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 第1章 初昼 晚晚 文何缱绻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没有影子,头顶烈日,或是一直活在黑暗中。」 「那以后,我来做你的光。」 初昼楔子 晚晚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意识到这件事时,她已经长大了很多。 身边的人们通常都会这么叫她 “沈晚晚,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粘着你哥哥啊” “沈晚晚,你哥哥真的是警察吗你不是在撒谎吧” “沈晚晚,你那头发帘儿都长过眉毛了,怎么还不剪是不是想拖累你们班跟着你一起扣纪律分” 可是,一直带着她生活的,她称之为伯母的女人不姓沈;多年前就去世了的那位她从没见过的伯父,也不姓沈。 能跟她扯上关系,并且还姓沈的,只有一个人。 她最早的有关于自己名字的记忆,大抵是她只有七八岁的时候七八岁也不是她说的,是后来医生给她做检查,根据她乳牙的发育情况判断的。 她唯一能回忆起来的那天,据说发生过一场大爆炸。她是幸存者。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在促狭而黑暗的地方睡了很久,然后被一瞬间的巨响惊醒。 死寂淹没了黑暗,再经历过一阵天旋地转的颠簸后,慢慢的,她才得以窥见天光。 仿佛历经一次宇宙洪荒的变迁,白昼初次在她眼前徐徐铺开。有个男人从一只很大的箱子里,像抱小猫一样把她抱了出来。 他的怀抱很温柔,温柔得让她不忍挣脱。 男人敛低了眉眼,静静地盯了她半晌。眼底诧色渐浓。 起先他一直沉默着,后来他的唇在动,几张几合,似是在同她说话。可是,她听不见任何。 他抱起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一段冗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碎石路,坡度很大。四周昏昧不明,暮色四合,吞没天光。 走在中途,他摔了一跤,尖锐的石头划破了他的小臂,一道深而长的口子,冒着血珠子,全是血,沾在她的白裙子上,像是推晕开了一幅画。 她弄脏了裙子,还丢了左脚的一只凉鞋,其余毫发无伤。 下了长坡,蜂拥过来一群人。 他们清一色穿着警察的衣服,几乎个个都拿枪,还有穿着防弹衣盔甲,戴头盔面罩的,只露出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戒备地盯着她看,仿佛她是什么吓人的小怪物。 可他们的眼神更吓人,更让她感到害怕。 警车红蓝交织的灯光在眼前晃呀晃的,如梦似幻,简直要晃晕了她的眼睛。 周围每个人的嘴都在动,似乎很吵,很乱,可她听不到声音。 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那个男人,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和她的世界一同跌入沉默。 一具具残破的尸体从发生爆炸的事故现场拖出来,惨状各异,眼中已然一片死寂。 她好奇地探了探头,一双温热柔软的手,轻轻地覆上她的眼额,沾着些许未消弭的血气,就势将她拖了回去。 于是,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随队的医生对她进行了简单的检查。说了些什么,她还是听不见。 直到快入夜,朦胧从睡梦中醒来,隐约听到了树林里的蝉鸣。 她猛地弹坐起来,坐在身旁的那个男人,同一时刻受到了惊动。 他像是盯着遥远的某处看了很久,移眸看她时,目光比夜色还要深沉。 守夜的警察们三三两两地过来,先是有人问了她的名字。 她只是摇头。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们争执了很久,也讨论了很久。她的世界开始吵闹。 后来是那个男人朝她一招手,让她回到他身边。 他看着她,沉默良久,然后捻灭了手里的烟,揉了揉她的发。 好看的唇撩起个浅浅的弧度 “晚晚。”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低沉的,带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有些沙哑,像是哭过。 可后来那么久的时日里,她从没见过他流眼泪。 “晚晚” “嗯,你叫晚晚。” “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 那时她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自己好像有过那么一个哥哥,可不知怎么他就消失了。 只是,后来这个哥哥,也消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白夜(1) 白夜1 更迭了数个梦,朦胧中,有只手好像在替自己暖肚子。 温热的掌心在她冰凉的小腹上摩挲,一个女声温柔地问“晚晚,还疼吗” 她半睁着双困顿的眸,拨开迷蒙的视线,看着坐在床边的许凌薇。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白得教人心惊。 她就只是那么看着,半天也没答。长而卷翘的睫覆下来,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小姑娘昨晚就开始闹痛经,今天就在床上这么赖着,怎么也不起来。医疗队的车一早就走了,她们没能赶上,出发都耽搁了。 许凌薇到床另一侧收拾行李,全然没了好声气“我跟你说,你得快点儿起来了,再不走咱们连客车都赶不上了。你说你,非要跟着来,在学校不好么寒假都结束了,还得我给你请假,多耽误啊。” 小姑娘像只猫似地那么蜷着,一声不吭的,看起来是真的睡着了。 “我昨天给你请假,你班主任特意跟我说让你把你那头发帘儿收拾收拾,别的同学听话,都剪到眉毛上面,你非要让它” 晚晚这才嘀咕了声“丑。” “你这孩子,”许凌薇气不打一处,扔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就给她翻了个面儿,捏了把她柔软的肚子,“醒了就快点起来再赖着不走我就送你回家” 捏到痒痒肉了,晚晚在床上打滚撒娇,咯咯直笑“唔,学校好烦啊伯母,他们一个个都地中海了,干嘛还要管我的头发帘儿我都不想上学了” “不上学了”许凌薇脸一沉,看起来是真生气了,“不上学了你干嘛去你才这么大点儿,出去造反啊” “我去找知昼哥哥” 许凌薇神色一寂,脸色沉了大半。 晚晚顿时老实下来,不敢闹了,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粘过去,攀住许凌薇晃呀晃的,靠在她肩上,细声细气地说“我梦见哥哥了。” 许凌薇横她一眼。 晚晚呶着嘴,委屈极了,眼眶红的像只小兔子。 “晚晚。” “嗯。” “以后别提他了,慢慢也就忘了,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 她一愣,松开手缓缓跌坐回床上。 许凌薇揉了揉她的头“你也会忘了他的。” 小姑娘紧紧捏住裙摆,垂下头不作声了。 许凌薇无可奈何地叹气,没再理她,加快速度整理行李,最后人跟着行李箱一并站起,语气忽然严肃了不少“我跟你说的话,听进去了吗” 她睫毛一颤,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走吧,出发了。” 一场酝酿了数日的暴雨滂沱而至。 客车从盘山公路匍匐而下,四面群山如环,天边阴霾不减。一种黑云压城的倾颓之势。 晚晚一上车又闹痛经,许凌薇给她盖上毯子,嘱咐她喝了些热水,稍舒服点儿了,小姑娘窝在座位里就睡下了,很安静。 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伽卡。 伽卡前段时间遭了洪灾,当地医疗条件恶劣,许凌薇所工作的国际医疗队这次要前去那里执行一次救助任务。 许凌薇念在晚晚还读着高一,寒假也快结束了,起先想把她托给邻居代为照顾,小姑娘却非要跟着来,她胆子小,还说邻居家的阿姨很凶,总揍她家的胖小子,哪哪儿都没有伯母温柔。 小姑娘嘴挺甜,惹得许凌薇不禁失笑,白脸都装不出,说到底也不放心留她这么大的孩子一人在家。 地处云缅边境的伽卡与北地的港城相隔十万八千里,她们先随医疗队乘飞机到南城,当地卫生局再派车送他们去伽卡。 晚晚昨晚闹痛经,一度疼得小脸惨白,今早她们滞留在旅馆耽误了出发,医疗队的车先走一步,她们只得自行乘车前往伽卡。 车程冗长而颠簸,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晚晚睡得不甚安稳。 许凌薇给她掖好几近落地的毯子,紧紧地环抱住她。她像是只猫儿似地,就势依偎过来,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轻轻地唤“哥哥。” 许凌薇长长地叹气。 七八年前的晚晚刚到她家时,瘦瘦小小的,像只营养不良的猫儿,总夹着小尾巴躲在沈知昼身后,只敢露出一双清澈彷徨的眼睛,见着谁都怯生生的。 问她的名字,她只一个劲儿摇头。 沈知昼丝毫没与任何人商量过,只说,就叫她晚晚吧。 听说是在发生爆炸的大楼外发现她的。 她被装在只行李箱里,警察本以为里面是毒贩交易留下的巨额现金,谁知却是个流浪猫一样的小女孩儿。 由于那次爆炸,她大脑受到重创,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左耳还落下了间歇性失聪的毛病,时而能听到,时而听不到。 以前最严重时,一整天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过,所幸的是,这些年已经恢复了很多。 雨夜沉闷,形形色色的乘客挤在狭小的车厢里,混着周边几个国家的语言和难懂的地方话,噼里啪啦地交谈着。 晚晚被后座一个尖嗓门儿胖男人打电话的声音吵醒。她一向对声音敏感,那破云一声雷似的声音炸得她耳膜生疼。 男人混着方言和不知哪个国家的语言,吱哇乱叫,情绪十分激动,晚晚凑着脑袋去听,却如何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许凌薇随口解释,那是缅甸语。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小脑袋扳回来“晚晚,你不要看他。” “什么” 许凌薇低声说“他是毒贩。” 晚晚噘着嘴,苦恼地说“伯母,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许凌薇神色一凛,赶紧从包里翻找给她滴耳朵的药。 就见小姑娘一脸娇俏,她的脸色顿时沉下来“晚晚,我没跟你开玩笑。” 晚晚呶了呶唇,老实坐回去“那我不看他就好了。” 安分了半晌,小姑娘却又凑过来“伯母。” “怎么了” 她小手掩在嘴边,悄悄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毒贩呀” 伽卡地处云缅边境的“金三角”腹地,这里经济水平落后,又是几国交界,外来人口诸多,毒贩横行,治安是出了名的差,杀人越货和毒品交易,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许凌薇默了半晌。 “我老家是云南的,阿婆是缅甸人。简单几句缅甸话我听得懂,而且啊,他们毒贩交易一般都用黑话的。” “黑话是什么” “就是暗号。” “那刚才他说的是暗号吗” “嗯。” 晚晚歪了歪头,更不解了“伯母怎么知道的你听的懂” 许凌薇没答,探了探她肚子上的暖宝宝,还算热。 “肚子还疼吗” 晚晚小脸掠过青白阵阵,她皱着秀气的眉,难忍地点了点头。 许凌薇递去保温杯,瞅着她那张白惨惨的小脸,心疼地说“喝点儿吧,喝热的舒服。你不是困一天了吗趁现在多睡会儿,睡着了就不疼了。” 小姑娘心性再轻怎么也受不住这样冗长的车程,听话地喝了些热水,也不揪着什么暗号的事儿问了,掩着毯子就又睡过去。 入夜,雨悄声无息地停了。 零点刚过,酣睡的车厢被一声突兀逼仄的枪响惊醒。 晚晚刚清醒,枪声再次响起,她吓得直捂耳朵尖叫。 整个车厢陷入了恐慌之中。 车身向前剧烈一晃。 一辆黑色越野将他们逼停在道路中央。 两道刺目的光亮陡然亮起,像一头在黑夜中伺机已久的野兽,杀意腾腾地逼视他们。 个持枪的男人拦在车前,其中一个直接朝他们的车门放了一枪 “下车” 这样的荒郊野外,枪就是绝对的话语权。 飞跃上来一个男人,直接把司机和乘务员从车门踹下去,他举起枪,威胁已经乱成一团的乘客们“不想死的,都他妈下车” 晚晚这才知道,许凌薇这些日子跟她强调的这片很乱不是在开玩笑。 她们和车上的乘客被男人用枪搡着下去。她缩在许凌薇身后不住地打着哆嗦“伯母我、我好害怕。” 许凌薇不比她镇定多少,捏紧她冰凉的小手,深深地呼吸一番。 越野车的车前盖儿上坐着个男人。他应该是这群人的头领。 很显然,他和他的同伙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男人身着一袭黑,与这无边黑夜融得相得益彰,指尖一点明灭不定的猩红。 仿佛这无边黑夜里,唯一一抹艳色。 他与他那群肆意叫嚣的同伙不同,安静得如同置身事外。 如这夜色,喑哑,深,且沉。 他双脚踩着保险杠,一手握枪,坐在车前盖儿上慢条斯理地抽着烟。 青白色的烟雾徐徐散开,铺入潮冷的空气,将他眉眼的轮廓藏得半明半昧。 乘客们惶惶站好,男人拎起只手电。 刺目的光束来回游移过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就这些” 他的嗓音极低,极沉。 沾惹了些许雨天的寒意,凉薄又遥远。 晚晚莫名觉得这声音熟悉,刚探了下头,许凌薇立刻将她拦在身后,让她切莫乱动。 “操找到了果然在这儿藏着” 男人上去搜车的同伙拽着那个尖嗓门的胖子下来,甩沙包似地将他扔在泥洼里。 “哥,留他活口吗” 男人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瞥了胖子一眼,让人从后备箱拖出个浑身是血的瘦小男人,拽到胖子面前去。 他轻慢地掸了掸烟,鼻音轻哂“看清楚,是他吞了你的货吗” 瘦子仓皇点头,指认道“是是他” 男人咂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那你想怎么惩罚他他害得你被打成这样,命差点儿都没了。” 瘦子抖若筛糠,哆哆嗦嗦地看着男人,半个利索的字都说不出,舌头像被打了结。 男人又轻描淡写地笑着,替他作了答“当然是,以牙还牙了。” 话毕,同伙们的拳脚就劈头盖脸地砸向了胖子。 前方打斗激烈,晚晚怕得直捂眼睛。 透过指缝看到那个胖男人的脑袋被只手揪起,狠狠地,狠狠地,往车前灯上撞。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惨烈的声音直直撞在她的心跳上。 车灯罩上血色弥漫,骇人而诡谲。 分钟后,胖子最终像只泄了馅的烂粽子,被扔回男人脚下。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就像是个毫无干系的局外人,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着,让人几乎忘了是他下令动的手。 “老实了” 胖子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气薄如缕,像被捆住的螃蟹一样扑腾了几下,突然扯着嗓子,高声嘶吼着“老子操” 一个同伙过来,揪起胖子,凶恶地啐了口,“你他妈是真想死啊” “阿阚,”男人却丝毫不恼,反而轻笑,“放开他。” 话语极温柔,音质却冷得教人心底生寒。 阿阚明显害怕他,听话地松了手。 伴随一声嘤咛,那颗肥硕的脑袋再次砸回泥水与血水混成一滩的污泞里。 一双黑色皮靴稳稳落地。 男人利落跳下车,站在胖子面前,睥睨下去,轻飘飘地问“认识我吗” 胖子忿忿瞪视他,吭哧吭哧地喘气“你不就是康爷派来杀老子的一条狗吗你要是让老子知道你是谁” “不认识我就骂我,”男人暗啧,讥诮地笑起来,“没礼貌。” 他蹲过去,仍言笑晏晏“没礼貌就要带回去,好好教教你什么是礼貌,是不是” “”胖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让人极度恐惧的事,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嚎了起来。 持续了半分钟左右,似是深感绝望,他语无伦次地央求着男人“求你了别杀我,你要多少钱我都我我对、不起” 男人耐心听他哭骂了一通,末了掐了烟,拍了拍胖子血泪交杂的脸,颇有些惺惺相惜地笑了声“乖啊。” 乘客大多都吓傻了,站在原地半天不动,那个高嗓门的男人又叫嚣“愣着等死啊都他妈滚啊” “伯母” 晚晚突然拉了下许凌薇的袖子,声音宛然有了哭腔。她抖着手,指着那个要上车的男人,“哥、哥哥。” 许凌薇头皮一紧,厉声地说“晚晚,你认错了。” “是哥哥”小姑娘全然哭出了声,“是哥哥呜呜呜呜伯母,他是哥哥” 许凌薇抓着她手的力道突然加重,晚晚一向怕疼,于是哭的更凶,一下挣脱,朝那个背影放开嗓子喊 “哥哥” 女孩子的哭声穿透潮闷的雨夜,清冽又动人。 许凌薇失措惊叫“晚晚” 男人上车的动作一顿,闻声,回了下头。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彻底暴露在灯光下,熟悉的眉目轮廓,在夜色中再也无处躲藏。 许凌薇怔怔地收回目光,“晚晚快跟我回去” 小姑娘不依不饶地朝那个方向挣扎,已然泣不成声“呜呜哥哥伯母,是哥哥” 阿阚听到动静,从车内跟出来,“昼哥,她在叫你” “啊,”男人咬着烟,凉薄的目光飘过去,“是在叫我。” “她叫你哥哥” “是,她叫我哥哥。”他扔掉烟,掏出别在腰后的枪,迅速上膛,轻慢地移眸,朝阿阚笑了笑,“她跟你们一样,叫我哥哥呢。” 说罢他拿起枪,抬脚,向那个方向走去。 许凌薇看到枪,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死死地护住晚晚,不自觉竟也满脸是泪了。 “晚晚,快回去快走他不是哥哥” “哥哥” 视线氤氲中,那个男人离她们越来越近。 直到她的下颌,被一只寒凉的手捏过去。 冰冷的枪柄抵上来。 她的哭声终于停下。 男人毫不怜惜地掐紧她下巴,眯了眯眸,危险地笑着“小妹妹,别逮到谁就叫哥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睁大眼,泪就流了满脸。 “再瞎叫,小心我会杀了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白夜(2) 白夜2 砰 开车的虎仔闻声回了下头,沈知昼关上车门,和阿阚一并坐上车。 “昼哥,认识吗” 沈知昼敲了根烟,咬在唇上,随手滑下车窗,飘进来一阵凉风。 阿阚掩着火苗,过去给他递火。 一点猩红滑过指尖,他手臂搭在窗沿儿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不认识。” 阿阚也给自己点了根,颇为舒心地咂了口,调笑道“就一小姑娘,不长眼瞎嚷嚷,枪一吓唬立马闭嘴了。” 虎仔缓缓发动车子,哼笑着“直接叫哥,那他妈是挺瞎的。” “说的是呢。”阿阚附和。 虎仔说“哎,我下月得回家一趟,我好久没回去了。我哥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过来,说我嫂子快生了,是个小侄女,问我起什么名字好呢。” 阿阚揶揄道“你大字不识几个,还给人起名” 车内哄笑一堂。 沈知昼一直没说话,抬眼,望出窗去。 烟雾徐徐在眼前腾起,夜色寸寸平铺开来。愈发浓稠,深沉,无边无际。 远处,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和那辆中型客车渐渐与夜幕融合,很快便看不到了。 旁人都闹腾,半晌,阿阚过来搭话“昼哥,虎仔下月回家,康爷能应” 沈知昼没言,把打火机按得咔哒咔哒响。 虎仔问“哎,说起来,昼哥,你还有家人在吗你在这边也待了好些年了吧,没见你说过你要回家。” “家人,”沈知昼闻言,轻轻哂笑,“都死光了。” 沈知昼什么底儿,阿阚摸的一清二楚,恐怕触了他逆鳞,忙替虎仔打了个哈哈“虎仔,就你他妈屁话多,昼哥的家人就是咱们呀,是不是啊昼哥” “他是你爸爸” “是,昼哥就是我爸爸,不行” 一群人聊天打屁不嫌无趣,阿阚带头聒噪起来,车内异常吵闹。 只有沈知昼静得诡异,兀自抽闷烟。一根又一根。 过了会儿,阿阚又不安分地凑过来“昼哥。” “说。” “你刚才真能对那小姑娘开枪吗那小屁孩儿咋咋呼呼的,挺烦人,万一对你纠缠不休,别说叫哥了,你那桃花债多的要命,再叫你什么爸爸啊,爷爷的,给你惹毛了。” 阿阚话还未落,太阳穴被冰冷的枪口抵住。 他悻悻吞回话,冷汗一下冒了出来“昼哥,你、你你这是干嘛。” 方才还热闹异常的车厢,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沈知昼没收手,枪口就那么抵着阿阚,一点猩红晃在唇边,悠悠地冲阿阚吐了个烟圈。 “昼、昼哥” 阿阚头皮发麻,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知昼眯着眸看住他。 扣动扳机,唇一开一合 “啪。” “” 阿阚冷汗涔涔,下意识地紧紧闭了下眼。 他还活着。 “操空枪,”阿阚意识到自己被耍,梗着脖子就嚷了起来,“昼哥爸爸你干嘛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黑吃黑呢都自家兄弟” “蠢货,吓小孩儿的罢了。” 沈知昼收了枪,卸下弹夹从窗内抛出去。黑沉的窗缓缓上滑,他目光仍凝在远方夜色的最浓稠处,倏然深沉下去。 “对小姑娘动手可不大好。” “伯母他们会杀那个胖叔叔吗” “晚晚,不许再想这件事了。” “你知道他就是哥哥,是不是伯母你看到了的,他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晚晚。” “哥哥不会让他们杀人的,对吗哥哥可是警察啊” “他不是了,”许凌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拉起毯子盖回晚晚身上,声音冷下三分,“我都跟你说了,别再提他了,他根本不配当你哥哥。” 晚晚的眼泪终于噙不住了,断了线似地往下掉,赌气地一把撒开毯子,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许凌薇轻吁一声,拾起毯子再给她掖好。 小姑娘气还气着,好在是不闹了。 一直就这么安分到了凌晨三点,她们抵达了目的地伽卡。 几小时前才经历过一遭生死斡旋,乘客们仍心有余悸。车停后,一开始整个车厢毫无动静,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直到司机和乘务员连说了好几遍“伽卡到了”,这才慢慢有了骚动。 边陲小镇的小车站虽破败,暖柔明亮的光迸射入内,还是照暖了这寒凉雨夜的大半天地。 西南气候温和,一路过来,晚晚只穿了条过膝裙,露着两截白皙光洁的腿面,这会儿冻得直打哆嗦。 许凌薇牵住她,把她的手揉在掌心,替她暖着,“不是还痛经么,让你多穿点儿就是不听话,着凉了你可再别跟我喊你肚子疼啊。” “别、别拉我”小姑娘眼圈还红着,甩着胳膊置气,“讨厌你” 许凌薇哪管她使性子,不由分说地就拉她下了车。 医疗队派了人在车站外接应,上车后,一行人即刻前往医疗队驻地。 听说她们路遇歹徒劫车,车内一时唏嘘不已。不过,劫后余生的喟叹与紧张的情绪,很快便被热闹的说笑声冲淡了。 晚晚烦闷地靠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大人们交谈的声音异常吵闹,仿佛满世界的噪音都塞到了这个狭小的车厢内,在她耳旁迭次爆炸,震耳欲聋。 许凌薇和同事们相谈甚欢,欢笑阵阵。 晚晚一想到那会儿许凌薇用与此刻截然不同的漠然态度,对她说的那句“他不配做你哥哥”,她就越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好像全世界都不在乎沈知昼是谁,去了哪里。 只有她一个人还对他念念不忘。 许凌薇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倒刺,盘亘在她心中久难平复。他们笑声越大,她越觉得喘不上气,眼眶发酸。 不乏有人偶尔同她搭几句话,她都不理会,手指敲着窗沿儿,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夜景发呆。 许凌薇笑着为她开脱,说是小姑娘肚子疼,路上又着了寒,这是难受了在闹脾气呢。 肚子疼不疼只有晚晚自己知道,闹没闹脾气,她和许凌薇也都心知肚明。 许凌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再没有提及过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好像那个“像是哥哥”的男人从没出现过。 像是,沈知昼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 一周后,连续阴霾了大半个月的天终于吝啬地放了晴。 涝灾过后,最要紧一事是组织灾后重建,政府派来消防官兵帮当地居民搭起了简陋的木板房,直升机和卡车送来了救援物资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晚晚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帮炊事班的阿姨煮煮饭,帮忙派发物资,闲了自个儿在附近晃悠晃悠。 不过许凌薇不让她跑太远,她也见识过这边有多乱,就只敢在原地打转。 听说越过这座山,就是“金三角”腹地,那里比伽卡还要危险。 医疗队的救治工作与日常作息都在个破木屋里。居所简陋,条件恶劣,毒虫遍地爬,大家都连声叫苦。 当地的阿公阿婆送来熏虫子的香料,屋子里成日飘着股怪味儿。不过似乎无用,虫子比兽类还凶猛,把草席都咬得疮痍满布,会吃人一样。 晚晚怕虫子,一到晚上早早就躺进了帐子里,警惕到听不到虫鸣才敢睡,半个脑袋都不敢露。 这晚刚入夜,她被外面巨大的动静吵醒了。 一醒来,整个世界好像全乱了套,嘈杂喧天,各种各样,所有人的声音都混在一起,频频恼人,吵得她再也睡不着。 “快,快准备热水” “放个东西在他嘴里,千万别让他咬到舌头了” “按住啊脚也按住” 许凌薇喊晚晚起来帮忙,她端了盆热水进去,看到临时搭的病床上躺着个几近癫狂的男孩儿。 他大概十四五岁,和她年纪相仿,在床上不住地抽搐、发抖、挣扎,气薄如缕,白涎顺着嘴角流了满脖子,脖颈上青筋毕现。 晚晚缩在门边,气儿也不敢出,后来是许凌薇的医生同事嫌她挡道将她赶走。 走前她看到他们给那个男孩儿的嘴里塞了东西,好像是为了防止他咬掉舌头,还用麻绳把他的四肢捆了起来。 她听说,他这是犯毒瘾了。 前半夜一直在男孩儿断断续续的哀嚎和呻吟声中度过。他就像是在受一种钻心之痛折磨。 明明身处人间,却如堕地狱。 晚晚捂住耳朵,满脑子回荡的都是那种凄惨的声音,她感到害怕。 后来他终于不再挣扎吵闹,倒像是睡过去了。 世界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晚晚却仍不敢阖眼,抱膝缩在一边,心跳的还是很快,很剧烈。 前方一片一望无垠的旷野,一轮姣姣明月高悬,点点水银色落在洪涝过后的荒凉与平芜之上,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沧桑与寂凉。 许凌薇忙完擦了擦手坐过来,顺手就把那难闻的熏香给掐了,顺着晚晚的目光望出去,“过两天就走了,赶不上花期了。” 晚晚歪了歪头,疑惑地眨着眼,“花期” “罂粟花啊,”许凌薇平视那片荒野,苦笑着,“如果没遭洪水,花儿应该已经开了。我还带了单反想碰碰运气拍几张照呢。 晚晚头枕在膝上,撅了噘嘴,没作声了。 “晚晚啊。” 许凌薇看小姑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抬手给她拨了拨脸前的头发,柔声地问,“你现在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吗就是,爆炸前的事,关于你父母还有家人,什么的” 类似的问题,在最初的几年间总会被问起。 不光是许凌薇,警察偶尔也会为此亲自登门造访,甚至去医院做个检查,医生都会抓着她轮流盘问。 大人们态度咄咄,她胆子小,总怕的手足无措。 那时,沈知昼会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你们吓到我妹妹了,滚远点。” 他笑得吊儿郎当的,语气和态度却万分强硬。 若是被逼得急了,他还会面露凶相,“没见她想不起来么你们还问她做什么” 仿佛纵使眼前有千军万马,只要他在她身前,她也可以丝毫不惧声色。 他带她出去买冰淇淋,走在路上,他会高举着冰淇淋故意不给她,问“告诉我,你是谁” 她连答几声“沈晚晚”,他满意了,她才能大开饕餮。 “你是沈晚晚,”他眉梢一扬,笑着看她,又问,“那我是谁” 她抬头看他,甜甜地笑起来“知昼哥哥。” “知道为什么伯母伯父他们都不姓沈,只有你跟我姓沈吗” “为什么” “哥哥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他半蹲下来,温柔地用拇指替她拭去唇角的奶渍,顺势将她拉过去。 “所以啊,”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盯住她。他的气息,极低极沉,“你是哥哥一个人的战利品,知道吗” 她手里的冰激凌啪嗒掉了地。 她低下头,盯着地面,眼眶立马就红了。 “别哭啊,”他却笑得没心没肺的,“哥哥再买给你。” “真的” 她倏地抬头,眼前一亮。 他抿着唇,眼底的笑意愈发浓了,揉了揉她的头。 “你怎么这么好哄啊,晚晚。” 她的确好哄的不得了,捏紧他的衣袖,殷殷地问“那哥哥买给我吗” “当然了,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下次哥哥跟你说正事儿的时候,可别再脸红了。” “真可怜啊,”许凌薇打断她的思绪,“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被亲生父母给害了” 晚晚一阵心惊,缓缓地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她都不记得许凌薇在此之前说了些什么。 “那个男孩儿,被他父母注射了毒品。他刚才那是犯毒瘾了。”许凌薇平视前方,目光深沉而遥远,“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种罂粟,然后低价贱卖给制毒工厂,毒贩制成毒品了,再卖给这种父母。” 这真是一种无比残忍的因果报应。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救他们”晚晚心惊不已,甚至有些难以理解,“他们他们种罂粟卖给毒贩,这难道不也是贩毒吗,他们是坏人啊,伯母毒贩都是坏人,吸毒的也都是坏人。” 许凌薇苦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这场洪涝让他们失去了太多东西了,包括钱,还有人性。那个男孩儿的父母没钱吸毒了,要把他家里最小的妹妹卖给毒贩,毒贩再卖给人贩他为了保护妹妹,被注射了毒品硬性催眠了嗯,就今晚的事。” 许凌薇兀自唏嘘着,忽地转言,“晚晚,你还觉得他是坏人吗” 晚晚听红了眼眶,轻轻摇头“不,不是的。” “那你觉得,哥哥是坏人吗” “哥哥” 许凌薇温和地凝视她,默而不答。 晚晚咬了咬唇,低下头。 她自然知道许凌薇说的是哪个哥哥。 那夜那个男人的脸,和记忆中的哥哥若即若离地重合,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快要逼疯她了。 “不是的哥哥是警察呀。”她摇头,声音细若蚊鸣,“哥哥说过,他要当警察的,他要当最厉害的警察所以哥哥,绝不是坏人。” 小姑娘倏地抬头,一双清澈眼眸里盛满了坚定。 就像是那年,她抬头望着沈知昼,拉着他的衣袖,眼眸晶亮,声音软软地问他,真的会给她再买个冰淇淋吗。 他那时,曾说她好哄的不得了。 明明知道她好哄,他还总是捧着她,哄着她,护着她。 可这么多年,不知不觉的,她慢慢地长大,也已经学会了自己哄自己。 “哥哥不是坏人。”她最后说。 许凌薇苦笑了下,对这个答案没多意外,揉了揉她的脸颊。 “不早了,晚晚,睡觉吧。” 就在此时,里屋传来了一通乱响。 “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白夜(3) 白夜3 巴掌大的房间昏昧一片,没有一盏灯。惨白的月光投射入室,掠过男孩儿的右手。 明晃晃的一把刀。 晚晚吓得尖叫,许凌薇紧紧护住她,挟着她向后瑟缩,张皇失措地警告他不要过来,边大声地喊其他人 他忿忿瞪视着她们,突然恶吼一声,提刀就要冲过来 “快过来快快快快啊” “从背后按住他他手里有刀,当心别伤着了” 又是一通乱响,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医生从隔壁房间跑过来,三下两下地架住男孩儿把他往回拖 “许医生,你们去另一个房间这里有我们” 他的手脚一开始是被捆住的,后来解开本想让他睡个安稳觉,谁料这会儿直接提刀来见。 他踢打着腿,朝晚晚和许凌薇嘶喊“把哈丹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 晚晚目睹他被拖进去,她也被许凌薇抱走安顿到了另一个房间。隔着单薄的木板墙,还是能听到他的哭喊。 “还给我还给我呜呜呜呜呜哈丹” 折腾了大半夜,那凄厉渗人的哭嚎伴随阵阵低啜,渐渐被汹汹而来的夜色吞噬得无声无息。 恍然间,晚晚下意识地抹了下脸。 全是泪。 许凌薇和同事们处理好回到房间,仍有些惊魂未定。她伸出手,抚了抚晚晚湿凉的脸颊,“吓坏了吧” 晚晚用手背拭了拭眼泪,轻轻点了点头,乖乖地躺下了。 许凌薇随后躺在她身边,伸出胳膊环住她,小姑娘便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就势就粘过来,紧紧地依偎住她,小小声地唤“伯母。” “嗯” 晚晚心口一绷,“他妹妹” “没事了都没事了,”许凌薇柔声地安抚着,像拍小婴儿似地拍了拍她,“大人们会解决的,我们也很快会离开这里。快睡吧,我也很累了。” “好。” 只有这夜色睡得最沉,最安稳。 她们却几近一晚无眠。 翌日男孩儿醒来情绪稳定了不少。他居然不记得自己昨晚提刀相向的事了,许凌薇判断,应该是毒品致幻的后遗症。他年纪太小,根本扛不住。 午饭后,许凌薇和同事们临时出诊,伙房阿姨让晚晚送了碗糙米粥给他。 他叫哈桑,短脸高额头,皮肤黝黑,五官和眼神中就带有一种长久以来的贫瘠生活所致的苦痛。 那大概是,镌刻在他骨血中的东西。 因了昨夜克制毒瘾,他的嘴唇撕扯到干裂,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话。 晚晚害怕他,站在门边没敢进去。 哈桑似乎也对她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城里姑娘十分抵触,让她把粥放下,躺下就不理人了。 晚晚回屋憩了片刻。 折腾了大半宿,几乎一夜没合眼,她却仍不敢睡太熟,恐怕他再次提刀冲进来,再三检查了门闩,才稍稍浅眠了一阵。 醒来时,天阴大半,雨势颓颓。 洗了的衣服晾在外面,她出去收时,忽地起了阵风。、 风声低吟不止,夹着一声又一声的啜泣和呜咽,离她越来越近。 篱笆外站着个小女孩儿,七八岁大,有着偏黑的皮肤,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件脏得分不出颜色的黄裙子,同样脏乎乎的小手抹着眼泪花,不住地抽噎“姐姐,你见到我哥哥了吗” 晚晚蹲过去问“你哥哥是谁哈桑吗” 小女孩匆匆点头,哽咽着“他们说,哥哥在这里” 晚晚带她去找哈桑,小女孩殷殷地追问,她哥哥到底怎么了。 晚晚只说哈桑似乎是病了,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她不确定小女孩知道多少哈桑的事,也如何都说不出,他后半夜精神失措拿刀相向的事。 进去后,里屋床铺空空,早不见哈桑的人影。那碗糙米粥也一口都没被动过,瓷碗凉得彻骨。 “哥、哥哥呢”小女孩见不到人,哭得更凶,死死地抓住晚晚的手,“你、你们把我哥哥藏哪儿去了姐姐,你不是说哥哥在这里吗” 晚晚半蹲下来,好声好气地解释“不是姐姐藏起来的,他那会儿还在” “我不管,不管”小女孩儿哭声更大,“一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呜呜呜坏姐姐你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晚晚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会儿换她安慰这样更小的孩子,难免手足无措。 可单只是听小姑娘这样哭,她的心就像是被点点剖开,寸寸凌迟。 想起她曾经也这般哭过,质问他们,把她的哥哥藏哪儿去了,可,回答她的只有 “晚晚,你要我说几遍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忘了他吧,他根本不配当你哥哥。” “呜呜,坏姐姐,”小女孩儿攥紧小拳头一下下打在她身上,“把我哥哥还给我还我坏姐姐” 晚晚吸了吸鼻子,三两下擦净眼角的泪,牵起她的手。 “走,我们去找哥哥。” 沿一个长坡下去,就是小镇上最大的市集。时隔大半月之久,这里一片复苏之象,非常热闹。 哈丹说,她哥哥哈桑平时会来这里帮叔叔杀鱼赚些零花钱。 不过那点微薄的小时工工资,总会被父母拿去“贴补家用”,如果有幸幸免,哈桑会带着她去市集上买柿饼吃。 哈丹年纪小,只知哥哥辛苦杀鱼帮工赚来的钱被父母剥夺走了,却不知到底的用途。但晚晚猜,那钱多半是用来买毒品了。 即使微不足道,杯水车薪,甚至不惜把哈丹卖掉,他们的父母还是要吸毒。 这场洪涝,让他们失去太多太多了。除了钱,还有人性。 “姐姐,慢一点我、我快跟不上你了。” 哈丹踉踉跄跄跟在后,刚喊出声,就狠狠跌了一跤。 晚晚回去扶她,看到鲜血从她腿上的伤口里潺潺流出,狠狠地抽了口气,“哈丹,没事吧” 之前喊着要找哥哥的时候,哈丹还哭得气儿都喘不匀,这一刻出乎意料的坚强。她强憋着眼泪,摇了摇头“不疼。” “姐姐带你回去处理一下” 晚晚还说完,哈丹再次坚定地摇头,甩开她,跌跌撞撞地往市集门口跑。 晚晚只得跟上。 进去找了一圈,找到哈桑平时在的摊位,又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见到他。 倒是那个被哈丹叫作叔叔的大胡子男人用刀背拍着鱼头,大声地对哈丹说“哈丹,你这样一直在外面跑,说不定你哥哥也去找你了呢他可能找不到就回家了,指不定这会儿在家里挨你爸妈的打呢。” 哈丹只听他这样讲,就红了眼眶,转身又朝市集外头跑。 她腿还伤着,步子却很快,逆着那个大长坡一直向上、向上跑,快要跑到天边的乌云丛中去了。 晚晚紧跟其后,差点儿就被甩开一大截。 长坡之上,是一片青黄不接的田野,尽头连着一丛高高低低的土坯房。 那里是哈桑和哈丹的家。 洪灾之前,这座边陲小镇上就是如此落后破败的景象了。 老化了的电线将摇摇欲坠的房子幢幢连接起来,道路泥泞,房屋之间的空隙促狭闭塞,只容一人通过,外墙破败不堪,青苔遍布,到处都是腐朽的气息。 她们从屋内寻到屋外,都没有见到哈桑。 哈丹又一次嚎啕大哭,又踢又打,腿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潺潺直往外冒,把她脏兮兮的小腿又洗了一遍颜色。 晚晚好言好语地哄她,“哈丹,我们去包扎一下吧,去医疗站。说不定你哥哥已经回到医疗站去了呢。” “真的”哈丹泪汪汪地抬头。 晚晚蓦地信心倍足,“对呀,我们找了一大圈,那里还没找呢,说不定他回家没看到你,想到你也可能去找他了,就又回去了呢。” 哈丹这下终于不哭了,捏住晚晚的裙摆,定定看着她“姐姐,那你带我去。” “哈丹你跑哪儿去了” 一个黑皮肤、瘦长脸,身形干瘦的女人在门口把她们堵了个正着。 哈丹立刻窜到晚晚身后,“妈、妈妈” 女人看了看晚晚,拧着眉,神情不悦,“你又是谁” 晚晚注意到女人胳膊上遍布着针孔留下的青黑色疤痕,小脸霎时白了,哆哆嗦嗦地回答,“哈丹摔伤了,我带她去医疗站那边包扎一下” “你是医疗站的人” “嗯。” “哈丹,过来妈妈这里。”女人最后看了晚晚一眼,伸手就把哈丹拉了过去。她蹲下来,语气柔和了些“妈妈不是说了下午带你去买裙子吗你半路跑哪儿去了,真是急死妈妈了。” 哈丹推拒着女人塞去的新裙子,“我、我不想穿裙子妈妈,我不喜欢” “妈妈给你买的,你怎么能不喜欢” “我我不” 哈丹身形薄弱,怎么也拗不过大人的力气,三两下就被女人拖到里面去了。 她三步一回头地回望晚晚,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 出于担忧,晚晚还是没走,想等哈丹出来找个借口带她去医疗站,说不定回去就能见到哈桑了。 总比待在这里好。 稍待片刻,一个男人回来了。 他有着同样黝黑的皮肤,皮包骨头,双颊凹陷,形容可怖,气色恹恹的。他应该就是哈桑和哈丹的父亲。 他不善的目光在晚晚身上来回游移,晚晚不敢看他,低下头,站到另一边去了。 他跟哈丹的妈妈进去说了很久的话,是方言,晚晚听不懂。过了阵,哈丹妈妈出来,朝她喊了声“小姑娘,进来坐坐吗” 晚晚看着她,摇头。 女人换了副和善的表情,主动攀谈“你是哪里来的不是本地人吧” 晚晚默了会儿,小声且拘谨地答“港、港城。” “喔,那可真是远呢,”女人笑起来,眉目温柔了不少,“我听哈丹说,你是带她去找哈桑了” 晚晚点头,“唔嗯。”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女人若有所思地盯了盯远处,朝她招了招手,“昨晚真是麻烦你们,进来坐坐吧。哈丹在洗澡,她摔得挺严重的,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管用的药,她一直说呢,要姐姐带她去趟医疗站。” 晚晚仍有些犹豫。 女人却又笑着“说不定你坐一会儿了,哈桑就回家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带哈丹去。” 晚晚独个儿坐在一个屋子里。 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破藤椅,一张烂了的木茶几,还有个破木柜子,就看不到其他家具了。 里面水声淅沥,时不时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哈丹好像又哭了,女人呵斥一句,她的哭声便噎在了嗓子中,只剩下呜咽。 晚晚等得焦灼。 一瞥眸,茶几上摊开着个印着卡通画的铁皮铅笔盒,锈迹斑斑,已经扁了变了形,内盖上印着乘法口诀表。 她听说,哈丹和她哥哥都没在上学了。 哈桑念到六年级就辍学了,家里的钱大多都用来还赌债和吸毒,没有余钱供他们读书。 盒子里扔着两个注射针管,晚晚自然猜到了那是什么。 她越来越害怕,捏紧裙摆,如坐针毡。 哈丹妈妈给她倒的水,她一口也不敢喝。 无人出来跟她说话,她也不希望除了哈丹和哈桑,那两个大人中的谁来同她交谈。 她只想等哈丹出来,然后带她去医疗站那边。 等不住了,她过去想看看哈丹洗得怎么样了,隔着破布帘子,突然听见哈丹妈妈凶狠地说 “你哭什么你不洗干净,那些叔叔是不会喜欢你的,新裙子买了也没用,你就永远脏兮兮的,没人会要你” 晚晚大惊失色。 她连连后退,再不敢多留,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 她要去找大人来这里 这里已经没人能保护哈丹了 “你”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口蹲守的男人眼疾脚快地朝她追了上来 晚晚听到脚步声,看到那人是哈丹的爸爸,手里还提了根粗黑的棍子,恐惧驱使她更加拼命地向前、向前跑 砰。 脑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剧痛。 她浑身一软,接着,整个世界堕入一片黑暗之中。 砰 一声枪响过后,余音拨颤着空气,瑟瑟发抖。 寂了半秒后,伴随而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身形魁梧的男人轰然跪倒在地,左腿上赫然一个血窟窿,鲜血扑簌簌地往外冒,灰蓝色的裤子上登时殷红一片。 阿阚和虎仔三下两下地压住了他。 沈知昼坐在屋子中央,懒懒地搭着一条腿,手里把玩着刚才行凶的那把枪。 他的耐心和声音的温度,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我再问一遍,康绥在哪” “不知道我、我不知道”男人抱着腿,苦苦嘤咛着,“我真的不知道他出去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告诉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沈知昼睨着他,轻哂了声,“你不是最喜欢像只狗一样跟他吐舌头了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昼哥,求你了求你,”男人不住地告饶,缩在地上低低啜泣着,“人也不不、不是我杀的真的” “你也没那个胆子。” 沈知昼冷笑,抬手,枪口就对准他的另一条腿 “求你了” 男人闭着眼睛大声嘶喊,恐惧到了极点,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半晌,预感的枪声没再响起。 却听到沈知昼轻佻地呵笑出声。 他摆弄着男人的手机,看到浮现在屏幕上的“康绥”二字,唇边的笑意愈发浓了,扬手,扔到男人面前去。 “接。” 男人只得照做,抖着手滑开屏幕接起,颤着声音,“喂”了一声。 沈知昼懒洋洋地指挥着,“跟他说,他爸爸找他。” “” 对面的人听到这个声音,还没作答,又听那边轻佻地补充了句 “他爸爸,沈知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白夜(4) 白夜4 “我只让你带她一个人来,为什么带了两个” 康绥从挂掉电话后,整个人就像是个冒着火星的炸药桶,一触即燃。 他坐在这间破木屋里多等了快一刻钟才见到哈迈,耐心霎时降到零点,打量着哈迈身后那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小姑娘,语气更是不悦“这模样,看起来也有个十五六了吧我怎么不知道你家还个这么大的女孩儿” “一个嫌少,两个也不嫌多嘛,您多赚点,”哈迈陪着笑脸,殷切地凑上前去,朝康绥捻了捻手指,舔着嘴唇,低切地说,“绥哥那我也多来点儿货” 康绥皮笑肉不笑地瞥他眼,“想多要多少啊” “就”哈迈讪笑连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伸了两个手指,“起码也两条吧。” “两条”康绥搭在另一张凳子上的腿突然撤开,高高一扬,狠狠将哈迈踹倒在地,低身过去,伸出一根手指,笑了笑,“就一条。” “绥、绥哥” 哈迈来不及吃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牵住绳子把用黑布蒙着双眼和口鼻的两个小姑娘从旁边拉过来。 “您、您看啊不一定是年纪越小越好吧就这个大点儿的丫头,从老远的城里来的,走丢了家人也不知道,她模样又水灵,外面那些稍有点儿钱的老光棍肯定都喜欢呀” 晚晚听哈迈这么说,狠狠地抖了一下,眼泪汹汹从眼眶里逼了出来,再次濡湿了蒙眼的布子。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们的对话和凶恶的语气,就足够让她恐惧到极点。 她连挣扎都不敢,双手被死死捆在身后,那粗糙的麻绳几乎要箍碎了她的骨头。 康绥不耐地说“你是觉得她值一条货的钱” “是、是。” 康绥默了半晌,像是在思考,最后似是松口了,又问哈迈“就要两条么” 哈迈眼前亮了亮,殷殷地点头“是,是” “行啊,”康绥跺了跺脚,站起来,吩咐手下架住晚晚和哈丹,对哈迈冷笑,“会跟我讨价还价了,我以后得让道上的兄弟们对你刮目相看了,是不是坐地起价玩儿的好,玩儿的是真好啊。” 哈迈再次堆起笑容“不敢不敢,谁不知道道上都是康爷跟绥哥您说了算,绥哥多高看我一眼,那就是刮目相看了。” 康绥哼笑了声,让手下阿沅拿来包货,直接扔到康绥面前的桌子上去,桌上有个秤。 “今年发了洪涝,你们穷得要死,你知道这么一条货被炒到多贵了么” 哈迈看到那包冰毒,兴奋得眼中直冒火星,刚想去碰,听康绥这么说了这么句,缩了缩手。 他注意到表盘的指针没转到那个数字“2”上,兴奋劲儿登时消了大半。 俗称的“一条货”就是一公斤,那指针在“1”附近摇摆,别说不足两公斤,差一点儿都不到一条的量。 哈迈脸上笑容尽失,“绥哥这” “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夸你有脑子吧”康绥冷冷横他一眼,朝阿沅一扬下巴,“去,把他指头剁了,就留一根,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信口就跟老子要两条货。” “绥哥绥哥” 哈迈厉声大叫,立马就被阿沅和几个人高马大的手下按在了桌子上。那货他是一指头都没碰到,转眼之间,阿沅已经拔出了刀,将他的小指连根切了下来 “啊” 惨叫声绕梁三尺,在巴掌大的屋内回旋不绝。 晚晚吓得不成样子,吞噎着眼泪,不住地发抖,身旁的哈丹也吓哭了。 她们的嘴巴被堵住,无法哭出声,也不敢哭出声,就像被掐住了喉咙,只敢低低地呜咽。 “操哭什么啊,女人是真他妈的烦。”康绥头痛地揉了揉额,在三重奏的哭声和惨叫声中大喊大叫着,催促阿沅,“赶紧的,剁干净了就带她们走,真他妈耽误时间” “是”阿沅中气十足地答了声,命人按死了哈迈,不让他挣扎太厉害,一刀下去就剁掉了哈迈的无名指。 阿沅自然知道康绥是怕谁来。 那会儿接了个电话,康绥整个人就不对劲儿了,这会算时间也快 哐当 刚切到哈迈中指,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 康绥刚要点烟,手一抖,就啪嗒落了地。 阿沅动作同时停下,转头看向门口,脸色登时变了,“绥、绥哥” 沈知昼长腿一收,放下脚,然后就笑了起来“唷,都在呢” “” 他提起腰间挂着的两把枪,对准屋内的人,弯着唇,“那就一起死吧。” 一时枪声四迭,震耳欲聋。 屋内霎时间乱成一团,哈丹呜咽着,狠狠地撞到了晚晚身上。 晚晚跟着她失去了平衡,两人一齐摔倒在地。她们的手被捆在背后,如何也动弹不得,就那么蜷缩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爸爸亲自来找你,你也不给我磕头问个好”沈知昼长臂挥出,枪口直冲康绥的脑门 “是不是,不太礼貌呢” 同一时刻,康绥也毫不示弱地将枪口狠狠地抵在了他的左胸口上,一手捂着腰上冒血的伤口,有些艰难地冷笑“怎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 沈知昼佯装讶异,低睨了眼康绥抵在自己胸口的枪,唇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神色丝毫不乱。 他抬脚,就那么让康绥的枪抵住他的胸口,步步向前。 他走一步,康绥就退一步,面上的恐惧也就更多一分,方才高涨的气势也渐渐弱了下去。 他眼底笑意稍浓,轻诮地反唇相讥“平时见到我不是吓得跟只狗似的,怎么,背着我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气势这么足” 康绥梗着脖子怒喝“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开啊” 沈知昼一口咬过他的话,突然就拔高了音调 “”康绥被这声吓得一抖,沈知昼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声线跟着缓下来,像是在好声好气地商量,“杀了我,你就是鬼了。” “”康绥吞吞口水,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枪撤离了沈知昼胸口,有些没底气地说,“那你如果杀了我,你就是内鬼。” “哦,我还以为你不懂这个道理。”沈知昼却没放下手里的枪,枪口在康绥脑门儿上磕了磕,眯起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神色愈发危险,“我抓回来的瘦猴,和那个胖子,是你杀的吗” 康绥抿了抿唇,坚定地摇头“不是。” 沈知昼有些意外,挑了下眉,眼底浮起兴色。 康绥看了他一眼,辩解道“真的不是我杀了他们的话,不就中计了吗我有那么傻,我会害自己的好兄弟” 沈知昼闻言一顿,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枪,疏懒地笑“好兄弟” “再说了,”康绥继续说“我杀了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跟我是一根绳上的” “好处”沈知昼换了手,另一只手的枪,直直朝上,倏地就抵住了康绥的下颌。 男人眯着双漂亮的眸子,轻轻微笑着,声音清冽又冷静“你是最明白好处的人,不是么” 沈知昼不是第一次这样反复无常,然而康绥的脸色才刚缓和没一会儿,就又白了大半,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仿佛是这么四五年来,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康绥结结巴巴地说“你知道的,现在就只有别人以为我们在斗,加上我爸要抓内鬼如果,是我杀了瘦猴,大家都会认为是我栽赃给你” “你很懂啊。”沈知昼轻笑着打断他,俊朗的面容上一时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你要我说几遍,真的不是我,”康绥恳切地看着他,最后说,“一定是有人栽赃我,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我如果这么做,是对我自己有好处,但以后我接了我爸的班,我要怎么面对你,我们可是好兄弟,我会逼着不得不杀了你” 砰 子弹擦着空气,倏地击中了康绥的太阳穴 他话音未落,瞳孔瞬间黯淡下去,向后一栽,整个人轰然跌到在地 死了。 沈知昼没有开枪,他的手指,甚至都不在扳机上。 他警惕地神色一凛,循着子弹而来的方向望出窗。 一幢高低相近的建筑物上方,掠过一个黑色的身影,擦过渐渐消沉的暮色,立刻消失不见。 显然,是狙击手。 就是不知,是谁派来栽赃他的。 他不以为然地冷笑,神色蓦地冷了三分,一脚踢开了康绥。 一转头,注意到窝在桌角瑟瑟发抖的阿沅,和康绥剩下的几个手下,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枪伤。 他眉眼一挑,蹲下来,笑着对阿沅说“看清楚了,可不是我开的枪,我和你们绥哥可是好兄弟。” 阿沅看着他,捂着冒血的腿,点点头。 接着,他听到了女孩儿断断续续的哭声。 刚才只顾着料理康绥,都未注意到墙边缩着两个小姑娘,一大一小。 他让阿阚去开车过来,虎仔便抱着那个小一些的女孩儿先出去。他蹲过去,看着那个稍大一些的姑娘。 她像是在土里滚了圈儿似的,裙子都沾满了土,但仍掩映不住她白皙细腻的皮肤。 细皮嫩肉的,倒真不像这个镇子上的女孩儿。这里地处赤道以下,太阳直射,日头毒辣,居民常年劳作,大多都皮肤黝黑而粗糙。 最后那一声枪响过后,世界静了很久,很久。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失了明。周围越静,晚晚越觉得害怕。 忽然,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滑过她脖颈的皮肤。 “呜呜”她害怕地向后一缩,却没躲过去。 那双手帮她拿掉了堵住嘴巴的布条,她得以哭出声,察觉到那是男人的手,也是男人的气息,她更加害怕。 他的手停在她左耳附近,人就跟着沉默了很久,接着用刀帮她解开绑住双手的绳子。 却没有解开她眼睛上的布条。 她看不见是谁。 “求你”她惊惧不已,怕他朝她开枪,或是突然给她一刀,切下她的指头,只得低声呜咽着,语无伦次地求饶,“求求你,别杀我我好、好怕你别、别” 腰上蓦地贴过个坚实的力道,紧接着坠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轻淡的烟草味紧紧包裹住她。 “求求你” 她在他怀里把身体绷得僵硬,仍发着抖,呜嘤不止。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地放大。贴近了他,感受到他呼吸的节律,她不由地怔了怔。 熟悉的气息。 像是雨夜将息的风,还有寒凉的金属枪柄,抵住她下巴的触感。 “”她居然不是那么怕了,哽了哽,大着胆子,下意识地轻轻出声,“哥哥” 他沉默地抱起她,一直向外走。 傍晚的风很凉,夹着一股潮意和花香。 最后他像是将她安稳地放在了某个柔软的地方。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捏过她一侧的脸颊,有人覆身过来,凉薄的呼吸掠过她左耳。她听到了他沉哑的嗓音 “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白夜(5) 白夜5 沈知昼瞟了眼缩在车后座椅上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半扶着车门一直没关。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到虎仔走过来,才一扬手甩上,背沉下,靠住。 虎仔过来递烟。 打火机咔哒响了声。 修长干净的五指虚拢住在手心明灭攒动的火光,他避开愈发肆虐的风,侧开头点上烟。 越南烟,辣喉劲儿也大,腾腾烟雾喷薄而出,沿着他脖颈和侧脸分明流畅的线条,缓缓地向上爬。 很快,被风吹散了。 傍晚的风不够温柔,在原地乱刮,烟迷了他双目,传来灼辣的热意。 他默了很久,半晌,虎仔叩了叩车门,才敲回他飘忽的思绪。 “昼哥,走吗” 沈知昼轻轻吹了个烟圈儿。 长睫垂下,敛去眼底多余的神色,眼皮耷拉着,透着些许说不出的倦意来。 他从那木屋里出来,整个人就仿佛褪了一层颜色似的,嗓音亦沉闷低哑“走。” 话如此说,他却毫无动作,远远望着凝在天边的那层昏昧不明的霞光,又出了会儿神。 白夜交替,暮色四合,一日之中的逢魔时刻。 说不出的诡谲。 待那雾色稍浓了,天色又喑哑了一度,看起来快下雨了,他的烟也抽了大半。 阿阚在屋子里料理的差不多了,最后拖着个满手是血的男人出来了,“昼哥” 沈知昼咬了咬烟蒂,唇一绷,移眸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阚扬手扔过来的那个男人。 他不住地发抖,血肉模糊的右手只剩两根指头。 被齐根切下的那几个血窟窿里显出断骨森白的形状,惨状清晰可见,景象骇人。 虎仔看着心惊,连连咂嘴。 倒是阿阚不咸不淡地啧笑起来“就他,前几天找绥哥要货,说好一条冰,今天带了那俩小姑娘过来,一开口就坐地起价要两条,结果被绥哥剁了手指。” “不懂规矩,是挺他妈活该,”虎仔跟着阿阚笑起来,“也就康绥死了,不然剩下这两根也给你剁了喂狗。” 哈迈抖着痛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吞噎着眼泪,哀求道“是我错了我的错是、是我不懂规矩” “昼哥,这人怎么办” 沈知昼咬着烟,脚尖朝向地上的男人。 他从兜里掏出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慢条斯理地穿戴,垂眸。冷冷睨下去“不是不懂规矩么” “我我的错”哈迈恐惧又悔恨,“我不、不懂规矩,但、但是”他急切地说,“我知道您跟绥哥是兄弟绥哥死了,以、以后我” “啊,”沈知昼放松了一下十指,轻笑,“你跟康绥很熟” “是、是” “你不懂规矩,康绥也不懂。” 沈知昼语气疏懒地说着,人就蹲到哈迈面前去,面上始终笑意不减,声音却又平又冷,如何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都不懂,我们也很难做的。” 哈迈单只是听他这么说,就没来由的心惊,抖得更厉害,刚张了张唇想说话,面前的男人却又轻飘飘地说了句“康绥死了。” “” “你是不是,也该去陪陪他了” 话音一落,沈知昼就将手上的烟,狠狠地,按灭在哈迈右手的伤口上 五指连心,猝不及防的灼痛感直窜胸口。 哈迈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然后被沈知昼揪着衣领,从土堆里拽起来。 他小臂一横,就给哈迈狠狠按在了墙上,扬手,轻而快地甩开一把折叠军刀 刀刃在他手间飞了一瞬,手起刀落 将哈迈的那只手,死死钉在了身后的门框上 “啊” 哈迈惨叫声更烈,眼球快要从眼眶里爆出来 沈知昼听他嘶喊,唇边笑意愈发阴狠。 他用力地将那刀,狠狠地,狠狠向下,顶入他骨缝之间,要把下面的门框给凿出个洞似的。 哈迈泣不成声地嘶喊“啊啊” 等他最后哭喊的快没了力气了,沈知昼才缓缓地收了手,轻轻吸气,吐气一番,眉目舒展开来,眼底笑意更浓。 他摘掉染了血的手套,甩在哈迈的脸上,懒懒地说“走了啊,你记得替我跟康绥带个话” 哈迈惊惧地看着眼前宛若死神般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 男人冷笑,字字顿顿地说“谁跟他是好兄弟” 哈迈又恐惧地嘶叫起来。 “小点儿声啊。”沈知昼笑吟吟地凑上前,状似不悦地皱了皱眉,好声气地说,“别吓坏了车里的小姑娘。” “呜呜啊” 哈迈的哭声登时被逼回嗓子深处,只剩呜咽。 上了车,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也不哭了,静的出奇。 听到车门响,那个小一些的便哽咽不止。阿阚烦躁得直挠头“别哭了,我他妈真的最烦小孩儿哭了” 哈丹听到他这么说,更害怕了,直窜到晚晚怀里,啜泣着,大气也不敢出。 阿阚坐到副驾驶,沈知昼便坐到了后面。 晚晚抱着哈丹,缩在门边,她眼前还漆黑一片。她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出于恐惧,还是觉得不看为好。 察觉到有人上来,她小腿动了动,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气息却极其熟悉,她怔了怔,一瞬间居然没有那么怕了。 她抬了抬手,想摘掉蒙眼的黑布,手腕儿上蓦地贴过来一个寒凉的力道。 又听到了那个低沉而克制的男声“别动。” 她蓦地想到一周前的那个雨夜。 比他手的温度更寒凉的枪柄,还有抵住她下巴的力道,她咬了咬唇,“哥哥”二字在喉间滚了一番,却终是没有叫出声。 刚才他对她左耳说的那句“瘦了”,她的的确确,听到了。 字字不落。 沈知昼在四五年前的一个雨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是伯父的忌日,也是她12岁的生日亦是那年发生大爆炸时,他和警察们发现她的那天。 那晚他在伯父的黑白照前三叩三拜,跪了很久。 多少年来,第一次跪了那么久,许凌薇叫他吃饭,他才潦潦地收拾了一下情绪起来。 吃饭时,她把许凌薇放在她碗里的肉挑出来,包在纸巾里,偷偷地扔到了脚下的垃圾桶。 一抬头,他看着她,抿着唇对她笑。 意味深长的,把她所有的小动作收于眼底,仿佛他们之间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她匆匆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伯母是深茶色的瞳,而他的瞳色却极黑,眼神澄澈又明亮。 每每她淘气或者撒谎了,他的目光就会倏地深沉下去,稍看她一眼,就仿佛能洞悉到她的真实想法。 所以她在他面前,从来不敢隐瞒自己。 饭吃一半,许凌薇稍作离开。 他这才抬手,轻轻敲了敲她额头,表情沉下,用了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责备她怎么不吃肉。 他说,她这般孱弱,这么瘦,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能长身体。 他说,以后如果他走了,没人监督她好好吃饭,她该如何健康地长大。 她的情绪蓦地低落了大半,听到他假设他要走,眼底登时热意泛滥,抬起双泪汪汪的眸子,盯着他。 “哥哥” “嗯” 她犹豫很久,唇几张几合,才鼓起勇气说“我、我不想,那么快长大。” 他筷子一顿,放下来,支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声音沉沉哑哑的,温柔又疏懒,“为什么” “哥哥总是什么都走在我的前面,我好像怎么跑都追不上你,”她低了低头,轻声地说,“哥哥以后肯定会比我先读完书,然后你已经工作了,而我可能才上高中你会和别人谈恋爱,然后结婚,成家” 最后,她的声音几近细不可闻。 他鼻音微动,就笑起来,“就因为这个” “嗯,”她紧张地捏着桌布,怕他嘲笑自己的幼稚,局促地说,“我不想哥哥离开我,也不想哥哥跟别的人我不想” 他支着头,唇抿成了条好看的线,笑吟吟地看着她,静候下文。 可她被他盯得彻底慌了神,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她感到害怕。 怕他生气,她知道他脾气很坏,虽然不曾对她白过脸,可这话太过自私,她不知道自己这种自私又幼稚的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一直以来过于依赖他,所以很怕,以后他会让另外一个人也这么依赖他。 她怕她长大了,有人已经取代了她。 到了那时候,他才算是真正地离开。 巴掌大的餐厅静谧非常。 他就那么看着她,眸光却越来越深沉,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浓了。 很久后,他舒了口气“好。” 低低哑哑的声音,像是一把细沙挥在她心头,隐隐作痒。 “” 她还未抬头,垂下的视线里,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把她碗里的肉挑出来,全都扔掉了。 她诧然地抬头。 头顶葳蕤柔和的光,尽数被揉碎了,星辉一样落入他眼底,他的声音极其轻缓温柔“不想长大就不要长大了,晚晚。” “” 她还记得,那时他读的警校离她的学校坐公交不过两站路。 运气好的时候,隔着铁栅栏,能看到里面的学生在训练,偶尔还能看到他绑着沙袋,带领着同学跑圈。 他还不到十七岁,就被当地的这所警校择优录取。 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发现她,带她回了家,还给她起了名字。 那时他二十岁,生得颀长,身形轮廓愈发坚实分明,因了成日的训练,周身的线条紧致而有力量。 只要他待在她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给她很足够且真实的安全感。 从小到大,她都会很神气地跟身边的同学和家属院的孩子们说“我哥哥以后是警察,他要做最厉害的警察他说过,他要像伯父一样抓好多好多的坏人,立很多很多的战功” 不过,自那天他消失之后,她的这些话,就会被当作谎言,开始有人反驳她“胡说,你哥哥明明是杀人犯,他在警校杀了人就跑了” “他连家都不敢回了,还做什么警察” “他是个大坏蛋沈晚晚,你是坏蛋的妹妹,你就是个骗子” 腿上蓦地覆上一片温热,柔软地包裹住她裸露的腿面,带来一瞬温暖。 她思绪一沉,缓缓回神。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探了探腿面。 好像是谁的外套。 她再也忍不住,轻轻开口“哥” 她的脸被扳过去,唇上贴过个冰凉的力道。 他拇指轻轻压了压她柔软的唇瓣,探身到她耳旁,轻轻“嘘”了声,然后替她仔细地整理好盖在她腿面的外套。 她白裙上污迹错综,被绑来时应该挣扎了很久,侧面扯开了道很大的口子。白皙的皮肤毫不遮掩地暴露出来,曲线盈盈袅袅,蔓延而上。 他倏忽挪开眼,像被灼到了似的。 是长大了啊。 还长大了不少。 就是,好好的一条裙子硬是给弄成了这模样。 怪可惜的。 沈知昼这样想着,不觉有些冷,皱了下眉,想让虎仔把车里的空调打开。 然而还未作声,车身蓦地向前一耸,他们在路上,被什么东西给拦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白夜(6) 白夜6 虎仔握着方向盘,手心捏出了把湿凉的汗。 他战战兢兢地望着后座神色如常,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的沈知昼,声音抖了起来“昼、昼哥” “瞧把你吓的,见到鬼了”副驾驶的阿阚刚调笑了句,看清了拦在前头的那辆车,神色一敛,匆匆回头,“昼哥,康绥死了这会儿下去,估计就是去送人头啊。” 沈知昼拧了拧眉,抬眼望过去。 前头那辆块头儿不小的黑色路虎,虽挂着个粤字开头的假车牌,但他知道,里面是谁。 康绥和哈迈交易的地点在郊野一个废弃的荒村,发了洪水后,那村子死了大半的人,有幸未罹难的都搬走了。 近半年来,伽卡周边一带的缉毒力道逐渐加大,毒品流通不善,康绥此人做事又一向小心隐蔽,沈知昼找了一天康绥,居然连形同他左膀右臂的心腹手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三番逼问都问不出来,就更没可能透露给其他人了。 很显然,他是为他而来。 甚至可能,还捏准了康绥死了。 沈知昼刚要下车,倒是阿阚先拦下他“我先去吧。” 沈知昼神色一寂,没阻拦他,反而眼底浮起兴色。 阿阚朝虎仔一扬下巴,虎仔立刻会意,半天却没动作,单只是脸色兀自发了白,嗫嚅着唇说“真、真要下去” 阿阚狠狠剜他一眼,骂了声“怂逼”,然后拉开面前的车斗,拿了把枪。 沈知昼移眸瞥过去,淡声说“那枪没子弹。”然后他便把自己枪的弹夹卸下,扔给阿阚。 阿阚把枪塞进裤腰,顺带着给口袋塞了把折叠军刀,瞪视着前方那个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恶狠狠地说“大不了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我他妈早想杀了他了。” 沈知昼淡笑着,叩了叩窗沿儿,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可千万别留情。” “不会。” 康绥死了,他们应该早料到有这一刻的。 虽然,来的猝不及防。 阿阚最后说“我和虎去拖时间,如果情况不对,昼哥你赶紧开车走,不用管我们,他的目标是你。” 沈知昼没说话。 “走” 虎仔来不及思量,匆匆带上了刀枪,悻悻推开车门,硬着头皮和阿阚一起下去。 程嘉树看到沈知昼的两个手下下了车,他抬起下颌,遥遥地望着那辆越野车车后座的男人。 天光稍熄,眼前的世界,与车内男人的神色都暗了一度。 他好像在笑。 程嘉树闷哼了声,收回目光,颇为轻诮地说“怎么沈知昼胆子这么小的吗连我都不敢见,怕死么” “程先生,有什么话不能等康爷回来了好好说你在这里拦人,传给康爷和其他人了,都会觉得你居心不良的。” 阿阚不是第一次与程嘉树打交道。 他深知此人有多阴险毒辣难缠,从前他跟着的那位大哥,就是在集团内讧期间被程嘉树施计,除之以后快。 去年康泰亨发了心脏病,做了个紧急搭桥手术,自那之后身体就没好过。 前段时间伽卡又发了洪涝,什么都不景气,康泰亨大呼流年不利,半月以前就去了泰国拜佛,以程嘉树、康绥和沈知昼为首的三拨人展开内斗斡旋,现在康绥死了,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程嘉树闻言,笑了声。 潮闷天,燥热得恼人,他拿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又听阿阚说“你跟在康爷身边少说也有个七八年了,老爷子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手术也怪折磨人的,你就非要挑起内讧给他老人家添个堵嫌他活的不够长了,还是” 阿阚声音陡然一沉“想尽早接他的班”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跟我咋咋呼呼了” 程嘉树朝身后的几个手下一扬手,三下两下地就将虎仔和阿阚钳制住了,顺带着搜身一番,枪就下掉了。 “小狗吠什么,让你主人下来说话。” 程嘉树冷笑着,话音刚落,就见那个男人直挺挺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沈知昼关上车门,脚步在车旁停顿须臾。 白夜更替之际,他身披滚滚暮色,昏沉葳蕤的霞光将他的身形拉得更加颀长而笔直,轮廓幻化成了张消沉的剪影,唇边染着一点笑意,有种说不出的颠倒风流。 他似乎总偏爱黑色,仿佛每当夜色降临之际,他就能很好地隐藏自己,匿身于夜色,连影子也丝毫不肯绽露。 他在程嘉树面前,也几乎是没有弱点的。 程嘉树挑了挑眉,“你倒是很自觉”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知昼利落地打开了前侧车门,长腿一跨,坐入了驾驶座。 程嘉树脸色一变。 “他要干什么他要跑吗” “喂、喂” 沈知昼坐上车,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打火、挂挡。 中途,他沉声地说了句“晚晚,趴下。” “” 晚晚以为是自己幻听,还没来得及反应,接着,她依着惯性,重重地,向后一仰 哈丹和她同时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刹那间,沈知昼右脚狠狠踩住油门,他们的车,就朝面前那辆路虎直飞了过去 程嘉树与阿阚他们躲之不及,四处鼠窜,惊声四迭,喊着“你他妈疯了吗” “停车啊你要撞死我们吗” 车轮不管不顾地摩擦着地面,激起碎石乱飞 沈知昼踩实了油门,加到最大,直直地,狠狠地撞向他们 砰 一声碰撞的巨响过后,他撞着程嘉树一个没来得及躲避的手下,将那人碾在两辆车之间,直接顶着出去 那人挣扎着,口中血沫飞溅,早没了挣扎的力气,痛苦地拍着他的车前盖。 “疯了真是疯了,”程嘉树吓得脸白,大声命令道,“开枪拦住他把他轮胎打爆别让他跑了” 砰砰咚咚咚 子弹在车身和玻璃上乱走,一通乱响,后来逐渐加大了密度,声音震耳欲聋。 晚晚和哈丹失声尖叫,抱头缩在座椅下瑟瑟发抖。她身上还罩着他的外套,厚重的皮夹克,不至于让车玻璃的碎片划伤皮肤。 沈知昼加大油门,直直将那个人和程嘉树的车一齐顶了出去 他迅速地打了一圈方向,车头一扭,直冲着朝他放枪的程嘉树一行过去 “来了,来了他来了” “躲开啊要死吗” 那里有阿阚,有虎仔,有很多他见过的,老老实实叫过他一声“昼哥”与他朝夕相处的,也有根本没见过的人。 可车头,毫不犹豫地直冲过去毫不犹豫地,要碾碎他们 “开枪打他” 程嘉树眼见着他直冲过来,大声嘶喊着,命人朝他继续开枪 车前玻璃中了好几枪,裂痕斑布,他将油门踩得越来越死,咬紧了后槽牙,丝毫也不放松,就那么如开弓出弦之箭般冲向他们 “真他妈是个疯子” 程嘉树夺过旁边人的枪,趴下来,直朝着那两个前车轮开了几枪 沈知昼料到程嘉树会打他的车轮,左右轮换着方向,致使子弹都未击中。 眼见着那辆车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程嘉树一个侧身滚到了一旁,车轮擦着他身子过去,才稍稍躲过一劫。 “追他” 程嘉树暴跳如雷地大喊着,命人去开他们被撞远了的车,一行人奔上去,就直朝着沈知昼追了上去 车前镜碎了一大半,寒风与暮色,都借由毫无遮挡的机会肆意地扑面而入。 沈知昼深深地喘了喘气,抬手捂了捂鲜血潺潺的左肩,瞄了眼后视镜,那辆车头被撞得变了形的路虎正朝他追过来。 他有些日子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难耐地喘了口气,神色稍霁了一瞬,右旋了两圈方向,拐入一条更为逼仄的乡野小道。 经过这里,直达一条废弃的公路,那里有个大长坡,连着一片断崖。 肩上剧痛难忍,他却丝毫不敢松懈,一直加大油门,朝断崖的方向开过去。 路经一片田野时,他轻轻地喘气,沉声命令“晚晚,带着那个小姑娘跳下去。” 晚晚一愣。 车速这么快,怎么跳 他突然怒声“跳啊” 洪涝过后,连绵了许久的雨天,致使这里的泥土非常松软,连着一片沼泽和芦苇荡,跳下去哪怕受点轻伤也不至于摔死。 但如果让程嘉树追上,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了。 晚晚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时结舌。 他好像一直在耐心地等她,甚至还稍缓了一些车速,出声和喘息,渐渐地有些艰难了,嗓音更为低沉沙哑 “晚晚,听哥哥的话。” 她动了动唇,鼻腔酸意阵阵。 “别怕,哥哥在,不会有事的。” 她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就涌出了眼眶,咬了咬牙,摘掉挡住眼的黑布。 她再也不怕,面对他了。 哥哥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救她和哈丹。 适应了黑暗,一瞬的光亮迸射入目,有些灼眼。 不过好在是夜色将沉之时,不至于过于难忍,她稍适应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安顿好哈丹抱紧自己,咬牙打开车门,卷着肆意的风,用他的外套裹住她们,沉身滚入了旁边一丛柔软的芦苇荡中。 那辆车的后车门悬开着,沈知昼还在往前开。 一直,一直往前。 车速越来越快。 忽然,她前方二十余米的地方,他从车上跌了下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似地,像是把自己从车上给扔了下来。 他坠入一片泥沼之中,再难翻身。 “哥哥”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大喊着,来不及管哈丹,踩着霞光奔过去。 她好像,终于能追上他的步伐。 把这将近五年的距离,一点点地追上来。 那辆车,还在向前,一直向前。 沿着那个大下坡下去,它依靠惯性,会坠下悬崖。 万劫不复。 “哥哥你别死。” 女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直至震耳欲聋。 他的头却重的要死,听到这飘忽而至的声音艰难地睁了睁眸,肩膀的痛楚牵引住浑身的知觉,想起身,可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哥哥” 胳膊上贴过来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温热的手。 她攥紧了他小臂,拉着他,脚疯狂地蹬着松软的泥土。使不上劲,她被惯性甩出去,就再来拉他的胳膊。 她哭喊着,叫哈丹过来帮忙,要把他从沼泽里拖出来。 他盯着渐次晦暗的天空,突然有些无奈。 他都一身泥泞了,该怎么,重新面对她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白夜(7) 白夜7 她的白裙子上、腿上全是泥,污浊一片。 厚重的裙摆和着泥泞,裹住她纤细的腿,重得像灌了铅,提都提不动。几经拉扯、拖曳,她的双臂也快使不上力气了,整个人就像脱了水一样。 她哭着喊“哈丹,快来快,快来帮帮姐姐姐姐快没劲儿了” 哈丹三步两步地过来,虽然力气不大,但总还是有些用的,帮她一起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泥沼中往外拉。 哈丹喘着气,有些狐疑地问“姐、姐姐,他是坏人吗” “他不是,”晚晚摇头,“他是我哥哥。” 男人的臂弯结实而有力,他整个人同样沉的要死,半截身子桎梏在泥沼中,如何也拖不动。 那会儿他便是用如此有力沉稳的臂弯环住了她,抱她上了车。 与若干年在事故现场发现她,抱起她时一样,仿佛他才是她的天。 从前,他很少抱她。 除了救她的那次,之后随着她年龄渐长,慢慢步入了青春期,开始飞快地发育后,他几乎不曾那么抱过她了。 他走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那晚豆大的雨点如子弹乱弹,几乎要砸碎了窗户。 港城一到这种天气,就像是世界末日,飓风卷着暴雨,隐隐能听到远处海浪波谲诡异地翻涌着的声音。 那晚她听着窗外的声音,失眠了很久,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晚上吃饭前,他在伯父的遗像前跪立了那么久。 就像是,在用意念传达着一些她不懂的心事。 他有什么心事怎么不能同她说呢 不过,好像他的大部分事,都是不肯告诉她的。 她起夜喝水,透过门缝,看到他的房间内还亮着灯。 他在整理衣物,背着门,他的背影被房内葳蕤祥和的光剪得细碎不堪。 一束柔软的光路汇成河流,穿过她脚下,慢慢地,旋开了个暖黄色的扇形。 他打开门,影子覆过来,沉哑的声线拂在她头顶正上方 “晚晚,怎么不睡” 她张了张嘴,想反诘他这个问题,话刚在唇间滚了半圈,腰上便横过个结实的力道。 他直接将她整个人托抱了起来,像抱小猫一样抱着她,就往她的卧室走,不忘责问她“为什么不穿鞋知不知道晚上很冷,地暖还没通” 她不作答,就势枕在他肩膀上,伸出小手,揪了揪他胸口的衣服。 那是他们警校配套的制服t恤,黑色半截袖,左胸口上用银金红三色的线,拓着个小小的国徽。 他的骨骼长开了,总觉得这衣服束身,所以在家一向不穿,一回来就换下。 不知为什么,今晚回来后,他却脱也没脱,就一直穿到了现在。 “哥哥。” “嗯” 她的食指摩挲着他制服的胸徽,在他胸口上点了点,很轻声地说“我渴。” 他沉默着,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出去,给她倒了杯水再进来。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离开。 他递给她水杯,然后半蹲在她床边,整个人静得像一樽雕像。 “晚晚。” 她咬着杯口,垂下眼看他。 他们的房间相对而望,对面一盏灯亮得昏晦,却能照亮她房间的大半天地。 男人鸦羽般的眼睫覆下,在他眼底落下层浅淡的影。他眸色亦然明昧参半,薄唇绷成了条线。 静了很久,他才淡声地说“晚上起来喝水,要穿鞋,地板很凉,知道了吗” 她唇离开杯子,轻轻咬了咬。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她浑然一愣,眼眶就红了“哥哥照顾我,不行吗” 晚晚和哈丹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把他拖到了旁边的平地上。 气还没喘匀,她都顾不上擦眼泪,慌忙过去,推了推他,“哥哥” “哥哥,你说说话啊。” “哥哥我是晚晚,哥哥” 他躺在一丛青黄不接的芦苇荡里,倦得浑身没有力气,伤口疼得几近失去知觉,头脑嗡嗡作响。 听到她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哥哥”,他差点儿就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脑仿佛回光返照了一遭,眼前莫名地掠过从前过往的一些场景,都是些他都快想不起来的事。 他迟钝地睁开眼,动了动唇。 她看到他的唇在动,好像有话跟她说,立即贴身过去。 他轻声地对她耳朵说了句话,想到那是她左耳,她听不到,于是又让她把头侧到另一旁。 她却动也不动,就那么看着他。 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小姑娘一双漆如子夜的眼眸里,泪水潺潺而出,顺着她娇润的脸颊滑下,尖俏的下巴更显得楚楚可怜。 “哥哥我听不到。” 他以为自己在说话,她身边那个更小一些的女孩子,也是一脸迷茫,好像也听不到。 那个小女孩儿,也那么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空洞异常。 她和他第一次见到晚晚时差不多一般大,也有着这么一双澄澈空灵的眼睛,狼狈得像只流浪猫,直直望着他,让人想捡回家养。 他一瞬间忽然莫名地来了些力气,渐渐地,也能发出声音了。 他不过是受了枪伤,不至于死,他还挺得住。 他挺得住。 “晚晚,过来。”他哑着声音,喊她。 晚晚一怔,一看他想翻身起来,赶紧上去扶住他。 她想到他左肩还负了伤,不由地一时又酸了鼻子,忍了忍,还是没有哭。 他像是棵被拦腰砍倒了的参天大树,恹恹地就贴过来,一条手臂懒懒地搭在她纤弱的肩膀上,勉强能站稳了,她带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他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细微到几不可闻,像只小猫打喷嚏似的。 一声一声,挠他的心肺。 他沉而哑的嗓音飘忽而至,“想哭就哭,不好意思啊” 晚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他温柔地低睨着她,正对着她轻轻地笑。 他受伤了,都不疼吗 为什么,还在笑 相貌英朗的男人眉目舒展开,抿着一线皓齿,通透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天空中揉碎了的星星。 他就那么看着她,满眼,满眼,都是皎月般静谧的冷柔。 好温柔。 “我、我才不哭我长大了。” 她被他那目光灼到,摇了摇头,随后匆匆低下,心神不宁地扶着他,继续向前走。 “长高了,”他呵笑一声,然后问“哥哥重吗” 她又摇头。 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她下意识抬头,借由月光,他与记忆里相比更为成熟的眉宇轮廓,在她眼前展露无遗。 他凝视她,直直地望入她眼底,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许撒谎”。 “” 她怕他这样审视的眼神,咬咬唇,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哼笑着,然后,懒懒地侧身过来,丝毫没想减轻她负担的意思,颇有点儿无赖地笑起来“你长大了,所以,该你照顾哥哥了。” “” 她低下头,顿觉自己的呼吸,都随着他压过来的力道重了些。 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继续说“穿过这里有条公路,我们去那里拦车。” 又走了一段,他仰着下巴,渐渐能看到远处一丛明灭不定的灯光了,还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 “马上能见到人了,就先送你回去吧。你跑丢了,大家肯定都很担心,一定到处在找你。” 说着,他沉吟了一下,忽地就转言“晚晚,不是这个方向。” “” 他笑“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小小声地说“我没有。” “什么没有”他轻笑,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轻轻拗过她的肩,向另一个方向行进,“那里。” 她好像,也不觉得他重了。 他们三人便这么在乡野小道之间走着,程嘉树的那辆路虎也没看到了。 走到公路那边,站了很久,经过的车没几辆。这一片出了名的乱,也没有人肯停下载他们一程。 他们浑身都是泥,形容狼狈,不被当成鬼都不错了。 伤口痛感有些麻木,沈知昼沉沉地舒了口气,拿出别在腰间的枪,顺带着把枪口的泥磕出来,上膛,然后重新别入腰后。 晚晚诧异地看着他流畅地进行完一系列动作。 他觑了她眼,渐渐掩去眼底刚才滑过一瞬的警惕之色,眉眼一扬,“别怕,哥哥保护你。” 她低下头去。 又等了一阵,黑沉的道路尽头,陡然而现了两道光。 车前盖上印着个大大的红十字标志,车牌也很熟悉。 她认得那车,是医疗队的车。 他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 他修长的五指,穿过她指缝,将她整个的手掌包裹起来,攥紧了,然后高高地扬起,向那辆车打招呼示意。 “喊啊,晚晚” 她一怔,还未反应,先是哈丹大声地喊起来“停车这里停车” 他一直扬着她的手,朝那边大力地挥动。 她抬头看了看他,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到他眼眸亮了一瞬。眼神空旷又辽远。 不多时,车停在了他们脚旁。 “晚晚你去哪儿了” “这是谁” 车门一开,许凌薇和几个熟面孔的叔叔阿姨们担忧的脸浮现在她的眼前。 倏地,手掌的温热抽离。 他放开她,靠在她右耳旁,沉哑而低声地说“回去吧,晚晚。” “” 然后,他转身,往夜色更深处,直直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白夜(8) 白夜8 “晚晚,你今天跑哪儿去了为什么在这里你身上” “这个小姑娘是谁是哈桑的妹妹吗” “哎刚才,刚才那个男人” 喧哗声此起彼伏,她却都置若罔闻,不住地朝他离开的方向望呀望。 期盼他回一次头也好,改了决定,不走了最好。 他为什么,非走不可呢 氤氲雾气从眼底腾腾浮起,遮盖住她视线,眼见着他再次地,离开她。 越来越远。 潮闷难忍的夜,远处浓雾滚滚。 他的身影匿入黑夜,轮廓逐渐晦暗不明,马上就要消失了 许凌薇顺着她目光望了眼,神色稍霁,三两下给她拉上车,“快上来吧,晚晚,有什么事上来再说。” 她就像个柔弱无骨,任人随意摆弄的布娃娃,被拽着扔入座椅里,许久都缓不过神,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沉默地掉眼泪。 狼狈至极都不足以形容她。 一条白裙子上泥痕遍布,都快分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双腿,胳膊和脸颊上,也都或多或少地有擦痕和几处淤青。 真难想象今天她受了怎样的一遭罪。 许凌薇的心一阵揪疼,忍不住就掉起了眼泪,心疼地抱住她,“你真是哎,你这孩子,你要急死我了你这么大点儿,又人生地不熟的,出点儿事可怎么办呀伯母就你一个孩子了,就你一个了啊” 下午回去四处都找不到晚晚,急得焦头烂额,报了警后,他们一行人自己开车出来找,几乎把伽卡翻了个底朝天,光是这条公路就反复走了三两趟。 晚晚缩在许凌薇怀里,无声地落泪,仍双目灼灼地望着那个方向。 她吸了吸鼻子,很轻声地说“伯母,是哥哥救了我。” 许凌薇一怔,又下意识地想说是她看错了,认错了。 还想说,晚晚啊,你不能再想起他,你要快快忘了他,他不配做你哥哥,如此云云的话。 可一忍再忍,终是没说出口。 末了,只是沉沉地叹气“晚晚,我们回去吧。” “伯母,”小姑娘俨然有了哭腔,突然挣扎了一下,“哥哥他” 许凌薇字字顿顿地沉声“我说回去。” “伯母。” “晚晚,听话。” “伯母” 她陡然一扬声,满车厢被这尖利的一声,扯入了死寂之中。 车身刚动了一下,她突然就挣开许凌薇,趴到车门边,疯狂地拍打着车窗户,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起来“停车”、“停车” 她的目光从来没从他的背影挪开过,几乎望眼欲穿。 眼见着,那个巍峨高大的男人,左右晃了几下,摇摇欲颓,明显体力不支。 接着他陡然一沉,像是滑过夜空的流星,沉重地跌落,狠狠地,摔在路面上。像是剥茧抽丝,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天塌了。 “停、停车” 她着急地拍着窗户,想打开车门跳下去。 “晚晚你干什么车在动,你不要命了” “晚晚回来” 她也不是没跳过车。 她抱着哈丹跳下的那辆车,比这辆要快不知多少,那时他还对她说“晚晚,哥哥在,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健康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六岁。 她不会有事,可他呢 “伯母叔叔,求你停车那个人是我哥哥,他是我哥哥”她哭得不成章法,一口气还没喘顺,下一次的哽咽,就将她的哭声吞噎得破碎不堪。 “晚晚” “伯母,救救哥哥他受了伤,他为了救我和哈丹中了枪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她心急如焚地拍打着车门,声声哽咽,“这、这里根本拦不到车的,再拖下去哥哥会死的,他会死的” 开车的人终于踩了脚刹车,将车停下。 整个车厢内,飘荡着她细碎的哭声和哽咽,在寂静之间汨汨流动着。 所有人,好像都在等许凌薇的决定。 “晚晚,你听我说。” 许凌薇揉了揉太阳穴,一转头,对上小姑娘朦胧的泪眼,心底不禁潮意阵阵,咬了咬牙,还是狠心说,“我不知道他出现在你身边有什么目的,但他已经不是你以前的那个哥哥了相信我,晚晚,一会儿肯定会有人来救” “你就是不肯救他,是吗”晚晚神色一冷,打断了许凌薇,无可理喻地看着她,心口发酸,抖着声音质问,“你明明可以救那么多种毒品的,贩毒的,那么那么坏的人唯独,不肯救哥哥,是吗” 许凌薇错愕地看着她,一时结舌。 “那我去救他,我去找他,我去救哥哥。” 她最后忿忿地说,义无反顾地拉开车门。 凛冽的风卷着潮冷的空气一股脑地钻进来,像带刺的鞭子似的,毫不留情地抽着她的腿。 “晚晚” 许凌薇及时拉住了她。 晚晚跟着一起默了须臾,最后,许凌薇沉沉地叹了口气,吩咐开车的同事,“去救人。” 晚晚看着身强体壮的大人们将沈知昼拖到了后座,主动腾开地方,帮他们将座椅放下去,他便能平躺在上面。 她终于不哭了,用手背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触碰他,又收了收指尖,怕自己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弄痛他。 走之前明明还笑吟吟跟她开玩笑的男人,这一刻却像是张揉皱了的纸,被这么扔在这里。 他的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眉宇沉沉,气色恹恹的,令人止不住心惊。 车子缓缓发动起来,他们载着他,奔入渐渐浓稠的夜。 “左肩中枪了,不知道有多深,有没有伤到骨头,先让伤口透透气吧。” 一个医生初步判断了一下,然后用剪刀剪开他被泥水和血水浸泡过一遍的黑衬衫。 一用力,就撕开了道很大的口子。 他肌理结实的皮肤,和半个胸膛绽露无遗,迎着车顶昏晦的暖色光线,映入她眼底。 光线温柔地坠落在他肩头,他的皮肤泛着层近乎透明的瓷白,许是因为受了伤,让他看起来有些难以遮掩的病态和苍白。 晚晚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眼睛。 不仅是因为不敢看到他的伤口,其实,她很少这样面对他。 以前他换个衣服都要避开她,后来她一天天长大,这种情况尤甚。 有次他上完学校搏击课回家,洗完了澡在卧室里穿衣服。 那天她提前放学,回来时他应该在洗澡,水声淅淅沥沥地遮掩住她的动静,他并未察觉到她回来。 卧室门半敞着,他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他比同龄人要高很多,因了成日的训练,也更结实健壮,肩宽腰窄的,一线紧致的腰身上懒散地挂着条黑色运动裤。 从以前到现在,他似乎总偏好黑色。 她注意到他的肩背,都有或大或小的淤青显出,不由地一阵心惊,没忍住轻轻抽了口气。 他听到动静回头,倒没多讶异,朝她扬了下眉,淡声地说“帮哥哥把门关上。” “” 她半天不动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穿衣服。 他要套背心的动作顿了顿,转身,走过来。 侧面窗户折射而入的一抹余晖,静静跃动在他尚潮湿的头发尖儿上。他的皮肤,和周身,镀上了层毛茸茸的古铜色的光辉。 他伸手弹了下她额头,低声地笑起来,“看上瘾了” 她透过指缝,车内的光迸射入目。 让她有一瞬的晃神,如梦似幻。 他眉头紧皱着,神情很痛苦。 血色稀薄的唇动了动,状似在呻吟,声音细碎,听不出在说什么。 她小心地挪了挪目光,像是怕自己的目光都会灼到他伤口,给他增加痛苦似地,眯着眼,稍稍能看到他的伤口。 好吓人。 她赶紧又移眸回来。 蓦地,就撞上了一双深邃的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被冷汗濡湿的睫半撑着,直直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刻在他眼底一样。 她匆匆收拢十指,并住指缝。 眼前恢复黑暗,不敢再看他。 然后,她听到了他沉沉的笑声“偷看我啊” 她的脸一下就红了,手心贴着面颊,都能感受到滚滚而来的炙意。 手腕儿上突然贴过个有些寒凉的力道。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箍住她手腕,虽受了伤,对付她还是绰绰有余,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小手从她眼前挪开了。 她仍死死闭着眼睛,咬住下唇,不敢看他。 一颗心却跳得热烈无比。 许是伤口疼痛,他难耐地闷哼了声,不忘调笑道“偷看就偷看,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 她顿觉羞恼,忍不住踢了他一下。 也不知踹到了哪里,似乎力道还不轻,她明显感受到他吃了痛,听到他暗嘶了声,低低地吸气。 她以为自己不小心地碰到了他伤口,仓惶睁眼,就看到他半眯着眸,疏懒地对她笑, “小混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白夜(9) 白夜9 “伯母,哥哥这样不会冷吗” 沈知昼又睡过去后,晚晚趴到前面的座位背后,凑到许凌薇耳边小小声地问。 一路过来,绕了大半个盘山公路,行至山穷处,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 雨夜寒凉,他紧紧阖着眸,就那么躺在那里,敞露着大半个胸膛,左肩的伤口已经凝成了暗红色,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冷,他的脸色白的吓人。 “要让伤口透气。”许凌薇随口说,看了眼车上的导航仪,又看了看表,“就快到了,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吧哎,晚晚,你干嘛” 眼见着小姑娘拿了件随手扔在车上的白大褂,就要盖到沈知昼身上去。 “晚晚” 她睫毛轻轻一颤,愣愣地回头,抬眼看着许凌薇,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哥哥冷。” “”许凌薇顿了顿,随后轻声嘱咐,“注意点,别碰到他伤口,让伤口露出来,别都盖住了。” “好。”她静静地答,然后将那件白大褂仔细地盖在他身上。 他似乎睡的不甚安稳,眉头轻拢着。她正给他整理着衣服的皱褶,他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地,抬手,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哥哥”她吓得惊呼一声,他力气大得要命,死死钳制住她,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了,她怕疼,鼻子一酸,顿时来了哭腔,“哥哥,我疼。” 听到她哭,他眼前像是拨开了层层浓雾,渐渐地,才看清了是她的脸。 两行清澈的泪从她瓷白的脸颊滑下,尖俏的下巴而愈发显得楚楚可怜,鹿儿一样的眼里雾气氤氲,满是惊慌失措。 她眼眶泛着红,拧着两道秀气的眉,转了转纤细的手腕儿,小嘴还不断地张合着,“哥哥,你弄疼我了” 他沉了下气,倏地松手。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白大褂。一向偏爱穿黑色的他,都有些不习惯这颜色,觉得有些晃眼睛。 他皱了皱眉,左手拇指触到个寒凉的金属物件。 是他别在后腰的枪。 他的食指,甚至已经碰到扳机了。 他是有多警惕呢 “哥哥” 他缓缓回神“” 她双目彤彤地看着他,他的额角都泛起了冷汗,脸色更差了,她担忧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吗” “” “伯母说马上就到了,这条路我很熟悉,”她侧头望了望窗外,路经一个已经废弃了的破败的休息站,外面的玻璃碎了大半,外墙上涂满了乱糟糟的涂鸦,像是什么邪教的图腾,看起来很吓人,“经过这里,再走一段就到医疗站了,那里有医疗车,设备和药都很全,哥哥如果不舒服” “哥哥只是做梦了。” “”她话音戛然而止,缓缓收回视线,怔怔地看着他。 他垂了垂眸,倦意深沉,似乎不愿同她说太多,只是淡淡道“就是个梦。” “什么梦” 她殷殷地凑过去,灵敏的像个小兔子,全然忘了手腕儿的疼痛,撑着手臂,伏在他身前。 他闭上眼,没说话。 “哥哥。” “嗯。” “什么梦” “没什么。” “不行,我要听。” 他没忍住,轻嗤了声“我不告诉你。” 她突然就没声音了。 很久很久,哭也不哭,闹也不闹的。以前他这么逗她,她性子软,常常是眼圈刚泛起红,眼泪就跟着啪嗒啪嗒掉下来。 哭了吗 他一睁眼,便撞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眸色无暇,不染一丝这尘世的烟火气。 还在等他的答案。 他再次闭上眼,“哥哥困了,想睡觉。” “不行,不行,你不要睡,”她轻轻晃了晃他胳膊,“你都那么久没跟我说话了,你走了那么久,每天伯母去上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哥哥梦见,”他抿了抿唇,轻轻地打断她,叹了声,“梦见我身上盖的是国旗。” “” 车身蓦地一晃。 “到了。” 沈知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朦胧里,好像有人在给他注射什么东西,他厌恶针头穿刺入皮肤,推进血管的那种肿胀的异物感,像是在给他的身体里注射了脏物。 渐渐地,就感觉四肢失去了知觉,没有那双温热的小手贴着他皮肤的触感,也没有子弹迅速地穿入、厮磨开皮肉的撕裂感了。 左臂的僵硬感尤甚,重得动不了,整条胳膊像是被打断了,然后又给他打上了钢板组合起来。 他想去找腰间别的枪,可是没有力气。 他口袋里还装着把防身用的折叠军刀,那是去年有人从尼泊尔带来送给他的。 那个人是当地有名的毒贩,为了巴结康泰亨,先撬开了他这道阀门,几番周折才参与进了伽卡当地的毒品交易之中,然后贩毒大赚一笔快钱,去澳门豪赌挥霍,折腾干净了再回来找康泰亨。 后来那个人死了,是他杀的。 用那把刀。一刀毙命。 后来他觉得不解气,还补了好几枪。 阿阚在旁边劝他别浪费子弹,打成筛子人也活不过来,活该这个狗胆包天的想私吞了康爷的货自己独占鳌头,甚至还要对他和阿阚他们下黑手。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很多年,都没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 有毒品是催眠的吗 他没见过。 他是谁 是沈知昼吧。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知道。 太久了。忘了。 这一日晨光微熹,天还不大亮,晚晚就起来了。 因了几日前给沈知昼做了手术,他还没恢复,加上当地又发生了些事情,需要医疗队协调配合展开救治,他们回程的日期一天天地推迟了。 她之前因为不堪虫咬,和当地恶劣的生存环境一心想回去的念头也折了大半。 今天一早,她去炊事班的阿姨那里,问能不能做一些对愈合伤口有帮助的食物。 昨天正好有当地阿公阿婆送来了几条新打的鱼,昨晚晚饭吃剩下了一条,阿姨就准备今天熬成鱼汤,让他起来喝一些。 他昏睡了两天都没醒。 一开始应该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后来医生说,大概是因为长久的神经紧绷,一时松懈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垮了,需要多补充睡眠。 今天也是一样。他还是没醒。 鱼汤放凉了也不见他醒来,晚晚害怕打扰他,也不敢靠近,只得透过围在床四周的竹帘子,时不时的过来看一看他。 只要看到他在就好,不会莫名其妙一下子人间蒸发了就好。 这天晚上,村民在附近河滩旁办了个篝火晚会欢送他们。 许凌薇下午回来,就对晚晚说,他们回程的时间定下来了,大概后天就出发,原路返回,从伽卡到南城,再坐飞机回港城。 晚晚不舍地问“那哥哥一起走吗” 许凌薇摇头,没说话。 “哥哥还没醒,等他醒了再走好不好” “哥哥会醒来的。” “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没醒怎么办” 她的脑袋里好像有无数的问题,都是许凌薇答不了的,末了只得轻轻一叹,“哥哥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说要我照顾他。” 晚晚低下头去,默了片刻后,便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了。 晚上她提前从河滩那边回来。 刚才坐在一旁看他们一群人载歌载舞,她却始终兴致恹恹的。 他们唱着当地的民歌,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交流着,状似民风淳朴和蔼,可涝季一过,万物复苏,那些罂粟花,又会从泥土里长出来,一场洪水,永远无法灭绝这些罪恶的根芽和种子。 她回去后,发现他的床铺空了。 只有一盏灯亮的昏黄,像是一个金色的佛龛,竹帘四合,静静地将一方天地包裹起来。 却唯独不见他去了哪里。 她一时手足无措。 他是不是又走了 又蒸发了 他去了哪里还在伽卡当地吗 带着大大小小的疑问,她找遍了屋内外的各个角落,然后在屋后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水声响。 屋后设有个很小的房间,里面设有简单的淋浴设施,用发黄的白布拉着个帘子。 可她记得,淋浴设备已经坏掉了,最近大家洗澡都用浴桶,但是因为换水麻烦,轮一次需要很久。 晚晚前几天都没排上,忍到了今天晌午才去草草洗了个澡。 她蹑手蹑脚地往进走,就看到了男人结实健壮的背影。 裸露的。 他侧着身子靠在桶边沿,伸出长臂,用木瓢舀着另一个水桶里的热水。 还腾腾冒着热气。 后来他便够不到了,拉了一下旁边那桶,左臂的伤口还未愈合,胳膊沉得要命使不上力。 一侧眸的功夫,透过夜风吹拂之下,翩然翻飞的布帘,看到一双莹白的小脚。 她脚下是葳蕤沉缓地流动着的光河,左脚蹭了蹭右脚,站在那里,有些局促。 正不知去留,眼前的帐子忽然被一只手拉开。 他朝她一扬眉,“晚晚,过来帮帮哥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白夜(10) 白夜10 她拘谨地捏着裙摆,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垂着脑袋,时不时地抬一抬头,小心地看一看他。 撞上他视线,她又低下头去,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心虚。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他轻笑了声,最后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一甩手。 扑通 她心跳一沉,同时他给那木瓢,扔回到旁边的水桶里去了。 他背靠回浴桶边沿,慵懒地展开两条胳膊,随意地搭在上面。 “那你,”他疏懒散漫的嗓音,沉沉哑哑地回荡在巴掌大的房间里,温柔又深沉,“帮哥哥把门关上出去吧,刚才来送热水的那个人忘记关门就走了。” “” 她站着,仍一动不动。 “水凉一些也没事,也能洗的,”他漫不经心地说着,鼻息一动,就轻轻地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对愈合伤口有没有帮助呢。晚晚啊,外面有医生回来了吗,你要不要去帮哥哥问问” 哗啦。 一阵很轻微的水声,响在他身畔。 淹没过他的声音。 她微微打着卷儿的柔软的头发,缭绕在他沾了些许水汽的手背,几缕头发丝儿被濡湿了,轻轻地,滑过他的皮肤。 有点痒。 他抬了抬手指,下意识地想牵引一下,只一瞬,那股淡淡的香气和柔软的触感,便从他指尖抽离掉了。 她纤细的身影背过他去。 一只小小的,白皙的手,捞起那个挺大又有些重的木瓢,在盛热水的桶里,用力地舀了一下,然后费劲儿地提起来。 “哥、哥哥”她用两只手才能拿稳,转过身来,轻拧着眉,微微地喘了喘气,“好、好重啊。” 他轻笑着,伸出手去,“给我吧。” 她坚定地摇摇头,避开他的手,眼神透着坚定,“不是哥哥让我帮忙的吗” “是啊,”他一扬眉,朝她笑了笑,然后不由分说地夺过来,“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嗯” “傻啊,太重了,”他将热水加入浴桶,探了探水温,随口说,“拿不动就不要拿了。” “” 她却不出声了。 刚才他夺过时,手上的水渍沾惹到了她手背的皮肤上。那块儿皮肤就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现在都有隐隐的灼意留存。 她怔怔缩回手,目光垂下,盯着自己的手背,出了须臾的神。 潮热的水汽已经化作冰凉,可他手的触感,好像在一点点地,渗入进她皮肤的毛孔中。 像是,要将属于他的气息,推送入她的四肢百骸,直达心脏 “晚晚。” 前方水声哗啦一响,打断了她思绪。 转而,她视线里又落入了那只手。白皙修长的五指,手掌宽厚,手腕儿线条流畅,且骨节分明。 能看到他小指侧面,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痕迹很长,像是什么锐器要将他整个小指削下来一样。 她不由地心惊。 她记得,他手上以前没有这伤的。 她这才想起,他的腰背,胳膊,也落了大大小小错综的伤痕。 有子弹伤,又有刀伤留下的疤痕。 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晚晚。” 她刚想问这是怎么弄的,他又叫了她一声,见她没反应,又在她眼前“啪”地打了个响指,将那木瓢递给她,晃了晃。 她愣愣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 他虚勾着唇,盯着她笑“继续啊,发什么呆。” 她眨眨眼“啊哥哥不是说,不用我帮忙了吗” 他眉梢一挑,“我改注意了。” “” 他看她愣愣的,又哼笑了声“不行吗” “行。” 她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努力不碰到他的手。 不小心碰到了,那伤疤,还会疼吗 她拿着木瓢,又杵那儿不动了,眼神茫茫然然的,浮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 “晚晚。” “” “晚晚,”他语气倏地沉了几分,扬手,弹了下她额头,皱着眉问她,“你怎么了” 痛感传来,她泪眼朦胧地捂着额头,看着他,囫囵地辩解,“没有,没有。” 他沉了沉身子,头就势枕到浴桶边沿,坐回去了,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总发呆,在学校上课怎么办你还在念初中吧” “啊” 她一愣,没反应过来。 今晚她的思绪好像总是慢半拍一样,心都跳得快了些。 “初几了” “高、高一。” “啊,高一了啊,”他轻叹着,若有所思地顿了片刻,然后闭上了眼,“记错了。” 她这次只舀了半瓢水,能自个儿拿动了,双手举起,就要拿过去。 他想帮她,再次伸出手,又被她灵敏地躲开。 她就势一扬胳膊,就将那水泼到了桶里。 哗啦一下,水花溅到他左肩的伤口。 他暗嘶了声,还没喘匀一口气,就见她直直地朝他栽过来。 “啊哥哥” 她脚下的地板上都是水,直打滑,瘦瘦小小的没一点儿力气,差点儿就没站稳,整个人向前一倾,要栽进去。 他胳膊一横,顺势挡了她下,不留神撞到她胸口。 倏地赶紧又收回。 她扶了扶边沿,勉强站稳了。 他拧着眉,脸上有一些灼意,移眸不去看她,“多吃点儿饭。”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嗯。” “” “哥哥走之后,我有好好吃饭的,也会照顾自己了,”她语气很认真,见他回了下头,目光更是灼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肉也吃了很多,我不挑食了。我想快点长大,长大后哥哥就会回来了。” 他没说话,眼角一横,收回目光靠回去,静静地阖了阖眸。 许久,他都不说话。 诡异的寂静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 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觉得他们的世界,再近,都差了那么一些什么。 她默默地捡回了木瓢,去另一个桶里舀水。 中途,听他沉哑的嗓音响在她身后“晚晚。” 她回头。 挑了挑眼角,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澈满盈。 “这次回去,就当从来没见过哥哥吧。” “” “不要再跟别人提起我了。” 她眼眶还没来得及红,立刻追问“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哥哥还要去哪儿还要走吗” 他半阖着眼没言,复又睁开眼,透过窗户,直直地看出去。 轻轻皱了皱眉。 “哥哥。”她在一旁急得跳脚,“你说话呀。” “你告诉我啊” “你到底要去哪儿为什么不跟我和伯母一起回” 哗啦 水声一响。 他向上一探,半个身子从水里捞起来。手臂挥出,拿起放在一旁的枪。 “晚晚啊。” 她看到他眼神蓦地阴鸷下去,吓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来由地,又想到了将近半个月之前的那个雨夜,那时的他,用这把枪,抵住了她下巴,还说她再瞎叫哥哥,他会杀了她。 哥哥真的会杀人吗 要杀了她吗 “过来。” 他话音刚落,咔哒一声,就给手里的那枪迅速地上了膛。 然后扬出手臂,一把将她揽过来。 “哥哥” 她吓得瑟瑟发抖,一抬眼,又看他对她笑。 他唇边始终染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抬起下颌,睨着她,然后用那枪柄,轻轻地挑了挑她的下巴。 她整个人跟着抖了抖,眼泪立马涌上来,“哥哥。” “乖,闭上眼睛。” 她脸微微泛了白,紧张地看着他。他目光平和而温柔,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她咬了咬唇,然后听话地闭上了眼。 那寒凉的触感,从她下巴撤离的一瞬 沈知昼笑容稍霁,眼神一沉,接着挥出手,枪口对准了窗户 砰 一声清脆枪响,伴随着前方玻璃碎裂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 同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哥、哥哥” 她捂了下耳朵,全身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却还是不敢睁眼。 发生了什么 他杀人了吗 当着她的面,杀人 杀了谁 外面是谁 “别睁眼啊。”他又轻笑着,“哥哥要穿衣服。” “” 她死死地闭着眼,明明前一秒还恐惧的要命,这会儿脸颊却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热意缓缓地爬了上来。 “不许偷看。”他再次嘱咐。 “我、我才不看。” 他沉声地笑了,“嗯,真乖。” 旁边水声哗啦啦地响了一阵后,很快,便消弭了。 她知道,他出浴了。 衣服是别人送过来的,洗干净了他的衣服也不知道在外面晾了多久,留着一股劣质洗衣粉的味道。 他迅速地穿好了一部分,然后就苦恼了。 唯一的那件衬衫,被枪子儿打了个洞不说,那天就被医生给剪破了。 啊,好可惜。还挺贵的。 他这会儿上半身没衣服穿,旁边,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晚晚。” 她虽闭着眼,以为他怀疑她偷看,赶紧又抬起手捂了下眼睛,辩解道“我没偷看。” 他没忍住,哑声笑起来“我知道。” “” “去帮哥哥找件上衣,什么都行。” 她呼吸一窒“啊” 他沉声说“我没有衣服穿。” “” 他笑声清朗“你现在睁眼也可以,我该穿的都穿了。” “我”她吸了口气,然后打消了念头,细声细气地说,“我、我去给哥哥找衣服” 他看她还捂着眼睛,笑道“你就这么去” “嗯,嗯” 她捂着眼睛,挪开步子,循着记忆中门的方位要过去。 他在后面看她跌跌撞撞、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想笑。 然而此时,门口突然掠过一个黑影,他神色顿时一敛,浑然笑不出声了。 迅速地上前,扬手,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在那一团黑影,包裹着一柄矍铄的寒光,向他扑过来,要穿过他身前时 他扬起脚,狠狠地将那人踹了出去。 前头一阵乱响,撞碎了什么东西似的。 晚晚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倏地睁开眼。 眼前是他光滑裸露的脊背,宽厚坚实,轮廓分明,死死地将她挡在身后。 “坏人就是你要卖掉我妹妹我要杀了你” 那人拾起匕首又一次扑了上来 沈知昼伸出手,身后挡着晚晚,灵巧地避开了他,一发狠,死死掐住他脖子,直接将人提离地面,然后把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他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苟喘“坏、坏人我杀了你。”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男人仍在笑,脸上渐渐绽露出狠意,神情愈发危险,“但是,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白夜(11) 白夜11 “你是坏、坏人咳咳咳我要杀了你” 那人被沈知昼死死地掐住脖子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只得无力地挥动着四肢,气喘吁吁地挣扎着。 他一张皮肤黝黑的脸憋得通红,分不清本来的肤色,双目瞠圆了,看起来悲愤交加,怒意汹汹。 他憋着一张脸,愤愤地瞪视着眼前比他要高大、强壮很多很多,死死地箍住他,让他几乎无法挣扎的男人。 晚晚小心翼翼地从沈知昼身后探出头,只看了一眼,心口一惊。 是哈桑。 “杀了你”哈桑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左右挥动双腿踢着。 然而沈知昼的手仍不依不饶地掐着他脖子,他的喘息,也渐渐地跟不上了,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憋足了气,只是重复,“杀杀” “我杀了你” 沈知昼一抬眼,好整以暇地,自上到下打量他,随后不以为然地轻佻一笑,“嗯你要杀我” 哈桑挣扎着“杀坏、坏” “坏人” “坏、坏人杀” 随着男人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的一张脸,渐渐地褪去了血色。 整个人悬在男人手中,轻飘飘的,毫不禁风。 “杀我就杀我,”沈知昼冷冷地抬眸觑着他,似笑非笑,“趴窗沿儿上看我洗澡干什么什么癖好嗯” “杀” 哈桑的四肢渐渐地失去了力气。 叮咣一声,他手里那把刀应声而落。 沈知昼扫过一眼后,一抬脚,将那刀远远地踹开了,接着一笑,“一把玩具刀而已,就想杀我你拿得稳吗,小朋友” 晚晚起先半句话也不敢说,她生怕自己多出一口气,都会激怒沈知昼。 但是当她意识到,哈桑的呼吸越来越稀薄后,终于忍不住了,赶紧伸出手,拽了沈知昼一把,匆匆地说“哥、哥哥,他是哈丹的哥哥” 沈知昼没放手,神情愈发阴狠。 想到沈知昼或许并不知道哈丹是谁,她又赶紧解释说“就是那天你救的跟我一起的小女孩儿的哥哥。” 她小心地看了看哈桑。 这话似乎也是说给他听的。 哈桑果然听到了,死死锁着眉,扫过一眼面前神情阴鸷的男人,蓦地就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眼。 他笑意阴狠,手上的力气未松丝毫。 他真的可能死在他手里 刚才拔刀相向的勇气一瞬间溜了个没影儿。 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种浑然的,让人无比压抑的强大气场,令人恐惧。 他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哥哥”晚晚急了,边跳脚边劝他说,“他不是坏人你放开,放开呀。” 沈知昼的手就仿佛固定在了哈桑的脖子上。 没有一丝一毫想松开的意思。 警惕是他多少年来的常态,所有会威胁到他的,会伤及他性命的,他向来不会手软。 起初,这个小男孩儿趴在窗台边沿冒头观望屋内情况时,他以为是程嘉树派来杀他的人。 毕竟以程嘉树的作风和手段,在当地贫民窟里找个不要命的小混混,或是那种长相纯良无害的小孩儿,让他掉以轻心,然后杀了他,也不是没可能。 “哥哥” 晚晚看到他掐着哈桑脖子的那只手的指节用力到都泛了白,而哈桑的脸色越来越差,面部的血色,一点点地被骇人的惨白取代。 “哥哥,他、他不是坏人” 沈知昼侧眸看着她,勾着唇,似笑非笑地问“那哥哥是坏人吗” 她看着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沈知昼眉梢一扬,没说话。 “哥哥,”晚晚又说,“放开他吧” 沈知昼还是毫无动作。 他怎么能相信,他松开手后,手下的这个小家伙不会对他乱来 万一,他还有枪呢 没有枪,万一刚在屋外埋了炸弹呢 或者,更糟糕的情况,他 “哥哥”她小手贴在他臂弯里,拉了拉他,好声好气地劝道,“他、他真的不是坏人你相信我。” 相信她吗 沈知昼最后眯了眯眸,冷冷地盯住哈桑。 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手。 “咳” 哈桑像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从墙上跌滑在地,一屁股栽在墙根儿里。 他的脖子上能清晰地看到五指用力掐压后留下的勒痕,起先泛着红白色,后来慢慢地有青紫的淤色显浮上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哈桑体力不支,一头栽下,就蜷缩在地上,双臂夹紧自己的头和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很剧烈,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很努力很努力,都不怎么能平顺呼吸。 脖颈的皮肤,和喉咙都传来生生剧痛,仿佛那男人还掐着他脖子一样,气管像被人打了个死结,然后又被用力地拽开。 他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今晚实在是太冒失了。 如果不是晚晚,他可能真的会掐死他。 沈知昼蹲到哈桑身边。 他才忆起了那个那一日绑架了晚晚和那个叫哈丹的小姑娘,要把她们卖给康绥换取毒品,还被康绥剁了手指的男人。 他听阿阚说,那个男人是那个小女孩儿的爸爸。 他抬手,用枪柄磕了磕哈桑的后脑勺,懒懒地“喂”了一声。 “”哈桑整个人剧烈地一抖,像只灵敏的兔子似地,一下子就窜到墙角里去了。 “咳咳咳”他移挪着双腿,不住地后退。 脸如土色,面色差到极点,还没恢复原本的血色,只是恐惧地睁着眼,愤恨地、惊惧地直盯着面前的那个男人。 他一直向后退,要把自己楔入那墙缝儿里去似的。 他的喉咙就像是被这个男人拧断了一样,别说像刚才那样叫嚣着要杀了面前这男人了,他现在,就连一句利索的话也很难说出来了。 稍一开口,就艰难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相信,如果四下无人,无人阻挠的话,这个男人刚才绝对,绝对会杀了他。 沈知昼听他一直咳嗽,有些不耐烦了,声线倏地沉下去,“说话。” 哈桑拧着眉,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咳咳咳” “喂,小哑巴。”他稍一给枪上膛,凑过去对着哈桑的额头,笑吟吟的,“你不会说话吗” 哈桑吓得要死,瞪着眼看着他,又一次咳嗽起来,这次稍稍能说几个字了“我我咳咳咳” “哦,不是小哑巴啊,”沈知昼就将那枪口抵住,挪也不挪,“那,小咳嗽。” “” “认识我吗” 哈桑匆匆摇头。 “不认识我就要杀我,”男人哂笑,“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要当杀手吗” 哈桑继续摇头,满脸恐惧。 沈知昼继续说“有那种很厉害的杀手,喏,就趴在外面那么高的地方”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点了点碎裂的窗户外面,“然后啊,就这么” 他用那枪口敲了敲哈桑的脑门儿,嘴角始终挂着笑。 男人的薄唇轻而缓地,一张一合“啪” “” 哈桑吓得出了一额头冷汗。 “的一声,你就死了。” 哈桑咳嗽地更厉害了“咳咳咳” 他不客气地嘲讽道“就你这点本事和胆子,还来杀我” “” “知道我是谁吗” “咳”哈桑涨着脸,摇头。 男人一字一顿“我是你爸爸。” “” 晚晚和哈桑同时瞪大了眼“” 男人又轻佻一笑“骗你的,我可没你这么不孝的儿子。而且,我还很年轻呢。” “” 哈桑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咳嗽。 “你多大了”沈知昼又问哈桑。 总算有个哈桑能答的问题了,他咳嗽了下,声音沙哑地答“十、十五” “哦,十五啊,”沈知昼点了下头,然后站起来,“还是个小朋友啊。” “” “小朋友,”他回眸,朝哈桑笑了笑,“小小年纪可别学坏了。” “” “别跟哥哥一样,成了个坏人。” 晚晚抬起头,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低眸,温柔地看着她,然后虚勾了下唇,对她轻轻一笑,揉了下她的头。 她咬了咬唇,又垂下头去“”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样说,她心底很难过。 不清楚那种难过的感觉从那里油然而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舒缓这样的感觉。 倏地,他就敛去眼底多余的神色,将手里的枪别到腰后。 长腿一晃,往屋外走了。 晚晚顾不上他,赶紧蹲到哈桑那边,拍了拍哈桑的背,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哈桑抿了抿发白的唇,摇头。 依然有些惊魂未定。 “哈桑。” “” 晚晚认真地看着他,十万分坚定地说“他不是坏人。” “” “他真的不是坏人,”晚晚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只是喏喏地重复着,“哈桑,他不是坏人我哥哥,他不是坏人。” 她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如果简单地来说,像是,怕沈知昼给哈桑留下个坏印象一样。 复杂来说,她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坚持。 “” 哈桑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 “他不是坏人。” 晚晚最后又说了一遍。 她眼底已经有雾气浮起。 那种难过的感觉,又一次直攻心肺而来。 哈桑始终没说话,他将她甩在一旁,匍匐着,艰难地,往一个方向爬。 他勾着胳膊过去,手指一拨,轻轻地拾起了那把刀,然后捏紧了,站起来,声音冷若寒霜, “他是毒贩。” 沈知昼刚走一会儿,大半个门廊还没绕开,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喊混着尖叫的声音 “哥哥” “哥哥你快跑你快跑” 他一回头,就看到她疯狂往外跑,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她两截纤细白皙的小腿,随着奔跑的步伐若隐若现,而那裙摆像是要跟她捉迷藏一样,缠在她腿面上,纠缠住她,要绊倒她,让她被后面的人追上 “哥哥他、他” 沈知昼扬出手臂,顺手将她一揽,拦到自己身后。 他刚想从后腰掏枪出来,手指已经触到了枪柄,那个男孩儿像一匹饿狼一样突然就扑了过来,嘶喊着 “杀了你” 他腹部传来穿刺而产生的剧痛的一瞬,有潺热的液体,顺着那痛感的源头缓缓地渗了出来 晚晚心口一绷,彻底哭喊出声“哥哥” 沈知昼低下头,伸出手,捂住伤口。 滚烫而粘稠的鲜血,渗透指缝,在到处之间流淌。 无休无止。 “哥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带着她和哈丹驾车出逃,突破重围不幸中枪的时候。他明明是想救人,想救她,想救哈丹的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救了哈丹,哈桑还对他有这么大的恨意。 为什么,哈桑一口咬定他不是好人,说他是毒贩。 她甚至不知道,他这些年去了哪里。 是在伽卡当地,还是在哪个地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 他身上背负了那么多她以前从没见过的伤口。 他究竟 经历过什么事 她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多的血。 她看着那血一直从他伤口流出来,什么都不能做,只得仓惶地伸出小手,胡乱地覆在他的手上,哭声哽咽,“怎么办啊哥哥你在流血” “哥哥,疼吗是不是很疼” “伯母他们快回来了,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想说她要去河滩那边找许凌薇他们回来。 可是,她不能离开。 哈桑还在这里,他真的会杀了哥哥。 哈桑提着刀,看着面前那男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等到看到那血迹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那把刀,的确刺穿了他的腹部。 那个刚才还气势赳昂,笑意斐然的男人,这会儿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像被揉皱了一样,一点气色都没了。 他缓缓地,背靠在墙上,捂着自己腹部还在潺潺地往外冒血的伤口,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抬起一双阴鸷的眸子,狠狠地瞪视着他。 “杀、杀杀了你。” 不知为什么,哈桑还是怕他,不可抑制地发着抖,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 “你死了这个世上就、就没有那种东西了就、就没有人要把哈丹卖掉了去、去、去换了” 沈知昼痛苦地吸了吸气,稍能平复一下痛感,他胳膊揽着晚晚,用了干净的、没有血的一只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流了很多的泪。 那眼泪的温度,比他的血都要滚烫。 然后 他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利落地,抽出腰后的枪,对准了哈桑 砰 一声枪响过后,万物俱寂。 屋里一时嘈杂四起,一众热闹之中,他却相反地安静。 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真空的,不透风的透明罩子里。 好像有很多人围拢在他周围,叽叽喳喳的,很吵。 比阿阚和虎仔打嘴炮的时候还要吵闹。 他感到烦躁,直想抽烟。 有烟吗 然后有什么东西,来回在他皮肤上穿刺。 一开始有痛感,后来那块儿皮肤就麻木了。 他万分厌恶,针头穿入皮肤的那种感觉。 以前他很少生病,可以说,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因为一生病,就意味着很可能要打针,他不喜欢那种感觉,异物入侵,好像有什么不可扭转的东西,在剥夺他所有的知觉神经。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发了高烧,放学后去了妈妈的诊所,妈妈将他裤子拔下一半,露出他半个屁股,然后哄着他,说“知昼啊,你忍一忍,你是男孩子啊,怎么能害怕打针” 他只得忍受。 他是男子汉,是男人,他要忍受。 他说不出,他是不是害怕打针。 大概姑且算是害怕吧。 总而言之,就是不喜欢那种感觉。 哪怕匕首的横截面穿刺入他肌肤,子弹穿透他的皮肉,相比起来,他更厌恶打针。 那年刚到伽卡,去见康泰亨的时候,有人用乙醚迷晕了他,要给他注射什么东西,清醒后,自己在一个屋子里,四肢被绑在一张床上。 他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有些盗汗而已。 听闻是程嘉树说服了康泰亨,拦下了要给他注射冰毒的人。 具体如何说服的,他不知道。 但是后来,他以为的好相处的程嘉树,总是在跟他作对。 说来可笑,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相处的人 不过都是你来我往尔虞我诈罢了,守着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利益,处处如履薄冰,时时战战兢兢,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向后一步又会如堕地狱。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他又睡了很长的一觉,不甚安稳。 梦见了很多事,好像又醒了很多次,零碎的梦拼接起来,他终于回想起来,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 那天,妈妈特意嘱咐他,晚上放学晚点回家。 还把手机交给他,让他回家之前,打个电话。 电话是。 110。 许凌薇说,他可能总失眠,已经形成了常态。所以这几天养伤期间,他也时不时地会醒来。 但一醒,他整个人总是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没恢复,就又合上眼睡过去。 索性这次受的伤,没有上次的枪伤那么严重。 晚晚一直陪在他床边。 她每天都在敦促炊事班的阿姨做一些鱼汤,南瓜汤,什么的,据说都对愈合伤口非常有帮助。 但是凉了再凉,热了再热。 他哪怕醒来了,都没有碰过一口。 只能靠注射葡萄糖和生理盐水,每次注射完没一会儿,他都会醒来一次,出一次冷汗,然后又睡过去。 这天晚上,大家都睡了。 她给他把许凌薇托同事买回来的衣服放在了他床边,然后坐在一旁的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盯着他出了很久的神。 他以前是是什么样的呢 感觉和现在没什么差别,总爱笑,吊儿郎当的,做什么都有些漫不经心,但是一旦认真起来,那种可怕的执意,又很吓人。 柔暖色的灯光下,她凝视他高挺鼻梁周围的阴影,他紧阖的眉眼,还有这些天以来,慢慢地恢复了血色的唇。 感觉他应该,不是那么痛苦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眉心。 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像是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似的。 她以前很不敢碰他,因为怕他跟她发脾气。他是个脾气很坏的人,虽然从来不跟她白脸。 她指腹轻轻地点到他鼻梁。 忽然,有羽毛一般的触感,轻轻扫过她手上的皮肤。 “” 他睁开了眼,虽唇还是有些白,但是气色明显恢复了很多。 不若上次受了枪伤后,接连昏迷了天都没醒来,这一次,她姑且认为,他大概是贪睡吧。 她睁着一双水眸,看着他“哥哥。” 他侧了下头,看清了是她,很久之后才低哑地回了声“嗯。” “伤口,还疼吗” 她小心地伸出手,想触碰他腹部的伤口,但又不太敢,停在他身体上方,又缩了回去。 忽地,他一下子将她的手,按在那伤口上。 “别怕,摸摸。” 他的声音沉而哑,有气无力的。 她眨眨眼,才放心地将手心贴合上去。 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仔细去感知,隐隐地,居然能感受到血液的律动。 好像一切如常。 但又不是了。 他身上,又多了一道伤疤。 他都不会害怕的吗 他怎么就能,那么义无反顾的,挡在她前面呢 他不要命了吗 万一,那一刀刺穿他心脏怎么办 她想着,就又红了眼眶。 他艰难地扯出一抹轻笑,温和地看着她,“怎么了,晚晚你怎么总是哭” “哥哥,对不起知昼哥哥,对不起”她垂着头,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我没能保护好哥哥对不起。” 他听她语无伦次地这样说,鼻息一动,就笑出了声。 但是他不敢太用力,害怕牵扯到伤口,平缓了一下心情,只是懒懒地说“哥哥不用你保护。” “那我、我再长大一些”她抬起双泪朦朦的眼,望着他,我见犹怜的,“我再长大点儿,就、就能为哥哥做些什么了也就不用哥哥保护我了。” “长大了也不用,不用你为我做什么,你好好地,安全地,长大就好了。”他静静地说,复又转过头,望着有些破败的天花板,“有哥哥保护你。”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动静。 接着一声枪响过后,他旁边的窗户玻璃应声而碎。 沈知昼神情一敛,下意识地背过那窗户去护她,顺带着,警惕地从他枕头下摸出了枪。 他这间屋子是独立的朝外的门窗,紧接着一声巨响后,有人粗鲁地把他的门踹开了。 程嘉树握着枪,缓缓地走进来,朝他冷笑“找了你这么久,快大半个月了,你果然在这儿躲着啊,你还真是个胆小鬼,沈知昼,死不敢死,活也不敢活吗” 晚晚缩在床下瑟瑟发抖,头也不敢露。 听到这声音,并辨识不出是谁。 好陌生,他又是来杀哥哥的吗 沈知昼抬眸,冷冷地看着程嘉树,深深一沉气,话却是对晚晚说的 “晚晚,出去。” 晚晚一抖“” 毫无动静,她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一刻,自己的手脚好像都无处安放了。 “啊,我就知道,我听说你身边这些天陪着个小姑娘嘛,”程嘉树慢条斯理地笑起来,“那天开车撞我,也是为了救她走吧怎么,怕我杀了她” 沈知昼抿着唇,没说话。 “想不到你口味儿挺淡,喜欢小一些的女孩子啊所以,你是要跟她躲在这里过什么桃源生活生意不要了道上还得仰仗你一声昼哥替康爷发散生意呢,什么冰毒啊,大麻啊,海洛因” “晚晚,”沈知昼提了口气,冷冷地看着程嘉树,眼底一点点浮起阴鸷,语气更沉,带了些命令的口吻,“我说,出去。” “哎,小妹妹,你要听话呀,你待在这里,子弹不长眼,误伤了怎么办误伤了你,他说不定会要了我的命呢” 程嘉树不咸不淡地接了这么一句,然后,直直凑上前。 他主动地将手里的枪放到一旁,再一挥手,拨开了沈知昼手里的枪。 “我一个人来的,”人就那么站到沈知昼面前,抬头,死死盯住了面前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想保护她,就跟我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白夜(12) 白夜12 “晚晚,出去。” 男人继续地命令着。 “” 晚晚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咬了咬唇,噙着眼泪,在他再次开口之前,终于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身后咣当一声,她重重地甩上了门,脚步渐渐远去。 随后满屋俱寂。 她走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威胁我了” 沈知昼向前一步,胳膊一横,直接将手里那枪的枪口,再次朝上,抵住了程嘉树的下颌。 他抬起下巴,冷冷觑着程嘉树,似乎在笑。 然而那笑意,却丝毫未达他眼底。 他的眼神反而愈发冰冷,语气也同样冷冰冰的 “怎么来这里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那你也太没用了,你最应该做的,就是一枪打死我。你程嘉树也在伽卡混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枪不离手的道理吗,嗯” 程嘉树挑了下眉,倒是没多感意外。 “你伤的不轻吧”顺着他握枪的那只手,看到他腰部缠着的绷带,轻哂着,讽笑起来吗,“命都差点没了,还有口舌跟我说这些,不可笑吗” “我这不是活的很好吗”沈知昼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我能活到你孙子,跪在你墓前哭着喊爷爷。” 程嘉树看了他一眼,丝毫不恼,慢条斯理地掏出口袋里的帕子,扬手甩开了,拭了拭额角的汗,轻轻咳嗽了声“天真热啊,这么热的天让你这么紧张,真不好意思。我就该多找几个人来把你绑回去,省的废这个口舌。” 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由而立逐渐步入中年,沈知昼忽然惊觉,他的精神状态,好像一天却不若一天了。 记得刚来伽卡时见到程嘉树时,他还是个精神头很足的男人。 总爱穿一身黑色祥云纹的冰丝唐装,开襟盘扣,领口束得一丝不苟的,常眯着一双狐狸眼笑着瞧人,脚尖一下下地点着地,仿佛时时刻刻,都在酝酿着什么坏点子。 手下们和道上的人,除了康泰亨,最怕他。 程嘉树继续说“康泰亨明天下午回伽卡了,你现在不回去,躲在这里自在逍遥,还带着个小姑娘,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程嘉树意外地没有大呼一声“康爷”,只是挑着眼尾看他,笑容却颇有些无奈“总之呢,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你杀了康绥。你躲在这里,给别人看看可不就是心虚么你以为康泰亨的亲儿子死在了你眼皮底下,单凭你一张嘴解释,或者根本不解释,他就不会怀疑你了” 沈知昼皱了下眉,冷声地说“我没说我不回去。” “我知道,你也的确没说过,有事儿耽搁了不是” 程嘉树甩了下丝绸帕子,沿中线仔细地折好,好像那是件什么世间罕有的稀奇宝贝一样,妥善地塞回自己的口袋中,慢条斯理地说“有个小孩儿捅了你一刀嘛,你还给了他一枪,是吧” “” “想不到,枪不离手的你,也有枪法失误的一天,”程嘉树轻嗤一声,抬眼,那双狐狸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丢人啊,亏你还是警校出来的。” 沈知昼浑身一震“” 丝丝寒意从他脚底,蔓延至四肢。 一点点地麻痹了他的头皮。 程嘉树哼笑着,一副又要威胁他的口气“沈知昼,你都能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儿开枪了,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从警校出来的,就都是好人吗不过啊,你也别怕,这事儿啊,也就只有我知道。” 沈知昼冷冷看着他,说不出话。 他随意地坐在床边,直视着面前脸色越来越沉的男人,一双吊梢的狐狸眼中,盛满笑意盈盈,继续说 “其实我很想问问,那个小男孩儿捅你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恨他呀你恨死他了,恨不得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反正谁敢碰你,下场都不会太好,我知道的。” “你呢,也恨不得杀了我,还要撞死我,你也恨不得杀了康绥,还有康泰亨,是吗” “因为你呀,太痛苦了,真的很痛苦,实在是太痛苦了,对吗但是啊沈知昼,你仔细看看,你去照照镜子,你看看你沾满血的这双手,你已经做不回好人了。 “你现在,就是个毒贩,毒贩就要有个毒贩的样子,别装都不会装,知道吗” “” 沈知昼听他说了一通,一个字却都发不出。 程嘉树说完后,轻慢地拿起自己的枪,然后站起来。 他轻轻地拂开了沈知昼愈发冰凉的手,再次地拨开他的枪,自己手里那枪的枪口,就直朝着他眉心。 字字顿顿地问 “你是警察派来的卧底吗” 男人的眉心,随着那枪口的力道,狠皱了一下,然后逐渐平缓开来。 这个问题,不是有人第一回问到他。 他眸色一沉,那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程嘉树,手里的枪,也直冲上程嘉树的胸口,冷笑起来“你知道康绥怎么死的吗” 程嘉树一扬眉,似乎来了兴致。 “我说,我是他妈派来的卧底,他不信,自己凑到我眼前,就这么被我一枪杀了。” 他的手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 不挪分毫。 “你杀了我,你以为就没人知道你以前的事了是吗毕竟你的档案,抹的很干净了,是吗”程嘉树看着直冲自己胸口的枪,丝毫不慌,抬起眼,反诘道,“可是,你以为你杀了我,就活的下去吗” “” “你会死得比我还要惨,沈知昼。因为你不仅杀了康绥,还杀了我,死了一个康绥,我们两个人同时会被怀疑,这无所谓,但是再死了我,那剩下的,那个活着的你,就百口莫辩了都不用证据因为也没人会给你作证,阿阚和虎仔都死了。所以啊,你就是内鬼了。” 沈知昼凉薄地觑着他,声音冷若寒霜, “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程嘉树轻轻地舒了口气,“很简单,跟我回去,我会在康泰亨面前替你作证。” “什么证” 程嘉树敛去脸上的笑容。 “我会跟他说,你不是内鬼,康绥也不是你杀的。” 沈知昼眉梢一扬,眼底浮起兴色。 “我会说,是我杀了康绥,”程嘉树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才是卧底。” 晚晚三步两步地跑出去,绕过屋前屋后,去各个屋子的里里外外,喊许凌薇和医疗队的大人们起床,叫他们过去看看沈知昼那边的情况。 刚才程嘉树来的时候放了一枪,虽在伽卡这么乱的地方,听到枪声,不算是太稀奇的事。 但那一声,离得太近,几乎响在耳畔。 如一支穿云利箭,割破了这座小村落的静谧祥和的夜晚。 足够令人心惊胆战。 三三两两的人已经起来了,穿着衣服,就要起身去外面查看枪声的来源。 “伯母伯母” 晚晚一脸惊惶地跑进来,站在许凌薇面前,气儿还没喘匀,急匆匆地说“快、快去看看看看” 许凌薇不耐地打断她,责问道“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哪儿去了” “我”晚晚着急地一时结舌。 “你自己看看表,这都几点了,”许凌薇边穿着衣服起身,连珠炮似地给她轰了一通,“刚才外面有枪声你没听到吗伯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让你乱跑,这一片很乱,很乱,你也是吃过亏的,还有,咱们明天就要走了,你再跑丢了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这边有多危险,怎么就是这么不听话啊” 说了一通后,许凌薇看到她眼圈越来越红,快哭了似的,话音一收,稍默了须臾。 她陡然才想到小姑娘大半夜的可能是又跑到沈知昼那边去了。她这些日子一闲下来就朝那边跑,劝也劝不住的。 想着,许凌薇穿衣服和鞋子的动作便更快了些,不知怎的,想到刚才那枪声,她也隐隐有些不安,自从沈知昼来了,那种不安感尤甚,上次他被哈桑捅了一刀,谁也没料到。 他周围仿佛危机四伏,每分每秒的状况都让人无法预估。 她趿着半只鞋,去门外拿了把锄头,就匆匆地往外走“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晚晚,你是听到枪声了吗还是枪声从” 千万,别是在沈知昼的房间 “是,是哥哥那里” 许凌薇牵住晚晚手的手一抖,察觉到小姑娘的手,和她的一样凉得吓人。 晚晚发着抖说“是、是哥哥那里有个人他有枪” 晚晚说着,就抖得更加厉害了,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嗫嚅着唇,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快哭出来了,“伯母快,快去、去看看哥哥那个人,带着枪来,要杀他” 沈知昼刚才执意让她出去,他是在保护她。 可他呢 她明明看到了,那个男人手里有枪的。 上次哈桑的事带给她的冲击不小,而沈知昼的伤也还没好。 那个男人,说不定会趁他伤未痊愈杀了他。 她心急如焚地一路过来,跑丢了一只鞋,那只赤着的脚上沾满了泥泞,却顾不上回头找鞋子。 就那么一直跑,一直跑。 好像是在跟下一次的枪响赛跑。 似乎跑得快一些,就不会听到那枪声响起,就可以救哥哥。 周遭逐渐嘈杂,身前身后,一群人如蜂拥般,就往他的房间那边走。 夜深了,一盏灯火冥冥之下,他的房间却安静得诡异。 仿佛那声惊醒了大半个屋子的枪响,只是幻觉。 木门被踹坏了,拍着左右流窜的夜风,摇摇欲坠。 打开门,早不见那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屋内的男人安安全全的,半倚在床上。 他闭着眼,靠在那里,身上随意地盖着条薄毯,眉宇沉沉的,非常安静,像是睡着了。 “这不是没事吗” “人呢” “晚晚,枪声不是从这里来的吗” 大人们都在质问她,以为她在撒谎。 沈知昼就在那里半倚着,呼吸平稳,明明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听到动静靠在那里,侧了侧眸,恹恹地睁开了眼。 看着屋外前来查看的人们,一一将他们打量过去,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虚脱感。 程嘉树走前对他说 “我想你也知道,涝季过后,伽卡就越来越不景气了,这下康绥也死了,没人接康泰亨的班了,康泰亨手术后元气大伤,自顾不暇也力不从心了。还有,之前那位林先生一直有意要兼并伽卡生意的事,你记得吗” 沈知昼默了一会儿,掸了掸烟,点了点头。 他记得。 那位神秘的林先生,虽看似和康泰亨平起平坐,然而近些年伽卡周边缉毒力道加大后,一直是林先生在身后替康泰亨周转斡旋。 有人说,康泰亨赚来的大半的钱,都不姓康了。 要不是林先生在后面替他一直打点,恐怕康泰亨的毒品生意早就跟着这场洪水一起化为乌有了。 “林先生在港城。”程嘉树又说。 “我知道。” “你要回去吗” “之前就有人问过我了。” “你怎么答” 沈知昼舒了口气,吐了个烟圈儿“不去。” “康泰亨不就是想派人去插手港城那边嘛,毕竟,”程嘉树笑了笑,“他自家的生意,还是自己把握主权比较好,不能事事都得林先生替他掌控全局做决定。” 沈知昼后来就不说话了。 “我劝你离开伽卡,要么回港城,要么去别的地方,你这几天都待在这里,很多人都见过你了,你这些日子的事如果传到康泰亨耳朵里,你觉得你还能活吗你想保护的那个小姑娘,还能安全吗” “你记住,你现在是一个毒贩。你不是什么可以过闲散日子的普通人,我劝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要当坏人,就坏个彻底,不要露出马脚。” 抽完了一整支烟,程嘉树也走了。 “没事了,没事了,哪有什么枪声,人这不是好好的吗” “回去睡吧,都这么晚了,大晚上真折腾人” “明天也该出发了,都早点休息吧” 困顿的气息弥漫在人群里,人们打着哈欠,接二连三地往回走了。 “晚晚,回去睡觉吧。”许凌薇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柔声地劝道,“他没事的,你看,没事的呀。那枪声说不定是你听错了,是你太紧张了。” 许凌薇以为她是因为上次哈桑的事,过于神经过敏了。 但晚晚见到了那个拿枪的男人,他面露凶意,的确是要对沈知昼动手的。 “哥哥。”晚晚忽地又意识到了什么,心抖了抖,匆匆地走上前,掀开他身上的薄毯,想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那个坏人,有没有对你开枪” 许凌薇有些无言,抬眼看着房中那男人,他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也正看着她。 她给他做过两次手术,一次取子弹,一次伤口缝合,他那时都在昏迷中。 多少年后的第一次,四目相对。 许凌薇悠然地叹了声气,轻轻地拧了下眉,别开目光。 她还是不愿靠近他,更不愿同他多说什么,嘱咐了晚晚让她早点回屋睡觉,便掩上门出去了。 沈知昼收回目光。 他垂下眸看着身前的小姑娘。 她柔软的小手,还在他身上来回游走,望眼欲穿的,不忘焦虑地问他“哥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疼有哪里受伤了吗他对你开枪了吗” 那只手的触感柔热,软绵绵的,顺着他腹部裹的那圈儿纱布的边沿,一点点地游移,检查过去。 不知为什么,却像是能擦起火星一样。 他盯着她后耳廓一寸白皙的皮肤,微弱的鼻息压下来,扫过她耳畔,对着她左耳轻轻地唤了声 “晚晚。” 她完全听不到,有些茫然地抬了下头, 只觉得有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耳侧。 她泪汪汪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仔细地寻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有没有流血的地方,但凡擦破一点皮,她都想找到。 她手贴在纱布附近,想起那天他挡在她身前,被哈桑狠狠地刺了一刀的情景,不知不觉地,没忍住又掉起了眼泪。 滚烫的泪点点洒落,如断了线的珠子,浸泡过他的皮肤。 那湿凉触感,和她手上的热意,混杂在一起,一直传达至他心口,直逼他的四肢百骸。 “晚晚。” 他沉了口气,又低声地唤她。 “哥哥” 她这下终于能听到,一抬头,就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不知怎的,心头莫名一绷,随即整颗心热烈地跳了起来,一时惴惴难平。 他眉心淡皱着,眸色一点点喑哑下去,沉声地说“不许摸了。” “我”她眼底水汽氤氲,吸了吸鼻子,“我在给哥哥检查伤口哥哥,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告诉我,我去找伯母过来” “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那个人,我看到了,他有枪的,他肯定要伤害哥哥,”她掀开那毯子,手心贴着他的小腹,一寸寸地抚过,找得更仔细,“哥哥,你哪里疼吗有不舒服吗,你告诉我呀” “晚晚。”他的嗓音又哑了一度,声音克制而低沉,字字顿顿地说,“不许摸了。” “不,不行,哥哥你如果有难过的事就说出来,如果哪里难受也不要硬抗,你以前生病感冒就总喜欢扛着,不去打针”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捏过去。 “哥哥” 他垂着眸,凝视着手心里小兔子一样的小姑娘,眼神一寸一寸地喑哑下去,眸色愈发寡漠,绷了绷嗓子,哑声说 “哥哥有没有说,不许摸了。” “”她怔了怔,眨着双水眸,任由他那么捏着她下巴,看着他,认真地问,“为、为什么哥哥不是” “哥哥是哥哥,”他垂下眼睫,顺势地低头,忽然贴近了她,声音沙哑地说,“但是,哥哥也是男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