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阳》 第1章 年少无忧 大盛开国百年,虽算不得盛世,但人民安居乐业,也算得上是国泰民安。随着与他国通商,这四境也不单单只有兵戎铁血之景,还生出了许多繁华的城。而在这西境长宁道三州二十一城中,最最繁华的就要数州府所在鹤州鹤城。 鹤城的繁华是其余几座城拍马也赶不上的,不过也不奇怪,鹤城往西过了长乐原便是西戎边城惊羽,往东官道直通郢都,更有洛川的上游澜江流经。久而久之,鹤城便汇聚了四方商旅,做生意的人多了,市集也多了,鹤城也便成了西境的明珠。 鹤城四五个集市里就数南城的最热闹,恰好今儿又有庙会,吃喝玩乐的都多,更是热闹非凡。 “来来来,买定离手!”街角胡人开的小赌摊旁边围满了人,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披着脏兮兮的灰色外袍,头上歪歪地顶着一顶帽子,在写着“大”的区域里拍下三个铜板:“买大!” “好!还有没有要下注的啊,买定离手啊!”胡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吆喝着,确定没有人下注以后,他摇起了盎子,而后拿开了盖子,三个骰子全是五,少女举手欢呼:“赢了!” 胡人将铜钱都拨给她,她又一股脑儿地投到“大”那儿:“继续!”小姑娘年纪不大,那动作却老练得像个常年混跑江湖的。 周围的人都笑,也跟着下注了。 人群外两个穿着云山书院黛青书院袍的少年人垫着脚往人群里看,看了半天都没有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纪如霜急得一头汗:“她真的在里面吗?” “错不了!昭昭她最爱来这些地方玩。”贺予成长得高,眯着眼看了半天终于勉强瞧见了林昭昭:“我见着她了!林昭昭——” 人群忽然齐齐啊了一声,有人输了干净丧气退出来,有人赢了大把的铜钱美滋滋地继续蹲在里头赌,林昭昭这一局不但输了所有赢回来的铜钱,连同本钱三个铜板也输了干净,她也不在意,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同周围的人打了个招呼便笑着退出去,有人笑道:“小姑娘这就走了?” “走咯走咯,我娘喊我回家吃饭勒。”昭昭把帽子摘下来,揣到怀里,摆摆手,哼着歌往套圈的摊子走去。 好不容易见着了人,纪如霜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跑了,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昭昭:“林!昭!昭!!” “嗳。”林昭昭回头,见是他们两个,眉眼弯弯:“你们怎么来了,书院下学了?” “废话!”纪如霜翻了个白眼:“我们又不是你,天天想着逃学...” “哈哈哈哈,”昭昭笑道:“走,请你们吃团子去。” 纪如霜皮笑肉不笑:“好啊,不过,林大哥到书院里找你了。” “他不是未时才来吗!”林昭昭震惊。 纪如霜:.... 贺予成竖起一根手指指天,恰巧钟楼钟声传来,九下钟鸣,申时。 林昭昭:“....完了,”她挠头,本来就乱的头发更乱了:“怎么办!我哥知道我在外边玩非得把我皮扒了不可!” “现在知道怕了?”身后传来少年带笑的声音,林昭昭浑身一僵,面前的纪如霜和贺予成乖巧:“林大哥。” 林昭昭乖乖转身,低着头:“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偷偷跑出来逛庙会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瞧瞧这认错的熟练劲儿,一看就是惯犯。 林临:“哦?最后一次?你是说这个月最后一次吗?” 把戏被识破了,说是吧,她不得被哥哥削,说不是吧...那她最少下个月也不能出来玩儿。昭昭内心纠结不已。 幸好林临也没指望她真的能答他,只是叹气:“昭昭,虽说夫子讲学无趣,但你也需得学啊。哥哥不想你天天只会在外边玩闹。” “我才不是只会玩闹!”昭昭猛地抬头,眸光灼灼:“夫子今日讲的你两年前就给我讲过了,反正我也会了,与其浪费时间在学堂里不如出来长长见识!” 除了林昭昭,纪如霜还没见过那个人逃学逃得这么理直气壮,一时控制不住,笑了出声,贺予成轻咳一声,笑着拱手:“既然昭昭也找到了,那我们就先回家了。” “等..咳。”昭昭回头,狠狠瞪着两人:你们带我哥来的?! 纪如霜望天,贺予成望地,就是不看她。 昭昭咬牙切齿,真他娘的够朋友。 “今日沈炀回来,不如晚上一起吃饭?”林临揉揉昭昭的头,对另外两人说:“你们同他也熟悉。”话罢,他特意留意了昭昭的反应。 沈炀乃是林一言麾下的大将,就住在侯府后面那条街,两家墙挨墙,林临昭昭和沈炀姐弟算是一同长大的。 “炀哥回来了?!”果不其然,小姑娘一听到沈炀的名字,眼睛都亮上了许多,若是有尾巴此时怕是已经翘起来了。 林临故意不应她,对另外两人说:“走吧,路上说。” 一听到沈炀也要来,昭昭一进家门就拖着纪如霜往自己院子里跑去,匆匆赶出来接人的顾青衍连昭昭的影子都没见到,一撸袖子:“林!临!” “爹,您找昭昭的话,她刚刚回院子了!”林临语速极快,生怕顾青衍下一刻就抽出长鞭抽他一身。 “哦,这样吗。”顾青衍语气当即软了下来,手也从鞭子上挪开,看到林临身边的贺予成:“你是...贺家那小子?” “是我,顾伯伯好久不见。”贺予成因着和林临昭昭关系好,也是林家的常客。 顾青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瞥了一眼林临:“好生招待。” “晓得咧。” 因着林一言和顾青衍都不爱被簇拥着,因而府里除了必要的仆人和护卫以外就没了,昭昭院子里总计也就三个仆人,一个小厮一个婆子和她的丫鬟也是近身武侍映月。 映月比昭昭年长两岁,见她这副模样地回来,当即放下手中的针线,先是同纪如霜行了礼,对着昭昭就直接开始叹了:“我的姑娘哟,您这是又到哪儿胡闹了?” “城南庙会。”昭昭将头上的发冠解下来丢到桌子上,脏兮兮的外袍则是随手扔在地上,接着一撸袖子蹲在衣箱面前开始翻,一件又一件的裙子被她丢到床上。 映月懵了,她的姑娘这是做什么? 纪如霜拖过一张椅子,反坐,撑着下巴:“你家姑娘的沈二哥今儿回来,过会一块吃饭。” 映月了然,上前按住昭昭的手:“姑娘,我来,你去试衣裳。” “好咧!”林昭昭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抓了三条裙子搭在手上:“哪个颜色好看?” “你这三条裙子样式一样吗?” “一样。” 纪如霜:“...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一个样式做三件。穿穿看,是什么样的?” “哦。”昭昭当即就解了腰带,纪如霜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你也不看看这门还开着呢!!” “那关上啊!”昭昭拢紧外裳。 纪如霜:...行。 林昭昭换衣服的速度快得让人叹为观止,纪如霜望着面前换上了襦裙的姑娘。襦裙是普通样式的襦裙,但抵不过昭昭长得好看,硬是穿出了盛装的美。 昭昭的长相完全继承了林一言和顾青衍的优点,肤白,眉细而长,有如远山之黛,右边眉毛的尾端有一个小小的漩。一双眸子眼尾微微上挑,偏生眼型偏圆,中和了眼尾上扬的锐利妩媚,因着成长环境单纯,亲友爱护,她的眸光明澈温柔。 换句话说,林昭昭好看,现在就算是套个麻袋也比别人好看。 “襦裙的样式都差不多。黛蓝,赤朱,银红,鸦青!” 纪如霜:“黛蓝温柔,赤朱过艳,银红尚可,鸦青...谁给你做的鸦青色?” “我哥!”林昭昭嫌弃:“真不晓得我哥为什么会买鸦青,灰不溜秋的。那月白暗绣如意云纹襦子和黛蓝竹纹裙?” “可。”纪如霜换了一只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昭昭画了个圈:“昭儿,你是不是该去洗个澡?”在庙会里玩一天了。 “对对对。”林昭昭把身上的襦裙一扒,搭在衣架子上:“映月帮我整整!”她飞奔进净房,又探头出来:“对了,熏衣也不要薰太香...” 映月将她翻出来的衣裳叠好放回衣箱里:“好。诶,姑娘,这热水刚刚烧好,你别烫着了!” 等昭昭进了净房,纪如霜才吐槽:“这他娘的什么事,比打仗还乱。”映月捂嘴轻笑:“姑娘许久不见沈家二公子,这久别重逢,难免会激动。” 纪如霜哼笑:“这倒也是。” 映月将昭昭平日里随手放的妆奁放在桌子上,又将衣裳展平了,昭昭才推门出来,纪如霜已经懒洋洋地半躺在贵妃榻上了,听见她出来的声音眼皮都不抬一下:“快些,再过一刻就开饭了。” “知道了。”林昭昭顺着自己的长发,坐下,苦恼道:“我头发好乱...” “姑娘没事的,挽起来以后便瞧不出来了。”映月将她的沾湿了,抹上发油,顺着梳下来,梳多了几次便也瞧不出多乱了。 映月熟练地给她挽了发:“姑娘今晚想要戴哪个发簪?” 林昭昭挑了一支木兰簪子递给映月:“这个吧。” 之后是上妆,其实也只是描了眉,抿了点口脂罢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纪如霜从榻上一跃而起,伸了个懒腰,歪头看着林昭昭笑:“昭儿可真好看,就是我也要动心了去,更别说沈二了。” “他动不动心关我...”昭昭下意识地说道,对上纪如霜揶揄的眼神后,生生改了口:“..关我事!” 和昭昭一墙之隔的沈家。 沈炀驻守边防两月有余,又长途跋涉回来,累人得很,回了家洗漱过,换了衣裳倒到床上便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了现在。 沈平愿来叫儿子出门才发现儿子把门锁了,在外头叫了半天里面也没个动静,眼见就要到和顾青衍约好的时间,沈平愿那叫一个急啊,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发现沈炀的窗户还开着,他的手搭在窗台上,思索半天,还是放弃,他是他老/子,爬窗进他房间?还要不要点脸了?? 于是他叫来了沈熠,沈熠是沈平愿的侄子,今年刚到十岁,爬窗子也不丢脸的年纪。听见叔叔叫他爬窗进去叫沈炀起床,沈熠哦了一声,熟门熟路地爬沈炀的窗子,翻了进去,见沈炀在床上睡得香,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捏住沈炀的鼻子:“炀哥,起来吃饭了。” 沈炀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一巴掌拍到了沈熠脸上,把沈熠给打懵了,他倒好,,转个身抱着枕头继续睡得可香。沈熠捂着脸,垂眸看他好一会儿,噘嘴,俯到沈炀耳边:“七——哥——!” “碰!” 沈平愿本来是贴在门缝上听声响的,一听到里面这声巨响,连忙跳开几步,整好衣袍,清清嗓子,背着手,一脸严肃,仿佛刚刚偷听的人不是他。 下一秒房门被沈炀大力打开,只见沈炀穿着中衣,衣领松松敞开,露了大半个胸膛,赤着脚,手里拎着沈熠,满脸我还没睡够的郁郁:“爹,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沈平愿气得叉腰:“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林家那头快开饭了你还睡!” “时辰?” “申时三刻。” 沈炀沉默一瞬,他将沈熠往沈平愿怀里一丢,砰地关上房门。 沈平愿将沈熠放下,又整整衣袍,靠在廊柱上,双手抱胸,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 “二叔,你在做什么?” “在数你哥多久能出来。” “哦,”沈熠点头,站到沈平愿旁边:“那我也一起。” 当闲得慌的一大一小数到三十的时候,房门再次打开,沈炀换好衣服走出来,广袖长袍发冠佩玉一样不少,他张开双臂:“还看得过去吗?” “人模人样。”沈平愿一撇嘴,转身:“走了。” 沈炀又问沈熠:“你七哥这身衣服是新做的,瞧着好看吗?” 沈熠老实:“好看。” 老爹可能会骗他,但是沈熠绝对不会。沈炀放心了,穿着新做的黛蓝袍子跟沈平愿一起去了林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林家 顾青衍在饭厅里一圈一圈地走着,时不时扶着门框望外张望——不是望大门,是望昭昭的院子。贺予成坐在椅子上,饿得双眼放空,林临托着腮:“爹,您也甭看了,昭昭该出来就会出来的。” “嗯。”顾青衍敷衍地应了,继续看。 林临:“...” 得,白说了。 林临叹气,叹出了一波三折的韵味:“我去换防我爹连我回来都不晓得,昭昭去书院念书,我爹就天天盼着回来哟~” “你跟昭昭能比吗?”顾青衍拿眼睨他:“要怪就怪你长得像我,性子也不讨喜。” 林临一噎。 顾青衍余光瞥见一抹黛蓝,连忙转身,就看见他姑娘走来。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穿过襦裙,昭昭险些踩着裙摆,只见她秀眉一挑,啧了一声,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似乎是在克制不把它提起来。 顾青衍看昭昭的眼神要多慈祥有多慈祥,他走过去:“昭儿。” “爹。”昭昭这才将视线从裙子上收回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扬起笑脸:“爹,我这身好看吗?” “好好好。”顾青衍连连说了三个好,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满眼宠溺:“我们昭儿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爹你又在骗我。”昭昭皱皱鼻子,不满。 顾青衍大笑:“哪儿能呢,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 昭昭的视线越过顾青衍,望向他身后的饭厅:“爹,沈叔和沈二哥到了吗?” “还没呢。”一提起隔壁那小子,顾青衍就心情复杂,啧了一声:“你沈叔说沈炀那小子累着了,刚刚才起来。”说罢又是一声不满的啧。他摆摆手:“不说他了,走,咱们先去吃饭。纪家丫头,走啦。” “好咧。”纪如霜含笑。 贺予成回神,看到顾青衍对昭昭的态度,又想起他对林临的态度,不由得叹气,拍拍林临的肩膀:“林大哥,辛苦你了。” 偷摸着吃虾的林临:? 他偷吃一只虾怎么就辛苦了? 又过了很小的一会儿,沈平愿和沈炀终于来了。林临把嘴角的酱汁一抹,起身和顾青衍一起迎上去:“哎呀,你们可算来了。” 只是顾青衍和沈平愿寒暄着落座,沈炀被林临暗暗勒住脖子:“你小子可以啊,还给我迟到。” “睡...睡过了。”沈炀小声说。 昭昭托着腮,目不转睛地望着沈炀,嘴角翘起。 她炀哥真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抬手时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腕也好看。 纪如霜偏头,在她耳边低声笑她:“收敛些,你瞧瞧你,眼珠子都快黏在他身上了。”昭昭红了脸:“闭嘴!” 纪如霜又笑着对沈炀说:“你瞧瞧你来迟了,可把昭昭都饿着了。” “可不是嘛,昭昭今天午饭也没吃就顾得在庙会里头玩...”贺予成趁机戳穿昭昭。昭昭表面笑嘻嘻,暗地里却是一脚踢过去。 沈炀好笑:“她哥哥还在这儿呢,你们同我说是怎么回事。” 刚刚坐下的林临闻言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这丫头连我的话都不听,一天天皮得很。我和你说,今儿我说未时去书院接她,回来一块儿吃饭,谁知道这丫头压根忘了,跑城南庙会疯玩一天。” “...哪有一天,也就半天。”昭昭嘟囔着。 小孩儿们吵吵闹闹的,沈平愿给顾青衍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望着面前这群孩子,笑着摇摇头:“当年还是一个个小豆丁,现在都长大咯。” “我们这些大人啊,都是被山神忘了的,只有看着这些孩子才会发现时间过得快啊。”顾青衍笑着同沈平愿碰杯,又同一帮小孩儿说:“别闹了,吃饭!” 晚饭后,沈平愿和顾青衍将一群小孩儿赶到了林临的院子,让她们到林临的院子里闹。 “那可真是赶巧了。”林昭昭笑道:“我今儿下午刚刚让人送了两坛西戎人酿的酒来。” 纪如霜:“好啊,反正明儿也是放假。” 贺予成也凑上来:“你们喝酒可得带上我啊,我还没尝过西戎的酒。昭昭你从哪儿搞来的?” 林昭昭:“放心,少不了你的。就今儿,我不是去城南庙会了吗,赌了两把,赢来的便买酒去了。” “可我们见着你的时候你不是还在赌摊旁边么?” “哈哈哈哈那是后来了,我最初赢的就买酒去了。” 三人同年,平日里也在一个院子里念书,关系尤其好。 沈炀望着林昭昭的背影,抿唇轻笑,脸颊浮出小小的梨涡。 “我昨儿得了一把新的短刀,削铁如泥。”林临伸手在在沈炀的肩头,看着三个小孩儿走远了,他偏过头,咬着牙说:“把你的眼睛从我妹身上收回来。” 沈炀淡定地收回视线:“你看错了,我没有在看昭昭。” 林临摆明不信:“哦?那你在看哪儿?” 沈炀是自己朋友是一回事,昭昭喜欢他是一回事,他对昭昭起心思又是另一回事了。林临咬牙笑。 沈炀奇怪地看他一眼:“我看路啊,你走路不看路?” 林临一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哥,炀哥,你们两干什么呢,快点呀。”月亮门后林昭昭探头出来,眉眼弯弯。 “来了。”林临二话不说丢下沈炀。 “哥,咱们要不把桌子挪到院子里头吧?”昭昭问林临。 “也行。”林临说:“你买的酒拿过来了吗?” “拿来了。”昭昭推着林临往里头走:“快些过去!你那桌子贼沉,霜儿和贺予成两个都搬不动。” “知道了,诶,等等,我来了!”林临远远看到那两人吃力地挪他的桌子,大喊一声,大步走过去。 昭昭看着林临走远的背影,露出狡黠的笑意,转身看着三步开外的沈炀,双手背在伸手,,歪着头,对他笑:“炀哥。” “嗳。”沈炀笑着应了,眸光温柔:“怎么了?” 昭昭:“没什么,走吧。” “那我倒是有一个问题要问问你。”沈炀和昭昭并肩走着。 “什么?” “可有准时去书院?”沈炀低头望着她,十八岁的少年身长玉立,眉眼间是淡淡的温柔,让人心动。 林昭昭一点儿也不老实:“有,我特别安分。” 如果沈炀方才没有听见贺予成的话他还真就信了,他笑出声:“可有逃学?” “没。”昭昭拍着胸口保证:“我怎么会逃学呢?!” 沈炀一手握拳一敲掌心:“是了,既然没有逃学,便将这两日将的《国策》背予我。” 林昭昭:...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去换防了,却连他们在学什么都一清二楚?? 她扁嘴,委屈兮兮:“炀哥我错了...” 沈炀朗声大笑,屈指敲了她一个暴栗:“以后我盯着你,别想逃学。” 林昭昭:“...” 你要不还是出去换防,等明年过了再回来? 她扁嘴,委屈兮兮:“炀哥我错了...” 沈炀朗声大笑,屈指敲了她一个暴栗:“以后我盯着你,别想逃学。” 林昭昭:“...” 沈炀和昭昭两个人到院子里的时候,林临已经将酒坛搬出来,还搬了一面小鼓。昭昭拿起那小鼓翻来覆去地看:“哥,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东西?” “前些日子刚刚拿到的。”林临把鼓从昭昭手里抢出来,问纪如霜:“我记得你是不能饮酒的?” 纪如霜了然,将小鼓接过来:“我来击鼓就是,你们尽管喝!” “这都说击鼓传花,那也得有花啊!”昭昭将腰间配着的林家环佩解下来,拍在桌子上:“来来来,开始!” 林临叹气:“我可算知道为何你的环佩不是丢就是坏了。”昭昭压根不理他,拿了酒壶给每个人满上:“鼓声停,环佩在谁手里谁罚酒三杯!” “好!!!”贺予成很配合。 纪如霜一笑,抬手拍下,鼓声不大,给这场小宴添些热闹却也是够了的。 第一轮,鼓声停,环佩落在沈炀手中,沈炀也不推脱,拿了酒杯一饮而尽,饮罢还将酒杯倒转过来,示意一滴酒都不剩,老道得很。 第二轮,贺予成手里捏着玉佩不肯放,自然就是他了。他见着酒那可是两眼放光,咕噜咕噜就是三杯,罢了还想去倒第四杯。昭昭一把抱住酒壶,一脚踢过去:“撒手!” 见贺予成这样儿,林临笑了:“这可不成,按着昭昭和予成的性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握着环佩不松手了。不若改改,环佩到谁手上,谁对个对子,对成了才能喝酒...”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文武兼修和沉迷刀枪的区别了,沈炀含笑不语,而昭昭和贺予成却齐齐哀嚎:“别啊——” “其实也不一定是对对子,弹琴,舞剑都成。”林临特意正色道。 昭昭一摆手,干脆利落:“那还不如叫我在脸上画王八。” 第三轮是沈炀,沈炀对林临候在廊下的竹僮招手:“把你家公子最宝贝的那把琴拿给我,对,就是他挂在墙上闲着没事就要拿下来摸两下的那把。”小竹僮犹豫地看向林临,林临摆摆手让他去,一边肉痛:“你还真他娘的会挑。” “过奖。”沈炀谦虚的拱拱手。 待小竹僮将琴拿来了,沈炀接过古琴,微微侧着头,鼻梁与下颌的弧度隽秀而完美,修长的手指才触上琴弦,下一秒便有乐声从指间流泻而出,只听他促弦繁响,如行云流水,如珠落玉盘,一曲皓月终了,只见他稍稍抬眸,长睫扬起,一双瞳眸清冷如月。 只不过下一秒他就破功了,脸颊旋出浅浅的梨涡:“好听吧!”微微上扬的尾音透着小得意。 贺予成很给面子地鼓掌:“好听!” 林临用手肘碰了碰他:“你何时学会的?” “我这样天资聪颖的人还需要学吗?”沈炀故作惊讶,林临直截了当地回他一个白眼。 沈炀状若不经意地看向昭昭,正正见着小姑娘双手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两人视线相触,酒意似乎一瞬便上了头,沈炀耳根通红,掩唇轻咳,却不肯收回视线。 “昭昭。”纪如霜叫昭昭,昭昭转过头去,沈炀垂眸,视线落在面前的卤肉上。过了一会儿又悄悄抬眸去看她,昭昭好看吗,自然是好看的。但是沈炀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漂亮的姑娘,却没有一个人能和昭昭一样牵动他的心绪。 昭昭喜欢他,他是知道的。昭昭单纯,心思敞亮,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温暖炙热,漂亮的眸子里像是藏了星子,可他呢,他真的能陪昭昭一生吗。 酒过三巡,两个酒坛都空了,昭昭和贺予成扒在桌子边上,也不喝酒了就是划拳。 林临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地上,歪着头盯着沈炀,盯到沈炀心里发毛他才勾勾指头:“来,我同你说些事情。” 沈炀犹犹豫豫地凑过去:“...什么?”话音未落,林临一手搭在他肩上,沈炀被拉了个踉跄,赶忙撑住地面好让自己坐稳,他挑眉正想说话,却见林临望着和贺予成纪如霜笑闹的昭昭,眼神温柔至极。 林临偏过头来:“你觉得——昭昭怎么样?” “什么?” “啧,”林临拿迷蒙的醉眼睨他,大声:“就是同昭昭结——唔!”沈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林临的嘴并且对被声音吸引过来的昭昭三人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没事,你们继续。” 三人也没放在心上,沈炀见他们转回去了,才放下捂住林临的手,低声道:“昭昭今年才十五,你这个哥哥怎么就这么想她结亲?” 林临摊手:“小姑娘野啊,你瞧瞧她三天两头的做的是什么事儿。结亲多个人管着她,她这性子,我怕...会出乱子。” “沈炀,林家...毕竟是将门。” 自古将门多忠烈,虽说战死沙场于将士而已是荣耀,可被剩下的人呢?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都不在了,只剩下昭昭一个人,她...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云山书院,依山而建,风景秀丽,登上书院最高的藏书楼可见鹤城风光...咳,不是,云山书院分文武两院,文院以兰草为纹,学子多是日后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的,而武院以青松流云为纹,学子多从军。虽说分了文武苑,但武院学生并不是只要学着骑马打仗,文院学的《国策》《明镜》诸如此类的武院也是要学的,而文院学生也是需得学着骑马拉弓。 昭昭每次放假回书院的第一个晚上总是睡不好,第二天起不来。所以和以前一样,这一次仍旧是纪如霜连拉带扯地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拖到课室里。 李夫子在上边干巴巴地讲《六国论》,昭昭竖起书本,躲在书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意识渐渐模糊,头一点一点的低下去。 “啪。” 昭昭捂着被打的脑袋慢慢抬起头,对上怒气冲冲的夫子,她乖觉地起身,向夫子鞠了一个躬,自觉地走到门外去。 李夫子被她气得胸闷,连连抚胸口:“林昭昭!你给我数数你第几回了!” 昭昭从门后探头进来,垂着眸,看着别提有多乖巧:“这个月第三回。” 看着她意外乖顺的模样,李夫子再大的火也不好发出来,用卷起的书焦虑地敲了几下掌心,对昭昭说:“你给我站好!认真听课,回头我定要检查你!” “学生知道了。”林昭昭把头缩回去,撇撇嘴,却是规规矩矩地站好,摇头晃脑地跟着念:“夏帝崩,天下分。封氏起于凤山,赵氏盘踞连海...” 昭昭打了个哈欠,《六国论》她八百年前就会背了,无聊。她背靠着灰墙,无聊地踢开脚边的石头,望着天,大眼一转,心中生出一念。她悄悄探头,见李夫子讲得投入,嘻嘻一笑,弓着腰,脚底抹油地跑了。 纪如霜见到昭昭悄悄离开的身影,对隔壁的贺予成抖了抖眉,做了个手势:给钱。我都说昭昭一定不会安分的。 贺予成不情不愿地拿出钱袋子,看了一眼夫子,飞快地掏出五个铜板丢在纪如霜掌心里,并且心中怒骂昭昭不争气,连这点时间都闲不住。 顺着熟悉的小路跑出去,到了从前翻惯了的围墙,环顾四周,一如既往地没有守卫,昭昭扬起得意的笑容,退后几步,刚开始助跑就听见身后传来沈炀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林昭昭脑子一空,身子却已经条件反射地蹬墙上瓦,她坐在墙头,低头,沈炀慢悠悠地走过来,仰头看她:“还真是你。”他从山长的院子里出来就见到一个形似昭昭的姑娘往后堂飞奔去,便跟了过来,没想到还真是昭昭。 逃学被人抓了个正着,林昭昭坐在墙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得很:“炀..炀哥,你也在啊哈哈哈哈。” 沈炀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下来。” 昭昭瘪嘴,乖乖地爬下来,低着头,挪到沈炀身边:“炀哥,我错了...”错是要认的,越快越好,改是不可能改的,外边那么好玩。 沈炀太清楚昭昭的性子了,他笑了起来,俯下身:“小姑娘,说着不逃学呢?” 昭昭哼哼卿卿:“...就...就这样嘛。” 沈炀唔了一声,摸着下巴:“说来昭昭十五岁,爱玩爱闹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要确定夫子教的你都会。《六国论》都会了吗?” “会的。”昭昭点头:“内容也是懂的。” “哦?说说。” 昭昭双手背在身后:“辽末帝年幼,无法掌控地方,辽王朝败于人心尽失。封氏大隋依靠百年累积,在宋珂、苏姚等能臣的辅佐下,十三代帝皇封楠开创大隋盛世,但是由于地方势力盘旋,盛世过后朝廷号召力不断下降,宋步苏纪怀沈几族虽尝试力挽狂澜,中途出现过短暂的复兴,但最终还是再次陷入地方世族割据。大隋亡于世族势力。”昭昭顿了顿,有些许疑惑:“不过按道理来说,明明他们几族可以不管中央朝廷的,和别的世家一般占据一方便是,甚至能过的很好...” “昭昭慎言!”沈炀低喝。昭昭反应过来,当即住嘴,过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我就是好奇嘛,他们那些世族和我家又不同,他们家大业大的...他们扶持朝廷最终世族式微,现在除去仍在守着北境的沈家,其他也寻不到名声了。” “这些世族与封氏的交情可追溯到始祖时期,江步苏纪怀都是始祖的亲友爱人的姓氏...” “可是情谊真的能持续那么多代吗?”昭昭不傻,能够维持大隋皇朝皇室和几大世族之间微妙的关系的绝对不是始祖时期的情谊,再说了,再深的情谊沾染上了钱权,总是容易变的,人心是最经不得考验的。 沈炀似叹一般:“为的大约只是忠义二字吧。林侯爷和顾先生远离郢都,驻守鹤城不也是为了家国和忠义?” “对呀!”昭昭笑,提起父母亲她满脸的都是骄傲。 沈炀伸手揉了昭昭的脑袋:“唔,小姑娘虽然能将《六国论》说好,但是逃学也是不对的。” 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昭昭睁大眼睛。 沈炀见她那小模样就想笑,掏出一个小盒子丢给她:“本来想着你今儿好好上学我就给你,现在就当是奖励你念好了《六国论》,但是!”他伸出一根指头,按在盒子上:“等会儿你给我回课室里头。” “好说!”有礼物,还是来自沈炀的礼物,林昭昭乐得不行,沈炀提什么条件都是好的。 昭昭打开盒子,河中静静躺着一双银镯,凤凰衔枝,首尾相接成了镯,长长的尾羽自然垂落成了流苏,细致精美。昭昭将镯子拿出来,阳光落在镯子上折射出光华,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镯子诶?” 沈炀看不清她的眸色,也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喜怒,心里有些没底,摸了摸后颈,又捏上了自己的耳垂,“嗯”了一声。 青蓝凤凰纹是鹤城林家家纹,市面上可不会有这样精致的银镯...说来这鹤州啊,有一个风俗,年轻男女定情时,男子送与女子一条银链、一双银镯。而女子则需赠与男子自己绣的腰带和玉佩。 那...要不这次回家她找娘学学针线?呃,算了,要不还是找爹? 毕竟爹说过,娘给他的那腰带,就是两片布缝在一起,没有花纹就算了,针脚稀稀拉拉的,没两下就开线了。 昭昭将银镯放回去,盖上盖子,她低着头,沈炀有些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下一刻昭昭扬起笑脸:“谢谢炀哥,我好喜欢!” 她抱紧盒子,笑嘻嘻:“时候差不多了,若是让夫子发现我偷跑了便不好了。”说完小姑娘竟是一溜烟的跑了,留下沈炀一个人呆在原地。 半晌,沈炀抬手掩唇,轻咳一声,望着昭昭雀跃跑远的背影,笑意不可抑地流露出来。 昭昭抱着小盒子跑回课室外,刚刚站好没多久,李夫子就出来了。严肃板正的夫子一手背在伸手,一手捻胡须:“清醒了吗?” “醒了。”昭昭乖乖道。 “以后还瞌睡吗?” “...我尽力。” 昭昭的实诚让李夫子好气又好笑:“你天生聪颖,不论学什么都很快学会,但偏偏爱玩爱闹,三天两头不是上房揭瓦就是逃学打闹。虽说你选了武院,日后也是要带兵打仗的,但这些书你还需好好的读。为将者心中应有沟壑。你可明白?” 昭昭点头:“学生明白的。” 李夫子挥挥手:“进去吧。” 昭昭对李夫子鞠了一躬,从后头的门窜进讲室,此时正好是小休,讲室里闹哄哄的,姑娘小伙们三三两两的说笑,有些还在讲室里追闹起来。 昭昭躲过两个追逐的少年,往其中一个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在讲室里跑什么,到外边去!” 昭昭活泼身手又好人也仗义,在同班的小混球里还是有那么点威信的,但是这点威信到了纪如霜和贺予成面前就一丝不剩了。 纪如霜和贺予成对于昭昭竟然会回来表示震惊:“你竟然没有出去?” “嗯,我遇着沈二哥了。”昭昭坐下,将小盒子放好。 “哟,还有个小玩意呢?”纪如霜用肩膀撞了撞她,示意:“看看。” 昭昭抿着唇笑,眸子晶晶亮亮的,贺予成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甜腻:“他送你啥了?银链银镯?” “...嗯。”昭昭压不住心中的喜悦,眉开眼笑:“一副银镯,凤凰衔枝。” 纪如霜啪地打开盒子,看着里面做工精致的银镯,张口结舌:“沈炀这厮够可以的啊...” 贺予成也凑过来,啧啧两声:“这成色,这手工...费不少银子和时间啊。” 昭昭笑得更开心了。 纪如霜:“所以就是一副镯子把你给哄回来的?”昭昭笑而不语,纪如霜和贺予成对视一眼,抖落鸡皮疙瘩,纪如霜:“咦惹,你也太好哄了。” “我本来就很好哄!”昭昭皱皱鼻头,哼了一声,合上盒子,宝贝地收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自大隋以来,书院就有一个规矩,小暑以后开始夏休,直到立秋;小寒后十天开始春假,直到上元节后。 放假是美好的,但是放假以前书院是要进行文武考核的。 考核的时间安排出来以后武院里一片哀嚎,首先考核的都是文院学子最擅长的禀赋作诗文,还有算科律法和绘画,然后才是武院主持的骑马射箭,军院学生专属的军队作战理论和山林越野对战。 五月中旬开始,杂七杂八考下来,也差不多了。 让昭昭背个书,没问题,作个文,倒也还行。但这作诗吧,她在考场上咬着笔杆大半天也憋不出来一句押韵的,最后大笔一挥,写了一首打油诗就交上去了,当然毫不意外地被教诗文的夫子拿出来训了一通。 然后是算科,再然后是律科。 律科可把文武院的学生们折磨得啊,那叫一个惨。吃饭走路都捧着本律科书,嘴里念念有词,这瞧着一个个的要是日后当不着官将,当个跳大神念咒的也不是不行。 老早就将律科条文背熟的赵煜拈了一颗枣子丢进嘴里,看着满课室走火入魔似的同窗,摇头:“真惨。” 五月二十考完了绘画后,明天开始就是武院的天下了。 昭昭将画好的卷子交上去,趴在桌上长叹一声:“啊——”坐在她后边的尚卿尧毫无形象地往后一靠,躺在地上,伸了懒腰:“终于结束了!!”纪如霜抱着一堆画卷,踢了踢尚卿尧:“起来,挡道。” “嗳。”尚卿尧二话不说弹起来。 教绘画的韩夫子是个说话温声细语的女夫子,她笑着说:“明儿开始就是你们的主场,今晚好好休息别误了明儿考核。” “知道了——” 几人收拾收拾,抱着书册画笔往寝庐去。 五月下旬已经很热了,如果不是还有姑娘在,贺予成很想就这么将衣领扯开,赵煜热得吐舌头:“等放了夏休,咱们去荷塘避避暑吧?” “这要去也不能去一个夏休啊。”昭昭也热,背后全湿透了。 纪如霜倒是一行人里最气定神闲的一个:“要不咱们到云山避暑去?我家在云山有个小院子。” “不如去我家别庄。”贺予成说:“我家别庄大些,一起玩得也痛快。” 贺予成是凉州贺商的次子,家境不是一般的富裕,在各处的别苑庄子不少。据说他年幼时,夏日里贪凉,跑到家里的金库里头,堆了个小床就那么趴在上头睡了去。当然,事后少不了爹妈的一顿毒打。但这也能看得出来贺家之富裕。 纪如霜笑了:“就等你这句话了!” 尚卿尧举手弱弱发问:“几位,咱们不是应该先考虑了接下来的考核吗?” 昭昭闻言也不大在意,她说:“武院的考核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好的,与其在这儿担忧有的没的不如今晚喝好吃好——” “接下来可是山林攻防演练和长达五日的山林实地躲避实兵追击演练。” 所谓山林攻防演练就是一天之内,谁能够守住己方阵营并能攻破对方阵营为胜。因为现在不比战时,军院身为武院下设的分支人并不算太多,因此一般都是与前一年入学的前辈们进行切磋。 一共四处营寨可以抽签选择,有两处不好也不坏,其中一处营寨在雁山山脚,面前是一小片平原,易攻难守,与之相对的是另一处澜江旁的营寨,若要攻下还需得花些时间和手段,因为这个时节澜江水流汹涌,轻易不渡河,因此这里是易守难攻的。 演练开始前是要在先生那儿抽签的,被推出去抽签的人一个是昭昭一个是沈炀。 昭昭歪头,对沈炀露出一个带着挑衅的笑:“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炀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会儿以后,在满课室期待的眼神中,昭昭捧着一根红签进了讲室,她挠挠头:“那个...咱们将就将就?” 红签,山脚营寨。 纪如霜心存一丝希望,颤颤巍巍地开口:“昭儿,沈炀他们是什么签?” “...”林昭昭再次挠头:“呃,蓝签。” 众人:... 完了,考核铁定砸了,今年夏休都别想好好过了。 虽说班上有容慧,纪如霜,贺予成,赵煜,杜江,林昭昭等人,但是对面也不是吃素的啊,那儿可是有他们军武院的榜样沈炀,蓝慧怡,沐行啊。 “诶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还没上战场倒是自己先泄气了,来来来,咱们来商量一下明儿的对策。”林昭昭拍拍手,贼笑着:“我给你们打包票,一定能攻破他们的营寨。” 就看你们胆量够不够了。 次日,沈炀蹲在山石上,总觉得山里安静得过分,隔壁的沐行已经替他发出了疑问:“那群小孩儿呢,不过来攻打吗?”沐行虽然是宁德十六年进的书院,但年纪却是比沈炀还大上两岁,管昭昭他们叫小孩儿也没什么大不妥。 “这不可能。”蓝慧怡安排好同窗们的任务后过来:“人都安排好了,柳清月带人从后面绕过去,打他们的营寨;苏北舟带人在山林里,可攻可守,就等着他们来。” “唔。”沈炀蹲着的姿势丝毫不文雅,他摸摸下巴,盯着面前壮阔山林:“都守好了?” “嗯。”蓝慧怡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丝笑:“还是说你要给你家那个小姑娘放水?” “我为何要这么做?”沈炀起身,拍拍袍子,转头,认真道:“那样做对他们,对咱们都不公平。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蓝慧怡耸耸肩:“那现在怎么样?” “派五个人沿着划定的范围边境去找,一定要把林昭昭给找出了。”沈炀说。 此时林昭昭正披着藤蔓编织成的衣裳在林间穿梭,她轻轻落在一棵树上,连飞鸟都未曾惊动,她紧紧盯着前方,耳听八方声响。 太安静了。 林昭昭皱眉,缓缓竖起手臂,手掌紧紧握拳。 东南方向的灌木微动,一只兔子窜了出来,灌木丛中贺予成竖起手臂,五指开合数次,最后向前一划。 那只兔子在地上走走停停,最终又窜进了一处灌木。 昭昭呼吸放缓,手臂自然垂下,在伙伴们都能看到的范围里,做了伪装的手开合数次,最后狠狠地握成拳,尖锐的鸟鸣声划破天际,埋伏在灌木丛中的少年们一跃而起,手中拿着未开封的武器对他们的前辈师兄师姐发起攻击。 贺予成手中是师长们特意改过的小□□,出发前再三确认不会伤到人后才发到他们手中。他对躲在树上的师兄连发三弓,也不管打中没有,在对方的攻势下狼狈地往旁边一滚,躲在了树后微微喘息着,正要回身再战,身侧却传来破空之声,他蓦地回头,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飞快而来的短箭。 正那时,一道寒芒从他身侧而来,狠狠砸在短箭上,将短箭折断后没入了地面,贺予成也顾不得那是什么兵器或是什么人,他迅速抬手对准了树梢扣下机括。树梢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点燃了蓝色烟火。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 贺予成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刀柄上刻着一只闭目凤凰,他顺着刀来的方向看去,林昭昭正蹲在树梢,皱着眉,嘴里含着骨哨。 短促的三声鸟鸣,本来和前辈们短兵相接的少年们毫不恋战,转身就跑。 苏南成下令去追,偏偏这些个小孩儿分散了逃,又跟猴儿入了山林一般,追着可费劲,他留了一部分人守住防线,剩下的全数追击。在他看来,这些比他们晚一年入书院的后辈,还是不如他们经验来得丰富。 分散逃?只要追上了便是逐个击破。 苏南成嘴角凝着一抹笑。 殊不知,林昭昭就是要他这么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防线后的林昭昭几人,毫无例外的都躲在树上,若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待苏南成走远了,他们从掩护中伸出手臂,臂上的□□对着他们的肩或背,扣下机括。 蓝色的烟火再次在空中绽开。 似乎为了回应,红色的烟火也腾空而起,昭昭数了数,八个,一下子就折了将近一半的人。 啧。 昭昭一挥手臂,然后脱下披了许久的伪装,率先离开。 雁山巍峨,山脉绵延,树木茂盛,丛林深处树木遮天蔽日,又有澜江支流穿山而过,是山林战的好地点。 昭昭几人沿着山璧小心翼翼地往前,头顶是苍茫天际,脚下是滔滔江水,贺予成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问前面的昭昭:“昭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去?” “快了。”林昭昭回答。 “昭儿!”赵煜意识到什么,回身抓住她的手,眉眼沉沉:“你别胡闹!” “我这哪叫胡闹,这不算什么。” 江水汹涌,水花溅上昭昭的鞋面,她丝毫不在意,伸手在山璧上摸索半天,摸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狠狠掰下去,粗壮的铁索破水而出,铁索上系着一个小小的东西,看起来是让人抓着的。 “好了,上去吧。”昭昭抬了抬下巴。 “...怎,怎么上?”贺予成望着那铁索眼睛都瞪大了,颤颤巍巍地指着:“昭儿,你别害死我们。” “你不信我?” “你这样我很难信你啊。” 林昭昭嗤了一声,一手抓住滑道,一手按着贺予成的手,低声喝道:“给我抓好!” “别...” “闭嘴!”林昭昭干脆利索地用绳子将贺予成绑好,又用手按住他两只手,试了试,确定固定好了,准备往前滑。 “不不不!”贺予成头都要摇掉。 “哎,怕什么,走啦!”昭昭脚下一蹬,人就往前滑去了。 “林昭昭我去你大爷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爷祖坟里躺着呢!” 贺予成的哀嚎声惊起林中一片飞鸟,沈炀猛地回头,盯着澜江的方向微微眯起眼,抬手一挥,沐行了然,点了两个人正要过去,又被沈炀叫住:“诶,我过去,你在这儿守着。” 纪如霜噗噗地笑,等滑道回来以后,她沉思一瞬:“贺予成刚刚嚎了那么一嗓子,恐怕沈炀的人很快就过来了,不如我们一起?” 人家姑娘都不介意了,赵煜自然也不会矫情,他点头:“成。” 既然决定了,做起来就容易了,纪如霜怕自己抓不牢干脆用绳子把手和滑道捆在了一起,赵煜一边固定自己一边问:“你这样手不疼吗?” “疼啊。”纪如霜眼角微红,瞪他:“快点。” 嗯? 两人忽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赵煜掩唇轻咳一声,抬手抓住滑竿:“走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贺予成觉得自己在鬼门关前头晃了一回,回过神来赵煜和纪如霜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贺予成:“诶?” 怎么那么安静? 赵煜似乎看穿他所想,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压着声音低声笑:“你当个个都是你,生怕别人不晓得你在特意喊一嗓子?” “...”贺予成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林昭昭将铁索滑道收好,鼻尖微动,不属于山林的味道顺风而来,昭昭低喝:“闭嘴!”她紧紧地盯着上风方向,身子慢慢地挪到了树后,先竖起三根手指,然后握成拳,又竖起一根手指,再握成拳手臂抬平。 贺予成几人了然。 纪如霜和赵煜都是好身手,三两下就上了树,藏在层层绿叶后,贺予成熟练地往灌木里一钻,从细密的枝叶间看路面,一点一点解开臂弩上的环扣,以便等一下的交锋。 然而沈炀是什么人,军武院宁德十六年这一批学子里,唯有他用兵没有短板。更是在边境换防两月,实战经验不知比这群人多多少。 还未进入昭昭等人的视线范围,他便弯下腰,压低身子,对同伴做了几个手势,便散开了去。 昭昭鼻尖微动,气味变了,她警惕起来。 风过,树叶摩挲沙沙作响,林昭昭一动不动,双目紧盯前方一片林子,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风停。 山林寂静。 少年们的呼吸都放缓了。 纪如霜腰侧微痛,她不敢有大动作,缓缓抬手抚上,指尖湿润,她愕然,将手举到眼前,指尖一片蔚蓝。 “诶?” 也亏得纪如霜反应快,迅速判断敌方大约方向:“西北方,小心!” 然而她说出来已经晚了,身后赵煜藏身的树沙沙作响,赵煜和一个少年一同落在地上,拔出烟火,一蓝一红的烟花在空中点燃。 贺予成从灌木中一跃而起,三两下翻身上树,架上□□对准了灌木,神色凝重,半眯着眼,只要那人一动他定能夺下这一分。不想身后忽然窜出一人,未开锋的刀直直劈下来,贺予成反身格挡,被逼落下树,两人战作一团。 这边打了起来,那边却一派融洽。 纪如霜轻轻巧巧地跳下来,赵煜挪了挪位置,空出一个地方让她坐,纪如霜坐下,那个将赵煜和纪如霜都击落的少年提着剑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眯着眼看打作一团的两人:“你反应挺快的啊。” “前辈身手了得,如果不是我使诈恐怕还不能拿下这一分。”赵煜很谦虚。 都说兵不厌诈,少年根本就不在意赵煜的小计谋,他大笑:“若不是你们年纪还小,经验不够我也未必能一换二。” 少年说:“我算了下,你们这人数不对啊,大本营八个人,另一边还有十个人,你们这儿三个,还有十个人呢?” “这我们可不能告诉你啊,前辈。”纪如霜眨眨眼。 林昭昭在贺予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掠出去了,就剩贺予成一人,他身手不弱,使点计谋能拖住三个人,再说了,后面还有支援的同伴,那里总能守住。 昭昭想着事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人扑到在地,昭昭眸色一厉,手中的短刀出鞘,那可不是演练中的道具,而是开了锋的真刀! 那人眼疾手快,扣住了她的手,才悠悠道:“小姑娘,你还想杀我不成?” 哦,沈炀。 昭昭耸肩,松开了手,短刀落在地上,望着身上的少年,挑眉:“两天不见,一上来就这么热情?” 沈炀:“?” 这个混蛋姑娘说的是什么流氓话? “哪是两天,明明是六年。”沈炀坐起身来,慢悠悠地说。 昭昭眨巴眨巴眼,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烫的耳垂,心里甜滋滋的。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见面前的小姑娘只是甜滋滋地冲他笑,沈炀挑眉:“小姑娘不给点回应吗?” “嗯...”昭昭双手撑在地上,歪头对他笑,忽然凑前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如蜻蜓点水般。 这轻轻的一吻却将沈炀给点着了,他愣在原地,眼前的姑娘眸子晶晶亮亮的,伸手戳上他颊上的梨涡,抿唇笑了:“傻了?” 沈炀回过神来,笑声沉沉,抬手将她颊边的发挽到耳后,满眼温柔笑意:“是啊,傻了。” 鹤州风气开放,民风豪爽,连相好都是走大开大合的路子,好的时候蜜里调油卿卿我我,感情淡了就一拍两散。在鹤州看到互相倾慕的姑娘小伙亲亲抱抱宛实不奇怪,只是忽然落到自己身上难免会有些懵。 林昭昭心里软成了细沙,她抓住他的手指,在沈炀微微错愕的视线中,偏头,在他掌心落下一吻,长睫轻抬,眸光湛湛:“沈炀,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似有重锤猛地敲在了沈炀心上,沈炀脑中蓦地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面前的小姑娘搂进怀里,唇堪堪蹭过她的鬓边:“昭儿..” 林昭昭轻轻笑了:“嗯,在呢。”她退开些许,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沈炀眸色微沉,似有什么在翻涌,他的声音哑了些许:“别闹。” “我没有闹啊。”小姑娘手环着他的脖子,咬着唇笑,眸子里映着绽放在天空中巨大的蓝色烟火和...他。 “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这一处的静谧,昭昭刷的蹦起来,弹弹衣袍,面上的红云还未消散。沈炀也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镇定稳重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微红的耳廓,装得还真像。 贺予成慢慢从树后探头出来:“头儿,虽说咱们是赢了,但是你也不能...嗯?”他贼笑。 又一颗脑袋从树后探出来,赵煜下巴搁在贺予成头顶,幽幽叹气:“可怜我们这些个拼命拖时间的啊,我们的老大却偷偷摸摸跑去见相好了。” 林昭昭这可就不乐意了,当即挽了袖子,一脚踩在石头上:“我呸,这里除了我谁还能绊住沈炀?” “我们绊住是不可能绊住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绊住。”纪如霜抱胸,挑眉看着她:“如果不是早晓得你的安排,我真怀疑你俩就是来幽会的。” “什,什么幽会啊,会不会说话!”林昭昭翻了个白眼,大步走上前去一手勾走一个:“走走走,回去吃饭,明儿还有考核呢。” 小姑娘装得一副凶狠的模样,实际上耳朵都粉了一个边。 沈炀掩唇笑。 ***** 次日开始就是长达五日的山林实地躲避实兵追击演练了,分为五个小队,书院还特意借了鹤城城军来作为实兵。 进山是要自己做准备的,昭昭课上听得认真,三两下就收拾好了,然后抱着衣服进了净房。 等她出来的时候纪如霜已经在房里了,她倚在床头,一手拿着话本,一手伸向桌子——桌子上用荷叶包着一包果子。 她见昭昭进来也不过是稍稍抬了抬眼皮子,就又低下头去看话本子:“赵煜他们摘来的,咱们同班的都有份。” 昭昭凑过去一看,好家伙,有梅子有杏还有桑葚子。 “他们这是把教头院子里都扫荡一遍了?” “可不就是嘛。”纪如霜将手里的话本翻过一页:“贺予成还说赵煜去摘他在旁边看着,正好撞上齐教头回来,险些给齐教头拿刀砍了两半。” 林昭昭吃吃地笑,她翻了翻那片荷叶:“这荷叶又是打哪儿来的,荷塘好说也要到鹤城南郊吧。”书院在雁山,在鹤城往东约莫十里,到南郊荷塘可有好长一段路。 “他们能去荷塘才有鬼。”纪如霜哼了一声,纤手一指:“怕不是拔了邓夫子、李夫子两人院子里的荷叶,回头让两位夫子知晓了定然饶不了他们。” 昭昭大笑,幸灾乐祸。 “诶,”纪如霜“噗噜噜”地将果核吐了,盘着腿坐在床上:“昭儿,你同沈炀就这么定下来了?” “什么定下来啊。”昭昭拿眼睨她:“你什么时候学着中原那头的人,和一个人好上就定下来一辈子?” 纪如霜呵呵笑:“除了沈炀你这眼睛里头就没有容下过别人。” 昭昭打死不认:“没有!”罢了又忍不住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纪如霜假装不懂,捏了个桑葚子往嘴里一扔:“谁?” “就是沈炀嘛。” 纪如霜实打实地翻了个白眼,瞧瞧泛红的小脸颊,听听这娇羞的小语气,啧,她说:“沈炀啊...长得好,脾气好,出身虽然比不上你但是也不错,功课也好。就是太不知轻重了。” “昂?” 纪如霜憋笑,一脸正经:“你看今儿你们在雁山上,哎哟咧,没眼看啊。” 林昭昭的脸砰的红了,她结结巴巴:“什,什么,今天在雁山上有什么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装,你再装。 纪如霜的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 “哎哟。”昭昭蹦过去,挽住纪如霜的手臂,拿发顶去蹭她的脸颊:“霜姐,你别掀我老底嘛,这脸我还是要的。” 纪如霜嫌弃地将她推远,林昭昭顺势倒在了床上,眨巴眨巴眼,一拍脑袋:“诶哟,我差点给忘了。” 纪如霜:“?” 昭昭下床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玉瓶:“今天贺予成一个人拖着两个前辈,身上伤的不少,明天还得继续参加演练,我这个头儿不过去看看是不是不妥?” 纪如霜一把拉住她:“大小姐,现在已经酉时末了,你过去合适吗?” 昭昭眨巴眨眼:“也对哦,不如你陪我一起去?” 纪如霜:“??这有什么不同吗?” 在外头听墙角听了半天大的沈炀终于忍不住抬手敲了敲窗户:“咳,药...给我,我给他拿回去。” 军武院统共就那么多人,一来二去都混了个脸熟,况且寝庐可不管你是什么时候进的书院,少年都住含光院,姑娘们都住明英院,因而沈炀也是认得贺予成的。 昭昭和纪如霜齐齐回头,盯着窗外有些拘束的少年:“你怎么在这儿?” 沈炀抬手在唇边握拳轻轻咳了一声,抬头望着昭昭,纪如霜很识时务地摆摆手:“我突然想起容慧找我商量些事情,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大步离开了房间,还很贴心的关好了门,留下昭昭和沈炀两人以内一外两两相望。 昭昭坐在窗台上,偏头,笑:“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还翻进女寝也不怕夫子罚你。” “我怕我再不来连名分都没有了。”沈炀盯着她,上前两步,声音低沉:“小姑娘,亲完不承认可不江湖啊。” “别一天天的叫我小姑娘,你不就比我大两岁。”昭昭不满。 沈炀低低笑了:“那我该叫你什么,林姑娘,大小姐,小昭,昭昭,昭儿...” 林昭昭莫名有种自己的名字被他放在舌尖上玩弄的羞耻感,红着脸虚虚踢他一脚:“流氓...” 沈炀占了上风,见好就收:“说正经的,明天你就进山了,实战和书本上讲的终归还是有些不同,你多注意些...” 沈炀站在窗外,望着她,有条不紊地给她讲注意事项,罢了轻笑一声:“且不说别的,你可别逞强,能全须全尾回来自然是最好的。” “那当然,”林昭昭拍着胸口,豪气冲天:“我谁啊,怎么可能受伤!” 沈炀无奈:“话别说太满,总而言之,万事小心。” ***** 说来啊,这含光院同明英院是有那么一些区别的,明英院大,姑娘们大多是两人一间,虽然不大但是好说也是隔了里间外间的,含光院比明英院要小那么一些,因而是四个儿郎共用一个书房,正巧的是,沈炀的房间就在贺予成房间的隔壁,也就是他们四人共用六号书房。 夏季天热,少年们回了寝庐第一件事便是将袍子给脱了,光着膀子在寝庐里晃来晃去。沈炀回到的时候,赵煜和佟之光着膀子簇在一块儿看书,只是瞧他俩那面红耳赤扣扣索索的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儿的书。贺予成懒洋洋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纸上涂涂画画些什么。 一想到自家小姑娘要大、晚、上地来给贺予成这厮送药,沈炀心里就是一阵不爽,将药瓶大力的放在桌上:“诺。” 贺予成“哟”了一声:“谢谢啊。不过吧,”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沈炀,他反手指了指肩胛骨下大片乌青:“这位置我也不方便上药,不如...帮人帮到底?” 贺予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沈炀“啧”了一声,一掀袍子,坐下:“药拿来。”贺予成连忙递上去。 赵煜也从书中抬起头来,见沈炀紧紧抿着唇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笑道:“看你这表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寻仇。” 沈炀的面上虽透着不快,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很,药香渐渐弥漫开来,贺予成鼻尖微动:“咦,这不是昭儿的...嘶。”沈炀力道忽然大了,疼得贺予成眼泪都出来了,他回过头,颤颤巍巍:“沈...炀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沈炀抬起长睫,带着歉意,诚恳真挚。 “没事。”贺予成摆摆手,转回去了,却总觉得哪儿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 沈炀垂眸慢悠悠地给他上药。 嗯,他不是故意的。 大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夏休 炎炎夏日,正是戏水好时节。 一叶小船悠悠飘在荷塘中,一个白衣姑娘趴在船沿,只见她手上顶着一片荷叶,一手没入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撩起点点水花,时不时伸手去够新鲜莲蓬,摘下来往身后的船舱里一丢。 “你就趴在那儿也不怕晒着。”纪如霜接住她抛进来的莲蓬,手脚麻利地剥下几颗丢进嘴里,新鲜莲子落肚,唇齿留香,她问昭昭:“你要不要来一些?” 日头晒久了人也懒了许多,昭昭瘫在船头,伸手:“你帮我剥?” “我呸,你自个儿没手?” “我不想动—” “那别吃。”纪如霜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是将一把剥好的莲子塞到她手里。林昭昭也是一点风度都不讲,一大把莲子一口气全塞嘴里了,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松鼠。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咽下去了,昭昭探头出去,拍拍水面,溅起一片水花,也不管底下的人听不听得见:“有茶有莲子有糕点,你们吃不,吃就上船来。” 在水底下闭气的少年们自然是听不见的,林昭昭满意地点点头,同纪如霜说:“看来他们是不想吃了,那咱们吃吧。” 纪如霜哭笑不得:“有你这样的吗。”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林昭昭耸肩,一副无赖样,又瘫回船头,手泡回水里,长叹:“我也想下去啊——” “得了吧。”纪如霜斟了一杯茶递给她:“就你这一身白衣还想下水。” 林昭昭泄气:“我也没法子啊,我今天早上翻箱倒柜的,满衣柜都是白衣,平日里深色的衣裳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总不能不穿吧...”她顿了顿,咬牙:“肯定是林临!他晓得我要出来荷塘,故意不想我下水玩儿。” 纪如霜捧起茶杯,吹开面上浮着的茶叶:“我看呐也不能全怪林大哥,你平日里东西乱放,指不定又是忘了洗衣服,都堆在了一起,现在才不能不穿一身白。” 林昭昭双目放空,毫无形象地瘫在船边,发尾垂在水面,沾湿了些许。 船侧的水面忽然荡起涟漪,一个少年破水而出,然后另外三个人也浮出了水面。 最后出水的容慧抹了脸上的水:“还比不比了?” 第一个浮上来的贺予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和你比不得。” 赵煜继续划水:“诶,你究竟怎么做到的,这么能憋。” 容慧笑得得意:“你猜。” 尚卿尧一手攀在船边,跟着水波微微起伏,笑道:“我都快憋死了...咳。”话没说完被林昭昭呼了一脸的水,水入口鼻,呛得难受,尚卿尧一抹脸上的水,兜了一瓢水泼到船上:“林昭昭!” “嗳,”林昭昭笑着躲开,船晃了晃,纪如霜连忙护住吃食:“有吃有喝,你们上来不?” 贺予成摆摆手:“还是免了吧,这船才多大,我们都上去了不得翻。” “这倒没事,咱们都会水。”纪如霜伸手折了一片莲叶,笑着盖在贺予成头上:“莫要晒着了。” 赵煜和尚卿尧扶在船边,对视一眼,赵煜这个臭不要脸地扯着嗓子嚷嚷:“我要晒坏了,为什么我没有荷叶!” 纪如霜丢了一片荷叶到他脸上,笑骂:“你晒坏了才好。”林昭昭也笑,折了一片盖在了容慧头上:“你要不要上来一会儿,老泡着也累。” 容慧点点头:“你把那个毯子递我一下。” 尚卿尧在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看看纪如霜又看看林昭昭:“我呢,你们怎么没人理理我?” “少不了你。”林昭昭也折了一片给他,顺手递他一块糕点:“伸手。” “怎么?”因为高度问题,尚卿尧看不见林昭昭手里拿着什么。 “给你糕点。” “手湿,你塞我嘴里。”说着他张开了嘴。 林昭昭:“?” 是不是我和你混太熟导致你根本没把我当女的? 她反手将糕点塞到自己嘴里:“呵,你别吃。” 容慧裹着毯子,接过纪如霜递来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头发,闻言吃吃地笑:“小老弟,虽说咱们没有男女大防,但也不能这样啊?” 尚卿尧反应过来,红了耳尖,清清嗓子,伸出湿漉漉的手:“那...放我手上?诶,你们吃鱼不,我去逮鱼回来怎么样?” “你可放过这里的鱼吧。”贺予成笑道:“它们还没有你的巴掌大。再说,你逮上来了,又没有火,让她们生吃不成?” 尚卿尧挠头,嘿嘿一笑:“也是哦。” 后来贺予成三人也累了,爬上船来歇息,这船虽然不大,但坐六个人倒也可以,就是不能有大动作。 林昭昭坐在船尾,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将脚泡进了水里,头上顶着片荷叶,眯着眼看这满塘荷色,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尚卿尧心中一动,想过去,然而稍稍一动,船便剧烈晃来起来,茶水洒了赵煜一身,烫的赵煜险些跳起来,容慧手里的糕点怼到了脸上。尚卿尧咽了一口唾沫:“对不住,我...我尽量轻点。” “别,你别动!”几人齐齐喝止。 尚卿尧委屈巴巴:“哦...”乖乖坐回原位,同几人说笑,视线却时不时落在林昭昭身上。昭昭背对他们坐着,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尚卿尧喉结上下滚动,平日里很自然就念出来的名字此刻却似含在喉咙里难以开口,他嘴角微动,轻声:“昭...昭儿。” “嗳?”昭昭听见尚卿尧叫她便回头:“怎么?” 尚卿尧望着她,呆呆的。林昭昭见没有回应,便盘起腿,转了个圈,正面面向他:“怎么了,叫我又不说话?” 她歪着头,满面疑惑。 尚卿尧的脸是越发的红:“没,没事。” 昭昭疑惑,并转过身去。 赵煜是个玲珑心肠,拍拍尚卿尧:“我觉得这里头热得慌,要不再下去玩会儿?” 容慧闻言,放下茶杯:“走啊,一起!” “你还是坐着吧。”赵煜笑:“我听说姑娘大多体寒,泡水多了可不好。” 尚卿尧探头出去招呼贺予成:“你下去不?” 贺予成躺在船头,荷叶盖在脸上,少年身高腿长,狭窄船头装不下,两条长腿搭在外头,半截小腿都泡在水里,听见尚卿尧问,只是抬手摆了摆。 也成。 尚卿尧和赵煜下了水,浑身上下都在水里泡过一遭身上的暑气似乎才散去些许,赵煜拉着尚卿尧,离小船稍稍远了些,才低声道:“你喜欢昭儿?” 尚卿尧脸一下红了,结结巴巴:“没,没有。” 赵煜才不信,他说:“你要是喜欢也没什么。”尚卿尧的脸越来越红:“诶,你...我没有!” “我也喜欢昭儿。”赵煜望着坐在船尾的林昭昭,许是纪如霜叫她,她偏过头去,侧脸的弧度清秀完美,尚卿尧惊讶望他,只见赵煜满面坦然:“昭儿好看又有趣,谁会不喜欢,你问问阿霜,她喜不喜欢昭儿。但是...”赵煜拿眼睨他:“昭儿的心思咱们都清楚得很,你别折腾得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 尚卿尧郁闷,半张脸埋在水下,咕噜噜地吐泡泡。 鹤城钟楼的钟敲响九下,申时到,从早上玩到现在就吃了些糕点和莲子,少年们也玩够了,纷纷爬上船:“回去吧,好饿。” “如果不是你们一身湿漉漉的,咱们还能去吃个晚饭再各回各家。”容慧拖着腮坐在船中,看两个少年拧干长发。 “诶嘿,我身上可是干的。”贺予成笑:“乐平楼最近新出了一道肘子,听说那肘子是炖过以后,涂上蜜糖再烤的,表面酥脆里面却是连骨头都酥软了...”他舔舔唇角,摸着肚子:“要不咱们四个现在就去吃,让他俩随便解决?” 赵煜和尚卿尧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瞧瞧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船载着一船少年慢悠悠地往岸边飘去,岸边早已立着一人,纪如霜目力极佳,一眼就认出了是沈炀,她笑着冲昭昭打眼色,昭昭还没懂,她身边的几个少年倒是都懂了,回头一看,齐齐“哟”了一声,昭昭回头见岸边那人,便微抿着唇,嘴角上翘,脚下却毫不留情将几个少年一人一脚踢下水去了。 “林昭昭,你不能这样。”赵煜浮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见了沈二就想着法子躲了咱们一起吃饭,胚不厚道。” 林昭昭扬扬拳头:“闭嘴!” “沈二!”贺予成贼精,游到岸边,一上岸就告状:“林昭昭又欺负我们,你可得说说她。” “她如何欺负你们了?”沈炀笑容和煦。 船离岸边还有几步,昭昭一个起跳,稳稳落在岸上,给贺予成一个白眼:“几岁啊,还告状。” 见昭昭上岸,沈炀偏头望着她,带着几分无奈:“先前听林临说你又来荷塘了我还有些意外,去年险些出事你忘了?” “没忘。”昭昭屈指挠脸:“所以我今天也没有下水,也就在船上剥莲子,喝喝茶。” 船靠岸,纪如霜几人也上岸了,尚卿尧拍拍林昭昭:“还一起吃饭不?” “今天就不了,你们还是回家收拾干净吧。”林昭昭笑道:“毯子披好别着凉了。” “嗳。”尚卿尧面上泛起带着点点羞涩的笑容。 嗯? 沈炀忽然察觉了有些不对。 他看了看尚卿尧,又看了看赵煜,后者一副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沈炀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低低啧了一声,十分自然地握住林昭昭的手腕:“走吧,回家了。”他同纪如霜几人打了招呼。 林昭昭一愣,见他眉间有些许郁郁,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抿着唇笑了,对小伙伴们挥挥手,快活地跟着沈炀跑了。 沈炀偏头同她说话,顺带淡淡地瞟了尚卿尧一眼。 嗯,倒是他的疏忽了,小姑娘这样好,怎么可能没有其他起心思的儿郎? 可怜尚卿尧刚刚起的那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别庄 夏日天亮得早,几个姑娘睡下没有几个时辰天边蒙蒙亮了,再没多久,阳光乘着轻风从半掩的窗户透了进来,照亮一团乱的大通铺,轻轻抚过几个姑娘的睡颜。 三个姑娘睡得沉,太阳落在脸上也没能醒来,倒是丫鬟来敲门时才有了些意识,丫鬟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林姑娘,纪姑娘,容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起来用饭了。” 昭昭:“哦!知道了!”说罢吧唧吧唧嘴,又睡了过去,全程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纪如霜倒是成了三人里第一个清醒的,她推了推睡得肚皮全露的昭昭,和四仰八叉的容慧:“起来了。”她看了看窗外,估摸了时辰:“再不起来午饭可就没得吃了。” “唔...”昭昭闭着眼睛,在床上摸了半天,最后一把抓过纪如霜的被子,蒙住头,应都不应纪如霜。 纪如霜叹气,越过一点儿也不安分的两人,下床洗漱去了。 她洗漱回来床上的两个还在睡,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清清嗓子:“诶,沈炀、尚卿尧你们怎么进来了?” 话音未落,床上两个姑娘一下弹了起来,林昭昭还裹紧了被子:“炀哥?!”她在房里扫视一圈,只见到站在床尾的纪如霜便明白过来了。 容慧,林昭昭:“...” 昭昭爬起来,踩在床上:“如霜你胚坏了。” 贺予成将午饭定在了水榭上,水榭四面蒙了轻纱,朝阳的一面蒙了两层遮阳,风过,隐隐可见轻纱后或坐或立的三个少年。 昭昭撩开轻纱,一阵凉气扑面而来,她看了一眼角落的冰盆:“贺予成,你还真会享受啊。” 被点名的贺予成懒洋洋的躺在美人靠上,怀里抱着一盘葡萄,懒懒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过了会儿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水榭外头:“你们吃饱了,歇歇,要是想下水,就去那儿。那儿水不太深,也不怕出事。” 落座的容慧环顾四周,啧啧两声:“怪不得贺家伯伯要送你到军武院,你这模样...” “什么?”贺予成懒洋洋地,声音也拖着。 “活脱脱的纨绔。”容慧说。 “还是个办事妥当的纨绔。”尚卿尧搭嘴。 昭昭走到沈炀身边,沈炀往旁边挪了挪:“坐吧。”昭昭落座,位置是够的,但是昭昭偏偏喜欢和沈炀挤在一起,两人的腿隔着夏日单薄的衣服贴在一起。少年体热,温度传到了昭昭的身上。昭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红了脸,动了动往外挪了些。 沈炀转头:“怎么了?” “这位置有些窄了...” 沈炀点头,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忽而偏过头来,在昭昭耳边轻声道:“这位置确实窄了些,我有个法子能让位置宽些。” 他呼出的气落在昭昭耳朵上,痒痒的,昭昭不自觉地偏了偏头:“什么?” 沈炀面上端得一副正经的模样:“你——” “嗯?” “让我抱着。”沈炀低声笑道。 昭昭整个人一僵,伸手在他手背上狠狠一掐,然后低声道:“你有本事说怎么没本事做!” 嗯?他这是被质疑了啊。 沈炀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坐在两人右侧的赵煜咬着筷子,翻了个白眼,往尚卿尧那侧挪去,尚卿尧:“你坐回去!挤死了!” 赵煜笑嘻嘻地搭着他的肩:“我不!” 容慧忽然福至心灵,咬着筷子看了看被迫挪窝的赵煜,又看了看若无其事并肩而坐的昭昭和沈炀:“唔...莫不是昭昭和沈炀让你羡慕了?” “屁,明明是刺瞎眼!”赵煜如是说。 饶是昭昭脸皮厚也微微红了脸,扬着筷子,呲牙:“赵煜你闭嘴!” 赵煜做了个鬼脸,捧着碗蹦到栏杆上坐着,翘着二郎腿:“我若是不闭嘴,你又能怎么样?” 昭昭撸袖子。 贺予成望屋顶长叹:“你们能不能安生吃个饭?” “他们大抵是不能的。”纪如霜吃吃地笑。 午饭后,纪如霜有些犯困,盖了毯子到另一张美人靠上补觉去了,贺予成也懒洋洋地,拿了书盖在脸上,也没什么声响,估计是睡着了。容慧,尚卿尧,赵煜三人又是下水去了,容慧信誓旦旦要摘莲藕摸鱼来给晚饭加菜,本来林昭昭也想跟着下去,被沈炀一把拉住。 昭昭:“?” 沈炀垂着眸,可怜兮兮:“我不想下水,你陪陪我好不好。” 昭昭想了想,也是,如果他们都下水玩儿去了,贺予成和纪如霜又在补觉,留他一人似乎也有些寂寞了,于是昭昭点头,坐在他身边,用气音轻声答他:“好。”她看了一眼角落的棋盘:“下棋吗?” 沈炀却似乎听不清她说什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昭昭继续用气音说:“我说我留下来陪你,要不要下棋?” 沈炀还是面露疑惑,脸渐渐靠近,似乎想听得清楚些。 林昭昭也奇怪,沈炀惯来是耳目聪明的,怎么今日两人这么近的距离他都好似听不清她说什么,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林昭昭想了想,将声音压得极低:“你...”沈炀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唇上一温,只是十分的短暂,如蜻蜓点水一般。 然而就是这轻轻的一下,林昭昭被点着了,她整个人僵住,直直的往后倒去,沈炀拉住她,低声笑了起来。 昭昭飞快地扫了一眼睡得香的贺予成和纪如霜,红着脸瞪他,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沈炀眸中的笑意根本藏不住,他起身跟了上去。 -------- 薄纱扬起又落下,纪如霜紧绷的肩线松懈下来,换了个姿势,面对着水榭入口,闭上了眼睛;贺予成掀开脸上的书,眼珠子滴溜溜的环视水榭一圈,松了一口气,才又将书盖上。 他发誓不是他们想看的,要怪就怪沈炀这厮太过放浪。 昭昭大步走回她暂住的院子,在院中洒扫的侍女们见到她和一个少年回来,也不见多惊讶,对二人行礼以后就离开了,留了空间给这对小情人。 不得不说,贺予成办事还是挺周到的,这一看就是提前给交代了。 林昭昭脸颊微红,听见身后沈炀的脚步声,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转身,死死盯着他:“流氓。” 沈炀歪头,笑眯眯:“你又没有生气。”干嘛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本来林昭昭是不气的,他这么一说,林昭昭还就真怄上了,咋的了,他当众当了一回登徒子她还不能生气是吧? 沈炀见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心中暗道不好,小姑娘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上前两步,低头看她:“真生气了?” “没有。”冷硬且敷衍的两个字让沈炀确定了,小姑娘是怄上了。 “你是因为我亲了你一口所以生气吗?”这个时候沈炀忽然就展现了他毫无求生欲的一面:“我以为你会喜欢。” 昭昭只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深吸一口气,直视沈炀的眼睛:“在你看来,是不是只要是你给的情意,我都必须要欢喜、感恩代谢地接住?因为是你沈炀给的。” 沈炀惊讶:“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昭昭烦躁地啧了一声。 沈炀:“我以为你是知道我心意的...你会想和我待在一块儿,你会偷偷亲我...” “闭嘴!”昭昭的脸又红了。 沈炀很自然地走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面上带着些许窘迫,却眸光深邃温柔:“昭儿,沈炀心里有你。” 沈炀从未说过喜欢,但他所作所为早就将心意传达给她了。林昭昭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低下头,额头抵上他的胸膛,随后却听见这个没风情的说:“所以我才会想亲你。” .....哦日,不说这个还没这么气。 昭昭狠狠一脚踩在他脚背,见他疼得呲牙咧嘴,昭昭长发往身后一甩,柳眉倒竖:“差点给你带偏了,现在是这个问题吗!” 不是吗? 沈炀目露茫然。 林昭昭也不掩着了,直接了当说出来:“贺予成,纪如霜两个人都在,外头还有婢女竹僮,你就这么亲了我!” 沈炀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害羞了。” 林昭昭被他噎住,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终一跺脚,眼尾泛起点点薄红,以气吞山河之势吼出一声:“对!” 沈炀开怀大笑,将人揽入怀中。 “咋的了,我还不能害羞了?” “怎会,我的好姑娘,我只是欢喜。” “?你可闭嘴吧,我觉得你就是在看我笑话,丢脸死了。” “绝无此事。” ------- 阿南山中,金栈古道 古树遮天蔽日,藤蔓从树枝上垂下,道路两侧的灌木齐膝高,路上杂草丛生,鸟鸣遥遥传来,听得并不真切。 林临粗喘着,背靠着树干,缓缓滑落在地,他从怀里摸出绷带草草地在手臂上的伤口卷了两圈,开口时声音嘶哑:“清点伤亡。” 暗部将士封江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我方死亡三人,伤十人,白发越人二十人小队全军覆没。” 林临点点头,似乎还想开口,封江已经抢在他前头说了:“金栈古道布防图在为首的人怀中,并未外流。少帅,您中了毒烟,近来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林临悠悠瞟他一眼,封江了然:“放心,您回鹤城以前一定能够痊愈,元帅、将军和昭昭姑娘都不会发现的。” 林临满意地点点头,在沙地上写下“王权”二字。 “这个有了消息了,但咱们等回了驻地再说。” 刚刚撤离回了驻地,林临便揪着封江,封江直接说:“王庭苏拉病逝,他的弟弟苏瓦图继位。” “苏拉——”林临哑着嗓子:“咳,不是还有个女儿阿扎娜吗?”若他没有记错,阿扎娜和昭昭同岁,应该是可以执政的了,为何是苏瓦图继位。 封江:“阿扎娜公主是主动让出王印的。” 主动让出王印...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阿扎娜在苏拉登基后便一直被当做储君来培养,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导致她放着帝王不当去当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 幸好苏瓦图一直是主和的,他登基为王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林临摆摆手,让封江退下,自己往后一仰,倒在地上,手里的巾子往脸上一盖,就这么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成长 立秋一过便要重新回到学堂里去,今年是昭昭他们在学堂念书的最后一年,十五岁后该考官入职的考官,想进修的就继续考学,比如沈炀便是考学进了大盛顶好的远山书院,四年后再考官,不过沈炀因为一些缘故,虽比昭昭大两年却只比昭昭高一届。 西境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就已经寒风刺骨,今日还下起了雪,课室里点了火盆,人也多,倒冷不到哪儿去。 “说起这去路啊。”林昭昭盘着腿,身子微微后仰,一手撑地,一手指间夹着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你们都想好了吗?” “有什么可想的?”赵煜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继承家业”四个字。 “啊——”一个人从后边搭上赵煜的肩,是同窗肖潇,他看着赵煜那“继承家业”幽幽叹气:“我也想要家业来继承啊——” 赵煜笑着拍掉他的手:“要不你去继承,我去给你打下手?” “别别别。”肖潇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不过是些小生意,他是见过爹娘忙碌苦恼的,说想要继承家业不过是说说而已。 “我,如霜,肖瑶,万悦,金子汝,云离非...”容慧掰着指头算:“咱们这儿好多人都是参军去的吧,指不定咱们日后还是同僚。” 从云山书院军武院出去的人都是将官,少说也是一个百夫长,如果像林临或是昭昭这样的出身,出去就直接是一军将帅。 “你可饶了我们吧。”肖瑶笑着大声道:“跟你一块做事不得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 “嘿,你怎么说话呢?”容慧笑骂:“这话说的是你吧!” 兰院里三十个孩子关系都是极好,眼下有说说笑笑地闹开了,丝毫不见离别感伤。 “你呢?”纪如霜转头回来,望着身边的贺予成。 “什么?”贺予成本来是看着他们那些人闹,还将宣纸揉成团,手臂一挥,纸团砸到肖潇头上,听见纪如霜问他,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纪如霜又说了一次:“你呢,会从军吗?” “这个啊...”贺予成摸摸下巴:“说不准,但我应该会去考官。”他有些羞涩地抿唇:“我比不上沈二哥,可能得花上五六年才能考上。” 纪如霜轻轻柔柔地笑了:“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比他差。” 贺予成有些呆愣,忽而噗地笑出声来,往后一靠,朗声大笑。 这一个角落的笑声又招来其余人的视线,沈炀来的时候课室里正闹作一团,他撑着伞站在课室外,从半掩的窗户缝隙里寻到他心尖上的姑娘,嘴角微微翘起,屈指敲响窗柩。 坐在窗边的昭昭回过头来,窗外的少年身披黛蓝狐裘,只有领口一圈是雪白绒毛,他撑着伞,站在雪中,微微抬着头,隔着窗户对她笑。 “你怎么来了?”昭昭念着身后一众人,只将窗户缝隙推开了些许,探头出去。 见她探头出来,沈炀连忙上前两步,伞也移了过去,他说:“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念书。” “我可乖巧了。”昭昭张口就来,惹得沈炀又是笑,昭昭哼了一声:“说认真的,我冬天从来不逃学,外头太冷了。” “是是是。”沈炀应道,将怀中的汤婆子塞给她:“喏,别冷着了。好好听学,注意身子。” “知道了。”昭昭露出一口大白牙:“你好啰嗦,比我哥还啰嗦。” 沈炀无奈笑了,摆摆手:“回去吧,我先走了。” “好咧,拜拜咧。”昭昭缩回去,挥手。 “将窗户关好。”沈炀说。 昭昭:“关好了我们都会被闷死在里头的。” “...我是叫你关成刚刚那样,留一个缝隙就够了。” “哦...” 沈炀见她将窗户合上只剩下一条透气的小缝隙后,轻叹着摇摇头,踏着风雪往外走去,却不知在他离开后,昭昭不顾同窗死活将窗户又开大了,盯着沈炀的背影出神。 一阵冷风吹过,云离非抓起大氅披在身上,哆嗦着说:“昭昭,昭昭姐,姐姐,我求您把窗户关上行不?” “啊,抱歉。”昭昭将窗户关上,若有所思。 容慧察觉不对,凑过来询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昭昭说;“他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就为了给我一个汤婆子?” “今天是十月十八。”纪如霜说:“从这里过去郢都,正常情况下也需得两月。” “他不是说年后再离开...”昭昭顿住,忽然一把抓住身侧的纪如霜:“远山书院的北院是不是正月初十就开讲堂了?!” 纪如霜点头。 远山书院有三院,南院北院是给进修的学子,其中北院是最最顶尖的一院,那里有闻名大盛的名师,也有经验丰富征战多年的名将来作为夫子教导学子。远山书院北院有着最好的夫子自然也就有着较为严苛的规矩,比如比其余学院短一大截的年假,朝廷封印则放假,朝廷开印则开学。因而北院学子日后大多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昭昭忆起当时和沈炀并肩廊下,少年眸中似藏星辰,笑容满面,告诉她他考进了远山书院。 昭昭一拳锤在桌上,咬牙:“混账。” 她的心可真够大的,沈炀对自己要求高,若只是考上了南院何至于那样高兴! 巳时的钟声响起,夫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回廊,这一次夫子会讲如何匿息追击等实战技巧,巳时三刻后便要到雁山演练场去,开始为期三天的训练。 “昭昭,沈炀不是不回来,你...” “我知道...”昭昭心里乱,理智告诉她没关系的,她还能见到...去他娘的理智,昭昭咬牙,抓起一旁的大氅,推开窗户,风呼啸而来,吹得桌上的书本哗哗作响,昭昭拎了短靴,一手撑在窗台上翻身出去,许是着急,她落地时并不稳,在雪地上滚了一圈,发髻微乱,她对屋内的同窗们挥挥手,望着云离非的眼神坚定清明:“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是不去一趟我想我会很后悔...”她轻轻一笑:“我回来挨罚便是。”说罢转身就走。 “昭昭!”不知道是谁忽然喊她,昭昭回头,一件披风砸到了她面前,她捡起来,抬头,只见容慧指着她怀中的披风:“给你挡风雪的,没有伞和斗笠,将就一下吧!” “谢谢!”昭昭披上披风,摆摆手,跑远去了。 风大雪寒,没一会儿她留在地上的脚印就被新雪覆盖。 齐夫子抱着书走进课室,这群小孩儿都好好的坐在位置上...齐远皱眉,不对劲,事情不对劲。 他扫视一眼:“云离非,林昭昭呢?” “她...”云离非没想到自己忽然被点到,一滴汗从额角滑落。 “她出恭去了。”坐在云离非前面的金子汝开口,云离非有些意外。金子汝和他们不大同,她向来板着脸也不跟他们笑闹,竟然会帮昭昭说话? 齐远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他半信半疑:“哦?真的?” 课室里剩下的人齐齐点头,齐远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但是也说不上来。 “你真不打算告诉昭昭?”林临骑在马背上,背对城门,蹙着眉看沈炀:“昭昭那样喜欢你,你不辞而别,你有想过她吗?” “告诉她才不妥吧。”沈炀笑了笑:“小姑娘眼窝子浅,她要是来了定是要哭的,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难道你不说,她就真的不知道了吗?”林临嗤笑,扬扬下颌,让沈炀看后面。沈炀心中一惊,连忙调转马头,只见林昭昭十步开外的立在雪地里,直直地盯着他。 沈炀忽然有些心慌,赶忙下马,手指微动,最终握紧成拳:“你...怎么来了?” “沈家公子离家我怎么能不来送?”昭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飞雪苍白冰冷的笑。 沈炀唇角微动,终狠狠下压:“昭昭...” “沈炀。”林昭昭打断他,望着他的眸子里渐渐氲起水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 “风大雪寒,而且...”沈炀 “对,风大雪寒,你不想我披着风雪送你然后回去一个人哭卿卿。”林昭昭一步步走近,走到沈炀面前时一直在眼中打转的眼泪落下:“可是如果我乐意呢?” “沈炀,你能不能不要想当然。” 沈炀哑口无言,他总是想着怎么样才能对昭昭更好,在情之一事上亦是如此,只念着不让她难过,不让她直面,但是换个角度,他如今这样的欺瞒着她,不也是一种伤害吗? 他只想她好,却是他想她的好,而非她所想的好。 泪水模糊了昭昭的视线,她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抬手恶狠狠地擦泪,却听见沈炀轻轻一叹,竟在城门前就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过她沾染了风雪的鬓边,在她耳畔轻声道:“是我错了。昭昭,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我要去的是远山书院的北院,我会尽力在四年后回来。”少年声音稍沉,他松开昭昭,昭昭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再开口时鼻音浓重:“我知道,我...沈炀,我等你回来。” 她仰起头,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如果你以后还敢瞒我,还敢骗我,我一定,一定...让你好看!” 沈炀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好。” 屋里点了火盆丝毫不觉寒冷,林一言坐在桌边处理军务公文,顾青衍特意在外间等身上的寒气都散得差不多了才进的屋,他进来林一言不过是稍稍抬眸,指了指桌子的左边:“你的信。” “好。”顾青衍笑眯眯地走过去,却在看见信封上江淮顾氏的家纹时脸色沉了下来,他捏着信封,神色阴霾。 身后伸出一只手从他手中抽走了被□□的信,顾青衍回头,林一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想看就丢掉,别捏。” “阿言,我...” 林一言看着顾青衍扭捏犹豫样,稍稍挑眉,行动力超强,当即拆开信封:“我陪你一起看。” “不是...我可以的。” “你可以个鸡/儿。”林一言言简意赅,直中红心:“几十年了,见到江淮顾家的消息就这个死样。” 顾青衍很想说你一个侯爵不要张口就是鸡/儿,太不文雅了。但在林一言无差别的锐利眼锋下,选择了闭嘴。 林一言三两下扫完了信,将信塞到了顾青衍手中:“看。” 信很短,顾青衍很快就看完了,却久久伫立在原地,许久以后慢慢呼出一口气,扬起一个笑脸:“阿言,他死了。” “嗯。”林一言点头,又道:“不开心就别笑,丑。” “也不是不开心,”顾青衍慢慢抬手覆在心口,歪着头,似乎在思量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姚行...不对,应该叫顾行,终于死了,他该开心的吧。 啧,还是很复杂。 宁德二十五年, 江淮东军主帅顾行病逝,享年六十一。 沈炀离家,前往郢都远山书院。 昭昭开始接手暗部事务。 林临驻守青姆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