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第1章 楔子 秦淮河上总有一个名字来作为时光的标志,陈圆圆之后是柳如是,柳如是之后是董小宛,这些倾国又倾城的名字永是伴随着战乱和时代的更迭,但又仿佛离世绝尘地隔绝于动荡。它们是舞低杨柳楼心月,也是歌尽桃花扇底风,它们凝聚成秦淮河宁静蜿蜒的河道,优美地流过明的兴亡、清的起落,为一朝又一朝的繁华献上夜夜笙歌。 兵戈有沉寂,而秦淮河从未沉寂过。 到了民国年间,秦淮河上叫得响的便是“白露生”三个字,风雅场中无人不知他的芳名。名伶和名妓到底还有区别,除了生得美,还要唱得好。白露生是的确既生得美艳,也唱得精妙。因此他虽然不是女子,却压倒钓鱼巷的一切莺莺燕燕,独占秦淮风月的魁首,成了秦淮河上新的标志。 他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所奇之处,向前说有许多,向后说还有许多,仿佛秦淮河上飘荡的胭脂水,是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尽头。只说当年姚玉芙旅来南京,也在得月台听了他几场戏。起初是听个乐子,末后越听越惊奇,只说“怎么有这样人才,憋在南边儿,早该去北平了” 此人是梨园名宿,一生慧眼识珠无数,又听说这白老板年纪甚小,不禁就生了兜揽之心。于是亲自找到后台,开门见山地问“今日得闻雅音,真正惊艳,我想收你做个徒弟,刚与班头都说妥了,现下单问你的意思,不知你肯是不肯” 梨园之中,盛行师门裙带,姚玉芙系出名门,又与白露生相差十余岁,他是前辈,露生是晚辈,前辈主动开口收徒,是提携,也是赏识。而白露生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只是抿着嘴儿笑。 姚玉芙度量他可能有眼无珠“你不认得我是谁” 白露生退开两步,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您是陈老夫子的高徒,梅先生的师弟,梨园里第一流的人物,我们虽然燕雀之辈,也认得您鸿鹄高名。” 这话说得文雅,竟是读过书的样子,玉芙心中高看他一眼,脸上也露出笑容“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还不肯做我的徒弟,也不委屈你” 露生见他笑了,也就清甜一笑“姚先生唱戏,名满天下,要收我做徒弟,自然是我天大的福气。容我问句轻狂话,不知先生是要带我北上,还是从此在南京长住呢” 这话问得奇怪,玉芙不禁失笑“我看你门路也都明白,场面也都清楚,如今这年头,哪一个名伶不是北平天津的没有师父徒弟分两地的道理,自然是带你去北平。” 放在旁人身上,这等好事还不上赶着巴结,只怕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谁知那头温温柔柔道“那就恕我不能从命,我只在这里,不去别处。” “这是怎么说不是我说狂话,去了北平,我保你大红大紫,你在南京有的排场,北平决不逊色,只怕你没见过。” 一旁班头也看得着急“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姚大爷什么人物,屈尊见你,你少拿乔。” 玉芙看他神色不似乔张作致,便和颜悦色地止住班头“别骂他,你叫他自己说。” 白露生看看班头,向姚玉芙又行一礼这次没有福,行的是男礼他直起身来,依然轻声细语“唱戏这回事,有人求的是光耀梨园,有人只求觅得知音,不过是人各有志四个字罢了。大红大紫,自然惹人羡慕,可我志不在此,先生若在南京小住,便是一日我也当师父孝敬,可若说要带我去北平,那就可惜没有缘分了。” “你这志气,难道不在光耀梨园,只为高山流水有知音”玉芙听他说话天真,不仅不生气,反而要笑了“你可知天高地远,一旦扬名立万,天下都是知音,到那个时候,你眼前这一个两个知音,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话并没有什么可羞涩的地方,而白露生不知是被说中了哪块儿心事,居然有些踟蹰的害羞。垂首片刻,他抬起头来“先生说得很是,只是知音难得,我不要千万人知我,一个人知我,就足够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只是语气中含了柔中带刚的坚定“扬名立万,非我所求,承蒙错爱,还望姚先生别见怪。” 这话说得太是任性,只是他容貌极美,语调又柔和,姚玉芙是怎样也生不起气来。他歪头看看这个年轻人,才十五岁,头面未卸,浓妆之下仍然难掩眉目清雅,艳而不俗。戏上说眉笼春山、眼含秋水,正是这个样貌。又看他痴痴切切的神情,心里忽然一动,已经明白了三分。 回了北平之后,他尚与人谈起这个孩子,那人听罢大笑“你这些年常在北边儿,不知道南边的事情,别人我不清楚,这个白露生我是知道的,见过那么多爱摆谱的角儿,没有比他更轻狂的怎么偏叫你看见了他说的这个知音,我也认识。” 玉芙自然追问是谁,那人笑道“没有旁人,必定是南京大富商,金忠明的孙子,金世安。” 此人是个戏园经励,也就是后世常说的“经纪人”。这类人于行内大小典故,旁通八卦,最是精熟。当时闲暇无事,他便给姚玉芙摊开了细讲“他那个春华班的班头,姓张,她老爹原也是咱们行里数得着的人物,进过宫、面过圣,领过侍奉的禄银,真正的南曲世家。只是到了丫头这辈就没什么大出息可言,从北平搬回南京去了,以前菜市口戏园子里唱昆腔那个张姑娘,就是她了。” 玉芙点头道“怪道我说他唱得好,原来是师承有名,不像野路子出来的。” “有什么用嗓子一倒,沦落到钓鱼巷里养兔子所以她才买了这个白露生,专调教了来,在相公馆子里兜风揽月。从小的当做女孩儿养,取个丫头名字,就叫做白玉姐,你说可笑不可笑” 玉芙掩口而笑。 经励拍着腿道“其实说来也是可怜,五六岁的孩子,失亲少眷,教人卖了去做这些没脸面的勾当。也是他命里有些贵人运,年纪不到开脸的时候,先在得月台转场子唱戏,不知怎么合了金少爷的眼缘,给他改了这个白露生的名字,又给赎出来,不做别的,干干净净地搭班子唱戏。这两人什么关系,还用得着我细说吗他不肯来北平,大约也是恋着这个金少爷,才不肯走。” 此事南京城人尽皆知,如同董小宛连着冒辟疆,李香君连着侯方域,白露生的名字就连着金世安。 才子成就佳人,富豪成就名伶,这种名伶有情于恩客的事情,行内司空见惯,玉芙是住得短,所以没听说。他有些惊讶,倒也不觉得鄙夷,回想白露生当日痴痴切切的神情,“原来如此,我看他不像是为财为势,仿佛是真有情意的样子,大约年纪小,没经过事情,一时迷住了。” 经励笑道“何止有情有意,好得只恨不能三媒六聘他的戏,金少爷必定捧场,金少爷不到,他也不肯拿出十分功夫。”又道“若放在咱们这里,管你是什么名角儿大腕儿,干我们这行,不就得笑脸相迎四面宾吗所以说南边人没有见识,他这样矫情,偏偏还都就着他听他的戏倒像等观音施舍杨枝露,还得看金大少的心情”说着又拍玉芙的肩“你也不必可惜,这姓白的小子胸无大志,不肯出人头地,倒一心做个相公,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也不配做你的徒弟。” 姚玉芙听他说罢,凝思片刻,微微摇头“你说错了,我看他以后必是青衣这行的翘楚。” 经励惊讶道“他唱得好,我是知道的,但要说翘楚,恐怕离你和梅先生二位还远了去了更何况这人只顾私情,不顾长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何成就” 玉芙笑道“他什么年纪,我们什么年纪你说他用情,这就是我说他能成就的地方。咱们这一行,凡能唱出名堂的的,要么身上存着戏骨,如我师哥一般,上了台子,扮上什么就是什么,下了台子,前尘往事一概忘却。那是我们学不来的功夫。又有一种人,天生的情种,戏里戏外,他全当真的这样人唱戏,呕心沥血,如痴如狂,别有一种动人心处。据我看来,天南海北,听戏的客人谁也不是耳瞎眼瘸,孰好孰坏,人眼里辨真金别说南边人愿意捧着他,他就是来北平,未必不能与我和师哥打擂台呢” 这话把对面听楞了“照你这样说,竟是我小看他。” 玉芙自觉自己这话说得十分有理,又想着白露生那般喉音清越,作态娇美,扮演丽娘便有生生死死之态,扮演贵妃便有闭月羞花之容,岂是貌美艺精便能成就,盖因他无论扮演什么,都是倾情而为,不禁点头道“他小孩子一个,跟我平白无故,我也没有什么谬赞他的道理。你只说他唱戏怠慢,却不知他台上功夫精到,一看便知他台下是一日也不曾松懈的。我说的对不对,等十年,只管瞧着就是。” 他不愧是梨园名宿,看人极准,没过两年,白露生果然名声大噪。红到什么程度一时也难说尽,只说南京人要听他唱戏,都得迁就他的矫情脾气开台唱戏,须得金少爷人在南京城里,金少爷若是旅行外地,一个月不回来,这就不得了了,白老板是保证关门不开张的。你要听也容易,去榕庄街的白府小院墙根底下,听他吊嗓,也能解一时片刻的戏瘾。 这份矫情简直空前绝后,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越是拿劲,大家越肯迁就。倒不是南京没有唱戏的人才,只是未能有哪一个能像白小爷一样,唱得曲尽衷情。台下,他是再生的董小宛与李香君,台上,他是活生生的杜丽娘与陈妙常,只要他逶迤亮相,楚楚动人地开腔一唱,什么矫情都是小事,只剩下满堂的如痴如醉。 若是回头再听别人唱戏,真好像吃完熊掌对着菜汤,寡然无味了。 再说南京这地方,心态是复杂而微妙的,它自恃六朝故都,心里高低看不上北平和天津,但是朝朝战乱,又早被战火磨平了志气。谢宣城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佳丽地前当然有“自古”,帝王州前却要加“曾经”,是江南自古佳丽地,金陵曾经帝王州南京虽然经常“都”,但也总是不幸“故都”。好容易等到民国定都于此,南京人心中是有点扬眉吐气的意思,所以万事都含着新都的傲气,万事也都含着故都的怨怅。 彼时京腔盛行,大江南北,谁不听京戏,南京人却总是不肯丢下昆曲,觉得它有笛有琴,到底高雅,它出自临川四梦的汤显祖,也出自一人永占的李玄玉,那是秦淮河畔无数的哀怨绮情,怎是鸣锣响鼓的西皮二黄可以相比。白露生正是专擅昆腔,又师从秦淮旧部的南曲世家,因此仿佛成了金陵故都的某种象征。他的优美唱腔和矫情脾性,都恰恰敲中本地人心中的关节,是暗合了这城市总做“故都”的一场晦涩心事。 如故都一般优美,也如故都一般自矜身份。 因为这些个缘故,无论白小爷如何矫揉造作,南京的贵人们,皆肯买他的账。再一者,他虽然于唱戏这件事上十分造作,台下为人却不张狂,无论达官贵人,或是平头百姓,一概温柔相对。哪怕今日金少爷不在城里,他不肯唱,也总是好声好气“今日嗓子不成,教您白等,待我嗓子好了,您点哪出,就是哪出。” 旁人还能说什么,白小爷就是秦淮河上的一轮明月明月是天天都圆的吗 要赏月就要等十五,要风花雪月都齐全,这就叫做雅趣。 一切戏剧性的人物,都是来得跳脱,去得突然。姚玉芙料到了他的大红大紫,却未能料到他的中道陨落。如同二月的薄梅一样,白露生是开得早,谢得也快,梨园中人,二十一二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白小爷却在这个岁数,突然地销声匿迹。 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人说他得罪了金老太爷,被打断了胳膊,又有人说他这两年抽上了大烟,把嗓子弄坏了。 流言纷传,传来传去,传了半年。这一波流言还未平息,更耸动的流言出现了。 “白小爷把金少爷捅死了。” 起初大家谁也不信,只当笑话,可是渐渐地仿佛真有其事,因为金少爷快一个月不见人影,理应参加的商会典礼也一概辞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于是流言甚嚣尘上,愈传愈真,每一张幽廊小窗下的嘴都为它增加新的荒谬的细节,每一堆鱼攒鸟聚的脑袋都为它缝补新的前言后记。 不得不说,当流言在整个南京城里绕足三十圈的时候,它就像暴雨后的秦淮河一样,浊水里的泥沙沉下去,清澈的、真实的事实浮上来,它们添加了白府丫鬟们说漏嘴的佐证,添加了白府管家频繁出没于医院的行踪,最后变成一个确凿的事实那就是金少爷的确被刺了。 他一定被刺了,大家都这么确信,否则他作为南京商会的总会长,不会不出席大马路那家新洋行的剪彩仪式,但他应该也没有死,否则丧仪早就张罗起来了。 白露生也不知去向何处,白露生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如果不是这场行刺,秦淮河的骚客们都快要把他忘了。 无数双穷极无聊的眼睛,落在白府小院乌油漆的木门上。 木门紧闭。 如果这些眼睛长翅膀,那就可以越过这扇黑漆木门,越过爬满金银花的山墙,越过二进院门前泛灰的影壁,一直落到西厢那张檀木雕花的贵妃榻上。 当事的主人公,金世安金大少,正歪歪倒倒坐在榻上,忙着吃刚送来的滚白粥。 他样貌温润,身材长大,手上无茧,目中无翳,一眼即知是自小生活优渥的富家子,金银堆里才养得出这样人类良种的范本,只是因为受了伤,脸色有些虚弱,尤其眼神灵活得有失分寸,大大咧咧一直在东张西望。 总而言之,他的眼神和他通身的气度不大匹配,用膳的仪态也一言难尽,接过碗就埋头苦吃。 管家周裕站在他榻前,忍不住擦一擦汗“少爷,您说句话,外头越传越乱,老太爷早晚要知道,现在可怎么办” 金世安在碗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让我先吃饭行吗 周裕见他不言语,擦着汗又道“外头小报得了消息,已经谣传纷纷,您要再不露面,恐怕商会会长的职位也难以保下。” 金世安舔舔勺子,那关我屁事。 周裕心想我的少爷,这什么关头了你还只顾着吃,是真傻了不成醒来六七天,除了吃就是睡,对所有紧急情报一律装傻充楞,无论问哪件事都是“让我想想”。 冒着触怒少爷的危险,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少爷,说句冒犯的话,难不成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金世安吧唧吧唧吃光了粥,满意地点点头。 “说得对,我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周裕老脸一白,晃了又晃,勉强没有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他涕泪交流地跪下了“少爷,话不可乱说,这是要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没有乱说,因为我是穿越的呀。 金世安瞅着周裕欲哭无泪的老脸,心想老子堂堂海龙集团总裁,从21世纪穿越到你这个鸟不生蛋的民国来,我还没委屈呢,你委屈个蛋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芙蓉 粥吃完了,碗舔净了,周管家还在摇摇欲坠哭天喊地的状态里没结束,金世安被他哭得脑壳疼。 “行了别哭了,老子只是失忆了,又不是死了,你特么这是哭丧呢” 周管家瞬间安静。 这和他认识的金少爷判若两人,打从他见过金少爷,还没听金少爷这张嘴里吐过脏字儿。 金总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话,他摸索性地调整了状态“不是,周叔,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不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很饿,去给我拿点儿吃的来。” 真的饿,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了,拜这个身体重伤所赐,所有人都不准他吃饭,只能喝米浆,今天算是破格升级,白滚粥,加了点糖。 金总饿得前心贴后背,他殷切地看着周管家“最好是干饭。” 周裕“” 饭很快来了,金世安一面吃饭,一面陷入沉思。 二十七岁的金世安,大众看来是运气非常好的那一类。他的父母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先机,成为九十年代第一批白手起家的暴发户,父亲金海龙善于投机倒把,母亲王静琳又天生精于管理,到两千年的时候,他成了名震华东的金融巨头海龙集团的太子爷。 金陵是十二钗的故里,按理说也该盛产风雅多情的宝二爷,奈何金世安是呆霸王再世,天性顽劣。他和许多暴发户的儿子一样,因为家里极度有钱,所以念书极度不用功,吃喝玩乐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可恨的是他的吃喝玩乐也毫无品味可言,他头脑简单,性格粗野,爱好低俗,生他养他的南京城未能渗透他丝毫的文化情操。 他的脑子到底有坑到什么地步,例子实在太多简直一言难尽,就说高中的时候朋友给他推荐了一部小说,穿越的,爽文。金世安起初对看小说这种穷酸娱乐嗤之以鼻,后来就越看越嗨皮,给全班每个同学都买了一本,安利他心爱的巨巨。谁知连载追到最后,结局不尽如人意,女主角死了。 年仅16岁的小金总倍感不爽,全班同学也都很不爽,别人不爽最多是骂,小金总桌子一拍“这作家哪个出版社的老子买了他” 同学们目瞪口呆,而小金总敢想敢干,那时是零四年,他名下已经有上百万的个人存款。这笔钱虽然不足以买下出版集团,却足够买下这本书的版权。 作家含怒忍耻,在家修了半年的稿子,把结局改了,重新连载了一次。 女主角活过来了,普天同庆。 而我们英雄的小金总早把这事儿忘光了,“活了呀活了很ok,下次再写死一个,我还教训他一次啊让我再看一遍,看个捷豹,飙车去咯” 这事儿被他妈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好打。 诸如此类人傻钱多的行径,简直不胜枚举。王静琳觉得这儿子实在太糟心,高考是决计考不出什么名堂的,高考不行没关系,关键是家里就这么一个独生子,还有几个亿的资产等着他继承,这每天除了吃就是玩,连个花钱的脑子都没有,这要怎么办 于是按照暴发户用钱解决问题的思路,家里把他送去了澳洲一间野鸡大学,念本科镀金。就在他念书的那几年里,王静琳和金海龙因为二奶问题撕逼离婚,爹妈相争儿子得利,母亲本着“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好过”的原则,要求把海龙集团转交给独生子。 还在澳洲混学历的金世安摇身一变,成了海龙董事长。 他这个人虽然有一身的缺点,但对朋友很讲义气,只要托付的就全心全意相信,更不计较代价报酬,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知人善用。因此尽管他无能,他聘用的手下却个个有能,海龙在这个傻多速手上不仅没有倒,反而蒸蒸日上。 歪人有歪运吧。 金总裁坚信自己龙运逆天,每天都过得无脑又快乐,但人生不可能永远这么一帆风顺。就在三天前的晚上,金总喝多了之后,乐极生悲,从别墅二楼的阳台掉进别墅一楼的游泳池。 等他醒来的时候,日历已经倒回了1930年。 就这么穿越了。 金总回想往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触怒了穿越大神,今年报应终于来了。 总而言之,现在他是金少爷了。 两碗饭之后,他把基本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穿越过来的这个身体,和他同名同姓,也叫金世安。不同的是这位金少爷年方三十,已执苏商牛耳,行任金陵商会总会长,是个不折不扣的贵公子。这位年轻富豪,和名伶白露生之间发生了一些一言难尽的争执,吵闹之间,不知道是名伶情绪太激动还是金少爷为人太怂包,总而言之俩人抢一把剪子,抢着抢着,金少爷“遇刺身亡”。 当然金世安穿过来,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变成了“遇刺重伤”。 金世安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被游泳池淹死已经很挫了,金少爷再精英又有什么用,死得更挫,被一把剪兰花的小剪刀戳死了。 周裕在旁边观察少爷变幻莫测的脸色,他试探地问“白小爷现关在东边房里,您要不要见见他” “” 我为什么要见杀我的凶手金总觉得这个管家脑子可能不太好,就算这个大少爷过去跟凶手爱的死去活来,这他妈一剪刀捅下去,罗密欧朱丽叶也得翻脸好不好 金总自认没有斯德哥尔摩症,金总摆摆手“不见不见。” 周裕有些吃惊,他试探着再问“您这是还生白小爷的气” 金世安非常不理解地看着他。 白露生,捅了你们少爷,捅得半死不活,然后你这个狗日的管家,居然在这里问,少爷是不是生那位白小爷的气 金少爷是被虐狂吗 金世安想说“我不揍死他都是给他面子”,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虽然脑子不大,但起码的保命智商还是够用的按照旧中国的等级制度,白露生刺死了金大少,早就应该被扭送警察局,或者被暴力家奴们打个臭死。但他现在安静如鸡地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仍然享受着锦衣玉食的优待。 金世安心中了然,这个白府里,所有下人,都在不动声色地保护那位白小爷。 他们未必真的忠诚于自己,相反地,他们真心效忠于白露生,哪怕他杀了人。 好在这个少爷仍有威严,不是软脚虾的货色,看下人们的表情就知道。 暂时不要撕破脸比较好。 金总心中窝火,还加委屈,他见周裕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尬笑一声“什么意思,我不能生他的气吗” 这话他问得没什么心机,纯属投石问路,而听在周裕耳朵里,这无异于严厉的申饬,他看着金世安唇边挂着的尬笑,心中是一阵惊雷滚过。 少爷这是在含蓄地责难,责难他轻描淡写地放过了白小爷。 金世安见他发怔,忍不住又问一句“所以我还想问,我是不是没有家为什么我要住在白露生家里啊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问的都是大实话,真心不懂,纯属求教,哪有住在戏子家里的大少爷,伤得都穿越了还不赶紧送医院,家里也没人搭理没人问,这都是什么骚操作 金总想回家,至少别寄人篱下。 不过听在周裕耳朵里,这就全是反问句了。 周裕一骨碌跪下了“少爷饶命,是我混账,我这就知会太爷,您千万别动怒” 第二天,金世安见到了他的便宜爷爷。 当天下着细雨,金老太爷带领警察厅总长和彪形大汉若干,雷霆万钧地前来救孙。他年近七十,身量很高,一身长袍马褂,花白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脸上架一副细脚金丝眼镜,精神矍铄之外,自然有一种冷峻威严的态度。 这次金总学乖了,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金忠明问了半天,他光是点头,就是不开口。 同来的金公馆管家齐松义先行一步,替金少爷发言,齐松义垂头道“少爷昨日就醒了,只是人有些痴傻,仿佛什么也不记得了,问他什么都不知道,人也是一个不认。”他扶住金忠明“太爷别动气,事已如此,伤心也无用,别再吓着少爷。” 金忠明又痛又怒,他把金世安轻轻放平在枕上“安儿,你不要怕,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先睡一会儿,爷爷马上带你回家。” 他的目光很慈祥,眼里全是按捺不住的酸楚和疼惜,金世安心中动容,忍不住拉着金忠明的手“爷爷,我没事。” 金忠明更加心疼“好孩子,你躺着不要动,我去把那起混账兔子发落了。” 众人簇拥着老太爷去院子里审犯人,把金世安独个留下,旁边陪了一个傻不愣登的小胖丫头,金世安想下床去看热闹,小丫头慌忙按住他“少爷不能动,动了就要死。”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死还是少爷死。 金世安被她逗乐了。 “逗逼萝莉,你扶我到窗户那边儿,我们吃瓜去。” 金忠明出来便叫周裕“你来把事情说清楚。” 周裕跪在地上,先磕了一个头“上个月,少爷来小爷这儿歇着,两人说话” 金忠明怒喝道“他是你哪门子的小爷” 周裕慌忙改口“少爷来这边家里歇着是姓白的在里头伺候。” 就在上个月,金少爷和白露生因为私事争执起来,当时周裕和其他下人被少爷屏退在外,看不到里面什么动静,只听见两个人吵得利害,等到白小爷哭着叫人进去,金少爷已经倒在血泊里了,心口上插着一把小剪刀。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仿佛确凿无疑地是白露生杀了人。 但周裕觉得这事有蹊跷。 因为剪刀在金少爷手里。 不是昏迷后塞进去的,是死死握住的,他们费了许多力气才扳开他的手。那把修兰花的小银剪子,通体不过五寸,刀刃只有一寸多长。金少爷一向体健,又在留洋的时候练习过搏击,白露生却是久病缠身,端个茶杯也辛苦的人。 要一个向来娇滴滴的病鬼把这种小剪刀刺进身强体健的男人胸口,即便伤者毫不挣扎,那看上去也非常不可思议。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医生来救治的时候,神色怪异地说了一句“他的伤口为什么这么浅” 周裕和下人们救起金少爷的时候,剪刀的刀刃并未完全刺入他心口,整个刀刃只有一寸来长。 “这么浅的伤,不应该流这么多血。”医生擦着汗说“真奇怪,他是不是有什么先天疾病我看他不像是外伤导致的昏迷,也许可能是中毒。” 大家面面相觑,周裕喝住医生“少胡猜,是我们少爷玩闹不当心,钱你可尽要了去,这话不能往外说” 这场命案的疑点太多,唯一在场的白露生又不具备伤人的能力,难道金少爷是自杀吗 又或是他真的天生有病 周裕不敢深想,当时就叫人把白小爷捆起来,先押在房里,只给茶饭,不许走动,也不准他寻死觅活。 周裕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又向上磕了一个头“事情就是如此,我们疑惑着其中有些毛病,若让外人知道少爷生病,也是不好听,因此大胆瞒住了,还求太爷明鉴” 金忠明一声不响地看他,良久方道“照你这么说,这姓白的竟是冤枉” 周裕不敢说话。 金忠明冷笑道“我听说那贱人住在这里,很会收买人心,你母亲一向痨病,燕窝人参地吊着,恐怕得了他不少钱” 周裕哪敢说话,抖如筛糠而已。 白露生的确于他有恩。周裕的母亲多年痨病,一直是白小爷不声不响地出钱接济,白小爷嘴上只说“我决不是小瞧周叔,也不是为着你艰难,只是唱戏的讲究手头不留闲钱,怕碍了生意不吉利,这钱你若不要,我也是乱花的。” 唱戏的哪有这个讲究周裕只有感激。 如沐春风的白小爷,做人何等温柔,纵然平时有些小性子,决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他和少爷这两年关系不和睦,周裕是知道的,两人口角了许多次,周裕也知道,但说句不恰当的话,两脚背向行不远,兄弟无有隔夜仇,他两人十年的情分,再怎样也不至于弄到出人命的地步。原本想着先将此事按下,等少爷醒了,自然水落石出。这是他一片报恩的私心,也是看在金少爷和白露生多年情分上面,心知金少爷即便受伤,也不会怎样为难小爷,要是真把白小爷送去了警察局,只怕少爷醒来还要发怒。 他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金忠明越问越生气,原本觉得周裕是从金公馆里出来的人,知道报忧,还算有良心,现下居然拐弯抹角地护上了。他撇开周裕,只问“姓白的人在哪里” 周裕胆战心惊道“没有敢放,一直押着。” 白露生很快被拖出来,丢在地下。他瘦极了,整个人形销骨立,被扔在地上,如同落叶坠地一般,连声音都没有,旁人几乎以为他是死了。 许久,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尽量跪成一个端正的姿势,脸深深地埋在膝前。 金忠明心中嫌恶,正眼也不肯瞧他“旁人都说你傲气得很,原来连杀人抵命也不懂得,安儿对你还不厚道你倒有脸活到今日。” 白露生缓缓扬起脸来“何尝没有死过死千万次的心也有了,只是我们这种人,生死也由不得自己的。前日我要寻死,拦着,捆着,不叫我死。原来是要留到今日,死给太爷来解恨的。” 他半天没有出声,此时开口一答,旁人皆有一瞬间地恍然。因为那声音实在清丽非常,既有金声玉振之明亮,又有珠圆玉润之柔美,仿佛春泉出涧,鸟鸣春山,极平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一脱,倒有丝竹鸣弦的悦耳。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声音出自一个形同骷髅的身体。 名伶到底是名伶,这把嗓子是天生的,难怪金少爷对他爱宠万分,毋论他过去样貌秀美,就是单论这把嗓子,也够蛊惑人心。 金世安正在屋里笑小丫头长得胖,见她嘴馋,又把松子糖全给她吃,忽然听见这么一声清响,心头不觉打了个突。他竖起耳朵又听,外面是一瞬间地万籁俱寂,模糊听见有人艰难地喘息,那喘息里也是带着哀绝的凄婉。 他问胖丫头“外面谁在说话” 胖丫头含着指头道“白小爷呗。” “他怎么了” 胖丫头呆笑道“太爷要打死他,小爷舍不得你咯。” 周裕跪在一旁,心中只是叫苦。他早知此事不好,日里夜里,就劝白小爷赶紧逃了才是,谁知白小爷一根筋,寻死觅活,就是不走。周裕无可奈何,只能规劝“既然小爷不肯走,那见了太爷好歹要知道求饶,小爷啊性命可是自己的这些年你也折腾够了,咱们别往死路上走” 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噙着泪小声道“小爷,不是我们不报恩,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您当真冤枉,您跟太爷辩辩啊” 露生侧首看他,微微一笑“周叔不必说了,都是我自己作孽。” 那声音清冷得像一绽冰花,毫无生机,是种心碎欲绝的凄艳。 他膝行到金忠明脚边,努力叩首道“人是我伤的,无人怂恿,也无人包庇,和这院子里其他人等没有半点干系。请太爷积些阴德,饶了他们罢” 唯有这两句为着别人求情的话,是有些可怜地祈求了。 言罢,他又叩了几叩,力气耗尽,委顿在地上。几个警察围拢上来,伸手将他提起,如提朽木。白露生也不挣扎,闭眼由着人拖动,眼看就要出了院门,他忽然睁开眼睛,奋力推开众人,拼死回过身来。 众人哪容他挣扎,七手八脚地将他按住,白露生是绝望已极的神色,也是彻底解脱的神情。 “少爷少爷”他凄声笑道“今日一别,咱们俩的孽债,可算清了” 彼时金世安在屋里听得心神不定,觉得热闹,又觉得好奇,他伸头探脑地走出门来,白露生怆然回首,正与他四目相对。两人中间隔着青砖细瓦的一口天井,隔着细雨初歇的金陵的薄暮,隔着许多双愕然又漠然的眼睛,隔着一蓬欲开未开的木芙蓉。白露生一声哀鸣,眼泪也下来,那模样深深映入世安错愕的眼中,那是他见到白露生的头一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新手 多年之后,世安回想露生那时的模样,真不算好看,瘦得可怕,面色青黄,只有一对大眼嵌在憔悴的脸上,像两汪彷徨无措的泉,看得让人生怜。露生定定地看着他,他也呆呆地回望,情形十分一眼万年。如果金世安稍通诗书,必能从这一眼里读出枯树无枝可寄花的惆怅,读出美人含泪心恨谁的怨怼,读出余痛绵绵无绝期的悲凉的诀别,可惜金总没有半点文艺细胞,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露生,心想卧槽这个人我认识 事情要从他穿越前的那一夜说起。 那段时间对金世安来说,其实挺操蛋的,那时他刚跟女朋友分手确切说应该是被甩。他人傻钱多,被一个刚出道的女演员骗得倾囊相爱,这位明星女朋友大红大紫,成了影后,立刻过河拆桥地甩掉了金主。分手的时候她清泪滚滚地说了一大堆告别的话,具体记不清了,就记得一句话“我的人生为艺术而生,我的爱属于所有影迷,很抱歉不能只对你一个人好,这样的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影后就是不一样,说的都是中文但金世安好像一个字儿也没有听懂,感情不回应没关系,你特么还钱了吗 不仅没还钱,她还拿着金总给她的房子、车、钱,跑到上海,开了个工作室。最重要的,她还立马找了个圈内男友。 呆霸王人财两空,头上还春风吹又生,心中当然是无限愤怒。除了不停地找影后前女友的麻烦,就是每天借酒消愁。 大家都觉得有钱人应该没有烦恼,其实烦恼只有有钱人自己明白,穷逼怎么会明白被骗了两个亿的痛苦,金世安说钱都不重要,关键她欺骗了我的感情 这话实在太霸道总裁,听的人都在笑 有什么好笑完全发自内心好吗有钱人的钱也是钱,有钱人的爱也是爱,为什么大家就是不能理解这一点爱情又不会因为你钱多而被稀释灌水,这他妈都是什么操蛋的世界。 那段时间没人敢陪他喝酒,陪他的只有一个小明星,叫白杨,他的前男友是金总前女友的现任男友,简单说就是劈腿的那对狗男女勾搭上了,把他们俩甩了。金世安这个人不搞基,但是也不排斥同性恋,他两个秦香莲同病相怜,越喝越有共同语言。 金世安还记得那天凌晨三点,他俩在紫金山的豪宅里发酒疯。金总仰天长啸,发表了一系列名言“老子真他妈看走眼,当时花了多少钱,捧红了她秦浓,人红了就他妈尾巴翘到天上,到处勾搭小白脸,看到个三级片恨不得立刻脱光了去试镜,贱不贱你就说贱不贱” “要没老子给她撑后台她用头拿影后” “老子又不是长得像马云,放眼世界比我有钱的没我帅比我帅的没我有钱,秦浓贱人瞎狗眼。” 小明星从下午五点陪到了这个点头,已经精疲力尽,此时突然听金总不要碧莲的自吹自擂,实在忍无可忍,他“噗”地一声笑场了。 金总瞪大了眼睛看他。 小模特有点惶恐,也不敢笑了,他退后两步“金总,干嘛这么看我” 你说我干嘛这么看你 金总心里非常不爽。 抱大腿就要有抱大腿的职业道德,老板吹逼的时候你笑场,你说你是不是有点欠揍 接下来的情节一言难尽,金世安回忆那个时候的剧情,脑子里是一片浆糊。当时他似乎想吓唬一下白杨,于是扬言要把他睡了。 对天发誓,真是吓唬,都是醉话怎么能当真,他一个直男最多就是调戏一把,总不能可能真搞哲学交流。 关键他没当真,小明星当真了。小明星花容失色“金世安你还是人吗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睡我” 金世安也不生气了,他觉得这哥们儿三贞九烈的样子非常好笑。于是火上浇油地怒吼“老子今天就要睡了你,睡你又不掉块肉。” 两个人一个光着上身另一个捂着裤子,在豪宅二楼的阳台上徒手搏斗。鉴于金总经常且习惯性地发酒疯,管家和保姆都安静如鸡地没有过来。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就在他们搏斗的一瞬间,金世安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了阳台,掉进游泳池里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不可能是人的力量,后来金世安想,仿佛是什么东西把他用力抛出去了,白杨那家伙瘦巴巴的,不可能力气这么大。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眼前这位支离憔悴的白小爷,简直太像白杨了 两人五官身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如果白露生再丰润一点、健康一点,那完全就是一个人啊 他结合自己穿越的身份,觉得这很有可能是白杨跟他一起穿越了,但是两个人显然一个幸运a一个幸运e,自己幸运地穿成了少爷,白杨这个倒霉玩意儿穿成了唱戏的。看这个憔悴的小脸蛋,估计没少受折磨。 你活该,金世安得意地想,看吧叫你卖个屁股你不肯,现在大家一起穿越,还是得老子来救你的命。多年前看过的爽文小说这一刻都在他心头活蹦乱跳起来,而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意识,他一步冲出去,嘴里大喊一声“不能走这个不能带走” 院子里的人全愣了,金忠明也诧异地看过来。 金总的闪耀登场没能坚持一秒钟,他病后脚软,直接从台阶上滚下来,连滚带爬还不忘把白露生拉在身边“爷爷,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要打死他” 周裕就快哭出声了,他没指望少爷能来搭救白小爷,没想到临死关头居然患难见真情 金忠明早料到要有这么一出,他面不改色,走到金世安身边“安儿,我知道你心肠软,也知道你一向的有主意。但是白露生这个人,怎么能留往日你待他如何今日他待你如何他一身所有,都是你给的,他反倒一言不合就把你刺成重伤,这样长恶不悛的人,你还要救他吗” 他在那头说,金世安这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金世安只顾着低头看露生,越看越像。刚才他心里还在幸灾乐祸,这时候多看了两眼,居然还有点心疼。他用力晃一晃露生,露生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似怨似慕地看他,流着泪,又把他往外推,是不求他搭救的意思。 那模样凄楚极了,还带一点小倔强,活像是大雨路边被遗弃的小猫小狗,金世安心中恻隐之心大动。 他抬头道“不是我救他,爷爷,你要打死他,是因为他刺伤我,对吗” 金忠明眯细了眼睛“怎么,现在你要跟我说不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谎话思路不是那么广泛的谢谢。 金世安刚在屋里听了半天,来龙去脉是大致弄清楚了,此时他救人心切,无论如何得救下这个唯一的队友,他硬着头皮道“对,周叔不是说了吗不是他捅我,是我自杀的” 金忠明“你再说一遍” 金总果断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自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玩剪子不小心戳到自己了。” 这个瞎话编得简直毫无水平,在场不论敌方我方,一律用看弱智的表情看着少爷,部分群众还掺杂了心痛惋惜的成分,金少爷这是真的傻了,连瞎话都编不全了你救爱心切我们可以理解,但你至少不要侮辱老太爷的智商好吗 金总窘迫了一下,挽救性地补充“这个,其实是那天我们俩吵架他要自杀,然后我要拦着他,结果不当心捅到我自己了,我那几天不太舒服,所以这几天一直在休息就是这样。” 恨啊恨自己刚才光顾着跟逗逼萝莉吹牛逼,没仔细听周裕说清楚,此时只能把听来的一言半语强行搅在一起。 金忠明不说话,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金世安心虚胆怯,但救人的意愿又让他底气十足,他恳切地看着爷爷,情急之下话都真诚了“我保证,绝对他妈的是真话” 金忠明“” 所有人的神色都复杂起来。金少爷会来救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救得如此难看,又如此急切,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他们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悖论如果金少爷是真傻,那他不该这么拼命地来救白露生,但如果他只是装傻,以他一向的长袖善舞,不该选择这么笨拙的方式去救人。 众人陷入死一样的、尴尬的寂静。 齐松义忽然上前来,跟金忠明耳语了几句。 金忠明转过脸来,用一种极其隐晦的目光看着他孙子,那目光里包含了心痛、惋惜、自责,很奇怪地,金世安甚至还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种试探。 像在暗示什么,或者问询什么。 他t不到爷爷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诚惶诚恐地回看过去,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露生的手。 金忠明沉吟许久,低声说“你跟我进来。” 金世安还攥着露生的手,金忠明顾不上生气了,揉着额角道“都依你跟我进来” 祖孙两个进了书房,外面鸦雀无声,都是面面相觑。 金世安在椅子上坐下,眼睛还不老实地往外张望,生怕队友被人偷摸着抓了。金忠明在屋里来回踱步,踱了十几圈,他压低声音道“你是为了我的事情,是不是” 金世安呆滞“呃” 金忠明看一眼窗外,面露焦躁“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实和我说了罢,你是真的病,还是装病你若为我装病,我就放过这个姓白的,我是你亲爷爷,你跟我还要隔层墙吗” 金总感觉他在给自己下套。 他不敢说话。 金忠明等了半天,见他死不开口,也是无可奈何。他在金世安身边坐下,手里来来回回地摩挲一个玉狮子。 “你可知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养着戏子,到这个年纪不婚不娶,名声上难道好听过去我当他猫狗一个,大事上还不曾妨你,现下看来他是越养越骄纵的人,留着他,只有生祸,没有益处。安儿,你年过而立,别的事情也都罢了,唯有家业全指望你。昨日朱子叙跟我说,商会几个理事背着你会谈,说你卧病需静养,公请你辞去总会长一职,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是不是” 金世安汗颜地想,我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办法。 现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从金忠明话语里听来,金公子手握商业重权,背后还有人针锋相对,摆明了眼前一滩浑水,这时候去蹚,不是上赶着送头吗 新手就要有新手的觉悟,不要去挑战毕业副本。 扬长避短这个道理,金总还是懂的。关键他现在只有短,没有长,又或者说,自己长在什么地方,还没理清楚,短的地方是完全都明白。他也是生意人出身,虽然富二代毫无作为,但他深知一个道理,就是做生意要有两个起码的入场筹码,一是市场,二是人脉。 了解市场,熟知人脉,如果没有这两个筹码,那么局面反而会越弄越糟。 这个什么商会会长的职务,是个烫手山芋,金世安宁可不要它。 金忠明见他垂首不语,又有些呆傻的样子,不禁长叹一声“原是我糊涂了,你是病了、病了,这些事情,你不知道。” “那爷爷你答应我了”金总只想回归主题,不要瞎七八扯。 金忠明面沉如水“你就是铁了心要留下他。” 说得对,金世安想,也许我俩说的驴头不对马嘴,但这句话就是我的想法。如果现在他身处的世界真是一个穿越爽文,金世安不稀罕会长或是少爷的名分,他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屌丝男主,几十亿他都曾经拥有过,一个会长算什么。 如果一定要他在财势和朋友中间选择一个,在这个陌生的旧世界,他宁可选择信得过的朋友。 至少现在他们曾经生死相托。 金忠明沉吟片刻“既如此,你也不要回家了。虽然家去不远,但在这里养病,比在家里强些,也少见些人。有什么事情,我会着齐松义来告诉你。” 金世安觉得他这话很奇怪,按理说民国少爷的家,不会比戏子的家条件差。但他爷爷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是最好的安排,因为他刚熟悉这个小巧的院子,心里其实有了一点雏鸟情节的留恋。之前他抱怨自己寄人篱下,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是队友的家啊 他心里激动,说谢谢又觉得太假,干脆给他爷爷来了个熊抱。 金忠明被他抱得脸上一僵“这做什么这个年纪的人了,还弄这些孩子把戏”又道“我看你伤成这样倒不在意,说放了姓白的,你就高兴得这个形状” 大爷你是醋厂出品的吧,孙子的醋你也瞎几把吃。金世安想笑,他想起跪着的周裕,又说“那些佣人也别打了,他们对我还挺好的。” “没说要打他们。”金忠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祸福相依,命当如此,这白露生也许是你的福气,好生养着罢,不用送了。” 说完他就走了。 金世安懵了半天,没听懂金老太爷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前文和后文表达的观点完全不一致,前面还在“只有祸处”,后面变成“是你的福气”。如果拿给小学语文老师点评,可能要被评个中心思想不统一。但他没心思想这么多了。 家大业大,爷爷你就顶一下吧,你孙子现在狸猫换太子,暂时只想混吃等死。 一场惊心动魄,他体力透支,眼看着金忠明走远了,他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过来灌水打扇,金世安如释重负“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能救下大家,就是最大的胜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黛玉 金世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在梦里又回到2012年,回到自己的公司里,走到办公室去。他的副手进来跟他说话,样子很客气,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个副手过去是他的学姐,她其实很少对他这么客气。 副总说“其实新开一间经纪公司也是可以的,从刚才说的新联、凤凰、定新,都可以挖人,只是成本要高一些。” 金世安心里纳闷,不懂她为什么又要开子公司,可是迷迷糊糊地,他身不由己地说“我看前几年的财务报表,我们公司旗下有一个娱乐经纪,为什么不提” 接着他们又说了什么,全是身不由己,好像有人顶着他的躯壳,在走、在说话、在呼吸和活着,他像个傀儡似的被人提着线在走。一切光景都是熟悉的,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是陌生的,他不由自主地玩着手机,仿佛很新奇地看着它,他清楚地瞧见自己在手机上发了个消息,手写输入,写的是繁体 秋光甚艷不知可有餘暇來敝處一敘。 他从来没有写过繁体字。 这感觉恐怖极了,也绝望极了,更绝望的是周遭所有人都对他很恭敬,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样。 金世安很想问问,你们就不觉得我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这根本不是我啊 他越想越急,在心里喊爹叫妈,然后才想起他父亲早就带二奶移居上海,快三年没见面了,他母亲远在北京,也是不到过年不来消息,他的家庭是分崩离析的家庭。过去以为朋友还能信得过,现在发现朋友是情面上的朋友,他和他们只有金钱的往来,只要有钱,换个人也无所谓的关系。 二十七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悲从中来,还得习惯性地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硬憋,憋着憋着,把自己憋醒了。 金世安坐起来,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上全是泪。 他感觉这个梦做得很操蛋,不仅真实而且憋屈,还不如梦个范冰冰春宵一度,反正都是假的,美女总比恐怖片好吧 金世安就是这样,凡事愿意往开阔的方向去想,再有什么解不开的郁闷,眼泪擦擦就算了。他坐起来伸胳膊伸腿儿,觉得自己能控制身体的感觉真好,祈祷瘫痪似的恐怖大梦千万别再来第二次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枝头。周裕领着一群家政人员守在门口,见他醒了,都涌进来谢恩,因为今天大家都没挨打。 他们深知金老太爷的脾气,一旦生气必须要打人,这个打人是带弹道弹射的,左边打不着就自动平移到右边,通常来说打人目标可以变,但打人这件事是不会变的。白露生没挨打,那挨打的就得是府里下人。 周裕报知金忠明之前,大家全吊着一颗心,估计当时能笑出来的只有陪伴金总的逗逼萝莉,她才十二岁,只会吃饭干活,别的不懂。此时这个萝莉也跟在大家中间,傻头傻脑地“谢谢少爷”。 金世安一见她就笑起来“哟,小胖子,你也来了” 萝莉舔着嘴巴道“我叫珊瑚。” 大家见少爷笑了,也都宽心微笑,又摆茶递饭。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妈谢得最真诚,几乎没抱着金总哭起来,又要下跪。 金世安连忙扶起来“有话好说,大妈你哪位” 周裕道“这是厨房里的柳婶子,柳艳,从春华班跟着白小爷来的。家里丫头小子,也是她管着,有什么事叫她叫我,都是一样的。” 柳婶拭泪道“少爷不计前嫌,能留我们小爷一命,我当牛做马地报答你。饭菜素淡,是老太爷的意思,少爷要还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 金忠明走前交代了,伤病昏聩要清淡静养,未出百日,不能见大荤,要按他的意思,今天晚上仍然是白稀饭。好在金世安初来乍到,正确地团结了基层群众,群众们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于是端上来的饭菜是偷梁换柱的“清淡”。两碟醋浸的小菜,青的是佛手,红的是红苔,中间圆圆一大盅奢华s菜泡饭,是拿口蘑吊了汤,火腿细切如沫,选清香爽脆时蔬加金银耳,全切碎丁,望上去是绿到清真的素,吃进嘴是荤到飞天的鲜。 金世安觉得这个柳婶简直太会办事,吃得眉开眼笑。他听周裕一提,也想起队友了“你们白小爷呢” 柳婶有些欣慰“知道少爷记挂着,小爷已经吃过了,在东边房里歇着呢。” “他没事吧” “都好,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你,今日见了,难免伤心。”柳婶一面给他添茶,一面擦着眼睛道“少爷,你别怪小爷,他当时也不是故意,这些日子悔得什么似的。我们怕他见了你那样子要寻短见,所以一直关着不叫他出来他也是一心的要和你好,决没有害你的意思。” 金世安心中嘻嘻一笑,饭也没心思吃了,胡乱拨了两口就往外跑“知道了,我去找他。” 柳艳周裕慌得劝道“吃完了再去也不妨的,小爷这时候还没睡。” 金世安心道老子不来他敢睡吗口里只说“不吃了,饱了,有零食给我留一口,最好是肉。”一头说,一头披着衣服就去了。周裕在后头追着问“少爷还记得小爷是哪间屋” 金世安又把脑袋伸回来“哪间” 大家都掩口而笑,柳婶笑道“对着天井当中那屋,点着灯的。” 金世安一溜烟地去了。 在金总的构想中,这场重逢应当是惊喜的、胜利的、充满希望的,还没见面他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调戏白杨现在入乡随俗,就叫白露生吧。 他历史本来就烂,中国近现代史更是有如文盲要是穿到古代,金世安好歹还能背几句床前明月光冒充才子,穿到个民国来,真是一脸抓瞎。但他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从小受过的爱国教育还在,他知道南京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此时是1930年,再过七年,这个城市将遭受一场血洗的屠杀。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万人坑中的一堆枯骨。 他还有不到六年的时间。或者,拯救他自己,或者,拯救这个世界。 眼下看来天意垂怜,他拥有少爷的身份,而队友现在是“白小爷”,拥有稳定的群众基础,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完全可以弄到一点小钱钱,逃到安全的、未来没有风险的香港去。到时候把李嘉诚发家致富的路子全抄一遍,你娶张曼玉我娶李嘉欣,好像孙周娶二乔。 简直计划通。 他走在花园的小道上,心里全是战友重逢的期待,看月亮都比平时明媚。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理想一向很丰满,而现实总是很操蛋。 一个小时后,他从白露生的小房间里灰溜溜地出来了。 整个会面气氛尴尬,总体来说像两个演员在横店的相邻片场各说各话,左边在演风声暗算伪装者,而右边在演红楼梦。 白露生活像黛玉附体,一见他就哭起来“你教我死了也就罢了,好好的又救我做什么” 你也太会演了,金世安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不得不说大部分喜剧效果是随着新鲜感诞生的,这张脸他非常熟悉,但这个哭哭啼啼的黛玉模式他是真没见过。 白杨这是用绳命在演戏啊 对面黛玉得这么真情实感,金总也就勉为其难地宝玉“好了好了,知道你受了大委屈,哥哥在这儿,不哭了啊,乖。” 黛玉是劝两句就能好的吗越劝越来劲。白黛玉不听这话犹罢,听了哭得更惨,呜呜咽咽别提多柔弱“我没有什么委屈的,我只是挂念你。” 金总非常想爆笑了。 哭起来还蛮好看的,梨花带雨,金世安认识白杨几个月,没发现他居然还有这么清秀的一面。没穿越的话这真可以去做影帝了,保证唤起无数女性观众的深切怜爱。 他忍着笑,朝露生挤眉弄眼“海龙集团,紫金别墅,同志,了解一下” 海龙是他名下公司,紫金别墅是他当时出事的地方,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赤裸裸的明示,如果白露生真是白杨,那早该欣喜万分地蹦起来了。 对面丝毫没有接茬的意思,对面只管掉眼泪“什么紫金,又是什么海龙你逗我也够了,取笑也够了。人都说你傻了,可我看你一点没傻,你是怕了我,宁可装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说着又哭“那又何必救我” 金世安有点懵了,他朝露生摆摆手“能不哭了吗,这儿又没别人。” 他越说,露生眼泪越多“我难道是哭给别人看的吗” 金总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 金世安坚强试探“不是,是我呀,我,金世安” 白露生幽怨地看他“你叫什么,敢情我不知道” 金世安负隅顽抗“咱们俩过去的事儿,你不记得了吗就,咱们一起喝酒” 白露生呜呜咽咽“你的事,我哪一件忘过过去你怎么从不说这话现在倒提起来了” 金世安垂死挣扎“兄弟你是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白露生泪眼迷蒙“谁是你兄弟般配不上” 金总突然绝望。 他发现自己认错人了。这个世界上居然会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存在,对方不是穿越的同志,只是脸像而已。 所以自己捡了一个假队友。 拼死拼活一整天,戏演得奥斯卡欠提名,万万没想到,队友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眼前这个泪汪汪的白黛玉是个什么操作 心态要崩了。 白露生不知他的心思,只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含泪牵住他的袖子“你对我,到底还是有一分情意,是不是” 金总无言以对,他想拔腿就跑。 无奈白露生泪盈盈的眼睛望着他,说不出的可怜,甚至还有点儿可爱,白露生怯怯地攀着他的袖口“你不知这些日子,我生不如死,旁人又不让我见你,也不告诉我你是死是活。”说着他又哭起来了“是我不该和你纷争,就是教我死,我也甘愿的,只是你别不理我” 金总见他哭得可怜,只好虚与委蛇“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不会不理你,别哭了,你看你这么瘦,再哭哭坏了。”说着又给他擦眼泪。 白露生垂着眼睛,安静了片刻,终于止住了哭泣。他抬起泪眼,把金世安看了又看。 金总感觉这气氛太gay,美人灯下,花前月下,孤男寡男,床头榻畔,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寸。 露生轻轻问他“我听他们说,你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是啊,可能脑子缺氧吧,反正记不大清了。” “那我的事情,你怎么没忘呢” 金总脸上一红,心想总不能告诉你我是认错人瞎编,干咳两声“你的事情,跟别人不一样。” 白露生脸上也忽然一红,慢慢把头低下去了。 气氛更gay了啊 白露生又羞又怯,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你都是哄我,难道其他事情全忘记,光是记着要救我” 金总觉得这非常不妙,他倒不是怕白露生要脱裤子,他主要怕自己节操值不够抵挡不住诱惑,作为穿越男主,继承后宫他是愿意的,但继承基佬就算了。他赶紧截住危险的话头,斟酌了一个企业老总下乡扶贫的常用姿势,顺手捧了露生的手“真的真的,毕竟你最特殊。好了你看这么晚了你身体也不好,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聊,乖乖听话不要哭了,睡觉晚安再见了。” 露生将他一推,含羞道“说话就说话,拉手做什么。” “” 金总害怕,金总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花梦 临别时分,露生还挣扎着将金世安送到门口,喁喁切切地嘱咐他“你晚上肯喝白茶,叫柳婶换了普洱罢,那银针也是有兴头的,现下伤着,别扰了神思。” 金世安哪有话说,当然好的好的。 露生又道“那些小丫头肯偷懒,你瓶里的花换了不曾这季节你不供桂花是睡不着的。” 你们精致男孩屁事真多,金世安崩溃地点头,“知道知道。”他唯恐白露生再说什么操蛋的话,最后几乎是抱头鼠窜。 举头望明月,只能说明月知心事,这会儿月亮都不明媚了 回到屋里,只有一个不知名字的小丫头等在屋门口,坐在脚凳上打瞌睡。金世安垂头丧气,招呼也不打,倒头就睡,小丫头在窗户外说“少爷擦个澡”,金世安也不理她。周叔和柳婶只当是露生跟他又拌嘴,讷讷相看,只好随他去了。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蒙着头叹气,只觉得前程渺茫,毫无着落,心里难过得很,难过得都睡着了。偏偏又梦见有人用他的身体来回行走,一会儿看见前女友秦浓,一会儿又看见以前的朋友李念,一群人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金世安心里烦乱极了,好像人困在幽井的狭壁之中,上不得也下不得,一股巨大的孤独笼罩了他,是汪洋海里看不到边的孤舟的漂泊。 他也不是生来就耐得住寂寞,因为还指望有个朋友,所以一直毛毛躁躁地活着。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恐怕也如是。他一想到白白救了个不相识的家伙,拘在这小院子里形同软禁,心里更是烦上加烦,再想到从今往后就是单枪匹马,心里有胆怯,也有困惑,说白了是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想要有个人商量心事,有个人肝胆相照,哪怕这个人是为了钱也好。但那个人不应该是周裕,也不会是柳艳,也不会是他爷爷。 至少要和他年纪差不多才好。 他想念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了。 经历了头一夜的超gay气氛,金总生怕白露生第二天要来缠他,吓得在屋里躲了一早上。谁知白露生那头鸦雀无声,一点来缠的意思都没有。回思那天他救了白露生晕倒,一群佣人都守着他,偏偏白小爷也是没来探望。 好个薄情的莲花婊眼泪都他妈是演的吧 他这个人有个狗脾气,多了肯嫌少了肯贪,越是晾他他越是好奇。白露生不来找他,他自己就想往白小爷屋里拱,又怕拱进去出不来,感觉那小屋像个盘丝洞,得打探清楚消息再行动。 挨到午饭时候,他向伺候的丫头拐弯抹角地打听白露生。伺候的大丫头叫翠儿,性子最是伶俐,闻言抿嘴儿一笑“小爷的事,少爷还问我们” “我这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金世安尴尬挠头,“昨天晚上见他,哭得跟他妈林黛玉一样。老子总不能每次见他都带个手绢去吧见面又不是抗洪。” “小爷是有些爱哭。”翠儿笑得捂了嘴,“原来是为了这个,我们昨儿见您闷着气回来,只当是小爷跟您又拌嘴,担惊受怕一晚上” “我们俩经常吵架” 翠儿有些黯然“要不是经常吵,就不会闹出前日那个事情了。这事怨小爷太多心。”她微微把金世安一瞅,“也怨您忒薄情了。” 这话很有意思,金世安一脸八卦地看着她。 原来白露生十年前得遇金少爷,从班子里头赎出来,金少爷在榕庄街这里给买了住处,又安排了下人。起初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个桌上吃,一张床上睡。 金总黄色遐想“一张床上睡” 翠儿暧昧地一笑“那是小时候,大了就不这样了。” 金世安严重怀疑金少爷是恋童癖,同时深切同情白露生同志的遭遇,难怪养得这么变态大男人像个林黛玉,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翠儿见他神神鬼鬼的脸色,笑道“您别歪想,别打岔。” 金总给情报员递茶“好好你接着说。” 翠儿偏要撩他“今年雨水多,这猴魁不大好,上回您喝就嫌味儿不如往年醇厚,今日倒不挑剔。” 金世安急死了“我什么茶都行,你他妈快点儿说。” 感情这个东西是讲落差的,有句话说如果不能一直好,那就不要当初曾经那么好。也不知金少爷是真的太忙,还是心里渐渐腻味了,这两年渐渐地不来榕庄街了,偶尔来一两趟,说两句话就匆匆走了。白露生又不能去金公馆登门,又受不了在这里枯等,一来二去,越弄越僵,两个人见面就是吵,一个说“你嫌弃我”,另一个说“你太多心”,金少爷唯有叹气,白小爷哭哭啼啼。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可怕是金少爷在外面各种交女朋友,金陵城的名媛淑女就快被他泡遍了,还一个个都死心塌地求嫁,听在白小爷耳朵里,就更刺心了。上个月就是风闻金少爷要订婚,白小爷几乎不曾怄死,好容易等本人来了,半句解释没有,还说要把露生送到英国去,两个人闹得天翻地覆。 翠儿道“这是小爷的不对,爷们成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也劝过好多回,叫他别为这事跟你闹脾气。” 金世安翻她一眼。行了停止你渣攻贱受的故事吧 说到底这基本就是个始乱终弃,可能还附带一厢情愿的痴情。少爷玩腻了就扔人,可怜白露生,死到临头还放不下。 作为男人,把妹约炮他可以理解,但是如果真有喜欢的人,金世安自己觉得,至少应该礼尚往来别劈腿。他自己从小就吃二奶的亏,绿帽子也货真价实地戴过,对金少爷这种脚踏n条船的行为,时代使然,可以原谅,但是作为本人,不能苟同。 翠儿见他面露不快,觉得自己可能是编派小爷,惹少爷生气了,于是赶紧又奉承“其实说到底,小爷就是输在心气高,嘴巴硬,平时肯使些小性子,处久了就知他温柔善良。”她指一指门口扫地的珊瑚,就是那个胖胖的萝莉,“您怕是不记得小珊瑚了,她是傻子,您瞧出来没有” 金世安有些吃惊,原本以为她逗逼,没想到是真傻。 翠儿惋惜道“她也是给人拐到钓鱼巷的,不到十岁,逼着接客,给打成疯子了。小爷转场子的时候看见她在河边吃泔水,就给捡回来了。请医问药,都是小爷出钱,现在不说,也看不出她疯过。” 金世安听得心下不忍,觉得白露生这事做得很像个男人,只跟翠儿说“以后这事别提了。” 翠儿笑道“您怕人家嫌弃她做过妓女这又有什么呢我们都是钓鱼巷里,给小爷赎出来的。” 金世安更吃一惊,难怪这院子里的丫头个个花容月貌,原来全是白小爷潇洒救风尘。金总不由得要问“他一天到晚救风尘,妓院老妈不捶他” 翠儿摇摇头“肯洁身自好的有几个这世上愿意卖笑的人多,肯吃苦的人少。这些年有姐妹见了我在这里做丫鬟,还笑我没出息,她们插金戴银,我穿布的人各有志了。”话到此处,她虔诚地抬起脸“小爷和我们是一样人,都是风月场里挣出来的,他的心我们知道。他对您好,决不是慕您钱财,他是实实的一片真心。” 这一席话说得金世安心乱如麻,之前对白黛玉的嫌弃都烟消云散,不由自主还生出了男人之间的钦佩和感叹。他自小生意场里打转,见惯了外头霸道里头窝囊的操蛋人,难得白露生这样,虽然又gay又矫情,可是能够济困扶危,好歹有一份侠骨柔肠。 这种人要做队友其实也不错。 他也不说话,闷闷地就往书房里去。这头柳婶进来收碟子,见翠儿捧着茶,不由得沉下脸来问“叫你来伺候吃饭,你怎么登台上脸,捧上茶了” 翠儿还想着刚才少爷那脸色,随口笑道“就说少爷心肠还是软的,到底放不下。刚在这里和我打听小爷呢,都说患难见真情,或许他心回意转,也未可知。” 柳婶越发黑了脸“也有你们嚼舌头的份是嫌打得少呢,还是想出去了” 翠儿吐吐舌头“横竖是少爷问我,要管教您找少爷说去呗。” 柳婶见她不服管,气得夺了茶“都是你们说三道四,教太爷知道了风声,差点没把小爷的命搭进去。要是少爷那天不说话,你们跟我,还有周管家,今日是死是活” 翠儿尖酸道“少来混人罢,谁不知是周叔自己说出去的,怕连累自己,把小爷出卖了。这也怪到我们头上” 柳婶气得拍她两下“要不是你们成日里调唆,嚼不完舌的舌根,小爷会和少爷吵起来再敢说嘴,也不用问你老子娘的意思,一个个还回去钓鱼巷,做你的婊子”又道“少爷书房去了是不是下午一个也别去跟前,要茶要水我来送,打量着少爷傻了,能收你做个姨娘不成你也拿镜子照照你自己” 于是这一下午,丫头们半步不能靠近,金世安不是真少爷,没人服侍,他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在书房的短榻上翻来倒去,很想去找白露生聊聊,又不知道这话该从何说起。 他盯着窗台下汝瓷花斗,供着清雅素净的一斗白菊,突然想起白露生说“小丫头们肯偷懒,不供桂花睡不着”,他想一想自己卧房的床头,似乎确实没有桂花,供的也是大菊花,绿菊。原来小丫头们真的会偷懒,也不知道翠儿说的那些是真还是假。 可他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或者说,他期待那是真的。 金总调动自己的小学文化库,想起多年前看过的爽文小说,那里面第一个女主,就和男主以前暗恋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不仅如此,她还身带外挂,给男主帮了好多忙,是男主的金手指。 金世安左思右想,觉得所有穿越都应该是一个套路,一定会给你一个金手指,自己从小没好好读书,所以长得和白杨一样的白露生,很有可能就是他命定的金手指了。你看他秦淮名伶是个人民艺术家,年纪轻轻就收足了一批脑残粉,杀人都有人护着他。又有大侠风范,黑天白夜救风尘,三观非常合得来。 他越想越觉得白露生人好,可靠,简直命中注定。当初那爽文男主为了刷女主的好感度,费了吃屎的劲,可白露生对这位金少爷死心塌地,连好感都不用刷了,这不是外挂是什么 只是冒名顶替,骗人家的痴情,这件事他心里总有点过不去,想要和盘托出,又怕露生立刻嫌弃他,吭吭唧唧,纠结了半天,纠结得都睡着了。 又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他记了好多年,因为美极了。梦里不是白天,是夜里,黑夜里一片繁花似锦,他在一片幽香如海的芬芳里踏花而行,行到花路尽头,看见了白露生。 露生生在月光下盈盈而立,玲珑弯月照着他,那的确不是他认识的故人,但是奇异地,让他生出一点可亲的熟悉。 金世安明知那是梦,可是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这时候也不觉得gay了,也不觉得怕了,心里全是仰慕。白露生柔柔地说“当你是条好汉,怎么独个儿在这掉起泪了。” 金世安一摸自己的脸,果然脸上都是泪,仿佛自己真哭过似的,他害臊起来,乱擦着脸说“别胡扯八道。” 露生莞尔一笑,牵了他手“总是笑话我爱哭,今日也有我来劝你的时候。” 金世安想起他之前说的话,随口逗他“说话就说话,拉手干吗” 露生不以为忤,只微笑看他“你怕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怕他们给你使坏,怕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是这样不是” “是啊。” “有我呢。”露生向他身边走了两步,扬起一张白净的脸“咱们两个在一处,什么也不怕,只要、只要你不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啊。 金世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来表衷情,可是心中蓦地里生出一股豪气,英雄在美人面前生出豪气是一种生理本能,梦里的白露生也不憔悴了,也不虚弱了,真正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金世安和所有男人一样,自认也是被埋没的英雄单枪匹马怕什么朋友可以再交,路可以摸着走。那股豪气在他心里来回冲撞,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拉着露生的手傻笑,嘴要咧到耳朵上了。 越笑越高兴,忽然听见半空里有人说“过得如意是不是做梦也在笑。” 金世安一个激灵。 太阳早落下去了,也不知这个时候为什么没人来叫他吃饭。他心头豁然雪亮,仿佛突然想清了什么一直没想清的大事,刚想扭头看看窗外,一只纤细的手按住了他的嘴。 低头一看,好家伙,脖子上抵着明晃晃的一把剪刀。 背后的人捂着他的嘴,剪刀又向前逼了两分“不许乱动,也不许回头,小爷我有话问你,你若敢编一言半句,今日我要你狗命” 那声音清凌凌的,一把碎冰。 是白露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灯花 白露生同志,可能对剪刀有什么特殊爱好,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抄剪刀。金世安自认阅人还是太少,只看出他是个黛玉,没看出他是个病娇。 此时此刻的白小爷一点黛玉的影子都没了,金总不回头都能觉到他身上一股腾腾杀气,金总小时候被绑架过,这时候倒也不慌张,他按住剪子“兄弟,有话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昨天我拉你的手你就害羞,今天你连我的嘴都捂上了 间接吻手可还行 剪刀手白露生气虽虚弱,话却坚硬“敬你是条汉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 金世安就等他这句话。 扪心自问,金总觉得这种白小爷,真是别有一番风致,这么明白爽利的说话,简直痛快极了。这两天他被前前后后的“少爷”喊得头晕,总有种哪里不太自在的感觉。好像长了驴耳朵的国王,十分想树个洞。白露生一言问破,他虽然也吓得菊花一紧,心里更多的是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他知道自己只有些小聪明,所以喜欢和真聪明的人交朋友。 一片热汗慢慢从他背上弥散开来。低头再看看,又觉得想笑,剪刀还是那把剪刀,剪花梗的,小银剪子,露生雪白的手穿过圆润的银柄,就按在他脖子上。 他试着挪动一下身体,“不是,哥们儿,你这个身子骨,你觉得一把剪刀就能干倒我” 剪刀立刻倒转过来,顶在他喉结上。 白露生冷笑一声“就说你是个假货,难道我唱旦角,就真是个女儿家不成你爷爷我五岁入行,先练的可是武生” 好好好,你是爷爷你厉害,这他妈真是深藏不露。 他声音鸟啼莺啭,此时偏偏又带着一份杀气,金总性命关头,居然品出一丝冷艳的娇俏,比之前的黛玉更有味道,是一种烈马难驯和烈女难求,白露生这个人实在太好玩了,身上贴满了令他蠢蠢欲动的标签,如果换成女人可能他立马就是一个追求。但现在显然不是胡乱发骚的时候,性命攸关也不能乱开基佬的玩笑,他乖乖举起两个手“好好说话,好好说话,我不动。” 他觉得自己不能太怂,对面问什么老子答什么那也太没面子了,于是采用了一个迂回的试探“你问我是谁,那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露生攥紧了剪刀“我不知你是谁,但我知道,你必是个冒充的李鬼” “证据呢” “证据你这人一身上下,都是证据。” 原来昨夜金世安去探望露生,几句话一说,露生便觉得不对,当时想着或许少爷对他当真有情,别的事都忘记,只有自己的事他还记得,于是拿两件他们你知我知的私事,暗暗来试。 一试果然见真假。 “少爷素来只吃猴魁,爱吃银毫的是我,普洱他更是嫌弃肮脏,一滴也不沾的。昨夜我说你爱吃白茶,叫你改了普洱,你怎样答我你说知道了” 这当真是只有他两人才知道的事情。早年露生弄娇,叫金少爷随他尝尝白茶,说了几次,几乎吵过,金少爷愣是从来没为他改过一杯。后来每每喝茶,金少爷温声款言,总说人各有所好,谁也不必勉强谁,这是他两人一块心病,旁人如何能知 露生冷笑道“可见周裕柳婶,也跟你沆瀣一气,白茶他们不知道,普洱他们断不该看不出。” 这是一样,还有一样,金少爷屋里从来不供香花,凡水仙、腊梅、栀子、丹桂,诸如此类芬芳花朵,一概不用,只用清淡有节的梅兰竹菊。 露生道“这是我的意思,究竟为什么,底下人是从来不知道的。只是凡房里供的时鲜花朵,都是我吩咐来,他是一向不操心,这么些年从来如此,小丫头们怎敢偷懒昨夜我让你自己嘱咐供枝桂花,叫丫头们听了,岂不笑死你又怎样答我你说晓得了” “” 句句有理,条条分明,一针见血,铁证如山。金总还能说什么,他心中惊叹白露生实在太敏锐,这么诡秘的暗算,一环扣一环,他读条都不用,分分钟出招,又觉得这世上精致男孩果然他妈的难伺候,喝茶插花也能弄成个狗屁门道 能给糙爷们留条活路吗 “这些日子,周裕把我关在房里,半步不许我挪动,我只奇怪,少爷是我伤的,为什么不让我看看昨夜我才想通了,原来他们偷梁换柱,找了个相似的无赖,狸猫换太子。连孔圣人也有阳虎长得相似,半个月里,只要有钱,要寻个模样相像的人,又有什么不可能”他说到情急处,那剪子渐渐放松,“周叔平日无胆的人,说实话这事叫我想出来也难信。只是少爷若死了,只怕这院子里老老小小,一群上下人等,全都要陪葬,他性命关头什么事做不出只是我看他也是心太急,要充珍珠,也该找个鱼目,找你这样动手动脚的浑人且不论你行为举止,不像大家子弟,就说你贼眉鼠眼,连好人也充不得,你还有什么抵赖” 这逻辑推理,简直缜密,察言观色,绝逼一流,金世安简直想起立鼓掌,他回想昨夜白小爷姣怯怯的模样,原来人家才是虚与委蛇,心说人民艺术家不愧是人民艺术家,演技超一流,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他偷偷挪动脖子,手估摸了一下白露生的位置。嘴里含糊道“行吧行吧,算你说得都对,那我这么假,你说我爷爷怎么没看出来” 露生似乎被牵动怒气“太爷是病中心急,只怕少爷活不得,自然分辨不出,怎比我” 他一言未了,金世安猛然翻身,剪刀堪堪从他脖子上划出一道浅痕,这点皮肉小伤算什么金总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肩,白露生也不含糊,剪子就往喉咙上送,金世安心道他还真是练过的,不过有什么用的,他把对面两手一扳,顺势将白小爷搂住了。 剪子飞到半空中,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怎比什么怎比你白小爷一片痴心爱得死去活来,还有一大堆狗粮证据是吧”金总贱笑一声,把剪子踢远了“叫啊,叫周叔柳婶来救你啊。” 白露生不料他突然发难,几乎大吃一惊,要挣又挣不脱,要喊又喊不出。他来时恐怕这无赖有人接应,借故将柳婶周裕全支开了,就是为无人才好逼问,没想到对方这样灵敏,把他擒得动弹不得,此时手在别人手里,腰在别人怀里,脸霎时就红了。 可见武生什么玩意儿还是花架子,白小爷显然缺少打架混事的实战经验。 金总在澳洲读书,别的没学会,连英语都没学好,唯独自由搏击练得到位。这个身体受过伤,并不怎么好用,但是对付个林黛玉还是绰绰有余。 他搂着佳人十分得意“我说你这么聪明怎么做事这么掉链子知道我是无赖,你驾着这副小身板就来了”说着他闻一闻露生的领口“你好香啊” 昨天晚上他去盘丝洞,以为是房间里有什么精致男孩专用熏香,此时肌肤相接,才知是露生身上一股体香,若有若无,幽静如兰,十分好闻。 被剪子抵了老半天,不调戏一下都对不起金总自己。 露生气得骂他“好不要脸” “哎,说对了,我还会做更不要脸的事儿,白爷爷你要不要试试” 露生又气又臊,耳朵也红了,咬着嘴唇再不说话,头一低,望旁边墙拐就撞。 金世安赶紧拉住他,松了他的腰,只抓住他两只手,不叫他乱挠,像抓猫咪似的把他两个爪子举高高。 “好乖乖乖,别闹。”金世安笑道“你的问题,老子来解答。咱们好好说话,不要乱抓。” 白小爷半天才平静下来,金总饶有兴味地看他强忍着眼泪,还威逼恐吓“再动我就日你,有本事你叫周叔过来,看他帮你还是帮我。” 你自己说的,周裕跟我沆瀣一气。 白小爷暂时乖顺了,只是满脸的三贞九烈,还想撞墙的样子。 金世安又把手指松开几分“逗你的,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怪不得翠儿他们说你心多,你是挺多心的所以你来找我,是图什么呢要杀我还是抓我去警察局” 露生扬起含泪的眼“我要知道少爷他是生是死,他若死了,我也跟去。” “真这么想”金世安看着他“真这么想你就不会在这里一直问了。” 露生被他说得一怔。 金世安干脆松了他的手,“我不打你,你也别打我,冷静一点好不好”他指一指外面“二道门外就是人,我也跟你实话实说,周叔柳婶,跟我没有串通,你要叫他们,他们肯定会来救你。” 他不知露生早把管家们支开了,也不知小丫头们晌午挨了柳婶的骂,只是纳闷怎么这会儿一个探头露脑的人都没有。 露生瞧瞧外面,又瞧瞧他,终于没有动。 金世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想起旧事。 那还是他初二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很漂亮的学姐,学姐是高三。很多人多想追她,金世安也觉得她挺纯的。唯有一件,可能漂亮女孩谣言多,学校里都说学姐在外面做二奶,给有钱老板当姘头。 是他暑假回家的那一天,他爸没来接他,他自己跟狐朋狗友骑摩托车回去,忽然在街角看见学姐上了一辆车。 车子是他父亲公司的牌照。 金世安以为自己能跟学姐攀亲带故,心头一热,单枪匹马就骑车跟去了,谁知走到宾馆门口,正看见他爸从车上下来,和学姐手牵着手,两人大概猴急难耐,男人在女人屁股上摸了一把。 金世安到现在还记得学姐回头那一个暧昧的娇笑,对着他爸。 他用摩托车跟了他们好几次,最后冲到他爸办公室里,他问他有没有情妇,有没有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其实照片都拍下来了,什么证据也都有,问不问都是一样的。但他就是想问他,想听他跟儿子亲口否认一次,说自己没有对不起老婆孩子。 他父亲什么也不肯说,给了他一万块钱,叫他去买个游戏机。 那时候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想相信什么,就越是要拼命去问。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答案,问,是想让别人骗骗自己。”他看向白露生“你要想杀我,我睡着那会儿你早该动手了,我有这么多破绽,你也可以去告诉我爷爷。可你都没有。” 他弯腰看着露生的脸“你抄着剪子,闹这么一出,无非也是希望我骗骗你你想让我告诉你,我就是少爷,只不过好多事情记不住,所以答问题答错了,对吗” 这话正正刺中白露生的心。 金世安人情世故上一向毛糙,不肯细想的人,此时纯是将心比心,可再没有什么语言是比将心比心更动人肺腑的。 露生眼中渐渐灰下来,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回来旋去,深想一分,就是绝望一分,只是眼前人不说破,他就迷迷茫茫,还支撑着,一颗芳心早揉得稀烂。 金世安歪歪脑袋“我就好奇一件事,我昨天晚上,到底哪句话让你觉得不对劲了” 露生呆了一呆,黯然脱口“他是不会为我擦眼泪的。” 金世安一时语塞,亦觉心头不是滋味。 是要多卑微地爱过一个人,才会从这种细节上看出端倪。 露生自己默然片刻,眼泪缓缓漫出来 “我的眼泪,他早就厌了。” 许多年后,他见过白露生更美、更艳、甚至更诱惑的一面,但无可否认,那一夜露生在灯下忽然落泪,搅乱了他心头一池春水。 并没有嚎啕大哭,连眼泪都是忍着不落的摇摇欲坠。灯花儿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摇着,彷徨和憔悴,给他凭空妆点出一种脆弱的美丽。 男人总是容易对美丽又脆弱的东西生出怜悯之心。 “这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说了你肯定很失望。”他再度伸手,给他擦了眼泪“我确实不是你的少爷。不过,跟你想的不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淤泥 白小爷威风凛凛的烈马形象对金总的触动太深,以至于他对白小爷的承受能力发生了误解,他事后回想自己那一波骚操作,感觉非常汗颜。 当时白露生迷迷糊糊地忍着泪,金世安也觉得挺同情,只是他耐心不足,关键还组队心切,笨手笨脚地哄了一会儿,就觉得露生没事了。于是拿过桌上的月历牌,以一个非常简单明了的方式介绍自己“你看今年是几几年” 露生泪蒙蒙地答他“民国十九年。” “不是,咱们说公历啊,一九几几这是” 露生又迷痴痴地答他“一九三零。” “哎,对。”金世安在月历牌上写了个新数字“这位朋友你好,我,来自二零一二年,理论上该叫你一声爷爷。” 露生大惊地看他,脸上连血色都没了。 金世安没留意他的表情,反正失望是肯定失望的,到时候劝劝哄哄就好了。在他看来,自己作为少爷还活着,对白露生也算是个好消息,第一不用承担杀人过失,第二还有一个全新面貌的友爱少爷跟他过日子,总之事已至此你他妈不上贼船也得上。他低着头写写画画“我呢,跟你少爷的关系很复杂,这个身体还是你少爷的身体,不过里头已经不是他了。你看我给你画个示意图,我的想法呢是跟你组个队” “少爷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可能死了吧。”金总暖男能力有限,但说完了也感觉自己这话有点不妥,“呃总之暂时不在这里,你可以把我理解成叫什么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露生倏地站起来,一把拉住金世安“你说你借尸还魂” “对啊,我们那边管这个叫穿越。” 白小爷一瞬间木雕泥塑,仿佛魂也被抽走了。 金总以为他是对新名词没有接受能力,挠挠头又换个说法“这个真是不好解释,你把我当成一个新少爷也可以,我不会对你那么坏,至少不会让你天天哭。” 露生哪管他说什么,他只听见一个“尸”字,他后退两步,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金少爷死了,就是自己害死的,他今夜来无非是想闹一闹,以为他傻了,故意将往日薄情寡待之处都报复一番,谁知真被自己猜着了一时间身子仿佛在大海里,一浪过来一浪去,那一会儿真是天崩地裂,又似霜雪加身。彼时负心薄幸,此时哪还分证是爱是恨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自己为着私情,活生生害了一条命,把金家也毁了,这一瞬间是连寻死的心思都没有了,因为魂早就上刀山下油锅了。 金世安见白小爷垂首不语,有点呆样,拿手在他眼前晃一晃“不是,你别伤心啊,你看我身体还是你少爷的身体,四舍五入就约等于他没有死是不是” 扑棱一声,白小爷软软地倒下了。 金世安大惊失色“哥们儿你稳住是我说错话了,你冷静一点”他没想到白露生应激反应会这么大,上掐人中下拍屁股,全身上下都拍遍了,白露生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一转眼全身冰凉。金世安慌得大喊“周叔柳婶来人救命” 一众下人闻得少爷惊慌大叫,疾风似地四面奔来,大家提灯举火地嘈杂看视,一看之下,都松一口气。周裕道“不妨事,不妨事,少爷别慌,这是犯了瘾了。”又叫柳婶“快拿个烟泡来,吃两口就好了。” 金世安犹未听懂“吃什么” 周裕把他扶起来,又叫两个小子把白小爷放平在榻上“您这是忘了,小爷是吃大烟的,许是今晚没有吃,这会儿瘾上来了,我先给小爷灌口水,您回去歇着吧。” “你说啥” 金总头都要炸了。 遍述金总对民国的印象,基本概括两个字,“打仗”,再加两个字,“旗袍”,他对民国的全部印象都来自各种抗日神剧和谍战偶像剧,他的前女友还拍过一部民国戏,无非也就是穿着旗袍花枝招展,换个壳子的言情。 到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民国吸毒是不犯法的,不知多少人都在抽大烟。 一瞬间他对白露生的好感don到谷底,他坚强聪明是没错,又美又辣也很可人,关键吸毒人员这他妈能组队 怪不得金少爷对你没有好脸色,你他妈纯属作精,为爱发疯这能理解,吸毒烧命不是操蛋是什么 周裕见他面色难看至极,心中瑟缩了一下,金世安恶狠狠地看着他“他抽这玩意儿多久了” 周裕缩着头“也就这两年小爷这不是身体不好吗抽点儿这个才有精神。” 有精神你奶奶个腿儿啊没看见他都抽成骷髅了吗这帮狗日的下人,简直助纣为虐。金世安忍着气问“没让他戒过” 周裕的头比王八伸缩性还好“这个,我们知道您厌恨小爷吃这个东西,但这哪是说戒就戒的呢您不在这儿,他饭也不吃,要不喂他两口烟,骗他喝水都骗不动。”他低头只敢看脚“反正咱们也不缺这个钱,吃也吃得起。” 金世安想打他了。 这一晚上鸡飞狗跳,整个白府都没有睡好。白露生同志被动抽完一个泡儿也没有见好,反而精神失常,又哭又笑。金世安心中嫌弃,又不敢离开半步想跑也跑不了,白小爷把他当恋人本尊,抱着又哭又闹,还连撕带咬,周裕说“再吃一个就安静了”,金总一巴掌把烟泡儿拍飞了。 “吃你妈,让他闹,我看看没有这个鸟东西他能死还是怎么样” 柳婶急得跪下了“小爷也不是自甘下流的人,当初也是有人害他才弄成这样,这东西怎能硬断好歹有个回还”又连磕几个头“我知道少爷心里恨,您好歹饶了他今夜,且不说伤了他怎样,您这一身青伤,我们怎么见太爷” 金世安抱着露生,被挠得青头紫脸,听柳婶这样说,他心里又好受一点。 原来是被人害了,这个理由还稍微能接受。不过害你一次还能害你几年吗说到底还不是没有坚强的革命意志。他看看露生,要打下不了手,要骂也没用,要丢开手,居然还有点放心不下。 牙一咬,他攥住露生的手“说了不给就是不给都滚出去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他能给我撕成几瓣” 金世安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和电影电视里颓靡腐烂的镜头完全不同,白露生的烟真是一口一口被喂进去的,小厮端着他的下巴往口里吹。金总不知道心头哪来的酸劲“嘴巴离远点你也抽是不是我踹死你” 他远远看着露生半死不活地垂在榻上,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吃人的旧社会,那不光有压迫和剥削,还有腐蚀和倾轧,爱会折磨人,更折磨人的是这个不明不白的时代,上面昏聩,下面也昏聩。这些人全活在淤泥里。再怎么蓬勃的青春、爱意、英气、果决,在这样的时世里,慢慢也要腐烂成泥渣。 这一夜他身上酸痛,心里更酸痛,比初恋分手还要挣扎,他心里前所未有地怀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别人都是错的,只有他是对的,可怕的是别人都习惯了错,只有他无助地对着。是该明哲保身,就此抽身跑路,还是伸一把手,救救泥里的白莲花一腔恼怒,无处发泄,只好拍着桌子大骂“今天这是最后一次搞这个屁事,以后再有一次,老子脑壳给你打飞” 操他妈的,捡来的猪队友跪着也要组队。 露生睁开眼,自己躺在床上。 这是金少爷的床。他认识这个顶子,小时候他们常这样,并肩躺着说话。 露生转过脸,迎面正对上金世安恼怒的眼,他一见这张脸,顿时把昨夜的事都想起来了发疯选择性遗忘。 心如死灰,他两行眼泪又下来了。 金世安见他哭就烦。 “哭,你还有脸哭”他把一根色彩斑斓的胳膊伸到露生眼前“瞧瞧你干的好事。我好吃吗”又拉衣服,“从肩膀,到胸口,两条胳膊都被你啃一遍哥们儿,毒瘾我理解,但你这样啃我,我尴尬不尴尬老子今年还穿不穿短袖要不是我菊花护得好昨晚上估计菊都被你爆了。” 原本以为穿越来是个爽文,结果居然是丧尸围城,电影也没有这么拍的,太尼玛刺激了。 白小爷又羞又愧,且痛且悲,白烈马退化成了白黛玉,白黛玉无话可说,唯有两行清泪死寂长流。 金世安还没放弃组队的希望,他回思之前的谈话,确实没抓住重点,最大的筹码没扔出去。之前他就想明白了一件事,结果白露生一吓一哭,他给混忘了。这一夜他劳以筋骨,心中盘算已定。他推推露生“别几把哭了,老子跟你说件事。” 露生哪会理他,露生越发哭死过去,金世安听他若有若无地说了什么,俯下耳朵一听,原来气若游丝地哭道“还有什么可说你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这他妈林黛玉台词都原版登场了,你这是要退化成幼年黛玉兽啊 抽大烟的账还没跟你算,你倒先美少女战士变身了 金总炸了。 “兄弟,不,按年纪算,你都是我爷爷了,白爷爷,白露生爷爷,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大男人一个能不能别跟娘们儿一样,一言不合就掉眼泪长江源头来自你你是祖国母亲河能不能要点脸别再哭了啊” 黛玉兽才不理他“我哭与你有什么干系我是没有脸的人,快些让我死了,我杀人也算偿了命” “墙就在旁边你撞啊。” 黛玉兽哭得气断喉噎,东倒西歪就要下床“我去找太爷请死去,我不能叫太爷糊涂着被蒙骗。” 金总服了他了。 他冷眼看白露生跌跌撞撞爬到床边“你少爷没死,我知道他在哪儿,骗你我天打雷劈。” 黛玉兽立马停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缔盟 白露生要死要活了一晚上,就盼着一句少爷没死,此时半空里听这一句,哪里敢信只是心中万般灰暗,死也要抓着一线希望。白小爷迅速上线,白小爷也不疯了,也不哭了,抓着金总的手直勾勾地看,连一句“此话当真”都不敢问。 金世安揪开他的手,金世安打击报复“说话就说话,拉手干什么” 露生不和他置这些闲气,露生急得眼泪出来“哥哥,你要怎样,我无不从你,你把话儿说清楚了,少爷他去什么地方了” 还无不从我,金总心道你要从了我我他妈也没法收啊,快把你这gay气拢一拢,他咂咂嘴“告诉你可以,先保证别再哭。” 露生慌忙抹了眼泪“我不哭,我不哭,你说你说” “去把帘子放下来,门关上,老子这个事情很秘密。” 露生迟疑了一瞬,有些怯意,又有些防备。 金世安“操”了一声,“大爷,我是很正经地要跟你说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不是要睡你,算了,我自己来吧。” 白小爷究竟是白小爷,金世安话里话外,激得他心下清明,他挣扎起来,关了门,放下帘子“你说罢。” 金总看一眼露生满是防备的脸“老子被你咬了一夜,你还让我跟你站着聊吗”他拍拍枕头“过来躺着说。” 原来金世安连着做了两个怪梦,总梦见回到2012年,自己在梦里身不由己,说话做事也是怪里怪气。他联想看过的爽文,忽然惊觉这可能是所谓的“对穿”,自己和金少爷都没有死,只是阴差阳错弄错了身体。 没猜错的话,现在的金少爷,正以海龙集团董事长的身份,逍遥快活地活在21世纪。 金总气得牙酸,牙酸也没办法,别人幸运a,被捅了还能少爷变总裁,自己他妈的幸运e,无辜被搞还要跟黛玉兽组队。 爽文只教会了他判断金手指还判断错了,没教会他怎么回到原来的时空。金世安很想回去,也想夺回自己的身体,但做不到的事情不能干等,眼下当务之急,是在这个已知战乱的时代活下去。金少爷和自己互借身体,那么必然存在着不可断绝的联系。 这就是要挟白黛玉的最好筹码。 他试着把那条梦中的短信写出来“秋光甚艷不知可有餘暇來敝處一敘”,又问露生,“你少爷爱喝的茶,是不是叶子很大,水也很绿,一根根竖着不怎么倒,像水草的感觉” 露生喃喃道“这是猴魁。” 又看金世安摹的短信,十来个字里倒有五个字写得不对,显然写字的人没读过几个书,但原笔措辞文雅,语气谦逊,尤其口角是他熟极了的,不是金少爷又是谁 金世安把被挠成布条的衣服解开“胸口的伤自己看,是不是你那天戳的我知道这个说法真的很离奇,换我我也觉得太扯淡,所以信不信由你。” 露生木然无言。 穿越都有了,灵魂交换又有什么不能信呢 金总看他表情有戏,立刻发散要挟“你可以弄死我,或者叫金老太爷来搞我,不过我跟你保证,要是我死了,你少爷立马也得跪。” “跪” “就是我死他也死,我活着他也活着,我们俩现在有命运的联系”金世安装神弄鬼。 白小爷显然很捧场,白小爷立刻就有害怕的表情。 两人一个哄得毫无技术水平,另一个信得没有智力底线,凑在一起活像两个弱智,金总忽然尴尬地觉得,他们这组合别说解放中国了,很可能迈出榕庄街就要玩蛋。 他要挽救一下场面“我听你昨天那么伤心,他也有挺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不过你既然这么忘不了他,是不是应该祝福他在那边好好生活然后顺便也照应一下我。” 最后这句话说得肥肠尴尬,绕了一圈还要求猪队友带队,金总羞耻。 说实话他心里是挺嫌弃白露生的,再多的优点抵不过一个黑点,而且这个黑点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改正。但眼下除了白露生,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愿意试一试,就算为自己。 他在这头腹内打鼓,露生也在那头思绪如麻。他这两三天之间,真把生离死别都历遍了。半个月里,哪一日不哭年来,哪一日不熬煎此时要说落泪,却是生死之后,连泪也没有了。回想自己和金少爷相识十年,实在是和睦的时候少,计较的时候多,原是为了和睦才计较,最后没有和睦,只剩计较,当真一段孽缘 此时他定定看着金世安,这模样再熟悉不过,只是神情大不相同。其粗陋鄙俗之处,真叫人嫌弃也嫌弃坏了,可人家脸上身上非青即紫,作孽的不是自己又是谁见他一片好心,宽容忍让,所谓君子有德,不在形状,人品高低,全在心间,又觉自己太把人看扁了些。 想到此节,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金世安见他叹气,吓得把头一缩,说实话白露生发疯他不怕,就怕这个黛玉腔调哀风怨雨,他也不敢说话,也不欲逼问,只是眼巴眼望看着对方。 两人心中此时互相嫌弃,嫌弃到头,倒互相珍惜一点仅存的人品。露生把心一横,只道万事不能太计较,计较深了,就是自寻苦吃,二十年来这计较的苦还没有吃够眼前这人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何妨信了他也不必当做别人,只当少爷重新做人,做得差些罢了 他坐起身来,也不说废话,只说三个字 “都依你。” 短短三字,虽然气短神昏,说得却是掷地有声,金世安觉得白小爷此时此刻,又像个男人了。他点点头“别慌,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要能做到,咱们就好好相处,要是做不到,趁早滚你妈的蛋。” 露生倒觉好笑,这人眼界气度,也不像穷人出身,只是言谈举止怎似泥脚一般“树小墙新画不古”,正是形容眼前人,只怕别是个暴发户。不禁展眉一笑“有话请说。” 金世安看得呆了一呆。 他和白露生几次见面,都是作天作地,非哭即怒,从来没见他笑过,此时虽然哭得眼睛肿着,脸也黄着,可是浅浅一笑,真似春花初绽于冰雪。总觉这笑似曾相识,忽然想起露生花前月下地对他说“有我呢”。 原来是梦里见过的。 露生被他看得腼腆,也不知他是何意“不说话,只管看我做什么” 金世安赶紧收起自己的骚心思,含糊笑道“我就说” “什么” “我说你笑起来肯定比哭好看。” 露生也不生气,也不理他,那头慢慢低下去,心中只道这人怎么没头没脑可瞧他一副呆样,又生不起气来,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害了个臊,露生是薄羞娇恼,金世安是摸不着头脑,两人你呆我也呆,呆了半天,露生轻声道“你要我戒了大烟,是不是” 金世安这才把魂收回来了,见露生仿佛迟疑的样子,他心中也是一沉。 “我不是勉强你,要不要戒全看你。戒,我们同心协力做队友,不戒,你在这里做你的白小爷,我明天就叫我爷爷接我回家,从今往后我们谁也别挨着谁,一刀两断各自滚蛋。” 这话原本应当说得很硬气,金总不知那块儿心虚,总希望露生答应他才好,最后越说越怂“我现在好歹也是少爷,你戒毒需要什么帮助,我都可以。 “你要帮我,怎样帮我” “怎么样都行,守着你都行。”这个金总不含糊“我咬都给你咬成烂粽子了,不怕给你多咬两次。” 露生听他说话放屁,忍不住又要笑,沉吟片刻,认认真真回望于他,一字一句道“不必你来帮,我答应你就是。” 这话答得太容易,金总简直不敢相信,露生见他踌躇,心中傲气又上来“我既答应你,就必能做到,别小瞧人” 金世安搓搓爪子“大男人说话算话,同志,握个手” 露生脸上微微一红,把手跟他握住了。 回想他们那时握手的情形,不像伟人会面,倒他妈的像在求婚,总而言之伟大的、纯洁的、超越阶级的,穿越时空、开了外挂、好像爽文二男主的,互相嫌弃、毫无计划、但是盲目乐观的,以两个领导人为中心,可能以后也就只有两个人,总而言之携手并进奔解放的革命联盟,就在这一刻诞生了 金总越想越高兴,恨不能现场拜个把子,只是昨天晚上被下踹上挠,要起来又屁股疼,横在床上叫“以后别叫少爷,兄弟之间平起平坐。” “不叫少爷,叫什么” 金总咧嘴一笑,在露生下巴上搔了一下“叫哥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秋雨 戒毒这件事情,一看中毒的深浅,二看人的决心,中毒当然越轻越好,决心自然越重越佳。金世安在澳洲读书时,见过身边的熟人因为吸毒而倾家荡产,心知这种事情常常是说得容易做得难,但鸦片毕竟是原始毒品,并非没有脱身的可能。 白露生再怎么猪队友,既然他有决心重新做人,金总就讲义气地帮人到底。 他偷偷求周裕去外面请了医生,专门过来看察露生的病况。日本医生操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问了半天,朝世安耸肩“他抽鸦片不是很久,只要努力,那这种状态的毒瘾,是有希望克服的。不过我见过的病人里,比他状态更轻的还有很多,可惜,没有一个努力成功。” 露生咬咬嘴唇没说话,等医生走了,他看着金世安道“戒大烟,自己来就成了,你又何必兴师动众地请大夫” “医生能给指导啊。同志,土法戒毒跟专业人士还是不能比的好不好” “那他来了,不也是说两句文话儿,药也没开,方子也没有,酸人两句就走了。” “好笑了,我给你找医生,你还怼我” 露生一时语塞,低头半天,轻声道“不是怨你,是怕人哄你上当。说到底,我抽烟戒烟,都是自食其果,这等丑事,不值得你为我扬铃打鼓,再让太爷知道了,我挨打不妨事,少不得还要连累你挨一顿骂。便是不骂,外人知道了,也要笑你,何苦来呢” 他别过脸去“眼下我也没有帮你什么,别为我花这没着落的钱。” 算得真清楚,这是一点便宜也不肯占的意思。 金世安看出来了,露生心里到底把他当外人,少爷的钱可以花,外人的便宜死也不占心里不免有点没趣,只是忍着不说。他拉着露生坐下“简单的事,不要想得这么复杂,戒毒这事不是一拍脑袋就成功的,这个不叫乱花钱。” “那是他看不起人,再说了,他要骗你的钱,自然把这事儿往难处里说。” “你没听他说吗比你轻的人有的是,但是一个都没戒掉。” 露生瞅他一眼“我就偏要做能成的那一个。” “哎哟,不要操蛋,先听我说。” 医生是建议用鸦片酊来缓解治疗,慢慢降低摄取量,逐渐也就能够脱离药物的控制。金世安觉得这方案非常靠谱,类似于后世的美沙酮治疗法。看露生风吹吹就倒的样子,这个方案也的确合适。 花钱请医生是正确的。 谁知他把这方案说了一遍,露生却摇首道“今日减些,明日减些,减到何日才是个头这法子我从前试过,只是骗有钱人家另买一种药,自己哄自己的。”又说“怪道他说一个成功的也没有,去了大毒,又来小毒,可不是永无根绝吗” 思路倒是非常清晰,但你可能小看了戒毒的难度。 “那你打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既答应了你要做这个事情,答应了就必能做到。别和那东洋鬼子一般瞧不起人。” 这还扯上自尊心了,金总顿觉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不爽之余干脆火上浇油“好好好,要硬戒是吧到时候有你难受的,哥哥我等你哭着鼻子回来。” 露生起身便走“就说你瞧不起我,偏叫你服气我要是低一个头,管把这头砍给你” 两人说了一通,不欢而散。露生出来便叫柳婶“我吃烟的那些东西,凡收着的,全找出来丢了。” 金世安在后头煽风点火地惊讶“哎哟这么有志气” 露生头也不回。 周叔柳婶为首的家政人员集体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两个这是闹什么脾气。不过丢烟这个事情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过去白小爷戒烟,已经上演过七八回,结果纯属表演。往往小爷拿去扔了,熬不了几天,少爷心疼不过,闭着眼又准下面买一套。柳婶熟练应对,柳婶象征性地举了两个烟泡出来“这就去这就去” 露生一眼瞧见“糊弄谁呢我难道是跑堂的卷铺盖,演给人看一遍烟灯烟枪,烟膏烟泡,一样也不留” 柳婶震惊了“真丢假丢” 金世安在后面恶意帮腔“真丢假丢” 白露生气得脸也红了“我哪一次不是真丢你们就是诚心拆我的台” 调戏作精真是太乐了,金世安在后头笑到打鸣。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金世安这个人,做事一向粗枝大叶,三分钟的热度,劲头过了就忘了。比如他小时候看爽文,看得不高兴就骂娘买版权,结果人家好容易重新写完,他蹄子一撂,又厌了。猪看世人都是猪,狗看世人都是狗,他以这个角度将心比心,觉得白小爷大概也是一样。眼见白露生含羞带气地扔了一堆东西,后面就没有动静了,他心里也没当回事。 这个洗白队友的计划,金世安不急在一时,只等抓他一个偷吃的现行,使劲嘲笑一通,以后不怕他不服软。 谁知白露生真跟他赌上了气,自那天起便不同桌吃饭,两人隔了一个花园,竟有楚河汉界的意思。有道是做队友好比做夫妻,谁先低头谁先屈,金总热脸不贴冷屁股,你不找我我他妈也不理你。 这几日他赖在床上养伤,有时逗逗珊瑚,周裕又给他寻个白鹦哥来,站在架子上叫“好疼好疼少爷看看”金世安笑起来了,作势要踹周裕“什么玩意儿啊周叔,你也笑我一身伤是吧” 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忽然尿急,到这里几天,已经习惯了有丫鬟守夜,平时都是一叫就有夜壶和茶水,谁知那天半个人影也无。叫了一声“翠儿”,翠儿不应,又叫逗逼萝莉,珊瑚也不在。金世安捂着弟弟,飞奔去找茅厕,找了一圈不知道厕所在什么地方旧社会有钱人房子太大,这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解个手都是千里之外的尴尬。没有办法,反正夜黑风高,干脆就在花园里解决一下。 他在树丛里站着嘘嘘,黑灯瞎火,只见月明星稀,远远的仿佛敲鼓打更的声音,“咚”、“咚”,又像什么东西撞在棉花上,听不真切。忽然听前面有人脚步声,提着个美人灯笼,轻手轻脚地过去了,金世安定睛一看,正是翠儿,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丫头娇红,手里捧了个东西,再仔细一看,不禁怒从心头起,娇红手里一个黄铜大盘,灯笼照得清楚,上头全套的烟具 金总心里生气,又觉得得意,早算到白小爷娇滴滴的吃不起苦,这不是三更半夜又抽上了吗 还他妈挺会享受,金总一想白小爷左拥右抱,两个美貌丫鬟伺候着抽烟,简直鄙夷。当然也可能是跟宫斗似的露生娘娘榻上坐,下面丫鬟捧着烟,总而言之心里是又恼怒又好奇。他提着裤子跟过去,两个丫头走得一阵风,面上都有忧虑之色,等到了白露生那厢房门口,两人又不进去,一转弯,向山墙底下去了。 山墙下面也有两个人,各擎一盏纱罩灯,又听见那个敲鼓的声音,越敲越急,走得近了,又像什么东西乱撕的声音。娇红翠儿不知身后有人,急急悄声道“周叔,开了门罢小爷熬不过了” 方知那两个擎着灯的,一个是周裕,另一个大约是柳婶了。 只听周裕在墙角底下,低声里带着哭腔“小爷啊出来罢没人知道,咱们吃一口也不妨事的,要么你开门喝口水啊” 柳婶也急“我的好孩子,你和少爷置什么气呢这又不急在一时,这两天不也是他不见你你不见他吗好歹缓一口,我这叫翠儿熬的浓浓的茶你别撕了、别撕了、别把手给撕伤了” 金世安心下大惊,花丛里蹦出来“干什么呢” 周裕柳艳全跪下了,两个丫头吓得烟也打了,灯笼也撒在地上,金世安捡起灯笼“妈的,怎么回事” 周裕蜷着脑袋道“小爷里头熬烟呢,熬了几夜了。” “这什么声音” “熬不过,总撞墙,被也撕了,帐子也撕了,日日都撕,又把自己给捆上了” 金总崩溃“怎么不告诉我” 周裕为难道“小爷说没有个底气就不见你” 原来露生自那日和金世安拌嘴,回来便不声不响,只叫周裕来说“长短都是痛,早晚都是熬,何必还等吉日良辰就是今日就断。晚上周叔你来捆我,伺候的一个不用。” 顿一顿,又道“也别叫少爷知道,他伤过的身子受不得惊别再把他吓着了。” 前头分明还是嘴硬,后面又体贴上了,周裕觑着他神情,不免笑道“小爷何必赌这个气,这事儿告诉少爷一声也是应该的。” 白露生红了脸生气道“这是我家,还是他家你要一心向着你那少爷,你回金公馆里做事去说了自己来就是自己来,我难道离了他不能活不成” 他是自小养就的心高气傲,那是穷苦人的心高气傲,再薄命也要硬挣的志气万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得做成,做不成便朝自己发狠。 过去金少爷叫他戒烟,周裕为怕他失神自伤,往往好说歹说,先捆起来,露生为这个还恼过几回,现在他急于求成,也不在乎是捆是锁了。只是晚来药瘾上头,一时半会怎熬得过且药瘾这种东西,越熬越急,头天还只是呵欠连天,次日就开始涕泪交流,越到后面,越是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他也不说话,也不叫人,自己闷在房里,一股气往肚里灌冷水,捱不过时便撞墙。 金世安听得头大“你们是玩蛋的吗他说不叫进去你们就不进去他在里面爆炸你们也在外面看” 周裕无可奈何,把头磕了又磕“小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说寻死就寻死的性子,把个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他说答应你,哪有回头的话昨夜我和柳艳端着烟进去,好说歹说,没有说动,为着我们劝了两句,今日索性饭也不吃了” 谁敢进去 大家早就想告诉少爷知道,又看少爷漫不经心,不知怎样开这个口,拐弯抹角送只鹦鹉去,取“白”这个意思,叫鹦鹉喊疼,只盼少爷能触动情肠,想起小爷关键金总哪是过去的金少爷,能闻弦歌而知雅意提心吊胆了四五日,倒在今夜撞破了。 金总只觉得这些人太操蛋,有话明说你打什么哑谜搞个扁毛畜生来报告,你是在拍谍战剧他也懒得喷人,也来不及为自己捉急的智商尴尬,仰头“嗷”了一声,气得踹花儿。刚开的木芙蓉凄凄惨惨,给踹得一地凋零。 大家围在门前,进退两难。只听见里面闷声喘气,一声一声撞在墙上的声音。 金世安听得惊心动魄,站在门外打转,场景活像生孩子难产,里头痛不欲生,外头抓耳挠腮可惜光有急,没有孩子出来。几回他拿了钥匙要开门,周叔柳婶都拦“少爷,腌臜得很,看不得。” “他在里面撞墙啊大哥,要出人命的” “墙上都是棉被,不当紧的。” 不当紧你麻痹啊,墙都要撞破了好吗金世安着急地拍门“我说哥们儿你行不行不行我们请医生啊你搞得老子很担心啊” 露生有气无力地在里头道“你出去,你要进来,我死在你前头” “这时候不要耍脾气好吧我相信你可以,但是你这么撞墙他妈的毒没戒掉命先戒了,你是脑子里的水没摇干吗” “少瞧不起人说了我能成,就是能成,休说医生,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见” “我日你妈啊” 脾气真大,头也是真铁。周叔柳婶又劝“我的少爷,你给小爷留点脸,那里头情形难看,你进去了他还要做人吗” “”那你们进去了他不也一样做人吗为什么要搞区别对待 金总想不通,又怕这唯一队友真的含恨自杀,摸摸鼻子,只在门前抱着头打转。 这他妈太受罪了,都怪自己嘴贱啊 早知道就不激他了,金总后悔莫及。 下人都知道少爷起来,渐渐地一院子的人都被惊动,谁知捱了片刻,乌云渐渐合拢,滴滴沥沥,又下起雨来。 周裕三番四次请少爷回去先睡,金世安气得想捶他“他在这难产,你让老子回去睡我他妈还是个人好吗” 周裕秃噜嘴,心道哪来的难产又没有孩子。不敢再说,只好举着伞,金总走他也走,金总退他也退。一群人在萧瑟秋雨里无措,只剩里头一个白小爷挣命,情形也不像孕妇难产了,像一堆修仙的围观渡劫。 金总情知自己这次是真做错了,不该小看露生,又拿话挤兑他,此时硬要开门进去,以后只怕朋友也做不成。 雨越下越大,沥沥雨声,如打人心,只是渐渐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了,金世安干脆趴在地上,耳朵贴着门,先喊“宝贝儿啊哥服了你了以后你是大哥我是小弟,行不行” 里头没声音。 金世安扭头又问“他平时什么时候开门” 周裕瑟缩道“都是小爷叫人,我们才敢开。” 金世安扒着门又问“你是不是熬过去了熬过去我们开门啊” 里头还是没声音。 大家都觉得心惊,再叫几声,忽然听见稀里哗啦一片瓷器打碎的声音,接着仿佛人倒在地上,金世安再也忍耐不住,捅开门锁,里头一片狼藉,白露生绳子也挣断了,血淋淋地倒在碎瓷里。 金世安一把将他提在怀里,向外大吼“围着看蛋叫医生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初梅 要亲眼看过才知道,原来人痛苦到极点,是什么东西也克制不住的,失禁失智,一样都逃不了。戒一场毒,真的要赌上自尊和意志。 但是不戒就永远没有真正的自尊可言。 他把露生抱在怀里,不觉得他臭,也不觉得他恶心,只是觉得很惭愧,又生气。惭愧是因为敬佩,生气是因为自悔。 露生朦胧中认不得他是谁,挣扎哭道“我不吃那洋药水。” 金世安“哎,不吃,我们不吃。” 露生“不给人再害我。” 金世安“不让人害你害你的都打死” 露生慢慢静下来“我一个人害怕。” 金世安虚心下气地哄他“哎,哥哥在这儿。” 这里不得不佩服各位家政人员的业务水平,稀烂的房间,转眼又收拾周全了。露生被抬着擦洗干净,把外伤敷了药,金世安不叫送回去,只说“就放在我屋里吧,等他醒了再说。” 医生也来到了,看了一遍,有些吃惊“殴打这种手段,确实很有效,但是,一旦放松,病人反而更容易复发。” 金总扶额“没人打他,他自己撞的。” 医生更吃惊了“他有武士道的精神。” 金世安想捶他,又想捶周裕,哪里请来个脚盆鸡,好汉就好汉,武你麻痹的士道。医生见他脸色不善,鞠一躬道“要是能够这样坚持,在下认为,这会是成功的案例。”又问“还需要鸦片酊吗” 金世安被他武士道三个字弄得很烦,心想老子是什么脸色你就是什么货色,又怕露生再出意外,干脆叫周裕带着到前厅去备办,又说“下次请英国美国都可以,别他妈再请鬼子来。” 周裕搔搔脑袋,没大听懂这话,心说哪国的鬼子不是鬼子英国鬼子也不是没烧过圆明园啊又一想少爷准是想起老夫人了,老夫人是格格,皇帝家里可不是给鬼子闹过吗得,下回请个荷兰大夫来,好歹没有刨过爱新觉罗的祖坟 雨下了一整天,金世安茶饭不思,就在房里陪了一整天。露生到入暮时分才昏沉醒来,金世安吸着鼻涕,在床边大狗似地趴着,一见他睁眼,连忙扭亮床头电灯。 露生被刺得闭上眼。 金世安慌忙又把灯旋暗了些,嘴唇翕张,半天才“嗳”了一声。 “兄弟,你把我吓死了。我就是跟你说着玩的,你怎么那么大脾气啊” 露生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怎样,原本不委屈,叫金世安两句软话一说,忽然委屈起来,那两个眼睛又止不住的泪,轻声细气道“我半辈子妆腔,下九流的人,谁把我放在眼里你叫我兄弟,我自然要对得起你,若是头一件事情就食言,岂不是让你把我也看轻了” 金世安见他哭了,不知自己哪句话又说错,反正总而言之是自己错了,连忙哄了又哄,粗手笨脚地擦眼泪。 这兄弟做得真为难,不像收了个小弟,是他妈收了个娘娘。 要是白露生讨厌一点,堕落一点,金总干脆就丢开手,奈何他心地这样刚硬,柔弱归柔弱,里面是个爷们,金世安就是佩服他这一点。见了半辈子的绿茶婊,今生头一回见真莲花,托着又怕飞了,握着又怕碎了,怜他又不是,疼又不知怎样疼,比女孩儿还难对付,真是手足无措。 露生见他低着头,那一副手脚不知往哪里摆的六神无主,心里早软了,且软且自悔,悔自己做事不周密,叫他发现了,平白无故地受了一场惊。也不知自己昨夜里癫狂之中,说了多少伤人恶话,不由得歉意道“我病中说话不过肠子,要是说了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金世安又“嗳”一声,端起床头的桂圆汤来,那汤是搁在温水盅子里暖着的,盖子揭开,氤出一股芳香的白气。 金总不会服侍人,自己先对碗喝了一口“可以,不烫,别他妈废话了,来嘴张开。” 露生哪肯让他伺候“叫娇红来就罢了,怎能让你做这些事。” 金世安见他那个矫情样子,又想笑“喝吧他们折腾一天,也够累的,你这个统治阶级的作风也要改改,娇红也要吃饭的好吧” “我自己来就成。” “少哔哔,再闹老子对嘴喂你。” 两人一个手脚笨似李逵,另一个娇羞似杨妃,真是牛粪伺候鲜花,偏偏鲜花还受用。一勺两勺,嘴里没喝出滋味,倒把脸喝热了。金世安看他颊上两三道瓷片刮的浅痕,忍不住拿手比一比“疼不疼” 露生爱惜容貌,害怕破相,又怕扭扭捏捏,叫人家笑话,硬着嘴道“男人又不赖这个吃饭,一点小伤又算什么。” 金世安笑了“狗屁,睡着的时候知道自己说什么梦话”他学着露生的腔调“嘤嘤柳婶我脸毁了嘤嘤这可怎么是好嘤嘤你快看看我难看不难看” 露生红了脸,伸手打他一下。 潇潇秋雨,帘外潺缓,那一阵夜雨的清寒透幕而来,尚携着秋来草木疏朗清香,此时下人都在前院用饭,唯他二人低声说笑,黄黄电灯朦胧照着,倒似梦里一般。 金世安喂完了桂圆汤,看他头上撞出的青包,又拿他胳膊看一看,“你说你这是图个蛋碎花瓶扎得跟刺猬一样,早他妈有这个志气,以前为什么不戒毒” 露生咬咬嘴唇。 金总趴在床边上“我听柳婶说你是给人害的,谁这么害你啊” 露生难过得扭开脸去。 有什么可说当年他被金忠明打断了胳膊,原本在家里养伤,金少爷北上天津,偏偏南京商会专捡这个时候摆堂会,遍请名角来做场子。此时金少爷不出席,已经是架空他的意思,若是自己也不去,岂非一个为金家出头的人也没有因此挣扎上去,又疼痛难支。原与他极相好的一个小生,就拿个不知名姓的药水来,说吃两口便有精神。 谁知里面是鸦片酊。 就此吃上了。 过后许久才知道,这小生原本是唱旦的,和他打过一次擂台,结果叫人笑得改了行,也不知暗暗恨了多少年,脸上装作友爱。金忠明发怒来打人,也是这小生别次堂会故意挑唆。 这一计心思阴毒凭嗓子吃饭的人,一旦染上此物,不断还好,断了就倒嗓,倒不是白小爷会怕吃不起,而是暗算的人知道金少爷最憎此物,故意离间他两个情分,要他失亲寡助。 梨园行里,争风吃醋,明争暗斗,这种事情难道少见再说也无用,说到底是自己不争气。唯有一件事伤心金少爷从天津辗转上海,两个月才回来,露生窝了一肚子的委屈,故意的架着烟枪给他看,好叫他知道自己吃多少辛苦,哪怕有句歉意说话,千辛万苦也不算什么 谁知金少爷看他半天,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有。 带来的东西全摔在地上,是琉璃翡翠做的头面,珠光宝气,碎了一地。 露生在屋里哭得泪人一样,把头面踩了又踩,心中气愤难当,委屈噎得茶也喝不进说到底认识这么些年,问一句又能怎样金少爷倒气得几个月不见,再一打听,跟小姐们跳舞去了 再来见面,没有别话,只说“这个东西你要戒掉”,露生偏偏和他拗气,你说要戒,我偏不戒,吃死了是你欠我。因此自暴自弃,虽是为人所害,末后变成自害其身。现下想想,怎么自己这样糊涂 金世安见他垂泪不语,以为又被自己说恼了,连忙又抱头“哎哟我的妈,别哭好吧亡羊补牢不晚不晚,以后不问你这个了。” 露生情知他是误会了,又不好辩解,心中愧悔,越发哭了,呜呜咽咽道“我对不住你,从今往后再不碰这个,也不要你再费心。” “没有对不住。”金总长叹一声,把他手握起来“露生,我就问问你,你心里有没有把我当做队友,公平地,把我当个朋友” 露生噙着一包眼泪“有。” “有个屁呢”金世安说“要做朋友,就要互相帮助。你有困难我帮你,我有困难你帮我,你戒毒这么大的事情,我在旁边吃瓜叫你一个人扛,那我还是个男人吗” 露生愧得两脸通红,又从未被人这样珍重相待,想自己败坏这些年,旁人都是假意相劝,口中劝着,手里喂着,连金少爷也是说两句淡话,想起来看看,想不起就丢开,几时真心管过两眼望着他,心头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除了掉泪,竟没有别话了。 金世安无奈地给他擦了眼泪“老子以前都没这么哄过女朋友,对你真是头一回。别哭了。”他捏起露生两个手“从今天开始,所有问题我们一起面对,你要发疯我陪你,你要撞墙往我这儿撞,你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了。” 露生含泪点头。 “这就是咱们做队友的第一仗,你打输出我当t,ok不ok” 露生听得稀里糊涂,也不顾到底什么是“输出”什么是“t”了,自己擦了泪道“依你。” 金世安颠颠他的手,笑了。 这个冬天里,他两人并肩协力。金总是充分体会了产妇家属的心情,体会得太充分了,整整体会了三个月,真有孩子都能开幼儿园了,日日只恨不能脱胎换骨,赶紧重新生个露生出来。等到年初时节,叫了个德国大夫来荷兰的没有,德国老头把露生检查了一遍,挑眉道“现在只需要考虑健身问题了,他太瘦了。” 世安与露生相看一眼,都喜上眉梢。 健身方案就没什么可说的,德意志式的严格锻炼。金世安打算叫他起来晨跑,谁知太阳还没出来,就听人民艺术家在天井里吊嗓了。 金总在花架上托着下巴“老子起得够早了,你他妈几点就起床” 露生赶紧放下扳起来的腿“我吵着你了” 金世安笑了“没有没有,挺好的,你这比晨跑还强,继续继续。” 露生有些局促,看他一眼,腼腆地背过身去。 “继续唱啊。” “不唱了,你在这儿看着,怪难为情的。” “那我不看不看。”金世安把眼睛蒙上,从指缝里露两个眼睛“你看我蒙眼了哎我说你以前不是专业唱戏吗人山人海都见过了,凭什么老子不能看啊” 露生不答他,半天从风里蚊子似的飘来一声 “要你管。” 金总真心想笑,他拍拍屁股走了。走到屋里,又听见天井里明亮柔和的一缕清音“春风拂面湖山翠,恰似天街着锦归” 反反复复,只是这两句。那声音忽高忽低,是久病后中气不足的样子,可是柔婉清澈,仿佛唱出春光。 金世安不知道,那后一句没唱出来的,是花魁娇娇怯怯地一句念白 “多谢了。” 朔风凛冽里,梅花也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春深 这一年的春节,金世安没有回家,因为心思全扑在露生的事上。眼看露生身体逐渐康复,渐渐有往日珠光玉润的神采,可喜脸上身上也不曾留下半点疤痕,再想想之前那个形容枯瘦的模样,真有死里逃生的恍然之感。 露生是心软的人,自己得了安稳,便要分出心来怜惜他人的遭遇。想金少爷孤身一人,一份家业都落在他人手里,此时不知是在山在海,又是举目无亲,无论过去怎样愤恨计较,此时心中早把恨没了,反见同情,闲话时总忍不住向金总问“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好好得很”金世安给他问得心里窝囊,“新中国能不好吗国富民强不打仗,海龙集团都是他的了” 露生好奇“怎么现在又要打仗吗” 金世安不说话。 是的,所有人都和露生一样,并不会相信南京将面临屠杀。甚至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许多年后,人们想起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总用“乱世”来概括那十年。但这场乱世中,起初的几年,人们并没有想到,是日本带来了这两个字。 事实上,自一战始,日本在国际社会的眼中一直是一条捡剩饭的鬣狗,它的野心似乎也仅限于在中国溃烂的身体上叼一两口肉。它敢于和俄国争夺青岛,立刻遭到了中国在经济上的抵制。而蒋介石的上台、和美国的交好,都令中国人相信,日本虽然有野心,但最多只是小打小闹,他们没有胆量大举侵犯。 国民政府的新时代给了中国人虚无的、膨胀的自信,而新执政者忙于剿共和清党,也无暇顾及日本在角落里暗暗露出的獠牙无人知晓,这个岛国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发生了一系列激进派政变。它和中国一样,被列强欺压着、侮辱着,而它即将选择一条最恶毒的道路,以侵略来富强国力,从而取得国际社会的一席之地。 30年代的世界地图上,东亚是混乱和黯淡的角落。它庞大,但无足轻重,它拥有巨量的人口,但这些人没有发言的权利。 列强并不十分关心亚洲的局势,只要他们在中国享有的特权不受侵犯,中国人臆想中的援手就永远不会伸出来。而此时的国民政府,依然相信,他们统治着一个大国,是美国重要的朋友。是的,他们被威尔逊欺骗过,而他们没有别的路,只能继续选择盲从。 把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哀莫大于此者。人们在近百年后回顾历史,他们相信蒋介石并不会永远甘心处于如此境地,一代枭雄,他必定也有过奋发图强的意愿。但无论人们如何对他加之以善意,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蒋介石,还在执着于剿灭他的政敌。 诚如前人所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杀自灭才会一败涂地。1930年的中国,在走一条自杀自灭的路,权力的斗争蒙蔽了执政者的双眼,而真正的国运却寄托在从来都不可靠的盟友身上。 当然,这些事情,现在的金世安无从得知。他的历史烂成狗,对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他只能简单地将它归因成一句通俗的成语狼子野心。 除此以外,他没有别的解释。 人都是这样,为眼前的庸庸碌碌所蒙蔽,蒋介石如此,金世安也不能免俗。金世安是个单细胞动物,有事便提起脚来忙,无事就撅着屁股睡,平头屁民操心什么国家大事老蒋想打想不打,轮不到你金少爷说话。 梅花儿开了又谢了,杏花儿从墙外探进来了,他眼下的生活是一种真实的琐碎。 熟人圈子大约也都听说他生病,不过不知道他在榕庄街这里,都去往金公馆,全被金忠明拦下来了。金忠明年前来看了两次,府里如临大敌,都严阵以待,来了无非就是“清淡养病,不要出去见风见雨,你现在举止规矩怎么这样懒散坐无坐相,站无站相,我金家怎样的家教,在你身上半途而废不说愧对你亡父亡母,你可对得起你祖母先时请来的太傅都是拿教养阿哥的规格待你,教我拿什么颜面见九泉下的贝勒福晋” 逼逼叨叨,叽叽歪歪,把金总教训得好不耐烦。 大清亡了一百年啦你好歹也是支持新民国独立的一代枭雄,白日黑夜的什么贝勒福晋,就是站在孙中山的立场上都要捶你了,你我封建民主不能两立,老爷子你快带着你的前清回忆滚回金公馆吧再见好走不送了 旁的客人倒是没有,唯有三月初时一个陌生客人来访,说自己姓陶,一身军装穿得英挺,捧了两个锦缎盒子,说话语意含糊。金世安正憋得脚上长毛,请来厅里一坐,对方更加羞涩“没想到金少爷在这里养病。”及至露生出来一见,他的脸是全红了“白小爷,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姓陶,过去驻军在这里的时候,我可爱听你唱了。” 露生将他端详片刻,嫣然一笑“原来是陶长官,你近来可高升我是早就不唱了的。” 陶士官道“这是多可惜的事,我听人说你病了,所以带了些燕窝给你,还有这个”盒子打开,是一把香罗小折扇,陶士官红了脸道“你做牡丹亭是最好的,就是北平天津那些名角,也不如你唱得娇媚,这扇子你看合用不合用,也不成敬意。” 露生大约见惯了死忠粉的这个德行,不慌不臊,大大方方接过盒子,细细看了一遍,笑道“这是苏州老师傅的手艺,花儿绣得好生精致,有梅有柳,是单为惊梦来做的了。” 陶士官见他珍重,更加欢喜,想托了他的手,金少爷面前又不敢放肆,局促得笑都咬在舌头里,一把温柔恨不得顶在脑门上“岂敢岂敢,你是大家,我们只是票戏的,你能喜欢,那就是这扇子的福气了。”越说越热切“我盼着能有哪一日,你拿着这扇子再唱声声燕语明剪,那真是真是” 金总怎么觉得有种抓奸在场的感觉还他妈是耽美标配的军阀配名伶,两人这他奶奶的浑然忘我,倒像宝玉见黛玉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酸不拉叽咳了两声,“唔唔,唔唔唔” 露生背过身来,斜他一眼,忍不住地抿嘴儿要笑,回过头来对陶士官道“真是多谢多谢,若哪日我再做惊梦,一定请您来看。”又问“现在南京唱得出名的,可还是那几个人” 陶士官怜惜道“您那师弟倒还走红,怎么他没来看看您吗” 金总见他腻腻歪歪,骚了吧唧,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又觉得自己在旁边好受冷落,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把茶喝了又喝,扯着嗓子叫翠儿“倒茶倒水” 露生又气又笑,也不好再问别的话,三言两语打发了陶士官,回头寻着金世安,金世安在花园里抠树。 露生含笑道“你怎么这样小气,别人说两句话,你也不知客气” 金总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怎么莫名其妙就酸上了,其实也是因为到这里来没朋友,情不自禁地占有欲爆发,一看别人亲近他兄弟,唯恐自己不是最要好的那一个了。他倒在石凳上“老子就是看他不顺眼。” 原本来个新朋友,他也很想攀谈两句,谁知这脑残粉光顾着献殷勤,不能怪金总生气。 露生在他身边挨着坐下“看你人高马大,难道过去是个孩子他是我的戏迷,我自然要好言好语地待他。说到底他爱的是杜丽娘陈妙常,若有哪个角儿唱得比我动听,他自然又爱上别个了。假戏再真做,怎能当得真,唯有你是个傻子,倒往心里去”说着将金世安一推,笑盈盈道“弄这个腔调做什么倒像我负了你似的” 什么你负我我负你,gay里gay气,以后还要你娶张曼玉我娶李嘉欣呢金世安挠挠头,也笑着坐起来。他心胸宽广的人,两句话便不烦恼,又想起刚才这个脑残粉“你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粉丝” “粉丝” “就是戏迷,在我们那里,就叫粉丝。” 金总对娱乐产业一向有兴趣,之前投资他前女友,算赚了点小钱,除去先期投资,纯回报也就几千万,要不是前女友狼心狗肺卷钱跑了,其实给她开的公司业绩是很不错的。他敲着腿道“我现在对民国商业不了解,但是娱乐业在哪里都一样,要不我给你当经纪人,你再接着唱戏吧你这么红,抠脚几年都还有脑残粉,放我们那时候绝逼流量小生啊” 露生也听不懂他这些骚话,浅浅一笑“唱戏也不能真做个持家兴业的营生,况且我现在嗓子不好,出去唱反而献丑。” “我听你唱得挺好啊” “那是你不懂得。” 白府原是旧人家的花园子增筑而来,金少爷清雅,不叫挪了园子,又精心点缀,是要个个时令都有花,一年四季花相继。旁的花要玩赏它姿态,海棠芙蓉,都故意种矮,只有一棵杏树倚墙如云,这时节正是杏花春深,喷薄怒放,亭亭如华盖,一阵风过,杏瓣纷扬如雨。 露生拈了地上的落花“但凡唱戏,规矩甚多,讲究前人的规格不能掉,后人的新曲不可太奇,若是该上的调不能上,该亮的腔不能亮,一回两回,人家容让你,三番五次,是你作践戏。”他自小出类拔萃,在别的事上还有些自卑,唯独唱戏这事情是甚为自傲,“要说重开锣鼓,只有我黄龙回巢,怎能做犬奔荒林必要唱得比从前还绝还妙才是。只是我经年不开腔,又给药毒了,嗓子总是上不去。” 他一时想起往日风光时候,心中神往,一时又想起另外一件心事,要开口无从说起,要问想什么,自己也想不清,渐渐地话音低下来,脸上薄薄两片飞红,花影里看去,也不知是花红还是人面红。 金世安没肠子的人,以为他又难过了,歪在凳子上拿脚踢他“慢慢练,不着急。” 露生瞅他一眼“你也把我看得忒没志气了,倒嗓怕什么陈老夫子当年也倒过嗓,他不也是天坛根儿底下喊回来了吗”又笑道“只有你是个没志气的人,好大的家业,好阔的少爷,来给我做什么经励,也不怕人家笑你” 金世安四仰八叉在石凳上“老子就是没出息,有本事不做兄弟。” 露生把花儿朝他嘴里一塞,两人在凳子闹起来了。 他两人天天这样笑闹,大家谁不看在眼里别人不说什么,只有柳婶一人是跟着露生从春华班出来的,心中难免打鼓。寻个僻静时候,便问他“小爷心里到底是怎样” 露生一问便脸红,只装作不懂“什么怎么样” 柳婶“嗳”了一声“我的小爷,你怎么把当初跟我许的事情都忘了当初咱们怎样打算你为这金家吃的苦、受的累、挨的打、功过相抵,什么恩情也报尽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又说要去北平天津,出人头地,我看你现在把这些心思都没了你是不打算走了又要留下” 露生含糊道“那都是气话。” 柳婶恳切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金家都赖他金少爷一个人周旋,过去他人高才茂,依附他也是个主意,现在竟是个傻子,这是眼看要败的家,换做别人,早飞高枝儿了你又不是那等无才无貌的小脚,二十三也不是小年纪了,何不辞了他,咱们往北再寻个班子,难道还愁没有捧你的人” 露生先时还脸红,听到后头就变了脸色“这是什么话他为我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我亏欠他就不论从前,这几个月来,我戒烟养病,不都是他忙前顾后他还不曾嫌弃我,你倒替我嫌弃他做人怎不讲些良心” “烟是他帮你戒的,难道不是你为他吃上的”柳婶见他油盐不进,索性把话说破“小爷,不是我说败兴的话,痴心的苦,人生受一遭儿也就罢了你是我养大的,这点心事我看不透何必拿官话来堵我他是好的你也喜欢,傻了你也喜欢,不知你上辈子欠他什么,怎么魂就捏在他手里了若咱们是女儿家,还有个姨太太可想,偏咱们又不是你在他身边,到底算个什么不尴不尬的留在这里,哪是长久的打算呢” 露生给她说得无言以对,难道告诉她金世安不是从前那一个忽然想想,就算不是从前那个,难道柳婶说的不对 明明就是不对,可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反倒是句句都戳在他心上,他脸也红了,泪也出来了“我难道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要走你走,我死也不走” 这一席话搅得露生不知怎样才好,恨不能拉了全天下的人剖白一遍,怕玷辱了金世安待他的那份珍重,又怕辜负了他那一份热肠,宁可教人说自己是为名为利陪着他,唯恐旁人看出他一段云遮雾罩的情肠。这情肠也是凭空生出来的,原本心头澄明,是光风霁月的一分情谊,忽然叫人说了一通,倒像石子投进春水里。 其实都是一样的,名也好、利也好、爱也好,都是人对生活的与生俱来的期望,是一种热切的鼓动,只是名利踏实,是有指有盼的,赚多少钱,有多大场面,皆是能算得清的,唯有情之一字盘算不来。情这种东西无凭无据,是海誓山盟也不能决断,哪怕一纸婚书放在面前,也未必就能心心相印的,更何况是现在隔山隔纱、隔靴搔痒的阶段。 他是太久没有经历这种心情,因此心情忽然来了,就有些久别重逢的恍然,它不比第一次登台那样激动,也不像第一次爱人那样炽烈,可是如同诗人作诗一般,新春固然可喜,春去春又回才有诗意。那蒙昧的心情转了一圈,当初是惊涛骇浪,回头来变成春水无声。它是模模糊糊,温吞迟疑,并且得过且过的,进一步便有许多不便,退一步居然还有不舍,不进不退地,这心情正合拿来消磨春光,消磨伤痛,消磨胡思乱想的黄昏。 露生胡思乱想了一整个春天,既想不清楚,也不肯想清楚,只享受想它的这种迷茫的怅然。其实这说起来和金世安没有什么关系,仅仅是他对纯善之心的一种感激,他太容易感动,所以不仅珍惜这份纯善,连自己的感动也一并珍惜了。有时想得乱了,他走到房间里去,又踱出院子来,看花也觉得温柔,看树也觉得温柔,那一腔温柔无可排遣,要唱又恐怕人知,仿佛证明了自己的用情不专,自己和自己辩解,于是只好搬了梯子,上大书架上找了箫来,不对静夜明月,就在黄昏里呜呜咽咽地吹响。 偏偏金世安在窗户边露个脑袋,先是傻看,过一会儿,坏笑道“哎哟,会吹箫呀”那话里包含了漫不经心的调戏,露生没有听懂他的调戏,却歪打正着地脸红了,仿佛一腔心事都给他看破了,箫也不吹了,拿桌上的果子迎面一丢“关你什么事呢” 金世安吹个口哨,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三月花期,新旧相续,花是无心开了无心落,春光就这样,踏着落花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乱红 南京是秋短春长的地方,正合把日子闲过。只是春末时金世安忽然一头病倒,也不知是冬天里操心劳了神,还是给老太爷拘出了毛病。这一病非同小可,先时还只是咳嗽,接着就有些起不来的样子,摸摸头也不发烧,光说身上酸痛,没胃口吃东西。 请来医生,还是上次那只脚盆鸡,脚盆鸡又是戳指头又是搬仪器,诊断报告,轻微心肌炎。 症状只是“轻微”,但鸡大夫秉持日本人式的大惊小怪“这是非常严重的疾病,非常非常地难治愈,必须良好地静养,清淡地饮食,还要按时服药。” 要是没听清病名,金总差点以为自己得了癌。他胡乱联想了一下民国戏的那些治病桥段,“地下党拼死争夺青霉素”,“女主角一支青霉素救男主”,金总指点江山“打个盘尼西林不就好了吗” 脚盆鸡一脸迷茫“盘尼西林” 青霉素直到二战时期才开始临床应用,眼下的青霉素,只怕还在实验室里抠脚。金总当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金总等鸡走了,又喷周裕“都他妈说了别请鬼子,你跟他是有一腿啊” 哪里来的乡下野鸡,青霉素都不知道,害得金总还要卧床静养。 周裕对少爷的暴躁已经麻木且从容了“他内科还是顶好的。” “南京就日本鬼子会看内科啊” 周裕擦擦汗,干脆把白小爷搬出来,露生摇头笑道“你和周叔闹什么气东洋大夫也是大夫呢,安心养养罢” 周裕在旁边一脸忠心太监的表情,衬得白小爷倒像贤妃娘娘,周公公进谏忠言“小爷说的可不是吗少爷好生躺着,这不是计较家恨的时候,格格都过世了,西后她老人家也进皇陵了,咱们把病治了,才是正理。” 露生笑道“都怨我上回和你说夫子庙唱戏,又把你的心说病了” 一通歪话,真是鸡同鸭讲。金世安给他们弄笑了“你们懂个屁。” 闹了一遍,东洋大夫照旧请,又请了一个善诊脉的名中医,中西结合的调理,按理说应该药到病除,谁知半个月里,越病越重,露生慌了神,心想少爷何曾吃过苦这必是为我累病了的缘故,因此衣不解带地榻前守着。众人怕金忠明知道,又要惊风动雨,又怕不去告诉,再担一层干系。 金世安仿佛料到了,醒时就跟露生说“别告诉我爷爷。” 露生问他为什么,金总扶着头,说的都是胡话“告诉他他不得接我回家我们俩不就分开了。” 说完又一头栽进枕头里了。 露生一个人在榻前发怔。原本是为心事要避着他,现在想回避也无从回避,也无心想别的事了,只盼他快些好起来。 他怀着一份别样柔肠,又兼着知恩图报的心思,病中大事小事,不肯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进进出出地忙,偏偏金总还只要他,一醒就问“露生呢”他的意思是“露生休息没有”,大家听成“我要露生伺候”,真把露生累得日夜无休,冬天里养胖的肉,春天又耗成清瘦。 柳婶看一堆小丫头闲磕瓜子儿,唯有白小爷辛苦受累,气得无事找事,拿瓜子壳做理由,把娇红翠儿骂个狗血淋头,回来又跟小爷抱怨“成日说要报恩,这现世报就来了,你是欠他的。” 露生捧着药道“婶子是享福久了,忘记自己什么身份,她们是伺候的人,难道我不是都是当奴才的,还分三六九等呢” 柳婶自小抚养他长大,心中爱他,如母爱子,偏偏儿子爱上个攀不着的假女婿这种丈母娘的心情跟谁说去因此也赌气回道“你算奴才你好歹也是半个主子你就一心向着他,也不见他怎样爱惜你,满屋都是使唤的人,怎么就盯着你一个人用” 她是气话,听在小爷耳里简直快变成甜蜜的佐证,露生把脸一红“自然是因为我贴心。” 柳婶真想晃晃她这干儿子的头“我看到明日他娶个少奶奶回来,你还安心不安心当奴才” 露生才不理她,露生端着药就跑了。 这一场病直到五月里才逐渐康复,可喜金忠明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来了两次,态度也比前几次和蔼,也不骂他孙子举止不得体了。大家瞒天过海,都是谢天谢地。金世安也不知道病中是谁照料,露生也不曾说,病好了,大家和和睦睦又玩上。 这一日晚饭依然清淡,因着少爷连着生病,白府上下是真不敢动荤腥了,一天到晚地清粥小菜。送来一道鸭子汤,盐水鸭吊的,鸭肉都剔了不要,只留一个架子,里面清清净净的春笋双菇。 露生给世安布了菜,也坐下来。金世安先大喝了一口汤,随口道“爷爷今天又过来了。” “说什么了吗” “他说要我去相亲。” 金忠明今天来看他,说他养了这么许久,身体好了,也该去见见人了。秦小姐为着他的病,人都瘦了一圈儿。 “去见见人家,到底是对你一片痴情。我看几家的姑娘,都不如萱蕙对你真心。” 金世安没当回事,“哦”了两声。相亲不就是带姑娘吃饭吗这个金总擅长。以前王静琳也给他安排过,两三次后没下文了白富美们看不上金总,嫌金总品味烂人又二缺,一股暴发户的横劲惹人厌。加上王静琳这个婆婆不好说话,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更不乐意跟金总来往,金总只能在前女友这样的小家碧玉身上下功夫。 也因为这样,相亲并没有给金世安留下什么阴影,阴影都让女方承受了。 金总在榕庄街憋了快半年,都快憋死了,别人的穿越都是第一章就有妹子,他的前十章都和基佬相伴度日,感觉这不是穿越爽文,是他妈的修仙文。民国纸醉金迷的生活到底什么样油腻的妹子到底在哪里种马的后宫究竟何时开启 金忠明这老封建还算干了点人事,没有包办婚姻,是让金总自己去相亲。金忠明说得宽和“就是这个不好,还有朱家的成碧,钱家的素云,都是文雅闺秀,自小儿认识你的。你也不必非要奉承哪一个,且看谁对你真心,谁合你的意,你就和人家处处也无妨的。” 老爷子你这个口吻真的非常霸道,简直是皇帝选妃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你是年过而立的人,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是要齐家,我看萱蕙真是难得的姑娘,模样是不必说的,性子又好,温柔孝顺,你也拖了人家这么些年,见一见,也该考虑婚事了。” 这句金总神游天外,权当没听见。 爽文男主的生活终于要来了,难怪自己接连不断地生病,这是天将降妹子于男主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金总还有点儿小激动。 他这里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于露生却不啻轰雷掣电。 露生骤然听得“相亲”两个字,心中大吃一惊,脸上不肯露出来,怔了半日方笑道“应该的,旁人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走了。” 说不出的心如刀绞,那一会儿筷子也拿不稳了。 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是哪家小姐” “好像姓秦吧。是什么醋厂老板的女儿。” 是秦小姐,露生知道。秦家到底讲情分,过去金家江南豪富,作威作福,许多人上赶着提亲,都是情理之中。现在金世安病倒了,谁肯把女儿嫁进来。秦烨倒舍得闺女,露生想,外面都说秦小姐对少爷一见钟情,看来不是假的。 有这份痴心的,原不止他一个人。 他在这里愁肠百转,金世安瞅着他,忽然嘿嘿笑起来“干嘛,你舍不得我呀” 露生脑子里全是“相亲成亲”四个字,答话都是身不由己“娶妻生子是大事,我们怎么好拦着。” 金世安撇撇嘴“我都没见过她,这就要结婚啊万一长得跟凤姐一样怎么办。” 露生不知道“凤姐”是谁,只是被金世安一说,只得勉强微笑“秦小姐是金陵名媛,我虽没见过,也听人说她的确美得很。” 金世安啪嗒放下碗,凑近了去看露生“那你干嘛臭着脸” 露生避开他,不声不响地夹了一箸如意菜。 金总趴在桌子上,拿手在露生眼前晃一晃,又晃一晃“我去相亲,你不开心” 露生仍是不理他,一口嫩豆芽吃进嘴里,咽下去都是刺,十几年做戏的功夫,这一刻拼死也要演出来,只是眼不是自己的,笑也不是自己的,全是堆出来给人宽心的,心里如同有把剪刀,一刀一刀剪得凄厉。忍耐又忍耐,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是懵的。 他往这头避,金世安海非要往这头凑“干嘛呀突然跟我翻脸”他在露生脸上左看看右看看“我说哥们儿,你是不是弄错了,你把我当你少爷了”说着拿肩膀撞他“哦哦,现在换成喜欢我了” 这话问得惊天动地,露生连坐也坐不稳了他怎么现在问他他居然现在问他 露生一时不知该答什么,茫茫然低头道“没有的事,你别逗我。” 金世安捂着肚子爆笑“我就是觉得逗你特别好玩儿。”又捏着他的脸“别苦着脸,笑一个。多大事啊我又没说一定要娶。” 露生傻在原地,眼看他的少爷松了手,站起身来,挠着背,一摇三晃向外走,嘴里喊着 “柳婶点心呢” 这一晚上的两个人是各怀心事,一个是明月彩云来相照,另一个是落花满地无人惜,露生在榻上辗转又辗转,分明知道有这一日,难道过去不知道要是过去的金少爷,或许还可闹一闹,偏偏这一位是没有肠子的人,他把你当兄弟敬,你把人家当什么若是误了人家婚姻大事,可不是忘恩负义,坏了良心 想来想去,自己拿场面话来堵自己,又想起柳婶说“看他哪一日娶少奶奶”,更是字字刺心。他到底要成亲了,露生想,不知就在几日后,秦家虽然不比金家富贵,到底也是南京数得上的人家,金忠明必定是急欲促成这门亲事,不会给金世安太多犹豫的时间,可怜他懵懂无知,还只当是和小姐们玩耍 他一时同情别人,一时又伤怀自己,这一夜真正是酸楚难言。别的痛是尖的、锐的,此时的痛是无头无绪,杜丽娘和陈妙常也来怜他的遭遇,董小宛和柳如是也来可惜他的伤心,偏偏书上戏里,再怎样生离死别,终究是成双成对,自己是自找的孤单。对着门外的海棠,默默流了一夜的泪,听见落花一声接一声,啪嗒、啪嗒,落下风中泥里,真是一段心事诉不出,唯有花叹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萱蕙 于过去的金家而言,秦烨只是脚后跟上捡饭吃的货色,金忠明何曾把他看在眼里过。时移世易,金家出了这一连串的糟心事,金忠明也就不肯怠慢秦烨,早几天就吩咐“仔细打点,不许他不去。” 没有日,秦小姐亲自下帖子来请,帖子写得亲切稠密,“明卿哥哥,我很是想你”紫色洋墨水写在喷香的纸上,看得金世安眉开眼笑,又问“明卿是谁” 露生闻言,扑哧一笑“明卿是你的表字。” “表字是啥” “亲近的人叫表字,是客气的意思好生站着,别乱晃。”露生给他束着领带“你名字是太爷给的,表字是老爷给的,取的是尚书的典。”又好奇抬眼一看“你难道自小没上过学,不曾读过尚书” 金总脸上一红,支开话题“这妞儿还挺有学问。” 露生摇头笑道“有学问的是太爷和老爷。今儿是你头一遭出去会客,好歹端庄些,可不要把跟我在一起那等小孩子脾气拿出来,叫人家小姐看不上你。” 他是早把伤心收拾好了,人都是先有感性,再有理性,白小爷感性地流了一夜泪,第二天理性地认为自己这伤心既不合时宜,也不合关系,纯属自寻烦恼。又在心里把金世安比作孙策,把自己比周瑜,孙周取二乔还不是一段美谈吗那也不见得就损了江东俊杰的生死之情。报恩也不必非要朝朝暮暮守着,为何不能学周公瑾辅他孙家帝王霸业呢 是自己太矫情。 白小爷可能不知道,八十年后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处朋友文学里,周瑜孙策的关系比他想得不纯洁一万倍,这个比方打得很危险了。 他领着几个丫头,含笑送了金世安到门口,眼看他喜滋滋地迈出门去,心里一边是侠气干云,一边是离愁别绪,两边心情疯狂打架,在他心里回合制撕逼。白小爷一声不响,站在门口,别人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帮侠气的自己狂刷弹幕,初夏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他也不觉得热,专心致志地教育自己“这是好事的。” 谁知金世安出去一圈儿,忽然溜回来。 露生吃了一惊“是忘带东西” 金总在墙根露个脑袋“我看看你哭了没有。” 露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金世安在他脸上看了又看“确定不生气” 露生恍恍惚惚地答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周裕在外面悄声地催“少爷到点了人秦小姐等着呢” 金总这才放心,他笑着在露生脸上拧了一把“听话啊,乖乖在家呆着,哥哥我出门泡妞儿了。” 那一身西装革履,真正是玉树临风,露生痴痴地看他高大的背影照着日光,两脚生风,走过短街对面,上车去了,忽然一股热血怄上心来,侠气周瑜全面地败退,哀愁黛玉扬旗胜利,一万个黛玉在他心里哭声震天,伴着莺啼脆呖也不知道她们哭什么 柳婶的声音门里门外惶惶然叫着“我的白小爷来人呀你这是怎么了” 白府里乱作一团,金世安一点儿也不知道。 车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从车窗里东看西看,漫不经心地问开车的老陈“陈叔啊,这个秦小姐大概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 老陈是个闷葫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镇江酿造大王,秦烨的千金。” 这位秦闺秀,芳名萱蕙,也算是南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当初秦烨揣着一番小心思,在他女儿十八岁那年,大办了一场舞会,请来了金世安,意思再明显不过金忠明当然也中意这门亲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边只等着孩子们互相看对眼。谁知金少爷没说什么,秦小姐先芳心暗许了。一年两年拖下来,秦小姐今年已经二十四岁,长辈眼里,一个脚已经迈进了老姑娘的门槛,秦小姐却咬定了心思,除了金少爷,谁也不嫁。 好吧,女儿眼高,看中了金陵城里最翘楚的公子哥,秦烨无话可说,年年生日舞会都请金世安来,只盼着金忠明能做主提亲。金世安却纹风不动,舞会年年来,面子照样给,亲事绝口不提。 秦烨的女儿也不算白搭进去,六年下来,金忠明到底照顾了他不少生意。旁人都笑话秦烨卖女儿,秦烨心中也觉得恨,可什么事情说到“钱”之一字,又都不算什么了。 秦小姐已经成了南京城的笑柄,秦烨也就破罐破摔,不在乎多拖几年。拖着吧,看把秦萱蕙拖成了老姑娘,金世安不娶也得娶,否则整个南京城的唾沫也能淹死金大少。 老陈说话一向不干不脆,这么一番故事,金世安问一句,他答一句,把金总问得心累。金世安不耐烦听这些破事,只扒着前座问“是不是真的漂亮” 老陈没有答言,半日方道“少爷,不说秦小姐,白小爷你可打算怎么办” 金世安不说话。主要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能怎么办他泡个妞还要白露生点头批准吗凭什么啊 再说露生也没见不高兴,这两天不是好好的吗。 而他的不说话落在老陈眼里,是少爷不高兴了。 老陈又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他心里真觉得不顺气,少爷过去绝少问起这些莺莺燕燕,今天倒像是大感兴趣。 人心总是会变,老陈想,过去少爷把白小爷捧在心尖上,白小爷是做得过分,伤了少爷的心,十年情分,眼看就这么散了。 车子在中央饭店门口停下。金世安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心里早把这个秦小姐的芳容想象了一万遍他没敢抱太大期望,毕竟时代变了,审美不同。金总裁的要求不高,只要这个秦小姐不太磕碜,他都不介意跟她浪一天。 露生虽然漂亮,可是不能睡啊金总裁承认自己毕竟有点儿饥渴。 秦小姐早就到了,她从窗户就瞧见金世安下车,一时间顾不上矜持,一双妙目盯着他进门,娇艳地笑起来。 她向金大少招手“明卿哥哥,我在这儿” 好嗓子,真够嗲,金世安没瞧见人,光听声音已经蠢蠢欲动,“明卿哥哥”,好特么亲切,旧时代的闺秀就是软,金总喜欢。 秦小姐着一身轻薄的满地花洋纱裙子,头上扣着小帽,一头黑发烫得蜷曲。金世安打眼先看见她曼妙玲珑的好身材,蜂腰上托着广阔的胸怀。金总一张脸也不受控制地笑成了花,大步流星奔向秦小姐。 两人郎情妾意,一个向里走一个向外迎,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秦小姐含羞含笑,而金总的脸瞬间冰冻了。 奇迹不会只有一次,喜剧总是一再发生这位八十年前的秦小姐,长得像谁不好,和金总裁的前任女友,影后秦浓,一模一样。 穿越时空遇故人,金总几乎吓尿。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金世安上辈子被秦浓坑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现在仇人相见简直分外眼红,顺便还带着被坑多了的后怕。毕竟秦浓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金世安一见她就有种迷之恐惧。这会儿他也忘了自己一贯坚持的爽文世界观,秦小姐这种长得像前女友还前世背叛今世痴情的设定,按理说才是正儿八经的女主人设,金总完全自由心证,本着一腔仇恨,强行把秦小姐划分到敌对阵营。 日了狗,金世安想,自己到底欠秦浓几辈子的债上一世还没还清啊这一世又跟来了 他看着秦小姐,挪不动步子,表情一片僵硬。 秦小姐当然不能领悟金少爷万分精彩的内心戏,还以为金少爷许久不见有些矜持毕竟他一向含蓄。秦小姐活泼热烈,拉起她明卿哥哥的手“我也是刚到,身体好些了吗” 金总被她小手一捏,万分恐惧,秦萱蕙拉着他坐下,他也就硬邦邦地坐下,脸上像贴了一套信号灯,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绿。 萱蕙贴心地问他“是不是坐车来颠着了都怪我,非要选这这里,可我记得你爱吃这里的菜。” 好家伙,果然跟秦浓是一路的。以前秦浓拉他出去吃饭,也是这个腔调“都怪我,可我想你。” 金世安想,这个狐狸精,以为换个名字老子就认不出你了当初你对我也是这么温柔就被你这副温柔腔调坑了爹老子为你花了钱老子给你日过天你他妈干嘛了红了就把老子踢一边还跟小白脸睡上了 妈的,金总一想就来气。他看着秦小姐花容月貌的脸,越发把秦浓忘恩负义甩人劈腿的事一股脑都想起来了,恨不得站起来破口大骂。 他一瞬间想起两个女人都姓秦,顿时脑洞大开,是不是这个秦小姐是秦浓八辈姑奶奶那就更不能娶了啊祖传基因害死人啊 萱蕙到底看出他神情不对,怯生生地问他“明卿哥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金总想,就是看你有点儿恶心。秦萱蕙和秦浓是两个人,他明白,但这张脸他实在是受够了,看了就想打,要让他娶这个妞儿还不如杀了他。 萱蕙不免有些委屈,又有些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金大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我觉得我需要吃点屎冷静一下。” 秦小姐一时有点儿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愧是金陵城里的名媛,长袖善舞随机应变,金世安说吃屎,她愣了三秒钟,捂着嘴笑起来“明卿哥哥,你越来越会说笑。” 她看出金世安讨厌她了,一颗芳心真是碎成稀巴烂明卿哥哥过去再怎么冷淡,也是给她面子的呀,朱小姐钱小姐,她们连边儿都够不着怎么一病起来连自己也不待见了 秦小姐委屈,委屈也得忍着。秦小姐捂着嘴,眼泪在眼眶里转,好容易憋回去了,还是要强颜欢笑“咱们今天吃什么呀你不来,我也不敢点菜。” 金世安一阵蛋紧,别的不怕,他就怕秦浓笑,这娘们儿笑起来准没好事。秦小姐再美他也不想看了,金世安寒着脸“随便。” 秦小姐一肚子的眼泪上行下泄,硬是没敢流出来。她叫过服务生,心灰意冷地点了一桌菜,点完了还不死心“都是你爱吃的,不知道我记错没有。” “记错了,”金总一点儿怜香惜玉的精神都没有,“我哪个都不爱吃。” 迷之痛快,金世安自从被秦浓甩了,恨不得给她泼硫酸。他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秦浓跪着他站着,秦浓哭着他笑着,秦浓怂着他拽着可是秦浓立马去了上海,毛都没给他摸到。 金世安承认自己就是没涵养,没那个心胸也没那个气度。秦浓虽然不是他的初恋,好歹也是他正儿八经的第一个女朋友,他为了她付出那么多 秦浓把他对爱情的向往都毁灭了。 对不住了秦小姐,金世安低着头想,不是你不好,我跟你今生肯定无缘,下辈子也千万别有缘了。 他一抬头,秦小姐正在掉眼泪,她也不防他忽然看她,吃了一惊,立刻捂住脸。 金世安又觉得她有点儿可怜,想了想,也不知道手绢插在自己身上哪个口袋里,只好拉过餐巾递给她“对不起,别哭了。” 不劝还好,一劝之下,秦小姐的眼泪顿时开闸了,秦小姐趴在桌上呜呜大哭“明卿哥哥,世安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呀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为什么呀” 金世安蛋疼菊紧,索性站起来,走到对面去“别哭了行吧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 这话听在秦小姐耳朵里,约等于“咱们黄了”四个字,秦小姐万箭穿心,盼了六年就盼来金少爷这句话,她真是死的心也有了。餐厅里全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鹅似地伸着脖子往这边儿看哎哟金大少把秦大小姐惹哭了这事儿看来没戏了。 这个金世安,肯定是为着包养戏子,颜如玉都不要,作孽啊 大家幸灾乐祸地想,金忠明这个老混蛋,断子绝孙了吧,秦烨的女儿你都看不上,谁还敢往你家提亲。但凡好人家的女儿,谁也不肯嫁去当个有名无实的少奶奶,更何况还有个假凤虚凰的姨太太 秦小姐哭了一会儿,也觉得别人在看了,不免又气又臊,金世安插着兜,站在她身边“还吃吗妆都哭花了。” 秦小姐又觉得她明卿哥哥还是温柔的。她擦擦眼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金世安已经腻透了,这是看在秦小姐无辜的份上他才勉强忍着,不然早就拍拍屁股走了。金世安依然冷着脸“吃不吃不吃我送你回家。” 秦小姐哪还有心思吃饭,呜呜咽咽地站起来,她想撒手跑,又舍不得金世安说“送她”。世安一声不吭向外走,她也就委委屈屈地跟着。 两人上了车,秦小姐到底收住了眼泪。金世安只说一句“送她回家”,老陈吓了一跳,也不敢多问。 秦小姐的眼泪又涌上来。 金世安真没耐心哄她,只看她嘤嘤嘤哭得可怜,他纠结了半天,叹了一口气“真的,秦小姐,秦妹妹,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他用手给秦萱蕙抹了眼泪,“二十四岁还很年轻,你这么漂亮,喜欢你的男人肯定一大把,我配不上你。” 秦萱蕙被他一瞬间的温柔弄得彷徨起来,呆呆看他“明卿哥哥,你是不是早就有喜欢的人。”说着她又激动了,“我哪里比不上她们” 你不愧是醋王的女儿,真会瞎几把吃醋,金世安想,就露生你就比不上,我们黛玉兽哭起来梨花带雨清爽无比,你哭得睫毛膏都流成下水道了 他偷眼看看秦小姐三道黑线的大泪眼,心想这什么睫毛膏天仙用这个都成熊猫,金总突然想笑,心道老子现在绷着脸完全是为了你出于礼貌。 秦小姐泪汪汪盯着他,活像个受屈的大房“你嫌我读书少是不是,我去留学了呀,女校不好我也去了英国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有喜欢的人是不是” “没有。”金世安干脆,“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爸真不是个好东西,我要是想娶你,早就娶了,干嘛等到现在你别傻了,早点结婚,我看你挺好的一个姑娘。”他想一想,又说,“回去告诉你爸,你和我的事情跟大人无关。他要是生气就来打死我,老子随时奉陪。” 秦萱蕙认识金世安六年,何曾见过他这样粗野的一面,女人对男人的粗豪总有种本能的倾心,她看着他,突然又觉得一阵心跳。 心跳过了,还是万念俱灰。秦萱蕙知道,她的明卿哥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想到这一节,她也就没了眼泪,悲切地笑着“明卿哥哥不,金少爷,我以后再不缠着你就最后一次,你能不能陪我看场电影” 再怎么厌恨这张脸,它终究是美的,哪怕哭红了眼睛,哭花了妆,越过八十年,它还是这样楚楚可怜。 金世安真被她搞得无奈,他拍拍裤子“可以,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秦萱蕙低下头,心中万般酸涩。她等他六年,可是终究没有等到。金世安说得没错,掌上明珠真是个笑话,自己只不过是父亲顺水人情的一份礼物。 而别人根本不稀罕她。 萱蕙静静坐着,听金世安向老陈说“去电影院”,对秦烨的恨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搅她不恨金世安的温吞水,只恨她父亲花言巧语地骗她。萱蕙抬起头来“明卿哥哥,其实我知道金家不好了,我父亲怕是图你们家的钱。” 她出门之前,秦烨叮嘱她,看清楚金少爷病得怎么样,再想法去见见金忠明。她知道父亲没安好心。 金世安原本没心思听她说话,忽然闻她一句“金家不好”,金世安坐起来“什么叫金家不好了” 秦萱蕙灰心地看他,又看看老陈“张老被蒋公打发去上海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你不要当我什么也不懂。” 金世安看住她“妹子,我请你喝茶,你能不能详细给我说一下” 为免有小伙伴屏蔽作话,这里告知一下,周六固定休更,周日我们打开金家副本前置第一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夜话 金世安回到榕庄街,已经是入夜时分。 白府里静悄悄的,只柳婶一人迎出来,服侍他沐浴更衣。柳婶见金世安一脸的心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看少爷这个样子,秦小姐只怕就要进门了。 柳婶在心里叹一口气。她是跟着白小爷从春华班出来的,一手带大了小爷。虽然心里明白,戏子薄命,更何况是个男旦,养在人屋檐下,只是个玩物。金大少终究会成为别人的丈夫,总不会和男人过一辈子。 白小爷对金少爷的情意,柳婶都明白,这份情原本不应当。当初露生把金世安刺伤,柳婶已经做好了陪着小爷逃出金家的准备,偏生白小爷一条筋,死也要死在金家。 柳婶心疼她的小爷,更想起他素日许多恩德,只愿金少爷能放她小爷一条生路,各自过生活。谁知柳暗花明,少爷醒过来,两人又好起来,亲亲热热地过了半年。可世间风波难平,该来的总要来。有钱人终归是见异思迁,金大少今天兴头头出门去,入夜才回来,压根没把白小爷放在心上。 哪怕问一句也好呢 金世安并没察觉她的脸色,洗了澡便叫倒茶拿点心,他闷声啃着酥糖,心里还在想秦萱蕙说的事情。吧唧吧唧啃了半天,抬头见柳婶还没走,忽然回过神来“露生呢” 露生怎么没出来迎他。 柳婶忍气道“睡下了。” 金世安一头雾水“这么早就睡了,他不等我回来聊天啊” 柳婶更气了,索性跪下来“少爷,你放白小爷走吧。既然是要成家立业,养着戏子也不好听。小爷为你死去活来,你心里要是没有他,你就放他出了这个门。我给你磕头。” 金世安就烦他们跪,一跪准没好事,他一把扯住柳婶“哎别,话说清楚,他又怎么了又抽上了” 柳婶伏在地上“小爷打你出门就晕过去了,灌了好些水才醒转,这一天不吃不喝地躺着,喂进去的东西都呕出来了。”她怕金世安暴躁,“不是小爷不肯吃,他是太虚了,这些日子无日无夜地伺候你,什么身子禁得住这样折腾。” 金世安跳起来“干嘛不早说人在哪” 露生原本昏昏沉沉横在枕上,听见金世安的声音,蒙眬睁开眼。 金世安在他床头蹲下来,心中一阵迷之心虚,那个感觉像小时候考砸了找他妈签字,又像业绩不好的时候被迫跟股东开会,可惜金总是没有婚姻经验,更没有出轨的经验,否则他会知道,这种心情最像的是出轨老公回家面对伤心欲绝的老婆。 他经验虽然没有,姿势倒是很熟练,金总做小伏低地趴在床边上,露两个诚恳的眼睛。 “祖宗,又哭了” 露生眼睛一转一转地看他,看了半日,飘飘悠悠地问“你跟我说你不是少爷,是不是真的。” 金世安挠挠头“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咱们的小秘密呀,怎么你又想起这一出了” 露生不说话,眼睛盯着帐子。 金总在外面浪了一天,白小爷在家做了一天的思想斗争,他原本想得清楚,少爷既然不是那个少爷,他也就不会爱他。可为什么他说要成亲,自己这样难过 他躺在床上一整天,无端地想起这半年里金世安对他许多的好粗糙的、幼稚的,可含着温柔。那是过去少爷从来也没给过他的东西。 自己真不配为人,露生想,果然戏子骨轻,水性杨花,旁人对自己好两分,自己身轻骨贱也就把持不住。他凭什么哭又凭什么躺在这里要别人来哄 他凭什么舍不得人家 白小爷越想越羞愧,要是金世安不来也就罢了,来了又低声下气,这时候也不好再哭,连忙坐起来,只是泪已经在他眼睛里酝酿了一整天,要收也收不住,坐起来就是两条长江往下淌,看在金总眼里,是我们黛玉兽又委屈上了。 哎自己养的黛玉,跪着也要哄,金总被白小爷两行眼泪弄得晕头转向,他扶起露生,用枕头靠住“我听说你晕倒了,为什么生我的气” 白小爷心里哪还有气,总之一见他这呆样,气也没了,心也软了,白小爷娇滴滴拭去眼泪“并没有,一时中暑罢了,你别听柳婶胡说。” 你这个矫情腔调是最骚的,金世安托腮看着他,闷声笑起来。 露生给他笑得不知所措“你笑什么。” 金世安贱道“我笑你心里不高兴,脸上还要装逼。” 露生别过脸不理他。 金总笑着拉他“哎,我们黛玉,不气不气,都是哥哥不对,出去泡妞也不带着你。”他端过粥盏,“想不想知道我今天在外面干什么了” 露生见他笑得奇怪“不是和秦小姐见面吗” 金世安把调羹送到他嘴边“先吃饭,你把这碗稀饭吃了,我就告诉你我今天干嘛了太精彩了,峰回路转,秦烨这个王八蛋,老子非给他一个下不来台。” 粗糙的直男风格,喂饭就快凑到脸上了。露生带泪的脸又红起来“我自己吃就成。” “少废话,快点儿,又逼我用嘴喂你” 露生定定看他,心头一阵乱撞,他不敢再推,乖乖吃了粥。 粥是柳婶盯着熬的,莲子芡实,滚得稠烂,金世安看露生一口一口全吃净了,又笑话他“柳婶说你吃什么都吐,我看也没吐啊这不是胃口挺好吗” 露生涨红了脸“大概是晚上受用些,也觉得饿了。” 金世安拿过空盏,挤在床上“是因为哥喂你,所以好吃,懂吧” 露生不料他这样挤上来,惶惶退了两寸,金总一脸淫笑“干嘛我又不搞你,往那边去去,我晚上在这睡,今晚咱们有个大议题。” 露生真吓了一跳,金少爷过去也和他同榻而眠,但那是小时候。他初来怕生,死活不肯离了少爷,少爷毫无办法,便带他睡下。自从他在少爷身边遗了一摊东西,两人都觉脸红,金少爷含笑道“你也大了,以后自己睡罢。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男人常有的。” 再往后,金少爷来他房里说话,便是一同卧着说到半夜,也终究不肯留下来。 现下金世安冷不丁说要在这里过夜,露生一面慌张,一面连耳朵也红了。金世安像个翻了背的王八,眉开眼笑地扎在床上“白露生同志,基眼看人基啊,老子之前陪你也没见你脸红,慌个屁” 露生不知什么是“基”,脸红了一会儿,轻轻摇世安的手“少爷,快说说今天怎么回事。” 金世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少爷说不了,喊哥哥我就说。” 露生被他弄得无法,轻声细语地喊“哥哥,是怎么样,你别急我。” 金世安在被子里装死。 露生皱眉推他“到底说不说呢。”又软了声音道,“秦小姐不好看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金世安就缩起来“别提了,婊子脸。就她那样,砍我的头我也不会娶。” 可怜秦小姐,造了什么孽,被金少爷这样编派。 露生十分意外“秦小姐是大家闺秀,怎会长着长得不端庄” 金世安吹了个唾沫泡“她跟我以前的女朋友长得太像,你不知道,那个婊子,我看她就想打。秦萱蕙再怎么无辜,我也喜欢不上哎你说她也是有意思,等了六年啊你那少爷可真够绝情的,吊着人家妹子六年不放话,简直渣男典范。” 露生听他说着,心中酸涩,还能为什么为着每次金少爷去见女孩子,回来他必定一场大闹。金少爷恐他生气,能推则推,六年里情场上周旋,不过是为了这些女孩子的父亲有用而已。 静了一会儿,他支开话头“你原先和女朋友不好” “没跟你说过啊她是个潘金莲,一点良心都没有,骗了我的钱跟别人跑了,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妈除外。”金世安恼火地翻个身,又坐起来,“这个不重要,秦萱蕙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金家现在情况很不好。” 要谈到金家的情况,就要谈到蒋介石和张静江这两个人。蒋介石金总当然了解,蒋光头嘛娘希匹,张静江他就不太知道了。 “张老先前是常委主席,以前是跟着孙先生的,后来又帮着蒋公。”秦小姐抹着泪说“明卿哥哥,你这是考我呢” 张静江是果党元老,也是拥护民主革命的一代先驱,孙中山去世后,他鼎力支持蒋介石上台,依靠出色的才能和与孙中山的深切关系,在各种程度上稳固了蒋氏的地位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蒋氏如是魏文帝,张静江就是司马懿。民国十四年到民国十六年,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似乎坚不可摧的盟兄契弟。 金总虚心求教“这和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名媛就是名媛,秦小姐对答如流“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另一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后人看张静江是司马懿,蒋校长也是这么想的。尔虞我诈的政局之中,没有人愿意留一个声势、威望、甚至能力都高于自己的人在身边,尤其是彼此在政见上发生分歧的时候。 别的分歧都好说,他们的分歧恰恰是“剿共”。 在身为后人的金世安看来,蒋校长显然很有危机意识,上台之后别的不管,先要打死未来最大的政敌,作为党内元老的张静江同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的契弟谈不拢了,张老秉承孙先生的遗志,坚持先把经费用于建设民生国计。蒋校长心说ojbk,你不支持有的是人愿意支持,老哥你既然跟我不是一条心,再见掰掰不送了 张静江被免除职务,打发去了上海,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之前主持着国民建设委员会,工部户部他一人把持,在他麾下有一大堆跟风吃肉的虾兵蟹将,大家沾光分油水,在江浙一带慢慢都做成了豪商。 金忠明就是这些虾兵蟹将里,最大的那头鲶鱼。 秦小姐说得没有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张静江的倒台对这些商人来说是个恶劣的坏消息,蒋氏背后涌现的四大家族正在逐渐取代张静江的位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油水要变薄了。但金忠明的困境还不止于“树大招风”四个字,金老太爷对张老和蒋公的感情盲目乐观,对自己的后台更加盲目自信,以至于他在年前干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倒卖军火。 金世安听得一头是汗。 这场穿越实在难度太高,每一次都能给他新的惊还不带喜穿到一切落后的民国,他忍了,穿到即将发生大屠杀的南京,他也忍了,穿来的家庭有个说一不二的老顽固,他继续忍了,哪怕是队友是个黛玉兽,他还有什么不能忍 金世安一直安慰自己,最起码这是个豪富之家,哪怕一辈子坐吃等死,也能快乐地演一波民国偶像剧。 谁想到居然还特么有政斗元素。 剧本太大了,拿不住啊 秦小姐道“这件事还没有给人拿住把柄,只是大家心知肚明而已。但张老离任,上面一定会彻查此事,老太爷是南京商界的一面旗,所谓擒贼先擒王,杀、杀杀给猴看。” “”你就不要再用成语了,金总已经很痛苦了。 金世安问“既然是一年前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查出来” 萱蕙道“因为查不到工厂在哪里,也查不到囤积的那批枪货在什么地方。没有证据,也不能凭空拿人。现在已经有专员带人在暗访,好在太爷做事缜密,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她垂下乌润的眼睛“你病了这些日子,谁肯来见你我几次想去见你,都被老太爷拦住了。” 金总心中打鼓。 秦萱蕙的目光还是有些短浅,其实有没有这批军火,都不是关键。金世安是暴发户出身,官商这一块,他一向理解得粗糙而直白无论你有错没错,杀鸡儆猴是必要的,跟随张静江,就是最大的错误。别人的立场还能随风而变,金忠明毕竟是依赖张氏发家的。 金家已经打上了张氏嫡系的永久烙印。 此时更深人静,幽灯夏夜,已有豆青色的小飞蛾迎光乱舞,露生拿扇子扑着小蛾,和金世安对面歪在床头,两人把这话合计了一遍。 “张静江倒台了,蒋介石不会放过他的嫡系,先动的是他的权柄,下一步就是财阀,反正总而言之,咱们家恐怕要第一个挨刀。” 露生慌忙掩他的嘴“我的爷,大人名讳叫不得,你在外可不能这样指名道姓。” 金世安捉住他的手,笑起来“手好香。” 露生不肯接他的闲话,抽回手道“我以前也听齐管家他们提过,说张老要去上海,似乎是不肯再帮衬咱们家。” 一瞬间他想起许多细碎的事情,恍惚记得前两年,少爷一直心事重重,在他门外和齐松义谈了不止一次话,似乎就是在说张静江。金少爷写信从不避着他,他看了些,也没放在心上。仔细想来,那些信是写给几个金家亲好的商人,有朱子叙,也有钱云,他只当少爷是为着那几家小姐,还生过许多闷气。 但是这些人中,并没有秦烨。 他在这头想,金世安在一旁道“秦萱蕙说,她老爹早就不服爷爷,又记恨你少爷抢了他的商会总会长。这个王八蛋想借刀杀人,让老蒋捏死金家,总有人出来做领头羊,他是想让女儿打听消息再去告密,他觉得老子会把这个妞儿看在眼里” 秦烨想得阴毒,女人爱而生怨,最是可怕,他女儿等了金少爷六年,被他在心里种了无数怨毒。秦烨偏偏没有想到“女生外向”四个字,金世安今天一席话痛快说开,秦萱蕙不恨她明卿哥哥,倒把她爹恨上了。 金世安弹走一只冒撞的飞蛾“这些事肯定得告诉爷爷,但我怕这么说了他更要我娶秦萱蕙了。” 露生懂得此中关节,秦萱蕙临阵倒戈,只会让金忠明对她分外合意,不由得也说“即便没有秦小姐,还有朱小姐、钱小姐,老太爷总会让你娶一个。” 这话说得金世安烦恼起来“妈的哪来这么多骚操作,老子谁也不想娶。” 有比较才有认知,金世安被这些民国小姐吓怕了,一个个深藏不露,脸长得还出人意表。秦萱蕙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想起了露生。 他烦恼至极,浑劲又上来了,干脆伸手将露生一搂“要不娶你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娶干脆娶队友。” 露生含羞挣开他“说话就说话,怎么动手动脚。” 金世安偏要搂他“干嘛你跟你少爷这么多年,我不信他没干过你。” 露生既羞且怒“少爷不是那样人,从来没有的。” 这话把金世安说愣了“我去,那你们在搞什么玩纯情” 露生不高兴地撇过脸,又回头瞪他“少爷可不像你,他是谦谦君子,从不做无礼的事情。” “行行行,他是君子我是流氓。”金世安搂着露生不撒手,“我现在急需一个流氓来帮我,怎么能把秦烨揍一顿就好了,混账王八蛋,连女儿都卖,什么狗屁玩意儿。”他把头压在露生肩上“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得先说服爷爷,明天我去见他还不知道怎么说呢,我怕他到时候再把你打一顿。” 金忠明最会迁怒,什么锅都是露生背,一不顺心就叫打人,这个让金总很烦恼。 言者无心,露生却忽然灵光一现“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听我说。” 两人头对着头,直说到呵欠连天,都困得低枝倒挂。金世安在枕上翻身道“其实我今天看见秦萱蕙,觉得她挺好的,除了脸惹人讨厌,人是真不错。” 露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没有做声。 金世安道“要是把她娶了,其实对她来说也是好事,最起码能离开她那个王八蛋的爹。” 露生听得心中一揪,静静拿扇子盖住脸。 金世安又说“所以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件事你睡了吗睡着了是吧,我在想,如果我说如果的话,你是女孩子,我娶秦萱蕙当老婆,娶你当姨太太,你愿意吗” 露生躲在扇子下面,实在听不懂这到底是什么话,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疑惑,脸慢慢热了。 金世安只当他睡着了,在黑暗里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啊,反正我不愿意,我他妈从小就吃二奶的亏,我觉得种马后宫不适合我。”露生听见他在枕头上,又翻一个身,柔软的蚕沙“哗啦”一声,“结婚就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是老了,还是残了,不能见一个爱一个。男人得有点男人的责任心。我不喜欢她,就不该娶她,对她来说,也不公平。” 露生屏息静气,听了半日,似乎没了下文,忽然又听他在黑暗里挺没意思的笑“老子说这些,扯你干什么” 露生忍不住了,轻轻推他一下“是啊,你扯我做什么” 金总“” 露生翻身爬起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我又不是个姑娘,谁要做你的姨太太” 金总突然打鼾。 露生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把扇子朝他脸上一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金总鼾声如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惨胜 对于白府的下人们来说,从昨天到今天,真是焦头烂额。 少爷相亲去了,白小爷晕了,少爷回来了,白小爷又高兴了。万万没想到少爷居然在白小爷房里睡下了两个人日上三竿还没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大家在白小爷墙根下蹲了一夜,没听清两人是在干嘛。大家都觉得很窘迫,且纳闷,还迷之喜悦,又迷之惶恐。更惶恐的是,金老太爷忽然来了。周叔柳婶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拦住太爷没往后头来。 屋里肯定没法看,老太爷千万不能去,去了只怕立刻要归西。 周裕在白小爷的门口转悠了半天,实在心惊胆战,他不敢推门进去,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柳婶和老陈轮流来催,只问少爷起来没有。周裕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请少爷起床。 哪怕白小爷真是杨贵妃,我的少爷,你也不能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周裕伸着头在窗户边上不敢看,闭着眼小声喊“少爷太爷来了我们这儿等着伺候您起来小爷也快些起来” 金世安原本打算今天去金公馆找他爷爷,因为前夜睡得晚,这时候还赖在床上没起主要也是没酝酿好台词,忽听周裕一声“太爷来了”,顿时皮紧,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金忠明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秦萱蕙这丫头两面三刀,回去又告状了 他坐起来,也把胳膊上的露生带起来,露生也蒙眬醒了,抬头正撞在金世安的下巴上。 “哎哟我的妈,你特么头挺硬啊” 露生睡眼惺忪,慌忙去揉世安的下巴,两个人手忙脚乱,又撞成一团,这才发现彼此腿缠着腿,手勾着手,各自都脸热起来。 露生向后退了两分,忍不住笑了,世安见他笑,也就跟着笑,一面忙乱地下床“快穿衣服,我爷爷来了。” 周裕在外面听得老脸一红,敢情两人是没穿衣服他怎能想到大少爷是口不择言,意思只是要露生去把寝衣换下来。 金世安在屋里喊“周叔赶紧进来帮我换衣服打水来洗脸” 周裕没敢立刻进去,他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白小爷把衣服穿上了,才敢推门,几个丫鬟小子鱼贯而入地捧着物事进去,热毛巾热水洋肥皂,连带两个人的衣服。 周裕感慨地想,白小爷等了十年,到底有这一天,少爷在他房里起来了可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金忠明在前厅等了两个钟头,他也不生气,也不催了,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柳婶和老陈只觉得一道一道冰刀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明明是六月天,两个人都打寒颤。 原来秦萱蕙昨夜回去,气得把闺房里珠宝首饰摔了一地,衣服也铰得漫天乱飞,秦烨问她大小姐到底怎么了,萱蕙到底沉不住气,一想到自己六年苦恋终成泡影,哭得肝肠寸断,再看她爸那张八风不动的橡皮脸,她看多了的文艺小说顿时全部发挥,一大串感叹号暴雨梨花地向她爸开炮“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觉你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你完完全全地毁灭了我的爱情我恨你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个不公平的虚伪的人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实是一厢情愿,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是一厢情愿你们全都骗我哄我欺负我我简直想要立刻去死” 具体场景大家自行想象吧,想象不出就参考琼瑶阿姨。 秦烨“唔。” 过去无论是哪个女孩儿,不管喜欢不喜欢,金少爷好歹是温柔相待,从来没有拂过别人的面子。秦烨也是没想到他会做得这样绝,于懵懂无知的金总看来,他只是礼貌地说清了自己的想法,但对秦烨来说,这是金家毫不留情的拒绝。 你不做人,那我也就不跟你做人,秦烨被女儿闹了一宿,也气了一宿,越想越没面子,想到他闺女众目睽睽之下被甩得毛都不剩,这面子是砸进泥里挖不出了。今日早上就气冲冲来找金忠明兴师问罪。 金忠明坐不住了。 过去金家不屑秦家的示好,但此一时彼一时,有秦氏的助力,金氏才能在南京站稳脚跟,在南京为首的几个富商之中,唯有秦烨不是张静江旧部,他和蒋氏扶持的孔祥熙一部关系更为密切。 父亲已经是新贵的从庸,女儿却还不够格嫁进新贵的豪门,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跳板。这桩婚姻的利弊,金世安不应当看不透,退一万步说,即便真心不愿意,也不至于把话说死,弄得秦萱蕙这样没脸。 金忠明并不惧怕秦烨,一个镇江流民出身的下脚料,还不配他金老太爷来顾忌,他只是从这件事上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弄不懂孙子到底想干什么了。 金世安自小在他膝下长大,性格里自然带了他的影子,两人都是闷声不响地拗。而金少爷的性情比他爷爷更多几分内向的狠辣,脸上带笑,话里藏刀,滚刀肉的能耐学得通透,一手亦真亦假的好本事,别人猜不透他想什么。 金忠明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他端起茶盏,阴沉地望向影壁,在金老太爷看来,这里充满风月下流的肮脏气味。 金世安包养戏子,他忍了,这个小妇养的倡优把金世安弄得不人不鬼,他也忍了他还有什么不能忍他就这一个孙子,金家的香火都在他一人身上。 金忠明也不指望金世安能移情别恋,只求他的小祖宗能续个香火,传宗接代,旁的事他也不想问了。现在金家风雨欲来,他还要筹谋起来,怎么能躲过这场祸事。他原本以为蒋公处置了张静江,必定挟雷霆而来,立刻就要动金家,谁知蒋公忽然消停了。 金忠明猜不透蒋公的心思,为人下者,只能惶惶不可终日。 他望望门外的日影,不禁冷笑起来,他孙子倒能沉得住气,也不知是真傻假傻。这个当口,他倒有闲心跟这个白露生鸳鸯蝴蝶,却不记得白露生是怎么拿剪刀捅了他 金忠明坐着生闷气,金世安已经大步走进来先给他爷爷一个熊抱“爷爷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金忠明被他抱得脸上一僵,一肚子火气忽然消灭了许多。 也真是奇了,金忠明想,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金世安病倒之后,性情大变,这半年里虽然疯疯癫癫,倒让他享受了许多过去从来没有的天伦之乐。 金老太爷也是平常人,怎会不愿意孙子承欢膝下。穿越来的金总裁歪打正着,居然哄得他爷爷老怀甚慰。金忠明原本一心的怒气要怼他孙子,此时见金世安满脸诚恳,端着个小马扎在他脚边坐下,金忠明又没话说了。 憋了半天,金忠明寒着脸道“这白小爷给你伺候得舒服,日上三竿你还舍不得起来。”他不等金世安说话,撂下茶盏,“金大少爷,你白日里跟萱蕙吃饭,晚上就进戏子的屋等萱蕙进了门,你是不是还要这么着” 金世安见他爷爷态度不好,又兼着提起秦萱蕙,连忙去握金忠明的手“爷爷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秦萱蕙真的不能娶” 金忠明早知他必有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他“为什么不能” 金世安被他看得紧张,咕咚咽了下口水,背书似地把露生教他的话从头到尾来了一遍。 他们昨天谈了一夜,都觉得秦小姐倒戈的事情断不能提可是没有秦烨这一节,如何说服金忠明 露生久在金少爷身边,从小是他教养读书,处世上自然也学得他一些皮毛,琢磨着道“与其拆秦烨的台,不如从蒋公身上着手。蒋公才是老太爷心上最大的事情。” 金世安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露生莞尔一笑“少爷常说,揣而锐之,不可常保岂不闻树大招风、势大为祸咱们家在南京也够风头了,除却咱们家,就是秦家。哥哥,你若是蒋公,是愿意两家相好,还是两家相争” 金世安在人情世故上一向毛躁,从来不肯细想的人,露生问他,他先被“哥哥”二字弄得神不守舍,露生却按住他的手“就打个比方,你有两个不喜欢的人,你是愿意他们团结一致,还是愿意他们天天吵架” 这个金世安懂了“确实,我爷爷只看到秦萱蕙漂亮懂事,没考虑秦金两家在一起,会让老蒋更反感。”说着他在露生脸上揉了一把,“我们黛玉兽,没看出你这么聪明啊” 露生抹下他的手,含笑道“只要让太爷想通这个关窍,毋说是秦小姐,就是朱小姐、钱小姐,他也必定举一反三,不会再逼你。” 金世安恨不得抱着露生亲个嘴儿了,不愧是他的金手指,果然才貌双全。露生推开他,耐心道“这话你一定要说圆了,不能让太爷起疑心。” “起什么疑心” “太爷也是聪明人,金家的祸,说到底是自己惹的。与秦家联姻固然不好,但反过来想,拖秦烨下水,也未尝不是个办法。虽说树大招风,可树大根深也难动摇。你千万不能让太爷翻过来想,必得让他信了你才是。” 露生真正敏慧,他在金少爷身边随了十年,揣摩人心的本事不说十分,也学了五分。只是过去他人在情中,不免有许多想不开的地方。正所谓关心则乱,情之一字,真把人什么聪明也磨没了。现下他有心帮着金世安,往日的伶俐都施展出来,金世安听得点头不迭。 这是他们真正并肩作战的第一仗,黛玉兽运筹帷幄,金爽男临阵提枪。金总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把忽悠股东那套全搬出来了也就这点能耐了,过去他做董事长,也是个甩手掌柜,功能除了签字,就是在年终大会上给股东打鸡血。 他按部就班地把露生教的话宣讲一遍,感觉发挥得不错,甚至还加上点自己的看法“爷爷,你说我抢了秦烨的总会长,他能给我好脸色看吗新会长还没选出来,我要是娶了秦萱蕙,那这个会长我还要不要跟她爸爸争别人都好说,跟老对头攀亲,这也太尴尬了。” 金忠明笑了笑“那你是要娶成碧,还是素云” 金总胸有成竹“朱家钱家,我们还不都是张老的旧部严打时期你抱团,这不是摆明了操事吗我说爷爷,咱们先不提婚事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许会有更好的女孩呢” 金忠明不答言,沉默地盯着金世安。 他年近七旬,眼神却依旧锐利,什么人被这眼睛盯住也会觉得不安。金世安不肯服输,直直迎上他爷爷的目光。 祖孙两人用眼神batte。 金忠明蹙眉半日,只是喝茶。金世安看他一口一口缓缓啜着,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地跳。只看他爷爷终于放下茶盅,抬眼问“姓白的人在哪里” 金世安还没想通为什么要找姓白的,他的警觉已经先于他的思考,令他意识到他刚才一定露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破绽,这个破绽并不来自于他的发挥问题,而是整个环节出了差错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金忠明的威风他已经见识过了,弹道打人的脾气他也早从下人口中领教了,他找露生,准没有好事。 金世安反射性地起身去拦,哪里拦得住,金忠明带来的人七手八脚冲进后院,露生被他们架出来,摔在地上。 金忠明不咸不淡道“下贱东西,你倒很会调三斡四。这些话是不是你教他的” 金世安的脸黄了。 露生沉静地起身跪下,先磕了三个头“老太爷圣明,什么事也瞒不过您。” 金忠明一腔怒气都被勾动起来,伸手抓起茶盏朝露生脸上掷去。世安连忙伸手去护,早被人按在椅子上。露生亦不避不让,茶盏重重砸在他额角,登时血流如注。 金忠明犹未解恨,拐杖雨点一样没头没脑向露生头上身上一阵乱打,金世安被两旁人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只是大声喊“爷爷别打了别打了” 露生看他一眼,柔声道“少爷不必为我求情,打死我也是应当。”他膝行两步,挪到金忠明眼前,“太爷先别动怒,有句话容我禀明,再打死我也无怨。” 金忠明怎容他说话,露生的嘴角立刻又吃了一杖。 露生受了一杖,两手握住杖头,抿去嘴角的鲜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爷要杀我剐我,我无不从命。只求太爷听我说完。” 金忠明含怒道“你说你说” 露生望望世安,又看金忠明“金家现在大难临头,其实说到底,无非是为着势大二字。”他又俯身去磕头,“说句犯上的话,旁人眼里未必就有太爷,只看着少爷的脸色行事。他若是娶了豪门千金,更成了蒋公的心头刺,上有雷霆,岂是秦金两家联姻可以自保” 金忠明冷笑道“这些话刚才他说过了,你不必再来说一遍。” 露生缓缓道“太爷可曾想过,为何蒋公半年里没动金家分毫”他抬起脸,“是为了少爷疯病的事情传遍了南京城。大家都以为金家塌了,所以一时没有动作,如果这个时候把秦小姐娶进来,不仅疯病的事情一概抵消,上面更要起疑心,是以为咱们两家有什么谋划不然谁肯把好好的女儿嫁给傻子” 这话很近情理,不仅金世安听住了,连金忠明也怔了片刻。 露生垂下眼“我求太爷三件事,这都是少爷过去跟我提过的一是缓些日子,想办法出了军火,这是祸根,留不得;二是撤几家厂子,放出话去,只说给少爷治病;三是近年内不要再给少爷提亲,哪怕外面说他养着我,贪恋戏子不肯成亲这话是丑话,可也是金家保命的话。太爷只细想去” 金世安两眼充血,露生只用眼神止住他,不教他说话。两人都看金忠明,金忠明将拐杖从左手递到右手,又递回来,显然他还在生气,可露生的话也的确触动了他。 金忠明如何不懂他的孙子是太能干了,一举一动都引人侧目,连张静江也说他孙子是守业良才。白露生说得没错,现在联姻不是明智之举,韬光养晦才是上策。若能让旁人以为金世安傻了,这一家里,老的力不从心,小的又疯着,或许还能再拖延几年。这几年时间,可以缓出许多办法,如鼠搬仓,总能留下一份家业。 当初他留下金世安在榕庄街,也是一样的用意,无非是昭告天下,金总会长不中用了而已。只是当初他以为孙子是有意避祸,未想到今日居然要弄假成真。 露生见他神色松动,又向前跪了几步“我知道自己身为卑贱,原不配伺候,只求老太爷开恩,容我为少爷挡过这段祸。两年时间,只要两年,待等金家安置妥善,我立刻离开南京城,永生永世,再不见少爷。” 金忠明不禁挪眼看他。 露生噙着血,眼里全是恳切“太爷若是不放心,我走的时候,太爷大可以毁了我的脸,哑了我的嗓子,我绝没半句怨言我这一身所有,都是少爷所赐,无论怎样处置,都凭太爷一句吩咐。”言罢连连叩首,“求太爷明鉴只当为少爷想想罢” 金世安在旁边,整个人听愣了。 这算什么他爷爷还没有发话,露生自己先说了个两年期限他要离开南京,毁容也在所不惜 凭什么图什么 整个厅里悄无声息,只有露生磕头的声音,一连串凄厉的闷响,暗红的血从他脸上流下去,溅在凿花的地砖上。 金忠明用拐杖止住露生,沉声道“他倒没有白养你。” 露生听得此话有盼,眼中不敢十分露出喜色,只是殷切地看着金忠明。金忠明的拐杖点着地砖,点了十数下,忽然看向金世安“既然这样,说不得我要打你一顿,你就受着吧。” 金世安有点懵,说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挨打 金忠明扶着拐杖,缓缓起身“你在外面惹了这么大的事,我总要给秦烨一个交待。不打你,秦萱蕙的脸往何处放她还要不要嫁人你既是我金家的孩子,生为金家,死为金家,跪下罢。” 金世安没敢还嘴,他当然不情愿挨打,但想到挨了这一顿就再也不用被包办婚姻,他又觉得划算了。金总裁大义凛然,二话不说就地跪下了。 万恶的旧社会,金总跪着想,总有一天老子要跟共产党推翻你 金忠明带来的人一点也不含糊,一边一个按住大少爷的手,不让他挣扎。金忠明在旁道“打完了跟我回家养伤,我会让秦烨亲自来看你,教他无话可说。” 金世安被人架着,已经觉得有点发毛,露生早急得一脸是泪,抱住金忠明的脚“太爷少爷大病初愈打不得求太爷开恩,打死我也就罢了” 金忠明看也不肯看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 露生伏在他脚下“既是说了为我不肯娶秦小姐,打我打少爷又有什么分别求太爷开开恩少爷真不能再伤着了求太爷开开恩”一面说着又去叩首,他这一会儿磕了无数个响头,脑门早已经淤青一片。 金忠明笑一笑“算你一片忠心,也罢,你就代主受难,捱了这一场罢。” 金世安看见他爷爷笑,才回过神来,他爷爷根本没想打他他是他唯一的孙子,他怎么舍得打他 金忠明就是想打露生而已。 金世安暴怒起来,大声吼道“爷爷凭什么这和他没关系” 金忠明哪里理会他,翻眼去看房梁上精巧的雕绘。露生被人一路拖着,丢在院子里。很快地,一声接一声,是门栓打在人皮肉上的脆响,惊心动魄地传进厅里来。 金世安再也忍不住了,他被许多只手按在地上,手和脚都使不上力,只好张嘴胡乱去咬。大家都吃惊,看他们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少爷疯狗一样窜出去,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娶娶还不行吗别打了别打了” 他冲出门去,露生身上全是血,一股热泪朝他眼里冲上来,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用力扑在露生身上“你要打他是吧你连我一起打死好了打死我们,秦烨那个王八蛋肯定高兴坏了” 他的话没说完,也没听清其他人都喊叫了什么,只有露生微弱的声音,格外清晰地递在他耳里 “哥哥,别这样,是我情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明心 本文3月22日本周四入v,届时有超大甜蜜剧情一定要来捧场哦 金忠明走了,是柳婶和周叔拼命求告,他才没有带走金世安。柳婶磕了许多头“太爷这样带走少爷,只怕他醒来真要怄死,求太爷为少爷想想,让他留下罢” 金世安撞在落下的门栓上,昏迷中还抓着露生的手。金忠明看他半日,只吩咐人快请大夫。 人们都在金少爷的房里团团乱转,金忠明独坐在前厅,一遍一遍说着 “是我作下的孽,报应在孩子身上。” 这个曾经走南闯北的老人,历经清王朝的覆灭,又追随张静江,拥护了新民国的独立。时政变幻,给他带来了无数危险的财富,大风大浪他都见过,多少昧良心的事他也做过,事到如今,他明白天道无常,万事都有报应。 柳艳和周裕眼看他被人搀扶着,步步行出门去,都觉得惆怅。 而他们的少爷,夜半三更才醒来。 “露生呢” 柳婶闻得少爷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心下酸楚,又觉欣慰,擦了眼泪道“小爷在自己房里,着人上过药了,少爷放心。” 金世安翻眼看着床顶“我爷爷呢” “走了。少爷,你先把参汤喝了罢。” 金世安从床上坐起来,坐起来又是一阵晕眩,柳婶扶着他,周叔在一旁端着参汤。世安不耐烦喝这些玩意儿,只从床上摸索着下去“我去找他。” 周叔柳婶都劝“我的爷,你先喝了这个罢,也让白小爷安心是不是。” 金世安毫无办法,抓过参汤小碗一口闷。他穿着寝衣,光着脚向露生房里跑,慌得周裕在他后面提着鞋“少爷鞋穿上鞋穿上” 天已经黑透了,露生房里没人,只有珊瑚在门口蹲着,金世安也让她去睡了,周裕替他搬过椅子,放在露生床前。 露生因为受伤,不能平躺,只能伏在床上,原本睡不沉。听见有人进来,他睁开眼睛,看见是金世安,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这笑落在世安眼里,只觉得疼痛而凄凉。 金世安让柳婶和周叔去了,沉吟半晌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露生有些畏缩,仍勉强笑道“没事的,并没伤着筋骨,太爷也不是有心要我怎样,总得做些表面文章给秦老爷看。” 金世安起身就去掀他的被,露生耻得扯住被脚“少爷,打得不重,你不要看了。” 金世安道“少爷不听你的。” 露生急得泪也出来了“好哥哥,看不得的,几日就好了。” 被子被金世安一把掀开,他和露生同时哆嗦了一下,露生是觉得羞耻,而金世安是觉得惊心这还叫打得不重两条腿上皮开肉绽,高高地浮肿起来,自腰至胫,血迹斑斑,又擦了药粉,更觉斑驳得可怕。 他也明白露生为什么不肯让他看了,打成这样什么衣服也穿不了,下体是裸着的。 露生揪着枕头,又急又臊,嗫嚅道“求求你,别看了,别看了”他觉得什么东西滴在他腿上,一阵疼痛。而世安慌忙擦着眼泪“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露生才知道他哭了。 金世安坐在露生床头,硬把他抱在怀里“枕头趴着难受,这样你舒服一点。” 露生的脸飞红起来,又觉得世安的眼泪一点一滴打在他额上,说不出的悸动在两人心里滚。过了许久,露生在世安怀里轻声道“你去睡罢,这有什么要紧。” “不回去,我今天就在这里陪你。天天都这样陪你。” 露生心中既酸且甜,此刻几乎柔软得汪洋一片,你珍惜的,他也体恤,世间最难得不过如此,捱一顿打又算什么呢 他看金世安眉头紧锁,一时不知如何逗他开心,忍痛将被子扯上,含笑来羞他“这又哭什么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过去多大岁数呢” 那声音虚弱透了。 金世安闷声答他“二十七。” “二十七的人了,又不是孩子,何必见风就是雨”他抚一抚金世安的脸“想是你娇生惯养,没见过打人,须知太爷没下狠手,他若诚心要我死,就不会只打我下面了这是家里打孩子的打法儿,少爷小时候犯错,一样也如此。” 金世安不理他。 露生又道“也不妨碍唱戏,衣裳一穿,谁看见太爷到底爱惜我,一些儿没往脸上来。” 那你额头的伤嘴角的伤,大概是狗打出来的。 金世安被他弄得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两人大眼瞪小眼,相看须臾,世安“嗐”了一声,把额头抵上露生的额头。 “露生,你早就知道今天爷爷会打你,对不对” 露生忽然也有泪意。 “不打我,就会打你,我怎能眼看着太爷跟你动手。秦老爷那边总要有个交待。” “所以你才教我说那些话” 是的,露生根本没指望金世安能说服金忠明,他只是要金忠明迁怒于自己。这一分怒气原本是为了金世安不肯结婚,露生把它巧妙地转嫁在了自己身上。 金忠明对孙子的顽固当然愤怒,但戏子的调唆更令他感到恶心。 “换成是你的少爷,他不会让你挨这个打。”金世安闷气道“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事情发生,对吗”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今天的临场发挥没有任何问题,露生教给他的话也没有任何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根本不是金少爷。 若是金少爷本人,不会不留情面地拒绝秦小姐,他会虚与委蛇,也会假意哄骗,六年来他一直是这样,他对任何女人都是这样。即便他昨天拒绝了秦萱蕙,今天他也不会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因为前夜他根本无需向露生请教任何事,他会一早就去拜访秦烨和金忠明,堵住两边的话头,金少爷有一万种不动声色的策略,来谋动于未动之前,甚至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金世安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他做了所有金少爷不可能做的事情,却按照金少爷的思路说了金少爷的话,行动是a的,台词却是b的,只有一个人能教唆他b的台词,那就是一直跟随在金少爷身边的白露生。 破绽从开篇就暴露了。 露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是早就知道,也早就明白,于白小爷而言,这个傻子队友没有任何用处,有事只能自己扛。 队友想要婚姻的自由,白小爷就只能拿命搏了。 金世安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不止是沮丧,还有窝囊,他带着外挂来到这个世界,然而他连自己的猪队友也保护不了。 自己才是那头猪。 窝囊透了。 “露生,我不是你的少爷,你没必要为我这么拼命。” 他承认自己这话说得违心,他现在感到很嫉妒,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嫉妒谁。 露生怔了片刻,连额头也红了“你和他不一样我不是为了他才这么做。” 金世安未解他话里的意思,更加不高兴“是,我是不一样,他有本事有学问,我什么都不会。你不喜欢我,所以两年你就要走” 露生被他说得茫然起来,心里莫名地哀恸,又奇怪地一阵跃动。 金世安见他不说话,更加沮丧,他把头埋在露生的颈子里“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这一夜两个人手握在一起,心事却在两处。金世安是真的彻夜未眠,想起露生两条腿上血淋淋的伤,真是眼也疼心也扎。金忠明带来的打手精通伤人的技巧,每一杖都有轻重,一击下去,决不损筋骨,唯有皮肉吃苦。不知道该说他是有良心还是太阴毒,入暑的天气,皮肉伤比骨伤更难熬,一旦调养失当,难免要留下恶心的疤痕。 穿上戏装自然没有妨碍,脱下衣服就不一样了。 这是要别人不愿意再看他的身体。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他和金少爷也是一向的洁身自好,只不过在金忠明眼里,大概不会相信这个相公出身的戏子身上会有“清白”二字存在。 白露生从头到尾,都只是金老太爷手上的一颗棋,也是金少爷手上的一颗棋,他们需要他来做个掩护,需要一个出身肮脏、心性却高洁的人来做掩护,他们把他从秦淮河上赎出来,要他终生感激这份恩情,又给他一个无法辩解的男宠的身份,要他摆脱不了这个家庭。金少爷和金老太爷用白露生互相下棋,也用白露生跟别人下棋,需要的时候,他们纵容他骄傲任性,甚至允许别人称他一句“白小爷”,不需要的时候,他就是代为受难的挡箭牌,谁都不用挨打,这颗娇贵的棋子就是最好的盾牌。 自己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了,也把这个时代看得太简单了。没有哪一个时代是含糊的、得过且过的,每个时代都有它残忍的自洽逻辑。自己在海龙签署吞并协案的时候,不会去考虑多少员工要因此失业,排挤对手破产的时候,也不会去考虑对面老总是不是绝望得想要跳楼。同样地,金忠明对白露生也是一样的心安理得,他们救过他,就有资格利用他。 金世安承认自己的确是非常混账了。屈指算算,自己穿越来也有一年了,一年来自己毫无作为,对适应这个新身份裹足不前,其实也是因为卑怯和心有不甘。 他的前半生一直过得不尽如人意,他有一个强势的母亲,和自以为是的父亲。他的母亲王静琳总是教育他要活得有面子,给自己争面子,也给父母争面子,而他叛逆的天性又讨厌被人挟制。谁知后来做了董事长,请来的学姐副总也是一样的强势,宛如他第二个妈,他的人生好像永远在被人安排,表面是照顾,事实上是被安排的傀儡,渐渐地、他不得不习惯用钱来跟人交往了,因为资本的时代实在很难看到真心。 不是吗父母因为钱而翻脸,学姐为了钱架空他,女友也为了钱背叛他,他活到二十七岁,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背叛和欺骗。在内心某个不可告人的地方,金世安觉得,这场穿越也许是一个补偿,补偿他过去想要任性而无法任性的一切,过去的身份只有钱,而现在甚至还加上权,他来到这里就是想要为所欲为。 可惜金少爷的人设太完美,完美到让他hod不住。 金世安试过模仿金少爷,和露生玩笑的时候,他厚着脸皮打听人家的经历,露生给他找来了一沓报纸,温润端雅的金少爷在报纸相片里出席剪彩仪式,旁边还附了一大堆溢美之词“青春才俊,茂年英杰,商界之君子,苏商之领袖。” 下面还有一堆更小的字,差不多就是无脑瞎吹这位大少爷如何如何英达茂才纵横商界。 金总有点儿崩溃,他转头看着露生“这写的是我” 露生抿嘴儿笑道“报上胡写,当不得真。” 金总略感安慰“就是嘛,我就说” 露生点点头“若论能干,他比报上写的强一万倍。” 金总“” 家里又有许多大书架,上面全是看不懂的天书,金总心虚地又问“我他平时常看这些书” “那是自然。”露生略略有些自豪“旁的不论,他学问是顶好的。” 金总企图挽回一点自尊心“哦,上过大学吗” 露生想了想“国立东南大学的走廊里,现在应当还挂着他的相片。” 金总又松一口气,还好,这一点自己不输前人,他好歹是个留学生,虽然野鸡大学纯属镀金,但比这位金少爷还是大差不差。 至少英语比他好金总自我安慰。 露生又皱眉“其实读个大学已经很好,前些年他非要去英吉利,又读洋人的大学。” “牛津” 露生摇摇头,想了半日“叫个什么剑桥。” “” 金总想哭了。 你们精致男孩,暴击都是要读条的。 说到底自己是样样都不如别人,可气就可气在这一点上,爽文里的穿越是浪子回头点石成金、敢教日月换新天,自己的穿越却是狗尾续貂珠玉在前,一片乌云遮明月,他所鄙夷的、嫌弃的、被他取代的金少爷,尽管活得薄情又自私,但至少稳重得像个大人,自己幼稚任性得像个巨婴。 这辈子没像今天这样被响亮地打过耳光。 他低头看看露生,露生吃了药,已经睡熟了,脸贴在他胸口上,手攀着他的手臂。 真心待你的人,也会为你的无知而受伤。 金世安轻轻拿开露生的手,把他放平在枕头上。缓缓地,他踱出房门。 夜深风静,耳房里娇红翠儿都没有睡沉,闻得少爷起来,也都披上衣服起来。 他回头看看两个丫鬟“叫周裕来,就说我在书房等他。” 仰望夜空,撒天星斗灿,这是八十年前的星空,八十年前的银河,而它如此真实地照耀着他所生活的世界,清澈明净,宛如真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跟金少爷较上劲了也是跟自己较劲。人没有办法改变时代,人只能认同。青蛙充王子也好,土鸡充凤凰也罢,无论这个剧本是多令他自卑和尴尬,金世安不想逃避了。 一时不如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如他。 今天的事,他再也不想发生第二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甜瓜 秦烨次日就来探望。他只身前来,看了金世安脑门上的伤,又看了露生不死不活卧在榻上。 金忠明在旁面色沉肃“是我教导无方,他如今颠三倒四,怎能配得上萱蕙。鼓楼两间商行,文书都在这里,只当给萱蕙添妆罢。” 秦烨铁青着脸,看了看金忠明,一言不发地去了。 很快他们就听说,秦萱蕙大病一场,送去上海治病了。 周叔和柳婶偷偷闲谈,说哪里是生病,秦小姐和她父亲闹了好些日子,也挨了打,根本没去上海,他们猜是送去老家关起来了。 金世安没闲心为这个无辜的女孩惋惜,这是旧社会,人没有自由的权利,他们头上永远压着重重的封建余孽,这是他第一次彻骨地感受到旧社会的吃人与可怖,不听话的就要被锁起来。 而新中国离他还有十几年,真难熬。 金忠明伤了脸面,大约也伤心,许多时日不来榕庄街。这对白府的上下人等来说,反而是好事,老太爷不来,大家欢天喜地得太平。 露生的伤直到近秋才痊愈。柳婶见他在院子里轻巧地下腰,合十念佛“阿弥陀佛,幸好没落下什么残疾。我的小爷,你就别练了。” 露生倒仰着笑道“这算什么您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张妈打我,哪次不比这个狠我不是照样唱戏吗” 金世安在一旁嚼着苹果,斜眼看他“拉倒吧,多打两次你就去见马克思了,光着屁股养伤爽吗” 柳婶赞同“可不是,小爷好生养着,听少爷的话。” 露生又把腿扳起来,立在花架上“一技傍身,总是好的,十几年的功夫怎能说废就废哎柳婶你别拉我呀,我这儿练功呢” 金世安在一旁煽风点火“柳婶把他裤子脱了,老子瞧瞧他屁股上留没留疤。” 柳婶真个上手来抹露生的衣服,露生慌得跑开“贱皮贱肉好得快,哪有当着人脱衣服的道理” 柳婶和世安都大笑,金世安吐了果核道“那你接着练吧,这柔韧性上床绝对没问题。” 露生红了脸,将碟子里的糖莲子向他一气乱掷“偏你肯说这些浪话,我也好了,晚上不许你来叨三扰四” 金总拿手上的报纸当盾牌“闹个鬼我他妈看报呢哎哟崩我鼻孔里了” 起初露生伤得厉害,夏天里炎症反复不断,金世安存心和金忠明对着干,你说包养戏子是丑事,我偏要满城地寻医问药,给金忠明气得上鸡鸣寺,吃了好几天的斋。 金世安知道他是装腔作势。 有时他真佩服老太爷这个三面见风的计谋如果金世安不敢寻医,那么白露生吃苦受罪,金忠明很得意;如果金世安隆重地求医,那正好坐实了金少爷冲冠一怒为蓝颜,傻子实锤;如果金世安小心谨慎地求医,那流言只会更加甚嚣尘上,如同之前被刺杀的传闻一样,消息这种东西,你越瞒,大家越感兴趣,什么都不用说,群众会为你脑补一百集宅斗大戏。 无论怎样,金老太爷都不吃亏,他只需要假装很生气,就万事ojbk。 金忠明虽然没有经历过热搜的时代,但显然即便把他放到21世纪,这只老狐狸在操控舆论的技巧上也是技能满点。 全城人都笑话金大少给戏子迷了眼,现放着秦家千金不肯娶,现在还大张旗鼓地给戏子求医难怪金老太爷足不出户,这是要被孙子气翻过去。 大家都觉得金家没什么指望了,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个缘故,上面似乎也对金忠明放松了许多,并无专员前来榕庄街访查,周裕奉命去金公馆窥探了几次,喜滋滋地回来禀报“齐松义照样出门看生意,老陈说家里没事。” 金忠明也乖觉,闭门称病,外人一概不见。 秦烨没再说什么,鼓楼两间商行被他接手,很快就重新开张。周裕回来说给大家听,先骂一句“姓秦的好不要脸,这洋行拿走也就罢了,火烧屁股地开张,真把他闺女当成货腰娘了。” 金世安听说了,只是冷笑一声这种见利忘义的事情,他上辈子还没看够吗秦萱蕙真是可怜,摊上这种狼心狗肺的爹。 别人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救不起,他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处理。 每个时代的金融生态都不一样,而此时的民国,正是中国资本市场的的青苗期。它会经历一个模糊的爆发阶段,又在解放后再次进入冰冻,事实上,中国的资本发展是断裂开的,金世安熟识的金融盛世,应当是从70年代改革开放才起步,但整个国际市场的金融规则和金融环境是不会变的。资本总是从野蛮走向规范,现在的中国市场,处于基础又野蛮的拓荒时代,它少了很多法律约束的明规则,多了很多金世安不太了解的潜规则。 在什么山头说什么话,80年代下海,90年代炒楼,两千年炒股,一零年玩对赌。学做生意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了解外围,再了解核心,露生虽然不做生意,但他跟在金少爷身边近十年,对商界这块是不知底里也知皮毛。 眼下他是最好的老师。 露生犹有些怯意“这让我怎么说万一说错了,岂不是教坏了你” 金世安笑着坐下“就是要你把我教坏了,真正的生意流程不用你管,我会去问我爷爷,你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连露生都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大家统统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常识”。 总不能连常识都不懂,就跑去问金忠明,一旦损失了金老太爷的信任,别说接理家政,恐怕连生意都不让他碰了 金总当年能够驾驭他假妈一样的学姐副总,凭的就是懂规则,本事不如你不要紧,关键是明暗规矩大家心里都有数。 金学弟重托,白学长岂敢有负,白学长夜夜苦思冥想,将现今工商业界的大致情况,凡自己所知的,缕了十几张图表来,日日与他讲解。两人芙蓉荫里,蔷薇花下,od od study,day day u,下课了还各自选修,白露生同学选修艺术体操,金世安同学选修近代史。 此时是真恨没有oge百度了,金总便叫周裕拿了各样报纸来给他看。 繁体字,还是竖着排,金世安看得痛苦,痛苦也要看。所幸露生识字,帮着他慢慢念来。打开报纸金世安先问“看看哪里打仗没有。” 露生亦觉好笑“人都盼着不打仗,去年蒋公和几个大司令打得还不够乱吗好容易太平下来,哪有那么多仗打,就是马上战场也得吃草呢。” “内战是内战,”金世安蹙眉,“你不懂,我是怕外面打进来。” 露生笑着摊开报纸“我的爷,你这又心怀天下了,先看看这些字你还认不认得” 金世安听出他话里嘲笑之意,倒也不觉得难堪,反正他从小就没文化,野鸡大学纯属镀金。金世安嘿嘿一笑“懂个屁,不上学的将军多得是打仗还问你是哪个大学毕业吗” 露生点头笑道“这话有理,我只盼着你有朝一日真能驰骋沙场,给咱们金家光宗耀祖,那时我学梁红玉,给你击鼓去” 梁红玉本是名将韩世忠的爱妾,巾帼英豪。韩世忠保家卫国,梁红玉为他擂鼓战金山,乃是百世流芳的佳话。昆曲京腔常以此节做戏,露生只是随口说了,说完却觉耳热他和金世安,算哪门子的世忠红玉 他真是十几年做戏做得疯魔,过去常自比杜丽娘薄命,现下又比起梁红玉来了,好歹自己也是个男人,为什么不能精忠报国扬鞭沙场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豪情壮志,拍手道“哥哥,若真是打仗,你一定带我去,我也要当兵” 金世安给他说得一脸懵逼“不是这位同志你思维跳跃很快啊别扯淡了,念下一篇” 露生拗道“你瞧不起我是戏子,不肯带我去,是不是” 作逼就是作逼,想到哪出是哪出,不作两下大概浑身不舒服。 金世安头大“你别无限发散行吧打仗了我们就跑,留在南京等死吗” 外挂这个东西不可靠,金世安没指望自己能拯救30万受难群众。他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连金忠明都怼不过,还能干嘛 成长也是需要时间的,但进化之前,先要跟我方阵营统筹好战略大局。 他可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想着精忠报国,金总的思路一向简单粗暴,家里情况这样乱,能保住小钱钱就是万幸,最重要是搞清楚国内形势,一旦不妙立刻卷包走人。 露生听他如此说,沉吟片刻,别过脸去“若真像你说的,南京大难临头,我可不走人人都自保求生,谁来保家卫国” 金世安真没想到他的黛玉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愣一愣又扑哧大笑,他勾住露生的肩“我跑了你留下,你不想我吗” 露生拍掉他的手“我不信你这样没心没肺,你要是跑了,我必不想你,还要骂你呢” 两人说笑一阵,露生给他打起扇子,又念报纸他们都把两年这个事情忘在脑后。可不是吗都听诗里文里说,苟全性命于乱世,他们是真正的苟全性命就足够了,不求别的什么,安安稳稳,能活一时是一时。 乱世里,人的性命、愿望,和微末草虫毫无分别。 这一年的夏天并不太平,对于长江流域的百姓来说,1931年是祸乱的一年,夏季长江洪涝,许多人流离失所,但对国都的豪贵们而言,南京只是比过去多雨了一些。 秦烨以苏商掌旗者的姿态领头赈灾,金忠明只派人参助善款,金世安踟蹰再三,还是选择不露面。 露生点头道“此时不去是对的。秦烨既然有胆量另扯虎皮,只怕他们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你是个不善阴辩的人,去了多半反吃他的亏。” 他是谋断的推论,金世安是直接开挂看属性,根据周叔的小道消息,秦烨正在努力抱孔氏的大腿。 妈个鸡,初中历史,金总还是懂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惹不起。秦烨很有眼光,抱了一支未来将要涨停的股票。 但总窝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别人步步紧逼,自己这边不能节节败退。之前金世安就找周裕夜谈,盘清了金家关联密切的几个张氏旧部,现在他领教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之前大家不知道他在榕庄街,不来看望也就算了,现在全城都知道金大少在榕庄街养病,朱子叙和钱云连面都不露。 对方没有洽谈的意向,自己也缺乏引资的成本,一动不如一静,上赶着不是生意。金世安又问“那我们家这些生意,日常是谁在打理” 露生和周裕对视一眼“这些事自然是老太爷主张,当还有齐管家帮忙料理。金家的账,我们是不许知道,也从来不能知道的,你若要问这些,还是要去见太爷。” 无人时露生又劝“你也别总和太爷怄着气,他到底是为你好,何必为我弄得亲人两隔眼下他病着,你去看看,生意上的事情,他也好教导你。” 金世安丢了报纸,正伸懒腰,闻言笑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话像那个什么” “什么” “老婆。”还是婆媳问题很严重的那种,受气媳妇 这话很贱,金世安说出来就做好了露生要骂的准备,谁知露生怔了怔,忽然低头,脸也涨红了,手上举着小银签子插的香瓜,停在半空。 大半天,他把香瓜往金总口里一塞,好轻声地埋怨“净胡说。” 金总给他闹得一阵心猿意马,魂也飘了,这突然撒娇是几个意思。他情不自禁抓了露生的手“说什么” 露生推了他的手,一溜烟儿出去了。 金世安舔着嘴在屋里笑,这他妈已经不是在gay的边缘疯狂乱舞,这是在往gay的中心百米冲刺,一定是自己单身太久,看只母猫都清秀,更何况是白露生。 还是去见见金忠明吧,再这么对着娇滴滴的黛玉兽,猪都要发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