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江山为聘》 第1章 小叫花子 建宁三十五年夏,前太傅李行之回到故居苏州颐养天年。 李行之官至翰林学士,在朝五十年间历经两任皇帝,颇受倚重,更是当今圣上与两位皇子之师。因早年丧妻,一生未续弦,所以膝下并无子嗣。圣上体恤他孤身一人回乡,难免凄凉,遂派年仅十七的二皇子蔺容宸一路相伴,此举足可见李行之在当今圣上心中的分量。 李行之一辈子两袖清风,一点官俸又因痴迷笔墨丹青而散尽,好在姑苏还有祖传的几亩田地和几家商铺,往后的日子过得应不至于落魄。 当年李家在姑苏也算是富庶大户,李行之在京为官后,家中兄弟姊妹便陆续搬到京城营生,如今个个吃穿不愁,日子红火。听闻他要落叶归根,重回故里,便将苏州的铺子和田地一应留给了他。 李家的祖宅在苏州青旗巷。 一条幽深的长巷子,地面由青石板铺就,两旁种满木樨树、凤尾鸡冠花、秋海棠、野蔷薇无论是巷名还是整条巷子,都是浓浓的江南韵味。 早在李行之决定回来时,族人便将宅子全部翻新一遍。朱漆大门,五进宅院,干净整洁;商铺日盈利约百两;管家是跟随李行之四十多年的旧人蔺容宸将所见的一切尽可能详细地写在奏折里送回京城。如此,父皇应当放心了吧 一切安顿妥当,他与侍卫赵珣一同前往驿馆。 苏州乃物华天宝之地,街道纵横,车水马龙。繁华处,行人步履维艰。 蔺容宸乃千金之躯,怎可在水泄不通的大街上挤来挤去赵珣早已料到会有此情景,提前摸清地形,带他穿巷而走。 巷子里的青石板因常年缺乏光照,长满绿苔,偶有几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靠墙假寐,有人经过,连腿都懒得挪一下。眼看要出巷口了,蔺容宸的衣摆突然被一只纤瘦的手紧紧攥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公子,赏口饭吃吧” 那只满是泥垢的手因过于用力使得骨节泛白,将皮肤上干涸的泥垢撑出细细的裂纹。“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心地善良,大富大贵的人,愿佛祖保佑你长命百岁”叫花子的声音犹如冬日檐下的冰凌落在玉盘里,敲冰戛玉一般的清脆,带着种不会轻易罢休的倔强。 蔺容宸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脏的辨不清颜色的衣衫,稻草般杂乱的头发,满是灰印子的脸却独独一双带笑的眼睛与那一身打扮格外的格格不入。那眼睛在刻意表现出的亲切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蔺容宸总觉得那双眼睛在哪里见到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许是这种熟悉的陌生,抑或者那双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乞丐的眼睛令他停下了脚步,“多大了” “十四。”小叫花子拉着他的衣摆,不松手。 “你爹娘和家人呢”十四岁正是读书习字的好年华,能就出来乞讨的,不用问也知道家境如何,要么负担重,要么是孤儿。 “我是孤儿。”小叫花子低头,挤了挤眼睛,一滴眼泪掉在脏兮兮的手背上,将干涸的泥晕开。 即便如此繁华的地方,也依旧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蔺容宸低叹一声,将一锭明晃晃的白银放在他面前那只豁了个口的破碗中,“去买些吃的吧。” 小叫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抓在手中,又望了眼对方被他捏出一片乌黑手印的衣摆,蹙眉思索一下,将银子揣在怀里,飞跑离去。仿佛怕跑慢了一步,银子会被要回去。 “”蔺容宸望着很快消失在巷口的瘦小背影,摇了摇头,“走吧。” “殿下,我们的盘缠所剩不多了。”赵珣摸摸胸口的银票,嘟囔道。这一路上,遇到太多伸手的了,蔺容宸素来大方的不像话。这不刚到苏州,就没剩多少钱了。 “父皇与太傅都教导过我要爱民如子,将来”将来如何他顿了口,不再说下去,整整被小叫花捏脏的衣摆,一语不发地朝前走了。 经过流云楼时,袖口再次陪人拽住,“那个,这钱给你我刚换的。”小叫花子伸出手,将拇指盖大小的一锭碎银递给蔺容宸,“弄脏了你的衣裳赔你” 用他给的钱赔他的衣服蔺容宸讶然又觉得好笑,这小乞丐还真有意思。 “你再不收着,我就反悔了”那小叫花将银子塞进他的手里,该赔的东西还是要赔的。刚才挤了几滴眼泪,这人就掏出这么大一锭银子,肯定也是个好人。他若不是走投无路,急需用钱,断不会做这等事。 蔺容宸淡淡一笑,从善如流地收了银子。 小叫花子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放肆”赵珣平日里呵斥人呵斥惯了,一时没忍住。果不其然,随后就接到蔺容宸的眼刀子。 “名字”他望了小叫花一眼,意味深长道,“或许有一天你即便知道也不能叫出来不如不知道。” “为何不能叫出来”小叫花子不解,人的名字不都是要让人叫的吗为什么他的就不能叫他又不是皇上。 赵珣张了张嘴,在蔺容宸的注视下,将“放肆”这两个字吞进肚子里。 小叫花子道“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将来怎么将钱还给你” “不必还。”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等以后有钱了,我十倍百倍的还你”那双繁星般的眼里透出一股坚持。 他跟蔺容宸见到的所有乞丐都不一样,至少从没有人想过要把钱还回来。 蔺容宸低眸,摸摸他的头,笑如春风,“你若真想报答我就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考,成为国之栋梁” 赵珣虽不情愿,但还是很有眼色地将银票掏了出来,双手呈上。“拿好” 小叫花望着他手中银票竟犹豫起来这个人是傻了么为何莫名其妙地对他这般好 蔺容宸望着他,笑道“怎么,怕自己做不到” “当然不是”小叫花立即反驳回去,好像说慢了就表示他承认了一样。“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会给我这么多银子,你不怕我将来不还你了吗”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银子就当赌注。”蔺容宸又揉了揉他稻草般的头发。这孩子让他沉郁了很久的心情霍然之间开朗了不少。一个乞丐尚知道竭力生存,投桃报李,他这衣食无忧的人又有何理由因父皇对皇兄偏爱而消沉萎靡,破罐子破摔 “打什么赌” “赌你将来能不能高中状元。” “中状元”小叫花子迟疑了一下,家里人应该不会同意他去考状元吧 蔺容宸以为他不懂得中状元是何意思,解释道“中了状元可以做官,很大很大的官,再也不用乞讨,更不会有人欺负你。” “好好读书就能中状元”小叫花子将信将疑,这分明是以为他年纪小,不懂事。 “也不一定”蔺容宸扬了扬唇角,“能中状元的都是万里挑一,才情绝艳之人,一般人可不是想中就能中的。所以,你若不好好读书,定然中不了” 小叫花子听了这话有些不悦,不假思索道“我赌” “好。若有朝一日你能金榜题名就算我赢,银子自然加倍还我。若你中不了状元,我愿赌服输银子归你,不用还了” “这不公平。”小叫花略微一想,连连摇头,这人真是个傻子。 “若想公平,就不要让我输。”蔺容宸将一枚印信放在小叫花的手中,“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赠你。以此共勉。待我回去,埋下一坛状元红来日若有缘,说不定还能开坛共饮。”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可是我中状元之后怎么找你”小叫花子问的笃定,仿佛他绝没有可能会落榜一般。 “你若能高中状元,我定然也能”蔺容宸但笑不语。 小叫花子追问道“你定然能什么” 蔺容宸回头笑道“我定然能找到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画桥少年 建宁三十九年春,李行之七十大寿。蔺容宸奉命前往姑苏为其祝寿。距他上次来苏州已过去三年,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他已被封为宣王,比如李行之收了两个义孙。 说起这两个义孙,蔺容宸是有所耳闻的。一个虽聪慧机灵,才思敏捷却有哑疾,另一个则成日流连秦楼楚馆,纨绔风流,放荡不羁。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想见识见识这第二个义孙。 也难怪,此等烟柳繁华之地孕育出的女子,个个俱有浑然天成的灵秀与欲语还休的娇媚,一个轻颦浅笑便足以叫人心神动荡,欲罢不能,但凡是个男子恐怕都难以抗拒。 如若不然,对面的十里春风又怎会如此热闹 蔺容宸放下手中的青瓷酒樽,眸光却没从对面移开过分毫。 张珣循着他的视线瞧去,正好能看到一名身着绛纱的女子拉着一个少年郎的手臂,低眉浅笑。 雨晴烟晚,杏花纷落。这一抹绛红倒也称得上般般入画,倾国倾城。 他跟着蔺容宸已有八年,自认为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猜得蔺容宸心中所想,遂俯身低声道“公子,需不需要小的去请那位姑娘过来一叙” 蔺容宸拧眉,“请她作甚” 不是一直在看人家么难道他会错了意也是了,以王爷的眼光,能令他提起兴致的怕还没有。张珣未再出声,静静站在一旁,同蔺容宸一起望着十里春风门前的画桥。 那名少年郎也不知说了什么,陆续又有几个女子聚过去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左右拉扯。眨眼的功夫,少年郎便已春衫不整,风流尽失,连连拱手求饶,众女子方才松手。 少年抖落胸口飘落的杏花,将一片春光掩进冰绡,笑盈盈地过了画桥,朝流云楼走来。 蔺容宸低眸,见青瓷樽里飘着一抹淡粉,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少年胸口的杏花瓣。他侧眸淡淡道“准备一下,去李家。” 张珣应声下楼牵马,正好遇到方才画桥上的少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时少年侧着身,容貌瞧不真切,如今这一瞧,竟比绛衫女子还要俊秀几分。少年回之一笑,身段一跃,轻巧地上了楼。他左右瞧了瞧,便走到蔺容宸身旁,拿起他面前的青瓷樽,笑呵呵地饮尽杯中余下的酒,笑道“松林兄,久等了。愚弟自罚一杯” “”蔺容宸尚未出声,一名男子已挑起珠帘,对少年连连招手,“云昕,这里” 那叫云昕的少年面色微红,窘迫地放下手中的酒樽,神色已无画桥上的半分佻达,“这唐突了,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蔺容宸既已知道他并非有意冒犯也不好发作,面色甚是平淡,又听少年在他身后道“松林兄,不是说好了今日着玄衣么怎地” 那位被唤作松林的人将他引入临座,语带歉意,“方才小二不慎将菜汤洒在衣上,为兄只得脱了没想竟害得你认错人,罪过。” “哪里。”少年回头望着蔺容宸,笑得亲切自然,“这位公子斯文俊雅,气度非凡,定不会计较严曦方才的失礼之处。” 蔺容宸巍然不动,亦不开口。 一盏茶后张珣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跑堂。见他吞吞吐吐,神色异常,蔺容宸知道定是有事发生,言简意赅地吐了一个字,“说。” 张珣挠挠头,很是难为情。他将马牵到门口,收拾行礼的空当,腰间的钱袋竟不翼而飞。 李行之除了痴迷石墨丹青,还喜好雕刻,为官这些年的俸禄除了必要的开支,余下的都花在了这些东西上,当初离开京师,光是各种木雕、石雕就有数车。圣上知他的心思,特意派人从异域寻来一件丝镂玉衣作为贺礼。这丝缕玉衣需马车运送,行程颇慢,待人马行到无锡,蔺容宸调来官差护送,自己带着张珣,轻装上阵,直奔苏州。如今钱袋被偷,剩余的盘缠和银钱都在马车上,远水救不了近火。 张珣小声道“公子,要不小的去李”蔺容宸的眉头微蹙,他及时闭了嘴。 跑堂见他二人衣着华贵,不是缺钱的主,如今却为一顿饭钱嘀嘀咕咕,禁不住道“我说这位公子,不过就是三两银子,能来得起流云楼的非富即贵。您若是走得急,忘了带,说个住址,小的乐意为您跑一趟。” 张珣恨不得堵上他的嘴,又不敢去看蔺容宸,只得央道“你小声点。”不用想也知道蔺容宸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堂堂一个王爷竟有付不起饭资的一天,若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叮”地一声脆响,桌上多了一块缀着绿罗缨的麒麟玉佩。 张珣一看傻了眼,急道“公子,这玉佩就是买下整个姑苏城也绰绰有余,怎能随便给人” “闭嘴”蔺容宸乜了他一眼,起身道,“可以走了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跑堂双眼放光,正要去拿,有双手比他更快,“区区几两银子而已,你这小厮讹人家一块玉佩会不会过分了点莫不是见他非本地人就欺生”严曦将玉佩还给蔺容宸,乐呵呵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莫要见怪。今日这顿饭严曦请了,权作赔罪。” 水亮的眸子,如一汪清水中的墨玉,没有半点俗气,哪里像红尘中厮混的人 蔺容宸接了玉佩,淡淡道“这银子,我会还你。” 严曦倒是一派潇洒,挥挥手,“不必如此客气。” 蔺容宸不喜欢欠人东西,这个张珣最清楚,他为难道“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我家少爷素来不欠人情,你就说个住址,容我们日后登门送还。” “那我就不强求了。”严曦笑笑,“在下住在青旗巷李家。” “青旗巷李家”张珣愕然。眼前这人莫不是李行之那专爱流连烟花柳巷的义孙方才他在画桥上与青楼女子拉扯推搡足以说明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蔺容宸忽地转过身,一双黑眸凌厉地扫过严曦,连一句道谢都没有,疾步离开流云楼,避他如蛇蝎。 “”严曦一脸茫然,刚才若不是眼花,他竟在那双眼里看到一丝怒气和失望 “你家公子”严曦当他还在为方才喝酒的事生气。否则的话,他们第一次照面,何故露出那般神情 张珣摇摇头,跟着下楼。 “严兄,这等不识好歹之人,不必放在心上。”谢松林将他拉入席,从怀中取出木盒,“看看可还合心意” 盒中是一方白玉印信,色泽饱满,润泽细致,品相绝佳。镌刻着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谢松林道“家父见你的那枚印信磕掉了一角,他正好有块白玉,留着也没什么用,索性刻了章送你,也不算暴殄天物。” 严曦将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拿着印信喜笑颜开,越看越喜欢,连连称赞,“这枚比原章更好带我向令尊致谢。” “不必客气。你不也送了家父一幅画么我看他喜欢的紧,挂在房里日日观摩” “嘘。”严曦竖起食指放在唇边,低声嘱咐,“这件事可不能让人知道。” 谢松林干咳一声,放低声音,“云昕,以你的才情,他日必定名满天下,极负盛誉。为何你不仅要瞒着,还非得装出一幅纨绔子弟的模样也不怕李太傅伤心么” 严曦目光微沉,“他若知道了定叫我入朝为官,最好能跟他一样,一辈子都将心血都耗在黎民社稷上我才不想过那样的日子,眼下这般何其快活、自在” 说句实话,入朝为官确实不适合严曦,但站在李行之的立场上想一想,他也没错。“李太傅是为你好。这天下的父母,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片大好前程更何况,你本就天赋异禀,如此实在可惜。” 严曦摆摆手,“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你且让我再快活两年。” 他流落姑苏时刚满十四,靠着在谢家的水墨轩临摹名家字画售卖维持生计。谢松林还记得当时有位客人花高价订了一幅画圣的雪夜送别图,装裱时不慎污了画卷。虽说毁的是赝品,但能分辨出来的人屈指可数,仿到如此极致,难能可贵。他爹谢重元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哪知那学徒竟铺开宣纸,起笔作画谢重元从开始怒不可遏到最后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他这小庙里竟藏了尊大佛。 这个学徒便是严曦。 从那以后,谢重元让严曦专门仿画。他的画技完全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不过数月,临摹了数幅传世名作。笔墨精妙,风骨峻峭。幅幅具存独到之处,张张亦有神来之笔,叫谢重元叹为观止 再后来,严曦就跟李行之回李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白璧之瑕 若依着李行之,这七十大寿原是不愿过于张扬的,只是碍于圣上下旨要求苏州知府务必协助操办,不可怠慢,他才无奈应允。 明日宣王便该到了吧他离开京城的那年,蔺容宸刚过完十七岁生辰,尚未受封。 大皇子静王虽是皇后嫡子,亦有踔绝之能,但宫中传言他有断袖之癖。这大约便是圣上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的原因。若要继承大统,稳固江山社稷,为皇室开枝散叶乃国之根本。皇后早薨,圣上与她鹣鲽情深,空悬后位十三载。如今只有两子一女,所以这东宫太子之位,十有八九就是宣王的了。 若严曦能如他一般,辅佐未来的储君,李行之当真死而无憾。不过他心里也清楚严曦行为落拓,性情散漫又不受拘束,非为官之料。 初遇严曦时,他已在水墨轩混的风生水起,是谢重元名副其实的摇钱树。不过,谢重元也信守承诺,替严曦保守了秘密,所以除了他父子二人,并没有人知道严曦极善绘画。 李行之记得那日他在水墨轩采选宣纸,抬眼便瞧见一束坠着红豆的青丝流苏。那流苏他认得的乃他亲手编织,送给了一个叫碧烟的女子。彼时他家境清寒,兄弟姊妹众多,靠着父亲采药,母亲编织些女子佩戴的小玩意儿糊口,并无任何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赠予心爱之人。他偷偷学着母亲编了这条流苏,技巧不算好,甚至还有些难看。 一张跟碧烟有八分相似的脸,不必问也知道眼前之人定然跟碧烟有关,遗憾的是严曦受过伤,记不起前事了。后来他择了个吉日,将人接回府上,只说是故人之后,以爷孙相称。 忽然有了家,严曦的欢喜不必说。但未过多久,他便觉察到不对李行之给他找了三个先生,每日从早到晚课业安排的满满当当,日日亲自督促他背书、习字。起初他做做样子,背书还算认真,后来知道李行之的目的,索性顽劣起来,再不肯好好读书。 李行之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严曦患有隐疾他认不得人。 初入李府,严曦很少开口,李行之以为少年心性使然。但他行事再小心也会露出破绽。数次将先生认错,倒让李行之回想起一些细节严曦耳力很好;初来乍到时,对方若不说话,他绝不先开口;事事亲力亲为,极少吩咐家奴。想来是不认得,怕叫错了人。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患这种病症,虽请了大夫,却无任何成效。算不上多大的恶疾,不过对他日后的会仕途定然是有所影响的,加之他内心抗拒,久而久之,李行之便放弃了送他入仕的念头,只求他能正正经经地做人。 斜晖穿过庭树落在棋盘上,一块块金斑如妙手天成的棋子。 李行之收好棋盒,唤来管家,“二公子回来了么”严曦一早出门,晌午饭都未回家吃,眼看着天快黑了还在外乱晃三日后就是寿辰了,这孩子却不管不问,何时才能担起责任 “二公子兴许在回来的路上了。” “罢了,你也别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性子,我不知道这是我欠他的若当年我未抛弃碧烟”李行之一直为过去的事悔恨自责。如不是父母从中阻挠,他哪里会娶故去的妻 “二公子还年幼,不懂事也情有可原。有老爷悉心教导,加上他天资聪颖,不怕不能卓着出众。” “但愿吧” 棋盘尚未收完,门外走来一名青衫少年。那抹青色浓郁的仿佛连地上的影子都带着淡淡绿。乍然望去,若娟娟翠竹,带着盎然、热烈的生意。 少年见到李行之,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仿若冰雪融化,春暖花开,“学生拜见恩师” “王爷”李行之喜出望外,豁然起身,带翻了棋盘却浑然未觉,任棋子在砖石地面弹丸一般弹跳开。他颇为激动地握着蔺容宸的手,将他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一时欢喜忘了应有的君臣之礼,“三年未见,王爷又长高了不少”他离开京师时,蔺容宸尚未及他眉下,如今已比他还要高出半头。 “是恩师走得太久了。”蔺容宸随他拉着自己,笑的温文尔雅。 李行之眼底一酸,感慨道“王爷越发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实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恩师精神矍铄,亦不失往日朝堂上的风采。”蔺容宸扬眉,一根根睫毛在夕阳中燃着金色的光。那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让李行之老泪纵横,欣慰至极。 他恍然跪下,“草民逾矩,请王爷恕罪” “恩师快起”蔺容宸将他扶起,“这里不是皇宫,只有恩师学生。更何况您是帝师,就算离开朝堂,也是两朝老臣。” “承蒙皇上垂爱,草民更要以身作则,岂可自废礼数” 蔺容宸知道他注重礼仪,不容半点疏漏,便也不做辩解,附和道“恩师说的是。” 将蔺容宸引入座,李行之未见到随行之人,问道“王爷只身前来,连个护卫都没带么” “张珣在门外候着。父皇送了寿礼,行程较慢。学生思念恩师心切,便先行一步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行之点点头,“游芳,快看茶”他特意吩咐管家取来今年新采的西湖龙井,想了想又道,“若砚文与云昕回来,叫二人速来见客。” “云昕”蔺容宸不动声色地问了句,这云昕恐怕便是今日流云楼见到的那位。 “云昕今年刚满十七,小王爷三岁,顽劣的紧。”李行之解释了几句,言辞之间,不无宠溺。 蔺容宸自然不好说他不仅见过严曦,还见识到他了的风流不羁。出于礼节,宽慰了两句,“恩师且放宽心,他毕竟还小。” “小”提起严曦,李行之有叹不完的气,“草民虽老了,却未糊涂。还起得王爷十七岁时,日日三更未寝,五更已起,磨砻淬砺,坚持不懈。这孩子秉性如此,就算到二十七,也未必能有王爷十之其一的才能。” “恩师谬赞了。”蔺容宸捡起地上的棋子,一一摆回棋盘,“很久没和恩师对弈了,不如今日跟容宸手谈一局,如何” “好好如何不好”梁砚文虽会下棋,却不热衷。严曦就别提了,整日不归家,李行之手痒了也只能一人独弈,聊以慰藉。这会儿有人愿陪他下一盘,别提有多开心了。 蔺容宸将黑子的棋盒推给他,“恩师先行。” 手中的棋子尚未落下,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李叔,书房里来的是谁” 李游芳拉住严曦,生怕他一个不小心闯出祸端,“二公子小声点,老爷和王爷正在书房对弈。” “王爷宣王么祖父不是说他明日才会到吗”严曦瞟了眼书房的门,见门口还站了个人,侍卫装扮,在阶前站的笔直。他嘀咕一句,“这是什么王爷,就带了一个侍卫” “嘘”李管家紧张兮兮地连连朝书房望去,“二公子切记注意言辞,莫要祸从口出。” “知道了既然他们在下棋,我就不进去叨扰了。你跟祖父说一声,我正好今日还有一篇文章没读”也不等李管家开口,他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云昕”尚未过转廊,他便被李行之洪钟般的声音叫住,“还不快进来” 严曦耷拉着脸,极不情愿地倒回来,推开书房的门,“祖父” “来见过王爷” 他十分顺从地磕个响头,“草民见过王爷” “起来吧今日这里没有王爷,你不必”蔺容宸还没讲完,严曦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弧,“多谢王爷” “” “若没什么事,小人就先退下了,不敢打扰王爷雅兴。”昨晚通宵画的贺寿图因墨未干,尚未收起来,若被人看到,可就出大事了。严曦一心急着回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蔺容宸十分确定两人的视线有过并不算短的交融,严曦已经见到了他的样子,但他却未表现出半分的惊讶或者说异样。“今日晌午” “晌午如何”严曦不解,一双星眸微转,透着些许不耐。 “没什么。”还真是会装。蔺容宸淡淡道,白净的棋子在他遒劲有力的手指间翻转,“恩师,该你落子了。” 李行之对严曦摆了下手,“好了,你去吧” 严曦得令,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离开书房。 蔺容宸目光幽深地望了眼他的背影。 于皇家而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是不妥,但蔺容宸三岁便由李行之为他开蒙,传道受业解惑十五年之久。除了皇上与太后,在蔺容宸眼里,李行之就是最重要的人。作为他的义孙,可以不会识文断句,不懂作贾行商,甚至一事无成,但绝不能侮了他的清誉和名声。 这个严曦,简直就是那白璧上的污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相遇不识 掌灯时分,宣王抵达姑苏的消息传到知府耳中。 蔺容宸望着院子里跪成一片的大大小小官员,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拿眼斜了斜张珣,张珣连忙摇头,“属下可是寸步不离地一直跟着王爷。” 这倒也是。没有准许,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擅作主张。“都起来吧。” “苏州知府嵇阳见过王爷。”最前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人上前道,“王爷,下官已备了晚膳,还请赏脸,移步府衙。” 估摸着整个苏州府衙的官员全都来了,他若不去,实在不妥。 穿过庭院时,却听到极轻的一声笑。蓦地回首,一片粉白缭绕的杏花后,隐隐藏着一张略带雀跃与促狭的脸,在他将视线投过去后,迅速低头,佯作嗅花模样。 很好 蔺容宸转回头,目不斜视地踏出门槛,过度用力甩起的衣摆差点将自己绊倒。 张珣心中疑惑,刚才还好好的,这眨眼的功夫,谁惹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瞧见一抹身影在杏花后闪过,并未认出是谁。 蔺容宸从李府出来就一直绷着脸,陪吃的人见他心情欠佳,也不敢擅自开口,准备了几箩筐的恭维之言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只一个劲儿地你对我挤眼,我对你挑眉,面部表情丰富异常。一顿饭下来,个个面色灰青,都在无声地咒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恼了王爷。 回到知府特意安排的卧房时,已近二更。 张珣见蔺容宸望着烛光出神,猜他一时半刻也不会歇息,便取来一卷姑苏农政全志。这本书记载了苏州近十年的耕作技术、垦田和粮食产量的增减及税赋收支、水利兴修等等。蔺容宸没那么多机会能到处走走,微服私访,了解民生,但每到一处都会详尽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政治经济。张珣跟在他身边多年,这些事情已不需要他再开口吩咐。 “何处得来”蔺容宸的目光终于被这几个字吸引住。 “跟苏州主簿梁砚文借的。”张珣为他泡了壶西湖龙井这是他们离开李府时,李管家交给他的,说李行之见王爷爱喝,特意嘱咐他包了好些。 “梁砚文恩师的那个义孙” 张珣点点头,“他原是李家厨娘之子。后来厨娘病逝,太傅怜他无家可归,便收作义孙。去年中举后,便举荐给了嵇知府。” “可惜了。”蔺容宸颔首,“听嵇阳说这个梁砚文颇有才情,若非有疾,焉能明珠弹雀,牛鼎烹鸡,做一个终日抄抄写写的主簿” 张珣道“若太傅家的小公子有他一半才能就好了” 提起严曦,蔺容宸刚舒展的眉目又蹙到了一起,他捏着额头,挥手如赶苍蝇一般,“莫提他。” 这是多不待见他想起流云楼的事,赵珣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今日他没有认出王爷” “不知道,下去吧。”蔺容宸懒得再说,张珣识趣地将灯油加满,点了龙涎香,又将绣着翠竹的缎面披风放在屏风架上,“王爷若有需要,叫一声便可。”随即退了出去。 一夜无事。 早上他推开房门,油灯已枯,香炉里只余灰烬,雪白的披风和蔺容宸一起不知去向,桌上那卷姑苏农政全志,翻到了最后一页。 怕被人撞见,天蒙蒙亮,严曦便抱着画直奔水墨轩。后日是李行之的大寿,可八仙贺寿还未来得及装裱,他怎能不急还好认识谢松林,事情好办多了。 水墨轩一般辰时开门营业,但铺子里有人值夜。严曦敲敲门,等了片刻,来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将门开了条缝,探出头,“严公子怎地来这么早” “是小杜啊”严曦搂着画挤了进去,回头看人还站在门口打哈欠,一把将他拉了进来,“我这画有些着急,你看今明两日能否裱好” “这么着急可少爷回回到店都已是日上三竿” 严曦将画铺开,约有六尺长,三尺宽。笔墨遒劲,意境潇洒。“不等你家少爷了。” 小杜凑上来,看得直咋舌,“一直听我家少爷说严公子画工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行了,奉承的话少说,别学你家少爷。你可要答应我,这事对谁都不许提。权当我在水墨轩买来的,这里盖了个章。”严曦指着左下角一方印记道。 小杜俯身分辨很久,摇摇头,“严公子,你这章刻的是什么我识字少认不出来。” “你一个卖画的,连画上的章都不认识”严曦敲敲他的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严曦作画都会盖上这个章,除非仿作。但小杜来时他已离开水墨轩,所以小杜并不知道他的习惯。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严曦的画。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严曦真想端盆凉水将他泼醒,“画交给你了,两日后来取,切记莫耽误了祖父生辰。我先回去了。” 他风风火火地出门,迎面撞上一人。 蔺容宸看了一夜的书,浑身酸痛。想着清晨的空气新鲜的紧,随处走走,解解乏,刚好瞧见这家店开了门,诧异着谁家营业如此早,正打算进来看看,哪想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撞个满怀。 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带着隐隐的笑意,肌肤细嫩的犹如月中聚雪蔺容宸别开头,鼻子被严曦鬓角绒绒的毛发擦过。他推开严曦,打了个喷嚏。 将将渐白的天光下,他一身月白衣衫倒也醒目。只是严曦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来逛画斋,没收住身势,险些将人撞倒,抬头满含歉意地眨眨眼,“兄台见谅。店主尚未营业,不如晚些再来” 蔺容宸瞟了他一眼,这是何意再次装作不认识好歹他也是个王爷,被一个黄口小子一再无视。蔺容宸半个字都不想跟他说,冷冷地瞟他一眼,转道回了府衙。 严曦在他身后“哎”了几声,总觉得这身影有那么一点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挠了挠头,不再纠结,回了李府。 这厢张珣端着洗漱的铜盆,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才瞧见蔺容宸的衣摆,就迎上去,“王爷,您去哪儿了” “随处走走。”蔺容宸将披风解了,随手扔在他身上,将人当成活屏风,“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是。”张珣端着一盆热水,顶着披风,小碎步往前走,未留神被脚下青石板绊了一脚,一盆水悉数泼在蔺容宸身上。 “”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傻了眼。 蔺容宸咬牙切齿,“你备水的速度倒是快还愣着干什么,等本王嘉奖你” 张珣如离弦的箭,瞬间没了影。 蔺容宸脱下湿哒哒的衣裳,泡了个热水澡,顿时神清气爽,心里的不快烟云般消散无踪。 张珣伺候他穿戴好,嵇阳已在门外候了许久。开了门,就瞧见一张堆笑的脸,“王爷,下官已备好早膳。” 蔺容宸胃里一阵翻涌,昨夜有些积食了,又懒得跟他走,遂道“送到我房里。” 筷子刚放下,驿丞来报运送丝缕玉衣的车马已到。蔺容宸起身去了驿站,确认贺礼完好无损后便乘车一同前往李府。 与玉衣一起来的,还有一道圣旨。主要是表彰李行之的功劳、贡献。张珣宣读圣旨时,蔺容宸扫了一圈才看到眼皮子底下的严曦。他穿着褐色的粗布外衫,头上带着一顶破帽,沾了些羽毛,还有一坨鸟屎。 蔺容宸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抬眼瞧见游廊处的木梯,上头还有个新筑不久的鸟巢。 宣毕圣旨,好半晌没听到蔺容宸开口,李行之抬头见他盯着檐下的鸟巢,解释道“王爷恕罪,草民这就让人将它摘下。云昕,快去”他多次催人捣毁鸟巢,严曦一直阻拦不让,反正府里的人也不怎么经过那边,后来也就随他去了。但明日宾客满堂,若鸟屎落在客人头上,岂不晦气一早便命人将其摘了,恰巧严曦回来见下人正举着竹棍,便喝住众人,去换身衣裳,搬来梯子,正想将鸟巢移到墙外的树桠上,偏巧这时蔺容宸来了。 蔺容宸才懒得管他,给张珣递了个眼色,一个三尺见长的朱红色木雕盒子呈了上来。“父皇送了上等的玉雕,学生的那些摆件自然也拿不出手了。素知恩师除了雕刻,还醉心墨宝。前年南下扬州,遇到当地一位文人,与他求了一副画。今日转赠恩师,不知是否合恩师的心意。” 严曦闻言,顿了步,扭头看了眼那画匣子,决定等会儿再移鸟窝。 管家接了木雕盒,回到正厅将画轴展开,李行之细看一番后连连鼓掌,“浓淡有致,潇洒飘逸。好一副苏堤春柳扬州能有此才俊,为何草民从未听说” “不过尔尔。”严曦瞄了一眼,视线落在印信上,咂了咂嘴,“我道是谁,原来是顾庭芝。听闻他长于诗词歌赋,绘画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昕”李行之简直想冲过去捂住他那张毫无遮拦的嘴,“王爷面前,怎可如此放肆” “无妨,让他说。”蔺容宸挥挥手,微笑注视着严曦。浑身散发的寒气让站在他身边的赵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真是没眼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太傅寿辰 严曦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绘画可是他最擅长的,自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笔墨偏于浓重,显得匠气太重了些,失了江南烟雨的灵动之感。远山低排,近树拔迸。假若顾庭芝能在杭州居住一段时日,多看看苏堤春柳,画得肯定比现在要好很多玉楼珠箔卷,孤云淡远。曲院风荷碧连天。梦里飞度几重山,又到江南。望江上归船,平沙落雁。柳浪闻莺叶底眠。更漏滴尽沉香散,不是江南梦里到江南,梦醒非江南,所以说他要多来杭州走走嘛,别只做梦”梁砚文猛扯他衣袖,严曦回神见几人齐齐望他,暗呼糟糕,讪讪一笑,“之前在画斋做伙计,见多听多了,随口瞎编的,王爷莫要见怪。” 李行之怒道“你也知道是随口瞎编” “恩师莫要责怪。严曦所言,字字珠玑。”蔺容宸面色如常地称赞道,随后又补了句,“少年可期,后生可畏。” 他当初之所以相中这幅画,一则想结识顾庭芝,一则便是因画上的题字。挚爱如今画被严曦这么一贬,难堪不是没有,却只能生生忍下。 “王爷谬赞了。”严曦好心地想为蔺容宸挽回颜面,“其实顾庭芝的画虽不能称为名作,但放眼这天下能比得上的也不多,还是颇有珍藏价值的”梁砚文朝他投去绝望的一瞥。云昕,少说一句吧。 “”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行之干咳一声,收了画,“无论画技如何,眼缘最重要。若喜欢了,其他的再好也入不了目。若不喜欢,价值千金又有何意义这幅苏堤春柳便是和我有缘,更何况又是王爷所赠,草民能得王爷这般学生,一生足以” 蔺容宸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盛了一弯清浅的月亮。 “你给我跪下”送走蔺容宸,李行之的脸便如同腊月的风霜,要多冷有多冷,“任性妄为你知不知道刚才在跟谁说话若王爷是心胸狭隘之人,你以为你今天还能好好的跪在这里你再这般不知分寸,别说自身难保,就是整个李家恐怕都要受到连累”李行之越讲越气,恨不得将他吊起来打一顿才好。“成日不学无术也就罢了,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稳重,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祖父教训的是,孙儿日后一定改”刚才的口舌之快确实值得反思,严曦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李行之的教诲。 李行之拿他没办法,长叹一声,“但愿你能说到做到。今日就在书房好好反省一番,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去” “祖父方才也说了,王爷心胸宽阔,想必不会跟我计较。” 蔺容宸虽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但有人如此直言不讳地驳他的颜面,很是让他郁结于胸,再加上张珣一直在耳边聒噪,顿觉路边垂下的柳条都碍眼。 “王爷,要不要治治这个严曦”从步伐上看,刚才李家发生的事,王爷非常非常不高兴,张珣觉得有必要为主子分忧。 蔺容宸顿步,“治他什么” “不敬之罪。”当着王爷的面说他送的画不好,若非他是李行之的义孙,否则早被关到知府衙门的大牢里了。 “你清早泼本王一身水,本王是不是也要治你个不敬之罪”蔺容宸没好气道。 张珣闻言一哆嗦,“王爷息怒” 蔺容宸斜他一眼,跟在身边这么久,还这么不经吓。“原定何日回京复命” 张珣松了口气,哈着腰地凑到蔺容宸身边,掰着手指算了算,“七日后出发,路上约需七日。不出意外,半月后便可抵京。” “腰断了么” 张珣干笑一声,直起身板。 “恐怕要晚些回去。”话锋一转,蔺容宸又道,“去打听一下这梁砚文和严曦为人到底如何” 不是在京城就听过严曦的传言么,这种事还会假心里犯嘀咕,但既然王爷要查,张珣的步子迈的自是极快。 寿辰当日,张珣早早将备好的衣物送进房里蟒纹环绕的朱砂直裰,赭红赤玉革带,金光闪闪的束发冠笄 “”蔺容宸看了眼那金冠,一脸嫌弃,竟连御赐的麒麟玉佩都不愿佩戴了。 张珣疑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王爷还是戴着吧。” 蔺容宸面无表情地拒绝,“不戴。” 平日里蔺容宸虽不甚喜欢这些身外之物,但素来都由着他安排,今日怎得如此抗拒莫不是怕严曦看到玉佩想起那日在流云楼的事,一时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王爷是不是担心严公子会认出这块玉佩”不带就不带吧张珣将玉佩重新收起来,“王爷放心,严公子连人都没记住,玉就更不会记得了。” “闭嘴”蔺容宸的脸色更不好了。 “”自蔺容宸出门,张珣果真没再说一句话。 “皇兄的寿礼带了吗”离京时,蔺容寒特意赶来将贺礼交给他,嘱咐他一定要帮忙送给李行之。 “”张珣不说话。 “说。”蔺容宸闭了闭眼。 张珣呼了口气,“王爷放心,带了。” 从府衙到李府并不远,两人正说着,抬眼就见李行之站在阶前迎客,身旁只有个管家,严曦和梁砚文不见踪影,蔺容宸继续不悦,“那两人呢” “属下也不知”刚说五个字就见蔺容宸眼刀杀来,张珣立即转道,“属下这就去问问。” “不必了” 今日来的宾客不少。人生七十古来稀,毕竟到这个年纪,活一天少一天。李行之身居庙堂近五十载,同僚好友、世家至交多不胜数,都仿佛赶着见最后一面似的来贺寿。加上此次寿宴又有圣上下旨,就算来不了的也会遣人送上一份礼。 “王爷”李行之见了他喜上眉梢。 蔺容宸快步上前,扶起欲要行礼的李行之,“今日风大,恩师还是进去吧留管家在此迎客便可。” “不碍事,草民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李行之拍拍他的手,爽朗一笑,“游芳,带王爷进去喝杯茶,歇息片刻。” 蔺容宸松了手,不再勉强,“父皇原是一片心意,却让恩师受累了。” 李行之道“王爷这话可是折煞草民了。能得圣上记挂是草民的福气,怎有受累一说” 穿过院子,蔺容宸四下打量亦未见到严曦和梁砚文的身影,回身道“你家两位公子在何处” 李游芳回道“老爷方才派大公子去接顾纯先生了,二公子在布置正厅。” “画圣刘顾纯” “是的,顾纯先生还是头一次来姑苏,难免摸不清路。老爷便嘱咐大公子去接故人。” 李行之和刘顾纯的交情匪浅,但刘顾纯不喜官场,极少去京城,能在寿宴上一睹画圣的风采,蔺容宸颇为期待。“嗯,下去吧,本王随意走走。若有需要,会遣张珣寻你。” “王爷”李游芳欲言又止,“王爷是要去正厅么老奴这就去看茶。”此时严曦正忙着挂八仙贺寿图,李游芳怕他认不出王爷,有所冒犯,极不放心。 “本王昨日见府里几株杏花开得正艳,想来清晨带露,更是风姿万千” 李游芳松了口气,“老奴为王爷引路。” 张珣揣摩的一下蔺容宸的心思,当即将人挡下,“府中的路,在下已熟记,就不劳烦管家了。” 支走李游芳,蔺容宸朝正厅走去。 “王爷不去赏花” 蔺容宸道“你看不出来管家不想让本王与严曦单独照面么” “这是为何”李游芳方才说话的语气,仿佛确有此意。难道因为昨天送画的事 蔺容宸白他一眼,“本王如何晓得” 张珣讪笑一声,“那王爷”话音未落,蔺容宸的右脚已迈进门槛。 随即,张珣眼前一花,一个人影被撞出门外。凭着那身衣着,他能认出此刻在台阶上滚了两圈的人正是蔺容宸。在他的肘边还滚落一只被咬了一口的红彤彤的苹果 张珣反应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四仰八叉、风度尽失的蔺容宸扶起来。 真的很好 蔺容宸深吸一口气,整齐衣衫。抬头望着门边的罪魁祸首,眼里能喷出火。他命里是跟这个纨绔子弟冲克么不过才来苏州三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严曦见撞的人身着蟒袍,心中暗呼糟糕。嘴里的苹果未及咽下,双腿已跪了下去,含糊不清道“那个王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请王爷恕罪” 今日倒是认得他了蔺容宸冷哼一声,极力忍着。如此狼狈的样子,二十一年未曾有过。 张珣知道他今日就算再动怒,也会为了李行之隐忍不发,所以场面话还要他来说,“二公子不必惊慌,王爷向来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你的无心之失。” 严曦没那么多心眼,既然张珣这么说了,蔺容宸定是真的不与他计较,当即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多谢王爷” 蔺容宸瞧都没瞧他一眼,甩开张珣,愤愤进了正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广交好友 落了座,瞧见墙上新挂的八仙贺寿,蔺容宸一腔的愤懑才稍稍平复,“哪位高人的手笔” “不知是何人。不过画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为了祝贺祖父七十大寿王爷是不是也觉得这画着实不错” 蔺容宸细细观画,半晌颔首道“本王见你对绘画鉴赏颇有心得,不如评一评” “评一评”严曦有些难为情,要画者自评,他应当往好了说,还是往差了说 蔺容宸的一双冷眸淡然地望着他。 严曦轻咳一声,刚才刚撞了人,再不服软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八仙越万顷之海前来祝寿,气势蔚为壮观此画刚柔并济,洗炼遒劲,云海、长风,烟涛、水浪虽轻勾淡然,却呼之欲出。线条顿挫跌宕,极具逍遥豪迈之韵,而且人物刻画精细,神态逼肖。无论结构用墨、取景布势,都属上乘之作。” “不错”每一个字都说进蔺容宸的心里。他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除去那些冒犯顶撞。他的眸子澄透明亮,有一股形容不出的灵动之感。稚气与秀气并存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懒洋洋的不谙世事的笑,仿佛时刻提醒他,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三岁之差,相形之下,蔺容宸都觉着自己太过于老成。 严曦见他似已入神,没再出声,怕惊扰了这位阴晴不定王爷。 “这枚印信”蔺容宸的目光落在左下角的一枚印章上,脸色突变。那里印着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严曦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明所以,“有何不妥” “此画从何而来” “托人高价买来的。” “作画者是何人” “不知道。”严曦摇头,他刚才不是回答过了么“我猜定是个狂放不羁的老者吧笔墨之间才有如此逍遥不羁之感,令我等这笼中之鸟,尤为艳羡尤为艳羡” “能找到此人么” 严曦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根本无从查起” “几个月”蔺容宸十分玩味地看他一眼,“此画墨色尚新,完成时间应未及一月。你会看不出来” “”严曦是真的忘了这一茬,窘迫地转过脸,眼珠子乱转,“这个方才光顾着品画,未细看墨色” “是么”既然他不愿过多透露作画者的讯息,蔺容宸自有别的办法。“你若能将心思花在读书上,太傅定会比收到这幅画还要开心。” “王爷,你是不知道。”严曦在蔺容宸对面坐下,身体前倾,凑到他面前,“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像兄长,学什么都特别快。”说完还长长地叹了口气,倒像是极为委屈无奈。 蔺容宸嫌弃地往后扬了扬身子,“你若真为太傅着想,愿意上进,本王会为你找最好的先生。” “这就不用了吧”严曦傻了眼。刚才说的话能不能吃下去,当做没说过“祖父是帝师,他都教不好我,这世上恐怕没人能教我了哎呀,王爷,客人到了,我先去帮忙,不打扰王爷赏画了。”严曦寻了个理由离开正厅。这种对话再继续下去,他真吃不消。 蔺容宸的目光重新回到那枚印章上。真的是个老者么 严曦虽跟梁砚文一般有隐疾,但并不妨碍他交友遍姑苏。 初到李家不大开口,完全是因为新环境尚未适应。时间久了,本性自然暴露,加之李行之对他宠爱有加,他亦察觉自己跟李行之应是有些关联的,心底完全将他当做祖父,在李家待得愈发自在起来。 为了报答李行之的这番恩情,他早已决定将来如李行之所愿,入仕为官,目前能痛快一天就多痛快一天吧。他格外珍惜眼下为时不多、自由自在的日子。 当日来的除了朝中之人,还有梁砚文的几个衙门同僚和严曦的一众朋友。蔺容宸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竿子人,额角青筋突突的跳。“怎么回事” 赵珣也是一脸懵,“好像是来祝寿的。” “废话不祝寿难道是来闹事的”蔺容宸仰头看天,半晌出了口气,“严曦呢” 赵珣颠颠地找严曦去了,不多时回来道“还在外面迎客。” “还有”他这是要把全苏州人都请来吗 “恐怕是。” “叫他滚进来”蔺容宸彻底没了耐心。 严曦虽不能辨脸,但在苏州的这几年,早练就一身凭走路的身形认人的本事。当然,仅限于他与对方十分熟识。若像上回谢松林那般,在流云楼坐着不言不语,他未必能认出来。 这厢正迎着众好友,不亦乐乎,却见赵珣木着脸对他道“王爷让你滚进去” 严曦的一张笑脸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回头扫了眼正齐刷刷望着他的众人,干笑道“既然王爷召见各位先自便,严曦去去便回。” 他见过赵珣两次,但这般面色如铁还是头一回。“大人可知王爷为何要见我” “不知。”赵珣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见识到他这般的不靠谱,更是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 见了蔺容宸,严曦一脸谄媚,“王爷有何吩咐” “你到底请了多少人来” 严曦算了算,如实回答“二十三个。” “二十三”蔺容宸气结,“你还真是广交好友” 严曦干咳一声,“王爷谬赞了。” 蔺容宸深呼吸再深呼吸,尽量放平语气,“本王希望你能约束好这些人,莫要酒后无德,宴上闹事,否则全部连坐” “这是自然。”别人要来,严曦总不能拒之门外。更何况人多、热闹些有什么不好 回了座位,谢松林与他耳语道“我看那侍卫的神情,王爷似乎生气了,你可知为何他可有难为你” 严曦摆摆手,一边招呼众人,一边低语道“没事。他就是那样的人你也知道,天家的人么,向来喜怒无常。”严曦不多说,谢松林也未再多问。 众人对李行之敬重有加,亦有蔺容宸在一旁坐镇,寿宴倒也没出什么差错。谈笑吃喝间,热热闹闹的一天总算平安过去了。 送走众人,李行之将蔺容宸安置妥当,回房与酒意半酣的老友叙旧。“顾纯老弟,托你查的事可有进展” “瞧我这老糊涂”刘顾纯又是跺脚又是拍脑门,“我在荆州找到了碧烟的表妹,她说你成亲不久,碧烟就有了身孕。因怕邻里说闲话,她爹娘将她送到临县的一处尼姑庵待产,据说生下了一个女婴,但碧烟”刘顾纯叹息一声,不忍再说下去。 “碧烟如何”李行之颤声道。 “难产而亡。” 李行之闻言,老泪纵横,口中只反复喃喃“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人各有命,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我后来找到那座尼姑庵,因时隔多年,当年的尼姑大多已不在庵中,只有一位还能隐约记得一些,碧烟下葬后,所生的女婴便送给一对路过的夫妇。”未等李行之继续询问,刘顾纯将他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那尼姑只知道路过的夫妇是要去玉田投靠亲人的。老弟能打听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若知道她那时已有身孕,无论如何也不会”李行之陷在悲痛里不能自拔,碧烟的事是他这一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如今已没有一丝可弥补的机会,“那孩子身上可有何记号或信物” “记号”刘顾纯努力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未听她说。对了,据说碧烟去世前将一条绿流苏放在了女婴的胸口。” “青丝流苏是一条红豆青丝流苏我对不起他们娘俩儿”李行之激动的语无伦次,突地站起身,“你方才说玉田我要去找那孩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你去何处找她”刘顾纯拉住他,虽不忍心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说不定那对夫妇根本就没去玉田,抑或他们早已搬了家,或是” 李行之摇摇头,“不会的你可知道严曦长得有多像碧烟,他或许就是我的外孙” 刘顾纯愕然,“那严曦的娘” “三年前我在水墨轩遇到他过去的事,他全都不记得了”提起那天的情景,犹自历历在目,“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玉田” “你若执意要去,老弟便陪你走一趟,权当是云游了。只是此事尚不明了,还是瞒着严曦的好。”刘顾纯觉得严曦失忆定也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查未清楚之前不易让他担着压力。“明日我便跟王爷说一声。” 李行之点点头,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直到三更才各自上床。 更声在幽静的青旗巷飘荡,张珣进房欲催促蔺容宸歇息,却见他披衣而起,正欲出门。 “已过三更,王爷还要出去吗” “去醒醒酒。”蔺容宸捏捏发胀的额头。 他今日喝了不少,这些个苏州官员办事不怎么样,阿谀奉承在行的很,你一杯我一杯,轮番敬酒。蔺容宸的酒量不浅,倒也无所谓。但李行之年纪大了,哪能如此这般喝法若出了问题,他无法跟圣上交代,只能代饮。 月色明朗,四下阒无人声。 院里一丛九重葛,繁盛郁勃的花枝在半明半暗中连绵不绝。沿着花丛,一路走去,蔺容宸驻足在一个拱门前,这里的花枝更为茂盛,仿佛从未修剪过,已将拱门遮了一半。 拱门里的房间还亮着灯光,隐约可见两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酒后无德 蔺容宸正想着这院里住着谁,见一人从屋里匆匆跑出来,口里念叨着“叫你不要喝那么多,还不听” 那人一身短衫打扮,一看便是府中的下人,定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不睡觉来这里闲逛,吓了一跳,认出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便是午间席上的宣王,忙行了礼。 蔺容宸道“这里住着谁” “二公子” 严曦蔺容宸真没想到他会住这里。见他似要进房,下人忙道“王爷,二公子方才吐过,房里污秽” 蔺容宸皱皱眉,后退一步。 “小的去打些热水来”那下人一路小跑离开。 蔺容宸瞥了眼半开着的房门,总觉得有什么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于是又退了一步,转身欲走,忽觉一阵风扑来,接着背后一热严曦吐在了他的背上。 “” “小九倒杯茶漱口。”严曦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背部,嘟囔一句。 蔺容宸浑身僵硬,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即挣开严曦,抬脚将他踹到一边,风驰电掣般迅速地解开外衫,扔出一丈远。 “”严曦醉眼迷蒙。 “放肆” “树还会说话”他用手指着蔺容寒,眼神飘忽。 “严曦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就算是太傅的孙儿,本王也忍够你了”蔺容宸瞧着那地上的污秽的衣衫,目光阴鸷,似恨不得将严曦生吞活剥。 严曦仰起脸,“王爷” “你不是应该不认得本王么”蔺容宸冷笑,“严曦,这一笔笔账,你说,本王该如何跟你算” “王爷要算什么账”严曦晕晕乎乎,见脚尖有一颗石子,便伸出白生生的脚趾勾着左右摆弄。 蔺容宸这才瞧见他是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的,又是一怒,“还不起来如此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是”严曦十分乖巧地扶着树站起身,讨好般冲蔺容宸展颜一笑,“王爷,你大人有大量大不了我赔你一件新的。”他拿手在怀里掏啊掏,掏了许久,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给你” 蔺容宸觉得他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会被活活气死。 见他不接,严曦塞到他手里,嘟囔道“你再不收,我就反悔了” 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蔺容宸来不及细想,严曦已直挺挺地倒进他的怀里。 “” 有那么一瞬间,蔺容宸在考虑是任他倒在地上还是将人扶住。随即,他十分干脆利落地选了前者,任由严曦滑下去,四仰八叉地倒地而睡。 蔺容宸沉郁着脸看了眼地上鼾声正盛的人,转身离开。 张珣见他怒气冲冲且衣衫不整地回来,未敢多问,伺候他歇下了。正要吹灭烛火,忽听蔺容宸道“先不睡,去备纸笔。” 张珣料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片刻不敢耽搁,迅速备好笔墨。 蔺容宸落笔如飞,将写好奏折递给他,“你明日亲自送回宫去,本王要阻止太傅继续收留严曦。” 他不能忍了,一刻都不能忍了 这个严曦太放肆太张狂太混账 张珣踌躇道“这不太好吧毕竟看起来李太傅十分喜爱严曦。” 蔺容宸又不瞎,李行之对严曦的疼爱和宠溺他会看不出来但他也不能任由如此顽劣之徒毁了恩师一辈子的名声。“本王自会跟太傅解释你只管送奏折便好” 赵珣道“属下今日刚得到消息,过几日符将军就该班师还朝了王爷还要晚些回去吗” “符卓有个妹妹,你可知道”蔺容宸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张珣点点头,“据说符卓十分疼爱他妹妹,当初想将她嫁给吏部侍郎,但他妹妹却执意跟了他手下的一个都尉。前些年出征西北,那都尉战死沙场,符卓的妹妹跟着殉情了,留下一个女儿。” 蔺容宸道“算算那个女子今年应有二八了吧” 张珣错愕,“王爷,你该不会是想” 蔺容宸淡漠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可就算王爷你想成亲,为何要选一个孤儿李丞相的千金,还有吏部侍郎的女儿,左都御史”一丝寒光从蔺容宸的眼中急射而来,赵珣立即闭嘴,“小的多嘴了。”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若是传到父皇耳中,你可知这其中厉害” 如今朝野呈三足鼎立之势,皇上想收回王权,极可能以联姻的方式拉拢其中一人,但若是如此,朝堂必定动荡不安。也或有可能,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不去拉拢任何一方。无论哪一种,蔺容宸都有自己的打算。 “前些日子,胡青青回苏州了。”蔺容宸道。 张珣想了想,惊讶道“难道她想” “我前脚刚到,她后脚就跟来,心思不言而喻。”蔺容宸沉眸,“符卓可是一把利剑。” 赵珣担忧道“但符卓更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引狼入室,王爷当真要冒险” “本王比你更清楚符卓是什么样的人,放心,我自有打算。”至少现在符卓还未成气候,他要对付的是李丞相。只要能及时找到解药,饮鸩止渴未尝不可。“上次吩咐你调查严曦的事,不用查了。你去查查那幅八仙贺寿图从何而来。” “王爷怀疑那枚印章是您留给三年前那个小叫花子的这不大可能吧”那孩子当时只有十四,如今也不过十七。如此年纪,怎么可能画得出来赵珣即便不懂绘画,也知道能有那般水平,非多年功力不可得。 “或许是我想多了。”蔺容宸捏了捏额角,他当真被严曦气糊涂了,“算了,退下吧。” 翌日清晨,蔺容宸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他微微睁开眼,没看到赵珣,不悦道“何事” “王爷”门外响起异口同声地应答声。严曦他来做什么莫不是酒醒想起昨夜的事,心中忐忑难安,负荆请罪来了说起昨夜的事,蔺容宸抬起袖子闻了闻,还好没沾上什么味。“让人进来” 严曦心中大喜,只要王爷愿意见他,一切都好说。早上一睁开眼,小九跟他说昨夜王爷来了,后来不知何时走的,只留了件染上污物的外袍在庭院里,问他记不记得昨夜发生了,可别是吐了王爷一身。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只觉寒气从脚底蹿上天灵盖。 依稀好像有那么回事。 蔺容宸坐起身,半靠着床头,斜了他一眼,“作甚” 严曦跪得十分痛快,试探道“昨夜昨夜不知是否冒犯到王爷” 蔺容宸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恐怕是的。”严曦顿时泄了气,底气严重不足,“王爷能否不跟我计较” “凭什么”这世上除了严曦,怕是没第二个人得罪他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只要王爷不计较,草民做什么都可以。” 蔺容宸挑眉,“做什么都可以” “是的严曦愿为王爷鞠躬尽瘁。”管他呢,先平息怒火最重要,反正蔺容宸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定然不会真的为难自己。 “王爷。”赵珣扣门,“李太傅派人来请。” “知道了。跟他说本王马上到。”蔺容宸回了一句,又瞧了瞧跪在面前的严曦,“你先下去,等本王想好了,会叫人通知你。” 严曦退下,赵珣伺候他更衣,“奏折还要送去京城吗” “先不送。”昨日躺在床上细细一想,如此的确不妥。他三岁受李行之启蒙,跟他习文长达十五年,这么做如何忍心 到了正厅,李行之已备好早饭。蔺容宸落了座,见他双目赤红,竟似一夜未眠。“恩师昨夜未休息好” “年纪大了,睡不好也是常有的事,王爷不必担心王爷这次会在苏州多住些时日吧”本来蔺容宸能多住些日子,他自是高兴的,但昨夜的事如此,只能缓些时日再走了。 蔺容宸见他似有难言之隐,道“恩师有话不妨直说。” “也不是甚大事。王爷能多住几日再好不过,就怕寒舍会怠慢了王爷。” “恩师太见外了。”蔺容宸道,“能结识画圣,且与两位公子弹琴作画,容宸求之不得。”蔺容宸自小聪慧,才情学识屡屡得到圣上和李行之的称赞,他尤好习字和作画,十分的喜欢 提起两位公子,李行之又是长叹一声,“砚文虽有才气,却自幼有疾,至于云昕” “严曦天资聪颖,只是有些许顽皮。若恩师愿意,容宸愿与他互通有无,取长补短。” 蔺容宸说的客客气气,但李行之总觉得似乎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情绪。“是我太溺爱他了。王爷肯教,是云昕莫大的福分。草民代他先谢过王爷只是怕”怕严曦并不领这份情。 “只怕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怕云昕不知天高地厚,惹你生气。” 蔺容宸笑道“我若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怎么配说是您的学生恩师放心,容宸断不会跟他计较。” 得此一诺,李行之总算稍稍放了些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被迫读书 一个想趁机好好管教管教这膏粱子弟,一个指望着真能有人来改变严曦,让他奋发图强。两人客气了一番,待严曦来给李行之请早安时,没一个人问他的意见。他平日颇能聒噪,今天安静的让李行之有些不习惯,“云昕,你可是不舒服云昕云昕” “啊没有。我很好。”严曦恍然回神,对上蔺容宸的目光,心里一咯噔,忙转了头,没话找话,“兄长呢还没起床么” 李行之道“你以为你兄长跟你一样他一早就去衙门了。” “哦”严曦恹恹的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用了早饭,这才发现刘顾纯还没来,又道“祖叔父呢” “来了来了”刘顾纯揉着头进来了,声如洪钟地抱怨了句,“行之,你可不能再叫我喝了,这头疼的厉害”话声一落,瞧见一边青衫少年,“见过宣王。”刘顾纯虽不喜官场的人,但知道他与李行之关系匪浅,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当即拜了拜。 蔺容宸道“先生不必拘礼。听闻先生画技已是炉火纯青,精妙绝世,特来瞻仰。” “不敢。”刘顾纯喝了口清茶,瞅见严曦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笑道,“小云昕,你想说什么” 严曦往他旁边去了去,一脸痛惜道“听闻祖叔父封笔了,这是为何” 刘顾纯抬眼看看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八仙贺寿,意味深长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你祖叔父老了,画不动了。” 严曦见他的目光在画上飘过,心头一紧,听闻此言,微微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说什么,眼神与刘顾纯交汇后急忙躲闪开。 刘顾纯爽朗一笑,“我与你祖父打算出海一段时日,你可要看好家。” “出海”严曦讶然。刘顾纯之前数次邀请李行之出海,但他都以梁砚文身体不便,自己还小为由推拒了,怎么这次竟会同意 “你祖父已经七十了,能到处走走看看他为之付出毕生心血的万里山河,也挺好的。” 听他这么一说,严曦鼻头微微发酸,“祖父放心,云昕会照看好家,不再惹是生非,让您担忧。” 刘顾纯哈哈大笑,“李兄,你瞧这孩子多乖,你还担心什么我看后天是个好日子,不如” “后天怕是”昨晚还执意要去,但面对孩子他又放心不下了,更何况宣王还在府上。 “恩师需要备些什么,容宸来办。”蔺容宸给他使了个眼色,迫使他咽下剩下的话。 待刘顾纯与严曦离开,李行之不解道“王爷为何” 蔺容宸道“刘先生说得对,恩师一生都为江山社稷而活,如今闲下了,也该享享清福。这一片海晏河清,有恩师的功劳。” “你也知道云昕我怎么放心的下”他二人前途未做谋划与交待,李行之走得岂能安心未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他已七十,如若这一去就是一别砚文与云昕该何去何从“况且,你还在这里” 蔺容宸道“恩师不在,严曦无所依仗,学生正好可以教教他的课业,就怕恩师不放心容宸插手。” “王爷言重了,有王爷教导,求之不得。” 蔺容宸将一块刻有龙纹的金牌交给李行之,“若此去遇到棘手事情,这块金牌或能帮得上忙。学生也会派人留在府里帮衬,恩师尽管放心。” “谁能难为我一个老头子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金牌万万不能收。”此金牌是圣上御赐之物,他与蔺容寒兄弟二人一人一块,如今拿来赠予李行之,十分不妥,他遂将金牌推了回去,“云昕就劳烦王爷费心了。” “恩师若不收,容宸于心难安。”这一去山高水远,不知路途中会遇到什么,有这么一块御赐金牌,至少能随时求助沿途的官府。“恩师就当容宸暂时相借,待日后再还回来。” 推辞不过,李行之接下御赐金牌。 刘顾纯催得急,一切准备妥当,李行之便乘舟北上,前后不过三日。临行前将严曦托付给了蔺容宸,又将梁砚文的一切安排妥当。蔺容宸见他眼中带泪,心头涌上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好似最后一面了。 李行之离开苏州的第二日,蔺容宸差人送来一车书籍。真的是整整一马车,将严曦的房间放的满满当当,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严曦又好气又好笑,偏生梁砚文对蔺容宸的做法赞不绝口。他到底顾忌人家是王爷,说的话不得不听,便也乖乖地读书了,至少在蔺容宸看来是如此。至于他一走,又是什么样,也就只有严曦自己知道了。 不过最近蔺容宸似乎有所察觉,如若不然,他为何让人将严曦的书全都收拾到李行之为他备的书房里 严曦每日在他的注视下读书习字,如坐针毡。书总是翻了几页就忍不住喝口水或去一趟茅房一上午来回几趟便到了饭点。他竖着耳朵听见李游芳的脚步便欢快地将笔一掷,书本一扔,跃出房门,“王爷,吃饭了” 蔺容宸望着他兔子一般上蹿下跳的背影,眉头紧锁。 待严曦放下筷子,满足地打了个嗝,蔺容宸悠然地以手指点着桌面,道“吃饱了” “嗯。”严曦抹了抹嘴,“王爷吃饱了没” 蔺容宸睨他一眼,“以后每日功课未按时完成,不许吃饭。” “” “另外,我记得你上次答应过我,愿鞠躬尽瘁。” “啊是说过。”到底是躲不过去,他提心吊胆了好些天,该来的还是来了。就是不知道蔺容宸会怎么变着法的折磨他。“王爷需要严曦做些什么” 蔺容宸道“张珣今早外出办事,需几日后才能回来,本王身边无人伺候。” 这是要让他顶张珣的班是否这几日就不用读书了严曦喜上眉梢,拍拍胸脯,“王爷放心,草民一定好好服侍您” “嗯。”蔺容宸颔首,补了一句,“功课不许落下。” “” 蔺容宸的房间连着书房,严曦卷了自己的小铺盖,在书房的角落打个地铺,方便随叫随到。他刚铺好床,蔺容宸便回来了,这一下午也不知去了哪里,“王爷用饭了吗厨房里备的有,我去热热。” “不吃了,奉茶。”蔺容宸往太师椅上一坐,便开始一天的例行提问,“书都会背了” “会了。”严曦点点头,将茶水端给蔺容宸,笑嘻嘻道,“王爷要不要考一考” “考是自然会考的。”蔺容宸啜了口茶,继续道,“字都写完了” 严曦将一沓鬼画符递了过来,“写完了跟昨天比,是不是有很大的进步我觉得我今天写的特别顺畅,一气呵成” 蔺容宸捏了捏额头,确实有很大的进步,更辣眼睛了。他这一气呵成,特别顺畅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王爷今日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膀。”严曦也不管蔺容宸同不同意,一双白皙细嫩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上。手劲倒是刚刚好,蔺容宸放松下来,闭上眼舒服地吐了口气,相比之下,赵珣那糙汉子就没这么细心了。 “王爷。” “嗯” “你在京城也很忙吧” “嗯。” 严曦心想,那你还不走还留在苏州干什么“王爷这次来苏州不单单是给祖父祝寿吧” 蔺容宸张开眼,面色沉凝,“你觉得本王来苏州还未什么” 严曦沉吟一下,开口道“那我就直说了。你肯定是不放心祖父收下我和兄长,前来调查一番。”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蔺容宸轻掀唇角,“我虽不知道太傅为何会将你接到府里,但你既已入了李家,就要时刻顾忌太傅和皇家的颜面。” “王爷放心,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出格的事情,断不会做。”严曦一心想哄得蔺容宸开心,早早离开苏州。 “你知道便好。行了,掌灯,研磨。” “咦”严曦俯下身,趴在蔺容宸衣领上使劲嗅了嗅,灼热的气息扑在蔺容宸的耳边,他浑身一僵,火烧屁股般站了起来。严曦捂着被蔺容宸撞击的下颚,痛的泪光闪闪,“王爷为何突然起来” 蔺容宸怒道“你在我脖子上乱嗅什么成何体统” “我就是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严曦换了只手,继续托着下巴,泪珠哗哗的掉,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蔺容宸一时语塞,想起身上从何而来的香味,心里莫名一虚,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嫌疑,“你管那么多作甚” 严曦擦掉眼泪,不依不饶道,“王爷身上沾染的可是青楼女子身上的香气” “” “王爷下回要去来找我这姑苏的青楼勾栏之地,我可是如数家珍。”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毛遂自荐。可惜蔺容宸的脸色不但没有一丝缓和,反而愈加阴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春风十里 “如数家珍”蔺容宸阴恻恻地看着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果然空穴不来风。你若再敢踏进青楼半步,本王就叫人打断你的腿” “”他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严曦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定是十分的惨烈,“啊哈哈王爷误会了,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只是这苏州的文人学子,严曦不识一百,也见过八十。这个如数家珍都是从他们那道听途说得来。你也知道,才子嘛,最爱风雅之地” “欲盖弥彰”蔺容宸懒得听他瞎编,“本王不管你以前如何,以后再去,就别怪我不顾及太傅” “当然,当然”严曦连连点头,赶紧将沾了墨汁的狼毫双手呈给蔺容宸,“王爷这么晚还读书习字,这才是我该学习的” 蔺容宸皱眉,“少拍马屁” “是。”严曦讪讪一笑,这马屁倒是拍到马蹄子上了。他正想着该说句什么来化解眼下的尴尬,却见蔺容宸落笔如飞,便忍不住凑了上来,“王爷写的是什么” 宣纸上浓墨重彩的五个字为天地立心。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蔺容宸微讶,侧目道“你居然听过这几句话倒是难得。” “”严曦揉揉脑袋,打了个哈哈,“这个听祖父说的。王爷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抱负,实在令严曦汗颜。怪不得祖父常叫我向王爷学习。” 蔺容宸写完这几句话,竟握笔不动,任笔尖的墨渍滴在字迹上。 “王爷在想什么” 蔺容宸回神,放下狼毫,淡淡道“想起一个人。”顿了顿,又道,“那个人七岁时便以此为训即便是我,亦望尘莫及。” “七岁就有这么大的口气”严曦讶然,“此人是谁” “翊王。”蔺容宸略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成日混迹于风月之地,自然不知这世间还有惊才绝艳,举世无双之人。” 严曦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他以拳抵口,轻咳一声,“王爷说的是。那他现在如何了” “失踪了。”蔺容宸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延丹七王争储,他不过是个牺牲品。可惜了” “原来是延丹的王爷,我就说为何没听过这个名号。他来过云楚吗” 蔺容宸点点头,“本王十岁那年,他来云楚求医,在宫中住过三个月。”至于翊王患了何疾,除了太医,宫中无一人知道。蔺容宸猜想应当是延丹王特意交代病情不许外泄的吧他与翊王本就没什么交情,也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所以并不比别人知道的多。 三年前听先帝提起延丹小王子失踪,只怕凶多吉少,这个小王子指的就是翊王。延丹众王子争储,已到了不折手段的地步,连延丹王都束手无策。蔺容宸摇摇头,有时候生在帝王家真不如一个普通百姓。 “后来呢” “后来” 那年翊王不过七岁,除了在宫中养病,偶尔会出现在太傅的课堂上。他面色白皙,身形瘦弱,不怎么说话,总是坐在角落里,在一众宗室子弟里显得特别的遗世独立。那是蔺容宸见到他时想到的第一个词。 有回放学,他想起书本落在学堂,折转回去取,意外看见翊王正在作画,线条跌宕多姿,意态悠远,若非亲眼所见,完全无法相信竟出自一个七岁孩子之手。 再后来翊王最后一次去学堂,正巧赶上李行之让每人写一句箴言,以此自勉,翊王便写下了这四句话。蔺容宸此生都不会忘记当时的震撼,他明明有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抱负,却只敢写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将心底的那份渴望和蠢蠢欲动生生按捺下去。 “王爷很欣赏那个翊王”严曦斟酌了一下用词。 蔺容宸颔首,随即陷入沉思,不再说话。严曦十分自觉地将床铺整理干净,“王爷要就寝吗” “嗯。” 严曦并不知道赵珣平日都做些什么,但想着皇家的人肯定金贵的不行,天虽不冷,却也有些凉意,便好心道“王爷需不需要人暖被窝” “不需要”蔺容宸未发现他回答的太快了,快的有些不正常,仿佛急着撇清一些东西。再猛地抬头见严曦笑得坦荡,竟有些火大,“更衣” 严曦哀叹,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刚解上衣,又被蔺容宸一把推开,“下去,本王自己来” “”莫不是嫌他伺候不周没有赵珣做得好严曦一脸疑惑地回了书房歇下。 之后几日蔺容宸都不在府里,常常到掌灯时分才会回来,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倒是新请来了个教书先生盯着他的功课,一尺长的戒尺拿在手里,没事摇两下,蒲扇一般,却叫严曦后背发紧。先生管的严,严曦一直没有机会溜出去。好不容易寻了个时机,借着上茅房的由头,去了趟水墨轩。 严曦喜欢热闹,之前碍于自己的隐疾,不怎么出门。在姑苏待得久了,这里的人和事越发应付自如,便像那檐下的燕子不到日落不愿归巢。 谢松林听闻他这几日的遭遇,忍不住打趣,“能得王爷这般对待,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云昕,你跟着王爷,前途无量。” 苦水倒完,严曦的心情好了许多,拿起桌上的瓜果来回抛着玩儿,听到谢松林的话,直接将果子朝他丢去,“前途无量他还能分我一半江山不成” “嘘”谢松林也不躲,任那果子砸在额上,“这话岂能乱说,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瞧把你吓得”严曦笑笑,又道,“我前几日悄悄送来的画具,你可要帮我保存好等他走了,我就取回来。” 谢松林点点头,又劝道“你也要收敛一些。莫要惹他动气”劝告方才开始,严曦的一条腿已跨出了门,“松林兄,我刚想起来还有些事未办,改日再来看你” “” 经过春风十里,严曦加快脚步。谁料衣带一紧,云袖已被一女子抓住,“严公子,你可还欠着奴家一个承诺呢” 严曦转过头,一朵花开在脸上,“秦姑娘,今日在下真没空,不如改日”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不行,今日如何也不能放你走,你必须教我怎么剪花钿。”秦皓月的手指收的越发紧了,“姐妹们,严公子来了” 秦皓月这么一嚷嚷,一群莺莺燕燕围了上来,看这架势不答应是走不了了。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该趁一时之快。 苏州是个好地方,十里红帐,水粉之乡,秦楼楚馆多不胜数。这些青楼每一年都会举办一次花魁大赛,能拔得头筹的,当算得上江南第一美人,多少女子为了这个名号使出浑身解数。 两个月前,严曦看完花魁大赛,归家途中瞧见一女子躲在桥洞下哭泣。他原是想安慰几句,可见她哭的伤心欲绝,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就是想风光一回么多简单的事,至于哭成这样吗” 那女子便是秦皓月。 “你是谁”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双手抱拳,金鸡独立,半依着石壁上,慵懒的似快要睡着了。 严曦松开手臂,在她身侧坐下,“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有办法让你一夜之间风靡整个苏州城,要不要试试” 秦皓月半信半疑,“你真有办法” 严曦起身,懒懒一笑,“明日此刻,在这里等我。” 第二日,严曦来到桥下,秦皓月已等候许久。她见到严曦手中方盒,半信半疑,“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吧” “打开看看。”严曦将盒子递给她,“这是花钿。贴在女子额间或眉梢我保证,不出明日你便会成为姑苏女子争相模仿的对象。” 秦皓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片极小的,金箔纸剪成的梅花。 “这花钿有许多花纹,你若想学,日后我教你。”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 “一个关外的商人那里。” 果然不出严曦所料,秦皓月一跃成为十里春风的招牌。她本就长得美,只是没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所以才会在美人如云的十里春风一直籍籍无名。此番独特的妆容,引起许多王孙公子的注意。人性如此,越是争抢便越觉得是好的。 被蔺容宸瞧见的那次与这次一样,都是因为秦皓月想学花钿的样式。 严曦左右挣脱不开,央道“你先松手,我这就回家将样式取来。” 秦皓月怕他使诈,拽的越发紧了。“你随我进十里春风,现在就画给我。” “好,好,好你松手,我便你进去。” “你说真的”秦皓月见他又点点头,这才松开手,使个眼色,几个女子便将严曦推进十里春风。 从方才十里春风门口的那个少年出现后,蔺容宸便再没有转过来看胡青青一眼。他的眉头微蹙着,尤其是看到那个少年进了十里春风,眉毛拧成了一座丘。 “公子认识那少年”胡青青忍不住问道。 “不认识。”蔺容宸收回视线,脸上却没有了方才的温和,“胡姑娘的脚好些了么我送你回去吧” “歇了片刻,已不碍事。公子不必挂怀。”胡青青起身,微微欠腰,行了个礼,“有缘再见。” 蔺容宸颔首,“会再见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犯错遭罚 回家后,严曦便觉着气氛不太对。小九看见他就跑,李游芳连连摇头,欲说还休这都怎么了他堵了小九的路,阴恻恻地笑道“你躲着我干甚” “没,没有二公子,你你好自为之。”小九吞吞吐吐,趁他愣怔之际,一溜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脸如黑炭的蔺容宸,严曦便明白了“好自为之”的意思。但他怎么也记不起这几日何时跟蔺容宸见过面,更别说触怒了他。“谁惹了王爷不开心好大的胆子” “是呢,好大的胆子”蔺容宸像是专程等着他,但见到他却又毫不在意,只瞟了一眼,语气生疏的像第一次见面。“你觉得呢”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哈哈哈”严曦笑得很是勉强。 “恩师虽离开了,本王还在这里。”蔺容宸也不明说,想着含蓄地提点他一下,希望他能痛改前非。毕竟是李行之的义孙,不好做的太过。“严二公子,你是否应该收敛一些非要辱了恩师的名声” “王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严曦虽不喜读书,但向来行得正坐得端,如何就辱了祖父的名声” 蔺容宸抬眼,吐了几个字“春、风、十、里。” “”敢情今日在春风十里的事被他知晓,误会自己寻花问柳去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进春风十里,是因为秦皓月不让我走” “不让你走你就不走你何时如此听话”严曦这么一解释,反倒让他怒上心头,“若本王没有记错,亦未曾允许你出门你还不是照样去了春风十里我看你是忘了上次跟你说过的话来人” “王爷,这恐怕不好吧”严曦垮了脸,这人说不定真的会打断他的腿。 门外一左一右进来两人,一人拿着长板凳,一人手持木棍,凶神恶煞。严曦一个兔起鹘落,躲到李游芳的身后,“李叔,救我”李管家正欲张口,见蔺容宸一个眼刀飞来,到嘴边的话化作几声轻咳。严曦摇着他的手臂,简直想哭,“李叔,你不能不管我啊” 李游芳叹气,“王爷,只求您下手轻一点,别伤筋动骨才好。” 严曦“” 那两人下手干脆利索,三下五除二地将严曦捆在长板凳上,动弹不得。严曦仰头也只看到蔺容宸的衣摆,“王爷,你真的误会了。我在春风十里什么都没干,你不信可以去问问。” 蔺容宸冷哼一声,“你若干了什么,就不是捆着打一顿这么简单了。” “你”严曦气结。“你根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你堂堂王爷都能逛窑子” “打”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嚷算是彻底点了火。 府里头小厮躲在檐下远远看着,窃窃私语。严曦绝望的想死,恐怕不用到明日,整个苏州的人都知道李家二公子因为逛青楼被王爷打屁股了。上次寿宴已经很没面子了,这么一来他还要脸不 那板子的力度不重,但也不轻,痛的严曦嗷嗷叫,一个劲儿的求饶,保证绝不再犯,蔺容宸才喊停。“今日不抄够三遍道德经,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严曦咬牙点头,摸着发烧的屁股一瘸一拐地退下了。 “去哪儿” “回房去抄道德经” “” 晚上严曦躺在书房的地铺上,一直喊疼,大呼小叫,吵得蔺容宸脑袋嗡嗡响。“王爷,严曦不能伺候你了,辛苦你自己铺床,自己更衣,自己” “闭嘴”蔺容宸揉着眉心,在房里来回踱步,“你滚回房睡”这是成心来气他的么 “恐怕不行屁股出血了,走一步都疼。”严曦心想我不好过,你也不要好过了。反正已经这样了,索性豁出去。 蔺容宸唤了人来,指着书房,嫌弃道“把里面的人拖出去” 严曦“” 家丁还没靠近严曦,他就开始哇哇大哭,“我要告诉祖父,王爷不仅打我,还让人把我扔出去你不是跟祖父说会照顾我的吗外面下着雨,我这伤口若是见了水,感染了,你怎么跟祖父交代” 蔺容宸“” 家丁一脸为难。这么对他们的主子,只怕饭碗难保。 “罢了。”蔺容宸黑着脸将人屏退,又气又恼,拿他毫无办法,“你这一身破皮无赖的伎俩,到底从哪儿学来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将人怎么了呢 “你自己身为王爷,行为不端,还来管教别人我不服不服不服”严曦双手捶地,将木板拍的“咚咚”响。 蔺容宸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拉开书房的隔断,还没开口,就听“哐”的一声,那隔断竟断了半截木框掉下来,劈头盖脸砸向蔺容宸。 蔺容宸“” 严曦怔了怔,看到他的头上落满的木屑和碎纸,随即发出爆笑,“哈哈哈哈” 蔺容宸“” “王爷看来老天爷都觉得你不对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蔺容宸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的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惊愕怔然,不过这般小事,他竟动了杀心。随即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尽力克制住自己,“你不走,本王走。” 虽然这么闹过一回,严曦也就只想出口气,谁让蔺容宸冤枉他,他又不是自己主动去的。之后也老实了许多,至少在伤好之前,每日都乖乖读书习字,蔺容宸觉得这个法子似乎十分可行。但伤好之后,一般他前脚刚出门,严曦后脚就跟出去了。刚才墙外断断续续的清笛声是谢松林给他的暗号水墨轩有麻烦了。 严曦纠结许久,到底放下了笔,兄弟有难不能袖手旁观。他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出,直奔水墨轩。 谢松林见到他,如遭大赦,“云昕,你可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严曦探头朝水墨轩里瞧去,见一腰粗膀圆的身影正和谢重元起争执,“那人是谁” “嵇知府的大舅子家的下人,这事说来也怪我。”谢松林连连叹气,“前几日他差人在店里定了一幅画,偏生我爹这几日生病卧床,店里事又多,我就将这事给忘了。”谢松林搓搓手,“今日他来取画说若拿不到画,就去官府告我们,这事虽不大,但衙门就是他家开的,到时” 就这点事严曦用手背拍拍他的心口,“有我在,你怕什么今天不是还没过完么你跟他说,两个时辰后将画送到府上,如有延误,十倍赔付他的订金。” 这几日梁砚文因公务暂被调离姑苏,李府便只剩严曦和蔺容宸。晚上蔺容宸难得回府吃饭,却没瞧见严曦的身影,“未去请二公子吃饭么” 李游芳道“回禀王爷,小少爷说他不饿,正抄道德经,叫我等不要去打扰他。” 这倒难得了。蔺容宸点点头,又问“你家小少爷平日里有何消遣” “这”李游芳有些为难,总不能说严曦平日喜好喝酒听曲,投壶斗鸟吧可王爷问了,他又不能不说。想起昨日在集市上看到谢松林,便脱口而出,“城东有家水墨轩,专售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二公子最喜欢去那里” “附庸风雅” “额那倒也不是,二公子未入李府前,是水墨轩的伙计。” 蔺容宸了然,“难怪。” 李游芳觉得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了,应该跟蔺容宸解释一下上次画的事,“二公子心性淳朴,总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加之王爷跟我家老爷感情深厚又平易近民,便将王爷当做自家人并非有意开罪王爷。还望王爷看在我家老爷的份上,大人有大量” 蔺容宸微笑道“本王若与他计较,你以为他还此刻还能安安稳地稳坐在房里抄书么我既已答应了恩师,自然会对他多加照拂。” 用了晚饭,蔺容宸想着今日也没什么事便去水墨轩逛逛,未曾想在水墨轩遇到了胡青青和她的丫鬟。 偶遇蔺容宸,胡青青很是惊讶。惊讶过后的娇羞怕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含义。 “姑娘,请。”蔺容宸做了个请的动作,为胡青青让出入口,“这么晚了,一个女子出门要格外小心” “小姐方才在家作画,狼毫坏掉,听闻水墨轩的文房四宝很是有名,便来看看。”丫鬟解释道。 “勿要多嘴”胡青青娇喝一声,偷偷瞄了眼蔺容宸,见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整张脸犹如火烧一般,慌忙又低下头,两只手不停地绞着手中的一方素帕,手心竟渐渐生出汗渍。 “原来姑娘还擅长作画,在下佩服不知是否有幸能一睹佳作”蔺容宸温和一笑,彬彬有礼道。 这一笑让胡青青的脸越发红了,心跳犹如鼓擂,“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信手涂鸦,以此消磨时光,万不敢污了公子的眼。” 蔺容宸也不强求,又道“姑娘看看可有相中的狼毫” 胡青青羞涩地点点,仔细挑选起狼毫,时不时征询一下蔺容宸的意见。挑了许久竟也没寻着合适的。 蔺容宸很是善解人意,“不如在下再陪姑娘去别家看看” “咦”胡青青转头瞧见距她一丈远的柜子边角有一方雕花香樟木的笔盒。这笔盒放的偏了些,适才她看了半天竟未注意到。“那个”胡青青伸出莹白的手指,指了指那木盒。 蔺容宸会意,刚伸出手木盒就被一人捷足先登,抢先拿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祖父辞世 “松林兄这个谢礼我喜欢”严曦握着木盒里的紫毫,笑嘻嘻道,“你每次送的东西都深得我意”他抬眼见蔺容宸正寒着脸看着他,“这个不卖兄台瞧瞧别的” 蔺容宸今日穿的较为随意,本是有意隐瞒身份,加之又跟一姑娘在一起,严曦未能将他认出。但在蔺容宸看来,这分明是严曦故意为之。 他的脸简直像刚从染缸里捞出的布料,“这支紫毫多少钱,我付你十倍” 严曦手一抖,笔掉在地上,“王王爷” “怎么本王这张脸当真这么叫人记不住不说话你便认不出来”蔺容宸虽然面无表情,但眼里尽是猜度和审视,言辞间的不快和挖苦让严曦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怎么会”他十分娴熟地找回方才失掉的笑容,双手捡起地上的紫毫呈给蔺容宸,一脸谄媚,“既然王爷喜欢,严曦自然双手奉上。” “君子不夺人所好。”蔺容宸伸手将它推开,目光落在严曦弯弯的眉眼上,“李管家说,你在抄写经文。”他将李管家三个字咬的极重。 “啊这个”严曦眼珠一转,拉了身后的谢松林,嬉皮笑脸道,“墨用完了。对,我是出来买墨的是吧,松林兄” 谢松林正震惊于前日流云楼里付不起饭钱的人竟是当朝皇子,一时没了反应。 “松林兄,你倒是帮我作证”严曦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角,只差没有对天起誓了,“王爷交代的事,严曦哪敢有半分懈怠” 蔺容宸闭了闭眼,有些呼吸不畅地深深吸了口气,瞬间又恢复了仲秋之夜的月光一般清清淡淡的神情,说不上冷,但让人觉得些微的凉。 “小女子眼拙,还请王爷恕罪但不知是静王还是宣王”胡青青佯作愕然。圣上只有两位皇子相差三岁,俱是仪容俊美,风格秀整。 “此乃宣王是也”严曦殷勤解答,有姑娘在一旁,蔺容宸应当不会与他计较,他也好蒙混过关。 蔺容宸皱皱眉,给他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一回头,笑容温和的像扑面而来的杨柳风,“天色已晚,本王先送姑娘回去” “真是男女有别。”严曦默默腹诽一句,将紫毫放回笔盒,发现谢松林还愣愣看着门外,索性用笔盒敲了敲他的头,“在想什么被施了定身术” “上次流云楼的事,你说王爷会不会记仇”谢松林替严曦担忧起来,同情道,“怪不得上次给太傅祝寿,他对你那般凶,云昕,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吧” 他若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怕更要寝食不安。严曦弯起眼角,勾住他的肩,“你想多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在我家,自然不会让我难过。况且上次他应该谢谢我替他解围,要是传出去,损的是他自己的颜面。只是”严曦啧啧两声,眉头紧锁,仿佛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 见他愣了半盏茶的时间,谢松林忍不住了,“你可是有为难之”话音未落,眼前一阵风刮过,桌上的雕花香樟木盒和人都已不在了。 “王爷”跑了两条街,严曦才追上蔺容宸,不过他身旁已没了胡青青的身影。蔺容宸回头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追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待详问,严曦呼哧呼哧喘着气将木盒往他怀里塞,“既然既然那位姑娘喜欢我便成人之美” “不必”蔺容宸欲将木盒还给他,严曦后退几步,嬉皮笑脸地望着他,“我祝王爷心想事成” “” “松林兄邀我今晚留在水墨轩,王爷不会生气吧” “” “多谢王爷”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严曦的嘴角几乎咧到眉梢,“严曦告退”为了成全他,自己都这般忍痛割爱了,他应该不会再计较偷跑出来的事了吧 “” 蔺容宸将木盒收进袖中,打算明日送给胡青青,这么好的笔给严曦实在浪费。他不愿承人人情,此次出门又未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决定先将那块麒麟玉佩用作交换,他日再派人以物易物换回去。 严曦不在,小九也不知去了哪里,房里黑漆漆一片。 蔺容宸点着蜡烛将玉佩放置在书案最显眼的地方,余光瞥见严曦抄了一半的道德经,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种字多看一个都对不起自己的眼睛。都说情债难偿,果真如此。想想李行之,又开始为他愤懑不平起来,索性眼不见为静,甩袖正要离开,哪想将一旁抄好的一沓宣纸呼在了地上。 “”蔺容宸目不斜视地走到门口,顿足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折返回去将散了一地的纸张捡起来。捡着捡着觉得不对劲了,这些经文的字迹很是奇怪,细细瞧去大有刻意为之之嫌。前几个字很潦草,但越写着,其中章法越有迹可循,后面又开始天马行空,无拘无束起来。 他仔细对比了一下,张张都是如此。似乎这个人的字明明写得很好却故意乱写,但习惯使其不自觉得越写越好,待发现后又刻意信手涂鸦他顺手翻了翻书案下的小柜子,想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手稿,却翻出一枚白玉印信“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竟不是他当初送出的那枚 蔺容宸被自己一瞬间的失望惊住。虽一样的年纪,但那个孩子眼里承载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在严曦眼中看到过。 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也幸好不是同一个人。 他一刻都不曾忘记那个赌,也等待着某一天那人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你赢了。”在蔺容宸心里,这是一个双重赌注,当他赌那孩子能不能高中状元时,同时也在赌自己能不能登上皇位。 所以,他一定要赢。 刚回房,赵珣风尘仆仆地赶来,带来了个惊天变故圣上病危 于蔺容宸而言,除了回宫,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 严曦发现跟蔺容宸一起不见的还有柜子里的一枚印信,但堂堂一个王爷,应该不至于偷他的一个印章吧定是不知道滚落到那个小角落里了。 桌上放着一块麒麟玉佩,看起来有点眼熟,想来是蔺容宸落下的。严曦找丫鬟寻了一方素帕包好,放进柜子里,日后相见好还给他。 蔺容宸不在,李行之不在,连梁砚文都升职去了杭州,严曦逍遥快活了大半年,险些连府里的门朝哪儿开都忘了。尤其是听李游芳说蔺容宸登基做了皇帝,更是开心的不得了,这下他再也没空、也不屑来管自己了。 十月底,院中绿植渐枯,数日阴雨绵延,风声如吼。夜半醒来,严曦总觉着心神不宁,似要有事发生。未过几日,刘顾纯差人送来讣文李行之于北海病逝,另附绝笔书信一封。 砚文、云昕 祖父大限已至,恐无缘再见,未料那日一别,竟是永诀。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你等不必伤怀。 祖父知砚文直谅不阿,落落寡交,而云昕向来我行我素,落拓不羁,恐日后命途坎坷,颠沛流离。虽已有安排,但人情冷暖,世事难料,你兄弟二人当相互勉励,相互扶持 事情来得太突然,严曦握着信,一时如坠云里雾里。待回过神来,心中五味翻杂,泪落不止。“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好在谢松林一直守在一旁宽慰劝解,要他节哀顺变。 “我要是知道会这么快会这么快我就不瞒着他了。”严曦跪在连夜布置的灵堂里,失声恸哭,“我知道我肯定要去京城,就算为了他和兄长,我也要去可总想着能晚一天便晚一天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离开了你也看到了,他明明身体硬朗得很骂起我来,声音能传出半个姑苏城为什么不到半年” 谢松林拍着他的肩,低叹一声,“世事难料,你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个时候更要化悲痛为力量,照顾好你兄长,否则李太傅九泉之下怎么安心” 等梁砚文从杭州赶来,刘顾纯业已扶柩回到姑苏。兄弟二人扶灵痛哭,相顾无言。 送葬那日蔺容宸悄然赶来,默默跟在队伍之后。等灵柩入土,众人散去,他才上前焚香祭拜。梁砚文先瞧见他,连连摆手,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不可,不可。” 见蔺容宸似有要跪的征兆,他情急之下将严曦一把拉起,推到蔺容宸面前。严曦猝不及防地撞上蔺容宸的胸膛,本就悲戚的神情更添了一丝茫然,“兄长这是” 蔺容宸一身素衣,神色清淡,对严曦如此反应已见惯不惊了。 “皇上。”梁砚文无声道。 “皇皇上”严曦大惊,用力朝蔺容宸撞去蔺容宸被他撞的趔趄,摔了个狗吃屎,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 梁砚文见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滚到山底,脸上血色全无,肝胆俱裂地朝严曦比划,“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我一时心急”严曦愣愣看着那团白色的身影越滚越远,一脸茫乎不解,“谁知道他会来” 蔺容宸暂时按下要一刀砍了严曦的念头,捋掉头上的草屑,拍拍沾满灰尘的素衣,沉静优雅地走上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少年往事 梁砚文拉着严曦跪下,又比划起来,“还请皇上看在祖父刚刚入土的份上,不要与云昕计较。” 蔺容宸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为难他难道数月不见,他不仅哑了,连手脚都断了么” 被梁砚文狠狠揪了一把,严曦才恍然回神,“皇上。” “”蔺容宸要被他气死,生生将胸口的恶气憋了回去,“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若严曦不能说出个令人满意的理由,他一定要将他治罪 严曦垂下眼,“祖父一生最在意君臣之礼,如何受得起皇上这一拜草民一时情急忘了皇上是万金之躯草民罪该万死” “你看错了,我并未想过要拜他。”严曦十分诚恳的道歉让蔺容宸的气稍稍顺了点。“更何况,我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前来吊唁。” “皇上何必自欺欺人以前你是王爷,祖父还能随了你,如今你已是天子,你来凭吊岂不是让他九泉之下都无法安生” 蔺容宸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将手中的香火插在石碑前的香炉里,深深鞠了一躬,“容宸来迟愿恩师早登极乐” 严曦叩首,“严曦代祖父和兄长谢过皇上” “闻此噩耗,朕痛心疾首。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更何况恩师已算高龄,二位节哀顺变莫让恩师放心不下。” 严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这些日子脑中一片空白。自从蔺容宸出现后,他一直在被梁砚文揪,掐,拧,一翻下来三魂七魄总算是回体了,“山上风大,皇上还是与我们一同下山吧” 回到李家,严曦将未穿的衣裳拿出几套送到蔺容宸房里,又端了晚饭和茶点。蔺容宸还未将筷子放下,他已备好热水,前前后后忙得像个陀螺。 蔺容宸食难下咽,“你在做什么” “兄长说不能怠慢了贵客。”严曦接了蔺容宸手中的筷子,上来扯他的外衫。 “放肆”蔺容宸清喝一声,连退几步脱离严曦的魔掌。 严曦忽然抬头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凉薄,“皇上就该是这样才对你与我等,到底君民有别。”他将麒麟玉佩放在桌角,“这是皇上上次来苏州时落下的,草民一直收着,就是想日后若能相见,好原封不动地还给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还屈尊纡贵前来祭拜祖父,草民深铭肺腑,没齿不忘。” 严曦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草民,说的蔺容宸越发心烦,“朕拿走了你的紫毫,这玉佩就权作买资,你收好便是” “紫毫”严曦想起来了,那是谢松林送他的,被他转手送给蔺容宸去博美人一笑了,“皇上不说,草民都忘了。不知那位姑娘现在哪里皇上可抱得美人归” “在朕的后宫。你想见” “皇上说笑了。”祖父过世令他郁郁寡欢,连蔺容宸的嘲弄也懒得回应。提起紫毫,便想起那枚无端消失的白玉印信,他一下子弄丢了谢松林赠的两件东西,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天既然想起来了,索性问问,“不知皇上当时可有看到一枚印信” “什么印信” “上面刻着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将房间翻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了还是没找到。 蔺容宸矢口否认,“朕并未见到。” “皇上,说谎是要遭雷劈的。”严曦说完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蔺容宸气得胸疼,“滚出去”再对着这张脸,他真要吐血而亡了。 待严曦离开,蔺容宸去了刘顾纯的房间。刘顾纯显然没有想到蔺容宸会这个点来,将方才一直拿在手里看的信压在的一本书下,起身道“皇上。” 蔺容宸颔首。刘顾纯倒是先开了口,“皇上是想问行之的事” “嗯。”蔺容宸并非怀疑什么,只是想弄明白事情的经过。毕竟岁数在那里,更何况他与人又无深仇大恨。 刘顾纯道“他刚去北海就生了场病,明明很严重,为了不让我担心,他一直隐瞒不说。加之进入十月,海上愈发的冷,他染了风寒,便”刘顾纯没再说下去。想起严曦和梁砚文,忍不住道,“行之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朕知道。”李行之未走时就已将担忧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蔺容宸,并非要他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对二人多加照拂,那不是他能说出的话,他的本意只是向人诉说一下心中的挂念。但蔺容宸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更不能听之任之。“朕会格外留心他二人。” “如此便好。”严曦是个直肠子,梁砚文又老实本分,刘顾纯还真怕他们会被人欺负,得此一诺,他也安下心来。但抬眼看到书下压着的那封信,眼中忧虑之色又增了一分。 这瞬间即逝的神色转换悉数落入蔺容宸的眼中,他将目光投向书下露出的一角纸,最终什么都没说。显然有什么事是刘顾纯不想让他知道的,或者说是李行之不想让他知道的。 经过灵堂时,他听见里面有人正抽抽搭搭地哭。 惨白的月光下,严曦几乎将头埋在的胸口。他轻叹了一声,正欲离开,却听严曦道“兄长也睡不着么”他只顾着伤心,如今又是半夜,以为这个时候能来灵堂的也就只有梁砚文了,哪会想到竟是蔺容宸“刚才梦到兄长离开那年当时兄长跟我说找到娘了,我一边替你高兴,又替自己难过,更多的是害怕我一觉醒来只认得你,可你还是头也不回地收拾包袱走了,留我一个人住在破庙里”他抹了抹眼泪,“办完丧事,你也该回杭州了,又剩我一个人”越想越觉得伤心,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蔺容宸在一旁坐下,没有开口,任由严曦将鼻涕眼泪悉数背在他身上,最后干脆枕着他的腿睡着了。 四更过去,蔺容宸将他的头挪开,推推他,“严曦” 严曦揉揉红肿的眼睛,恍惚了半天。月光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声,“皇上么”他抬眼望了望,没见到梁砚文的身影,想着他大约回去了。 “嗯。” 黑暗中听着蔺容宸的呼吸,严曦如坐针毡,“这么晚了,皇上可是有事” 蔺容宸道“你兄长有疾,你” “我知道该怎么做。”该他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蔺容宸点点头,想到严曦可能看不见,又道“如此甚好。你若有需要,尽可去找嵇阳” “不用了。”他的声音微微发抖。睡的时候没觉着,这会儿醒了越发的冷,连牙关都不自觉地打颤,“我会照顾好兄长和这个家,不让祖父担心。” “嗯。” 又是一阵沉默。 严曦寻了话,“皇上做了九五之尊,感觉如何大权在握,号令天下,生杀予夺,无所不能是不是更快活” 蔺容宸淡淡道“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严曦跟着重复一遍,反问道,“如何高处不胜寒” 蔺容宸的语气忽地有了一丝落寞,“没有人会陪你一起这样坐着” “那也是你自己选的,不是么”严曦相信蔺容宸对皇位是有渴望的,他绝不是那种淡泊权利,清心寡欲之人。 蔺容宸没回答,两人在这黑暗中静坐。许久,蔺容宸打破沉默,“你日后有何打算” 严曦没回答。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两遍,严曦还是没吭声。他简直要怀疑严曦是不是又睡着了。 “严曦,朕问你话呢”没得到回应,他探手朝人摸去,发现严曦身上烫的吓人。立即派人去请了大夫,又将严曦送回房。不多时,梁砚文便来了,执意要守着严曦,最后被他的圣旨给恐吓回去。 安顿严曦喝了药,已过五更。蔺容宸伏案假寐了片刻,天刚放白,他便醒了,见严曦已呼吸平稳,将麒麟玉佩放于他枕边,匆匆赶回京城。 一切事宜处理妥当,梁砚文在李行之的墓旁盖了间草房,替他守墓。严曦也收了心,整日闷在房里读书、习字。 第二年秋天,严曦突然说要参加科考,梁砚文虽惊,但见他态度决心坚定,默默替他收拾好一切。 建宁三十九年八月,严曦高中解元。 梁砚文喜不自胜,从那以后,无论他何时寻问严曦的去处,回答总是一个二公子在书房。 李行之的过世似乎给了严曦不小的打击,对于他的改变,梁砚文着实欢喜又隐隐觉着不安。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严曦能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丰衣足食就够了。但严曦并不怎么想,他要撑起这个家,要护梁砚文周全,要遂了李行之的遗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别兄入京 梁砚文寻了个日子让李游芳在闻心厅备下酒菜,他亲自温了一壶酒,将亭中的帘子悉数放下,坐等严曦。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兄长好兴致。”严曦将帘子一一挑起,笑道,“看这天,估摸快下雪了,不如兄长与我一同赏雪,如何” 梁砚文含笑点头,为他斟满酒。 “兄长有话要问” 梁砚文比了手势“你跟从前大不一样。” 严曦一怔,随即温和一笑,“这样不好么” 梁砚文皱眉,“你不快活。” “兄长多虑了。”严曦夹了他最爱吃的麻辣肚丝放在梁砚文的碟子里,“兄长素来不喜辛辣之物,殊不知这道菜最适合这种天气,一口下去,腹中犹如一团火在燃烧,与这温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兄长尝尝。” 梁砚文摇摇头,“你不必如此。” 严曦装作看不见,抿了口酒,“还有一月就过年了。也不知道春试能不能中,兄长说呢” “云昕,你还小,不必如此着急。”梁砚文眼神纷杂地比划,只恨口不能言。“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开心一些。” 严曦避开他的目光,“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你瞧,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在呼啸的北风里凌乱飞舞。严曦伸手接了一朵,小小的雪花触到掌心的瞬间便融化成一滴水。他蹙了蹙眉,语气意外的低落,“人生在世都如这雪花一般,身不由己。” 梁砚文黯然,“不要怪祖父。” “我怎么会怪他是我对不起他”严曦抬眸,眼里又是粲然的笑意。“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胡闹下去,让兄长为我担心。” 两人喝到夜幕沉沉,酒意涌来,严曦昏然入睡。梁砚文望着他,长叹了一声。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让他入仕到底是对还是错 转眼到了二月底。 沉寂了一个冬天,这春便仿佛攒足了精力,新绿喷薄而出,粉红开满枝头。 梁砚文早早为他收拾好包袱,将银票和一封信塞进他的怀里,用手语道“出门在外,务必小心。这信上的人是祖父的一位故交,你到了京城,按信上的地址去寻他。不管考没考中,都要尽早回家” 严曦点点头,对前来送别的谢松林反复叮嘱,让他多加照顾梁砚文,这才依依不舍地踏上由姑苏至京师的路。 三日后,他站在天子脚下。包袱里的信,在还未到京城时就被他顺手扔在路边的草丛里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够多了。他寻了间客栈,洗个热水澡,囫囵吞枣地吃过晚饭,倒床大睡。 三月上巳,祭祀宴饮,郊游踏春。相比起苏州,京城似乎更热闹。 天刚泛白,街上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严曦被喧闹吵醒,吃完早饭,坐在楼上望着繁华的街道怔怔出神。 “公子不去逛逛么”添茶的小二见他似有心事,抱着水壶与之攀聊,“要说这京城的上巳节,你们读书人最喜爱的莫过于曲水流觞和郊游踏青了。一则饮酒咏诗,一则赏花赏美人” “还有哪里好玩”饮酒咏诗这种文绉绉的事他才没兴趣。至于赏花赏美人,他就更没兴趣了。 小二道“对了,皇上今日会在祭天台祈谷祭天,很多百姓都去围观,一睹龙颜。公子既然是来春试的,正好去瞻仰一番天子的龙威。” “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严曦打了个哈欠,想起蔺容宸的黑脸,抖了一抖,还是去城外走走吧。 祭祀完毕,百官回朝,蔺容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扫了一眼人群,负手道“赵珣呢叫他来。” 一听皇上要找赵珣将军,周公公忙遣人去传。来人却禀报说赵将军去处理一桩案子了。 蔺容宸拧眉“何事需要御林军统领亲自去巡城御史呢” 周公公道“老奴这就着人去查。” 半盏茶后,派去的人回来了。 周公公道“如何” 那人道“仙河村一名孟姓女子踏青时被一个书生非礼,这书生的身份有些棘手,正好赵将军又在附近” “岂有此理他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吗”蔺容宸大怒,“为何不将人交给应天府叫李秋韵好好审审” 那人噤若寒蝉,一时忘了回话,周公公喝了声“还不快去” “是”那人领了圣意,一路小跑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赵珣。 “陪朕去一趟王府。”蔺容宸起身示意周公公更衣。 “皇上,方才城郊发生一件”赵珣已经做好承接雷霆之怒的准备了,哪想蔺容宸打断他的话,“朕已命人将案子移交应天府。” “移交应天府”赵珣大惊,“使不得那书生可是” “是什么难不成又是朝中哪位位高权重之人的亲朋好友”蔺容宸一掌拍在桌角上,震的周公公腿一软,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何时天子脚下竟也有了这等风气若再不整治,只怕他们都忘了这天下是谁的了”蔺容宸长袖一挥,下了口谕,“传令应天府,此事务必严查,不可姑息若有人胆敢因公徇私,以律处置” 赵珣一脸的一言难尽。 待人散了,他附在蔺容宸耳边小声道“皇上,那书生叫严曦。” “哪个严曦”蔺容宸的脸抽了抽。 “姑苏李太傅的二公子。” “”果不其然,“为何不早说” 赵珣也是绝望,他哪有机会说出口 “他来京城作甚可是家中出了变故”莫不是在姑苏混不下去了,想到还有皇帝这个高枝可以攀,便觍着脸来了。 “据说是来参加春试的。”所以说不能交给应天府,否则这春试还怎么来得及参加 蔺容宸的一口茶悉数喷在赵珣的脸上。 赵珣“”皇上的反应他能理解,毕竟科考对严曦来说委实过于勉强。 “你说春试”蔺容宸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如此说来,他过了去年的秋闱” “好像是的。”考得怎么样都不是现在应该计较的吧如何把人给捞出来才是重点。 “你之前说什么他调戏村姑”蔺容宸迷了眼,不温不火道。 一年不见,越发长进了。 很好 通常这个表情,这个语调就表示蔺容宸非常生气,但在极力克制着此时绝不能火上浇油,赵珣暗暗看了他一眼,试探地说了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严曦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人。” “你觉得他像哪种人”蔺容宸嗤笑一声,抬头看天,“赵珣,你说这话都不怕天打雷劈么” “”人入不入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何须操心但赵珣忍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再次问道“皇上真要将人交给李大人”他若不从中劝谏一二,万一哪日蔺容宸回想起来,怪他当初不阻拦,岂不又要百口莫辩 “有何不可”蔺容宸反问道,“他犯了法,朕还不能治他了” 能治是能治,就怕你治了之后会后悔,觉得对不起太傅在天之灵这一句赵珣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只是点头,“皇上说的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罔论一介草民。” “”此话听着很是刺耳。 一直候在一旁的周公公忙上来打圆场,“皇上不是说想去一趟王府么可还要去” “不去回宫”蔺容宸心里呕血,“赵珣,你去应天府瞧瞧审案可还顺利。” “若李大人问起来,微臣该如何回答” “以律处置。”蔺容宸甩袖子,无论如何,他不能被打脸。 御史大人好不容易将烫手的山药甩了出去,别提有多开心,一路快马加鞭提前赶到应天府,见了李秋韵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老弟,这件事很是棘手,不好办。你千万得估摸着皇上的心思。”这年轻的帝王行事素来不按常理,他们是领教过的。办的不好,别说罚俸降级,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按我云楚律例来办,怎会有棘手一说”李秋韵的刚正不阿也是出了名的。 御史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才先行一步来知会你。李老弟,你可知那书生是谁” “谁”这般神秘兮兮,难道那书生大有来头李秋韵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随即补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况一书生耳” “那可是前太傅李行之的义孙。” “那又如何”李秋韵瞬间底气不足了。他的一身正气哪能抵得过天子的怒气李行之过世,蔺容宸亲赴姑苏祭奠,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京城父母官可是一清二楚。 御史道“皇上有多敬重前太傅,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这个严曦,你轻不得,也重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身陷牢狱 李秋韵不发一言地上了堂,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好在此案涉及前太傅,审讯未做公开。就算丢人,也只丢在这公堂里。 堂上两人各执一词。仙河村的孟姓女子仍旧一口咬定是严曦邀约不成,恼羞成怒非礼她。严曦只说没有,其余不作过多解释。加之两人当日所处桃林,花枝繁茂,更是无人瞧见,案子一时陷入僵局。 李秋韵暂且退堂,吩咐张榜寻找目击之人。刚收了惊堂木,瞧见赵珣站在衙门外。这是来提点他了 “赵大人何故来此”李秋韵明知故问。 “皇上叫我看看案子审的如何了”赵珣不兜圈子,“严曦既是来参加春试的,那此事更是非同小可。李大人定要明察秋毫,莫断送了他的仕途。” “案件尚未有进展。”李秋韵一筹莫展,将两人的供词一字不差地说于赵珣。 “没了”赵珣倒是没想到严曦竟还如开始一般,惜字如金,不肯多言。“这就难办了。”他挠挠头,“严曦在苏州的名声本就不好,如今除了一句没有,再不肯透露一个字,此案对他甚是不利。” “任谁都会想,哪有一个黄花大姑娘用自己的名节来诬陷他”李秋韵跟着摇头,这般不配合审案的被告,他还是头一回见。“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糊涂也未可知” “事情未查明前,这话可万万不能在皇上面前说。”赵珣叮嘱道。他可不是想帮严曦,只是不想将来被蔺容宸怪罪。 听了赵珣的回禀,蔺容宸将书案拍的震天响,“他真当朕不会治他的罪” 周公公在御书房外两股战战,这严曦到底是何许人竟让皇上一天之内两次雷霆大怒。 “传旨下去,朕要亲自提审严曦”蔺容宸也是气疯了,“他非要将太傅的脸丢光才算完吗” “此事不妥”赵珣觉得蔺容宸平素贤明持重,纲纪严肃,不应该忽然昏了头,“这点小事便要御审,明日朝中文武百官还不炸了锅” 蔺容宸沉默,在书案前来来回回走了半晌,又道“跟朕去应天府。此事若走漏风声,唯你是问” 严曦没想到他与蔺容宸的重遇是在地牢。他一直以为至少应该在皇宫里,在殿试上,在他风光无二的时候。 油灯如豆。火苗在泛黄的书卷上跳动,忽明忽灭。 灯下看书看得久了,眼睛便会酸痛。他正闭目养神,睁开眼见牢门口站着个黑影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连一双手都隐藏在宽大的黑袍子里,生生被吓了一跳,这人走路如何没有声音严曦壮了胆子,举着豆灯走到来人的面前,“你是何人”难不成为了一桩案子要杀人灭口 “你说呢”极为冷淡的语气,还夹杂着不少不满。 严曦惊愕,油灯险些掉到地上,“皇上” 蔺容宸褪下披风的帽子,神色冷冷地审视着他,“你来京城作甚” 既然来了,自然也知道了。 白天见到赵珣就应该猜到了,这件事迟早会上达天听。 严曦将油灯放下,没了刚才的戒备,轻松了不少,笑道“皇上耳目众多,会不知道草民来做什么” 为何他每次开口都让人如此想动手呢“你若有进取之心,又有真才实学,没准朕会看在太傅的份上提携你。但你一来就卷入官司之中,调戏良家女子”蔺容宸似嘲非嘲,似笑非笑,“莫不是想做我云楚第一风流才子” “不敢。”严曦干笑一声,“皇上言重了。” “言重”蔺容宸冷哼道,“李家二公子花名在外,苏州城谁人不知” 这是来算旧账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严曦自认理亏,放弃解释,“皇上教训的是,严曦往后定痛改前非” “你倒说说,那孟姓女子与你,究竟谁在撒谎”蔺容宸出了口气,表情好看了不少,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仿佛已洞悉所有,只单单等着他开口。 严曦双手环抱,靠着牢门,含笑与他对峙,“皇上有兴趣的话,不如猜一猜” “放肆”赵珣自阴影里跳出来,吓得严曦面色又是一白。如此神出鬼没严曦咋舌,刚才他竟没想到皇上怎么可能会一个人来地牢 “下去”蔺容宸陡然高喝,竟也将赵珣吓了一跳。严曦暗叹,这都怎么了,一个两个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 蔺容宸拉着脸道“朕没心情在这里跟你猜来猜去。你若不说,案子就交由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严曦吸了口凉气,讪笑道,“芝麻大的事,哪敢劳烦三司会审” “芝麻大点的事”蔺容宸冷笑,“有人抹黑三朝元老,毁我皇家颜面,你说这是芝麻大点的事” “”严曦无言以对,哪有这么严重罢了,你是皇帝,你开心就好。 “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若说了,皇上可会告诉李大人” “自然。” “那算了。” “”蔺容宸气结,“什么叫那算了你若不说,朕就一并治你们二人的罪来人” “稍等,稍等我说。”一见蔺容宸要动真格的,严曦立即怂了,“那日郊游,我捡了孟姑娘的帕子,欲要还她,她趁机倒在我怀里,我将她推开,她恼羞成怒,大喊非礼”严曦苦笑不得。 “原来是相中你了。”蔺容宸弯起的嘴角上挂了一抹讥诮,“这女子的眼睛怕是有问题吧” 这话严曦就不爱听了,“怎能叫有问题虽然我不如皇上这般风流倜傥,俊美无俦,但也算得上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如何就不能相中我” 蔺容宸凉凉道“你既然这么说,事情就好办了。” “怎么办”严曦有种不祥的预感。 “赐婚。” “”待严曦反应过来,惊叫声能将人震聋,“不可万万不可” 蔺容宸挑眉,“有何不可你在公堂上不作辩解,不就是怜香惜玉么既然有情,朕自然要成全。” 严曦欲哭无泪,“我若将这些一干说出,那孟姑娘以后如何做人这不是将她往死路上逼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浑噩糊涂,大道理还是懂的。”前年苏州就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后来那女子投河自尽,尸体捞上来时,严曦还围观过。想到那件事,他心有戚戚,即便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也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能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苦思对策,哪知蔺容宸先坐不住了。 这一番言辞真切的话倒是叫蔺容宸对他侧目相看。“你说的可是真的当真不愿娶她” “我又不喜欢她,娶她作甚” 蔺容宸终于不再绷着一张脸了,“赵珣,去叫李秋韵即刻升堂,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堂上只有三人李秋韵、严曦以及不明所以的孟姑娘。 李秋韵话不多说,拍了惊堂木,喝道“传证人。” 蔺容宸裹着披风,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李秋韵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不敢兀自开口。 蔺容宸反客为主,“我乃云昕好友,可证实他实为断袖,绝无可能去非礼孟姑娘。云昕心善,顾惜姑娘名声,宁可什么都不说,姑娘如何忍心陷他于不仁不义” 孟姑娘“” 李秋韵“” 严曦“” 这当头一棒,将孟姓女子打得有些找不着北。她都如此破釜沉舟了,最后竟闹了这么个乌龙心中委实不甘,“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话这分明是你为了帮他,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大人,他们是骗人的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算了”那孟姑娘说话间泪珠就滚了下来,非要寻死觅活。 李秋韵一个头两个大。这般骑虎难下的局势该如何是好若将那孟姑娘严刑逼供一番,不怕她不说真话。可若将来严曦真如赵珣所言,入了仕途,此事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后果不堪设想。 他颇为无助地朝蔺容宸投去一瞥。 蔺容宸面无表情道“请大人回避片刻,我有样东西给孟姑娘看,看过之后,她就会明白了。” 李秋韵依言退下,走得十分迫不及待。孟姑娘显然没有想到证人为何可以让审讯的人回避 空荡荡的公堂只有他三个人。严曦伸长脖子等着蔺容宸拿出东西来证明他的清白。蔺容宸却裹紧黑色的披风走向他。无论身形、步伐、力度还是气势,对严曦而言,蔺容宸都处于绝对碾压的优势。 严曦下意识地想往后退,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眸像漆黑的夜里依旧洞悉一切的鹰,紧紧的将他攫住。 明明是一杯温水的热度,严曦却觉得那一瞬间,仿佛是火在唇瓣燃烧,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此可能证明”蔺容宸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极快地离开严曦的嘴角,回头问道。 孟姓女子呆若木桩。 “此事希望姑娘不要说出去,于你,于我们,都好。”蔺容宸将钱袋塞到她手里。“这件事会平息下去,姑娘搬离此地,找个好人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天象大异 待那孟姑娘木然离开,蔺容宸十分嫌弃地擦擦嘴,瞪向严曦,“若非你一心怜香惜玉,事情怎会到此地步朕若不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定将你关在牢里一辈子” 严曦的魂魄尚无法完全归位,只觉耳边嗡嗡响,却半句话都听不懂。 “严曦”蔺容宸抬手就是一巴掌。 三魂七魄顺利归位。严曦揉着火辣辣的脸,将眼泪憋了回去,“皇上,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当朕是女人么”蔺容宸怒发冲冠,吼得脸红脖子粗,“形势所迫,碰了你一下你那是什么表情,觉得意犹未尽还是回味无穷” “不敢不敢草民不敢”严曦汗颜,见蔺容宸双目赤红,哪敢反驳半句连想都不敢多想 果真伴君如伴虎 蔺容宸恐吓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若敢说出半个字,朕就将你千刀万剐” “”严曦哆嗦了一下,赶紧摇头,“皇上放心,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蔺容宸估摸着此事给他带来的震撼已在自己的一番怒吼中被逐渐冲淡,很是满意地挑了挑眉,转身离开。 出了应天府,他往东,严曦往西。 “站住去哪里”蔺容宸很是不悦,刚使他免遭牢狱之灾,居然连句谢谢都没有。 “回客栈。”刚才发生的事,严曦承认皇上是迫不得已,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姑娘的名声是名声,他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么被蔺容宸这么一搅和,以后还怎么娶妻 “让赵珣带你去驿馆”住在驿馆可以随时掌握严曦的动向,更何况驿馆比客栈安全多了。加之又是赵珣带去的,毫无疑问这是要告诉所有人严曦背后的靠山是皇上。 “额我觉得还是住客栈好些,皇上不必客气。”严曦毫不领情。 “”蔺容宸忍下喊一句来人,拉下去砍了的冲动,森然道“从未有人敢拒绝朕。你是第一个。” 在严曦眼里蔺容宸依然是蔺容宸,从前与现在没有任何改变,不过将称呼从“王爷”变成了“皇上”,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跟他不是一路人,无所谓因他是皇上而讨好或者避之不及,但他依然十分识时务地“扑通”跪地,气势十足。 “”蔺容宸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这是作甚” “认罪。”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无一分认罪该有的神情,反倒是一股子从容不迫,“草民刚才拒绝了皇上。” “滚”蔺容宸甩袖子离开,他就不该来应天府让他蹲大牢算了 赵珣气结,点了他半天,“你你真是不怕死” 严曦呵呵一笑,看了看走出老远的蔺容宸,起身道“那赵将军我就先回客栈了” 赵珣出手够快,拉住他的衣袖,“皇上动怒了。” “嗯”严曦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蔺容宸的背影,“赵将军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让我劝劝他” 皇上不高兴,遭殃的是一屋子伺候的人,赵珣是可怜那些奴才,才愿意如此低声下气,“严公子一定有办法让皇上消气。” “才怪”严曦小声嘀咕了一句。在赵珣恶狠狠的注视下,迈开脚步,连走带跑地追上蔺容宸,“皇上如何知道我是断袖” 蔺容宸定住,回头古怪地看着他,“你真是” “啊这个当然不是。”眼见着蔺容宸的脸又要拉下来,赶忙补了句,“不过,皇上说是就是。” 蔺容宸走路生风。 严曦“” 他说错了什么为何仿佛比刚才气的更很了 赵珣一脸挫败,认命地将一面令牌放在严曦手中,“严公子,此时已经宵禁了,你还是早些回客栈吧”比起送严曦去驿馆,送皇上回宫更重要。 严曦将令牌揣入怀中,笑呵呵地跟赵珣说再见,“也好。赵将军,我们改日再见” 眼看夜阑更深,皇上还未归来。周公公在安和宫等的心焦,陪他一道的还有钦天监监正冯兰山,此时又是顿足又是叹气,仿佛天要塌了。 见到蔺容宸,连呼大事不好。 这一整天蔺容宸忙的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眼下这情景,恐怕连觉也不用睡了。“何事” 冯兰山道“微臣夜观天象见荧惑星红光大盛,陵犯太微。其行迹忽南忽北,飘忽不定,恐边境有兵车骚动,战乱之忧。故片刻不敢耽搁,进宫面圣。” “可有解”蔺容宸对天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始终保持一分怀疑,他不会像先帝一般深信不疑,也不会全然不信。 冯兰山道“好在此凶星稍纵即逝,已隐匿行径,战事定可化解。不过,皇上还是要早作防备。” 虚惊一场蔺容宸若有所思,蹙眉半晌,方道“朕知道了,辛苦冯爱卿了。” “微臣还有一事,只是事关重大”冯兰山吞吞吐吐。 “何事”蔺容宸讶异,一个管天时星历、历法推算的监正,战乱这种事都能说,还有什么能让其欲言又止的 冯兰山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了很久,决定还是要一吐为快。他是靠这个吃饭的,总不能怕惹怒皇上就对异象视而不见吧“臣刚才还见有流星入紫薇宫,后宫之星大盛太子与庶子黯淡无光”冯兰山说了一半,偷偷瞄了瞄蔺容宸的脸色。这意味着什么,他相信蔺容宸绝对比他还清楚。 “继续。”蔺容宸神色如常。 “此象大凶,只怕将来后位人选与皇室血脉相克。”这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事,空悬后位不妥当,可若立后将来皇嗣众多尚好,若果真如观星之象,子嗣稀少,那这皇后怕就是云楚的罪人。“皇上恕罪微臣往后会更为密切地关注北极五星,为皇上寻到破解之法。”没等蔺容宸开口,冯兰山便频频请罪,这事搁哪个皇帝身上,都是要龙颜大怒的。 但偏生蔺容宸是个意外,“是么”他问的风轻云淡,面上似还有一丝笑意,“冯爱卿,记住,这件事唯有你知朕知。” “”冯兰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出宫便拉住周公公,疑惑道“皇上这是何意” 周公公掸了掸手中的尘拂,高深道“圣意岂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既然皇上这么说了,冯大人照做便是,就当从未发生过。” “此等大事,怎可当做从未发生”冯兰山急了,子嗣可是立国之本呐 “圣上自有安排,你我臣下听命服从便好。天色不早了,冯大人早些回去歇着吧” 送走冯兰山,周公公入殿见蔺容宸已打开奏折,随即伺候在一旁研磨。“皇上,是否要传膳”上午忙着祭祀,午膳吃了几口便去明德殿接见大臣,直到夜幕降临。刚得了空,又去应天府走一趟,回来还要批折子。周公公担心他饿着,早就吩咐好御厨随时准备传膳。 “不吃了。”蔺容宸手握朱笔,迟迟没有落下,随后将折子放置一边,周公公刚好瞟见“立后”两个字。刚收回余光,就听见一句压抑了怒火的口谕“去传冯兰山。” 这冯兰山还没出千秋门又被叫了回去。一边跑的气喘吁吁,还不忘问周公公,“皇上复召微臣,公公可知道是为何事”该不会现在想明白了,要治他的罪吧 周公公入宫多年早练就一身耐力,从安和宫到千秋门步履如飞,还面不红气不喘,见冯兰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略表同情,放缓了步速,“老奴也不清楚,冯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刚才听闻边境有刀兵之乱,都未见皇上面露异色,如今单一个立后,就能让他龙颜大怒,想来这呈折子的人定是符卓无疑。 建宁三十九年,蔺容宸在苏州结识胡青青,将先皇后留予他的一枚指环相赠,作定情之物。那时胡青青尚不及十五,而他亦未登上帝位,如今两年已过,符卓助他肃清党阀之争,安定边境之乱,杀李相,诛司马,功不可没。他也该兑现承诺,许胡青青一个后位了。 蔺容宸心里明白,当初借助的这股势力不过是引狼入室,饮鸩止渴罢了。符卓不是一个能安于现状的人,从一开始他就看得清清楚楚。奏请他立后只是第一步。 周公公在门外候了约一刻钟,方见冯兰山长松一口气走出来,他端着手凑到冯兰山跟前,“冯大人,皇上心情如何” 冯兰山摆摆手,又叹口气,“公公辛苦了。” 跟在蔺容宸身边这么多年,周公公就算猜不到两分,也是能猜到一分的,“皇上虽年轻却勤政爱民,锐意图治,心里装的是治国平天下,为人臣子鼎力辅佐,冯大人更辛苦。老奴也就只能端茶倒水尽微薄之力。夜深露重,冯大人回去的路上要小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春闱会元 周公公关了门窗,将灯芯剪了,“皇上,快三更了,明日还有早朝,是否现在就寝” “离会试还有几日” “今日二月二,正好七日。”钱公公将夜行玄衣收好,“一切事宜皆由礼部准备妥当,皇上不必忧心。” 蔺容宸点头,“源正,顾庭芝去扬州多久了” “回皇上,顾大人正月初八赴扬州上任,距今已有半月。”周公公将金丝软枕调了个更为舒适的角度,铺好龙榻,“皇上可是想念顾大人了” “朕总觉得他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说是直觉也好,朝堂形势所迫也好,这一只臂膀恐就此卸下了。“不知这一届的科考,可有出类拔萃,能代顾庭芝之人” “这尚未得知。恕老奴多嘴,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顾大人行事不够圆润通透,易得罪人,远不如何大人在朝堂上的风生水起。”周公公将七星履置于榻旁,方便蔺容宸起夜。 “你倒是看得明白。”蔺容宸不无惋惜,“他若不是跟了朕,定是个一清二白的好官。朕明知他前去扬州会断送仕途却仍未加阻止。” 顾庭芝原是建宁三十八年的状元,一路从翰林院编撰升至刑部侍郎,后因私事调回祖籍,出任扬州知府。 “顾大人的心结一日未解便一日郁郁寡欢。事情总要了结。”周公公心知皇上多少对顾庭芝偏爱了些,若换作旁人,明知他回扬州是公报私仇的,早就问罪了。而这份偏爱并非无端而来,一是惜才,二是感念他的舍命相助,更何况他也相信顾庭芝是个能顾全大局的人。 “皇上可要召嫔妃侍寝”蔺容宸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虽已着太医开了些有助入眠,宁心安神的汤药,但收效甚微。每每听见他在龙榻上辗转反侧,周公公总是忧心忡忡。想着睡前释放一番,会有助入眠的吧 “不用。”蔺容宸并不领情,甚至对这些事表现的并不热衷,往往半月才会有那么一次,而且每次都会将他支到明德殿值夜。蔺容宸转了个身,面朝墙,“熄灯,退下吧。” 翌日早朝不甚太平,蔺容宸还没坐稳,冯兰山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殿,一路高喊“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 戏还真足蔺容宸挑眉,“何事如此惊慌” “天象大异天象大异啊”冯兰山连连高呼,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说明此事的严重程度。 “如何个异法”符卓白了他一眼,年纪一大把了还如此咋咋呼呼,“冯大人镇定些,莫失了为官者的仪态,这对皇上可是大大的不敬”他就不信能有什么天大的事。 “荧惑星陵犯太微,停滞不前,此乃大凶之兆。预示着数月内恐有刀兵之战,丧葬之事”冯兰山面带惊慌。 符卓冷笑一声,驳斥道“冯大人,本官镇守北境多年,延丹与胡人虽蠢蠢欲动,但也有贼心没贼胆。西南就不用说了,有季将军在,蛮荒小国还敢以卵击石,犯我云楚” “季将军季将军只有四万兵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起战事,还真难说。冯大人的话亦不能不信,自他任监正一来,可有一次星象推算出过差错以微臣所见,还是要未雨绸缪才好。”兵部尚书向嘉彦这一出声,满朝文武有半数皆点头赞同。 符卓才不在乎打不打仗,这群百无一用的书生和老匹夫提起打仗就两股战战。他在意的是皇上会如何面对这场推算出来的战争。“那以向大人之见,我云楚当如何应对” 向嘉彦道“皇上在此,符太师问下官,不太妥当吧不过,下官倒真有一句话要问太师不如往西南抽调些兵马,如何” “行了”蔺容宸打断向嘉彦的话,他并不想在调兵一事上多说什么,“此事容朕好好想想,按下再议太师,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校场点兵操练一刻不得怠慢,由你亲自监督。” 蔺容宸给他找了点事,堵住他打算张开的嘴。比起打仗的紧迫与重要,立后这件事此刻实在不适合提。 今日呈上的奏折也少,蔺容宸批阅完,叫周公公铺了宣纸研磨伺候。他许久没作画了,上次动笔还是去苏州前,想着亲自绘一幅山水图送与李行之,后来想起还有一副顾庭芝的画,便送了出去。说起来他又想起上次从严曦房里拿走的那枚白玉印信了。“源正,上次从苏州带回的那枚印信呢” 钱公公道“回皇上,除了必要的书卷搬到了御书房,其余的都还留在王府。老奴这就着人去取,其他物件是否也一同运回来” “不必,过些日子,朕亲自去一趟。” 严曦这几日过得还算平静,吃了早饭就回到房里读书,读累了找店小二要一壶清茶提神。午饭后小憩片刻,再接着读。傍晚会沿着秦淮河散散步,艳羡一下这里的繁华与喧闹。要说唯一令他心烦的,便是同住一家客栈都要参与春试的一个书生。 说他是个书生吧,他确实是要参加科考的,可你科考还舞刀弄枪是个什么意思呢每日正午他睡的正香,后院便传来刀剑的破风之声。今日亦是如此,他推开窗户,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开口道“这位舞剑的兄台,累不累呀要不要歇一歇,喝口水或者去小睡片刻” 那书生抬头看他一眼,神情漠然地收剑回房。 “兄台,有空一起喝杯茶哦”严曦朝他的背影吆喝一声,关了窗刚转过身便吓了一跳,屋里站着两个人。“二位看着有些面熟,可是在哪里见过” 蔺容宸“” 赵珣“” “哗”的一声,赵珣将怀里的一摞书卷抖在桌子上。 严曦“” 蔺容宸点着桌面,道“二月初九之前,将这些全部看完” “原来是皇上。”严曦随手拿起一卷,翻了翻,“这是什么” “礼部历年科考的试题。” “试题”严曦大喜,咧开嘴角,笑的眼睛仅剩一条缝,“皇上这是给我开小灶” “朕只是不想你考得太差,丢尽太傅的脸。”蔺容宸落了座,一双眼睛却在房间里左右横扫。“这些试题,民间都有流传。” “但没有这般详尽、齐全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皇上专程跑一趟” 蔺容宸的脸色又不好了。 赵珣赶紧解释,“皇上是去王府取些书卷,路过此地,并非专程为严公子而来。” 这一番欲盖弥彰的结果是他收到了蔺容宸不少眼刀子。 “房间布置的不错,想来梁砚文没少给你盘缠。”蔺容宸的言外之意是说他懂得享受。但严曦听得出来才怪,反倒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兄长就是多虑,怕我出门在外吃苦受累。” 他笑呵呵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准备倒茶招呼客人。见茶杯底有一抹未洗干净的茶渍,想也没想地用手指扣了扣,抹掉,然后倒满水,递给蔺容宸,“皇上,请用茶” “”蔺容宸盯着那杯子,就是不接。 难道嫌茶不好“这次来苏州轻装上阵,未带好茶,下次定给皇上带些龙井。” 御膳房什么好茶没有赵珣懒得跟他解释,“皇上,该回去了。” 蔺容宸仿佛一直在等着这句话,火烧屁股一般站起来,转身便走。 “”严曦一头雾水,怎么又像是不高兴了他又说错了什么么 赵珣道“皇上公务繁忙。” 七日过得极快,转眼到了会试。 虽然蔺容宸什么都没说,但礼部尚书可清楚得很,特意交代给严曦留了个好位置所谓的好位置也不过是光线好一些罢了。 初九、十二、十五三日考三场,严曦的发挥还算稳定。放榜前一日,蔺容宸着周公公去礼部打听严曦考得如何。也巧了春试这几日朝里事少,闲着无聊,他将大理寺少卿宣进宫下棋。 “何卿,你说这次的会元会是谁” 何舒月捉摸不透蔺容宸这句话的意思,大着胆子问了句,“皇上希望他是谁” “嗯”蔺容宸挑眉。 “下官该死。”圣意怎能随意揣摩他道,“听翰林院的那批老学究讲,有个叫喻俊元的书生似乎不错。” “喻俊元”蔺容宸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下官见过一次,可能书读多了人有点呆。据说他父亲是个驿丞。若真考了个状元恐怕皇上会失望。” “此话怎讲” “跟顾大人比起来,怕是称不了皇上的心意。”何舒月笑道。 蔺容宸道“你倒是了解朕的心思。” “下官不敢。”何舒月落了子,喜上眉梢,“皇上,承让了。” 蔺容宸低头一瞧,丢下手中的棋子,半晌不语。 他竟然输了。 “头一回赢了皇上,臣诚惶诚恐。”何舒月笑呵呵地收好棋子,“是否再来一局” “不了。”蔺容宸见周公公一路小跑回来,再无心思下棋,“如何” 这次的会元令周公公十分想卖个关子,但胆子不够大,只能如实禀告道“回禀皇上,此次会元乃苏州严曦。” 何舒月愕然,“前太傅的那个孙子” 周公公点点头,“正是。” “监考官换人了” 周公公十分理解何舒月的心情,因为他得知这个结果时也是如此想的,“并未换人,还是尚书大人。” 何舒月失笑,“这次科考有些意思。” 蔺容宸微诧,“何卿认识严曦” “有所耳闻。” “此人如何” “妙不可言。” “”蔺容宸并未细问如何个妙不可言法,想来不过是那些他早已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的传言。 “没想到这少年原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何舒月老神在在道。 蔺容宸不语,他对这个结果的意外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人。一路高中解元、会元当真是运气使然,还是有真才实学待何舒月离开后,蔺容宸叫来赵珣,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三月十五日。 承安年间的第一次殿试由蔺容宸亲自监考,考场从明德殿到千秋门,考生近二百人。天明入,日暮出。御试以策问为主,策题有两问治国安邦和民生国计。这两个是蔺容宸最在意的。此次选材必是他所需要之人,能助他斩虎狼,破困局,开盛世。至于诗赋、贴经之类的考题,他全部交由钦派大臣负责。 科考人较多,一直到结束,蔺容宸也没看到严曦人在哪里,倒不是他没参加,而是蔺容宸过于专注这场殿试,并无心思在人群里寻找严曦的身影。待考生交卷后,由掌卷官将试卷糊名弥封,交给读卷官批卷,选出名次前十的考卷呈到御前。 除了一甲第二、三名的钦定用去约莫半个时辰,状元的御批不到半刻钟,此举让读卷官瞠目结舌。虽说阅卷时他也觉得这第一名的文采构思确实无可比拟,但如此快的做决定会不会显得不够严谨 “拆封。”全部批完,蔺容宸放下笔,“先拆一甲。” 读卷官将宣纸揭开,“一甲第三名常潇一甲第二名喻俊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赐宴琼林 “下去候着。”蔺容宸挥手将读卷官赶了下去,“朕来。” 说实话,一甲第一名的治国策沉博绝丽,是篇多年未有一见的奇文。单是旁征博引这一条,其余几篇就已望尘莫及,更罔论鞭辟入里的见解和璧坐玑驰的文采。比起前状元顾庭芝,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文章,那个人是写不出来的。 试卷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的两个字,令蔺容宸觉得气血上涌,眼花的厉害,他将卷子递给读卷官,“李大人,你来宣。” “一甲第一名严曦” 还真是他。 “叫礼部尚书来” 朱章一直在殿外候着,唯恐皇上对此次殿试有异,召见他。“皇上有何吩咐” 蔺容宸道“此次殿试是否有可能作弊” 朱章脸色一白,不知出了何事,颤声回道“绝无可能。” “这个严曦”蔺容宸点了点面前的试卷,“你可有留意” 朱章道“应天府一事后,微臣在春试时格外关注过他。当时他看完题目,略一思索,便下笔如飞,臣当时还暗叹,这少年不愧是李太傅的孙儿。” 蔺容宸沉吟一番,又道“试卷又无泄露的可能” 朱章叩头道“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无论春试还是殿试,题目绝对没有泄露” 蔺容宸将他挥退。 上次会试过后,他曾暗中调阅过严曦的试卷,还命人去苏州找他这两年的笔迹对照一番。得此回答,蔺容宸此刻的心情只能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最瞧不上的人居然成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他莫名的生出一种江山堪忧的怅然之感,放下试卷,叫来周公公,“源正,陪朕出去走走” 这几日降温,暮春的寒气颇为侵人,但大街小巷却热闹非常。所过之处皆能听见议论声,哪家的贡士文章做得好,哪家的贡士相貌英俊,哪家的贡士能考中新科状元家里有考生的,盼着明日皇榜提名,光耀门楣。没考生的也凑个热闹,等着瞅瞅那状元郎长得俊不俊若恰好还没成亲,自家还有未出阁的女儿于是就有京城大户人家连夜搭绣楼,专等着明日放榜,状元游街路过,抛绣球招亲。 “往后状元游街就免了。”这些人尽想着不劳而获蔺容宸折返回去,一路走得飞快。“回宫” “是。”周公公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承安元年,三月十八日。 严曦还未睡醒,街上已经敲锣打鼓,响声震天。他困倦地睁开眼,瞟了眼窗外的天色,阖眼继续睡。店里的跑堂急匆匆地上楼敲响他的房门,“严公子,严公子,你高中状元了恭喜恭喜报禄的官差大人正在楼下等着呢” “来了。”严曦摸到床角的衣衫,打了个呵欠,穿戴整齐后,开门,下楼,“早” 报禄官头哈腰地阿谀道“严公子,不,严大人,恭喜高中” “多谢”严曦笑的并没有多么欣喜若狂,“劳烦大人专门跑一趟。” “不敢不敢。”报禄官受宠若惊,验了官印,将朝服呈上,交代道,“严大人,明日五更上表谢恩”严曦接了朝服,又谢过一回,给了赏钱,那报禄官便回去复命了。 见严曦将朝服放在一边,没了下文,跑堂趋附道“严大人不试试这状元服可合身” 严曦又打了个呵欠,“不用了。我再睡个回笼觉。” 跑堂愣了,天大的喜事,他竟还能睡得着此刻不知庆阳楼外有多少女子借着出门买胭脂水粉的由头,聚在门口想一睹状元郎的风采这平淡的反应,颇有一番任他尘世喧嚣,我自清风明月的淡然超脱。果然状元就是状元 “严大人不给家人报个信吗如此喜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严曦也想起来要给梁砚文报喜,“嗯,麻烦小哥帮我”他尚未说完,庆阳楼的掌柜已呈上了笔墨。 严曦“” 那掌柜兴高采烈道“没想到我们庆阳楼竟入住一位状元和一位探花,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严曦疑道“探花” 掌柜道“是啊状元郎还没看皇榜呢就是每日在院中练剑的那位,您二人明日就可一同上朝了” “嗯”严曦点点头,寄了信,躺回床上,翻个身竟睡意全无。自明日起,他的人生和命运便要与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了。前路是曲是折,往后是福是祸都未可知。 翌日四更,天色未明。 严曦下榻的庆阳客栈离皇宫并不算远,他算着时辰晃晃悠悠地来到朝阳门时,刚好遇到一同参加殿试的喻俊元与常潇。当然,他是不可能认出人家的。倒是喻俊元老远就十分热忱地跟他挥手,“恭喜严公子高中魁首听说你的那篇治国策言辞犀利,颇有回山倒海之气势,圣上龙心大悦,赞不绝口实在令俊元佩服至极。” “纸上谈兵。”常潇淡淡看他一眼扭过头去。 喻俊元尴尬一笑,“严公子别介意,他并非针对于你。” 严曦笑笑,“二位为何不进去” “在下刚到朝阳门正好遇到常潇,便想着你我三人一同入宫面圣,故在此等候。”语毕,喻俊元附耳道,“在下与常潇是同乡,他原想考取武举,精忠报国。只是家中不许,这才闷闷不乐。” “倒是可惜了。”怪不得方才那副神情。严曦点点头,面上带笑,瞟了常潇一眼,这才发现他身形高大结实,若穿上武状元的官服,定是威风凛凛,器宇轩昂。见常潇也在看他,遂行礼道“常探花,有礼了。” 常潇皱了皱眉,兀自入了朝阳门。 “” “”喻俊元正要开口,严曦拍拍他,“走吧。” 严曦并不傻,常潇对他的排斥,一句“纸上谈兵”已表露无疑。像他这种习武之人,定是觉得自己一个十年寒窗的文弱书生,十分的不顶用。 明德殿前倒是遇到众多文武百官,无论真心与否,都客气地恭喜几人一番。严曦一律礼貌地回之一笑,喻俊元同样十分恭敬地回礼,倒是常潇不咸不淡的神情引来不少不满。 严曦好心劝他,“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你我开罪不起的。你再如此,恐怕将来的路不太好走。” 常潇嗤笑一声,“原来状元郎也会溜须拍马这一套。” “”严曦讨了个没趣,不再管他,回头见众大臣已入殿,列队两边。 未几时,殿中传来唱名,“承安二年科举殿试一甲第一名严曦” 鸿胪寺少卿迎了上来,“状元郎,这边请。” 可能明德殿的门槛太高,也可能状元朝服过长,反正严曦就那么直愣愣,扑通一声被绊倒在御道上。哄堂大笑声中,他面色燥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捡宫花乌纱的空当,殿上传来略显清冷,却又笑意十足的声音,“看来严爱卿十分的敬佩朕,都已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皇上说的是”严曦红着脸将乌纱帽带上,跪在御道左侧。在百官面前出丑,他这是出门忘了拜拜神仙。 “抬起头来。” 龙椅与严曦之间的距离不足两丈,他抬头便看到一双满是戏谑的眼睛,眉目舒朗可惜竟生了一双薄唇都说薄唇的人性情凉薄他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 蔺容宸正儿八经地将他打量了又打量,称赞道“萧疏轩举,风姿俊秀,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严曦最受不了这种夸赞,讪讪一笑,“多谢皇上赞誉。” “两届状元郎俱是品貌非凡,才高八斗,实乃皇上之福,江山社稷之福。”符卓暗中观察了半晌,这个严曦不足为虑。 蔺容宸点点头,笑道“今日会宴,严爱卿可要多喝几杯。” 待金殿传唱完,皇上一一封了官职。 严曦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喻俊元和常潇皆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同赐琼林宴。 香烟缭翠,烛影摇红。丝竹传韵,美人如画。 严曦为人谦逊,人缘又好,酒量也不差。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已与许多大臣和乐融融地打成一片。 透过一片璀璨的花灯和舞动的红巾翠袖,蔺容宸见他举着酒卮,嘴角快要咧到眉梢,脑中浮出八个字“小人得志、得意忘形”,心中莫名有了一丝不悦。 宴会过半,尚书大人朝兵部侍郎杜俊使了个眼色。杜俊起身道“听闻严大人尚未婚配,正巧微臣家有一女亦未许配人家,非是微臣夸口,小女生的还算端庄秀雅,与严大人真真是郎才女貌。还请皇上做主” 动作还真是快状元郎的宫花乌纱尚未戴热,已有人迫不及待地拉拢了。蔺容宸面带微笑地看着严曦,“恐怕要让杜爱卿失望了。宴会前,严大人已请朕为他赐婚了。” 严曦愕然抬眸,他何时请旨赐婚了 蔺容宸目光沉沉,显然在警告他此刻不要否认。“严大人进京前已有了心上人,只等高中状元,衣锦还乡,择吉日完婚。是不是呀,严大人” 严曦咽了咽口水,顺着蔺容宸的意思道“啊是。我与她已经海誓山盟,互许终身。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卿不嫁,还望杜大人体谅。” 很好蔺容宸的目光柔和下来,举起御樽,兴致盎然,“诸位爱卿尽兴” 本次一二三甲的进士依次排座,严曦的位置最靠近蔺容宸,紧挨着他的是喻俊元,然后是常潇。喻俊元时不时举杯与严曦共饮,偶有机会与他和说几句话。其余几位进士亦是谈笑风生,口若悬河。唯有常潇一人一杯接一杯,是真的在喝酒。 至夜色微凉,宴席散尽。周公公乘人不备,拉住严曦的衣角,悄声道“皇上着老奴传达旨意,让严大人去御书房一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失言犯上 严曦回头未看到蔺容宸的身影,与周公公一道转往御书房。进了门,蔺容宸已正襟危坐地等着他。 “皇上有何事吩咐” 蔺容宸道“源正,御花园的那株千瓣朱砂下埋着一坛状元红,去取来。” 状元红敢情皇上还没喝好严曦虽想尝尝,想起上次在苏州吐了蔺容宸一身,担心醉后冒犯天子,微笑拒绝了恩赐,“微臣不胜酒力,怕不能陪皇上尽兴。” 蔺容宸置若罔闻。 严曦很是尴尬,看着他命人端上几盘苏州菜,好巧不巧还都是自己爱吃的。周公公小心翼翼地抱着酒坛回来,开了封,酒香弥漫整个御书房,带着淡淡的梅花的冷香。 蔺容宸解开封蜡,亲自倒了两杯,“这坛状元红是朕十七岁那年埋下的。当时想着,要留给一个人”蔺容宸十分认命地饮下其中一杯,他只想着要把酒留给他的第一个状元,但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严曦。“你可愿饮下这杯酒” “为何不愿”严曦显然并未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十分爽快地喝下御赐的状元红,“这么好的酒,可惜了喻大人他们不能一起品尝。”他揉揉微微发热的脸,打了个酒嗝,“皇上,这剩下的半坛可否让微臣带回去给其他同僚尝一尝” “不行”蔺容宸睨他一眼,漠然道,“只能在这里喝完。” “”严曦挠挠头,苦恼道,“其实微臣是怕好事变坏事,喝多了冒犯皇上。” “今日朕恕你无罪。” 严曦咂咂嘴,既然皇上恕他无罪,那他就不客气了,又自斟了一杯。“好酒皇上早该拿出来才对” “” “不知道皇上这状元红是打算留给谁的”酒喝多了,严曦的话也跟着多了。 蔺容宸浅尝一口,放下御樽,“留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开封了。朕那时担心的是这坛状元红会不会永远被埋在地下。” 蔺容宸的这番话,严曦哪能听得懂几杯酒下了肚,想起席间的事,问道“皇上方才说我有了心上人” “你看不出来那杜俊想拉拢你么” “拉拢我”严曦细细想了一下,好像是的。即便如此,也不能在百官面前说他有心上人了啊“皇上次说我是个断袖” “朕这次若继续说你是断袖,你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娶妻了。” 你也知道严曦敢怒不敢言。他一个未娶妻,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被人左一个心上人,右一个断袖的说,以后谁还敢嫁给他“李大人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蔺容宸没好气道“朕还不是为了救你若不是看在你确实无辜的份上,你此刻恐怕还在应天府的大牢里。” “那微臣还真要好好谢谢皇上”一坛状元红被他喝去大半,醉意涌上头,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蔺容宸也懒得跟他计较,“行了,你还真要喝完” “哎”严曦抱着酒坛,醉眼迷蒙,“皇上也说了这是留给状元的那这酒就是我的了,御赐之物,不喝完额是大不敬之罪” “喝完就回去吧”蔺容宸命周公公多掌了一盏灯,摊开奏折,不再过问一旁抱着酒坛子的严曦。 瞧他的牛饮之势,周公公很是担忧,“严大人这番喝法,恐出不了御书房了。” “拉出去。” “外面寒气重,若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蔺容宸停下笔,耐着性子道“你以为当如何” “这”看情景,皇上对严大人是另眼相看的,想起蔺容宸对顾庭芝的态度,周公公大着胆子道,“不如老奴叫人把他送到安和殿” “源正”蔺容宸的眼里火星四溅,“你莫不是老糊涂了竟将一个臣子送到朕的寝宫” 周公公两腿打颤,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啊,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啊“老奴该死” 之前顾庭芝和何舒月又不是没有在安和殿留宿过。虽说是为了商议国家大事,彻夜座谈,但也算是在安和殿过过夜的。 严曦被蔺容宸这一吼给惊到,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皇上,你说这坛酒是你十七岁就就埋下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已打个数个酒嗝,熏的蔺容宸连连侧身,“难道你十七岁时就想着当当皇帝了”严曦掰着手指数道,“皇上二十一岁登基原来你早有” 周公公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严曦的嘴巴,将他往后拖,“严大人,你醉了” 严曦毕竟年轻,几下挣开周公公的束缚,将酒坛“咚”的一声撂在书案上,“我我说的不对吗” 周公公急得直跺脚,就因为对,才要出大事了。 “源正,你先下去”蔺容宸的脸黑如锅灰,瞧严曦的眼神,让钱公公连打了几个冷颤。这是要生吞活剥啊 “这”难道这状元郎只能当一天了“老奴告退。” 正待关门,又听蔺容宸道“取床被子来。” 周公公松了口气,万幸皇上忍住了怒气,只是明日严大人怕不好过。 那厢周公公刚退下,这边蔺容宸便抓住严曦的衣领,将他抵在书架前,怒目而视,一字一句道“严曦,不要仗着朕敬重你祖父,便如此肆无忌惮” “皇上既然不爱听听这些实话严曦以后不说便是。”他眨眨水光盈盈的双眸,笑得格外纯净,如拂晓明亮的长庚星。 蔺容宸心头一颤,松了手,又不知为何一定要解释一句,“有些话你可以在朕面前说,但也只能在朕面前说。言多必失,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朝堂的斗争倾轧有多残酷。”他将严曦松开冷冷道,“今晚留在御书房。” 红烛燃尽,东方泛白。 蔺容宸离开御书房时,严曦在地上睡得正香,口水留了一大片。钱公公忙着伺候蔺容宸更衣、上朝,也没空管他,只叫小奴才将人叫醒,催促他换上官服,引其入明德殿。好巧不巧在殿门外又碰到常潇。 瞧一眼那小太监,再瞧瞧睡眼惺忪的严曦,常潇的脸上浮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地讥笑,压低声音道“怪不得昨日喻俊元在宫门口左等右等都不见状元郎出来。原来是陪皇上彻夜长谈了。”他将彻夜长谈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严曦不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严大人心里不明白么萧疏轩举,风姿俊秀”常潇阴阳怪气地重复着昨日蔺容宸的话,意有所指,“如此容貌,恐怕这京城第一美人都望尘莫及” 严曦再迟钝也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了,恼道“常大人,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故如此抹黑我你抹黑我也就算了,这话若是被皇上听到,你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摘” 常潇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严曦回想数遍,也没想起何时惹了这个人。 早朝后,进士们各自回乡报喜,严曦定于一个月后回京上任。 走之前,蔺容宸又将他召进宫,严曦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他将来唯这个皇上马首是瞻,但现在真的一点都不需要避嫌吗非要人尽皆知吗他可不想还没上任就被人在回家的路上给解决了。有顾庭芝的前车之鉴,不由得他不担心。 严曦跨进殿门就有点后悔。殿上不仅有人,还是个女人。他收回脚,打算先悄悄退出去候着,等人走了再进来。但那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回头便看到缩着脚脖子的他。 说是个女人并不妥当,不过二八,鹅蛋脸,皮肤白嫩的像新鲜剥开的山竹。一双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这种人眼珠一转,就会让人脊背发凉。“咦你是谁” 严曦硬站在殿门边不敢抬头,怕冒犯后妃。 蔺容宸道“这是荻秋公主。” 原来是公主,幸亏他没有自以为是的开口。严曦还没跪下去,荻秋就将他拉起来,仔细打量一番,惊喜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新科状元吧” 长得特别好看蔺容宸摇摇头,这都是哪里传出去的谣言 “公主过奖了,男子长得俊美有何用倒不如一身强健的体魄”严曦想起常潇的话,一阵哆嗦,连连甩头。他怎么可能会以色事君 “严爱卿在想什么”蔺容宸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荻秋拉着蔺容宸,一个劲儿地摇,“皇兄以后定要多召他入宫” 蔺容宸头大,“怎么,见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荻秋噘嘴,清秀的脸庞难得有了一丝红晕,“才不是皇妹是觉得与他特别亲切” “让你觉得亲切的,恐怕状元的身份。”蔺容宸毫不怜惜地点破荻秋的心思。 荻秋也懒得辩解,“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喜欢顾庭芝,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蔺容宸失笑“这么大个姑娘了,也不害臊。” 荻秋拉着严曦,十分的自来熟,“你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严哥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怡妃献画 “这不合礼法。”严曦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拿眼神向蔺容宸求救,“公主千金之躯,怎可与微臣称兄道妹” 荻秋噘嘴,“人前我叫你严大人,人后叫你严哥哥,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严曦见蔺容宸一直满脸含笑地看着荻秋,知道他也是个宠妹狂魔,说也白说,只求不要被那些言官抓住把柄,参他一本。 眼看严曦被荻秋刁钻古怪的问题问的毫无招架之力,蔺容宸这才施施然道“好了,皇兄还有事同严大人商量,你先下去吧,记得把嬷嬷做的莲子汤喝了,你近日火气略大。” 荻秋恋恋不舍地松开严曦的袖子,“严哥哥,你下次给我讲讲你们江南的趣事。” “只要公主愿意听,微臣荣幸至极。” 没有荻秋在耳边叽叽喳喳,严曦松了口气,整整被她扯歪了的衣领,言归正传,“皇上召微臣来,不知所谓何事” “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 蔺容宸点头,“你若不放心梁砚文,可带他一同前来,应天府” “多谢皇上的好意,兄长的秉性倒有几分像祖父,他定然不愿如此。微臣进京后,他已回到苏州供职,自然是因为不愿意离家太远。”当初去苏州府衙,还是李行之强迫为之,他那个人素来思虑过多,不愿麻烦别人。 “也罢朕会命嵇阳暗中对梁砚文多加照顾,保你无后顾之忧。”蔺容宸将写好的密信递给严曦,“你回苏州后,将此信交给嵇阳,他一看便明白。行了,下去吧” “” 一个月过得实在快。 待严曦从苏州回来,喻俊元已经租好房子,还顺带在隔壁给他租了一间。房子有些偏,坐落在距皇城颇远的一个小胡同里,租金便宜,每月只需三百文。严曦站在胡同口,笑得很勉强,“啊哈,是很便宜” 得了夸奖,喻俊元笑逐颜开,“这个地方我找了很久呢。你我初来乍到,往后用钱的地方不少,省着点总没错的。” 人家一片好心,严曦也不好驳了,只能咬牙住下。还好这趟来苏州,除了银票,梁砚文还给他备了足够多的茶叶、酒和刺绣,真要用得到,这些东西也是可以送人的。 他推开落满灰尘的窗子,掩口打了个喷嚏,“你那同乡住在那里” “常潇么流芳街。”喻俊元搓搓手,“他舅舅在京城有个四合院这房子是破旧了些,你若相不中,我再帮你找。房东那边也还没定下来,我自作主张让他留着,等你来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满屋子的灰尘在阳光下飘扬,一粒粒看得清清楚楚,严曦双手抱胸,笑道“不用了,收拾一下也挺好的。这院子够大,再种些花草,找人修个凉亭,放一套石桌石凳,以后你我品茶下棋,岂不美哉”他一身素衣在这满是霉味的破落房间里竟显得出尘不染,令喻俊元双颊发红,“是否,我太多事了你的家境也不错,住在这里,着实委屈了” “我哪有什么家境”严曦苦笑,“若不是祖父好心收养,我也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四处乞讨流浪走吧”他将喻俊元推出门外,“将房子租下,收拾一番,明日还要入职呢” 里里外外打扫好,日已偏西,他雇了辆马车从驿馆将几口箱子搬进房,落了锁,去找喻俊元一道吃晚饭。 每日这个时候,金陵城的大部分人都在吃晚饭,但胡青青也不例外,陪着她用膳的还有玉嫔。这玉嫔也是蔺容宸初登大宝时封的妃子。 婢女环儿捧着三尺多长的雕花红木漆盒进来,“娘娘,这是太师差人送来的。” 胡青青双目放光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幅渔舟唱晚图。她用纤细的手指在画上反复摩挲,指尖停在左下方的闲章旁,脸上泛出一抹笑。 玉嫔道“姐姐要这画何用” “皇上喜欢。”胡青青还记得蔺容宸二十岁生辰时,各位大人送了不少书画。他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一一翻过,无任何欣喜之意。后来她着人打探才知道,蔺容宸特别喜欢前太傅李行之家里的一幅八仙祝寿图。 胡青青将此事告知了符卓,卓派人混入李家将图拓下来,依着笔迹和印章四处寻求,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那个画师的其他作品。 胡青青道“也不知道那李家的八仙祝寿有什么好,竟让皇上念念不忘。” “皇上喜欢”听了这句,玉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画卷。 “环儿,妆奁里有御赐的冷月香,将本宫那套翡翠叠纱暗花裙熏一熏。本宫这就去将画献给皇上”胡青青转头道,“妹妹请自便。” 闻言,玉嫔也不好多留,当即回了宫。 赵珣进宫时,蔺容宸正用晚膳,周公公打算让他去御书房稍等片刻,却听蔺容宸道“朕让他来的” 蔺容宸放下碗筷,用雪白的手巾擦了擦嘴角“如何” “属下到驿馆时,严大人已经搬走了。听说是与喻大人一起租了房子。” 蔺容宸朝周公公看了一眼,他立即会意,着人撤了饭菜。 话在嘴边,赵珣不知该怎么开口。 “朕知道了。”蔺容宸也没叫他为难,“下去吧” 钱公公端了漱口的茶汤,小心翼翼道“皇上,今日的晚膳是否不合胃口” “朕吃饱了。”蔺容宸不咸不淡道。正欲起身,门外传来宫人焦急不安的话语,“怡妃娘娘,怡妃娘娘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报” “退下”一声清喝让蔺容宸不觉间皱起眉头。碧绿的叠纱裙水波一般朝他荡来,“皇上,你都多久没去看臣妾了”胡青青挽着蔺容宸的手臂,扭着水蛇腰肢往蔺容宸的怀里钻。“臣妾今日得了个好物件,特来送于皇上。” “哦什么东西” “皇上一定会喜欢的。”胡青青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环儿,进来。” 还是那个雕花红木漆盒。 “皇上可还记得,曾跟臣妾提起过在苏州见到的一幅八仙贺寿上的闲章这幅渔舟唱晚上也有。”胡青青叫人打开画卷,指着左下角一方印记道。 蔺容宸见到那枚印记的瞬间,眸中光芒大盛,“此画何处得来” “在陕西铜川的一家当铺寻得。之前跟舅舅随口提了句,没想到他竟放在心里,差人四处找寻更没想到竟真找到了。”胡青青献宝道。 “太师可查到作画者为何人”比起画,他更关心人。 胡青青摇摇头,“据说当画之人是在一个倒卖字画的小贩手里买的。只隐约知道画是从苏州流出去的,其余的已无可查证。” “好画爱妃用心了”蔺容宸并未细看,只叫人收了画,又向周公公使个眼色,拉着胡青青的手走到案边,“朕很久没下棋了,爱妃今日来的甚合朕的心意。” 没等胡青青扑进蔺容宸怀里,周公公已端来棋盘,并在她箭矢般的注视下,迅速摆好棋盘,退了下去。 殿里不时传来怡妃的笑语娇呼,周公公一甩拂尘,往殿外走去。这情景,今晚怕是要侍寝,他得提前去找赵将军。虽然钱公公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皇上一召妃子侍寝就一定要让赵珣值夜 胡青青醒来,蔺容宸已去早朝。她娇羞地摸了摸小腹,昨晚皇上那般大显龙威,应该会怀上的吧 这厢环儿正伺候着洗漱,周公公双手举着圣旨带着一干人进来。 蔺容宸赏了不少东西,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环儿喜道“娘娘,皇上对您真体贴刚侍寝完就赏赐了这么多东西” 怡妃一脸藏不住的笑意,打赏了钱公公和小太监们好些东西,又叫环儿将符卓上次带回的百年人参炖了,一会儿端到广平殿谢恩。 蔺容宸刚回御书房处理政务,太皇太后就一步比一步急地赶来“皇上,哀家听闻钦天监观星象,云楚近来会有刀兵之战,可是真的” 蔺容宸扶住太皇太后颤抖的身体,宽慰道“皇祖母放心,我云楚现已兵强马壮,不畏胡人和南蛮。莫说这只是推测,就算是真的,也不足为虑,更何况孙儿早已做了万无一失的兵力部署。” “真的”太皇太后将信将疑。 “源正,你说是不是真的”蔺容宸回头道。 “太皇太后,皇上的话自然是真的。咱们皇上可是真龙天子,岂是南蛮和胡人能比的这天下啊,只能是云楚的。”周公公由衷道。 太皇太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落下了些。 “皇祖母,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这你就别管了。皇上,你也不小了,登基已近两年,是否该考虑立后了”太皇太后拉着蔺容宸,大有你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想走的架势。本来他也没想催,但万一打仗,需要皇帝御驾亲征 蔺容宸又开始头疼。“皇祖母,边境之战虽说只是预测,但还是要未雨绸缪,此时孙儿哪有立后之心待云楚真正安定下来再说,可好” 太皇太后见他眼底微青,想着昨夜不知几更歇下的,又心疼的紧,实在不忍心他为国事忧心的同时还要应付自己,叹了声气,将一直伺候在身边的李嬷嬷叫了进来,“这是哀家过六十大寿那年,先帝御赐的千年灵芝,哀家老了,要这些东西也只是暴殄天物,一会儿叫源正送去御膳房给你补补身子。” 蔺容宸将那株硕大的紫灵芝塞回李嬷嬷手中,“正因为容宸还年轻,现在就靠着这些东西,以后可如何是好反倒是您,务必好好养着身子,不出五年,容宸定让您看到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太皇太后欣慰道“你果然比容寒适合这个位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初入翰林 “皇兄文韬武略,哪一样都不比我差,他只是志不在此。”蔺容宸还记得先帝驾崩那天,他与蔺容寒都在榻侧,先帝凭着最后一口气,颤颤巍巍地问他“容寒,你是否想做皇帝” 蔺容寒看向他,那目光竟让蔺容宸坐立难安。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假若皇位传给蔺容寒,那么他绝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蔺容宸不会杀他,同胞手足,他也下不了手,但他可以将人起来。云楚承袭帝位,自古长幼有序,除非长子失德,或主动相让,否则绝无立其他皇子的可能。 不知蔺容寒是真的无心于帝位,还是早已察觉了他的图谋,竟摇了摇头,“容宸比我更适合做个好皇帝。” 但蔺容宸始终都不得知,蔺容寒的那番话是为了安慰临终的父皇,还是真实的心意。 周太后百感交集,“先帝将皇位传给你,果然是独具慧眼。哀家那时总想着,你与容寒一母同胞,可他终究是长子,长幼有序,我云楚从未例外。为太子之事,哀家没少跟先皇起争执,但他执意要你继承大统。哀家以为是因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现在想来,先帝的做法是对的,你比容寒更适合做个帝王。” “可可父皇不是一直都想传位于皇兄吗”至少在百官,乃至蔺容宸自己的眼中是这样的。 周太后摇摇头,“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容寒比你大三岁,可能先帝那时已看出他的秉性,因此将你取名为宸,心思一望便知。又恐为你带来诸多阻碍,面上便更疼容寒一些,一切只等时机成熟。先帝临终之前单独宣召过容寒,一来是想询问他的心思,若他无意于此便好,若亦有意问鼎,先帝亦会为了千秋基业,多方开解。好在如你所言,容寒意不在此。后来又同时召你二人入宫,为的是让你亲耳听到容寒的拒绝,让你知道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皇上,先帝是怕你兄弟二人手足相残啊” 蔺容宸心中一震,想起静王府的兵器库,眉头深锁。 前脚送走周太后,后脚胡青青便捧着汤羹进来。一股人参味老远就飘进来。今天这是怎么了轮番给他送补品。 胡青青将参汤放在案边,屏退下人,半跪在蔺容宸的身边研磨调汁,双眸含春地望着他,“多谢皇上的赏赐” “你喜欢就好。” 胡青青提笔沾了墨汁递到蔺容宸的手里,“只要是皇上赏赐的,臣妾都喜欢。” “哦”蔺容宸腾出手捏捏她豆腐般白皙细嫩的脸蛋,笑道“那朕就将这碗参汤赏给爱妃了。” “皇上讨厌”胡青青轻抚脸颊,娇羞道,“这参汤,臣妾可是熬了两个时辰呢” “既然是爱妃亲手做的,朕当然要喝”蔺容宸端了参汤,一饮而尽。“好了,和喝也喝了,爱妃回去歇着吧,忙了一上午,叫灵儿给你揉揉。” “嗯。”胡青青的心思还算通透,懂得适可而止,随即行个万福退下了。却听蔺容宸又道“若是宫里闷得慌,便回太师府小住几日。” “前些日子舅舅来信也是这般说,臣妾又恐常回太师府会落人口实,毕竟已嫁入皇家,左右还是要顾虑一些,多谢皇上体谅。等舅舅从边关,臣妾再去也不迟。” 二十天前,符卓以点兵操练为由,率亲信部队前往铜鼓关。蔺容宸虽派人暗中监视,却一无所获。“太师一切可好”他才不会相信符卓的信只是一般的家书,否则,昨夜胡青青也不会一反常态,不召而来。 “谢皇上惦记,舅舅一切都好。信中所言,再过半月便能回来。” “如此甚好。”蔺容宸揉揉眉心,一脸疲态。 胡青青识趣离开。这个女人平日里温顺恭良,不动声色,但真正的样子,蔺容宸觉得他并未见过,也不想见。 且说严曦回京第二日前往翰林院报道,十步未出,身后传来喻俊元的喊声“严大人,等等我。” 严曦回头笑道“不用这般多礼,叫我严曦便可。” 喻俊元拉着常潇追上来,“不知严大人可有字” “小字云昕。” “巧了,我的字里也有一个云。”喻俊元闻言兴奋不已,拿出腰间的玉佩递给严曦,严曦见那玉佩上刻着两个字云林。“你我当真是有缘怪不得第一眼见你便觉着异常亲切家父希望我能平步青云,拔萃翰林,取字云林。” 严曦称赞道“无论字还是名,令尊都对喻大人寄予厚望。” “你看你,还叫的如此生分。你我同为天子门生,以后唤我俊元便可。”喻俊元自来熟地省了姓。 二人谈话间,常潇足底生风,走得飞快,许是不想与严曦同路。 严曦望着他自带冷气的背影,不解道“云林兄可知常大人为何不待见我” 喻俊元憨笑,“你多虑了,常潇近来一直闷闷不乐,连我都不太搭理,不用放在心上。”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翰林院。 早有一名学士在等着,为几人引见翰林院的诸位同僚、讲解布局及分配各自职责。严曦主要负责玉蝶、圣训、史书等的修撰,以及祝文、册诰文和谕祭文的撰写。 讲解的学士叫吕斌,将拉他到一旁,小声道“严大人,以本官浅见,你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大人还会看面相”严曦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吕斌哭笑不得,“本官见皇上对大人格外器重,想必大人就是下一个顾庭芝。” 格外器重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难道就因早朝上,皇上的那句“严大人一路辛苦了”“顾庭芝我知道,前年的状元嘛,听说官升得很快” “何止是快,若不是他执意要去扬州,只怕如今比大理寺卿的官阶还要高。”吕斌一脸惋惜,“当年金榜题名时,与大人一样的意气奋发,少年得志” 严曦豁然开朗,“原来皇上钟爱状元啊” “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能高中魁首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比如严大人你,一篇治国策让我等翰林学士亦是自愧不如,日后还望多多提携啊” “大人说这话可折煞下官了。”严曦心有戚戚,这才到哪儿,拍马屁的就来了,以后还得了“宝剑当配黄金鞘。顾大人上斩奸臣,下惩贪吏,岂是我这为升斗折腰的凡夫俗子可比拟的” 吕斌讪笑,“严大人过谦了。” “非也我一无高堂,二无妻儿,孑然一人,只想在这翰林院混口饭吃,将来还要仰仗大人多加照顾。” 吕斌哑然,还有这等不思进取之人如此说,他看走眼了“本官还有事要忙,严大人请自便。” 第一日倒也好打发,在翰林院溜达一圈,半晌就过去了。吃了午饭,严曦回到藏书阁,将建宁元年至三十九年的诰命文书翻了一遍,发现一件怪事。 蔺容宸有个皇兄叫蔺容寒,也就是静王,这是满朝都知道的。这个皇兄没像历来的王爷一样,成年后前往封地,也是满朝都知道的。但严曦不知道的是,先帝曾三次下旨拟写诰文,册封王妃。按云楚律例,王爷成亲当日,皇室要下发诰命文书封妃。据他所知,静王府并没有王妃。难道说三次婚都没结成严曦很是好奇。这次换他将正整理卷宗的吕斌拉到一旁,“吕大人,静王的三位王妃哪里去了” 吕斌一听这话头,避之如蛇蝎,连连摆手,“严大人可莫要好奇这些事,不能提” “为何不能提”严曦越发觉得惊奇了。 吕斌双唇紧闭,眼观鼻,鼻观心。 “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皇上啊”常潇从旁经过时,抛出极为冷淡的一句话,“严大人不是很得皇上喜爱么” 严曦放下手中的绢帛,觉得有些话还是挑明了的好,他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些讥诮讽刺的言语,“严曦愚钝,不知何时得罪了常大人,还请明示。” “严大人并没有得罪我。你只需知道,我不喜欢你便好。” “”严曦呕血。他以前是胡闹过,但就算真的惹过常潇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若之前有得罪的地方,严曦在这里赔个不是,望常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与严曦计较。” 常潇淡淡一哼,擦身而过。 喻俊元叹气,“莫急,以后我找个机会替你问问。” “谢了。”严曦的不快如一丝极淡的云烟,转瞬即逝。明亮的笑容再次浮在唇边,他伸了个懒腰,抬头望望外面的日晷,“快到卯时了。云林兄可知京城哪个饭馆的菜好吃,酒好喝” “果然是酒肉之徒。” “”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么刻薄的话出自谁人之口。严曦反驳道“食色性也。常大人平日都不吃饭么”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常潇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低头收拾了书案,离开翰林院。 严曦从一同僚那里打听到这京城最有名的菜馆当属飘香楼,做的金陵四大名菜堪称一绝。他吞着口水走出翰林院,却见周公公端着手正站在门前的大石狮旁,看着他笑。“状元郎,随老奴走一趟吧” 吕斌拍拍他的肩膀,“恭喜啊严大人” 他很想知道喜从何来。 “呵呵。”严曦讪笑两声,跟喻俊元挥手,“云林兄改日再请你喝酒” 喻俊元道“无妨无妨,应当我请你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难言之隐 余晖将朱红的宫墙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遮天蔽日般森严的宫殿因此也有了一丝温情。穿过几道宫门,严曦忍不住了,“公公,皇上为何召见我” 周公公一脸高深莫测“严大人去了不就知道了。” “公公真是忠心。”口风守得极好。严曦言不由衷地称赞一句。 进了和安殿,蔺容宸正在赏画。严曦松了口气,估摸是召他一起赏画的走近看了那宣纸上的画,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兀自镇定道,“皇上好雅兴啊” “严大人以为这幅画如何”蔺容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像是极其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严曦围着画走了一圈又一圈,憋出几个字,“可以不错很好” 蔺容宸又等了半晌,没见他再开口,皱眉道“没了” 严曦认真严肃地点点头,“没了。” “” “朕记得太傅寿辰时,你送的画也是出自此人之手,那时你的见解可不是一般的独到。”蔺容宸将见解和独到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又要翻旧账了么严曦扶额,“额微臣当时年幼,尚不知天高地厚,皇上就” “那就再不知天高地厚一回。”蔺容宸铁了心不让他蒙混过去。 严曦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他为何会觉得蔺容宸的一颦一笑都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意 严曦沿着书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这才开口,“此画大开大合,笔锋遒劲,老辣拙朴。需细腻的地方,又如江南三月润物无声的烟雨。正是粗不失其精,秀不失其雅,且浓淡干湿对比考究,非多年功力不可得。想来作画者应是位古稀老人。”评价还算中肯,没过于称赞,也没一心贬低。但他在刻意将蔺容宸往一个错误的方向误导绘画的人绝不是个年轻人。 “是吗”蔺容宸似乎不太相信最后一句,“你可认识他” “怎么会”严曦的眼皮突突地跳,佯做笑脸,“微臣若有这等荣幸便好了。” “真不认识他”蔺容宸挑眉,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可我却认识。” “哈哈”严曦的笑快要挂不住了,“是吗皇上改日可要为微臣引荐一下。”话一出口,他就后悔的想咬舌头。 “可以。”蔺容宸十分爽快地应承下来,眼底却掩不住一抹戏谑,“不过严卿确定要见他” “啊”严曦的眼神四处游移,“微臣想了想,这等高人性子大都比较孤僻,还是不见为好。若皇上没有别的事,臣先行告退。”此时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好在蔺容宸收了画,没借这个话题继续试探,“朕很好奇即便天赋异禀,用一年时间高中魁首,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全姑苏的人都知道李家的小公子顽劣不逊,恶迹斑斑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这”严曦这厢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却听蔺容宸优哉游哉地补了一句,“严大人开口之前可要想好是否能承担的起欺君之罪。” “” 严曦紧闭双唇。 蔺容宸实在等不下去了,“为何不回答” “微臣怕犯欺君之罪。”严曦惜字如金。 “” “你即有八斗之才,为何要瞒着你祖父”若李行之能早些知道,想必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说起这个,严曦亦心有愧疚,蔺容宸看他了一眼,从书架上取出一个雕花香樟木的笔盒,严曦认得,是那只紫毫。“皇上不是送人了么” “宝剑赠英雄。”蔺容宸将笔盒递给他,“红粉才送佳人。” 严曦不敢细细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忙接了笔盒道谢。 蔺容宸似想起什么,忽然问了一句“在姑苏,你为何数次认不得朕” “微臣不太能擅长认人。”严曦以为蔺容宸指的是在水墨轩抢这只紫毫的事。 “你与朕第一次见面在流云楼,你替朕付了饭资,那枚麒麟玉佩” “怪不得那玉佩看着眼熟,原来那位公子就是皇上”回想起当时还抢了他的酒,严曦悲叹,往事不堪回首。 蔺容宸才不信他说的“不擅长认人”,那分明是不开口就完全不认得。“你有何难言之隐” “也不算难言之隐,就是记不住每个人的脸。认人全凭动作、脚步、衣着和声音还要相处的久了,才能认得出来。”严曦手中把玩着紫毫,说得风轻云淡。 “”蔺容宸瞠目结舌。这世上还有这种病“为何会如此” “不知道。”严曦苦笑,“若那时有得罪皇上的地方,还请恕罪” “朕若不恕你罪,早将你砍头了罢了,回头找太医再瞧瞧。”蔺容宸回头道,“源正,传膳” 传膳是否意味着他能走了说实在的,他在蔺容宸面前真的非常有压力,尤其是做了亏心事,时时担心被发现。 可蔺容宸正襟危坐,不动如山,也沉默如山。 严曦堆起一脸的笑,讨好一般试探道,“微臣告退” 蔺容宸连眼皮子都没抬,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勾勾画画,装聋作哑。 这是默认了严曦提了衣摆,小碎步往外走,一只脚还没迈出和安殿,周公公领着一群小太监前来传膳,一个不慎又将他撞了进来。 许是动静大了点,蔺容宸终于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陪朕用膳。” “”他何时不想走了何时不想走了 传膳的人鱼贯而入,严曦觉得站在哪里都碍事,退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柱子后面,蔺容宸看不见为止。 “还愣着作甚”蔺容宸举着银箸,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严曦腹诽哪里是陪他用膳分明是伺候他用膳。 蔺容宸素来秉持食不言寝不语,周公公每每伺候他用膳都是凭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换来布菜。 显然严曦并没有这种天分。 周公公在一旁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刚才皇上明明看得是松子鱼米,不是松鼠鱼皇上吃桂花藕时皱了眉,肯定是御厨把蜂蜜放多了,换糖水白桃试试呀那个蟹粉狮子头,皇上先是夹一小块尝了尝,两口就吃完,说明很合胃口,快再夹一个啊 蔺容宸碗里的菜没怎么动,严曦很是不解,“皇上不饿” 周公公踌躇了一下,“要不老奴来” “不用。”蔺容宸将碗里的各色菜肴悉数吃完,放下筷子,“朕吃饱了,撤了吧。” 周公公心疼得不行,就吃了那么点,怎么会饱书案上还有山一般的折子,眼看今晚又要四更才能睡下,不多吃点怎么行“老奴再让御厨做点茶饼和绿豆糕,状元郎也在,正好可以陪皇上品茶、对弈。” 严曦拉着脸嘀咕,“你是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呢,哪里有心思下棋” 蔺容宸似乎终于想到他,“源正,再去准备一副碗筷。” 严曦乐颠颠地拉开椅子,他早馋的不行了。御厨啊,一辈子能吃几回上次喝状元红,那苏州菜让他觉得之前在苏州的四年都白待了。 “皇上这于礼不合哪有大臣与皇上同桌而食的道理”若被言官们知晓,肯定要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地将皇家祖训,天子礼仪搬出来。 严曦撅着屁股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正天人交战之际,蔺容宸将碗筷推给他,朝周公公道“出去,关门” “”这是共用一副碗筷 见他迟疑,蔺容宸道“嫌朕用过” 严曦立即摇头,生怕摇慢了令龙颜大怒,“怎么会这是微臣的荣幸。别说是碗筷,就是皇上的口水,微臣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口水”蔺容宸神色复杂。 这句话是很容易有歧义的,严曦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那日在应天府的事,脸上没来由的火烧一般发热,低了头狼吞虎咽地吃起饭。 除了咀嚼吞咽声,殿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严曦抬头看看蔺容宸,他正埋在一堆公文里,无暇顾及自己,倒也慢慢放松下来。连打了几个嗝后,放下了筷子。 “吃完了”蔺容宸头也不抬地问。 “嗯”严曦走到书案边,等候蔺容宸的吩咐。 “朕记得你的治国策里说若先治国则先富民,若先富民,需不增税赋,不违农时”他将一本被朱砂笔圈的红艳艳的奏折递给他,“朕想知道,若是你,该如何治官” 上奏的是左都御史李远,弹劾吏部尚书黄景春因公徇私,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罪名还真不少。”严曦咋舌,“幸亏没做杜俊的乘龙快婿,否则只怕蹦跶不了几天。” “” “古往今来,贪污受贿的官员屡禁不止,皇上若想泄愤,最简单迅速的方法便是杀一儆百。”严曦说得极为轻松,反正事不关己。 蔺容宸揉揉额头,“杀一儆百你也说了贪官屡禁不止,杀就能杀得完更何况,你可知他为何明知朕最恨官员贪污,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因为他的背后是手握重兵的符卓,朕若跟他翻脸,等同于与符卓撕破脸皮。天下兵力三分,符卓独占两分,朕如何杀一儆百”蔺容宸低叹一声,极其不甘地批了“已阅”两个字,“罢了,如今这局面,朕背负受敌,孤立无援,你一介书生又如何能破” “皇上不闻,意欲取之,必先予之”方才一心想走,瞧他眉头深锁,又于心不忍地安慰了一句,“皇上不必过于忧心,说不定哪天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呢周公公不是说下棋么微臣虽棋艺不精,但愿陪皇上偷得浮生半日闲。” 从开始的节节败退,到最后一溃千里,严曦越下越觉得索然无味,反倒是蔺容宸,毫无悬念的博弈似乎也能令他十分受用,直到周公公进来告知宫门要落锁了,才许他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明哲保身 恰逢翰林院侍读回乡奔丧,严曦接替他位置为皇上讲读经史。有了上次的对弈,他的棋技竟然没有被嫌弃,隔三差五地被蔺容宸召到安和殿,陪自己下棋。 可能是官升的太快,很快就遭人惦记了,但天地良心,蔺容宸升他官完全是为了打发时间。 严曦特别冤。 未过几日,符卓派人将黄景春请到太师府。 黄景春细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似乎没有哪里做得不对,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半柱香后,符卓出来。 “太师召见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此次严曦的职务调动,可是你的意思”符卓开门见山。 黄景春摇摇头,“是皇上的安排。” 符卓微一沉思,问道“这个严曦,你知道多少” 此事不需符卓交代,早在得知新科状元的名字后,他就派人暗中调查严曦了。所得的跟蔺容宸知道的不相上下。但在调查过程中他还发现另一件事,李行之并非出海云游,而是跟刘顾纯一起去了玉田。 玉田,那可是延丹和云楚的交界。李行之一个年已古稀的老头,去那里做什么只是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便也没有跟符卓说起。 “严曦在姑苏的名声很差。只知道他从前是个讨饭的叫花子,后来在水墨轩做了学徒,偶然遇到李行之,被带了回去。”严曦逃难至苏州,恰逢梁砚文病重,盘缠用尽,为了给梁砚文筹措药费,不得已才沿街乞讨,前后不足五日,所以认识他的人极少,黄景春能查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符卓道“李行之虽一身正义,但也不是个专门接济叫花子的善人,他为何独独将严曦带了回去” 这也是黄景春想不明白的地方,“有一件事很奇怪,据认得严曦的人说,他并不爱读书,李行之给他找过很多先生,都被他气走了。但李行之死后,他只用了一年就中举,还是个解元。” 符卓道“这只能说他要么故意装作什么都不会,要么就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黄景春道“下官再派人去一趟苏州。” 符卓点点头,又道“皇上与李行之感情深厚,作弊也不是没可能。”符卓的猜测令黄景春瞠目结舌,“皇上就算再糊涂,还不至于这样做吧” “那可不一定。这个状元不是他的人,就是我的人,与其便宜了我们,他不如留给严曦。” 符卓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能就此抓住蔺容宸的把柄,逼他下个罪己诏黄景春笑道“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黄景春一面派人暗中调查,一面让邱仲海假意与严曦接触。于是第二日严曦就被请到飘香楼,吃到了他一直向往的金陵四大名菜。 “邱某一直仰慕严大人的才华,早就想邀大人一聚,只是大人这几日都留在宫里,一直没有机会。”也不知邱仲海有意还是无意提起,这至少说明有人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同吕斌一样认为他会是下一个顾庭芝。消灭一个敌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变成自己人,若不行就除之而后快,这是黄景春乃至符卓的行事方式。 “邱大人客气了。严曦初来乍到,能得大人盛情邀约,十分感激。”严曦恭恭敬敬地给邱仲海斟了酒,“严曦敬大人一杯” “好说好说”邱仲海觉得拿下严曦不是问题,顿时心情大好。“邱某比严大人虚长几岁,严大人若不嫌弃,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愚弟自然愿意”严曦一副攀了高枝,小人得志的嘴脸。 邱仲海旁敲侧击都没探到想要的消息,改成了正面进攻,“贤弟初入官场可能不知,想在这朝堂之上立足,背后没有个靠山,犹如浪里浮萍,前途难测。” 严曦深表赞同,叹道“可惜愚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莫说靠山,就是个可以交心的人都难寻。” 此话正合邱仲海的意,他豪气干云道“贤弟放心,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为兄即便为兄位低权轻没法替你做主,也还有黄大人和太师往后这京城里,你想横着走便横着走,看谁人敢拦” 严曦惊讶又羡慕,“仲海兄还与太师相熟听闻当年皇上惩治内乱,太师可是立了头功,严曦一直极为仰慕,可惜无缘效命于太师麾下。” 他极为夸张的神情让邱仲海很是受用,当即拍着他的肩膀,放下话“贤弟放心,从今后,你我一起跟着太师,愚兄吃肉就不会给你喝汤” “那是,那是,仲海兄的话,愚弟自然不疑。”严曦囫囵吞下一大块蛋烧麦,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这几日被皇上留在宫里,伺候他用膳看着一桌子美食,吃不到咳咳” “慢点吃不够再点”邱仲海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严曦咕嘟咕嘟将水喝了个底朝天,才算将饭菜顺了下去,“皇上说我不会布菜,不像顾大人懂得他的喜好” “皇上跟你提了顾大人” “皇上说顾大人是他的左膀右臂,当年叛臣之乱,他的功劳不可磨灭。如今离开,皇上自是不舍。我与他虽同为状元,但论起治国之能,为官之道都不及十之其一。相比之下,皇上自然更为想念顾大人,以至于常常将下官误叫成庭芝,有顾大人珠玉在前”严曦掩面叹息,将自己替身的身份演绎的无懈可击,“愚弟也有自知之明,能高中状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祖父。” “此话是何意”邱仲海不动声色道。 “嘘”严曦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他,这才小声道,“皇上在殿试之前,送了很多试卷给愚弟,否则” 邱仲海恍然大悟,原来一切真如太师所言于是高高兴兴结了酒钱,回去复命了。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周公公又将他传到安和殿。严曦觉得他已经能闭着眼睛摸到这里了。 原以为皇上又无聊了,找他聊聊天,下下棋,但显然不是。因为老远他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声音,这个宫里,也只有荻秋了。果然刚跨进殿门便听见一声极其热络的“严哥哥” 严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蔺容宸无甚反应,仿佛已经接受了间接与他称兄道弟的事实。 “严哥哥,皇兄说你为他点评过顾庭芝的画,可是真的画在哪里能不能送给我”荻秋连珠带炮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啊是评过。”严曦想着该如何脱身,打眼瞥见蔺容宸手里拿本书,正低头忍着笑,想来是故意将当年的事说与荻秋,“画在苏州,恐怕无法呈给公主观摩。” “那他的画如何”所有跟顾庭芝有关的事,荻秋都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 “不错,很好。”严曦的评断短小,精悍。 蔺容宸从书里抬起头,那眼里的戏弄简直要漫出来,“朕记得当初爱卿是这般评价的” “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严曦必须要自保,那些话若被荻秋知道,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蔺容宸却没打算停下来,“顾飞卿的画虽不能称为名作,但放眼这天下,能比得上的也不多,还是颇有珍藏价值的” 严曦松了口气 “好了,人你也见了,快回去吧”蔺容宸放下手中的书,正色道,“至于招顾庭芝为驸马的事,朕心中有数。” 荻秋这回倒是十分爽快地离开了。 “皇上要为公主招驸马” “为何如此惊诧”蔺容宸瞟了他一眼,“好似朕招的是你一般。” “不敢不敢,臣哪敢如此高攀”严曦连连摇头,避之如蛇蝎,“臣这是替顾大人高兴” 可能严曦太急于撇清的态度让蔺容宸很是不悦,“怎么,我堂堂云楚的公主还配不上你” “不不不,若能娶公主为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严曦将头摇的更快,他哪能是这个意思哪敢是这个意思 “你想娶公主”蔺容宸的脸阴的要滴出水。 说娶也不高兴,说不娶也不高兴。严曦算是看明白了,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他不对,倒不如直接问,“臣可是做了什么让皇上不开心的事” 蔺容宸也不再同他绕来绕去,“你前日与邱仲海去飘香楼了” 严曦知道他有眼线,但没想到他还盯着自己。随即装出一副纯良无辜外加意外不解,“不可以” “是状元红不好喝还是御膳不好吃”蔺容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眼里看出一朵花来。 “那倒不是。”虽然严曦明知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故意曲解了它,“状元红只有一坛,御膳也只吃了一次,臣总不能就不吃饭了吧” “严曦”蔺容宸忍着怒意,呵斥道,“你是真不懂朕的意思” 严曦收起方才的戏谑,“皇上自己也说过,这天下的兵力有三分之二在太师手里,臣吃了皇上的一次御膳,那飘香楼至少也要去两次,皇上以为呢” 蔺容宸被噎住,无话反驳,望着他的眼眸里涌出与流云楼那次一般无二的失望之色。“你果然不是顾庭芝。他从不会像你这般懂得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四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严曦笑哈哈道“比起顾大人,微臣更惜命。” 蔺容宸眯眼,“你不相信朕能保你无虞” “不是不信,只是臣从来不会将性命交由他人之手。”严曦讲这句话时似乎忘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帝王。 交由他人之手蔺容宸笑的没有任何温度,“严曦,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的性命已然在朕的手里,只要朕愿意,随时可以杀了你。” “兵不血刃方为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能君。皇上大权在握,想杀谁那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你动动手指,严曦便无法活着离开安和殿。但去飘香楼的何止臣一人,皇上难道都要杀了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皇上有时间在这里与臣置气,不如想想如何消除臣等不得不去的理由。” “”蔺容宸的脸色从黑到紫再到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严曦从善如流地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赐宴群臣 周公公端着手进来了,“皇上,可否传膳今日特意做了京城四绝哎,严大人呢” “下去”蔺容宸怒气腾腾道。亏得他今日吩咐御膳房悉数做了苏州菜,好心全喂狗了 既然皇上并非真心喜欢严曦,他这个香饽饽瞬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但邱仲海还是迫不及待地邀他喝一杯,原因么,自然是打探消息。如此近水楼台,不用岂不可惜了 “贤弟来尝尝,这是关外的葡萄酒,色泽浓郁,其味甘醇。”邱仲海一边倒酒还不忘试探严曦,“昨日皇上在御书房召贤弟,据说公主也去了,难不成要招贤弟做驸马若是如此,为兄可要好好恭喜贤弟一番” 这都能猜到严曦极为震惊,难道说那日有人在听墙角但转念一想,若真有人在偷听,邱仲海也不会来找他了,遂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一副被人抢去珍爱之物的神情,“非也,皇上是要为公主招驸马,但不是愚弟。” “哦”邱仲海颇为惊讶,最近并未听说哪个世家公子被皇上召见了啊。 “荻秋公主不是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顾大人么” “贤弟的意思是皇上要招顾庭芝为驸马”邱仲海极力忍着才没笑出声,这可算是个大消息太师一定会记他一功,加官进爵还不近是在眼前的事 “皇上是有此意,但尚未言明。” 管他言不言明,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是不能留了,少一个绊脚石,搬倒向嘉彦便指日可待。 此后也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严曦的这个状元并非货真价实,甚至连他殿试时如何作弊,如何蒙骗皇上都被传得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不少人明着暗着窃窃私语。流言有愈演愈烈之势。 严曦非但不澄清,甚至见了人都躲着走。 喻俊元每日在翰林院听这些闲话已经够多了,又见严曦一句话都不解释,替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云昕兄,你为何不跟他们说清楚” 严曦笑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什么好解释的” “可他们这般污你的名声” “名声你真的听过他的名声”常潇从旁突然开口,倒吓了喻俊元一跳。“你哪里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喻俊元的嘴里能塞下一颗鸡蛋,“常常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苏谁人不知李家小公子不学无术,飞扬跋扈,且爱流连勾栏他的状元是怎么来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种人也配你尊称一声云昕兄”常潇双手环抱,神色漠然地继续揭伤疤,“你眼前的这位正人君子刚来京城就调戏良家女子,被人告到应天府,若不是皇上出面,只怕现在还在牢里。” 喻俊元“” 严曦“” 原来如此,这就是常潇为何这般排斥他,讨厌他的原因。但是,天牢的事不是说好了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么为什么他会这么清楚 “云昕兄,常潇说得可是真的”竟然会有这种事喻俊元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完全颠覆了,怎么看,严曦都不像是那样的人。 严曦并不打算解释,点头承认,“他说的不假。” “蠢”常潇将这个字送给喻俊元后,转身离开。 喻俊元张口结舌地望着严曦,半晌说不出话。 倒是严曦,不以为意,“余兄以后还是离我远些吧,”说完亦兀自前往翰林院。 蔺容宸可没有严曦这么大度,听到那些流言气的不轻,将他召到和安殿,劈头盖脸好一顿训。 严曦委屈巴巴地申辩,“传言也不尽是错的,微臣能中状元确实有一点点侥幸”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蔺容宸就炸了,“你还有理了你的意思是朕眼瞎,连个状元都点错” “微臣惶恐。”严曦腹诽,这曲解人的本事,整个云楚算是独一无二了。 蔺容宸气急败坏,“你惶恐你何时惶恐过你会惶恐才怪你的胆子不是大过天了么” “微臣不敢。” “朕也是疯了,才会在这里对牛弹琴。”蔺容宸扶额,心中默念数遍“忍住”,“忍住”,“朕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解释,为何默认为何让满朝文武百官误会朕” “皇上,严曦不懂官场,却懂人心。这个传言是我故意给邱仲海的。”没了刚才的低眉顺目,严曦的神色里多了某种成竹在胸的算计。“与其处于被动,倒不如反客为主。他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蔺容宸愕然,仿佛一下子接受不了他前后的转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明知故问。”严曦冲他眨眨眼,狡黠道,“听闻皇上每年端午都会宴请百官” “不错。”蔺容宸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严曦道“既然黄景春知道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猜他会做什么肯定是要令我当众出丑,让皇上颜面扫地”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蚍蜉难以撼大树,这么做确实没什么好处但至少出了口气。” 蔺容宸怔怔望着他,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顽劣不堪的少年吗他何时学会谋算人心了又或者他从未认清过眼前的少年一直以为他不学无术,哪曾想,不过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不愿被人看到罢了。“朕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严曦笑笑,“皇上永远是皇上,严曦也永远都是严曦。”一切不会变,一切也不可能变。 在蔺容宸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他们是君臣,无法改变,无法逾越的君臣。 严曦心想就算没法弄到免死金牌什么的,他也得要蔺容宸一个承诺,以免他发现事情的真相,一怒之下将自己砍了。“希望皇上到时候能饶了微臣的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你欺朕什么了” 严曦笑的分外无害,“这个也不是多大的事,皇上到时候就知道了。” 既然不是多大的事,蔺容宸也懒得跟他计较,点头允了下来。 每年端午赐宴群臣是云楚的一件盛事。 从明德殿到千秋门,将近一里路,摆满了宴会的桌椅,以供百官落座。蔺容宸不愿铺张浪费,每个桌上的食物都是少而精致,除了时令的水果,粽子,另有菜两碟,酒一壶。本来这赐宴图的就是个热闹,酒过三巡,黄景春出列道“皇上,往年每次宴会都是千篇一律的飞花令,不如今年玩些新鲜的” “皇上,臣妾也想开开眼呢”怡妃坐于右下第一张桌,朝主桌旁的太皇太后拜了拜,“太皇太后定然也想看,对不对” 太皇太后微笑颔首,“你们喜欢就好。”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胃口也不大好。年年参加,也就是看着年轻的一辈们热闹一场。 “爱卿想如何热闹”恐怕这一关并不容易过,蔺容宸只担心严曦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当着百官的面出丑 黄景春道“今年我们来个击鼓传花如何” 蔺容宸道“怎么个击鼓传花法” 黄景春拍拍手,左右抬上一面缸口那么大的鼓。 蔺容宸“” 严曦“” 果然有备而来。 “这个有意思”怡妃连连鼓掌,“玉嫔,你说是不是” 玉嫔微微点头。 “击鼓传花是什么”荻秋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游戏,两眼放光地望着蔺容宸。 黄景春指着宫人呈上的绣花和牌子,道“鼓声起,开始传花,鼓声落,这花传到谁手中,谁就翻一面牌子,依着牌子上的要求吟诗作画,如何” “这个好这个好皇兄,就这么玩”荻秋鼓掌道。 “是很新鲜,皇上,微臣附议。”何舒月摇着扇子,悠然点头。 “”蔺容宸叹气。 黄景春看看严曦,笑道“都说状元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愿今日我等能一开眼界” 严曦脸色煞白,起身道“那个,黄大人下官突觉腹中不适,恐怕” “快,传赵太医”黄景春跳起来,一把推出个小太监,“赶紧去传赵太医”严曦愕然,这动作迅速的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人。黄景春暗自朝杜俊使了个眼色,严曦这般表现越发证实这个状元有问题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借故离开宴席。 “爱卿,既然严卿身体有恙,不如让他” “皇上”杜俊高声道,“不如先让赵太医来瞧瞧,再着人送他回去也不迟左右严大人是要看大夫的,外头的大夫哪有御医好皇上说是不是” “就是呀,皇上。您那么喜欢严大人,肯定也不放心让江湖郎中给他诊治。”怡妃非常适时地接话道。 荻秋亦道“二皇兄,你快宣御医,给严大人瞧瞧,莫要耽误了宴会。” “”都说的很有道理,以至于蔺容宸无法反驳,但喜欢这两个字还是让他的神色僵了僵。看到严曦紧张的浑身发抖,他又叹了一口气,事情越发不受掌控了。 喻俊元也看出严曦神色有异了,低声对常潇道,“云昕似乎不大舒服” 常潇来赴宴就是为了看好戏的,他嗤笑一声,“我看严曦分明是装的,若有真才实学,何须如此” 他这么一说,连喻俊元也禁不住相信了那些流言,替严曦担忧起来。群臣面前,若万一露馅,他可怎么办皇上可怎么办 蔺容宸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严大人可需要看太医” 严曦揉揉肚子,回以耍小聪明被发现后极其尴尬地一笑,“不,不用了,这会儿似乎好了许多,多谢皇上和各位大人的关心。”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黄景春的目的很明确,连多余的敷衍都不愿做,那绣花第一轮就停在严曦面前。 宫人立即将铺了红绸布的托盘端上前,指着四支制作精美的镂空雕刻木牌道“严大人,此风花雪月四个牌子,请翻一个。” 严曦的手,在四个牌子上反复游移,众人的目光跟着他的手转来转去。关于他的那些流言,如今怕是没人不知道了,坐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一个靠作弊得来的状元,此番该如何收场光是想想都觉得这件事十分的劲爆。 “就,就这个吧”严曦的手指点在最左边的一个木牌上,沮丧道。 宫人将牌子翻了过来,念道“以月为题,即兴赋诗一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