在去65区接陈情的时候,可是当着他们几个心腹的面说过,“陈情是我最重要的人。” “跟他有关的事就是最高优先级。他的话和我的命令具有一样的效力……他可以不受限制地去任何地方,除了‘门’。” 完全不像是公私分明的帝国三皇子会说出的话,倒像是个刚陷入热恋中的愣头青,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捧到心上人面前。 这不是告白是什么??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他们心甘情愿地跟着路非这么多年,几乎已经成了脑残粉,路非说什么都是对的。 既然路非殿下发话说,这个少年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他们自然是都听老大的,宠就完事了。 老大一心一意要护着他,那他们也只有舍命护着了。 至于殿下的这份情意少年是否能感受到,是否愿意接受,那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内。 他们只是“工具”,为了某个更伟大的利益而共同协作,齿轮精密咬合,无组织无纪律,却从不出错。 零件是不需要思想的,他们只需要服从就好。 “主脑”输出命令,他们执行,仅此而已。 直到这台庞大的机器不再需要他们,直到他们被彻底磨损消亡的那一天。 即使被抛弃、被替换,也毫无怨言。 普通侍从们里倒是有不少等级观念迂腐的贵族,仗着自己血统被不知稀释了多少倍的七、八代血族身份,看不上陈情一介“平民”的身份,暗地里想找机会折辱他。 这些人在地下城里或许一呼百应,颇有身份,但是和力量堪比二代血族的皇室成员相比,身份自然是不够看,轮不到路非去亲自管教。 这些事平时都是褚蕴任劳任怨地在做,她私下里发话替路非训斥和开除了不少人,这是后话。 路非淡淡地扫了一眼小少年的脸,眼神在少年微肿的眼睛上方多停了一瞬,目光微滞,却并未对此多说什么。 他只是对陈情说,“过来。” 声音清冷而不容置疑,不辨喜怒。 陈情依言走到路非身旁,金发皇子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垂眼看着少年纤长的睫毛,状似随意地道,“饿不饿?我让厨房去准备。” “饿了,随便吃点就好。” “嗯。” “你吃晚饭了吗?” “嗯。”路非睁着眼说着瞎话,手指有些心不在焉地绕着少年的头发。 他天生没有味觉,对食物毫无兴趣,平时只是陪少年吃两口而已。少年不在的时候,他自然毫无做戏的心情。 褚蕴在旁边站着听两人平常地对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觉得路非的这张冷脸,实在太适合正经说谎。 陈情丝毫没有起疑心,他早已习惯了对方亲昵的行为,依然站在原地。 黑杉木与焚香的沉静气息扑进鼻腔,夹杂着淡淡的烟味,是熟悉的味道,令他觉得无比安心。 好像只要待在这个人身旁,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 他进门的时候其实并不太饿,刚狠狠哭过一场,如今整个人疲惫又平静,但是路非问他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饿了,想喝一口热汤。 其实比起鲜血,他更喜欢冒着人间烟火气的美食。 尽管理论上来说,血族其实并不需要通过血液之外的食物来补充营养。 吸血这种举动,总是带着点情谷欠气息或者其他隐秘的渴望,而人造血对他来说索然无味。 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并不想用吸血代替进食 。 他早已学会克制自己的渴望,不像个新生血族一样,闻到鲜血的气息就控制不住自己。 但是……在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里,他对鲜血却是狂热的,根本无法抵抗诱人的血肉气息。 他还记得,在梦里,他曾把一个无辜者吸光了血液…… 褚蕴在少年进门的时候,其实也无意中瞟了对方一眼,然后触电般赶紧移开目光。 敏锐如她,当然也注意到黑发少年的眼皮有些肿,眼眶周围微红,明显是一副哭过的样子。 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有些狼狈,却无比惹人怜爱。 真要命。 褚蕴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她有些开始同情那个让少年哭的人了,毕竟皇子殿下的报复心可不是一般地重。 落地窗外,城市的暮色已缓缓降临,夕阳被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缕光芒。 陈情吃了大半块牛排,慢慢地喝完了一碗黑松露奶油浓汤,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玩游戏。 他玩的是一款古早的单机游戏,是之前宋词传给他的。就是用几个方向键指挥着小人不停地躲避屏幕上方掉下来的方块,同时踩着实心方块往上跳。 掉下去游戏就结束。 偶尔屏幕里会有一条大蛇突然窜出来,小人不能碰到蛇,会被吃掉。 被蛇吃掉了游戏也会结束。 不过游戏有三次存档的机会,可以在角色死亡的节点重来。 这个游戏考验的就是手速和集中力,少年心不在焉地玩着,却也一直没掉下去。 游戏里的积分也很快就达到了3258000分,这是他这段时间的最高分值。 过了会儿,路非结束了公务,随意地解开了衬衫的两颗纽扣,伸了个懒腰,在少年身旁坐了下来,陈情起身往旁边挪了下,想给他腾了些空间出来。 路非却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腰,稍微用力一带,少年便跌进他怀里,被牢牢地按坐在他的两腿之间。 陈情简直讶然,路非之前从未做出如此逾矩的行为,小少年轻声地惊呼一声,难免有些耳热脸红。 屏幕中的小人不小心被天上掉下来的方块砸中,掉了下去。 他还有两条命。 少年单薄的后背几乎是毫无缝隙地贴着男人的胸膛,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坚硬的腹肌和肌肤灼热的温度。 太热了。 “殿下……”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脱腰间那双钢铁般的手掌,回头斜睨了路非一眼。 难得带着点儿讨饶的意思。 少年的眼角烧起一抹薄红,冷清的面上无端添了几分艳色,衬得那翡翠般的眼眸愈发浓丽。 周围还有这么多侍从站着,这个任性的家伙难道喜欢被这么多人围观吗? ——事实告诉他,是的。 路非完全不介意被侍从看到自己和少年的亲密互动。 他完全无视了少年的讨饶眼神,甚至搂得更紧了。在他心里,那些人就跟背景墙差不多,他也不在乎他们看到或者听到多少。 更何况,少年害羞的样子,很可人。 “见到宋词了吗?”路非两手圈在少年纤细的腰间,漫不经心地问道。 “恩,今天他爸也在家,我们一起吃了饭。”陈情乖巧地答道,“我还见到了他的女朋友,叫苏娜,还挺漂亮的,气质也很好,宋词这小子真是撞大运了。” 路非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未曾到达眼底,他深邃的蓝色眼眸如猎鹰一般,冰冷而锐利,和他此刻温情脉脉的动作截然相反。 宋词的父亲吗…… 陈情察觉到身后男人的沉默,他的眼神从新开始的游戏界面短暂移开,正欲回头,不堪一握的腰身在男人手臂间突兀挣动,不知道蹭到了哪里,腰间的坚硬手臂紧了紧。 “乖,别动。”路非闷哼一声,原本冰冷的神情尽融成一片旖旎心思。 真糟糕,小娇妻总爱不自觉地撩人,谁受得了。 他弯了弯唇角,声音有些低哑地道,“等你游戏打完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就这样搂着小少年,下巴搁在他肩上,有些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少年薄薄的耳后,满意地看起白嫩的皮肤浮起一片薄红。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打开,看他手忙脚乱地地打完了这局游戏。 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当男人轻轻地啃了一下少年敏感的耳垂时,画面中的像素小人啪嗒一下掉了下去,画面里弹出了一个大大的哭脸。 ——与金发皇子此刻的表情截然相反。 在褚蕴的暗示下,侍从们不知何时早已悄然退了下去。 房门紧闭,不过即使开着门,也没人敢在此刻打扰路非和他的“小情人”。 毕竟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皇子殿下此时一脸的谷欠求不满。 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情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他觉得尾椎骨那边似乎被某个火烫的硬物硌到了,滚烫的温度顺着骨髓蹿到脖子后面,酥酥麻麻的。 男人搂住他的手臂亦是滚烫的。 少年整个人都绷紧了。 像一只被主人初次摸到尾巴的幼猫,察觉到潜在的危险,却被压住了腰,来不及逃开,只能被主人亲呢地顺着尾巴一路摸上去,再用点力拎起脖子后面的皮——那里是死穴,只要叼住那里,小猫就浑身会僵硬,乖乖地任人摆布。 路非半垂着眼,幽深的眼底仿佛酝酿着一场血色风暴,要将投影在里面的人彻底卷裹进去,带进无尽的深渊。 他不慌不忙地品尝着少年微凉的脖颈皮肤,慢条斯理地说:“别着急,你还有一次机会。” 男人修长而烫热的手掌顺着少年流畅的腰线向下滑去,在腰窝狠狠掐了一把——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少年的身体削瘦却又富有肉感,手感极佳。 “你赢了,我就放开你。”男人的声音微哑,带着几分毫无掩饰的恶劣意味。 ——不然待会就把你屮到哭。 谁让你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的? 小鸡肚肠的路*老男人*非忿忿想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 两百多平的高层公寓里,凌正发愁地看着面前的平底煎锅。 一块可怜兮兮的牛排躺在锅底,几乎可以用焦炭来形容。 季微趴在阳台上看夜景,隐隐约约闻到点焦味,唇角露出点恶劣的笑容。 下一刻,清脆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听起来充满了期待。 “我们啥时候开饭呀~” 凌正眉头一皱,迅速把那块煎焦的牛排倒进水槽里。 不敢相信,他居然在今天碰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然而局长大人向来无往不胜的大脑瞬间给出了最佳解题思路,凌正淡定地转头道:“今天我们出去吃。” 季微远远地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嘴角翘起淘气的弧度,说:“哎,出门好麻烦,要不我来做吧。” 看着男人微微僵硬的背影,她又笑着补充道,“毕竟现在我住在你家里嘛,总得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好。” 季微轻快地走到厨房边,套上围裙,细声细气地说,“帮我系一下带子。” 男人规规矩矩地伸手,在她身后拎起了……两根带子。 然后陷入了沉思。 好了,一直顺风顺水的局长大人今天发现了第二件他搞不定的事。 季微似乎也发现了他的窘迫,微微侧脸道,“随便打个结就好啦,把两根带子交叉一下,绕个圈圈抽出来就跟系鞋带一样。” 女孩的侧脸十分精致,从睫毛到淡粉色的嘴唇,堪称完美,像是被人用尺子量着雕出来一样。 凌正毫不客气地盯着看了会儿,挑了挑眉毛,想着反正在后面对方也看不到,就胡乱打了一个——非常丑的蝴蝶结。 简直把他自己都要丑哭了。 “好了。”他如释重负地松手。 季微不用看也知道身后是什么兵荒马乱的局面,若无其事地不去揭穿,她弯起一对翠绿色的眼眸,忽然踮脚伸出两只白皙细腻的手臂,搂住男人的脖子。 凌正感到脸颊旁边有温热的触感,像小猫的鼻子湿漉漉地凑过来闻了一下。 没什么情谷欠意味,就好像小动物在亲近同伴一样。 他不由心软了一下,面上却一派冷硬,故作严厉道,“你在做什么?” “表达感谢啊。”季微眨了眨眼,哼着听不出调子的小曲,心情愉快地从冰箱里取出了新的烹饪材料。 凌正说:“下次不能这样了。” “为什么啊?”女孩扬起一对翠绿色的眼眸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澈,十分无辜。 她说的话却像玫瑰的花刺一样,猝不及防地、轻轻地扎了下男人的心脏。 玫瑰的刺,再软再细,扎到身上还是痛的。 “因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吗?” 男人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熟悉眼眸,心跳情不自禁地慢了一拍。 有些懊恼。 很多很多年前,好像也曾有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笑着问他,“你喜欢我吗?” 那个人的面目在记忆里已经很模糊,却清晰记得——那双翡翠般的碧绿眼眸里藏着一根小刺,看起来无辜又无害,似乎稍微一用力就要折断,精美得跟艺术品一样。 让人心痒痒,觉得好像被扎一下也无伤大雅。 于是他放任那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心里。 ——再也拔不出来了。 这时,凌正的光脑响起,这是特别设置的一个信息提醒铃声。 他看了一眼信息,皱着眉和季微说:“抱歉,我有事需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里吃饭,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少女长得面嫩,他便把她当作小孩子看待,说话也轻声细气的,格外温柔。 季微咬了咬唇,看起来有些委屈的样子,眼里却跳动着小小心机。 “那你要亲我一下才能出门。” 凌正哑然失笑,说:“不可以。” “……小气鬼。” 凌正原本就没有换下外出的衣服,如今要出门,也只是加了件外套。他弯腰在玄关那边穿好鞋子,忽然出声唤道,“季微,帮我拿把伞过来。” 季微在茶几底下随手拿了把伞,这个家里的一切她都已经很熟悉。 少女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门旁,递给凌正。 凌正却反握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很绅士地低头吻了一下少女细腻的手背。 一触即离。 “等我回来。” 季微抬起眼,有些愕然地看着男人关门离开的背影,她的耳朵有些微红。 “真是口是心非的家伙……” 黑发少女踩着猫一样轻柔的步伐无声走回厨房料理台旁,看着已经快完成的晚餐,唇角微扬。 然而好心情只维持了两秒钟,下一刻,她便随意地把那些贵重的食材全部都倒进水槽里。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她其实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进食,之所以学着吃这些,不过是因为想离那个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男人更近一点。 学着那个人一样生活、进食、思考,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类了呢? 偶尔也这样幻想过。 到底还是……不行吧。 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一塌糊涂的厨房用具,看起来无比认真,实际上大脑完全处于放空状态。 少女忽然轻轻“咿”了声,白皙的手指在刀刃上蹭了下,滚下几滴血珠。 血珠落在纯白大理石台面上,显得格外突兀。 伤口很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着。 她盯着那几颗血珠发呆,像是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一方天地。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不知站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脚都有些站麻了。 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几颗血珠渐渐开始凝结,然后,变成了截然相反的蓝色。 晶莹而美丽,对血族来说,却是最致命的毒。 她随意地扯过一张厨房用纸,撕了一小块把这几颗蓝色晶体包了起来,随手揣进衣袋里。 “浪费可不是好习惯呢。” 她自顾自地低语道,嘴唇动弹间,露出两枚尖尖犬齿。 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弯起了一对漂亮的绿眸。 “算啦,还是先收拾垃圾吧。” 她有些心虚地按了下水槽旁的按钮,水槽底部张开机械大口。密密的刀刃飞速旋转着,把纷杂的厨余垃圾搅碎、吞噬进黑黢黢的管道内。 而在不远处的街道里,凌正把外套反转了个面,高科技的面料拉长延伸,变成了夜一般的漆黑色泽。 原本的银灰色西装瞬间变成了带兜帽的轻薄风衣。 男人正准备撑伞离开,却注意到路边缝隙里,颤颤巍巍冒出的一点绿芽,顶端开了一朵小白花,被酸雨浇得无精打采。 男人顿住了脚步,站在那里盯着那朵小花发了会儿呆。 然后他俯身,轻轻地把伞放在小花旁边,宽大的雨伞遮挡了冰冷细雨。 小白花看起来似乎精神了一些。 凌正拉起兜帽,一头奢华的银发完全被遮挡住了,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线条冷硬的半边下巴。 他看了眼光脑显示的时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小巷。 他没有回头。 所以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一只非常漂亮的小黑猫钻进了伞里,随意抖了抖自己的皮毛,然后开始舔爪子给自己洗脸。 黑猫仔仔细细地把自己身上的毛都舔了一遍,它的背上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皮肉翻卷着,深可见骨,看起来触目惊心。 小猫却丝毫不觉得痛似的,从容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偏头看了那株小白花,眼里竟然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鄙夷神情。 它一爪子拍下去,那朵花便拦腰而断。 雪白而柔弱的花瓣跌落在泥泞中,被染成了狼狈模样。 黑猫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睛,黑夜里,一双晶莹眼眸竟然是一蓝一绿的奇异颜色。 路灯照亮了巷口,小猫娇小玲珑的身体被放大百倍,黑影晃动在残旧的墙壁上,看起来竟似庞然巨兽。 巨兽的影子弓下身,四肢缓慢拉长,尖尖的猫耳和尾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一部加速版本的默片。 此时。巷口传来了脚步声…… 像是皮鞋踩在湿滑路面的声音,慌乱而无序。 一道细长的巨大人影投在墙壁上,渐渐地和原先的神秘黑影重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走进巷子的是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身材瘦长,男人戴着一只黑口罩,低着头匆匆大步踏过地上的水洼,神色惊惶。 他像是在极力逃离自己背后笼罩着的可怕厄运,胆战心惊。 男人一时没注意,撞上了藏在阴影中的人。 “你他女马——” 男人猛然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略带邪气的蓝绿眼眸。 黑发青年没接话,只是不疾不缓地向前走了一步,路灯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男人倒抽一口凉气,险些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怎么是你……” 异色双瞳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不会以为自己能真的骗过我吧?” 他伸手毫不客气地扯下男人的口罩,一张英俊而略显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要是旁人看到他,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个人本不该存在于此处——他正是前段时间被吸血狂杀死的最后一个受害人,项子文。 也是唐琴的学长。 黑发青年弯起唇角,眼底却并没有丝毫笑意,尽是冰冷阴翳。他的声音宛如教堂里年代不可追溯的古老手风琴一般,低沉而优美。 他向来缺乏情绪波动,只有非常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这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他的衣服,青年伸手向后随意梳了下头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那双狭长的凤眼在密集的雨幕中,却显得格外清晰、瑰丽,如同最贵重的宝石。 背上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还有点冷。 青年站在淅淅沥沥的酸雨中,开始感到厌烦,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趣的对话。 “谁帮你伪造了尸体?这可不是容易办到的事。” 男人的嘴唇颤了颤,青年却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嘘……让我猜猜,是那个虚伪的医生吗?” 他微微侧身,专注地盯着男人的眼睛,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垂下来的时候半掩住锐利的眼眸,凝眸间尤其显得深情款款。 男人额上滑下一滴冷汗,他知道这副天神般俊美耀眼的皮囊下,却藏着如魔鬼般黑暗的灵魂。 他并不知道这张太过引人注目的容貌……是否就是青年的真实面貌,又或者是之前那个少年气十足的……红发绿眸的平凡外表…… 毕竟每次见到青年的时候,对方总是随心所欲地用着不同的外貌和身份。 名字也好,外貌也罢,都是虚假的。 ………… 不过,这副黑发异眸的皮囊倒是他最爱用的。 俊美、锐利、带着点难以捉摸的冷淡与邪气,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柔情脉脉,眼中含着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话。 在黑暗嗜血、暗不见天日的里世界里,这张脸有点太过好看了。 像被月色照亮的玫瑰,芬芳扑鼻。 里世界的人私下都说,这是青年的恶趣味。 明明心比谁都脏,却偏要长着一张让人生不出防备的漂亮脸蛋。 此刻,男人的面前……优美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残酷的话语,那些话如同针一般扎痛了他的耳膜。 “他和你说了什么。” “让你摆脱阴暗的过去,给你新的人生?” “呵呵……你以为,像你这样怪物的身体,能去哪里?” 青年轻声哼笑,修长的手指不带感情地抚摸着男人的脸庞,指尖下,光滑的皮肤悄然变得凹凸不平,有着粗砺的触感。 他满意地松开了手。 “你懂什么?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男人猛然退后一步,喉咙里低吼着,发出猛兽般威胁的声音。 他背上的衣服凸起一块块肿瘤般的物体,脸上浮现出爬行动物般的鳞片。 他掌心向前,浮起尖锐的骨刺,这是和他身体鳞片一样坚硬的武器,闪着苍白冷光的尖端直指青年。 划破了层层雨幕,扬起的水珠怦然落地。 啪嗒。 啪嗒、啪嗒。 刚才在青年靠近的时候,他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藏也藏不住的血腥气。 或者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没打算费心掩藏。 这个魔鬼也会受伤吗? 男人的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明明已经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关头,却会为这种无足轻重的细节分心。 毕竟,就算那个魔鬼身负重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不堪对方一击之威。 毕竟,那可是…… 男人咬紧牙关,手却稳稳地指着青年,他深吸一口气,扑上前去。 全力的一击,竟然是搏命之姿。 他知道自己几乎没有赢对方的任何胜算,但是他的目的原本也不是为了赢。 “撒托,这是你第二次想杀我了。” 青年淡淡地说,神情不辨喜怒,他轻松地摊开手,掌心正对着尖利的骨刺。 惨白的尖端堪堪停在了掌心前,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一般, 男人的额角迸出青筋,脸皮涨红,却无法再多往前递出半寸。 “据我所知,武力可不是你擅长的。你想清楚,就为了那个女人?” 青年微微扬眉,漫不经心地往前送了送手掌,生生把男人逼退半步。 他的声音仍然不疾不缓,十分冷静。 “你知道的,莉莉丝不准我杀你。毕竟你也算是打开‘门’的功臣。你本可不必死。” 他是真心实意地有些替对方感到可惜。 他今晚原本是想把撒托带回去的。 作为里世界内,黑血军团的首席“智脑”,撒托是个不可多得的指挥型人才。 他其实算是一个不错的助手,人狠话少,任劳任怨。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聪明了。 太聪明的人,容易去想太多不该去想的事,心思过重。 眉眼间难免有些郁结。 男人通身忧郁的气质,再加上俊美中透着几分阴柔的五官,会很善讨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儿喜欢,却不是什么长命的面相。 果然。 男人抿唇不言,他光是对付那股无形的压力。就已费尽全力。他的双足竟然生生陷进水泥地里,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就因为我让唐琴死了?” 青年面露些许困惑之意,他手上的动作看起来十分轻松,毫不费力——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漫不经心地用一句话随意归纳了对方的动机 这彻底地惹怒了男人,他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她那么喜欢你,你居然忍心……” 青年一脸无辜道,“可别弄错了,她可是追随着自己崇拜的学长去实习的,我拦都拦不住……还有,你忘了是谁引爆了反应堆吗?” 青年单手插兜,状似亲昵地俯身在已经完全失去人类模样的怪物耳边细语道,“是你啊。” 与此同时,他的手心燃起了幽幽火焰,直到此刻,青年才真正起了杀意。 即使是倾盆大雨也未能浇熄这不详的火光。 男人不退反进,他将骨刺再次送向青年的掌心,与此同时,他狠狠咬破了藏在嘴里的胶囊。 他太过紧张和用力了,甚至不小心咬破了嘴唇,一口混着漆黑液体的血喷在了骨刺上,将那骨刺染成了漆黑。 ——他一直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咳……咳……” 男人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宁静情绪。那些似是而非的恐惧和恨意,如潮水般褪尽,唇角扬起一抹诡谲笑意。 “颜饶……你和我一样……逃不掉的……” 火焰点燃了漆黑的骨刺,一瞬间便顺着骨刺蔓延到全身,从里到外将男人的骨头和血肉彻底引燃。 这是连灵魂都可以焚尽的火焰。 然而青年却微微皱了一下眉。 就在刚才,那骨刺的尖端,轻轻地扎了一下他的掌心。 像是毫无威胁一般的力度,小孩子玩闹似的,却瞬间令青年变了脸色。 冰寒彻骨的温度顺着掌心的那一点伤口,迅速侵入血管中,黑色的丝线迅速往上蔓延,青年咬了咬牙,硬生生压下了崩势。 漆黑的纹路被逼退,最终退无可退,回到了掌心中,安分地化成浓黑的一点。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传说中的噬魂草,只生长在暗不见天日的魔界最底层,用大恶魔的血液日夜浇灌而成,能分裂和吞噬这世间最强悍的灵魂。 貌不惊人的一株小草,五百年发芽,一千年方能长一片叶子,一万年才开花结果。果实的汁液榨成汁,便是这浓黑的小小一滴汁液。 这样罕见而阴毒的药草,对他如今的情况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是他大意了。 但是,这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毕竟……魔界早就殒灭了——在那场血流成河的大战中。 在无数星辰坠落的那一夜,诸神的黄昏之后。 ——天界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项子文,或者应该叫撒托,他却永远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 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男人的眼睛圆睁着,身体完全化作遍布鳞片的怪物,只有大半张脸仍然是人类的模样,泛着青黑色,惊惶的神色褪尽,唇角凝固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那笑意消失在幽幽火光中。 男人高大的身体燃尽后却只化作一撮黑灰,堆积在地下。 “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类了吗?” 黑发青年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类似困惑的情绪,但下一刻,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太可笑了吧? 像他们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有好归宿呢…… 青年皱着眉看了一眼手心,那里被扎穿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一个黑点,像一颗浓黑的小痣,十分不详的颜色。 背上的伤口淋透了雨,似乎又开始流血了。 “啧,真碍眼。” 青年合上手掌,垂下形状优美的眼眸。他旋转脚尖,随意碾了下地面,男人在地上留下的两个深深足迹便被轻松地抹平。 他的夜视能力极佳,足以清楚地看见地上的那撮黑灰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微微旋转着的水流顺着管道流进了这座城市的下水道中。 如蜉蝣微尘,夹缝中的蝼蚁,没有人会在意它们最终的去处。 “项子文”在这个世上最后剩下的那么一点踪迹,也被无情抹去了。 青年刚犯了杀孽,面上却无悲无喜。 心里既无快意,也没有丝毫悔意。 他出生在里世界血红色的天空之下,那是一片充斥着厮杀与恶意的废弃之地。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对生命都缺乏必要的敬畏。 杀一个人,一个怪物,一头野兽……或是折断一枝花、一棵草……他来说并无本质的不同。 世间万物在他眼里只有“生”与“死”的区别,而没有“善”与“恶”。 那些挡了他路的石子,踢开便是。至于石头的来去之处,他并不在意。 反正迟早……他也终将被这无情天地所绞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陈情到底还是输了那场游戏。 他不甘心地跳过了“Game Over”的界面,听见身后紧贴的胸膛里,传来男人沉沉的闷笑声,听起来十分愉悦的样子。 少年的耳尖已经红透了,被男人这么一折腾,方才进门前的那些阴郁情绪早已烟消云散,此刻他满心想着该如何摆脱目前过于暧昧的局面。 他打心底里其实并不抗拒路非的触碰,甚至他的身体像是非常习惯对方的亲呢举动。 但这个事实让他更加混乱。 这几天,他已经渐渐想起了元一、唐琴,还有一些学校里的朋友和熟人,他甚至想起了学校食堂7号档口的老板,高大的男人有着一脸不甚讲究的络腮胡子,嗓门很大,总是给学生们多加一大勺菜。 然而他的记忆里却并没有“路非”这个人。 完全没有。 就像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一样。然而陈情知道,恐怕他自己才是那个卑鄙的“外来者”,篡夺了他人的人生和未来。 即使渐渐拥有了记忆,他依然觉得,这并不是他的身体,这也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他得到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知该如何如数奉还。 少年垂下了眼睛,纷杂情绪尽数掩藏在眼底。 他们的生活轨迹理应毫无交集,然而当对方把他从审讯室带走的时候——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欣喜……和知道他失忆后的惊怒,却让他的心情不自禁地刺痛了一下。 他知道那个人表露出的,是真真切切的情绪。 而不是别的什么臆造出来的,或是刻意为之的伪装。 他为此感到莫名的难过。 “今天就先,放过你吧。”路非却意外爽快地放开了手,他叹息着向后仰去,散漫地靠在沙发背垫上。 迷人深邃的眉眼舒展开来,原本就十分俊美的面容,因欲念横生而愈发具有一股异常颓靡而魅惑的吸引力。浓密眼睫颤了下,路非闭上了眼,掩藏起所有溢出的情绪。 身体的灼热并没有消下去,但是小少年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不易察觉,他知道对方的不安感是源于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无法再做出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对这个人,他总是特别心软的。 “不要害怕,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如此说,声音带着微许沙哑,目光沉柔。 然而搁在少年腰上的手却没有移开,灼热的体温却和这般冷静的话语截然相反。 在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后……想到小少年竟然瞒着他独自前往核辐射区…他更愿意在对方面前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了。 ——无论是好是坏。 他知道小少年受得住。 不过有一点路非想错了,陈情此刻的颤抖却并非因为不安。 游戏结束了,他的注意力无可避免地全部转移到了身后——那个和自己靠的过于近的男人身上。 突如其来的一阵口渴……可他明明定时有饮血,这并不是日常的需求,而像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他迫切地渴求着身后的这个人,他想。 这份无穷无尽的欲念似是刻在基因里的,此刻它蓦然从沉眠中苏醒,便喷涌而出,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翠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狼狈,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转过身去,一口咬在男人的脖颈上。 至少不能是现在。 不能把自己交给他,也不能饮他的血。 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很奇怪地,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毕竟今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了。 比如他在宋明面前落泪,又比如此刻,他用仅剩的一丝理智克制自己不要回头。 宽松的衣领下,隐隐露出少年单薄的蝴蝶骨,看起来竟然是有些可怜的模样。 太瘦了,仿佛轻轻用力就可以催折。这样纤细的一具身体,却要承担着如此沉重的命运,实在是太具有戏剧性了。 路非如此想着,漠然如局外人。 而他知道自己也不过是这场浓墨重彩大戏中的一个“演员”。 尽管他手上早就拿好了量身定制的剧本,却并不打算如约出演。 违约金很高,甚至可能会超过他的支付额度,让他倾家荡产。 他不在乎。 路非一直以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少年觉得快乐。 尽管为此他要苦苦压抑自己的本能和天性,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重复做一些并不会从中感到丝毫愉悦的事情。 他对自己甚至太过严厉了,这些年他活得如同苦行僧一般,寝不安眠,食不知味。 又的确是食不知味。这大概就是天地中运转的“规则”给予他的轻微惩罚吧。 却,并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有的只是他的心甘情愿。 空旷的房间里,挤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动,他们心思各异,却误打误撞地取得了保持片刻沉默的共识。 身份尊贵的三皇子偏头看了眼窗外,被誉为“帝国之星”的华美眼眸有片刻的涣散。 周边的商业区已经熄灭了绚烂的霓虹灯光,黑暗悄然统治了这座极尽繁华和破败的城市。 而在地平线的尽头,一颗耀眼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中。 那是灯火通明的浮空城,自谓血统高贵的高等血族们,此刻或许正徘徊在彻夜畅饮的宴席中。从一场宴席转到另一场,总有人愿意举起手中的酒杯,点亮层层叠叠的水晶灯,只要主人不开口,乐队的音乐就不会停下来。 鎏金的台阶,溢出浴缸的香槟,毫无掩饰的谷欠望,还有甜美的血液。 这样的狂欢已经持续了很多很多年,从他们的祖辈便开始了这样的传统。 他们理所当然地享用着最上等的食物、最醇厚的美酒,最美的女人,最优渥的资源,以及…… 总有一天,这一切会结束的。 路非沉静地收回了目光。 此刻,身体的灼热已经完全消下去了,他松开了手,看着少年干净白皙的后颈,心平气和地想。 那些人——都得死。 路非毫无感情地勾起唇角,按了下呼叫铃,吩咐侍女送衣服进来替换。 是款式极其简洁的两件衣服,并不太像皇子殿下平时奢侈的派头,甚至面料和配件也并没有用到任何皇室特供的贵重材料。 衣服款式简单,陈情便拒绝了侍女们殷勤伸过来的手,他自己很快地就把衣服穿戴齐整。 路非在侍女们的服侍下,不急不忙地换好了衣服,侍女们做完本职工作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路非顾自站在华丽的立式穿衣镜前,把头发用手往后随意地抓了一把,顺带瞟了眼身后的清瘦少年。 他们两个人都身着黑衣,而那漆黑的色泽衬得少年的眼眸愈发碧绿。 他不是没有看到刚才侍女碰到少年肩膀的时候,对方显而易见的紧绷,想到这里,路非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他伸手轻松地揽过少年单薄的肩膀,亲昵地替他理了下领口。 “嗯?不喜欢别人碰你?”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柔,激得少年的耳尖又泛起了一层红,是路非最喜欢的可口模样。 皇子殿下盯了几秒,反而自己先松了手,他怕再靠近一点,对着少年这张秀丽的脸,看着那微红的眼角和蝶翼般动人的长长睫毛,他倆今天就出不了门了。 老男人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终究还是有限度的。 路非这趟出门没有带任何侍从,甚至还费心做了下简单的伪装:他递给陈情一只黑色的口罩,自己也戴了另外一只同款。 宽大的口罩挡住了金发皇子的大半张精致脸庞,只露出一双深邃的湛蓝色眼眸。 他在驾驶位上侧过身,替陈情扣好安全带。 他今天没有骑摩托,反而亲自开了一辆黑色轿车。 这是一辆外观极其平凡的车,内里装饰得倒是十分舒适,但——这是一辆手动挡的车,甚至没有安装任何自动驾驶功能。 在地下城,只有最穷的公民才会开这种车。 路非却丝毫没有作为“底层民众”的自觉,他熟练地打了一把方向盘,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茫茫车流中。 路·车技娴熟的老司机·非把车停在街旁,顺手替陈情松了安全带,说:“下车吧。” 矜贵的皇子带着陈情七弯八绕地进了一家酒吧。 酒吧占了十字街头的一整栋楼,三层的陈旧建筑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但是在这条画风整齐一致的破败街上看起来倒是毫无违和感。 门口黑色的巨型铁质招牌上,用显眼的红色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BAD MONKEY”。 像个恶劣的玩笑。 路非推开门,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男人绅士地让少年先走进去,他紧随其后,自然地搂住了对方单薄的肩膀,一副十分坦荡的保护者姿态。 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或许坐在桌旁的那些穿得像鹦鹉一样的嬉皮士们隐晦地抬了下眼皮,然后匆匆地又转开目光。 在这里,不随便乱看才是最佳保命法诀,更何况,那个戴口罩的金发男人——看起来就很危险的样子。 ——虽然他的眼睛很深邃很好看,是那种连直男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的迷人,但依然掩藏不住身上凶悍的气质。 和体型或者衣着打扮无关,那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才会有的。 ——看起来完全就是下一刻酒吧被炸掉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的那种铁血男人。 嬉皮士那桌,粉色头发的青年偷偷地瞄着路非修长的背影,糟了,难道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他鼻腔一热,赶紧擦了把鼻子,确认自己并没有丢脸的又在公众场合流鼻血。 怎么办,太帅了,想舔…… 下一刻,他马上在内心甩自己一个耳光,太没出息了,看到个稍微长得好看点的男人,就瞬间想化身游戏里的豌豆射手,对他放一连串的彩虹屁。 青年的同伴早就习惯了他的花痴行径,肘子一拐道,“别看啦,瞎想些有的没的。” 他们今天是偷偷出来“见下世面”的,可不能惹出麻烦。想到这里,同伴冷酷又小声地补了一句,“忘了你的座右铭了吗?!!舔狗终将一无所有。” 粉色头发青年:“……” 幸好路非并没有读心术,听不到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几乎横贯了整个酒吧的长条吧台旁,一个调酒师打扮的人放下了手里正在擦的玻璃酒杯。懒洋洋地笑道,“路,好久不见。今天想喝点什么?” 那人穿着一件白衬衫,却并没有打领结,衬衫随意地松开两颗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 男人挽起的衣袖露出两截泛着冰冷光泽的机械小臂,与那些粗制滥造的产品不同,这两只机械臂华丽如同艺术品,仿生皮肤被刻意做成透明的,露出里面紧密咬合的齿轮与关节,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无比精密的高科技产品显得和这个破破烂烂的酒吧极其不符——在市面上,这样的一只机械臂足以抵得上十家这样的酒吧。 两只机械臂加一起,足以买下半条街。 屈尊在这个小小吧台后的男人,毫无疑问是个改造人,且很有钱。 “怎么老板今天有心情亲自调酒?” 路非显然跟这个男人很熟,甚至主动开口寒暄了几句。 “因为今天掐指一算,知道你要来。” 酒吧老板一脸标准的迎宾笑容,口气却神神秘秘。 “这个可爱的小家伙难道就是新闻里那个……”男人一时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对方。 “他是我的爱人。”路非神态自若地说,全然不顾身旁两人不约而同、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睛。 “那还真是……恭喜啊。” 也亏得酒吧老板见惯了大场面,瞬间调整好情绪笑眯眯地伸手和陈情打招呼。 “初次见面,十分荣幸。” 陈情还震惊于路非刚才的爆炸发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路非却挥手毫不客气地打开了老板的手。 嗯,力气没控制好,肉掌对机械臂还是会有点痛。不过,男人的面子绝不能丢。 路非稍微抿起了唇。“不要随便搭讪他。” 酒吧老板一脸十分冤枉的表情道,“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友好地打个招呼。” 陈情看着若无其事的两个人,觉得自己在此刻反驳路非的“爱人”一称,显得有些过于斤斤计较。 说不定这只是个随口的称呼呢,毕竟他们今天显然是变装出行,不知道这位皇子是不是心血来潮想玩角色扮演。 所以路非现在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陈情苦恼地想。 酒吧老板这时已经超水平发挥大爆手速,调好了一杯十分漂亮的鸡尾酒递给了陈情,调酒的姿势利落又优雅,还特意用了看起来很昂贵的水晶酒杯。 “小美人,这杯酒送给你。” 他完全无视了路非一脸“你敢给他喝酒你就死定了”的冷酷表情。 陈情好奇地看着酒杯里浮沉的星云色泽,蓝紫色的朦胧液体中有碎银光芒点点,在晃动中如同坠落的星子。他不禁开口称赞道,“谢谢你,它很漂亮。” “这杯酒叫做星辰陪你。” 酒吧老板好不容易正经了几秒的语气忍不住又轻快起来,带着几分炫耀,“这可是我们酒吧最热门的酒。” 路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最热门倒说不上,最贵的名头肯定是跑不脱的。 不过对他和这个酒吧老板来说,这些不过都是手指缝里漏下的几个小钱而已,不值一提。 穷的只剩下钱的皇子殿下矜持地想着。 陈情端起酒杯,好奇地尝了一口。 初入喉是清醇微甜的口感,再喝一口,热烈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口腔。回味之下,却又多了几层难言的滋味。 像是清风徐来的夏夜里,少年抬头看见了漫天银河。 又像是第一次和恋人牵手的时候,那样怦然心动的感觉。 爱人啊…… 他……以前是路非的爱人吗? 男人那样自然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呢……打住打住,这样的念头不该有。 少年在酒杯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精致秀丽的脸庞,染上了几分微醺,眼神有些迷醉的样子。 这张脸真的属于我吗?他心想。 他觉得自己大概本是一个孤魂野鬼,无意间夺舍了别人的身体,承受着原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炽热情感。 而那些似真似幻的情感,他好像渐渐开始混淆分不清了。 路非如果知道了自己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一定会很失望吧。 或者……愤怒到杀了他? 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在他人面前,偶然表露出的暴戾,还有那股属于上位者杀伐果断的气势…… 如果男人知道了真相,他……绝对会死吧?还是剥皮拆骨的那种。 陈情垂下了眼睛,像是古代的美少年,沉溺在了自己的倒影之中。 在陈情品酒的时候,老板这才正眼打量着少年。 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啊。纯黑色的头发,白瓷般细腻的皮肤。深绿色的眼睛像是上好的祖母绿,眼底微微泛着幽蓝的光泽,似是无情却有情。 少年低头的样子十分乖巧,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美丽又脆弱的蝶翼。 再往下,是精致的锁骨…… 向来心大的男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一凛,赶紧移开了自己被美色所惑的大胆目光。 正对上皇子殿下似笑非笑的眼神。 男人的手中松松握着一杯其他侍者递给他的柠檬水,却滴毫未饮。修长而极富骨感的手指抚摸着杯沿,显得十分赏心悦目。 他俊美的脸只是微侧,大部分的目光投在少年身上,凝视着少年啜饮的动作。 在这漫不经心的注视中,他分出一瞬,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正式的警告。 更像是大型猛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抖了抖鲜亮皮毛,在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老板的额角悄然滑下一滴冷汗,不易察觉地往反方向走了一小步,和少年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 玩笑归玩笑,动真格可绝对不行。 这可是“黑皇帝”的人,他还想安安生生做生意呢。 “送就不必了,他开心就好。”路非把一切尽收眼底,对老板的识趣显然是很满意的,他从裤袋里掏出了一个老式皮夹——陈情不免多看了路非两眼,看来这位殿下今天是决心角色扮演到底了。 路非修长的手指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纯黑卡片,在过去的时代里,这种黑色的电子芯片卡是身份的象征。 在电子支付畅通的现代,黑卡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但是在某些不想表露身份的场合,它仍然派得上用场,因为它是不记名的——这意味着即使你刷黑卡买下了一整条街,也没人知道你到底是谁。 酒吧老板毫无心理障碍地瞬间切换表情,露出一脸供奉财神爷专用的营业笑容,十分虔诚地捧着黑卡迅速地用自己的光脑刷了下,“谢谢老板,一百万星币,承蒙惠顾。” 他一时没管住嘴,十分嘴贱地道,“都是老熟人了,柠檬水就不收您钱了。” 路非:…… 旁边的嬉皮士们眼神奇好,窃窃私语道,“那两个人是谁啊,居然能让老板亲自调酒。” “天哪,他们居然在喝那个传说中的酒!” “那个不就是一杯值一百万星币的‘星辰陪你’吗??!” “说的好像你买不起一样!” “……买是买的起,就是会有点肉痛,一个月的零花钱呢!!这钱拿干点什么不好啊,拿来泡马子??” ——来自单身狗的灵魂质问。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土豪吗?可我看他们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车超级破啊……话说这杯酒可以买五十辆那种车了吧。”一个染着骚粉色头发的青年大惊小怪地说,他正是方才差点成了路非背影舔狗的那位。 “看车不顶用,”答话人摆出一脸小子你学着点的淡定表情,“这种地方多的是那种来体验生活的土豪。” “你刚才看到他们掏卡的动作没,那个是不是传说中特别神秘的黑卡啊!!!” “啧啧,别瞎羡慕人家,你让你爸给你办一张不就得了?” “嗨,可别提这茬,你们可别瞎跟别人讲啊,我……我上学期挂科了来着。” 众人最喜欢听自曝八卦,立马竖起了耳朵。 “咳……挂的有点多,得重修,把我爸气惨了。我现在每个月的零花钱就这个数。”青年可怜兮兮地举手比了个数。 “……人间惨剧。” “噗哈哈哈哈兄弟啊,不是我说,你这就是活该。早让你学习长点心,少打点游戏。”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做不做兄弟了?” “哎,你可别说,我看那个金发男人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见过。”骚粉色头发的青年压低了嗓门道。 “你这家伙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帅想碰瓷吧。”他同伴——一个留着莫西干发型,额头上有纹身的男子,怀疑地看了一眼。 “滚滚滚,老子是正经人。”粉色头发的青年脸红脖子粗地赶紧否认。 “不过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有点眼熟啊。” 酒吧老板耳听八方,反应奇快地伸手在吧台后面摸了下,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一件斗篷递给路非,低声说,“最近黑市里很乱,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您的长相太显眼了,这样进去太危险了,还是遮一下吧。” 路非挑了挑眉,却也没反驳,“给他也来一件。” 老板从善如流地又拿出了一件斗篷——天知道他到底在柜台后面藏了多少件斗篷。 “酒喝完了,我们去做一些更有趣的事吧。” 酒吧老板早就收拾起刚才受到惊吓的心情,依然不甚正经地冲陈情眨了眨眼,从吧台后面走出来,带他们朝酒吧二楼走去。 嬉皮士的座位旁又是一阵骚动。 “哎?他们怎么穿上斗篷啦。看这方向,他们莫非是要去‘那里’?” “嘘,不要随便地说出来,会被老板赶出去的。” “好羡慕!我都还没去过。” “没啥好去的,你这种小羊羔去那里,只会被人拍卖。” “妈呀,真的假的?”粉色头发的青年大惊失色道。 “我有个兄弟跟我说的,他说里面每个月都会有拍卖会,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美人鱼呢!只要你足够有钱。” 顶着一头嚣张的莫西干发型的男人淡定说道,装作一副很懂行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美人鱼是什么鬼,怎么可能有美人鱼啊。” “巨兽都有,说不定就有美人鱼呢。”另一个同伴插嘴道。 说到巨兽,这帮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青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有点沉重的话题。 这时粉色头发的青年主动开□□跃气氛,“对啦,雷恩今天怎么没来?他平时不是最热衷于这种变装游戏吗?” “……怎么被你说出来感觉很变态啊。” “有吗???” “有!” 看着两人无聊的争辩,莫西干发型的青年冷静地把话题拨回正轨:“我喊他了,他说他今天要巡逻。” “啥?他还没辞职啊?还是挺佩服他的,居然在那个破岗位上干了有一年了吧?” “对啊,你说他图啥啊?工资还没他家佣人高,这早出晚归的,”粉色头发的青年不解道。“最近也不怎么跟我们一起出来玩了。” “人家要做有抱负有追求的73区首富接班人,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当然不屑和我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家伙一路啦。” “有你这么熟练地贬低自己的吗?”粉色头发的青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虽然心知肚明,可是在大庭广众面前说出来,感觉真的……超丢脸的。 “难道不是吗?”莫西干发型的青年懒洋洋地举起酒杯喝了口,反问道。 “……也对。”粉色青年叹了口气,在满满一桌五颜六色骚里骚气的鸡尾酒里随便拿了一杯,一饮而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