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宠妻日常》 第1章 第001章 孟文晖信誓旦旦地说“徐五小姐,你若是肯嫁我,我发誓,会倾尽所能守护于你,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孟文晖一脸无奈地说“你怎么像纸糊的一样动不动就小产生病。第二回了,以后怕是再不能有喜脉了。” 孟文晖满脸嫌弃地说“你那不阴不阳的脸色是给谁看的你不能生了,我没休了你,只是纳妾绵延子嗣,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孟文晖满脸嫌恶地说“娶你这种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算来算去,也只一张脸能看。你还有脸嫌弃我打你是轻的。再摆出这样不死不活的脸色,我就休了你” 孟文晖有恃无恐地说“没错,是父亲与我着人弹劾徐家,请皇上追究当初徐家拥立靖王的罪责。过几日我便赏你一纸休书,撇清与徐家的干系。你与其求我,不如早些收拾东西给我滚” 一句一句诛心之语回响在心头,一张一张面容在脑海中闪现、交错、重叠。 十年夫妻,她在孟文晖那里,只得到了这些。痛苦、难堪、没有尊严。 徐幼微发出模糊的呓语,身形在床上辗转。 梦境一转,出现的男子是孟观潮。 她与孟文晖成婚第五年,孟府太夫人暴病而亡。 在孟太夫人灵前,孟观潮亲手将他三哥孟观城的手筋脚筋挑断,长剑在孟观城身上划出几十道血口,令其哀嚎着血尽而亡。 她吓傻了,动弹不得,只定定地看着他。 男子出奇俊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情绪,平静至极,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最寻常的小事。 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拿着休书却无法离开孟府的时候,孟文晖拥着即将嫁进门的女子,站在床前奚落嘲笑。 镇守漠北数年的孟观潮回到帝京,出现在她面前。 他对她说“有时候,杀人的声音很悦耳,畜生死前的哀嚎更悦耳。你说可是” 她神智涣散,不明所以,出于对他惯有的恐惧,勉力点头。 他便平静地吩咐常随“孟观城是怎么个死法,孟文晖就是怎么个死法。那女子,杖毙,唤她双亲来瞧着。就在这院中行刑。” 她这才明白,他在为她主持公道。 孟观潮说“我到底是晚了一步,不能救徐家满门。但是,他们昭雪之日不远。” 她落泪,又笑。昭雪昭雪能带来的好处,已只有她这将死之人和徐家后人能感知。对于已经身死的至亲,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真的,太感谢他了。 孟观潮问“不想留在孟家了吧” 她嗯了一声。已经被休了,就算没被休弃,也不会愿意与孟文晖葬在一处。 “我送你离开。”他说。 说这些的时候,他始终是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语气。 弥留之际,孟观潮坐在她病床前,对她牵出一抹柔和的笑,“走了也好。这尘世太脏了。” 她已说不出话,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却陷入昏黑。 片刻后,他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这些年,我亏欠的人已太多,不差你一个。若有来生,若再遇到此生这些人,记得擦亮眼,找个值得你嫁的男子。实在没有顺眼的,便迁就一下,嫁我。好么小五” 她心头大震。 “连你也要离开了。”他语气宛若叹息,手指摩挲着她的手,“也好。于你是解脱,于我,是再无牵挂。” 她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意识却如同视觉,被无尽的黑暗湮灭。 那让她无助恐惧的冰冷黑暗之中,再没有人握住她的手,对她和声言语。 她的一生,走到了尽头。 午间,徐如山、徐夫人来到小女儿的闺房,坐在床前,一个忧心忡忡,一个满脸悲戚。 也不知怎么的,幼微只是受了些风寒,原本几日就能好,却不成想,昏昏沉沉中竟急火攻心,病情一再加重。 室内静寂良久之后,徐夫人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派人去打探,圣上到底会给徐家怎样的发落” 徐如山苦笑道“打探不出消息。拜当今太傅孟观潮所赐,宫禁森严,宫人的门路打不通。别的就更不需说了,文武百官都怕死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徐夫人沉默多时,问,“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只能求孟家,才有安稳可期” “的确是。”徐如山不想承认,却必须承认,“只是,拿什么去求他们算了,听天由命吧。” 孟观潮之所以年纪轻轻权倾朝野,是因从龙之功。而徐家的罪责就在于,先帝在位时拥立太子人选站错了队。 这种官员,这种官员背后的家族,就算一度呼风唤雨,一朝式微,便会落得个被人肆意踩踏的下场。 可就算结果再苦,那也是自家人亲手酿下的,怪不得任何人。 徐幼微睁开眼睛,望着承尘。 多久了总是这样,短暂的醒来,还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便会堕入另一个同样真切的幻梦。 可不管是重生还是幻梦,她总该做些什么。 徐幼微转头,手探向母亲的手,“娘亲。” 徐夫人大喜,慌忙握住女儿的手,“小五,你醒了啊” 徐如山按捺不住喜悦之情,站起身来。 “爹爹。”徐幼微望着父亲,绽出笑容。 “嗳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徐幼微吃力地问道“我病了多久这是哪一年” 徐如山告诉她“没病多久,两个多月而已。新帝去年冬月登基,你还记不记得今年改的年号。” 那么,这一年是乾元元年。 徐幼微思量片刻,道“娘亲,爹爹,如果徐家要与孟家联姻,如果祖父一定要我嫁入孟家,那么,只有孟观潮是良配。他若不愿娶,便将我送入庵堂。你们一定要记得。” 徐氏夫妇瞠目结舌,不知道女儿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幼微嫁给孟观潮让那个嗜杀成性的太傅做他们的女婿这太荒谬了。 徐幼微有气无力地强调自己的意愿“爹爹、娘亲,我此生要嫁,只嫁孟观潮。你们权当这是我的遗愿,好么一定要这么做。不然”瞧着双亲眼神复杂,她毫无气势地补充狠话,“我要是被许配给别人,会恨你们的。” 之后是何情形,徐幼微便不知道了。 她堕入一个冗长的,让她心碎又安宁的梦境。 或许随时能醒来,但是做不到折返。 梦中的男子,微雨中站在她墓前,说“小五,我来看你了。” 她从不知道,他语气可以那般温柔,又哀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002章 乾元三年,四月初十。 孟府,卿云斋。 徐幼微在莫大的悲恸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素色的承尘、床帐,萦绕在鼻端的,是清浅好闻的花香。 随后,她发觉四肢绵软无力,想动,动不得,想出声,说不出话。 这又是到了哪一个梦境她茫然地想。 “四夫人醒了。”有女孩轻声道。 另一名女孩道“我去取参汤来。” 语声未落,有清越的女子声音在门外响起“李嬷嬷,这会儿四郎媳妇醒着没有” 一把苍老的女声回道“回太夫人,四夫人刚醒。” “这就好。”女子似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听四郎的,不让太医院那些庸医乱用药。” 李嬷嬷不敢接这样的话,便只是赔着笑。 徐幼微透过帘帐望去。 有女子转过屏风,容颜之美,当得起国色天香,岁月格外眷顾她,给她留下的痕迹,是锦上添花的雍容气度。 孟观潮的眉眼,像极了这女子。她是孟太夫人。 四郎媳妇没记错的话,孟观潮在家中行四。难道,这梦境中,她嫁给了孟观潮 丫鬟用银钩束起床帐。 孟太夫人款步走到床前,在床边落座,端详着徐幼微,唇畔延逸出温柔的笑容,“看起来,有了些精气神。好孩子。大抵过不了多久,就好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梦,也该有个让她知晓原由的开端才是。徐幼微茫然地望着孟太夫人。 孟太夫人似是对她这反应习以为常,笑意更深,甚而宠溺地点了点她鼻尖,“照理说,我这做婆婆的,没法子喜欢你这样缠绵病榻的儿媳妇。可是,没法子啊,一瞧见你,就只有心疼。” 这样说来,这场梦中,她的确是嫁给了孟观潮。 有丫鬟端来参汤。 孟太夫人亲自扶徐幼微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两个大迎枕,继而接过参汤,哄着徐幼微“跟昨日一样,喝完这碗汤,我们一起吃窝丝糖,好不好” 徐幼微讶然。四五岁起,这样的照顾、哄劝,连生身母亲都不曾给予。 孟太夫人是继室,孟观潮上头有三个原配所生、年长他一大截的兄长。 最是真切而血淋淋的记忆中,孟太夫人每次看到她,目光中都透着悲悯,言语总是冷冰冰的。她便是有心,也没办法亲近。 孟太夫人将一勺汤送到徐幼微唇边,“喝一口,好不好” 语声是那么柔,那么软。 徐幼微低眉敛目,顺从地张开嘴,喝下那一口汤。 “好孩子,真乖。”孟太夫人语气愉悦地夸奖完,继续哄劝,“再来一口,好不好” 好,当然好。 通过眼前事,徐幼微不难想见,孟太夫人经常哄她用饭食羹汤。不管她是怎样的反应,不管她肯不肯领情。 徐幼微喝完了那盏参汤,吃窝丝糖的时候,不自觉地微笑。孟太夫人欣喜不已,对李嬷嬷道“四郎在外院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呢快让他回来。我瞧着,幼微情形好了很多。”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儿”带着笑意的语声未落,有男子转过屏风,走向床榻,“娘,您别当着幼微的面儿数落我成不成” “难道我冤枉你了不成”孟太夫人站起来,笑吟吟地戳了戳儿子的额头,“是谁说过,休沐的日子不理公务的” 孟观潮好脾气地笑着解释“没理公务,出去消遣了。” 孟太夫人扬了扬眉,“什么消遣” “狩猎。” 母子两个说话期间,徐幼微凝望着孟观潮。 他穿着一袭深色箭袖布袍,衣袂有几处破损。那样貌,比起她别的梦境,更加年轻、俊美 飞扬的剑眉,似经妙手修饰;眼眸似是浸染了寒星的光,眼波微一流转,便漾出迫人的芒;双唇弧度完美,天生的微微上扬,便使得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一刻的孟观潮,气度尊贵优雅,又显得落拓不羁。如此矛盾,融合在他身上,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孟太夫人说了徐幼微今日情形,随即握了握儿媳的手,“明日再来看你。” 徐幼微眨了眨眼,表示同意。是在梦境中,又没急需解决的难题,她觉得,不说话最稳妥有时候的梦境,她一说话,不论梦境是悲凉凄惨还是其乐融融,都会破碎,消失不见。 孟太夫人却是大喜过望,将徐幼微揽入怀中,“你听懂我说什么了,是不是” 徐幼微不知所措,幸好,有人煞风景之余,给她解围“娘,您这一出可唱过好几回了。我小时候,您不是也这么一惊一乍的吧” “混小子,自己找打是不是”孟太夫人又是气又是笑,动作轻柔地安置好儿媳妇,起身打了儿子一下。 孟观潮哈哈地笑,揽着母亲的肩,向外走去,“这不是瞧着您又着急了么瞧您刚才那样儿,恨不得小五明日就痊愈,怎么可能呢我们得耐心点儿。我是真受不了您高兴之后又失望的样子。” 略沉了沉,孟太夫人应道“刚刚我不是心急,我是真的觉得,幼微听懂了我的话” 孟观潮语气柔和“其实,偶尔我也会有那种感觉。别心急,总会好起来的。” 随着渐行渐远的步调,母子两个的对话传入耳中。 徐幼微想听更多,有心无力。 过了一阵子,孟观潮折回来,俯身凝视着她,笑容温柔缱绻,“我们去后园赏花,好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003章 徐幼微看着他的笑容,陷入恍惚。 不论是近在眼前的他的笑颜,还是他之前亲切而随意的言语,都是她不曾见过听过的。 那一世的他,惜字如金,偶尔在人前微笑,亦存着凉薄、冷酷。 孟观潮并没期望得到回应,亲手取来一张薄毯,裹住她,抱着她出门,去往卿云斋后方的小花园。 徐幼微回过神来,身形僵了僵。 孟观潮即刻留意到,“不舒坦稍稍忍一下,很快就到了。” 徐幼微垂了眼睑,只盯着他的布袍,随后,闻到了特别清浅而异常好闻的香气。 是龙涎香。原本只有帝王能用的香中圣品,身为太傅的孟观潮,常年使用,是皇帝赏赐他的。 乾元元年,皇帝七岁,孟观潮二十三岁。 孟观潮是当朝太傅,辅政,亦是帝师。 皇帝视帝师为亲人,除了上朝的时候,人前人后都唤他“孟四叔”,成年之后也没改口。 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论的。 君臣两个一些事,为朝臣命妇津津乐道皇帝最大的爱好,是没完没了地从自己的小库房里选出奇珍异宝,赏给孟观潮,而且一定要他用到明面上。若是没看到孟观潮物尽其用,就会缠着问原由,闹腾着要遣人寻找更好的。 为免宫里那位小败家子浪费人力物力,孟观潮只好把不少东西用到明面上。龙涎香便在其列。皇帝总是定期命人把香料送到他手里,不管他在不在帝京。 徐幼微听得多了,偶尔腹诽一国之君这个上赶着的架势,哪里是尊敬帝师,活脱脱是儿子孝敬爹。 而从君臣角度来看,皇帝对孟观潮的恩宠也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孟观潮亲手杀了他三哥之后,三十多名官员在朝会上出列弹劾。 那一年,十一岁的皇帝把小脸儿一抹,睁着眼睛说瞎话,称孟观城做了忤逆犯上之事,是他让孟观潮将之处以极刑的。 官员们追问孟观城做了什么事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少不得让史官记录下来,既然记录,就该诉诸原委。再说了,孟观潮杀了人却不用到刑部受审,总该给世人一个说法。 皇帝就说,朕不准记录太傅这种事,也不会提及。 官员们只好重复弹劾、追究原因的理由。 皇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 一来二去的,那三十多个官员被他气炸了肺,齐齐跪在宫中,如何都不肯走,入夜后,絮叨着感念起先帝来,齐声号哭。 三十多个大男人一起号丧,那动静得有多大皇帝生气了,也慌了,命宫人去问他的太傅大人怎么办。 尚在家中守灵的孟观潮回一句打出去。 皇帝当即照办,声讨太傅的一众官员各领了十廷杖。 这件君臣两个一起耍横犯浑的事情,成了他们的小辫子,那次挨打的官员动不动就提起,不敢诟病皇帝,力气都用来口诛笔伐孟观潮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孟观潮弑兄的原因,孟府的人更是如此。 但是,谁敢当面质问孟观潮谁又敢阻止他干脆利落地处置一众可能知情的下人没有人。所以,那件事成了永久的秘密。 身形落到美人榻上,徐幼微回过神来。 孟观潮给她盖好毯子,将她双手放在薄毯外面。 美人榻安置在芳草地上,一抬眼,便能看到西府海棠、芍药圃、蔷薇架。 有婆子给孟观潮搬来矮几、座椅。 李嬷嬷带着侍书、怡墨送来点心酒水。 徐幼微记得,她们三个都是孟太夫人房里的管事、大丫鬟。现在,居然来了卿云斋当差。给她的感觉,竟很熟悉、亲近,想来是照顾她很久了吧 那么,以前贴身服侍她的几个丫鬟去了何处不会是当差出错,被孟观潮 她垂了眼睑,看着自己苍白细瘦的双手。 李嬷嬷带着两名丫鬟退开去之前,俯身抚了抚徐幼微的肩,语气慈爱地叮嘱“四夫人,奴婢几个去蔷薇架那边,您找我们的时候,看一眼就行。” 类似的话,两年岁月,三个年头,她和侍书、怡墨每日都会说几遍。起初四夫人不认她们,出于爱干净的天性,何时想洗手、洗头发,会自己挣扎着下地,寻到净房去。她们总会及时跟过去服侍着,遵从四老爷的吩咐,一遍遍重复意思相同的言语。 慢慢的,四夫人和她们三个有了无言的默契,需要她们的时候,便会用眼神寻找,她们也不难猜到她的意愿。 孟观潮将座椅挪到她跟前,倒了一杯酒,先递到徐幼微面前,语带笑意“喝一杯” 徐幼微略抬了眼睑,看一看杯中的酒液,闻到有些呛鼻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皱眉。赏花是该有美酒相伴,但是,喝些果子酒不好就好了大白天的,喝烈酒做什么 孟观潮见她皱起小眉头,忍不住笑了,端杯的手收回去,自斟自饮。 他故意这样逗她的时候不少,李嬷嬷说他不着调,可他实在是喜欢看她出于本能的一些反应。 正是春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轻风中有花朵草木香气。 徐幼微心神渐渐完全放松下来,倚着美人榻,望着周遭景致。 她曾在孟府住了十年,见到孟观潮的机会却不多,这所院落,不曾来过。 乾元元年秋日,她与孟文晖成婚,那一年的孟观潮春日离京,去了边关,近年节才回京。 他一直住在外院。每日除了处理政务,还要指点皇帝的文武功课,回府时天色已晚,只去太夫人房里请个安,第二日天没亮,便又出门去上大早朝。休沐的日子倒是大多在家,陪孟太夫人说说话。 她见到他,都是去给孟太夫人请安的时候,那时怕母子两个,从不敢久坐,闲话家常就更不要想了。 孟太夫人故去之前,皇帝数次想为他赐婚,央着太后物色这天下最美最有才情的女子。太后欢天喜地的张罗起来,上至皇室中的金枝玉叶,下到名动一方的绝色美人,都利用宫宴的机会引荐给他或孟太夫人。 他一概婉拒,觉得烦了,就找个事由,把自己打发出去一段时间。他不在京城,太后皇帝就没主心骨,知他确实无心娶妻,便不再提。 丧母、弑兄的事情之后,漠北不安生,皇帝百官态度一致地请他夺情。他自请去漠北,攘外安内。朝廷诸事,皇帝一概在信件中请他定夺。 听说,那几年,皇帝在朝堂上有句口头禅“容朕问过太傅再议。” “在想什么”孟观潮的语声打断她的回忆,“看起来,竟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徐幼微在心里苦笑。她拥有最多的,大概就是心事。 孟观潮握住她一只手,瘦而绵软的小手温热,他放下心来。若是她指尖发凉,便是外面冷了,要返回室内。 徐幼微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掌心的灼热,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想挣脱,可因着周身无力,那举动看起来就只是动了动。 孟观潮唇角上扬,本欲收回的手没动,维持现状。他漫不经心地望着草木芳菲,略显怅然地道“今天是四月初十。前年这一日,你我拜堂成亲。” 居然已经嫁给他两年了 徐幼微记起自己堕入那个最悠长最荒凉的梦境前对双亲说过的话,睫毛不由得轻轻一颤。 可是不大可能吧三两个月从提亲到成婚,也太快了些。最重要的是,她那时必然缠绵病榻,情形不会比现在好。 “这两年多,你只对我说过一个字。”他无声地笑了笑,语气变得出奇的柔和,“提及亲事的时候,岳父岳母担心我不会善待于你,跟我说了你的病情。 “我说我想看看你,他们同意了。 “那时是早春,你卧在闺房的美人榻上,神色像是三两岁的无辜孩童。 “我问你,徐幼微,我要娶你,好不好 “你只是懵懂地看着我。 “我再问,徐家的小五,嫁给我,好不好 “你看了我片刻,认认真真地点头,说好。” 说到这儿,他转头凝视她,“记得么” 徐幼微心绪如潮水一般翻涌着,不敢与他对视,只一味盯着他修长的手指。 “我相信,那一刻你是清醒的。”孟观潮说,“随后,我想早一些把你接到身边照顾着,便从速张罗婚事。也生了些枝节,单说太后娘娘和皇上就不同意你说是不是闲的他们我们成亲,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太后把你和太夫人当亲戚一样走动着,皇帝就更不用说了,母子两个听说你要娶个神志不清的病秧子,少不得替你不值。是以,怎么会同意呢徐幼微带着笑意腹诽着。 想到当时一些事,孟观潮也笑了,“见我真心实意要娶你,我又答应不去边关巡视,两个人才不再添乱,又是赐婚又是赏赐。他们那时也是懵住了吧,既然要和你成亲,我怎么可能还往外跑” 徐幼微动容,睫毛又是轻轻一颤。 “这两年,皇上总说,我成亲是好事,脾气好了些,话也多了些。”孟观潮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何止是话多了些,简直是絮絮叨叨。得空就跟你念叨以前一些事,想着哪一日你清醒过来,若是记得我说过的话,也不至于惊惧交加。” 徐幼微承认,如果是前一世的她对他的认知,醒来一定会吓得不轻。 “你卧病不起的时候,我心急得想杀人,想让你当即清醒过来。吃得少,总不活动筋骨,怎么样的人也会熬垮。看你好一些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我又觉得很好。家里家外那么多不省心的东西,自然,他们看我也是要多混帐有多混帐。”孟观潮自嘲地笑了笑,“这尘世,太脏了。你看着,会心烦的。” 相同的一句话,她再一次听到,心头一震。她抬了眼睑,凝视着他。 此刻,和风袭来,卷带着的草木碎屑落在薄毯上。孟观潮将碎屑轻轻拂落。 徐幼微改为看着他的衣袖,下一刻,勉力抬起手,碰触衣袖上的破损之处。 这样的举动,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孟观潮惊喜地唤道“小五” 她纤细的手指轻捻着那一小块衣料。 孟观潮低头看一眼,笑着解释“大抵是树枝勾破的。一早出去,是跟皇上去了宫中的猎场。皇上箭法精进不少,这一阵得空就拉着我往猎场跑。没法子,他正是好动的年纪。”说到这儿,留意到她唇角绽出一抹愉悦的笑容,情绪再一次被惊喜抓牢,“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这一次,徐幼微没再回避他的视线。 是梦么不。 他是如此鲜活地陪在她身侧,温言软语。 身体的乏力、不适,时时刻刻纠缠着她。若是在梦中,不会有这样真切的感受。 不是梦。一定不是。 就算是,就算出声之后幻化为泡影,为着这一刻他眼眸中闪烁着的希冀,也值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004章 徐幼微拽着他的衣袖,要借力坐起来。 孟观潮即刻会意,起身扶她起来,继而坐到美人榻边,殷切地问“我说对了,是么” 徐幼微缓缓地点头,目光里,哀伤与喜悦并存。 “太好了。”孟观潮实在克制不住喜悦之情,抬手捧住她的面颊,揉了揉,随即笑微微地问她,“那么,知道我是谁” “”徐幼微嘴角翕翕,好一阵才能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太、傅。”到此刻才惊觉,两年的不言不语,影响颇大。 “不,”孟观潮却笑着摇头,“我是孟观潮。” 于她,他只是孟观潮。徐幼微微笑,以示明白。 “你也可以叫我四郎。”在家中,长辈都是这样唤他。 “四、郎。”徐幼微下意识地重复。 “对。”孟观潮颔首笑道,“方才我啰啰嗦嗦一大通,你听到没有” 徐幼微微笑着眨了眨眼。 孟观潮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对她发问,而是道“有没有想问我的事” 徐幼微敛目思忖片刻,很慢很慢地说道“我双亲,如今怎样” “很好。”孟观潮告诉她,“我请岳母每隔三两日就来看你。昨日上午她才来过。 “岳父现在仍是户部左侍郎。我偶尔犯浑,他少不得吹胡子瞪眼地训斥一通。我尽量在改,他近来看我顺眼了些。今日他去同僚家中喝喜酒,岳母随行,不然一定会来看你。” “”徐幼微惊讶地睁大双眼。母亲能时时来探望也罢了,可是父亲对孟观胡子瞪眼孟观潮虚心受教、尽量改正她没听错吧据他所知,父亲以前对他的畏惧,不比她少一分。 孟观潮惑道“怎么不相信我能做听话的女婿” 徐幼微转动脑筋,很快就想通了。若不是他对岳父岳母尊敬有加,时时与两位长辈相见、逐日亲近起来,怎么会有这样喜人的情形 她摇头,再摇头,泪意浮上眼底。想来到了今时今日,双亲已经完全认同她说过的话了。 “别难过。”孟观潮柔声道,“我这就派人去请岳父岳母过来。” “不用。”徐幼微又一次摇头。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便不想他为了自己率性而为关系再近的亲戚,走动也要讲个章程。 “那就明日。”孟观潮说,“我遣人递帖子到徐府,明日给岳父寻个由头,让他下了大早朝便来看你。好么” “好。”徐幼微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是为了他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亦是为了那份隐忧如果,明日她又变得神志不清,双亲与他该有多失落毕竟,她心魂飘荡了那么久万一明日又魂游别处了呢 “我只怕,辜负你。”她说。说话太吃力,她只能长话短说,说完才觉得太过隐晦,他并不见得能懂得她的意思。可是 “别担心。”孟观潮说道,“我只说你在睡梦中喊爹爹娘亲,该是想念他们了。” 徐幼微深深地看住他。 “免人空欢喜,是处世之道之一。”孟观潮只觉这是寻常事,“就像娘,时不时就觉得你大好了,我要是跟着凑热闹,还了得” 徐幼微释然,绽放出单纯的、感激的笑靥。 孟观潮凝着她绝美的笑容,恍惚之后神色一整,认真地道“但你也该知道,我希望你这次是真的摆脱了病痛。” 这是徐幼微无法承诺的事。“我”她绞尽脑汁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可以的话,我想清清醒醒的,跟你走下去。真的。若是不能,非我所愿。” 由衷的笑意,在孟观潮唇畔延逸开来。随即见她只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便已有些支撑不住,额头沁出了汗,忙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又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了几口之后道“回房去。我们多的是说话的工夫,不急。” 两年都等过来了,他怎么会争这一时半刻。 李嬷嬷和侍书、怡墨已缓步走过来,俱是满脸喜色。她们看得出,四夫人大好了,这是卿云斋头等的喜事,碍于四老爷素来不喜下人咋咋呼呼,只得竭力克制着喜悦之情。 如来时一般,孟观潮抱着徐幼微回到正屋。 李嬷嬷、侍书、怡墨等她躺到床上,俱是笑着上前行礼道喜。 徐幼微语声虽轻,但语气诚挚“这么久,辛苦你们了。” 三个人忙说不敢当。 孟观潮则取出一个钱匣子,封了三个红包,笑着赏了三个人,“你们当得起辛苦二字。” 三个人行礼谢赏。 “等明日再告诉太夫人吧。”孟观潮吩咐道,“今日夫人刚醒,说不了几句话。” 三个人齐声称是,见夫妻两个没有别的吩咐,便笑吟吟地退到了外间。 “我怎么会这样”徐幼微问孟观潮,“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直这样么” “不是,大多时候挺好的。”孟观潮说,“前几日,我瞧着你脉象不错,便做主给你停了汤药。该是服用时间太久的缘故,一下子停了,你有些不适,每日睡得多一些。明白这意思吧” 徐幼微点头,“明白。”有些药草就是那样,用久了,身子骨会生出依赖,一下子断了,会生出种种不适。 “别怪我。”孟观潮歉意地笑了笑,“娘每日过来看你,总是提心吊胆的,追着我絮叨了好些回。她平时不是絮叨的人,这几日那颠三倒四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徐幼微忍俊不禁,心里则是满满的感激之情。母子两个,没轻看她,反倒紧张兮兮的,足见性情中最柔软善良的一面。 孟观潮握住她的手,“这回你可得帮我,快些好起来。” “好。”只要这不是梦,她一定会争气,快些好起来。停了停,她又问“所谓的平时挺好的,是什么样子”对这一点,她很好奇。 “就像是懂得照顾自己的小孩儿,只是不言不语的。”他的语气变得分外柔软,“每日里,乖乖的用饭、服药,但是很挑食,不喜用参汤,总要人变着法子哄着才肯用;不喜的菜肴很多,要是凑巧都摆到面前了,就一口都不肯吃。”他指了指临窗的大炕,“不爱走动,但是喜欢坐在窗前,看院中植着的花花草草,一看就是大半天。” 徐幼微听了,不由敛目思忖,费解得很。魂游天外之余,保留了生活的本能乃至喜好。那到底是什么情形这意思是不是说,她做了两年小傻子 这时候,李嬷嬷的声音在屏风外传来“大少爷来领罚了。” 孟观潮一边眉毛扬了扬,语气淡漠“让他去书房候着。” 徐幼微也扬了扬眉。前世,除了最后结果,她真不记得孟文晖惹过孟观潮倒不是没那心思,是没那份胆色,只要孟观潮身在孟府,平日都一直规规矩矩的。 眼下,怎么就胆儿肥地犯错要受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005章 孟文晖等在书房,腿肚子直转筋。 比阎王爷的灾气杀气煞气都重的小叔,每每提及都瘆的慌,何况相见,何况犯错领罚。 但是,恐惧之余,心底是有些怨气的。 症结是徐幼微。 明明是他对她一见钟情在先,到了,却是他孟观潮抱得美人归。 经这事情之前,他倒是不知道,太夫人对儿子的宠溺已到了骨子里他是对徐幼微一见钟情,可她后来卧病在床,神志不清,不需双亲反对,自己就先生出了些迟疑。人再美,他也没底气娶个小疯子、小傻子回来。可是,小叔不在乎,太夫人因着儿子的不在乎也不在乎,在徐幼微病重的时候请人到徐家说项,后来再加上太后娘娘与皇帝有意无意敲边鼓,婚事办得风光至极。 两年了,他都没弄明白小叔是何时对徐幼微倾心的都要傻了、疯了的一个女孩子,也执意娶进门,且手段堪称霸道不讲道理地解了徐家的困局,要说这一切不是用情至深而起,谁信 但是,那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呢一直都没理出个头绪。 徐幼微嫁进来两年了,他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总是想着她,小叔又不肯让他去看一眼那病西施,由此,便一步一步荒唐起来。只要与她有相似之处的女子,他都收到跟前,尚未娶妻,妾室却已有五个。 前日,他遇见了与徐幼微眉眼酷似的女子,如何也要娶进门来。 双亲知晓原委后,气得都要抽筋儿了,骂他没出息,说你其实样样都不比你小叔差,如今怎么就魔怔了,做这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蠢事 他看出这姻缘无望,索性在外面置办了一所宅子,要将那女子作为外室供养起来。 哪成想,小叔听说了,正经地跟他算了一次账将他的妾室一概遣送出府,又给了他一心供养的外室诸多好处,结果,不过半日光景,他就成了清净至极的一个人,身边一个女子也无,哪个女子都是走的毫无眷恋。 这也就罢了,小叔还让他跪了一整夜祠堂,由头是思过,几时想明白了,几时来卿云斋领罚。他双亲苦苦求情,那厮却是充耳不闻。 祠堂他跪了,思过么他做不来,却也清楚,自己不认错的话,下半辈子大抵都要在祠堂过。是以,不论如何,他都要在心里做出一片官样文章,讲给那活阎王听,请那冷血至极的人放自己一马。 孟观潮走进书房,闲闲落座,也不言语,只是望着孟文晖。 “小叔,”孟文晖迟疑片刻,便跪倒在地,“侄儿知错了,请您责罚。” 孟观潮唇角一牵,“哪儿错了” 孟文晖早就打好了腹稿,因而此刻便很顺溜地应对道“侄儿沉沦女色,有违家风,上对不住长辈,中间对不住瞧着我的手足,越是回想,越是无地自容。” 清浅的、冷酷的笑意到了孟观潮眼底,“你这两年的行径,我心里有数。” 只言片语,却是意味深长。孟文晖身形一僵。 似是与生俱来的冷酷,融入到了言语之间,孟观潮缓声道“先前不理会,我想的是,万一你四婶红颜早逝,不妨用你的命祭一祭她。” 孟文晖愕然,抬眼望住说话的人用侄子的命祭奠一个明摆着疯了、傻了的女子那么,疯魔了的、傻了的,到底是谁女色再重,也不该重过亲人吧 孟观潮睨着他,眼神森冷。 渐渐地,孟文晖身形颤抖起来。小叔此刻那眼神,分明是动了杀意。 任何道理,与跋扈专横的孟观潮都是讲不通的。 “是来领罚的”孟观潮问。 孟文晖当然只能点头称是。 “好。”孟观潮说,“这罚,有两样,若是背着人,我得亲手剁了你;若在明面上,你领五十军棍。” 孟文晖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彷徨地、哀哀地看住说话的人,“四叔” “今日有喜事,我便跟你明打明地来。”孟观潮也凝着孟文晖,眼神冷冷的,也静静的,“日后,你但凡再有任何亵渎任何女子的行径,孟家不会再有长房这一枝。” “”孟文晖倒吸一口冷气。 “去吧。”孟观潮说,“躺上一二年,大抵就能懂些人情世故了。再不懂,你就等我找个由头,让你到菜市口等着凌迟。” 孟文晖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他只是明白,孟观潮的话,从不是虚言。 接下来的几日,对于徐幼微而言,是极辛苦却也极欢喜的孟府各房的人,徐家各个亲眷,一一前来看望。 孟府的人也罢了,徐家的亲人,却是她热切地盼着相见的。叙谈时也不见得能说什么要紧的事,可只是如此,便已心安。 自然,孟文晖被孟观潮赏了五十军棍的事情,已经逐渐传遍京城官宦门庭。 徐幼微听了,只在心里说一声“该”,再无他想。 此事连带引出的一些事,倒是让她连连失笑 孟家大老爷、大太太,听闻儿子被重罚的消息之后就慌了,先是去找太夫人求情,太夫人见都没见二人;孟文晖被打得半死抬回房里的时候,大老爷与大太太哭了一阵,也真急了,联袂去了宫里,分头求见皇帝和太后娘娘,要告孟观潮品行无端、跋扈太过。 太后娘娘跟大太太磨烦了一阵,一直好言好语的。等到打发了大太太,转头便遣宫人赏了孟观潮一个清心的方子,说太傅近日被家事所累,偶尔少不得心火旺盛,不妨用这方子去去火。 小皇帝那边,见大老爷的时候,一直黑着小脸儿,一言不发,听完大老爷的哭诉就甩手走人了,随后,亲自选了一大堆补养身子骨的药材,又特地吩咐宫人,说这些都是给他四婶婶的,定要一路亲手送到卿云斋。 四婶婶这样一个过于亲近的称谓,又是出自帝王之口,当即就让大老爷、大太太闭了嘴,孟府跟着跳脚起哄的,也偃旗息鼓,再不敢有二话。 为人臣至此,已是到了极致的好光景。一次次的,徐幼微这样想着。 几日过去,白日里,她应承这个那个,到了晚间,要应付的便是孟观潮了。 她在病中,他一句重话也不可能说,可她还是不觉轻松。 那男子,随着她确实清醒过来的情形落实之后,没过一两日,便原形毕露了似乎也不能这么说,陪着病中的她的时候,他才是反常的。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性子,何时何地,只要他不刻意缓解气氛,都会让近前的人打心底生出压迫感,紧张得很。那是没法子缓解的。 不是杀气、煞气、戾气,好似是他天生就让人觉得不能共处一室 太静了,他真的是特别寡言少语的人,说句话好像比他打一场仗更累的样子徐幼微试过数钟点计算他说话的次数,然而,有一晚,他整晚都没说过一个字。 话虽如此,大多时候,她倒也没觉得闷那男子,眉眼、笑容的细微变化,都能让她领会他意图,譬如该喝参汤了,该用饭了,凭她再怎么不情愿,他也能用柔软的笑让她乖乖就范。 参汤真的好难喝。 这时节的清炒时鲜也是真的难吃得很。 出于挑食厉害的缘故,一次次的,她腹诽着,再有的心绪,便与他相关了。 她敬重他,钦佩他,心中更有着浓重的不需抱歉却觉亏欠的情绪。 对他动心了么 没有。 他在她心中,始终是那道残酷、冷情也痴情至极的影子让她动容,更多的却是恐惧。 可她又渐渐明白、甘愿,这一世,这余下的年月,都要与他相伴度过。 他是否会在得到之后对她生出厌倦,那份儿跋扈残酷是否会迟早落到她身上,她不敢断言怎样才能保证,这一世都不会做出让他不能容忍的事便是她老老实实,徐家呢 她的家族徐氏,自来是打骨子里瞧不上他的,提起来,总是一口一个那武夫。 没来由。大抵是注定无缘的,百年之后都能在十八层地狱里掐架。 几日而已,他便成了她的心病。 这一晚,孟观潮早早回到卿云斋寝室,瞧着幼微窝在床上看书,且是神色怡然,嘴角便是一牵,转去洗漱更衣。 她病着的时候,夫妻两个都是分开来睡,一个在寝室的床上,一个在临窗的大炕上。 这几日亦如此。 徐幼微没想到的是,他会在今日打破这惯例。 他在身侧歇下的时候,出于意外,没法子掩饰心绪,侧了脸,直直地看住他。 “怎么”他问。 消化掉了意外之情,又想到这是夫妻本该有的情形,徐幼微便什么也不说,只是笑一笑,放下手中书卷。 她不用忐忑,这羸弱极了的身躯,到如今还不大听她使唤。他是知道的。 孟观潮熄了床头燃着的羊角宫灯。 徐幼微闭上眼睛,等待睡意来袭。 可是,过了一阵子,她被他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 惶惑之后,徐幼微不语,在黑暗中看着他,过了片刻,问“有话与我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006章 孟观潮没应声,沉了片刻,抬手蒙住她的眼睛,等她阖了眼睑,收回手。 比起记忆中的温热,此刻他的手凉凉的。是不是用很凉的水洗漱的她猜想着。 他的手回到她背后,轻拍一下。 徐幼微在心里叹气直接说声“睡吧”,就那么难她起初动也不敢动一下,僵了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换个姿势,顺便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孟观潮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说有什么好紧张的货真价实的一只小病猫,我能把你怎么着 说起来,她越是清醒、伶俐,越是怕他。偶尔,若有所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恐惧的眼神望他一眼。那样子好像曾几何时,他当着她的面儿杀过人一般。 多有意思。她怕他。这是这几日最不容他忽视,且情形越来越严重的一个事实。 亲事是怎么结的,他再清楚不过。但看着她的时候,他总让自己忽略、忘记,也渐渐做到了。但在今时今日,她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他心头那根刺,反复地拨着,往深处扎着。 她自然不是有心的。正因此,才更让他恼。恼自己。 他深吸进一口气,又没好气地吁出。臂弯间的那个并没睡着,他也就没必要装睡。 做戏给谁看 徐幼微心念数转,猛然睁开眼睛,暗骂自己蠢笨迟钝。 日理万机的人,前几日就算早早回房,也要在外间大炕上看公文卷宗到夜静更深。 今日,他明显心里不痛快,却没找谁撒气,只是不言不语地回房,早早歇下。 除了常年折磨他的伤病,没有谁有这个本事。 伤病哪一种徐幼微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了指他右耳的位置,再指一指他太阳穴,“有没有烦你疼不疼” 孟观潮凝住她。近几年,他新添了两样毛病朝政实在繁忙、心头实在烦闷的时候,右耳轰鸣,随后,便是头疼欲裂。 今日是他的好日子,这两样都来给他解闷儿了。 她纤细的手指蜷缩起来,“你听到没” 他无声地笑了,不答反问,“何时知道的”耳鸣时,对听觉有影响,但不至于到听不清人言语的地步。 “说不清。就是知道。”徐幼微搪塞一句,情绪明显低落起来,“此刻怎样” 在她后背的手,移到两人中间。他比量一下超过一掌的距离,故意说“冷。” 徐幼微哦了一声,随后,慢腾腾地贴近他,全然依偎到他怀里。 孟观潮扬眉。 这怀抱太暖了,暖到了有些烫的地步。她去寻他的手,刚碰到他手背,他便很自然地避开了。 “睡吧。”他语声有点儿沙哑。 “嗯。”她的手,悬空僵滞片刻,用轻到足可忽略的力道落在他身上,“只是,你” “不说了,好么” 其实是想说“闭嘴”,但他费了些力气,换成了这句。她乖乖地闭嘴,再闭上眼睛。 想清醒的陪着他度过难熬的时刻,奈何身子骨不争气,没过多久,眼皮便沉得抬不起来。入睡前,她鼓足勇气,忽略发烧的双颊,更深的依偎到他怀里,“这样,真能好过一点儿么” 他无声地笑了,手温缓地拍她的背,“小病猫,放心睡。” 她费力地抬了抬眉,心说其实半斤八两,我们就谁也别说谁了吧。 日后,她得为他的病痛做点儿什么。 她不通医术是真,但自幼受教于名儒宁博堂及其发妻,师母医术精湛。她没有学医的慧根,但常年耳濡目染,帮着师母抓药的时候不在少数,便记下了一些常用或少见的方子。 他与师父师母走动过几年。 师母能为他对症下药。 只是与母亲闲谈时得知,她与他的婚事,不知怎的让师父误会了,认定当朝太傅趁人之危,断了与他的来往,这两年,只允许师母来过孟府两次,为她诊脉,束手无策,遂不再来。 以孟观潮的性情,自是从头到尾不会辩解什么,人赞人厌都随缘,不屑于接受厌弃自己的人带来的益处。 两方都是难相与的性子,她少不得一个一个说服。 胡思乱想着,她堕入梦境。 他在昏黑的光线中,凝着她的睡颜。 怕他,又切实的关心他。 怕他嘎喯儿死了,徐家又陷入风雨飘摇 真不愿意这么揣度。但是 头上某根儿筋似在剧烈地扭动着、跳跃着,背部也开始疼。 他缓缓地放开她,给她盖好锦被,无声无息地穿戴齐整,走出寝室。 今日值夜的是李嬷嬷,但一直没睡,在灯下做针线消磨时间。四老爷下衙之后,闷声不响地回到卿云斋,站在小书房廊间,瞧着一丛花出神,到四夫人歇下的时辰,回到正屋,没碰给他备着的饭菜,径自洗漱歇下。 一看就知道,心里不舒坦,身体也不舒坦。 她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他一切事宜,除非授意,房里下人不能通禀太夫人、四夫人。她只盼着夫妻两个能说说话,他心情好一些,用些饭菜。虽然,那大抵是不能够的。 几天了,他都算是没跟四夫人说过话。 这人固然让她这个府里的老人儿心疼,但那古怪的脾气,总是让她琢磨不透,为难的很。 只说眼下,可谓千辛万苦地等来了四夫人痊愈一日,他的愉悦也只维持了一半日,随后,这算怎么回事 看到孟观潮的身影,李嬷嬷连忙站起来,行礼道“四老爷,您要不要”话没说完,他已出了次间的门,甩下一句 “去里面值夜。” 李嬷嬷张了张嘴。他没说去哪儿,但今夜是绝不会回房了。 孟观潮到了外书房院,值夜的小厮护卫齐刷刷行礼。 他微一颔首。进门前,回首望了望天。月明星稀,但是,明日会有一场不小的雨。 在书案前落座,取过带回来的公文卷宗,凝神阅读。 近来西北不安生,那里,亦是白做了数年帝王梦的靖王的封地。 朝廷不可能给靖王兵权,但靖王到底有些本事,过去时间不长,便得了两省总兵的拥戴,那二人自过完年之后,就左一出右一出的生事,全然一副不杀了太傅便要为靖王马首是瞻、率兵清君侧的架势。 他今年真没少给人话柄,只说眼前孟文晖一事,足够被人做些文章善后诸事,早就做尽,没人知晓孟文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行径与龌龊心思,便是晓得蛛丝马迹,也找不出凭据,可是,少不得被人花样百出地翻出陈芝麻烂谷子诟病一阵。 无所谓,债多了不愁。他只是后悔罚轻了早知道那小子底子不错,便多加十军棍,打得生不如死最好,打死便是清理门户。 对孟文晖的惩戒,比起他与大哥孟观楼起过的冲突,真不算什么 先帝在位期间,数次亲征。十三那年,父亲将他送进宫,在金吾卫行走。 父亲是先帝最器重的武将,先帝连带地给他照拂。 年少时,他有幸被认可为文武双全,但也出了名的狂傲跋扈。当差时,没少跟同僚、高门子弟起冲突,先帝或真或假地责罚过几次,却并不生气,一次说,孟四,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让人吃一些觉得还不如被你打得满地找牙的亏。 他说那些人不值得自己动脑子。 先帝笑笑地看了他一阵。之后,大热天的,让他在养心殿前的烈日下站了整日,幸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长大的,不然得带着一身盐渣儿回家。 十四那年,先帝亲征,如常命父亲随行,也带上了他。 仗打了一年多,他后来所得的先帝的倚重、荣华路上的建树,都是在那期间奠定。 实打实地衣锦还乡了,没过两天,便和孟观楼打了一架,拆了外院一个花厅,孟观楼折了几根肋骨,脸上多了道必然留疤的血口子。原因是孟观楼挑衅母亲。 当下他一点儿亏也没吃,但惹得父亲暴怒,请家法赏了他三十大板。 孟家的家法,是用厚实的板子往人后背招呼,威力不比军棍小。 孟家的门风,在父亲当家的时候,总离不了彪悍、不可理喻搁谁家,也不会罚的子嗣身上留下明伤,就算豁得出子嗣的安危,也丢不起那个人。父亲不在乎,母亲改不了夫君的做派,也就随着不在乎,他们孟家四兄弟,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 母亲看着他被打得血肉横飞,什么都没说。 他在生命中第一场战事之中,落下了些伤,这一番雪上加霜,足足躺了三个多月。那时不懂得也不耐烦长期调理着,留下了每逢阴雨雪天背疼的病根儿。 先帝火了,指着父亲的鼻子说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在两军阵前跟老四较量,实话告诉你,十个你绑一块儿都不是个儿。 训的父亲灰头土脸。 他快好的时候,孟观楼痊愈了,母亲布局让孟观楼触犯家规,领了二十大板。 父亲想通首尾,与母亲吹胡子瞪眼,说只护短儿、手黑这两条,就不是宗妇做派,老四那些毛病根本就是随了你。 母亲则说,你有生之年,敢再动四郎一手指头,我就要你别的孩子的命。 父亲被岁数小了自己一大截的母亲气得晕头转向,奇的是夫妻两个也没生分,没多久,便恢复了和和睦睦的情形。 偶尔他想,也不怪孟观楼恨毒了他与母亲,又对母亲心生亏欠没他这个由着性子来的惹事精,母亲的日子会舒心很多。 这种不长脸的事情,年少时委实没少干,到如今也没改掉脾气,只是鲜少再亲自动手,却添了用手边物件儿撒气的坏毛病。 母亲曾揶揄他脾气古怪,没涵养,一身的病痛,样貌再好又有什么用简直没法儿要。 现在想想,真是。 要不得的一个人,幼微选择嫁的前提,当然是他的地位权势,他给徐家照拂。 如果男女情意也比作战事,那么,她不需用一兵一卒,便能杀的他片甲不留。 谁叫你的姻缘是一厢情愿,而非两情相悦。 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并不介意被利用。 只是,有时候,真有些心寒。 先是徐家,起初一家人惧怕他,见了他,一如行差踏错的官员,一个个都如履薄冰,处处赔着小心; 母亲告诫他,不管出于什么前提,这是结两姓之好,不单单是你与幼微之间的事,你得有个女婿的样子。 他明白,有一阵,当真是很起劲地为徐家忙前忙后,想法子讨得老太爷、老夫人和幼微双亲欢欣。别人么,与幼微远一些,做多了是画蛇添足。 当初拥立靖王之事,是徐老太爷起的头,他在事发之际,便罢免了老太爷的官职,又命岳父与徐二老爷在家思过。 那是她的亲人,他不可能下狠手,但也不能不给教训。是以,不透口风地抻了一段日子,让徐家惶惶不可终日。站队可以,站错队也可以,但若有没有先见之明,又无算盘落空后也有退路的脑子,合该受些罪。 娶她之前,他请皇帝传了一道让老太爷安心赋闲在家,含饴弄孙的旨意,一并赏了些东西,她父亲二叔则官复原职。 不论如何,他也不能为了儿女情长,在庙堂上出尔反尔。 老太爷那样的官员,他用着是真不顺手,给对方找补回面子,且留了两个在庙堂,已在一定程度上坏了原则。 哪成想,老太爷竟参不透他心思,始终殷切地盼着起复之日。 随着他与母亲真心实意相待的时日增长,徐家对他的畏惧逐步转化为人心不足 老太爷使唤两个儿子找他,数次提及起复之事,态度一次比一次强横,要他从速办。 这是他如何都不会允诺之事,便在心里说着那是做梦,嘴里则说缓几年再议。 为此,老太爷与徐二老爷对的态度又有了变化打心底地嫌弃他。 被利用着,还被嫌弃着。他真不明白了,就算自己欠幼微的,也欠他们的不成渐渐的,对老太爷的态度就淡了。 幸好,幼微双亲与姐姐姐夫都是品行端正纯良之人,如今都是真心实意对待他与母亲。而这样一来,岳父就有些辛苦了。 岳父是孝子,从不会违背老太爷的心思,却也是知恩图报体恤小辈的人,做不出让他为难上火的事,有时候愁的什么似的。 他就笑,说您阳奉阴违,糊弄老太爷不就得了。 岳父当时瞪了他一眼,其后却真就这么办了。 留意到之后,满心暖意。 就想着,只冲着岳父岳母,两家就能磕磕绊绊地走动下去,大抵出不了大事。 而在幼微好转这几日,老太爷与徐家二房,对他便有些颐指气使了,前日,徐二跟他说,徐家大事小情的,你要更上心些,幼微孝顺,要是听到了什么关乎娘家又堵心的事,病情怕是要起反复。 这是把他当什么了比吃饱了骂厨子的行径都歹毒了百千倍。 那又是怎样的小人嘴脸委实看不下去。 而幼微,又到底把他当什么不得不利用又没法子不怕的武夫 她自己在祖父叔父眼中,又是什么 一阵强过一阵的锐痛,让他回神,摸了摸右耳,专心看手中公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007章 天色微明时分,下雨了。 李嬷嬷服侍着徐幼微洗漱的时候,听着窗外雨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徐幼微净面后,望一眼窗纱,神色黯了黯。 用过饭,李嬷嬷请徐幼微示下“大夫人、徐二夫人派人来传话,问您今日精气神儿如何,能不能过来看望,再就是” 徐幼微摆手道“天气放晴之前,除了我父母,看望的人一概回了,由头随你说,我还是安心将养为上。” 李嬷嬷笑着称是,转身安排下去。 徐幼微待她折回到面前,郑重道“嬷嬷,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您说。” 徐幼微示意李嬷嬷在近前落座。 大早朝之后,皇帝与孟观潮去了南书房。 皇帝今年九岁,晓事了,对朝政却兴致缺缺,每日挑挑拣拣地批阅一些折子,绝大多数仍由辅政的孟观潮代为批阅。必须要看的,是弹劾孟观潮的。自从他坐上龙椅,隔三差五就有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疑心或认定太傅蓄意谋朝篡位,直来直去地写在奏折中。 起初皇帝看了,总是气得不轻,嚷着要把那官员砍了,明白这是必不可免且会反复发生的事之后,更是愤懑。但他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性子,一来二去的,想到了应对的法子匆匆扫几眼,便扔到一旁留中不发,或是亲笔写一些“全属胡说八道、该掌嘴”之类的话。 折子送出去之前,孟观潮少不得再过一遍,一看那孩子气的批示,不免苦笑,却也没别的法子。这就够让他头疼了,却不想,还有更恶劣的 皇帝记仇,总弹劾太傅的人,他都记住了名字,偶尔见到那些人只说公务等待示下的折子,便主动要到手里批阅。 孟观潮不知他要耍坏,自然喜闻乐见。 皇帝对着折子琢磨大半晌,绞尽脑汁地寻找不准或是延后再议的由头,现翻史书四书五经,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批阅一大段。 折子回到孟观潮手里,气得寒了脸,告诫皇帝,朝政不是儿戏。 皇帝绞着小手说,就是容不下那种人,我凭什么不能整治他一下 整治人无妨,但这行径会耽搁正事写了那么一大串子一本正经胡搅蛮缠的话,没得涂改帝王金口玉言,不可能让他在折子里抽自己的小胖脸儿。 孟观潮又训又哄地解释很久,让皇帝懂得,有些人虽然不认可自己,却有真才实学,甚至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只凭一面看人看事,是大忌。而这般行径,并不能整治到写折子的人,只会苦了他辖区内的人。 皇帝明白过来,懊悔不已,认错之后,却又没心没肺起来,说已经这样了,那你就帮我善后吧。 孟观潮又能怎么办,真就只能追着那道折子给他善后。 后来,那名官员特地写过一封书信给孟观潮,大概意思是说我弹劾你的折子,皇上的批示是掉价的大白话;刁难我的折子的批示,却是引经据典,颇见文采。 旁的不论,只说这没个准成的架势,怕不是近墨者黑,学了你说发疯就发疯的做派吧你这帝师当的不脸红么 他不脸红。只是窝火得脑仁儿疼。 今日,一如以往,皇帝在里间,拖拖拉拉地批阅折子。 孟观潮批阅完加急折子,取过自己连夜写就的针对西北布局的密折,细细检视。 没过多时,他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眉心微动。 人前的皇帝,仪态很说得过去挺着小胸脯,背着小胖手,步调有着九五之尊该有的从容优雅稳重。 私下里却很不成样子走路时,双脚像是抬不起来,鞋底蹭着地面,不挥着小胳膊跑的时候少。 皇帝走到外间,小跑到孟观潮跟前,仰着小脸儿说“我眼睛累了,歇会儿。” 每回半道丢下折子,找的都是眼睛累的由头。懒死算了。孟观潮懒得说话,只是慢悠悠看他一眼。 “四叔,要不要吃糖很甜的。”皇帝扬了扬手里的几颗糖。 孟观潮没搭理,片刻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住皇帝。 “怎么了”皇帝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 孟观潮眯了眯眸子,“双下巴颏儿了。” “是吗”皇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得没心没肺的,“这叫心宽体胖。” 孟观潮微笑,“有道理。”心说你的文武功课,都该加些分量了,横着长可不成。 皇帝推了推孟观潮,示意他给自己腾出点儿位置。 孟观潮则将手里的折子递向他,“密折,需得快些批示。”语毕,下巴点一点里间。 “一起看。”皇帝自顾自挤到椅子上。四叔最不喜欢被他黏着,他正相反。 孟观潮没辙,起身一臂抄起他,让他站在椅子上,转手拿过一幅舆图,展开来,“事关西北。” 皇帝立时变得紧张兮兮,“要打仗” 孟观潮静静看着他,不语。 皇帝抓住他衣袖,“你要出征我不让你去,这折子我不看了。” 孟观潮只是道“有将有兵,缺银子。” 皇帝想到他以前的提点,立时放松下来,“这样的话,用兵便是劳民伤财,不可行。” 孟观潮一笑。 “那么,我们要事先布局、避免战事,还是要祸水东引,让祸胚和别人打”皇帝双手撑着桌案,兴致勃勃地看向舆图,“四叔快讲给我听。” 皇帝对这种事颇有兴趣,每每遇见,小脑瓜便转得飞快。孟观潮唇角逸出柔和的笑容,一面讲解,一面用手边镇纸之类的小物件儿充作标识,放到图上。 皇帝神色专注地听着,时不时用力点一点头,不懂的就及时发问,说到兴起,穿着靴子的双脚不自觉地挪来挪去,身形随之扭来扭去。 孟观潮一手始终虚虚地护在他背后,可能摔下椅子的时候,便拎一把。 皇帝听完原委,眉飞色舞的,迅速转动脑筋,结合着能够想到的太傅的未尽之语,全然领会 西北两个总兵,弹劾太傅的折子不断,更以清君侧的名义出言挑衅,委实是给朝廷出了个难题。 西北并不是精兵良将的情形,而他们也知晓国库空虚,不宜用兵。 他们的打算是君子小人手段并用的闹一阵,搅和得朝堂之上风波不断,逼迫着太傅窝着火气低头,让朝廷予用高官厚禄金银财帛的安抚。 如愿以偿之时,便是西北暗中招兵买马广纳人才之日。待到底气胜过今年,便又要开始找辙撒野。 如意算盘打得是很好,可惜,他们遇见的是孟观潮。 防范靖王野心的一颗颗棋子,早就安放在了西北。 眼下,调度几颗棋子,让他们离间靖王与两位总兵、离间西北与漠北。多说个月,西北就会自顾不暇、吃到苦头。到那关头,西北哭着喊着要的,便是朝廷的援兵。援兵去了就会长期驻扎,代朝廷安民,震慑奸佞。 自然,在目的达成之前的个月,他要遵循太傅指教,做些门面功夫,与西北打太极,而日子最难受最不得消停的,自然是太傅,是人不是人的都会劝他战或不战。 好些文官言官,真是莫名其妙的只要遇见可打或不可打的仗,就会兴奋激动得不得了,知晓他不爱看奏折,就在大早朝上慷慨陈词。 那真是他如何都不能理解的事情四叔用过的分量最轻的杀敌的刀枪剑戟,累死他们都拎不起来吧就那样,还好意思对军务指手画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人怎么就那么不识数还那么胆儿肥 “我明白了。”皇帝转头看住孟观潮,“这就批折子。”语毕就去拿笔。 “看都不看”孟观潮蹙眉。 “嗯要看的。”皇帝取过那道折子,跳下地,踢踢踏踏的跑向里间。 孟观潮叮嘱一句“少吃糖。” “好” 孟观潮顺势加一句“注意仪容。” “不又没外人。”皇帝答的干脆,想着他此刻的脸色,一阵嘻嘻哈哈。 当晚,孟观潮先后见了几个心腹,将西北相关的桩桩件件事宜安排下去,忙完时,已到寅时。 今日没有朝会,辰正到宫里即可。 没事可忙,在这种日子,反倒是煎熬。 背部的骨骼之间似是旋着小风,血脉之间似被填入了泥沙冰渣,被粗暴的手蹂躏着,牵连的左边手臂僵硬迟滞。 耳鸣已有缓解,头疼还在时时发作。 他起身踱步至廊间,望着淅淅沥沥的夜雨。 不知过了多久,谨言匆匆而来,行礼后道“方才宫里派人来传过话,说太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皇帝要侍疾,大抵申时就没事了,太傅要是得空,申时到南书房即可。” 母子两个,有时有晌的生病、侍疾,自然是有缘故的。 孟观潮颔首,又静立片刻,回了卿云斋正屋。在院中值夜的丫鬟婆子晓得规矩,只是行礼,不言语。 他步入厅堂,转入寝室。 值夜的侍书合衣睡在外间的美人榻上,里间床帐掩着,床头留了一盏羊角宫灯。 孟观潮悄然穿过床帐,坐在床边,瞧着沉睡中的女孩。 她气色好了一些,睡颜单纯恬静,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扬了扬唇角。瞧了一阵子,如进门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清晨,李嬷嬷来禀“奴婢将您的信件送到宁先生、宁夫人手里了。宁先生看完信,叹息一声,说宁家的人登门,太傅无异议的话,他自然也无二话。宁夫人亦是如此,盼着见您和四老爷呢。”又将手里的信件递给徐幼微,“这是宁夫人给您的回信。” 徐幼微看完信,欣然一笑,又问“四老爷在没在家我想尽早跟他商量此事。” “在。”李嬷嬷道,“在小花厅的宴息室。今日好像是下午去宫里点个卯就行。奴婢请他回来” “不用,不用的。”徐幼微心说,人家要是不回来,你能怎么办“我去见他。” “不妥吧”李嬷嬷关切地瞧着她,“雨还没停,您也不宜走动。”眼前的美人,身子骨虚弱得很。 “几步路而已,无妨。”徐幼微笑道,“你唤人备些茶点。” 李嬷嬷略一踌躇,恭声称是。 以往,太夫人瞧着四老爷脸色不好的时候,便知怎么回事,劝着他唤太医大夫把脉。 他就说,真没事,再说服药之后头昏脑涨的,不全然对症也罢了,还耽误正事。 太夫人没法子,只能一直派人寻找专治他那些病痛的良医,可找到了也没用他不让人把脉,总不能强押着他。 为这事,太夫人没少生闷气。 如今,四夫人为了四老爷的病痛设法周旋,四老爷总会留些余地,不至于还跟谁较劲。 宴息室南面的窗户全开,室内充盈着微寒湿润的空气。 孟观潮姿势随意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右臂搭在靠背上,侧头透过窗户,望着院中一株西府海棠。 有一阵子了,他一动不动,好似要把那一株西府海棠看得开得更美,或是看得它迅速凋零。 这样的时刻,他不需要谁在跟前服侍,除了外院的谨言、慎宇,没有谁会找到他面前惹他发火。 可是,他听到了缓慢却轻盈的脚步声趋近,也不通禀,便走进门来。 已然不悦,循声望过去,一见来人,他便更没好气了“回去” 徐幼微与他四目相对时,不由微笑,听到那两个字,心头又惊又怕。但是,她强自稳住心神,“我来送一盏茶,说几句话就走,只耽搁你片刻光景。” 孟观潮没听到似的,只是看着她。 俏生生站在那儿,明明是胆怯的,却强撑着不逃离。 他蹙着眉,好一会儿,左手伸出去,轻轻一勾,“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008章 徐幼微走到他跟前,将捧着的茶盘放到近前的茶几上,取了茶盏,递到他近前。 他慢腾腾地接过茶盏,送到唇边之前,拇指一拂盖碗,茶的清香便溢出来。 单手如此,不是常年伴着茶的人做不到。徐幼微紧张地望着他,只怕他挑剔茶不好,又要撵自己走。 然而,都没到他品茶的时候,他的火气就压不住了 他将茶盏移开些,凝眸端详着左手。手臂麻木僵滞,这手也不再稳定。茶盏在他手里微不可见地晃着,颤着。 徐幼微见他神色不对,却是不明所以,心里慌得厉害,下意识地盯住牢他的左手。 孟观潮星眸微眯,手中茶盏送出,要她收回去的样子。 徐幼微心头五味杂陈,刚要上前去接,他却缓缓一反手。 他睨着她,让茶盏哐啷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徐幼微睁大眼睛,低呼漫出口之前,死死地咬住唇。硬着头皮对上他视线,惊觉他眼神已很是暴躁。 她完全懵住了,不知也不敢再做什么,双手绞在一起,无措的站在那里,更不敢再看他,低下头,看着脚尖。 被吓坏了的样子。 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不管遇到何事,不论是何心绪,言行仍能镇定从容。这对于大家闺秀,形同本能。总不能说,病了两年,便失了十几年的好涵养。 涵养他才是最没涵养的那一个。 孟观潮自嘲地牵了牵唇,审视她片刻,“松嘴。” “”她用了点儿时间才会意,咬住下唇的牙齿松开来,随后,觉出了疼,也愈发地六神无主。 他不耐烦地吁出一口气,“你恨我”很多时候,畏惧与恨意并存。 “什么”徐幼微惊讶,抬眼望他。 他搭在靠背上的右手吃力地抬了抬,又放下,忽而轻轻一笑。 那笑容凭谁看到,也得承认过于赏心悦目。可在这当口,前脚发脾气、后脚发笑,只让徐幼微瘆的慌,而比起这些,她更觉困惑、委屈的是“我怎么可能恨你” “那你是在唱哪一出”孟观潮问,“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兔子看着狼。” “”徐幼微低下头,又不自觉地咬住了唇。这是她无法解释清楚的事。前生一幕幕在脑海闪过,心酸难忍。 “过来。”孟观潮命令她。 她走到他面前。 孟观潮探手捏开她牙关,松手后道,“总咬自己是什么毛病”之前留下的牙印都还没褪,就又往死里咬上了,“再咬就给你上嚼子。” “”只是担心她会疼吧她笑了,噙着喜悦与无奈。 随着她笑靥清浅的绽放,孟观潮那点儿火气就没了影踪,“坏习惯。要戒掉。” 徐幼微弱弱地辩解“刚添的,以前没这习惯。”这是真的。 “我吓得你,对不住了。” 徐幼微没敢再咬嘴唇,心里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辩解什么呢这是再一次提醒他,自己畏惧到了什么地步。恼恨之余,却是急中生智,讷讷道“从我醒转第二日,你就懒得理我了。” “是你先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 她底气不足地跟他说车轱辘话“你先不理我的” 孟观潮气乐了。 徐幼微恨不得孟文晖凭空消失,但在此刻,倒不介意拿他被罚的事做借口“亲朋来看望的时候,少不得提起,有人顺带着提了提挨五十军棍是怎样一副惨相” 孟观潮磨着牙问“谁那么缺心眼儿”怎么能跟她说那种事 徐幼微低眉敛目,“要是说了,你就连那个人一并罚” 孟观潮沉默片刻,笑,“算了。就为这些” “嗯。”徐幼微用力点头,心里则在郑重发誓往后,千万要克制好情绪,不能再于无意之中刺伤他。说起来,若是自己换成他,不知道要多难过,多心寒。 “只是”孟观潮迟缓地对她伸出左手。 徐幼微将右手放到他手上,动作不疾不徐。其实有些不自在,但是,她更想知晓他的情形有多坏。 他手心灼热,但指尖冰冷。 她心里难受得厉害,却不敢打岔,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漂亮的大眼睛似是会说话,无声地讲述她有多担心、多难过。孟观潮看得分明,却无心贪图被关心的好光景,敛目看着彼此的手,“我固然不是每日都如今日,也绝不是你醒来时看到的那样。” 徐幼微说“我知道。” “以前,你只是小五。如今,你是孟四夫人。” “是,我明白。” “后悔没有”他抬了眼睑,看着她。 “没。当然没有。”她摇头,语声轻而坚定。 他眼神变得十分柔和,唇角扬了扬,“这样最好。反正后悔也没用。” 得不到的,绝不觊觎;得到的,绝不放手。他是这样的人。 徐幼微笑一笑,随即道出前来的初衷“明日我师母过来,午间你回来一趟,让她给你把把脉,好不好” 孟观潮略一思忖,“尊师重道是好事,你与二老常来常往,我喜闻乐见。旁的就罢了。” “不行。”徐幼微一点儿气势也无地表示反对,“师母已给我回信,她记挂着你的病痛,眼下若你没有异议,她能好生帮你调理。师父那边,态度也已有所转变。” 孟观潮深深看她一眼,“我倒是没看出,你天生是说客的料。” “只要情分到了,不论什么风波,寥寥数语就能说清。你该比我更了解。”徐幼微有些不满他存心挑刺,“我自六岁就拜到了师父师母门下,他们待我如膝下儿女。之前种种,他们是关心则乱。” 孟观潮却说“回房吧。” 他不肯再说。徐幼微满心沮丧,“你呢” “迟一些回去。”不过是换个地方僵着、忍着,他实在懒得动。 “我跟你一起。” “不准。” 爱准不准。徐幼微默默地站在那里。 孟观潮叹气,问“不累” “还好。”其实很累,但没到支撑不住的地步。 “过来,坐。” “好。”徐幼微注意到,从自己进门到此刻,他坐姿没变,右臂几乎纹丝不动。 孟观潮唤来下人,清扫地面,取来虎皮毯子给身边的人盖在腿上,随后,仍是望着窗外的海棠。 徐幼微知道,如果不主动寻找话题,他不定要晾自己多久,因而问道“那株西府海棠,有什么出奇之处” 他只是瞧她一眼,眼神柔柔的,不言语。 徐幼微最挂心的,是他的伤病,见找话无用,索性自说自话“师父对你,其实一向爱重。我想着,先前只是事情凑巧,桩桩件件赶在了一处,你们又都是犟脾气,不耐烦解释,才僵住了。” “要我跟他解释,说我没趁人之危”凭什么 徐幼微看着他。 “要宁老爷子宽和大度地谅解我”他才不需要。 徐幼微忙道“师父的意思很明白了。你还要他怎样要他来给你赔礼认错” “未尝不可。我受不起” 风声、雨声加剧,他淡漠的语声清晰入耳,又消散于风雨声中。 “你很清楚,我和娘、师母最关心的是你的伤病。一事归一事有多难你跟自己有仇么”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她说不下去了,再说几句,定是气喘吁吁。 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扬,此刻眸子里火星子四溅。他失笑,右臂动了几次,终是落到她肩头,轻轻拍抚,笑得欣慰“看得出来,你是真好了。” 徐幼微嘴角翕翕,终是沮丧地低下头。 “至于么”孟观潮问,“我遍寻良医便是了。” “那要等多久”徐幼微语声宛如梦中呓语,“我等不了。我” “怎样” “你难受,我看着也难受。”前天夜间,他那不是惜字如金,分明是难受得没力气说话。泪意无法压制,浮上眼底,她近乎哀求地道,“你就迁就我一次,好不好娘也心疼你,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孟观潮动容,但是,如她刚刚才说过的,一事归一事。思忖片刻,他说“最迟明日给你答复。” 徐幼微透了一口气,“好。”他有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不会轻易打破。她固然是出于全然的好意,但也得有个度,不能急于求成。 孟观潮把她搂到怀里,没再言语。 徐幼微依偎着他,脑子却是一刻都没闲着,反复回想自己写给师父的信,揣摩着师父能不能全然谅解他,接下来又能不能容着他的小脾气。 他这种大男人的小脾气,最要命。 心绪紊乱,心神紧绷,她身形随之僵滞着,却不自知。 孟观潮望着窗外烟雨、海棠,思绪回到了她尚在闺中的光景。 她每日都去宁家,上午或下午,有时盘桓一整日。 他与宁博堂是在学问上的不打不相识,但与她相识前后造访宁家,三次有两次是请宁夫人给自己治病,每次只要快些止住疼痛。 宁夫人要不是每次见他疼得半死不活,大抵是不会理的,为着让他常日调理着,留了后招不给他看救急的方子,说你要是好意思总为了这种事前来,也随你。 他就笑,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时候,两位老人家处处为他着想,他因病登门时,他们总是瞒着幼微和别的学生、学徒,避免他的病痛被人拿去做文章。 就是在那样的前提下,他见到了幼微算是见到吧总是隔着珍珠帘,离最近的时候,也只看到她一个侧脸。而她,看没看到过他,至今也不确定。 那样的一段岁月中,发生过的三两件小事,让他对她倾心。 时常徘徊在脑海的,是隔着珍珠帘,看到的她站在案前鼓捣药草的样子。 认真,优雅,乖巧,总会让他想到传说中月宫里那只小兔子。 那样的时光,只一想起,便只有安然、惬意。 风更急了,卷着清寒气息入室。孟观潮回过神来,好过了不少,算是缓过来了,而怀里的人,却不知道在斟酌何事,身形分明有些僵硬。 他拍拍她的肩,“回房。”语毕站起身来,俯身要抱她。 “啊不用、不用。”徐幼微回过神来,仓促地摇头,“我可以自己走。” 孟观潮站直身形,退后一步,对她偏一偏头,“快些。” 徐幼微被他这么一催,又见他有些不耐烦的意思,慌忙扯开虎皮毯子,起身举步,却发觉双腿麻木,根本不听自己使唤,刚踏出一步,身形便向一旁歪倒下去。 孟观潮手疾眼快地把人捞住,抱到怀里,“该。让你逞强。” “我没有。”徐幼微心里想着,你缓过来了,可喜可贺,但也不至于这么跟我示威吧 他笑开来,走向门口,“小病猫,还嘴硬。” “纸老虎,总训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009章 回到房里,徐幼微被安置在美人榻上。 孟观潮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为她按揉双腿,神色闲适,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徐幼微却受宠若惊,“我自己来吧。” “老实点儿。等会儿要是抽筋儿,有你受的。”他说。 徐幼微别无选择,便不辜负他的好意,卧在榻上,放松身形。 孟观潮低眉敛目,专心给她按揉着。 徐幼微看得出,他分明已做惯做熟。心里酸楚,凝着他昳丽的眉宇。 好一会儿,室内静默,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徐幼微让心绪恢复平静,想着自己有必要养成跟他没话找话的习惯,就说“你还没用饭,饿不饿” 他摇头。 她又道“等到午间,你去娘那边用饭吧”这半日,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没去给太夫人请安。 他颔首。 一阵气馁之后,她有意绷紧了双腿。 “怎么”孟观潮问,“手法重了” “没。”徐幼微立时放松下来,“想听你说话而已。” “”孟观潮沉了片刻,牵了牵唇,让她如愿,“不闹天气的时候,一早一晚,到小花园里走动一番。” “好。” “还有没有特别难受的症状”他每日回来,瞧着她倒是还好。 “没有,只是虚弱乏力,再就是胃比较娇气。”她说。 他看她,笑微微的。 她问“怎么” “娇气的不是你的胃,是你。”他说道,“没见过那么挑食的人。” 徐幼微汗颜,“已经在改了。” 他回房用饭的时候,能约束着她,不在的时候,可不敢指望她自律,“我听听就算了。” 她皱眉。 他轻笑,“在娘家也这样” “嗯。” “是吃过怎样的珍馐美味,让你两头家中的饭菜都嫌弃” 她抿了抿唇,避而不答,慢慢收起双腿,“好了。” 孟观潮颔首,凝了一眼她尖尖的小下巴,伸手捏了一下,“瘦的跟纸片儿似的。” 顾不上计较他过分的夸大其词,徐幼微抬手抚了抚面颊,瞧着他,“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孟观潮细细看着她面容,目光柔和,“好看。怎样都好看。” 徐幼微心头一阵百转千回。 孟观潮起身,把她抱到床上,“睡会儿吧。我去给娘请安。”看得出,她去花厅那一趟,累得不轻。 出门前,他仔细地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 李嬷嬷见他步入厅堂,面色仍然苍白,但神色温和,便问他午间在哪儿用饭。 孟观潮说在太夫人房里。 李嬷嬷笑眯眯地说好。 孟观潮向外走,脚步忽然顿住,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响亮的榧子,咕哝一句“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儿” 李嬷嬷讶然失笑,猜不出他因何冒出这么一句。 孟观潮大步流星地出门,西厢房那边的廊间,谨言、慎宇在等,见他走出正屋,慌忙迎上去。 “谨言,给你个差事。” “是。” 孟观潮瞥一眼侍立在廊间的丫鬟,搁置了下文,直到走出卿云斋,才交代下去。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给豢养的猫儿如意梳毛。她喜欢猫,常年养一两只在身边。 通体雪白的如意眯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 孟观潮行礼后,走上前去,揉了揉如意圆圆的小脑瓜,端详一下,“又胖了。” 如意喵呜一声,漂亮的淡蓝色大眼睛睁开,看着他,有些不高兴了。 孟观潮继续揉它的小脑瓜,“小没良心的,你可是我淘换回来的,名字也是我给取的,见到我怎么总没个好脸色” 如意翻个身,扬起小白爪,推他的手。 它也不是厌烦他,只是一向爱答不理。太夫人让他去炕桌另一侧坐了,忽而想起一事,笑了,“说你什么好小时候要给人取名小猫,如今给猫取的却是人名。” 孟观潮默不作声。 太夫人睇他一眼,笑意更浓,“人与人这缘分,真是妙得很。” 孟观潮一笑,“怎么又提这事儿” 幼微一岁那年,他九岁。 徐府五小姐的周岁宴,给孟府送来请帖。两家只是泛泛之交,一般而言,母亲只派遣管事送去贺礼,不会亲自到场。 那次却是巧了,幼微周岁前几日,他挨了父亲一顿揍,满心的不服气,以不上文武功课的方式跟父亲较劲,父亲索性将他禁足。 母亲心疼他,与父亲置气,带着他去了徐府。 徐府惊喜之余,敬如上宾,提前让母亲与他去看看幼微。 进门时,她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玩儿风车、小老虎布偶。胖嘟嘟的瓷娃娃似的,不怕生,笑起来会现出几颗小白牙。最漂亮的是那双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睫毛长长的,目光单纯又灵动,让他想起了母亲养的猫儿的眼睛。真的很像。 漂亮又可爱的小孩儿,谁都喜欢。母亲与徐夫人说笑期间,他就和她的奶娘一起哄着她,变着法子逗她笑。她开心,他更开心。 宴席间,他听到大人们小五小五的提及她,很是不以为然。 回家路上,他问母亲,小五是不是那小孩儿的小名。 母亲说大抵是外人循着排行这么叫,女孩子的名字,不是谁都能告诉的。 他就说,那不是跟我一样么,明明有名字,可家里家外的人都只喊四郎、孟老四。 母亲莞尔,说以你的意思,该怎么取名 他想都没想,说那小孩儿取名小猫、猫儿就很好,多贴切。您不觉得她眼睛跟猫儿的眼睛像么就是您养的那只懒猫。 母亲啼笑皆非,说这种话可只能跟我说,让你爹爹听见,少不得踹你两脚。停了停又说,照你这意思,是不是要把郎君的郎换成豺狼那个狼 他说有何不可嗯,上头还有三头,没事,狼王早晚是我的。 母亲语凝。 他双手托着下巴,回想着幼微的小模样,说长得真好看,但是女大十八变,有的越变越难看,她可千万别长成歪瓜裂枣儿啊。 气得母亲拧了他腮帮一把,说合该着你爹打你,这小乌鸦嘴像在砒霜里泡过似的。 只是临时起意的一件小事,他与母亲很快就忘记了,尤其他,当日都是稀里糊涂的,去的是徐家还是许家都混淆不清。 是在与幼微成亲之后,母亲常常亲自照顾幼微,某日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与他提了提。 费了些时间,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当时真是尴尬得可以。 而在之后,看着她的大眼睛,就又觉得,幼年时的想法也没错。 徐小猫成了小病猫。 猫有九条命。她一定会好起来。 打断他回忆的,是回事处的管事来禀“四老爷,徐二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请您休沐时去徐家一趟。” 他缓声道“有事,没空。” 管事称是而去,边走边琢磨着,怎么把这四个字扩充成客气委婉又让人挑不出错的一番言辞。说起来,四夫人的二叔是越来越爱摆谱了,四老爷是越来越懒得搭理他了。 太夫人审视着孟观潮。 他留意到,笑,“真的。” “但愿。”太夫人放下牛角梳子,抚着如意的背,“有时难免担心,幼微好了,徐、孟两家倒生分起来。” 孟观潮不语。 太夫人有心多说几句,但是想到这个天气,是他最难捱的时候,便岔开话题,闲话家常。 进宫之前,雨总算是停了。 孟观潮让慎宇去找宁博堂一趟,“他曾说,孟观潮趁人之危、强取豪夺。问问他,是否收回。” 慎宇称是而去。 到了宫里,皇帝见到孟观潮,双手捧起一摞奏折,“四叔,今日我批阅了十道折子呢。” 孟观潮接到手里,“皇上辛苦。” 皇帝又交出孟观潮昨日布置的功课,“昨晚就做完了。上午在娘亲宫里,好生温习了近日的课,午后唤了国子监祭酒来讲了一阵子算学。” 孟观潮微笑。 皇帝仰脸打量他,“四叔,你好些没有” 太医院的两个老人儿,自孟观潮年少时到三二年前,没少去孟府为他诊脉疗伤,知晓他的病根儿。宫中母子两个也便知晓了,却是清楚,为了太傅的病大张旗鼓做什么的话,说不定会给歹人机会,收买太医大夫寻机谋害,也会让敬重太傅的官员多思多虑甚至人心惶惶太傅是总被弹劾,但是,打心底认可的人终究是大多数。 所以,太后皇帝只能让孟观潮自己看着办,几时见他面色不好了,情形又允许的话,便找借口给他一半日清闲。 孟观潮俯身瞧着皇帝,笑,“看我像有事的样子” 皇帝抿嘴,也笑,“昨日脸色不好,没敢问你。”又抬起小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现在脸色也不好,但是,好像心情不错。” 孟观潮轻轻一笑,“只管放心。去练习骑射” “好啊”皇帝兴高采烈的,“一起去吗”让太傅这时候进宫,为的就是这个,别人也能代替太傅指点,但是,他不习惯。 “自然。” 君臣两个一道去了练功场,消磨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帝仍未尽兴,与几个专门招募进宫的小侍卫蹴鞠。 孟观潮远远望着身法轻灵迅捷的皇帝,唇角徐徐上扬。 皇帝的资质不错,而相较而言,习武更有天分。他指点人习武,亦是得心应手。至于其他,是摸着石头过河。 不论皇帝、太傅,都是没二回的买卖,摊上了彼此,只能认了。 回到府中的时候,将近戌时。 慎宇迎上前来回话“小的去问宁先生了,他老人家反问我,那是谁说过的话 “小的就又将您的话重复一遍。 “他老人家又反问我,那是谁说过的话荒唐。 “小的行礼告退。 “老人家让小的带上了二两密云龙。” 语毕,他举了举手里用精致的茶罐。这茶是贡茶,产量极少,达官显宦都很少有机会尝到。 不认账了。孟观潮缓步走向垂花门,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入口中,咬开、咬碎,细细咀嚼。 很苦。但这药对耳鸣好歹有些作用。 慎宇在一旁瞧着,感同身受地苦了脸,费力地吞咽着。 收起药瓶,孟观潮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小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慎宇不自觉地跑题了“爷,明儿还下雨么” 孟观潮没理会,又往前走了一段,微笑,“这小老头儿。”停了停,吩咐道,“茶收好,明日送帖子过去,休沐时我去宁府拜望。” 慎宇称是,又问“爷,明儿还下雨么” 孟观潮看他一眼,“下雨。来个炸雷,劈了你这嘴碎的。” 慎宇又是笑又是头疼虽说春雨贵如油,可对于四老爷来说,那就是磨人的软刀子。 孟观潮去了母亲房里。 太夫人一向是亥时左右歇下,如有例外,定是更晚。料定他还没顾上用饭,便让小厨房从速备出几道小菜,对他说“在这儿将就着吃几口。回房后没人管得了你,保不齐就空腹歇下。” 孟观潮从善如流,边用饭边与母亲闲聊,饭后回到房里。 徐幼微还没睡,在寝室外间临窗的大炕上看书。 他稍稍意外,笑一下,摆一摆手,示意她不用遵循虚礼下地行礼。 侍书、怡墨从相随至廊间的小厮手里接过公文卷宗,放到炕几上,备好清茶。 夫妻两个一左一右,各忙各的。 徐幼微瞧着时间不早了,轻手轻脚地下地,转去洗漱歇下。 躺在床上,不能入睡,记挂着他与宁家的事。按理说,到这时,已经有眉目。他说的是“最迟”明日给答复。 直到孟观潮洗漱之后在身侧歇下,仍是了无睡意。 “我看会儿书。”他问,“有光亮能睡着么”以前长期在她床头留一盏灯,却不知如今怎样。 徐幼微答“可以。也并不乏。” 孟观潮放下心来,倚着床头,闲闲阅读手中的书籍,是一位名儒新作成的,有必要过一遍。期间,他留意到,身边的人侧着身形,枕着一臂,不时看他一会儿。 “有话跟我说”他问。 “嗯。”徐幼微点头。 他扫完正在看的一页,折起一角,合上书,放到枕边,躺下后将她搂到怀里,“说来听听。” “”徐幼微皱了皱鼻子,又鼓了鼓小腮帮,“说也是旧话重提。” 孟观潮微笑,“宁老爷子的事儿” “可以说么” “事情过去了,不需再提。” 她想一想,“是尽释前嫌的意思么” “揭过不提而已。”他说。 徐幼微思忖片刻,眉眼间浮现出笑意,“那么,明日午间,你抽空回来一趟。” “不用。休沐时我去宁家一趟就成,你师母又不是坐堂的大夫。” 他是出于对师母敬重的好意,但意味的是,如果接下来的几日继续闹天气,他就要继续受罪。徐幼微问道“那么,明日还会闹天气么” “”孟观潮有点儿恼火,更多的是好笑。 徐幼微晓得不需问第二遍,便只是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孟观潮却说“我真该去钦天监当差。”观不了天象,但测得了天气。 又等了等,他仍是没正面回答。她蹙着眉,心绪复杂地看着他,着急、沮丧,想换个方式委婉地追问,一时间又想不出,便又多一份对自己的懊恼。 孟观潮见她双唇微启,欲言又止,复杂的表情、纠结的心思一目了然。 如此,才是至为鲜活,离病痛更远的幼微。 他欣喜不已,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 徐幼微一惊。有着前世的经历,她很清楚男女之事,只是,相关记忆让她厌恶,此刻,便下意识的抵触,想躲闪。 但是,她在那瞬息间意识到,他的举动是那么自然,是因喜悦而起。 她气恼,他高兴。在高兴什么 至于孟观潮,轻吻之后,似是也被自己这举动惊到了,飞扬的剑眉一扬,随后,笑了,现出雪白的牙齿。 那笑容,有着这大男人不该有的单纯、满足。 徐幼微看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010章 笑意在他唇畔收敛,却到了亮晶晶的瞳仁里。见她呆头鹅似的,索性搂紧些,唇再一次按到她唇上。 仍是轻柔的,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儿。 徐幼微轻轻打了个颤,竭力控制着,没动,低眉敛目。 孟观潮低头看她,片刻后,好似很怀念之前尝到的甜头,这会儿要继续找补似的,温润的唇一下一下地亲着她额头、面颊。 这般亲昵的举止,他居然给她一种有一搭没一搭的感觉,仿佛这只是他随意拿来消磨时间的事由。 她面颊烧得厉害,也因羞窘生出些许火气,“怎么欺负人还三心二意的” 孟观潮低低地笑出来,拉开些距离,揉了揉她的小脸儿,“这都瞧得出来” 她别转脸。 他又笑,又揉她的脸。 “”徐幼微慢腾腾地背转身,“今日不想再与你说话了。” 他轻轻地笑着,转身熄了灯,把她带回到怀里,拍抚着她的背,“睡吧。” 说起来,好心情之于病痛,真有缓解的作用。 今夜,定能安睡到天明。 转过天来,宁夫人登门,至午后,孟观潮不曾回来。 到底是拗不过他。徐幼微与太夫人、宁夫人相对苦笑。 昨日孟观潮与宁博堂那档子事,宁夫人也没瞒婆媳两个,当笑话讲了。 徐幼微这才明白,孟观潮为何说是揭过不提。 太夫人则道“难为宁先生了。”亏观潮做得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却要人把话收回去,换在以前,宁老爷子定要当场发火,这次用不认账的态度应对,已是最大限度的迁就。 思及此,她不由握了握儿媳的手,笑。此事,这孩子功不可没。又说笑一阵,她起身回房,让师徒两个说体己话。 侍书、怡墨也带着小丫鬟行礼退了出去。 宁夫人坐到徐幼微近前,端详了好一阵,红了眼眶,“你最难捱的时候,我也帮不了你,甚至不能时时探望。” “师母,”徐幼微微笑,“什么最难捱啊,那时神志不清,您来了,我也不认得。” “话虽如此,到底是我们不够周到。”宁夫人哀伤地摇了摇头,“你师父那个脾气,我真左右不了。收到你的信,我就劝他主动邀请观潮见一面,把话说开,他偏不肯。那个犟脾气,着实能把人气死。” “瞧您说的。”徐幼微笑开来,“他们之间的事,随他们去,您照旧让我烦着黏着,我就知足了。” 宁夫人满含怜爱地握了握她的手,念及一事,轻声问道“你先前那几个陪嫁的丫鬟去了何处那两次给你诊脉时见着了,这次却是一个都没看到。” 这事情,李嬷嬷已经跟她说过。徐幼微娓娓道“都是打心底关心我的伶俐人,只是,四老爷说她们服侍的过于周到,反而不好,便请我婆婆另外给她们安排了差事,换了得力的人过来。 “如今她们在别院,帮我婆婆打理着不少事情,拿的是管事的月例。我想着,这样也好,几时得空了,见一见,说会儿话就行。眼下跟前的人,真是没得挑剔。” 宁夫人放下心来,“原来如此。先前还以为不是我说,观潮那脾性,真让人觉得,没有他做不出的事儿,只看他想不想罢了。” 徐幼微只是笑。先前,她也担心过的。对孟观潮而言,这世间似乎只有两种人在意的,不在意的。在意的,善待;不在意的,随心发落。 之后,宁夫人给爱徒把脉,末了道“观潮对自己没辙,对你用的法子倒是得当。不需用汤药,勤走动、多吃饭就好。” 徐幼微莞尔,“您总是向着他的。”在以前,师母提及他,褒奖居多。 “本就是站在哪儿都不容易的一个人。”宁夫人颇为感慨,“我只能远远地瞧着,偶尔能帮衬的,不过是微末小事。” 是啊,女子能力有限,师母所言,何尝不是她的感受。 宁夫人担心爱徒疲惫,过了一阵子,便与之约定下次相见的时日,起身去了太夫人房里,闲话一阵,道辞离开。 原本晴朗朗的天,近黄昏时骤变,没多久就下起了雨。 这是早已料定的事。时间久了,磨折也便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孟观潮回府,当即就有管事来禀“徐二老爷来了,说如何都要等到您。” 沉了片刻,孟观潮举步去了花厅。 徐二老爷徐如松,这次过来,不是为了父亲起复,而是为了西北两个总兵发力弹劾之事。 他与父亲都认为该当机立断、兴兵剿灭。 于是,坐在一处,孟观潮听着徐如松在跟前高谈阔论、纸上谈兵。 那情形,可真是秀才遇到兵。 他懒得应对,心累得很,那厮却反复游说。 孟观潮也真是服气了战事到底是什么徐二见过么 车轱辘话来回说,只是在劝他率兵出征。 他已有先招,不可对外人道。可徐家老太爷、徐二却逼着他说出个原委,如此才能心安,如此才能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人前,不然,就会觉得没来由地矮了别人三分徐二如是说。 矮三分酸腐愚昧的父子二人,趴地上任人踹才好。 耐着性子做着聆听的样子期间,他想着有的没的,消磨时间。 孟观潮惜字如金,徐二老爷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能到今日这个地步你说的口干舌燥,他回以的只有淡淡一瞥,或是一个抬手示意喝茶的手势;相同的一句话,你倒腾多少遍,他回以的只是爱答不理的一句“听到了”。 真要把他活活气死。 逗留时间已经太久,必然是无功而返。 算了,这混帐还是留给老爷子唤到跟前儿上火吧。 徐二老爷起身道辞,有意道“叨扰太傅多时,对不住了。” “客气了。”孟观潮起身送客。 往外走的时候,徐二老爷问道“幼微怎样” “还好。”孟观潮说。 徐二老爷端详他片刻,迟疑着,到底是不阴不阳地笑道“不采纳我们的谏言也好,不妨跟幼微好好儿过日子。” “谢了。” “这话我本不该说,但背后的意思,你得明白。” 孟观潮漫不经心嗯一声。 “留步。”徐二老爷的火气上了脸,“告辞” 孟观潮在廊间停下脚步,示意谨言送客。 入夜回到房里,看到幼微正倚着床头看书。说不出原由,但只看到这样的情形,心头便只有喜悦。 他什么都没说,洗漱后,取下她手里的书,随意放在一旁,转而熄了灯,再转回身,抱着她,轻吻一下她额头。 她却像是有些不高兴了,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莞尔,凑过去,寻到她的手,握在掌中,“睡吧。”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小手并没挣扎。 是习惯了吧,心里一面清楚,她是自己钟情的女子,另一面又总记挂着她的病情,所以,到了这般亲近的程度,也生不出半分邪念。 但是,正常么 孟观潮思忖着,用她的小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别是被朝政闹成柳下惠了吧坐怀不乱是好事,但连自己钟情的小妻子都没心思碰,就有些要命了。 他蹙了蹙眉,又用她的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011章 阴天、下雨的连闹了三日,总算是恢复了晴好的天气。 徐幼微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要不然,看到孟观潮,总少不得担忧着急,心里一股子无名火。 他休沐前一日,午间,坐到餐桌前,徐幼微一看菜色,便觉与平日不同,举筷尝了尝,十分可口。 她心头讶异,问一旁的李嬷嬷“是府中厨房做的饭菜” 李嬷嬷笑道“是。厨房里添了四位大厨,两位服侍太夫人的膳食,两位服侍您的膳食,从您二位喜欢光顾的酒楼请来的。奴婢也是刚知道,是四老爷吩咐谨言去办的。”也是到今日才明白,那日四老爷为何骂自己缺心眼儿。 徐幼微险些额头冒汗。 她喜欢吃广德楼、飞鸿楼的饭菜,两个酒楼都是帝京的老字号,平日里客似云来,撑门面的,主要就是主厨绝佳的厨艺。 眼下倒好,他把两位大厨请来孟府,酒楼的生意定会受到影响,更主要的是,去那里的宾客,非富即贵,知晓怎么回事之后,少不得又要明里暗里数落他。 “四老爷怎么会知道的”徐幼微问道。 李嬷嬷道“谨言去问了您的陪嫁丫鬟。” 徐幼微无奈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太夫人也在对着面前的美味佳肴无奈地笑,“这个老四,生怕没人数落他不成” 只是,已然如此,只能接受。 到晚间,孟观潮先后见到母亲、妻子,发现她们神色一致有些别扭,为每日大饱口福高兴,又担心他要被人念上许久。 他与母亲一通打岔,便回了卿云斋。 洗漱时,徐幼微拿着帕子站在一边,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这脑子到底怎么想的” 孟观潮仔仔细细地清洗双手,“寻常食材,没有不好吃的,只有手艺不对路的厨子。我总不能一日三餐都给你和娘到酒楼定席面,索性把厨子请来家中。” “他们愿意来么” “自然。”他笑微微地看她一眼,“孟府这门第,不委屈他们,银钱上也不会亏待。说白了,在酒楼不也是给官宦商贾做菜。”停一停,问她,“不挑食了吧” 徐幼微心里暖暖的,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只是担心你。过不了两日,就该有人说你的不是了。” “习惯了。”他接过帕子,擦净手。 “我去给你沏杯茶,想喝什么” “宁老爷子赏了二两密云龙,一起尝尝。” “好。”徐幼微走出去几步便停下,不好意思地回身望他,“都没顾上问,你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孟观潮一笑,“原冲找我有点儿事情,在他家吃的。” 原冲,当朝五军大都督,与他年纪相仿,二人是在征战期间成了莫逆之交。徐幼微清醒过来之初,原冲的母亲曾来探望。 密云龙这样的茶中珍品,徐幼微自是用心对待,沏好茶转回来,他已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炕桌上一摞公文卷宗。 喝茶时,徐幼微说道“上次原老夫人过来,提起原大人的亲事,好一番叹气,说拿不准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 孟观潮牵了牵唇,“原冲想娶自己看中的,偏生公务繁忙,又不喜参加宴请,更不愿意相看闺秀。没辙。” 徐幼微失笑,仔细回想,前世的原冲与他一样,始终孑然一身。 喝完茶,她知道他要处理公务,便去沐浴更衣,早早歇下。 第二日,徐二夫人来了。这一阵,她三两日便过来一次,并不是因为关心侄女。 孟太夫人与徐家的小五,都有着倾城的美貌,而她似乎八字与美人不合,瞧见她们,就满心都是妖孽、祸水之类的字眼,连带的开始反感。 孟太夫人就不用说了,凭一己之力,在豺狼虎豹齐聚的孟府走到如今,手段厉害得吓人。明知不好惹,这两年,她还是明里暗里的招惹过孟太夫人,横竖对方不会计较,她也就乐得怎么舒坦怎么来。 至于家里的小五不声不响的,却结结实实的折腾了孟观潮两年,是孟家母子二人的灾星,却是徐家的福星。 这孩子,十二三岁起,就能凭着一张脸在京城横着走,何况很有些才情。 孟观潮看中她,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为了这么个病西施,他似乎没有不能忍不肯做的事好些佳话,放到孟四那份儿深沉的情意跟前,真不够瞧的。 女儿羡慕小五,她则有些妒忌妯娌只因为有个貌美的女儿,便得了孟四这般权倾朝野的乘龙快婿,真是没道理好讲的事。 夫君的所思所想,大约与她相同,这两年,在孟四那里,好处能捞就捞,便宜能占就占。 他们不稀罕端着架子做君子,乐得做真小人。 徐二夫人笑笑的,牢牢地端详着徐幼微。 徐幼微起先有些慌。二婶的眼神,也真不是寻常人能招架的住的。 前世的她,被孟文晖毁得太狠了,丧失了自信,人前人后都没了主张。 倒是那两年悠长悲凉又安宁的梦境,让她想通了、懂得了太多。 她很快镇定下来,遣了李嬷嬷等人,笑问“二婶怎么这样瞧着我” 徐二夫人半真半假地笑道“倾国倾城的美人,让太傅神魂颠倒的绝色,便是整日守着,也是看不够的。” 二婶这张嘴,是真欠。徐幼微从小到大都这么想。奇的是,这人缺点一箩筐,却并不让人嫌恶。“您有话跟我说吧”要不然,二婶不会比母亲来的还勤。 徐二夫人笑吟吟的,“的确。” “您说,我洗耳恭听。” “还不是你家太傅无法无天地宠着你的事儿。”徐二夫人道,“四间酒楼的主厨一起撂挑子不干了,好些人连一口合心意的饭菜都尝不到了,昨日就传遍了街头巷尾。可真有他的。” 徐幼微笑着敷衍“你们想多了。” 徐二夫人道“你要是再好些,老太爷、老夫人少不得让你回家一趟,亲自跟你说道说道。有些事情,你该拦着他,不然,我们都要跟着听那些难听的话。” 祖父祖母一直没来过,都有些忌讳探病这类事。不来更好,来了她只有头疼的份儿。 徐二夫人声音低了几分“老太爷起复的事情,你能不能跟他说说” 祖父的官职,是孟观潮罢免的,不肯起复再用。前世,两位老人家跟她提过一次,让她在孟家想想法子,她当即回说办不到。 祖父说她没用、废物。 她说是,的确是。倒把老人家气笑了。 此刻,她立即摇头,继续敷衍“我不敢。” 徐二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手指戳了戳她面颊,“没出息。他对你都好到什么份儿上了你只要哄几句,他就一定会让你如愿。” 徐幼微态度坚定“我不敢,就算有那个胆子,也不会置喙这种事。” 徐二夫人看着她,连连叹气,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辞“过两日再来看你。” “我没什么事了,您不用总记挂着。”徐幼微委婉地劝她少来。 “你打量我愿意总来啊”徐二夫人斜睇她一眼,“这是老太爷老夫人派给我的差事。” “” 这天,孟观潮去了一趟宁府。有宁夫人在一旁插科打诨,他与老爷子很快放下先前芥蒂,谈笑风生。 宁博堂指了指孟观潮,对发妻道“快给他把把脉,弄些药。瞧瞧,这都瘦的快没人样儿了。” 宁夫人和孟观潮都笑了。 把脉的时候,宁博堂又对孟观潮道“给你弄些药丸吧,只是费时间,今儿你用过晚饭再走。只有一点,我家里可没鼎鼎有名的大厨,你将就着吧。” 孟观潮轻轻一笑,“我就知道,您得拿那件事数落我。” “我再怎样,也说不出难听的,别人可就不同喽。”宁博堂笑呵呵的,“不过没事,横竖你是个没心没肺的,长心的时候,都拿来跟我较劲了。” 孟观潮哈哈一笑。 “这混小子。”宁博堂又是笑又是无奈。 时光流转,转眼到了四月末。 西北两位总兵的弹劾折子愈发频繁,言辞越来越犀利。 事情压不住了,摆到了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用兵,一派坚决反对。有趣的是,主战的都是文官,反对的大多是武官。 窝里斗,自相残杀的仗,不到一定地步,没有哪个行伍之人愿意打。 这日,徐幼微也知道了这些事,是徐二夫人告诉她的。 “西北那边,摆明了该用兵,他孟四却不肯出征,皇上”徐二夫人微声道,“说句犯忌讳的,皇上哪怕有一次不依着他,朝臣也不用吵翻了天。” 徐幼微不明白,“徐家都是文臣,怎的议论起军务来了出征徐家想让他挂帅”他带出来几位名将,就算用兵,也不需一身伤病的他亲自前去。 “你懂什么”徐二夫人有些不耐烦,“与他相关的事,徐家便是想甩手不管也不成。还不都是你做的好事,选了这个惹事精。你要是长房的媳妇,徐家才不用理他的事。外人不知道,徐家可看得出,孟家大公子也对你有意。” 徐幼微无语得很。得了便宜还卖乖,且理直气壮的。真没有二婶不好意思说的话。“长房大公子,”她说,“您说的是被打得皮开肉绽折了一条腿的那位” “”徐二夫人哽了哽,“行行行,你没选错人,成了吧说起那件事唉,那武夫也太狠了些。” 徐幼微认真地道“二婶,您唤他太傅、观潮、四郎都行,别那样说他。” “嗳,这就护上了那他倒真没白宠爱你一场。”徐二夫人笑得畅快。 “不是护着,徐家本就该敬着他,更该多体谅他。”徐幼微目光清明澄澈,“您总不至于忘了,这亲事因何而起。” “扯这些做什么”徐二夫人敛了笑意,“你上头四个姐姐,哪一个不是老太爷做主出嫁的哪个的日子,又比你强了你好歹是自己选的人,她们连那个余地都没有。”她哼了一声,“你们徐家的闺秀,就是这个命,不认也得认。我要是不这么没心没肺的,早被你祖父祖母气死了。”话到末尾,已有怨气。 徐家长房子嗣艰难,只有徐明微、徐幼微姐妹两个,分别行四行五,徐二夫人则育有徐知微、徐采微、徐梦薇三个女儿、徐检和徐林两个儿子。 徐幼微一直有所觉,因着长房无子、又无妾室,祖父祖母总不大瞧得上父亲母亲,平日里,多有偏袒二叔二婶的时候。 就算那样,二婶的日子也没舒心到哪儿去她的三个女儿,不是远嫁,便是亲事不合心意。 徐二夫人也想到了这些心酸的事,哑着声音道“别的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哥哥、弟弟的婚事,二老要是再做主,给我两个横竖瞧不上的儿媳妇,我跟他们拼命” 徐幼微失笑,“我信。”也不是相信,是记得,前世二婶为了儿子的亲事,着实与祖父祖母二叔闹了一场,也真如愿了。 徐二夫人深深地看她一眼,笑了,“你这个孩子我真不喜欢你这张太好看的脸,可哪回见了,又总不忍心说重话。” 这还没说重话呢在二婶眼里,她是不是也没心没肺的徐幼微笑得现出小白牙。 徐二夫人拧了拧她的面颊,笑了一阵,言归正传“这回,可不是谁给他孟观潮出难题,是情势所迫。 “他再与局势拧着来,定要落个怯战、贪恋女色的名头。他待你好,固然是你的福气,可因此惹出的闲言碎语,很难听。单是你祖父、二叔,就听了不少。 “以前你病着,他守着你,好生照顾,两年不曾离京,还能说是重情意。男人么,一辈子着魔一两次,无伤大雅。 “可眼下你已经好了,西北不安生,他却无动于衷,用什么国库空虚、另有破局之策的空话搪塞朝臣,落在吃过他苦头的人眼里,能想什么背地里都在说,他那魔怔劲儿是好不了了,家中的美娇娘即将痊愈,他可不就打定主意要陷入温柔乡” 说到这儿,徐二夫人也觉得不像话,尴尬地笑了笑,“西北的情形之于他,摆明了就是走一趟而已,你祖父、二叔想不通他为何不肯,又整日被他连累得受尽讥笑,实在撑不下去了,便每日让他得空就去徐家一趟,好话歹话说了几车,他却总是不言不语的,不耐烦了说几句,就恨不得把人噎死。昨日,你祖父被他气得心口疼,在服用汤药了。” 孟观潮怯战、贪恋女色战事之于他,只是走一趟而已 徐幼微冷了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012章 “小五,”徐二夫人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着,他那么宠你,你不妨探探口风,稍微劝他几句” “二婶,”徐幼微语气清冷,“你们振振有词,在我听来,却是一句明白话也无。您回吧,恕我不送了。” 徐二夫人讶然,心知她是恼了,“是你祖父祖母让我来的。你好歹给我些应付他们的话。别急,慢慢说。” 徐幼微思量一会儿,“我在孟府,只要婆婆夫君不撵我走,就会在孟府。我能为徐家做的,只有这些。” “这话是怎么说的”徐二夫人心急起来,“要是真跟你祖父祖母说了,他们只有更生气,够不着你,却会拿我撒气,连你爹娘怕是也要跟着挨训。” “这已是我能说出的最客气也最明白的话。”徐幼微烦躁起来,起身道,“我要去小花园走动走动,您回府吧。” “你二叔也来了,正跟观潮说话呢。我得跟他一起走。”徐二夫人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随着徐幼微去了小花园。 外书房里,孟观潮在批阅公文。 徐二老爷坐在近前的太师椅上,自顾自说着话“动不动就送小辫子给人揪着,要是没那几名厨子的事,眼下也不会有那么多不堪入耳的闲话。可要断了流言蜚语也容易,让人们知道,你仍是骁悍无匹的孟观潮,自然就没人说三道四。那样一来,幼微日后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孟观潮瞥一眼自鸣钟,“我还有事。不送您了。”心里已经很是烦躁。在宫里,这厮追到了南书房,他提前回府,这厮又追了过来。 徐二老爷瞪着他,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命贴身小厮送上带来的礼品“老夫人惦记着你,赏了你一套玉石茶具。下官告退之前,只请太傅隆恩,赏几句经琢磨的话。” 话不多,语气却带着任谁听着都会恼火的尖酸、讥诮。 “没有。”孟观潮起身,“我送您。” 徐二老爷深深呼吸,转身快步出门。 孟观潮走到廊间,示意谨言送客,继而抬眼,望着西方的落日。 不想,徐二老爷疾步折回来,站在石阶前,铁青着脸道“你若真是对幼微好,就该为她的名声着想。 “你如今的势头是烈火烹油,可你能维持多久 “你对闲言碎语不屑一顾,她呢 “富贵门庭中的女子,该得的是端庄贤惠敦厚的名声,绝不是狐媚、祸水之流。 “我们徐家,也容不得有辱门风的女子,不论她是否出嫁。 “你不想再率兵征战,可以,但是得出手平息流言蜚语吧总得让徐家不再被人戳脊梁骨吧 “你要是都做不到的话,那就是存了毁她的心思。 “这门亲事,徐家与你各有所图,谁也别瞧不起谁。 “她选你的时候,图的可不是你这个人。徐家能让她嫁过来,就能把她收回去” 他连珠炮似的说话的时候,孟观潮似是没回过神来,仍然望着夕阳。 他说完之后,过了几息的工夫,孟观潮缓缓转头看住他,神色认真,“你说什么” “”一大串子话,他还能重复一遍不成徐二老爷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收回去”随着三个字出口,孟观潮下巴抽紧,那让绝色美人都惊艳的眉眼间,现出一股子慑人的狠劲儿,“你把她当什么”这一句语声未落,他跨出一步。 谨言慎宇最是了解孟观潮的性子,看出他逆鳞被触,要发作人了,当下分头行事谨言唤着“四老爷”,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阻止他前行;慎宇则飞身到了徐二老爷跟前,一把将人拎起,连退几步才松手。 是太夫人交代过的四老爷脾气太差,涵养欠佳,再怎样,他也不能动徐家的人,你们看好他。 孟观潮敛目看谨言一眼,“边儿去” 谨言不动。 孟观潮蹙眉,身法漂亮的移开半步,随手拎起谨言。 谨言绷着心弦,盯着他的脚尖。 此时徐二老爷回过神来,震惊,“孟观潮你想做什么要对我动手不成” “本想抬举你一回。”孟观潮说。 徐二老爷真跳脚了,但是对着神色阴鸷的孟观潮,心生恐惧,不敢再往前凑,而且,有那胆色也不成,慎宇铁钳一般的手,狠狠地箍着他手臂。但是,嘴里是如何也不肯示弱“凭你这做派,徐家当真是瞎了眼,如今小五能享多少福,日后就得吃多少苦。不定何时,你恐怕就要对她拳脚相加,让她对你的感激变成惧怕。” 孟观潮忽的微笑。 徐二老爷惊诧,差点儿忘记自己说到哪儿了,“你你就是这样,说好听了,凡事都要做到极致,其实是凡事都会做过头,怎样的好光景,都会毁在你手里。都说你孟四是家族中的一头狼,果然不假。” 孟观潮凝望着徐二老爷,笑意更深。 “你笑什么” 孟观潮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这笑容凭谁看到,也得承认过于赏心悦目。 可在这时候,前脚暴怒、后脚发笑,只让徐二老爷打骨子里生出恐惧,可他也能看出,对方的戾气随着笑容消散了。 而他,后背已经汗透衣襟,要说不是吓的,自己都不信他觉得狼狈,甚至有点儿屈辱的感觉。“疯子”他恨声道。 孟观潮玩味地扬了扬眉,右臂上扬,手到了颈后,狠掐一把。随后,他晃了晃颈子,阴鸷的神色转为清朗。 他对徐二老爷打个手势,“走。” “”徐二老爷一时挪不动腿。 孟观潮背着手,踱步至别处,“你能站着出去,只因你姓徐。旁的事,让徐家那老匹夫过来与我说。” “”徐二老爷惊得睁圆了眼睛,张口欲言的时候,便被慎宇一把捂住。 “四老爷,小的送他出去。”慎宇急声说着,捞起徐二老爷,疾步走出去一段,松开捂着徐二老爷嘴的手,微声道,“要是想折胳膊断腿的回徐家,只管继续叫嚣。若不是太夫人反复交代,我真不会帮您到这地步” 徐二老爷张了张嘴,目光微闪,到底是没敢吭声。 待人走后,孟观潮走出书房院,在外院甬路上来回踱步。 他点手唤谨言“知会吏部尚书,罢免徐二官职,即刻。” 谨言称是,问“什么由头” 孟观潮漫不经心的,“用着硌手。” 谨言欠一欠身,快步出门,心里则在苦笑早知如此,真不如让四老爷揍徐二一顿。皮肉之苦比起前程,后者为重。 徐二夫人的马车徐徐而来。 孟观潮唤慎宇“把徐老夫人赏我的茶具取来。” 慎宇一头雾水,却是当即应声而去。 知晓孟观潮在前方,徐二夫人下了马车,款步走向他。 孟观潮停下脚步,笑笑地望着她。 不知何故,徐二夫人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走到近前,见他并无行礼的意思,也不在意,清了清喉咙,问“观潮,你二叔走了” 孟观潮嗯了一声,凝着她,“来看幼微” 徐二夫人笑着点头,“是啊。” “跟她说什么了”孟观潮仍是凝着她,和声问。 徐二夫人对上他视线,就觉得,比之平时,他眼神过于平和而温暖温暖,杀人如麻的孟老四,居然会给她这种感觉。 “跟幼微说什么了”孟观潮又问一句,语声更为柔和,“告诉我。” 在此刻,徐二夫人被异样的感觉抓牢他的眼神、语声,有着蛊惑一般无形的力量。她想避开他视线,竟然做不到,她想敷衍了事,竟也做不到。 她照实说了。 孟观潮听完,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右手拇指与中指指尖相互摩挲着。 他目光缓缓发生变化,恢复了平时人前的深沉、锋利。 徐二夫人回过神来,出言补救“所在的位置不同,顾虑的事情也便不同。你,好歹为我们想想。” 孟观潮不言语。 慎宇捧着一个大红色描金匣子走过来,站到孟观潮身侧,打开盖子。 “这是老夫人赏我的。”孟观潮取出精致的茶壶。 玉石焕发着盈盈光彩,徐二夫人仔细瞧着。 孟观潮将茶壶放回匣子,打量着与之相配的茶杯,随即,抬手挥出。 茶具连同匣子飞了出去,在远处落地,匣子落地、玉石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徐二夫人吃了一吓,逸出一声低呼。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在我这儿,也就是听个响动的用处。”孟观潮笑笑地凝着她,“告诉老夫人。” 莫名的,徐二夫人又陷入了那种很诡异的情形之中心魂似被无形的手把控着,明知不对,却无法清醒,无法如常应对眼前男子。 这男子,是邪性还是魔性 挣扎不过,她讷讷称是。 孟观潮语气和煦地叮嘱“日后再来,别说招我膈应引她不快的话。整治女子的事,我不屑做,但若有人跳着脚逼着我出手,也乐得为之。明白” “明白。” “告诉徐家那老匹夫,明日酉正,太傅传他来孟府。” “是。” “即刻离开。”孟观潮交代完,回往卿云斋。 有些事,最丑陋不堪的事,终将赤裸裸地摆到台面上,他亦无从予以宽仁,只是不知,幼微是怎样的心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013章 走进垂花门,太夫人房里的王嬷嬷迎面而来,行礼道“太夫人请您去房里一趟。” 孟观潮便先去见母亲。 待他行礼落座之后,太夫人问道“发作徐家的人了” 孟观潮照实说了。 “说你什么好”太夫人神色冷峻,“你就不能手段柔和一些” 孟观潮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跳跃两下,“徐二这两日来的勤,在我跟前蹦跶的欢实,不过是知晓幼微好了,不再是徐家放在我这儿的一个摆设。” “这是说的什么话” 孟观潮牵了牵唇,“难听,却是实话。” “可那到底是你岳父的二弟,你还能两张面孔对待他们不成” “有何不可”孟观潮眼神一冷,磨了磨牙,狠劲儿就出来了,“把徐家长房摘出来,能有多难为何要惯着他们撒野我能救谁于水火之中,就能让谁尸骨无存。”” “”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要出人命了。太夫人来了火气,“退下”她疼爱极了儿子,却一向不是寻常慈母的做派。 孟观潮不动,低眉敛目地坐在那儿。 儿子的面容,与年少时某些时刻重合。他自幼如此,太过倔强,心里再憋闷,也不肯多做辩解。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文的武的招数都用尽了,禁足思过、动用家法,也没能将他的性情中过于鲜明的棱角磨掉。 母子两个僵持着。 “娘,”终究是孟观潮让步了,低声道,“我心里窝火,不是一日两日了。” 太夫人不动声色。 “但凡他们是真心实意地与您走动,但凡把幼微当个亲人,再怎么给我添堵,我都认。可他们没有。”孟观潮看住母亲,“有些事,您没提过,可我有耳闻。我在外头犯众怒的时候,几次三番的,帮着那杆子长舌妇用我行径揶揄您的,是不是徐二夫人我们是不需计较,可那是人办的事儿” 太夫人笑了,“说话恁的刻薄。” 孟观潮见母亲神色有所缓和,一笑,“往近了说,他徐二凭什么上蹿下跳地议论军务,撺掇着我对西北用兵” 太夫人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问“这是说谁呢那是你岳父一母同胞的手足。” “要不是为那层关系,他在我这儿连姓氏都没有,提一嘴都嫌牙碜。” 太夫人气乐了。 孟观潮走过去,给母亲续了一杯茶,“都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话大多是横着出去。您别为这个上火。没用,改不了。” “这混帐小子。”太夫人笑着拿起手边一把团扇,打在他肩头。 孟观潮笑着坐到母亲身边。 太夫人瞧了他一会儿,神色转为慈爱,“说来说去,你若是让徐家二房不好过,长房的日子也好不了,幼微怕也要受夹板气。 “那孩子进门前,我真是看都不想看一眼,做恶婆婆的心都有过。可又想着,四郎看中的人,不论如何,定有她过人的好。果然,见了人,就算病成那样,想不喜欢都不成。 “我们便是再歹毒,也不至于委屈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而她若为了夫家、娘家左右为难,那你就是委屈她。” “可这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事。”孟观潮说道,“再纵着徐家,他们早晚把自己折腾死。靖王在或不在,徐家曾拥立靖王的事,永远是他们的死穴。” 太夫人颔首,“这我也清楚。正因此,他们如今才盼着你对西北用兵,也是做给那些等着弹劾他们的人看的。你不让他们如愿,他们可不就着急了。” “自相残杀的仗,没可能打。”孟观潮说,“武官大多是什么态度,您也清楚。” “我晓得。”太夫人拍拍他的手,“说来说去,我担心你与幼微生嫌隙。她病着的时候,你算得千辛万苦地照顾她,到如今,我只盼着你们和和睦睦的,岂料,又赶上了这些事。” 孟观潮不语。 “好生与她说说。”太夫人和声叮嘱,“不要说她了,便是我这等冷心冷肺的,一度也在夫家、娘家之间左右为难,吃尽苦头。” “这是说什么呢”孟观潮揽了揽母亲,“难听的话,留着训我就成,怎么跟自己招呼上了” 太夫人就笑,“我在外的名声,横竖与贤良大度无关,说我心狠手辣的不在少数,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是以,就总盼着,幼微能博个好名声,不被人戳脊梁骨。可是,她摊上了你这么个独断专行的,一想,就忍不住替她头疼。” 孟观潮轻轻地笑起来。 “记住没有”太夫人凝着他,“回到房里,有什么话,好好儿与幼微说。” “记下了。” “那就回吧。”太夫人一笑,拍拍他的肩。 “如意呢”孟观潮起身时,四下环顾。 “听到你脚步声,就一溜烟儿跑了。”太夫人道,“我们如意不待见你。” 孟观潮哈哈一乐,“别人是人嫌狗不待见,到我这儿,是人嫌猫不待见。” 太夫人笑出声来,“快些走吧。” 卿云斋,正屋后方的小花厅。 徐幼微站在一株西府海棠前,长久地看着。上次,孟观潮看着这棵花树出神,她是记得的。到此刻仍是不明白,到底有什么看头 孟观潮寻过来,走近她的时候,轻咳一声。 徐幼微转身看着他。 孟观潮对她偏一偏头,举步走向花厅。 徐幼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 “在看什么”他问她。 徐幼微如实道“上次见你看了许久,便想瞧瞧,到底有何妙处。” 孟观潮进门时,对随行的下人打个止步的手势。进门后,又问她“瞧出来没有” “没。”徐幼微问他,“可以告诉我么” 孟观潮莞尔,“这其实是我以前想问你的。” “我”徐幼微思忖片刻,“以前经常盯着它看” “嗯。看着它的时候,心情也不错。” “”徐幼微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时候,知道你不喜府里的膳食,不喜参汤。”孟观潮倚着居中的花梨木长案,意态闲闲的,“喜欢的,不过是卿云斋的花花草草。” 那样的时光之中,那是他唯一知晓的,她的喜好。 徐幼微动容。 孟观潮端详着她,“今日,你二叔也来了。” “是,我听说了。” “想与我说什么”他对她伸出手。 徐幼微走上前去,将手交到他掌中,敛目思忖片刻,抬眼认真地看着他,“你,别惯着他们。” 倒让孟观潮一愣。 “别惯着二叔和祖父,别为难自己。”她说。 清灵灵的大眼睛的目光,单纯澄澈。他忍不住双手捧住她小小的脸,指腹摩挲着她面颊,“我并没惯着他们,回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些。我以为”以为她会在左右为难,以为少不得一番解释,却不想,她完全站在他这边。 换在前世,徐幼微会瞻前顾后,不知如何是好,但在如今,很明白那笔账该怎么算。 一两个吃些苦头,徐家从老太爷起就会清醒一些,大抵能不再招灾惹祸,走至凄惨下场。 前世的她,认定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好孟家的媳妇,看到什么,也不敢笃定自己的判断。 倒是那两年的梦境,让她看到、懂得了太多。 明白得很,自己与姐妹在祖父祖母心里,固然有着深厚的亲情,可一旦到了风雨飘摇,需要利用甚至舍弃她们的时候,他们不会有半分迟疑。 父母对她,一直多一份宠溺,但是,到了关乎所有至亲安危的时机,他们也会选择让她为家族出一份力她又能出什么力不外乎是搭上一生,凭着容貌嫁给一个恶棍或良人。 不然,她又怎么会嫁入孟府前世今生都一样。 前世,孟文晖对她的百般嫌弃,其实也有徐家一份功劳他成亲前不晓事,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成亲后才回过味儿来徐家应下亲事最重要的理由,是需要与孟府结亲。不论他看中徐家哪个闺秀,徐家都会矜持之后满口应下。 求娶时,他觉得她是稀世珍宝。到手之后,才发现其实能够很容易得来,甚至能让徐家上赶着把她送给他 他又不是有胸怀的人,为此横竖瞧她不顺眼,也是情理之中。 思忖间,她身形被孟观潮把控着一转,坐到了花梨木长案上。“嗳”她意外,无措。 “猜猜看,我要做什么”这样的情形,两人视线持平,他笑微微地凝着她。 徐幼微眼神茫然,根本就没回过神来。 他容颜一点点凑近,漂亮的手落到她后颈,轻轻往前一带。 下一刻,温柔的亲吻落在她唇上。 她身形一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014章 留意到她身形僵硬、毫无反应,他与她稍稍拉开距离,审视着她,“不喜欢” 徐幼微没办法回答。呼吸相闻的距离,让她局促,要强忍着才不向后躲闪。 “嗯”孟观潮双手撑在她身侧,凝着她,笑微微的。 “有些别扭。”徐幼微讷讷道。这人真是的,做什么一定要她回答 “小五,你不喜欢我。”他说,语气平和,像在与她谈论天气那般随意的,道出一个不会让彼此有分毫愉悦的事实。 徐幼微的心突地一跳。不论他是如何随意的态度,都需要她慎重对待。她抿了抿唇,迎上他视线,“没到喜欢的地步而已。毕竟我们还不熟。”语毕,她很想给自己一巴掌。末一句真是莫名其妙的,根本是画蛇添足。 孟观潮轻轻地笑,“也是。毕竟,还不熟。” 徐幼微恼自己,蹙了蹙眉,“跟你说话,总出错。”如何的谨慎,仍是漏洞百出。 他笑着,忽而道“抱着我。” 徐幼微睁大眼睛,过了片刻,双臂抬起,环住他颈子。 孟观潮侧头,蹭了蹭她手臂,慢条斯理地问道“有时,你会不会想,我到底图什么” 徐幼微缓缓地摇头。“不图什么,只是有担当罢了。” 在意的人的选择,他尊重。离得近,用心看顾;离得远,默默守候。 前世她嫁给孟文晖之后,他应了侄子的请求,出手解了徐家的困局时机与今生差不多。可悲的是,彼时不清楚,能救家族的只有孟观潮,而非孟家。要在进到孟家之后,才渐渐了解这一点。太夫人与他,和孟家是两回事。 笑意到了他璀璨如星子的眼眸,“那么,为何嫁我”陷入长久的昏睡懵懂之前,她选择了他。此事,岳母没有瞒他。 原因委实不少,但是,哪一条能说出口她思忖着。 他却已然反悔,“不说。嫁了就好。” 儿女情长之中,他就像不知道什么叫做贪心,不奢望任何回报。徐幼微凝着他的眼睛,他却转眼看向别处。 复杂的心绪翻涌着,她实在克制不住,勾紧他一些,将下巴安置在他肩头,“你明明可以轻易得到任何女子的情意,可以让任何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哪怕万劫不复。只是你不屑,不肯而已。” 孟观潮讶然,笑,“小猫崽子,知道的不少啊。” 的确,他的事,她了解的太多,如今只是不知如何与他相处、相守。 他,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此刻,让她啼笑皆非的是那个称谓,“这是什么话太傅大人,能不能让我学点儿好” 孟观潮笑开来,紧紧地抱了抱她,继而打量着她,抬手抚了抚她眼尾,“像小猫,我最喜欢的那种,乖乖的,傻乎乎的。” “”徐幼微鼓了鼓小腮帮。这个人啊,这个说话的路数,凭谁能受得了 孟观潮笑得开怀,随即缓缓趋近她。 她就看着他俊美至极的容颜一点点靠近。 他抬手,轻柔地蒙住她双眼,同一时刻,捕获她的唇。 她身形一颤,却不再如之前,睫毛忽闪两下,安然合拢。 他的手便到了她颈后,轻扣着,摩挲着她的肌肤。 于是,这亲吻就变得格外甜美,温柔,绵长。 良久,他侧转脸,在她耳边低语,“真好。” 这种时刻的孟观潮,总会让她觉得像个大孩子,单纯,特别容易满足,也 下一刻,他含住了她耳垂,咬啮着。 坏坏的。 她立时气息紊乱,没法儿不躲闪不抱怨,“不行,别闹。” 他就笑,之后真就不再闹了,静静地拥着她,等她面色如常了,抱起她。 “不行。”徐幼微慌起来,急声道,“我可以自己走。这一阵好多了。” “关我什么事儿”孟观潮说,“就喜欢抱着,管得着么” “”徐幼微没好气,睇着他。 他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出门,回往正屋。 站在廊间的丫鬟婆子们齐齐垂下了头,侍书、怡墨快步跟在四老爷身后,忍不住抿了嘴笑。 看着四老爷高高兴兴的,真好。 回到房里,孟观潮琢磨着晚间和幼微吃什么,坐在桌前,一本正经地写菜单子。 徐幼微的兴趣在于看他那一手漂亮的行书,“字真好看。” 他笑眉笑眼的,“当初每日被爹打着骂着习字一个时辰,长大了才知道益处不少。” “字如其人。”不自觉的,徐幼微与他亲昵也随意了几分,说完话,凝着他好看的眉眼。 漆黑、漂亮的瞳仁,像是两颗熠熠生辉的黑曜石。只在柔和的眼波流转间,便已让她不自主地心神恍惚。 是这样俊美的男子,小时候,怕是比最出挑的小姑娘还漂亮吧 “在想什么”他和声问。 她就照实说了。 “跑题了。”男人,好看不好看的有什么用小时候到如今,都顶讨厌人说他比小姑娘还漂亮漂亮就漂亮吧,比小姑娘漂亮是什么话很长脸么 徐幼微倒是笑了,“跟你说话,不定何时就触了逆鳞。明明是在夸你。那么好看,还不准人说了” “没完了”他皱眉。 徐幼微笑出声来,很喜欢看他这别扭劲儿。 “欠收拾。”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脸。 侍书笑盈盈地进门来禀“四老爷,原大人来了。” 孟观潮又在菜单子上加了两道菜,先叮嘱幼微“荤素搭配着,都尝一遍。”继而把菜单递给侍书,道,“请他来卿云斋。” 侍书称是而去。 没多会儿,原冲来了,经由孟观潮引见,对徐幼微郑重行礼,“原冲见过嫂夫人。” 徐幼微侧身避让,郑重还礼。 原冲也是武官之中少见的美男子,书生般清俊秀逸。 想当初,初到疆场之上,与孟观潮相对着质疑又看不起对方,离了烽火狼烟,别人累得只想喝酒大睡,他们却是精力旺盛得吓人,逮住机会就往死里掐架,把先帝气得什么似的,恨不得军法处置两个混小子。 后来不知怎的,再上疆场,不乏为对方挡下暗箭冷箭的时候,偏又都嘴硬,被人问起时,都说那厮要死也得死我手里。 先帝笑骂他们乌鸦嘴,却是晓得,两个人是掐架掐出了兄弟情义虽然,是最拧巴的那种。 真正交好,是太夫人和徐老夫人的功劳,相对平宁的时日里,总是相互下帖子,让两个孩子一同坐在一起说说话、吃顿饭。 到那时,两个人还嘴硬,孟观潮说搭理原冲,是因为原老夫人亲手做的饭菜太好吃,吃了就上瘾;原冲说跟孟老四走动,是因为太夫人对自己比家里人还好。 原老夫人曾开玩笑,说这两个孩子若是一男一女,便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当朝太傅与五军大都督这些往事,是将士之间的一桩美谈。 落座之后,孟观潮问原冲“什么事儿” 原冲道“你不是发落人了么我过来问问。”说着,下意识地瞥了徐幼微一眼。 徐幼微笑着起身,以准备茶点为由避了出去,让他们畅所欲言。 孟观潮笑一笑,“那不是吏部尚书的事儿么” 原冲也笑,娓娓道“吏部尚书苗维得了消息,当即就当最紧要的差事办了,找了些原由,写到折子上,随后进宫请皇上示下。 “皇上当下准奏,传了罢免徐二官职的旨意。 “苗维出宫的时候才醒过神来徐二可是你岳父的手足,毛了,又不敢来问你是不是开玩笑,跑去找我了,问我能不能来问问你。这事儿要是办错了,丢脸的可不只他。 “我听了,怀疑你这厮大白天喝高了撒酒疯,就来看看。” “你什么时候见我喝高过”孟观潮笑笑地看着至交,“甭逮住机会就明目张胆地往我脸上糊泥巴。” 原冲哈哈地笑,“你都快成筛子了,能让人钻的空子多了去了,哪儿就缺我磕碜你是你清清醒醒办的事儿就成,不然苗维得恨死你。”说着站起身来,“我去给太夫人请安,顺道蹭顿饭。” 孟观潮随之起身,和他一起去往太夫人房里,边走边说“赶紧娶个媳妇儿吧,我瞧着,令堂都让你拖得神叨了,逮住谁跟谁说你的亲事。” 原冲抹一把脸,“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踅摸个合适的,哪儿有那么容易。” “关键是您老人家压根儿就没踅摸过,蒙谁呢” 片刻后,两男子同时朗声笑起来。 徐幼微从茶水房走出来,恰好见了这一幕,便觉得,这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意气风发。 当晚,孟观潮、原冲陪着太夫人用饭,徐幼微留在房里,细细享用他亲自点选的菜肴。 如他所言,寻常食材,真没有不好吃的,只有做法不合她心意的厨子。 遇到了对的做法,寻常碰都不会碰的芫荽、荠菜、香椿芽,皆可成为让她食指大动的美味。 翌日酉正,徐老太爷来见太傅。 孟观潮开门见山“近日,因着幼微情形大好,你和你发妻,没少让徐二、徐二夫人来孟府晃悠。我忍了一段儿,忍够了。” 徐老太爷瞧着他,脸色铁青,却是无从应对是太傅见他,不是孙女婿孟老四见他。 “你虽年长我一大截儿,但只是个装腔作势的伪君子文人胜于武将的奇才甚多,但你不是。你是斯文败类中的翘楚,你次子,青出于蓝,更不是东西。 “用兵,你们懂什么日后闭嘴,别给脸不要。”孟观潮拇指缓缓地捻着食指,睨着对方,“西北今年没有仗可打。话放这儿了,你和你那个恬不知耻的次子,给我记好了。” “”徐老太爷愕然。 又来了。不说话气死人,一说话就噎死人。横竖不让人活。他眼前一阵发黑。 缓了片刻,他指着孟观潮,手颤着“你竟然这般羞辱我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孟观潮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相互摩挲的拇指、食指停了停,又动起来,“若不是看顾着岳父岳母和幼微,我认识你们我有些名声,是小人以讹传讹,可六亲不认那一条,属实。” “好,好”徐老太爷显然被气疯了,哆嗦着嘴唇道,“孟观潮,你大逆不道在先,就别怪旁人不义。这亲事是怎么结的,我们两家都明白。可根由在哪儿徐家是有所图,可你不也是贪图幼微这个人 “两年了,徐家缓过来了,承蒙太傅大人关照。我们感激,可要感激多久又能感激多久你并不是无所得。 “什么人家的日子,不都是杂七杂八混一块儿过着 “但凡你少生些事,少惹些闲言碎语,我们至于这样找你,蝎蝎螫螫的 “孟文晖的事,你怎么能下那样的狠手那是你亲侄子 “用兵的事,我是没你清楚,可你就不能跟我点儿人话,让我心里头明白一些 “我也把话放这儿你要是听得进我的话,就好生应对,或是挂帅出征。 “都办不到的话 “孟老四,小五是怎么嫁给你的,你清楚,我也清楚。 “有些话不逼急了,真不忍心说出来伤你。但你得明白,小五的心里,最重的是徐家,你这武夫得给我往后排。 “尽快给我个像样的答复,不然,明日起,我每日登门你是我孙女婿,记住了,除非不想当了,明日就把小五扫地出门那种事,你干得出来,可我知道,你做不到。 谁都知道。 “你自找的。 “你不给徐家好看,更难听的还在后头” 孟观潮含义不明地一笑,“你是真活腻了,不想好了。” 徐老太爷却是有恃无恐地笑一笑,意味深长地道“真有本事,就把这些话讲给小五听。” 孟观潮敛目,只一瞬,便抬了眼睑,目光森寒,杀气渗透到了言语之间“任何一个将士的性命,都是你跟你那个不识数的次子绑一块儿死八百回也抵不了的分量,没必要的战事,我真豁不出他们的安危。 “其余的,就算把我累死,也跟你们掰扯不清楚。我也真犯不着受那份儿累。 “你们懵着过一段儿吧。 “幼微与你们,是两回事。她嫁了我,便是一辈子的事儿,没可能离开。你们,也别想因为她,再对我颐指气使她是我软肋,她不好的时候,我该忍的不该忍的,都会忍下;她好了,这日子就得照着章程来,她嫁的,不是任人揉捏的懦夫。 “近期,除了我岳父那一支,徐家的人甭来孟府,我瞧着恶心。幼微若是有闲情见哪个闲人,也成,但谁要有一个字惹得她不悦,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最重要的,你这老匹夫要是胆敢为难我岳父岳母和幼微,我就亲手把你和徐二剁了。不信,就试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015章 谨言躬身站在太夫人面前,将在外院的见闻娓娓道来。 太夫人听着,眉心一跳一跳的,“末了怎样” “到末了,徐老太爷瘫倒在地,眼看着要晕过去了,说不出话。”谨言低声道,“四老爷让小的和慎宇把人拎送上了马车。” 太夫人语凝,过了好一阵,摆一摆手,“知道了,回外院当差吧。” 谨言称是,行礼出门。 太夫人蹙了眉。 王嬷嬷给她端来一盏茶。 “话也太难听了些。”太夫人叹息一声,“不让他对人动手,就用言语往死里挤兑人。那可是他岳父的爹。唉,活脱脱的混世魔王。” 王嬷嬷只是无声地笑。 当晚,同一时间,太夫人与徐幼微同时得到消息徐老太爷、徐老夫人、徐二老爷、徐二夫人一起病倒,徐夫人要到两位长辈跟前侍疾。 第二天起,徐幼微开始遵从规矩,到太夫人房里昏定晨省。 太夫人见她气色好了很多,便笑道“也好,一早一晚的,我们也能说说话。” 徐幼微看到了如意,觉得虽然是寻常的白色家猫,却很可爱。 如意对她,竟也不怎么抵触,被唤了几次名字,便由着她抚着自己的背,轻挠自己的下巴。没多久,慵懒地翻了个身,亮出圆滚滚的小肚皮,眯起淡蓝色大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十分享受的样子。 太夫人瞧着这一幕,想起了不受如意待见的儿子,心里好一阵笑。 不可避免的,徐幼微见到了其余三个房头的人。 大老爷与大夫人有孟文晖、孟文涛两子和孟元娘、孟二娘两女; 二老爷与二夫人有孟文麒、孟文麟两子和孟三娘一女; 三老爷与三夫人有孟四娘、孟五娘两女。 大老爷孟观楼,承袭荣国公爵位,原本在户部行走。皇帝登基没多久,孟观潮就把长兄挪到了国子监的四门馆,任从八品的助教,因着另有五个勤快的助教,轮到他,便是个混吃等死的闲职,偏生孟观潮还笑微微地说,去那儿误人子弟吧。 二老爷孟观星是大理寺主簿,比起长兄,总算有些盼头。 三老爷孟观城,也就是前世死在孟观潮手里的那一位,常年在府中打理庶务。 相较而言,看外表、气度的话,大老爷、二老爷与孟观潮迥异,倒是三老爷与他有三分相像。 晚间看到三老爷,徐幼微忍不住想到前世血腥的一幕,一阵阵脊背发凉,要竭力克制,才能不动声色。 孟家的男子,一个个都是惹祸精,女眷却十分老实,平时居然也能和睦相处。 这固然是太夫人调教有方,也是她们想通了原委太夫人已是难缠至极,便是不顾一切作妖作出个大天,也只会惹得孟观潮为母亲出气,他不至于让女子受皮肉之苦,可一出手,怕是就离不了送去庵堂、在家庙清修之类的手段,何苦。 至于太夫人,对女眷的手段算得有趣。 大夫人、二夫人其实与她年纪相仿,老国公爷过世之后,便自行免却晨昏定省的规矩。 太夫人见了,说既然两个儿媳不愿出门走动,那就好生在房里歇息一阵。随后便将两人禁足了整整半年想离开孟府,出不去;外面的亲友来访,见不到她们的人。 大老爷二老爷再恨孟观潮,也不至于干涉女眷之间的是非,当时倒是都骂妻子活该,一点儿都不冤守着规矩尊敬长辈,何尝不是做给子嗣看的。 经了那一事,妯娌两个打心底长了记性,再不敢在明面上失了对婆婆的恭敬。 值得一提的是三夫人,她嫁给三老爷是再醮,且带过来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孟四娘。嫁过来这些年,太夫人从不区别对待,她的光景倒也不艰难。 如今,因为孟文晖的事,长房的人都有些垂头丧气的,请安之后,坐片刻便告辞回房,晚间遇见孟观潮,齐刷刷现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二房、三房的人还好。 二夫人、三夫人与太夫人、徐幼微言笑晏晏。 孟文麒、孟文麟、三娘、四娘、五娘是显得很开朗的人,态度亦十分恭敬。 二房的兄弟两个,今年分别是十六、十四,三娘与四娘都是十三岁,五娘十一岁。 三个女孩子忍不住盯牢了小婶婶看。 说出去谁会相信,这人嫁过来两年左右了,而在这之前,她们硬是一次都没见过,只知道小叔为她遍请名医,又变着法子调理。 冷血、残酷、骁悍无匹,动不动揍兄长罚侄子的小叔,竟能为一个人付出那么多心血不知外人如何,反正她们起初是惊掉了下巴。 见到这位小婶婶,便有些明白了。 孟府的女子、女孩子,除了容色倾城的太夫人,其余的人也都样貌出挑,各有千秋。 小婶婶却是能与太夫人平分秋色的美人。太夫人的美,带着兵气,是迫人的。小婶婶的美,却如最清新柔美的画儿,目光又十分单纯明澈,怎么看、看多久,心里都觉得舒服;如今尚在调理之中,娇娇弱弱的,又添一份风流韵致,饶是女孩子瞧着,也忍不住心生疼惜。 而且,虽然娇弱,却不怯懦,一言一行从容优雅,笑容和煦如春风,谈吐斯文,涵养颇佳。 意识到这一点,三娘、四娘忍不住凑在一起笑了一阵。 涵养这样好的小婶婶,与出了名脾气差、涵养欠佳的小叔到了一起,怕是少不了头疼的时候吧 这缘分也是妙得很。要多拧巴就有多拧巴。 四月的最后一天,早间请安时,孟观潮告诉母亲、幼微,要去宫里陪皇帝狩猎,傍晚回家,随后便出门了。 午后,原老夫人、原冲一起过来串门,恰好徐幼微正在太夫人房里。 原老夫人一见徐幼微,便笑眯眯地携了她的手,“瞧瞧,好多了,怨不得你婆婆近来神采飞扬的。” 太夫人轻笑,“我这儿媳妇,可是当女儿来疼着的。”毫不掩饰对儿媳的宠爱。 “又变着法子气我不是”原老夫人拉着徐幼微,在三围罗汉床就近的座椅落座,“明知道我家老五的亲事没个着落,还说这种戳我心窝子的话。”说着,对幼微一笑,“这一点,可千万别学你婆婆。” 原冲听着,想到了观潮打趣自己的话,不由笑着干咳一声,“娘,您是真神叨了,真逮住谁跟谁说我的事儿啊” “离我远着些。”原老夫人没好气,瞪他一眼。 她和夫君膝下五个儿子,原冲是幺儿,夫妻两个三十大几岁添的。原本无尽惊喜,却没想到,添的是个小克星。这孩子这些年,让他们着急上火的事情不胜枚举,生生把她从贤良敦厚的高门贵妇逼吝成了动辄发火甚至打儿子的悍妇。 原冲笑着告饶,又对太夫人和徐幼微欠一欠身,“我去观潮书房看看书,等他回来喝几杯。那厮其实还是很有些学问的,书房里存了不少值得一看的古籍。” 太夫人和徐幼微俱是一笑,起身唤人送他。 原老夫人却因“那厮”二字着恼,“说起观潮,总没句叫人顺耳的话。快些给我滚出去” 原冲转身摆一摆手,嘻嘻哈哈地出门。 “没心没肺又嘴欠,真是没法儿要。”原老夫人摇头叹气。 “观潮说话也是这样,好不到哪儿去。”太夫人笑道,“你也是闲的,跟他们上火做什么” 原老夫人则拍了拍徐幼微白嫩嫩的小手,“你婆婆心宽得很,这一样,我是服气的。小五啊,要跟你婆婆学着些。” 徐幼微乖顺地笑着称是。 太夫人却不乐意了,“这是说谁呢观潮媳妇的名字是幼微。” 原老夫人好一阵笑,“瞧你那护短儿的样子。以前你与我提起,也没少唤幼微小五。” 太夫人睇着她,“我和幼微,与你和幼微一样么这要是成了习惯,以后你在人前定也是有口无心。打今儿起改了啊。” 原老夫人笑得更厉害,“不怪我最愿意来你这儿,最愿意瞧你这矫情又霸道的样儿。” 徐幼微心头暖洋洋的,望向婆婆。 太夫人对她眨一眨眼,笑得慈爱。 原冲到了孟观潮在外院的书房,并没看书棋桌上有一局未走完的棋,他对着棋局,两相里琢磨良久,缓缓落下一颗颗黑子、白子。 他是知道的,观潮经常这样,自己与自己博弈。 细想起来,观潮的日子也真是不容易。皇帝初登基时,封了自己的太傅一堆官职兵部尚书、吏部左侍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上十二卫统领。 其实是露怯了几个官职涉及的范畴根本是有文有武有军国庶务,全不搭边儿,可那是帝王说的话,金口玉言,谁能让他收回去 孟观潮可以,但是,小皇帝根本不与他商量,直接亲笔书写旨意,送到孟府。 旁人都说,孟观潮这样的宠臣,一千年大抵也出不了一个。他却觉得,皇帝是想活活累死帝师。 可观潮倒还好,他和父亲冷眼瞧了这两年,没看出任何差错。 如何哄着孩子、照顾着病秧子应付好公务的难以想象。 搁他,宁可一脖子吊死也不受那份儿累。 那厮的精力、头脑,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都忙成那样了,还有闲情收拾孟文晖、徐二。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观潮,就是惊才绝艳又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命。谁也改不了。 转念就又想到了母亲头疼的自己的婚事,笑意收敛,蹙了蹙眉。 儿女情,简直就是前世欠的账,哪儿是那么容易如愿的。 他并不清楚,还要耗多久。 兴许,是一辈子的事儿。 棋局已见输赢,他丢下棋子,信步走出书房,走到孟府高高的门楼前。 随意一瞥,望见了下了马车等在门外的年轻人。 “谁”原冲问身边的小厮。 小厮即刻回道“徐家大公子,名检。出自徐家二房。” 原冲嗯了一声,“来做什么” “不清楚。”小厮道,“容小的去问问。” 过了片刻,小厮折返“徐大公子是来送礼,若有可能,想见一见太傅。” 在父亲、祖父被观潮先后发落、数落之后,来送礼原冲眉峰一动,看住徐检,想着这厮定是没安好心。 “把人叫过来,说我有话问他。”他说。 小厮称是而去,很快,便将徐检引到了原冲面前。 “要送太傅礼物”原冲直言问道,“什么” 徐检握着一册书籍的手略略一扬,“让太傅瞧瞧,人们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能否容我看一眼”原冲伸出手。 “行啊,原大人不是太傅至交么看一看也好。”徐检阴阴地笑着,把书籍递给原冲,“我连夜誊录的,字迹或许有些潦草,您将就些。” 原冲不搭理他,翻开书籍来看,翻了几页,脸色已是阴寒可怖。 “你要让太傅看这种东西,让他觉得处置错了徐二么”他磨着牙问徐检。 “原大人,幼微是我妹妹,太傅是我妹夫。”徐检背着手,闲闲道,“家中是非,不足为外人道。” “你觉着跟观潮沾亲带故,为难他、诋毁谩骂他是理所应当在我看,是混帐无耻到家了。”随着言语,原冲抬腿飞起一脚。 徐检一下子就被踹到了门楼之外,挺了挺身形,却呕出一口鲜血,面上却是惊诧之色。如何也没想到,会被这般对待。 原冲疾步走过去,右脚踏上了徐检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 他俯身,无法克制火气“这两年下来,观潮救了徐家不说,有一阵就差当牛做马了,你们还这样待他,是人肚子里出来的东西” “”徐检心口疼,手更疼,无法遏制地呻吟出声。 “你是人么嗯”原冲缓缓地,也更用力地踩踏着脚下那只手,“你要不是与孟四夫人出自同一门第,今儿我能容着你 “我跟孟观潮掐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死着呢。 “眼下要不是冲着你出身,你这双忘恩负义的爪子,我一准儿剁下来炖了让你自己吃下去。 “你叫徐检 “记住了,我是原冲。” 他脚尖狠狠碾磨着对方的手。 徐检不可控制地发出一阵哀嚎。 “老四一准儿是让你们气得找不着北了,才跟你们蝎蝎螫螫,这一阵,倒腾的我看着都快气死了。”原冲说着,袖间银光一闪,滑出一道匕首,“这双爪子,也只你自己吃着不恶心。如此,不如早些来个了断。”语声未落,已然弯身,手起刀落,挑断了徐检双手手筋。 徐检惨叫连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016章 原冲和徐检那一出,内宅很快闻讯王嬷嬷、李嬷嬷和原府下人,先后走到太夫人、徐幼微和原老夫人跟前,微声禀明。 “这”原老夫人望着徐幼微,眼含愧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徐幼微已经消化掉了惊讶,便只是一笑,“我们不管那些,您别在意。” 原老夫人则道“总是不知道,我那个欠打的儿子在想什么。” 这种话,太夫人不方便接口,便只是敛目喝茶。 徐幼微笑道“在想的,不外乎是异姓手足隐忍太久,他好歹要帮着出口气罢了。” “你这孩子好孩子。”原老夫人握了握徐幼微的手,又对太夫人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也是个心宽心大的。” 太夫人莞尔,这才出声道“可不管怎么着,回头你也得好好儿说说你家老五,观潮的舅兄,哪儿就轮得到他出手了” “得了吧,甭得了便宜还卖乖。”原老夫人笑着揽了揽徐幼微,话却是对太夫人说的,“要是你家老四出手,结果可就真不好说了,我家老五是不成样子,可脾气总该比你家老四好一些。” “护犊子。”太夫人笑着揶揄道,“这种话都说得出,真好意思啊。”又对幼微招一招手,“小五,来娘这儿。” 徐幼微噙着微笑走过去。 太夫人语气轻柔“明儿请亲家母过来一趟,跟你说说话。外面爷们儿之间的事,我们听听也就罢了,真管不了。原家老五倒也真不是动辄胡来的性子,此事定有缘故,必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要是他错了,便把这账记到观潮头上,好生给亲家赔不是。” 徐幼微看着太夫人灿若星辰的美丽眼眸,思忖片刻,“此事定有缘故,定是家兄对四老爷生了误会,做了过分的事,才惹得原家五老爷发作他。娘,我虽愚钝,但这些,还是可以想见的。” 原老夫人笑眯眯的,“恁的懂事,委实叫人心疼。” 太夫人笑着将儿媳拉到身边坐了,笑着搂一搂,“每日瞧着我们幼微,便什么都有了。” 原老夫人大乐,“瞧你那样儿吧,又跟我显摆。”继而看着幼微,“但你婆婆心疼你,却是实情。以往哪儿敢想啊,这么个冷心冷肺的,居然这么疼儿媳妇。” “嗳,怎么当着我的面儿都不肯好好儿夸两句”太夫人笑道,“当心我见着你四个儿媳妇说你的不是。” 徐幼微和原老夫人忍俊不禁。 孟观潮在宫里的时候,便听说了家里的事,没在意。回家之后,在外书房见到原冲,闲闲地问“手筋断了,双手便废了,下手是不是重了些徐检怎么你了” 原冲瞪了他一眼,不吱声,心里则想着,徐检来你家,能把我怎么着那么缺心眼儿的话,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 “这怎么还哑巴了”孟观潮走过去,推至交一下,“那么两下子而已,就累成这样儿了坏菜了。我们的五军大都督,也太娇弱了些。” “德行。滚一边儿去”原冲骂完他,就撑不住了,哈哈地笑出来,“孟老四,你个惹事精。” “对,原老五打了我舅兄,可不就是我不对。”孟观潮也笑着,“您受累了。” 原冲大笑,“个混帐东西。” “伯母也没过来给你一通耳刮子”孟观潮一本正经的,“今儿真是你的好日子。” 原冲笑得险些端不稳茶盏,“孟老四,盼我点儿好出不了人命。” 孟观潮笑着在他近前落座,“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原冲拿过手边的书册扔给他,“那玩意儿,忒他娘的不是东西。要是我自个儿的舅兄,少不得把他剁了垫猪圈。” “你行了啊。好歹也是我舅兄,数落就行了,别骂得这么难听。” “该” “对。我活该。” 原冲又是一通笑,给了孟观潮一拳,“你是真欠了我嫂子八百年的账。” 孟观潮笑微微的,翻阅着手里的书册。看了几页,面色就不大好了。 心里也是真明白了,至交为何在孟府越过自己发落人。 手里这书册,记载的都是斯文败类私底下所作的质疑或认定他贪图沉沦女色的文章或是打油诗。下作龌龊歹毒,尽在字里行间。 他拇指摩挲着食指,片刻后,唤谨言进来,把书册抛过去,“查。涉及其中之人,一概关进诏狱,唤锦衣卫好生伺候几个月。这东西,徐家经手的人,一概处置了。徐老太爷与徐二若是事先知情,便把他们扔到刑部大牢,别全乎着出来。” 谨言称是,面色已很是凝重。 “再有,”孟观潮又加了一句,“不准任何太医、大夫去徐府给徐检医治。哪个要是扯医者仁心的闲篇儿,不妨带到孟府,我陪他说那些疯话。” “是。”谨言磨磨蹭蹭地往外走,到门口,停下来,回头望着孟观潮,“四老爷,真这么定了”这些决定,可关乎着不少人的生死安危。 “个兔崽子。”孟观潮磨着牙,随手抄起近前的茶盏,砸向谨言附近不是冲着这心腹去的,茶盏碎在了门框上。 “小的明白了”谨言兔子一般灵敏地出门去。 原冲哈哈大笑,“没涵养。真不知道谨言慎宇是怎么在你跟前儿熬过来的。” 缓了片刻,孟观潮也笑起来。 是啊,他没涵养。 可是涵养他要那玩意儿干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017章 翌日,徐夫人来了。 李嬷嬷和侍书、怡墨奉上茶点,便退到外间,让母女两个说体己话。 徐幼微不免提及前两日的事“三个人吃到苦头了,家中安生些没有” 徐夫人蹙眉道“你祖父祖母、二叔二婶都病了,究竟谁是真病谁是装病,我也不晓得。” 徐幼微问道“今日您不用到祖父祖母跟前立规矩、侍疾”昨日婆婆说了,要请母亲过来,可是一早,母亲已经派人过来传话,说上午要过来。 “就算侍疾,也得给我来看女儿的工夫。”徐夫人道,“你病了那么久,他们也没来过。这一阵,你祖母却总催着你二婶来看你。在四郎跟前,又总用你说事。”提及这些,她脸色便很不好看了。 “您别往心里去。” 徐夫人压低声音“四郎罢免了你二叔的官职,在我看是好事。往大事上说,省得他在外面磨烦四郎,让你爹爹也要跟着和稀泥、不消停。要是眼皮子浅一些,家里只有你爹爹在朝为官,我在内宅也能少生些闲气。” 徐幼微问起徐检“大哥怎样” “被收拾得那么惨,自然是特别有怨气。”徐夫人讽刺地一笑,“四郎惯了徐家两年,长房没怎样,二房却是人心不足,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五军大都督亲手发作他,定是因他做了上不得台面的事。” 徐幼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徐夫人压低声音“一夜之间,二房少了不少下人。” “”徐幼微看住母亲。 “一想就瘆的慌,平白无故的,好些人就不见了。”徐夫人拍了拍心口,“我料想着,这回你大哥是真膈应到四郎和原大人了。” 昨日的事,徐幼微还没顾上问孟观潮,昨晚他和原冲在外书房逗留到很晚,回房时,她已经睡着,早间醒来,他又已出门去上大早朝。 徐夫人继续道“不少与老太爷、你二叔、你大哥走动的勤的人,被关进了诏狱。” “诏狱”徐幼微惊讶之后,便知道,孟观潮发狠了。 “说了,要让锦衣卫好生伺候几个月。”徐夫人面色有些发白,“那种地方,不交待什么,一两个月就能把人折腾死” 徐幼微缓缓地吸着气,“二叔和祖父没事吧”她是清楚,如果两个人有事,要搭上的,便是性命。 “没事。”徐夫人道,“万幸,你大哥的事,他们并不知情,没掺和。要不然,徐家可就要等于灭了一半。” “可是,大哥到底做了什么事”徐幼微困惑不已。 徐夫人的困惑不比女儿少一分,“昨日你爹爹询问,他也不肯说。” 沉默片刻,徐幼微宽慰母亲“家里的事,暂且逆来顺受吧。闲言碎语的,您不需在意。” “这也是你爹爹要叮嘱你的。”徐夫人端详着女儿,万般怜爱地搂了搂她,“以前总是担心,你再不能认得我们。若不是你婆婆和四郎悉心照顾,用的法子得当,不知道还要煎熬多久。这两年,着实苦了他们。于你,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徐幼微默认。 “有些家里家外的事,四郎懒怠理会别人,却与你爹爹交了底。”徐夫人正色叮嘱,“等痊愈了,千万要孝敬婆婆,好生待他。” 徐幼微点头,“一定。” 沉了片刻,徐夫人微声问“话说回来,我一直不明白,当初你怎么就认定了四郎是良人”这让她起初心惊胆战,却慢慢发现是最美最好的意外。 徐幼微一笑,早就料到会被问起,算是有所准备,亦微声回答“以前在师父师母跟前,无意间听人说了一些孟府的事。便晓得,孟府与太傅,其实是两回事。他是面冷心热之人。” 徐夫人就算无心探听,因着常与太夫人走动,有意无意间也察觉出孟府一些端倪,此刻闻言,释然一笑。 孟观潮下衙之后,徐幼微帮他换衣服的时候,问起徐检的事“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把你和原大人气成了那样。” “忒不是东西,往死里埋汰我。”他说。 “”徐幼微说道,“你是真不会文雅些说话么你可是帝师啊。” 孟观潮看她一眼,哈哈一乐,“真不会。到底是帝师,还是往死里祸害皇室的主儿,谁说得准。” 徐幼微撑不住,笑了,“不怪人埋汰你,自己对自己就总没句好话。” 孟观潮换上半新不旧的锦袍,笑笑地抱了抱她,“听你学着说我那些话,怎么那么好玩儿” 徐幼微睇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低头亲了她面颊一下,握住她的手,“走着,去给娘请安。” “好啊。” 走出房门,她的手挣了挣,他不肯松手,她也就由着他。 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动辄就抱着她、牵着她的手,不想习惯,却只能习惯。 横竖拗不过他。 走出卿云斋,他就自然而然地松了手,只是时不时笑微微地凝她一眼。 “怎么”徐幼微抬手理了理鬓角,怀疑自己妆容出错了。 “看你顺眼罢了。” “” 李嬷嬷、侍书、怡墨跟在两人身后,强忍着笑意。 到了太夫人房里,时间尚早,别的房头的人还没来。 如意正依偎着太夫人酣睡,今日便没有一听到孟观潮的脚步声就溜掉。 他却不轻不重地揉了如意一把。 如意嗷呜一声叫,立时打了个滚儿,站起来望着他,炸毛了。 “脾气还不小。想咬我来。”他又揉如意胖嘟嘟的小身子。 如意不想咬他,只想挠他,可他手法太快,它逮不着他的手,小白爪挥了几下都落空,气得什么似的,瞪着他闷声叫。 “你说你欺负我们如意做什么合该着它嫌弃你。”太夫人随手拿起一把折扇,结结实实地给了儿子一下。 如意转到大炕里侧,没好气地趴下,继续瞅着孟观潮运气。 孟观潮哈哈地笑,继而拿过那把折扇,打开来看了看扇面儿,“赏我吧” “原家老五落在这儿的,怎么能给你”太夫人夺回扇子,对儿媳妇招一招手,“小五来娘这儿,我们不理他。” “您让她学点儿好行不行”孟观潮咕哝着落座。 太夫人又气又笑。 徐幼微落座之前,从丫鬟手里先后接过两盏茶,分别送到太夫人和孟观潮手边。 孟观潮喝了一口茶,微微蹙眉,“真难喝。” 太夫人睇着他,慢条斯理地道“招猫逗狗又嫌这嫌那的,你是来请安还是来讨罚的” 孟观潮只是笑。 徐幼微也忍不住,笑了。 “委实没个样子。我们幼微遇见你,活脱脱是秀才遇到兵。”太夫人笑着携了儿媳的手。 “你们如意,你们幼微,”孟观潮一笑,“娘,不带这么嫌弃我的啊,好歹给留点儿面子。” 婆媳两个和在室内服侍的两位嬷嬷、一众丫鬟都笑起来。 迟一些,长房、二房、三房的人陆续而至,孟观潮敛了之前那份儿没正形,与幼微一起与三位兄长、嫂子见礼。 三娘、四娘给长辈行礼请安之后,便坐到角落,视线不离小叔小婶婶,一面瞧着,一面轻笑着说话。 孟观潮耳力太好,听到了两个侄女的话,睨着她们“俩小兔崽子,偷着说我什么坏话呢这大半晌,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车轱辘话。” 三娘、四娘看他唇角噙着笑,语气也很柔和,便没了惯有的畏惧。三娘起身,底气不足地回话“就是小叔听到的那些啊,我们觉着您配不上小婶婶。” 二夫人立时站起来,恨不得当即给女儿一耳刮子,“这是说的什么混帐话”说着,怯懦地望向孟观潮,“四弟,孩子的话,别当真。” 孟观潮笑一笑,“童言无忌。二嫂别往心里去,更别背着我发作孩子。” 二夫人听了,放松下来,望着他,又看一眼徐幼微,笑了。 大夫人也笑了,玩味地望着孟观潮,“不是我说,老四,你和四弟妹,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可你那脾气四弟妹嫁了你,简直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嫁给了活土匪。不怪孩子们那样说。”孟文晖一事,让她恨毒了孟观潮,脾气不敢显露给太夫人看,索性明打明地找到机会就挤兑孟观潮。没有他做不出的事儿,但是,对女眷,却一向懒得计较什么。 孟观潮哈哈地笑。 满堂人都笑。 笑过之后,大老爷瞪了妻子一眼,“说的什么话别老四给你点儿颜色就开染坊。” “跟四弟,就得这样。”大夫人笑道。 “是啊,跟老四可不就得这样。”太夫人笑吟吟的,“难听的话,在他高兴的时候可劲儿说。等我哪日不高兴了,回想起来,可少不得让你过来立规矩。” 她孟太夫人,出了名的护短儿,不论何时也都不掩饰。说她的老四是活土匪那也比孟文晖那等败类强了百倍。 大夫人立时打怵,恭恭敬敬地行礼、赔不是。 徐幼微亲眼目睹这些事,凝了孟观潮一眼,莫名地觉得好笑。心里是想,明明是分外年轻的男子,可言语之间,总给人一种一把年纪的感觉。在他,是不是只有一把年纪的人,才会不当做孩子来对待 而这般成习的言行背后,是多深浓的疲惫、沧桑甚至苍凉念及此,心里便很不好过了。 当晚,孟观潮伏案忙碌的时候,徐幼微早早歇下,入睡后,堕入了让她心慌恐惧的梦境。 切身看到的、在梦中目睹的一幕幕,迅速而重复地闪现。 用残酷的手法杀掉三老爷的孟观潮,静静地默默地为母亲守灵的孟观潮,暴怒时扣住太后咽喉的孟观潮,失望至极震怒至极掌掴皇帝的孟观潮 那一世,惊世骇俗的事情,简直被他做尽。 可是,有些事,到底是梦,还是事实 而真实发生过的,譬如太夫人暴毙那等给他带来重创的事,又该如何避免 焦虑、心急之余,又有一份担心自己堕入梦境无法清醒无法与他相伴的恐惧。 “小五”有人在唤她。 是他。 徐幼微喘息着醒来。 孟观潮坐到床畔,将她连同锦被一起抱到怀里,轻轻拍抚,“做噩梦了好了,没事,没事了。” 她抬手抚了抚沁出冷汗的额头,又凝着他,轻声唤“孟观潮。” “在呢。”孟观潮抚着她的长发,“脸色这么差,该不是梦见我死了吧” 徐幼微咬住唇,这一刻,恨极了他这乌鸦嘴。这回没梦见他死,只见到他变着法儿作死了。 “不是说好了改掉没记性。”他的手改为点着她的唇,过了一小会儿,低头索吻。 他攻城略地之间,她牙齿松开,不再折磨自己。 唇舌交错,她本就凌乱着的气息愈发凌乱,却没了以前在这种时候的茫然、挣扎或矜持,先是没好气地咬他,随后便又心疼起来,手臂环住他颈子,回应着。 何时都心如止水的孟观潮,这一回,因着这亲吻的炙热缠绵,失了清醒,难以克制。 “小五”他低喘着,将小妻子安置到床上,压在身下,“做个噩梦而已,就这么祸害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018章 隔着锦被,徐幼微也能感受到他身体在发热,落在他背部的手,察觉出他脊背绷得很紧。 不快的记忆浮现。 她闭了闭眼睛,敛去痛苦之色,却是再不敢招惹他。 孟观潮斜斜覆在她身上,侧转脸,在她耳边低语“小五,想么” “”她脑筋纠结到了一起。对这问题头疼。 “嗯”他语声有些沙哑,“想要我要你么” “你想么”她只能这样应付。 孟观潮敛目凝视她。 她看着他目光灼热迷离的眼眸。 他却不允许,亲吻她眼睑,迫使她闭上眼睛。 随后,长久的吻她的面颊、双唇,温温柔柔,轻轻浅浅。 这期间,他背部逐步放松下来,可这样的克制,让他出了薄汗。 她反倒不忍心了,“其实,可以了吧” 孟观潮轻笑,手滑入锦被,扣一扣她腰肢,“你是我的。急什么” 徐幼微不语,只是搂紧他一些。 体内的邪火完全退却,他蹬掉薄底靴子,盘膝坐在床上,像之前那样,将她连同锦被抱在怀里,“这事儿一想就麻烦。” 所谓的麻烦,徐幼微是知道的。她是言行如常了,过了最虚弱的那一段,不再嗜睡。可小身板儿到底是太单薄。甚至于,小日子都乱着,日子总对不上。 “万一不相宜的时候有了喜脉,便是真把你送到了鬼门关,闹不好”说到这儿,他语声顿住,蹙了蹙眉,是有些恼自己,“这话是真不吉利。”跟她,有时候他说话是不带脑子的。 徐幼微语凝。她又何尝不是这样,这档子事,一想起来,便关乎前世小产。而在今生,这样的孱弱,闹不好便是一尸两命。 这一回,倒与他无意中有了默契。 “我晓得。”好一阵,她轻声道,“再不会有比我们更煞风景的夫妻了。”觉得好笑,也真笑了出来。 他也笑。夫妻,听她说这俩字儿,真好听。 “晚几日,我去找师母,请她想想法子。” “只能如此。”孟观潮柔声说,“该调理的,让师母帮你。这类事,不方便让太医院的人经手。” 徐幼微眼睑低垂,想着自己的心思。 那两年的梦境所见很多事,总会让她觉得,是自己身死之后,魂魄追随在他附近,不连贯地看着他孤傲绝决地度过余生。 却又真不愿意承认。不希望他的日子那么寂寞,不希望他的心绪那样暴躁痛苦。 而在梦中,太后与皇帝都是不让他省心、不稀罕无上尊荣的做派。 太后出自慕容氏,比孟观潮年长一岁,是先帝第三位皇后,进宫之前,与孟观潮很是熟稔。 不知是她身死第几年的事情,太后触怒孟观潮,惹得他破例对女子动手,险些活生生掐死太后。那一幕之后,太后薨。可她不论梦里梦外,想起时,都觉得太后并没身死,只是离开了深宫。 太让她着急了,只看到那可怖的一幕,却不知原由。 “在想什么”孟观潮抚一抚她面颊,“到底做了怎样的噩梦”她面色又不大好了,似是还在后怕。 “与你有关。”在验证出真假之前,她不想提,亦不想提醒他那些徒增不快忧心的事,“梦里,你的日子太让人揪心了。” 孟观潮就笑了,眸子亮闪闪的,“真是为我那么,眼下对我,有没有一点儿喜欢” 内敛起来,能将一份情意收藏在心里十余年;直接起来,便是什么话都当面与她说。 “说不好。”徐幼微抿了抿唇,“你总是让我头疼,又”心疼。这是感情,却不知是不是男女之情。 他笑得眉眼飞扬,“又什么在意关心”再多的,不是他会奢望的。 “差不多。” “有盼头了。”他低头,侧了脸,猝不及防地含住她右耳垂,“等你满心满意都是我的时候”语声转为轻微,“再把你办了。” 徐幼微着恼,推开他俊脸,小脸涨得通红,表情甭提多别扭了。 他哈哈地笑着,搂紧她,轻拍着,“今儿事情少,哄着你睡。不怕了,有我陪着呢。”担心她为那个噩梦后怕,不能再安心入睡。 她心海泛起层层温暖的涟漪。 不知不觉的,天气就热起来,到了端午节。 当日,孟观潮在家中过节。 太夫人把他唤到面前,和声问“不打算陪幼微回趟娘家” “今儿有雨。我手痒。”孟观潮说,“去那边,您放心”事情到此为止即可,再闹出事,就真难看了。 “那就别回徐家,去宁府。”太夫人已经料定他是这态度,“宁家儿女都在别处,山高水远的,过节也回不来。昨日就送了帖子过去,权当散散心。” “成。” 孟观潮说记下了。 太夫人这才吩咐王嬷嬷,备好夫妻两个要带上的礼品。 去宁府的路上,徐幼微放在心里的,也是他是否难受得厉害,看他脸色有些不好,问“师母的药,用着都不成了” “管用。可到底不是灵丹妙药。”孟观潮说,“别提,不提就忘了。” 她说好,嘀咕一句“其实是想给你捶捶背。” 他一乐,“又逞强。” 徐幼微想想也是,转手递给他一把折扇,“我画的扇面儿,唤人做的。将就着用。” 孟观潮扬了扬眉,打开扇子,见扇面上画着蝶与兰,没落款具名。 她的笔墨,很拿得出手。 “怎么没有题字”他摇了摇扇子,端详着湘妃竹扇骨、白玉扇坠和大红色络子。 “落笔太虚,就没写字。”她说,“反正你也不用太像样的折扇。” 孟观潮手边的东西,名贵的,谨言慎宇都收进了库房,不然,恐怕连御赐之物也要毁。他对衣食住行也真不讲究。此刻,他凝了她一眼,“已足够好。” 不论是她给自己花的心思,还是如今的时日。 足够好了。 徐幼微问起太后“太后又不舒坦” “没。”孟观潮轻声告诉她,“只是那么一说,这一阵不知在忙什么。前两日提了一嘴,等你再好些,会让你和娘进宫说说话。” 她笑着说好。 随后,他闲闲地摇着扇子,觉得手不稳了,便忍不住蹙眉。 徐幼微拿过折扇,放在一旁,犹豫片刻,握住他修长微凉的手指。 他眉宇舒展开来,笑。 “你在闺中的时候,我在宁府见过你几次。”他问她,“一直也没问你,当时知不知道经手的一些药草,是给我用的。”嫁过来之后,她不难推断出他曾为病痛出入宁府,所以,只问当时。 “指的是哪些时候提醒两句” 孟观潮略一思忖,“玉碎、曾念过一个方子给我听。” 徐幼微目光微闪,看牢他,“原来,当时的人是你。”她有印象,且印象颇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019章 孟观潮温然一笑,转头望向车窗外,目光悠远。 于他而言,那期间见到她的情形,都很糟糕。 那时先帝还在,却已缠绵病榻,让他督导太子文武功课,与六部九卿合力处理政务。 起初不能适应过度的繁忙,让他被头疼背疼得看到谁都是满腹无名火。那一阵,一犯病就上火,嗓子沙哑得厉害。 于是,那日上午到了宁府,求助宁夫人,说要不就让他当天缓过来,要不就痛快些,给他二两砒霜。 宁夫人又是笑又是训,唤心腹把他安置到设在后园的一个小药房。 小药房分成里外间,里间供病人休憩,一张躺椅放在珍珠帘后,一侧头,便能观望外面情形;外间则是宁夫人的学生、学徒倒腾药草之处。因他在,便只留了一两个人手。 卧在躺椅上等了好一阵子,听到轻盈的脚步声,隔着帘子望过去。 幼微亲手捧着一盏汤药进门,到了珠帘外,与丫鬟轻声言语。 记得很清楚,当日她穿了一袭淡紫色,比起如今,面颊要圆润一些,浅浅的笑容,十分甜美,语声清越。 也是挺奇怪的,他只记住了这些,没打量她眉宇。不知道是没记住,还是没力气多做打量。 丫鬟接过汤药,越过珠帘,送到他手边。 他一口气服下,只盼着汤药能给自己片刻安眠。可是,久久不能如愿。 心里烦躁,唤一声“来人”,又说一句“再来一碗”。 丫鬟不吱声。 幼微听了,却是当即望向里间,惊讶、困惑、不悦,像是在无声地说你打量汤药是陈酿佳酿不成还“再来一碗” 又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是瞥一眼,明明不该知晓这么多,却感觉到了,确信无疑。 她沉了片刻,吩咐丫鬟,说“备一杯温水送进去。” 他便意识到,她直接否了自己的要求、做了相应的安排。 想了想,温水就温水吧。 接下来,有意无意的,留意外面的她在忙什么。 听到她拉开一格格小抽屉的声音、称药材甚至动笔书写的沙沙声响。随后,下雨了,雨势越来越大,便再听不清她那边的响动。 可是,时间已莫名变得安静恬淡。不知是因了这感受,还是药效起了作用,舒坦了不少。 原本要在这样的氛围中眯一觉,苗维却寻了过来。 苗维是宁博堂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年纪长他一截儿,位居吏部尚书的要职公务上的事,总是立时三刻就办,只是,有时办完了会反悔,少不得跟他啰啰嗦嗦,拐着弯儿地数落一通。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宁府与苗维更近,他的事,自是不会瞒着。 那日,苗维冒雨过来宁府,找他商讨罢免几名官员的事,在他近前坐了,放下亲手带进室内的两样东西,看他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便说你别动,听我跟你说就行。 他就听着。 苗维微声告诉他,这个官员是哪位重臣的亲眷,那个官员是哪位皇亲国戚的门生,一起罢免官职,未免太难看,总要顾着今上的情面。 他费了些力气才说,政务怎么能与裙带关系扯在一起。 苗维继续规劝。 他不再言语。 苗维来了火气,说那你以后离我远着些,扭头将一旁沉甸甸的大红描金锦匣、二尺多见方的樟木扁匣送到他手边,“这是贵府前几日送给家母的寿礼。苗府清贫,拿着委实烫手。再者,这也不知是恩惠亦或旁的,怕是比裙带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他随手打开樟木扁匣,见里面是一张斗方,画着一副月下花鸟还没完成,没有落款印章。 是他不知何时画的。 合上扁匣,信手扔到一旁,又看那个不小的锦匣。里面是一对儿不大的白玉花瓶和一套玉质相同的酒具。 他在外面的人情来往,都是谨言慎宇打理。送给苗府的礼,大概是两个心腹跟着他忙昏了头,出了差错玉石物件儿配得起苗府的门第,没完成的斗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说寓意,便不是很妥当。 可是,苗维的言语也实在刺耳。 他问“真要退还” “除非你暂缓罢免那些人官职一事。”苗维一定是笃定,那会儿的他,随意一个人出手,就能要了他的命,如此,便也会没了人前没涵养的做派。底气十足的。 他生生被气乐了,嗓子已哑的勉强能够出声“也好。玉碎声悦耳,我正愁没个解闷儿的事由。” 然后,他就慢慢地,把那些东西一样样拿起、松手,让它们碎在地上。 苗维瞠目结舌,缓过神来,拂袖而去。 他唤人“浓茶。” 丫鬟应声,幼微却在她出门之际拦下,说不妥,告知了一道清心去火的茶的烹制法子。 又跟他作对。他仍是不以为意,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望着烟雨。心里是很清楚,她是好意。 她走进来。他辨得出,是她的脚步声,心里不免想难不成还要训我几句 不是。 她是来清扫那些玉石碎片的。 玉碎的声音好听,被清扫时相互碰撞的声音亦是悦耳。 忙碌完,她微声嘀咕一句“脾气这样差,怎么得了啊。” 他对着倾斜的雨线,莞尔,心说脾气再差,你也没怕啊。 “有个斗方,你收下。”一幅尺寸小又无落款的画而已,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不待她婉拒,便又加一句,“不喜便撕了。” 她没说话,过了片刻,轻声道“好笔力。多谢。” 他又是一笑。回身时,她已离开。 待到他缓和下来离开时,她已不在外间。 但他已识得她。 识得她那一管格外动听的声音,和那轻盈从容的脚步声。 事情还没完。病来如山倒,一半日怎么可能真的见好,翌日,他又造访宁府。情形与前一日大同小异。 苗维又去找他。 他怀疑,那厮是挑准时候想磨烦死他,直接把一个茶盏摔碎在苗维近前,将人惊得跳起来,铁青着脸骂声“你这厮”,又是拂袖而去。 宁博堂闻讯,便跳脚了。老爷子也是护短儿的性子,找到他面前,好一番申斥,尤其看不惯他用东西撒气的举动。 他也真火了,说你徒弟要我答应延缓一桩公务,才收下孟府给他娘的贺礼人再犯贱,也不是那个路数吧 说完才觉出不妥给他娘的贺礼,像是在骂人。 果然,宁博堂怒了,瞪了他好半晌,居然躬身一礼,说承蒙孟四老爷教诲,小人受教了。话里话外,已是以退为进,不想再与他来往。 毕竟是在尊敬的老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不好由着性子来。他按着眉心,慢腾腾起身,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就在那时候,幼微缓步走进来,低眉敛目的,看也不看他,收拾着之前被他摔碎的茶盏碎片取出帕子,用帕子裹住碎片,收入字纸篓。 他不知是愣住还是不落忍了,盯着她的侧脸瞧。 她轻声道“方子我是知晓的,你可以背下么”继而不等他回答,便语气缓慢地报出一个一个药材名字,又叮嘱,“需得早晚服用。方子有待更改。” 他咳了一声,沙哑着声音问“为何医者仁心” “不全是。”她继续忙手边的事,仿佛那才是一等一的要事,“肝火旺盛比之乘人之危,前者情形要好些。那个又来找你的人,不厚道。瞧着又分明是友人”末了,语气有些困惑。 他失笑。那一刻忽然发现,她让自己由衷地笑,是很轻易的事。而离了生死一瞬的疆场,回到风云骤变的朝堂,由心而生的笑,明明是至为奢侈的事。 他多看了她两眼。美人,他看惯了,几个表姐妹,容色极为出挑。她不同,她像是无缘无故堕入红尘的精灵,无辜,干净,单纯至极。却又分明不是没主心骨的瞒着师父或主人家帮他,且是迅速决定。 那会儿便意识到,她对于自己,是不同的。那些话,换个人说,他并不会觉得怎样,甚至会嫌她多事。 这么想着,踱步出门。 那个方子,他记得一清二楚,但绝不会用。 没过多久,苗维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他帮衬。是对的事,他自然不含糊。 苗维说你也真不是只会犯浑,便哄得师父释怀,主动请他到宁府,张罗着让师母给他用些更好的药。 他从善如流。男人么,大事小情的较劲,不失为乐趣。 只要有空,便又开始出入宁府,治病、走动时都有。又隔着珠帘或是远远地瞧见过幼微几次,可哪一次,看到的都是她低眉敛目或是一个线条至美的侧脸。 他不好意思再要浓茶要加药量,与她也就再无交谈。 而在明打明地场合遥遥相见,她亦根本是不看他的。 也难怪,之于她那等娇滴滴的闺秀,他和原冲一般的武将,不亚于凶神恶煞,避之不及。 理解。 倒是留意到,有人唤她“小五”那时脑筋也真是不灵光,应该在当时就记起,眼中的小五,便是当初那只小猫。 头疼过一阵怎么能够让她对自己有点儿好印象 无能为力。彼时政务缠身,又正是皇帝几位兄长处心积虑夺嫡的光景,不得有分毫差池,与她,只能随缘皇帝若不能上位,他只能颠覆生涯,亦不会是她能接受的。 相同的时间,徐幼微也已想起了那些往事。 清醒之后,但凡有时间,她都在琢磨前世孟府发生的惨案及梦中所见,绞尽脑汁地想,该怎样才能避免。始终没个头绪。比起那些,与他的结缘,便是顾不上深究的微末小事。 所以,要到此时,好些事,记起并串连起来。 “那张斗方”徐幼微喃喃低语地同时,手将他的手指握紧了些,转过头,凝着他。 “毁了”他问。 徐幼微睇着他,已然不悦。 “喜欢”他笑着改口。习惯而已,凡事做最坏最好两面考虑。 徐幼微敛目,看着此刻彼此牵系在一起的手。 孟观潮审视着她。分明是很伤感的神色。 伤感什么东西不论毁没毁,她喜不喜欢,都不该是这反应。 徐幼微满心悲凉。 她识得他的画,该是最了解他笔法的人。 那张斗方,百看不厌。在痛苦的十余年岁月之中,那是唯一能给她带来片刻喜悦的事。 笔墨颇佳之人,手法最见心性,有时会想,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所作 原来,近在咫尺。 原来,他一直在陪着她。 确然恍悟时,却已然隔了一世,与生死。 孟观潮实在忍不住,柔声询问“想与我说什么” “那张斗方,是你画的” “嗯。怎么” 徐幼微斟酌着合适的措辞,“那是我最珍视的藏品。” 孟观潮动容,但不肯随着她跑题“为何显得那么伤感” “因为,”徐幼微哽了哽,“那幅月下花鸟,已经陪伴我很久了。可我不知道,那是你给我的。”停一停,索性又加一句,“我当初要嫁你,是情势所迫,不然,祖父会把我许配给别人。” “比起别人,我是最好的”所以,她选了他。不然,宁可入庵堂。 徐幼微心绪无形中缓和下来,瞧着他,不给他脸上贴金。 他笑,“比起作画的孟观潮,你跟前儿这个差了些” “什么事让你一说,不是变得特别简单,就是变得特别复杂。”她跟他打太极。 孟观潮噙着笑,眸子里闪着迫人的光华。 那么亮,真像星辰。徐幼微担心他继续之前的话题,也真的念及一事,“嗳,那张斗方,有没有随着嫁妆过来”心里则在怪自己之前到底都在做什么怎么就全然忽略了这件事 “没。”她的嫁妆,要上账入库,由专人替她打理,他自然瞧过明细。 “那怎么成”徐幼微心焦起来,“你派人给我取回来吧娘亲一定给我好好儿地存放着。” “不准。”孟观潮又干脆地来了一句让她失望的话。 “”徐幼微抿了抿唇,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真郁闷了。 “徐家病的病、残的残,今日又是过节,我们不回去,却派人去拿个斗方,像话么”孟观潮揉了揉她面颊,“也不怕人揶揄你太心宽” “这不是随着你么”对,她是显得太心宽了些,可是,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徐家眼下病着残着的几个,可没管过她死活。 “随着我,就适可而止。”他说,“以后给你更好的。” “不要。”她皱了皱鼻子,“也只是传句话的事儿,过几日,我就回趟娘家。” 孟观潮蹙眉,一想原由,又觉得斗方相关的事,很值得琢磨,甚而触动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那根弦。瞧了她片刻,叹气,“行吧。过节呢,纵着你一回。” 她立时笑了。 孟观潮隔着车窗唤心腹,交代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020章 马车进到宁府。 临近垂花门,孟观潮伸了个懒腰,晃一晃颈子,对幼微说“你猜怎么着” “嗯”徐幼微不明所以。 “好了。”他逸出愉悦的笑容,“舒坦许多。” 她绽出欢喜的笑靥。 下车后,夫妻两个转到内宅正房,见到了宁博堂和宁夫人,恭恭敬敬行礼。 宁博堂、宁夫人掩饰不住由衷的喜悦,俱是端详着徐幼微,笑得慈爱。 他们膝下两子一女,志向皆是教书育人。前些年,三人在京城开办了一个不大的书院。宁博堂却是横竖瞧不上,总没好话。兄妹三个着实被数落得上火了,索性偕同眷侣儿女去江南开办学府。由此,每年只在年节时回家。 两位老人家倒也不寂寞,成器的学生、学徒颇多,又不乏尊师重道的,得空就过来请安。 落座后,闲谈期间,宁博堂叮嘱小徒弟“再好一些,便将笔墨捡起来,每日习练。” 徐幼微笑着称是。 宁博堂喝了一口茶,瞧着孟观潮,“要说你不是天赋异禀之人,昧良心。只是,琴棋书画,你怎么只有棋、字两样拿得出手” 孟观潮笑答“会的越多麻烦事就越多,何苦来的。” 宁博堂没好气,“听听,这可是帝师说的话。” 孟观潮笑笑的,不争辩。 徐幼微在想的则是,才不是,他作画的功底,可是连师父师母都不及的。转念就好奇谁指点的 巳时左右,孟观潮先一步告知宁夫人“家母吩咐下去了,到午间,送一桌席面和粽子过来。您二老赏脸尝尝。” 宁夫人意外,“太夫人委实周到。”又叮嘱幼微,“留心学着。” 徐幼微称是。 宁博堂却说“还不是怕小五吃不惯这儿的粗茶淡饭。” 宁夫人瞪了他一眼,“数你刻薄。” 宁博堂一笑置之,看住幼微,温声叮嘱“要惜福啊。” 徐幼微郑重地称是。 午间,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四人俱是食指大动,宁博堂与孟观潮更是推杯换盏。 用过午膳,宁夫人和徐幼微在房前屋后转了转,转到东厢房,说了许久体己话。 没过多久,一场大雨降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停了,却起了风。 夫妻二人道辞回府。进了垂花门,得知太夫人被原老夫人请去府中商量事情,便径自回了卿云斋。 孟观潮在院门外交代两名小厮一些事情,徐幼微先一步回正屋洗漱更衣,之后,李嬷嬷笑眯眯地把斗方送到她面前。 她连忙检查,见没有破损,就噙着微笑,坐在此间临窗的大炕上,细细看着。 月下花鸟,是寻常可见的画作,也正因此,遇到一见便喜欢且能长久喜欢的,弥足珍贵。 画中意境,有着他似乎不该有的平和、闲适甚至单纯。 岁月安稳,时光静好画给她的是这感觉。 用色方面,分毫差错也无,俱是恰到好处,而那笔法,没运用任何技巧。看得出,是闲闲落笔一挥而就。便更难得。 孟观潮进门时,她在看画;更衣后折回此间,她还在看。 他坐到大炕另一侧,摆手示意丫鬟不用上茶,转头看幼微。她除了头上的首饰,长发在脑后绾了圆髻,换了一袭浅绿色夏衫、裙子。到了衣料格外轻而薄的夏日,她给人弱不胜衣不之感。 出门的时候,她和侍书、怡墨忙了一阵,挑选衣服首饰,又在脸上施了淡淡的妆。 此刻,已然洗净妆容,面色稍稍有些苍白,肌肤格外细腻。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一下。 他对着她出神,她对着画出神。意识到这一点,他轻咳一声,“要不然,你去跟那幅画儿过吧。” 李嬷嬷几个听了,忍着笑,悄然退下。 徐幼微回过神来,转头对他盈盈一笑,“以后不会了。”以后背着他看。说话间,她下地,小心翼翼地把斗方收起来。 孟观潮歪在大炕,用大迎枕当枕头,闭目养神。 徐幼微走过去,站在他跟前,“生气了” “怎么会。”孟观潮牵了牵唇。 “那我跟你商量件事情。”徐幼微说,“平时没事的时候,我想给娘和你做几件衣服。可是,嬷嬷和侍书、怡墨不准针线房把你们衣物的尺寸给我。” 这一阵,他给她定了不少规矩,没跟她说,却吩咐了房里的下人四夫人看书习字,上午下午各半个时辰,不得超过;厨房送到卿云斋的饭菜,不得有太油腻或辛辣的;做针线累眼睛,把针线收起来林林总总一大堆。 她偶尔想耍性子逆着他,却怕他因此连累无辜的下人,只得样样照办。 “所以”他等她下文。 徐幼微双手撑着炕沿儿,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当个消磨时间的事由,每天只做一个时辰的针线。嗯,半个时辰也行。等会儿你跟嬷嬷说准了,好不好” 上午要斗方,直接跟他说,而不是吩咐跟车的仆妇,这会儿又为了小事,一本正经地要他同意。孟观潮思忖片刻,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巴巴的,再看她此刻的模样,便生出满心笑意。 “这一品诰命夫人让你当的。都被欺负成这样儿了,还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他说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幼微抿了抿唇,本想横他一眼,可是见他那么开心,就莫名其妙地随着笑起来,笑了一阵,道“那不是欺负。行不行啊” “行。”孟观潮颔首,“起先是好意,一来二去的,把这事儿忘了。等会儿我吩咐下去,往后在卿云斋,所有下人只是你的心腹,只对你唯命是从。” “太好了。”她惊喜,大眼睛顾盼生辉,又保证,“我不会胡来的,知道什么事要先与你或娘商量。” “我知道。”孟观潮起身搂了搂她,“小可怜儿。” 又一通笑。 徐幼微随他去。笑起来那么好看,她乐得多看一阵子。 笑够了,孟观潮拍拍她的背,“去睡会儿吧。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徐幼微说好,转身进了内室。得知日后得力的人手全都听凭自己行事,她有了底气,要好生盘算一番。 孟观潮望着轻晃的门帘,噙着微笑坐了一阵。 其实更多的该是自责心疼,止不住的笑意,只因她当时的样子,太乖巧,太可爱。 除了她,从没人如此迁就他。只有她。 心绪恢复到绝对的冷静之后,他走出房门,吩咐了李嬷嬷几句,去了外书房。 今日府里很清净,三位嫂子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除了孟文晖,傍晚请安之前回来,要坐在一起,吃一餐过节的饭。 在书房落座之后,谨言通禀“上午,大少爷见了逢舟膝下的三女儿。是逢三小姐求见。”停一停,补一句,“前几日抓进诏狱的那些人里,有逢舟。” 孟观潮微笑,嗯了一声。 徐幼微小憩之后,遵照俗例,同李嬷嬷一起准备了一些给孟观潮的侄子侄女的礼物。 李嬷嬷退下之前告诉她“奴婢刚刚听说,大少爷好了一些,只是腿脚仍不灵便,晚间要与家人一起用膳。” 徐幼微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如此一来,要见到那个憎恶的人了,这让她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她很轻缓地吸进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慌什么不用慌。她是孟观潮的妻子,见任何人都不用打怵,还要应对得很好。 不能眼不见为净,也好。她是他名正言顺的长辈,不妨寻找机会,雪前世之恨。 打定主意,逐步冷静下来后,自嘲地笑她这样重获新生的人,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居然到此时才把报复仇人划入计划。 可似乎也不能怪她。首要之事是长久地留意三房,寻找三老爷相关的蹊跷之事。无疑,前世太夫人的劫难,是三老爷促成。无论如何,都要避免母子二人的天人永隔。 谨言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四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回来没多会儿,便见了大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又请四老爷过去提点大少爷一番。”谨言笑得有点儿幸灾乐祸,“四老爷不怎么忙,去看热闹了,让小的告诉您一声,不用等他一道去请安。” 徐幼微笑着颔首,“知道了。”倒是想不出,孟文晖惹恼双亲,是何缘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021章 今日,大夫人带着孟文涛、元娘、二娘回了娘家,大老爷左右无事,也便随着妻儿一同前去。 回来之后,刚进门,孟文晖就派小厮来请。他们去了长子在外院住的海桐书屋。 孟文晖消瘦许多,面色特别苍白,神色与往日有很大不同,黑沉沉的一双眸子,静寂如深潭,意态与往日迥异。 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开门见山“有个叫逢舟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你们可识得” 大夫人先是茫然,随即想起长子谈及的人的官职,“七品言官罢了,怎么登得了孟府的门” 大老爷则只是道“前几日,有些言官文人进了诏狱,逢舟就在其中。” 大夫人立时不安,问儿子“你提那个人做什么” “上午,逢舟的三女儿求见,我见了。”孟文晖静静地望着父母,“她想嫁,我想娶。” 夫妻二人俱是瞪大眼睛看牢他,继而就气炸了。 大老爷霍然起身,疾步走到儿子面前,劈手就是一掌,重重地打在他肩头。 孟文晖生生挨下了这一掌,分明是早有预料。 “你是活腻了不成”大老爷切齿道,“谁能将十几人悄无声息地关进诏狱那些人的亲友四处奔走,询问是何罪名,得到的说法却是犯了忌讳、有辱斯文。” “斯文”孟文晖竟笑了,“他倒是好意思。” “住口”大夫人心知夫君摆轻重的话还没说完,厉声斥责儿子。 大老爷继续道“这些,是他做惯做熟的,看多了,也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一次,这些人到底是如何触怒了他,除了他在庙堂的心腹锦衣卫,没人知晓。 “那些人被抓之前,书籍笔墨全部查抄。 “他这次处置的人,愿意让你看见的,是在诏狱那些,不愿意让你看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此事大抵与徐府有关,事发之前,徐家大公子手筋被挑断,二房不少下人,平白无故消失不见。” 大夫人听完,斟酌片刻,倒吸一口冷气。说他孟观潮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他。转念想到儿子居然要娶触怒过孟观潮的人的女儿,被恐惧抓牢,双腿发软,说不出话。 孟文晖却很平静地问父亲“说来说去,那些人的罪名,如今、日后,都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对不对” “没错。”大老爷压着火气,“那又如何” “那就是没有事情发生。”孟文晖语速从容缓慢,“您认为我要拿亲事膈应他堂堂太傅,怎么可能被这种事膈应到。您多虑了。他真膈应的,始终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做的事。” “”大老爷目光微闪,正色审视着儿子。这孩子,已绝不再是受罚之前的心性与做派。沉默良久,他问“那你到底是何意图” “给我自己争取些时间罢了。”孟文晖道,“我也想要锦绣前程,我不想让长房始终被他压制、蹂躏。您是祖父的长子。可如今我们处于弱势,只能以退为进。” “那也不行”大夫人见大老爷态度有所缓和,急切起来,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要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做儿媳妇不,那逢舟根本是一文不名了,能不能活着走出诏狱都未可知” 孟观潮带着慎宇走进海桐书屋的厅堂。 大老爷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大夫人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孟文晖坐在二人近前的座椅上,右腿不能动,僵硬地伸直。 见到孟观潮,孟文晖拱了拱手,“侄儿行动不便,未免礼数不周,请四叔海涵。” 孟观潮从容落座,平静地道“说事情。” 孟文晖开门见山,“逢舟能否活着走出诏狱” 孟观潮不假思索,“半死。” “逢家只处置逢舟一个” “对。” “那么,我要娶逢三小姐。” 孟观潮轻描淡写的,“不管。” “您不阻挠就行。”孟文晖深深地凝着孟观潮,眼神越来越锋利,他抚了抚伤腿,“把我整治到地步,您作何感想” 孟观潮笑微微的,“没工夫思虑这些。” 大老爷听了,望着孟观潮,“四弟,你这算什么态度我请你过来,就是要你训诫这小畜生,断了他荒唐的心思。” 孟观潮牵了牵唇,“长房子嗣的亲事,我不能干涉。” “四弟,你是当朝太傅啊,”大夫人抽抽搭搭地道,“约束孟家子嗣行径,是理所应当,又不是没做过。” 孟观潮神色淡淡的,“干涉的,皆是看不下去的事。平日里,家里家外,还是要长房主持大局。大嫂是孟府主持中馈的主妇,儿女亲事,自然是你与大哥做主。” “此时推得一干二净,责打文晖的时候,可是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打”大夫人埋怨之后,上前两步,“四弟,这次,你就当我们求你了。” “那不是打,是罚。”孟观潮纠正后反问,“你是不是说,长房四个孩子的亲事,我都能做主” 大夫人哽住。 孟观潮视线瞥过她与大老爷,转向孟文晖,笑笑的,“你是与我置气,还是连你双亲都埋怨上了” “有何不可”孟文晖对上他视线,“生儿育女,遇到是非的时候,窝窝囊囊,不为儿女撑腰,儿女不该埋怨么” “孽障”大老爷怒喝着转到儿子跟前,照着心口便是一拳,继而在室内团团转,寻找着东西,“今日我便活活打死你,只当白养了你这些年” 大夫人忙唤下人阻拦大老爷。 室内乱成一团。 “您打我,四叔就打你。”孟文晖缓过那口气,“我记得,他最恨棍棒教子的人。”说着,看向孟观潮,竟笑了,“也是让祖父打的太心寒了吧” 孟观潮也笑一笑,“当心老爷子夜半找你说话。”继而起身,踱步向外,“你们忙,先走一步。” “你别走啊。”大夫人急匆匆追上去,跟在他身侧,哭天抹泪地说了很多话。 孟观潮只是静静聆听,走出院门,对大夫人颔首,“留步。”继而脚步生风地离开。 大夫人失声痛哭。 孟观潮回往内宅的路上,谨言拎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快步追上来,禀道“太后娘娘、皇上派宫人送了粽子、衣料过来,宫人放下东西便走了。”停一停,又笑,“粽子太多了些。” “留下晚膳要用的,其余的给太夫人和孩子们分了。” “是。”谨言转头示意身边的小厮去传话,然后打量四老爷片刻,没撑住,笑了。 孟观潮看他一眼。 谨言强敛了笑意,“每回听您说孩子们,我就想笑。”是二十好几岁了,可那过分出色的样貌,看起来只是二十上下,比侄子侄女大几岁罢了。 慎宇也瞧了瞧四老爷,笑开来,“还有,每回一把年纪的朝廷大员满脸恭敬地唤您四爷、四老爷,更招人笑,我们总要憋出内伤才忍住。” 两个人都看得出,今儿四老爷心情颇佳。 孟观潮陪着两个心腹胡扯,“长这辈儿上了。江湖地位也在那儿摆着呢。” 谨言慎宇一阵嘻嘻哈哈。 随后,慎宇念及孟文晖的事,神色转为郑重,微声问道“大公子这就是在跟您置气、恶心大老爷大夫人吧”必须要个准话,答案关系着他们是否要继续跟进那桩被提及的婚事。 孟观潮道“障眼法罢了。” 这事情膈应不到他。在诏狱的人,走不出的,再也不能开口;走的出的,会遵循安排,给问起的人一个罪有应得的理由。事情在开始的同时,已然尘封。长房父子二人不会想不到这些。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孟文晖及其双亲对他用障眼法,让他不再忌惮长房长子,从而得到几年韬光养晦的时间。 对孟文晖,以前真谈不上忌惮,今日起,有必要了。 吃一堑长一智,到底是与他斗了数年的大老爷的儿子,头脑不差,只看有没有做成一些事的决心。 说白了,三个兄长都有真才实学、可取之处。 如今水火不容,是因积怨太深。这些年走过来,已分不清谁对谁错。 长房一直认为,他如今的荣华富贵,本该属于他们。他能承认的是,如果没有自己,大老爷与二老爷如今的官职绝不会那么低。 这样的家族,本该早些抽身离开,偏偏父亲临终前当着一众亲友的面儿,让他们兄弟四人立下毒誓,承诺孟家不会散,永不分家。 守诺是为人根本之一,他想让别人食言,很难办到。 那兄弟三个又不傻,他如今的地位,能带来诸多益处。只一说是太傅亲人,便能让人高看一眼,自动自发地予以方便。 是以,在家中就算出了怎样的争端,那兄弟三个在外人面前,也一向是站在他这边,暗中是否已在筹谋什么,拿不准。 但,迟早会对他下手,试图让他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该布局了。 耍手段玩儿阴谋的事,他最乐意奉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022章 进到太夫人房里,孟观潮见幼微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到了,氛围轻松。 他走上前去,给母亲请安,与同辈人见礼,落座之后,几个侄子侄女逐一上前给他请安。 他赏了两个侄子、三个侄女一人一小袋金瓜子。 几个人看了,俱是喜上眉梢年岁在这儿呢,固然喜欢小婶婶之前赏的雅致有趣的物件儿,觉着月例不够花的时候也不少。于是齐齐恭敬行礼谢赏。孟文麒更是微声道 “小叔真懂我们的心思。” 孟观潮一笑。 三老爷笑道“四弟出手也太阔绰了些。” 孟观潮慢悠悠回一句“其实,是想说我俗。” 二老爷、三老爷大笑,其余的人也都笑。 徐幼微置身其中,微笑的同时,只觉恍惚这是怎样的一个家族眼前情形,其乐融融,可不定何时,便要争斗得血溅三尺。 这与前世不同,但终归是好的。前世那种处处透着压抑凝重的氛围,非寻常人可消受。 丫鬟摆饭的时候,长房的人才过来,除了用妆容都掩饰不住红肿眼眶的大夫人,余下的人都是神色平静。 徐幼微不动声色,与太夫人闲闲说话,不去看孟文晖。 不是不想,是了解孟观潮那双眼过于敏锐,稍有异样,便会察觉。 直到坐在椅子上的孟文晖向她行礼问安时,她才抬手示意免礼,神色淡然地打量。 前世今生相较,孟文晖变化很大,寡言少语,神色阴郁。 她十分自然地错转视线,唤怡墨代替自己赏了他一样应付事的物件儿。小一辈人,没成亲就得当做孩子对待,要一视同仁。 孟文晖态度恭敬地道谢,自始至终,看也没看徐幼微一眼。 文涛、元娘、二娘逐一上前,言行如常,得了赏赐之后,恭敬道谢。 宴席摆好,男女各坐了一桌,心绪各异地享用这一餐团圆饭。 饭后,大夫人走到太夫人身边,恭敬行礼,道“太夫人,长房有件事情,要请您示下。” 别人立时相继告辞。 孟观潮吩咐侍书“服侍着太夫人。” 侍书称是,即刻走到太夫人近前。 太夫人对观潮和幼微一笑,“回吧,早点儿歇息。” 两人行礼退出,回到卿云阁,在次间喝茶。 过了小半个时辰,侍书回来了。 孟观潮吩咐道“说来听听。” 侍书将今晚太夫人房里的事娓娓道来。 在孟观潮听来,情形与下午在海桐书屋见闻大同小异,母亲的态度则与他一致,不管、不干涉,只是,到末了,孟文晖来了一出对双亲以死相逼的戏。 “大少爷随身携带了匕首,抵着咽喉,不准大老爷大太太动,说自己总该有一件顺心的事儿,长辈若是不当场答应,他就刺穿咽喉。”侍书说,“他毕竟也曾习武,大老爷大太太都被吓呆了。” 夫妻两个俱是不动声色,不论此事背后隐藏着什么,那一出,真就是孟文晖办的事儿。 “到最后,大老爷大太太同意了那门亲事。” 孟观潮一笑,放下茶盏,转去洗漱歇下。 徐幼微回到寝室的时候,他正倚着床头看书,她怕打扰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他放下书,“跟你说些事情。” “好。”徐幼微就没躺下,而是在他身边,倚着床头。 他温声叮嘱她“侍书、怡墨身手不错,是当初父亲给娘物色的人,很是伶俐。往后除了在宫里,不论去何处,都要带着她们两个。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得出,他对两名大丫鬟的资质、品行颇为认可,徐幼微却因此生出迟疑,“我是没了后顾之忧,娘那边呢” “娘倒是真没白疼你。”他心生暖意,“放心,早就另寻了人手。” 徐幼微这才点头应下,继而话锋一转“在府中,对另外三个房头的人,也要时时防范么”这话题,她是有意提及。 “没错。”孟观潮缓声告诉她,“你也知道,娘是继室,我上头那三个兄长,是原配所生。 “我们四个,没有心慈手软之辈,也没有低头认命之人。 “如果我碌碌无为,早已死在他们手里。自我出人头地起,对他们也无一分仁慈。 “万一他们有翻身之日,大抵就是我生不如死之时。他们三个,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有才学有手段,有长久隐忍的耐力。” 言辞之冷静客观,在徐幼微预料之中。 谋算过人的权臣,对任何事的看法,都不会失了偏颇。 如果他在庙堂之上,只让人看到冷酷跋扈,那么,如今嚷着带兵清君侧的,绝不会只有西北。 而反过来想,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三个兄长并不是没有才学与手段。前世长房为了甩脱徐家,正是趁着他离京在外的机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摆了皇帝一道。 在当时,起码他们让皇帝当即相信,徐家是孟府的隐患,亦会影响到太傅,稍迟一些处置徐家,太傅便要有莫大的麻烦。所以,皇帝让他们完全如愿,只对嫁入孟府的她网开一面,留了条性命。 而如果她对于孟观潮只是不相干的人,他根本不会理会。那事情怎么想,站在他的位置,都没有出手的必要。残酷的事实。 “那么,”徐幼微侧头看住他,握住他右手的手指,轻声道,“情形这样恶劣,不可以分家各过么我是说,设法让他们离开孟家。” 他微微扬眉,看着她的目光,意外惊喜兼具,却问“徐家情形也不好,你想过让他们分家么” “徐家到底不同,没有你们这样的深仇大恨。”徐幼微说,“而孟家,我听着你的意思,家里倒是最危险的地方。” “的确。”他笑,“要跟你说的,正是此事。迟早,孟家要散,只希望到最终,是我想要的局面。 “担心过你不能容忍这种事,但不能忍也要忍,我不想长期瞒着你,累。 “嫁了我,你并不能无所付出,或许要长久忍耐我一些劣性,亦要担负凶险。没有稳操胜券的事。” 他是怎样的人,他自己最清楚,性情中的不足,不比文韬武略中的过人之处少。 她闪过一个念头,便是一惊前世的此时,离惨案发生还有两年,而如果他同样在这时防患于未然的话那不就是意味着玉石俱焚的结果么孟家三兄弟毁了他与太夫人,他最终也让他们全部不得善终。 “是怎样的事,让你有了这样的决定”她问。 他并不瞒她“说心里话,如果我没成亲,如果你没好转,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单是娘就不肯离开孟府,她就是要看着他们憋屈地活着。从我几岁起,就和娘被他们暗算,要么吃闷亏,要么两败俱伤,完全压制他们,是父亲离世后的事。这才五六年而已,不足以将之前那么多年的仇报复回去。 “可是,前两日娘与我说,如今时时憧憬平宁安稳含饴弄孙的光景,却又在同时就明白,维持现状的话,也便不用展望我们有子嗣了,孩子定会走我的旧路。 “当时我说,我知道该做什么,再难也会全力去做,您同意么 “娘就点头,笑。 “小五,同样的话,我也要问你,你同意么” 不同意也没用,这是事实。但他希望得到她的同意。这关系的枝节太多。 徐幼微暗暗地透了一口气,旋即,心里好一阵千回百转。一番话,意味的关乎前世今生的事情太多,几乎难以消化。 她眼神复杂地凝了他好一会儿,郑重点头。 “那么,”孟观潮反握住她的手,“日后一些事,你若是察觉端倪,可以问我,绝不可在我同意之前干涉。 “不论我利用的是谁,不论你对其人是怎样的看法,都不要加一把力毁他,亦或出一份力保他。 “所有打算,本该和盘托出,但要以防万一,不论何事,所知越少,越安全。” “好吧。”徐幼微咕哝着,“存着好心的时候,也让人觉着太霸道。” 他轻笑,亲一下她面颊,“答应了这类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答应了。”徐幼微就想,不答应也没用啊,你又不给转圜的余地。但是,已经特别知足特别安心。她想寻找蛛丝马迹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提醒他先下手为强。而且,他的筹谋,与她的计划并无冲突。 心神完全放松下来,她便不再克制好奇心“你们兄弟四个,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恨” 孟观潮语气淡然地讲述,似是在说别人的事“我自出生后,父亲一直溺爱。习文练武之后,两位师傅都常在父亲面前夸赞。父亲自那时起,便开始为我筹划前程。 “他其余三个儿子,在有我之前,也并不是兄友弟恭。父亲觉得让哪一个顶门立户,别人都没好日子过,就一直没有请封国公世子爵位。 “从我六七岁起,兄弟三个才有了齐心协力的情形,父亲对我的溺爱,种种举措,让他们认定父亲会为了继室、幼子做糊涂事,给他们安排些德行有亏的罪名,将国公爵位传给我。 “我狠,我承认,却不会对妇孺下毒手。这一点,比不了他们。九岁开始,他们想方设法要我或娘亲的命。” 徐幼微听得心惊,身形一震。 孟观潮却仍是淡淡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挨罚挨打,让父亲对四个儿子一碗水端平了。” 他笑一笑,给她举最简单的例子,将她的手按在心口附近,“十二那年,跟老大打架,被捅了一刀。他咽喉附近,被我用碎玻璃刺了个血洞。 “这算是好的,大多时候弯弯绕太多都明着来,父亲一个都不会留,全部要逐出家门。我走至今时今日,其实也有他们不断摔打的一份功劳。” 他不在意,她一颗心却是突突地跳。徐幼微坐直了身形,继而探身看住他心口的位置,随即,抬手拨开他寝衣衣襟。 孟观潮颈子一梗,“嗯” “我,看看。”她慢吞吞地说着,手已滑入衣襟,寻到了那一处疤痕。 他看着她单纯出于好奇的表情,眯了眯眸子,“要不然,我给你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023章 徐幼微立时意识到不妥,腾一下红了脸,慌忙收回手。 他笑笑的,“又想招惹我” “”她不理他的没正形,看住他星眸,“疼不疼” 不可选择的出身,无法避免的手足相残,带来的伤痛,该有多深。 他知道她一语双关,却是毫不犹豫地道“不疼。” “嘴硬。”他揶揄过自己的话,她无意中还了回去。 “这话可就昧良心了。”他予以轻柔一吻,“又不是没尝过。” “有你这么打岔的么”说的又不是他的唇。她的心疼瞬间变成啼笑皆非。 孟观潮笑着揽过她,让她侧身坐到自己腿上。 徐幼微没有他的好心情,仍在头疼“你们都到这地步了那,要怎样安置那三个人” “安置”孟观潮一边眉梢扬了扬。 徐幼微困惑,“我说错话了” “你真以为我会寻由头跟他们分家” “难道不是”在她看来,孟观潮如今最棘手的问题是,兄弟三个需要太傅的权势,绝不肯离开孟府,这就需要用些手段,逼迫得他们胆寒,主动提出分家各过;而分家之后,他要再用些手段,让兄弟三个再无翻身的余地,不再对他有分毫威胁。 “父亲的遗愿就是孟家绝不能散,我们有生之年都不能分家各过。”孟观潮看着她,“分什么家怎么分”停一停,讶然失笑,“你不知道这事儿” 徐幼微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孟观潮没来由地想笑,将兄弟四个发毒誓承诺永不分家的旧事告诉她。 “”徐幼微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当着满堂亲友的面儿,对着弥留之际的父亲立下的誓言,怎么能反悔”他说,“退一万步讲,我豁出去了,就是不孝,就要跟他们恩断义绝,却要带累得娘和你、亲友陪着我被人戳脊梁骨。那种事,我如何都做不出。又凭什么那么做他们值得我不顾轻重” 徐幼微讷讷地问“所以” 孟观潮委婉地诉诸实情“我说孟家要散,就得设局把那兄弟三个顺理成章地处置了,是痛快一死,还是苟延残喘,随他们。” 徐幼微全然明白过来,过了一会儿,缓缓吸进一口气,“这么多弯弯绕,对于你,简直比在庙堂还麻烦。” 孟观潮却好奇一事“你一直不知道不能分家的事” 徐幼微想一想,“外人提及孟家,总离不了你的杀伐果决、骁悍无匹。谁敢好端端地盼着太傅家宅不宁府里的人更不消说,提这些不是犯忌讳么” 说话间,念及前世,也真没听说过这档子事。他与三个兄长不合,是在逐年争端中品出来的。 惨案之前,甚至之后,老国公爷原配所生的儿子都要依仗着他,利大于弊,根本不会动那个念头。 惨案当时、之后,官员们怎样弹劾、旁人如何议论,都不会对孟府女眷提及。 太夫人出殡之后,进内宅的客人寥寥无几,徐家的人也被吓破了胆,双亲来看她,总担心隔墙有耳,只字不提他的事。 而当时孟府上上下下,全被他吓得噩梦连连,加之诸多下人被锦衣卫带走,又添一份惊惧,只恨自己不是哑巴。 “说的是。”孟观潮颔首,“这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地选了我。”语毕笑起来,拍着她的背,将她的小脑瓜安置在肩头。 她懵懂是必然,左不过是为了家族出嫁。可徐家呢 只要稍稍打听,便能知晓他们兄弟四人发毒誓的事如果兄友弟恭,长辈怎么会在离世之前召集亲友立下那等遗愿 到如今,徐家竟然还没重视这问题并提点她要在孟府步步为营,不要卷入两方争端。 什么破门风 随即,想起一件让他非常不快的事,唇角的笑意迅速消散,目光森寒。 “怎么了”徐幼微察觉到他情绪骤变,不由坐直身形看他。 他及时错转视线,调整心绪,下一刻,搂紧了她,勾过她索吻,炙热的,霸道的。 徐幼微低低呢喃一声,很有些晕头转向。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唇齿之间,他坚定的攻城略地,很快让她脑海混沌一片。 热烈缠绵,却不掺杂欲念的亲吻,一点点抵消了他心头的阴霾,双唇移到她耳际时,已然心绪平和。 “刚刚到底怎么了”她问。 “没事。”他语气柔和,“我这脑子不听使唤,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到上火的事。” 想到的,应该与徐家有关。但是,她选择从善如流,哦了一声。好些话,在他的位置,不能与她说。 “睡吧。”孟观潮安置她躺下,熄了灯,转身把她松松地圈在怀里。 随着时日增长,徐幼微已习惯了他的怀抱、气息,寻到合适的位置,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他腰际。 “热不热”他问。 “不热。”室内放了足够的冰,于她是刚刚好,“你呢” “我三伏天满街转也没事。” “习武的好处可真多。”她有些羡慕。 “这是自然。”他突发奇想,“等你痊愈之后,给你找个师傅只当个活动筋骨的消遣,学学马术、一些适合女子的小绝招。” 徐幼微笑出来,“好啊。总归是好事,只怕我不是那块料。” “怎么会。”他微笑,“我们小五,灵得很。” 徐幼微可没他那么瞧得起自己,“让太傅笑了大半晌的人,还灵得很” 孟观潮想到下午的事,轻笑出声,又疼惜地吻了吻她的唇,“房里的事,偶尔粗心大意的。” “难免的。”徐幼微念及一事,“说起来,你作画的功底那么好,是谁指点的” “娘指点的。” 太夫人善画,也是闻所未闻。“怎么没人知晓呢”对他的画作,她一直相见恨晚,“在京城的名家,都不如你。” 他解释道“在孟家,习文练武是根本,历代长辈都不喜子嗣碰关乎风雅的学问,倒不是轻看那些,是怕子嗣一染指就沉迷其中,误了正业。 “我年少时不乏被禁足的时候,娘为了缓和我的心境,才要我学画,悉心指点。瞒着父亲学的,也只当个静心的事由,没必要让外人知晓。 “那张斗方,谨言慎宇不知怎么与一幅名作弄混了,作了贺寿的礼物。后来,你也知道,苗维退还,我转手送了你。” 又揉了揉她的脸,“夫人青睐,荣幸之至。” 徐幼微释然而笑,手动了动,到了他背部,情绪低落起来,“你是不是有好多伤” 孟观潮如上次,又打岔“去把灯点上,服侍着你家太傅宽衣,自己瞧个清楚。” 她不自在,又忍不住笑。 “迟早能瞧个清楚。”他额头抵着她额头,“急什么” 此刻看不清楚他表情,但一定坏坏的。徐幼微闭上眼睛,“我要睡了。” 孟观潮笑,轻抚着她缎子般的长发,亲了亲她脑门儿,“睡吧。” 随后几日,孟府风平浪静,只有大夫人总是郁郁寡欢。 到了初十休沐,孟观潮没与皇帝狩猎,而是陪幼微回了徐家。 这一阵,徐家伤了、病了好几个 徐检自不必说,废掉的双手都不能请太医大夫医治,靠着有经验的护卫处理了伤口; 徐老太爷满心愤懑孙女婿的至交把长孙弄残废了,过后连登门致歉的门面功夫都不做,于他是奇耻大辱,心火旺盛,病倒在床; 徐二老爷被孟观潮罢黜官职,儿子又成了那个样子,觉得日子没法儿过了,每日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诟病侄女婿的残酷绝情; 徐二夫人与夫君情形相仿,几日吃不下饭,偏又被婆婆指使着出了趟门,回来就中暑了。 几个人一听孟观潮与徐幼微来了,态度一致病着,见不了人。 徐老夫人倒是心宽,躺了两日便一切如常,听得消息,遣人去唤夫妻两个。 徐如山和徐夫人陪着女儿女婿前去给老人家请安。 徐幼微恭敬行礼,“祖母,孙女不孝,到今日才能过来给您请安。” 徐老夫人抬一抬手,笑眯眯的,“快来祖母这儿。” 孟观潮也是仪态恭敬地行礼,却是神色清冷,道“问老夫人安。” 以往相见,他总是随着幼微身份唤祖母,今日却是不肯了。徐老夫人的笑容僵了僵,“免礼,快坐吧。” 孟观潮落座。 徐如山和徐夫人已经知晓事情原委,理解他的态度。 有些下作东西,把历代权臣佞臣枭雄沉迷女色荒淫无度的野史典故套用到了观潮身上,加以润色,写成了打油诗、文章。 徐检不知阻止,反倒以警醒之名送到了孟府,简直要不得。 不要说堂堂帝师,便是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也决不能不计较,只是没有将事情在发生之际便尘封的权势罢了。 之于徐检,回想起来,幸亏是原冲先一步得知,断了他手筋,也就是断了他前程。若没这件事在先,观潮即时看到那些腌臜东西,徐检少不得去诏狱开开眼界。 考虑到这些,夫妻两个自然要帮着打圆场。 闲话一阵,徐老夫人道“我想和幼微说几句体己话。” 徐氏夫妇与孟观潮闻音知雅,起身离开。 徐老夫人望着侍立在幼微身侧的侍书、怡墨,问道“你那些陪嫁丫鬟” 徐幼微一笑,含糊其辞“另有差事。” 徐老夫人点头,对两名丫鬟摆一摆手,“你们也下去吧。” 侍书、怡墨全无反应,只看着徐幼微。 徐幼微和声道“祖母,我还没好利落,身边离不了人。” 徐老夫人面上的笑容不减,眼神却冷了冷,“随你。说起来,端午节当日,你不回娘家,却怎么去了宁府尊师重道也不至于如此吧” 徐幼微笑盈盈的,强调病情“祖母,我身子骨还没好利落。既怕过了病气给人,又怕人过了病气给我。师母医术精湛,过节当日,我也借着拜访之名去麻烦她老人家了。这两日好了些,才强撑着来给您问安。” “原来如此。”徐老夫人叹息一声,“我只是想着,你小时候,你祖父、二叔、二婶、大哥,都待你不薄,一连出了那么多事,你却始终不声不响,不免多思多虑。” 徐幼微道“祖母说的是,家中长辈手足待我都特别好,不然的话,我怎么会有嫁入孟府的福气。” 徐老夫人一哽。 侍书、怡墨瞧着徐幼微,心生笑意娇娇弱弱的四夫人,应对人的方式很是有趣,像是什么都没说,却让人碰了软钉子。徐家孟家结亲,谁不知道因何而起 徐老夫人又一声叹息“细算起来,我们祖孙未相见的时日已久,每每想起你,一颗心总是悬着。偏生你祖父不准我前去看你,说是隔了辈分,去看你等于减你的福禄。” 徐幼微语气诚挚“祖父说的极是。”这是心里话徐家这两尊佛,见她总没好事,总让她头疼,能免则免吧。所以,并不计较这理由根本是胡扯。 “你小时候,喜欢莲花,我和你祖父便命人在你院中建了个莲池。插花、烹茶,也是我手把手教你的。”徐老夫人笑吟吟的,“回想起来,恍如昨日,可你又分明已经长大。” 是很温馨的回忆,但在此刻提及,不免让徐幼微心生警惕,面上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徐老夫人道“依俗例,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住上几日。你当时情形特殊,自然就要一再推迟。 “眼下总归是好了,今日回去后,便请你婆婆选个日子,让你回娘家,与亲人好生团聚几日。 “到时候,我和你娘才好细细提点你为妻之道,教你如何打理房里的事。这些,你婆婆便是有心,也不便提点你。” 徐幼微凝住祖母,唇角徐徐上扬,玩味地笑,“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徐家的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024章 徐老夫人反问“这话怎么说” “不怎么说。”徐幼微语气柔和,“该知道的事,总要问清楚。” “风俗如此,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不该遵循么”徐老夫人现出慈爱的笑容,“到时候,将你姐姐也唤回来,她每次回娘家都要去看你,回来便是满脸的泪。” 徐四小姐明微嫁到了涿州,路途不是很远,但终究是出嫁之人,夫家再迁就,一年也就回一两次娘家。 徐幼微想念一母同胞的姐姐,但这并不能成为答应祖母的理由。她凝望着祖母,语气柔柔地问“祖母,我是怎么嫁的我嫁的时候,是怎样的” 徐老夫人又一次哽住,看着孙女明澈的大眼睛。那眼神是那般单纯,说出的话,怎么专挑她痛处是有口无心,还是婆婆夫君帮着她有备而来 徐幼微出嫁的时候,连花轿都上不了,何况其他。但只要想法子完成拜天地的仪式就行,以她病着、体力不支为由,便能阻止女眷进到新房看新娘子。这是必然的。 是以,亲事落定之后,徐老夫人便开始筛选府里的丫鬟与幼微身量相仿,最要紧是貌美。如此,拜堂之后,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孟观潮的通房,替她服侍他。选定之后,亲自调教。 徐夫人气得不轻固然有女儿这种听到孟观潮名字就胆怯的,也有那不顾一切想委身于他的女子。 他要不是洁身自好的性子,何至于到二十三岁才成亲抛开地位,就凭那堪称勾魂摄魄的俊颜,亦能轻易妻妾成群。说来说去,不过是在等一个他愿意娶的人。 而且,与他拜过天地的女子,如何能不生出妄想 劝婆婆,得到的总是一番训斥。实在气不过,徐夫人派丫鬟去给孟观潮报信,委婉地告知婆婆的行径,问他是否同意。 孟观潮说,只管让她折腾,我自有安排。 直到四月初十凌晨,孟观潮送一名代替新娘行礼的女子来到徐府。女子出自孟府旁支,是他已然远嫁的堂姐。 他对徐老夫人说,您选的人,我的手下识得,免了,不收,下不为例。交代完,留下全福夫人、几名丫鬟、护卫照应他堂姐,亲自抱着徐幼微上马车,接她到孟府。 徐老夫人一番心血工夫白费,气得第二日险些没法子如常面对宾客。 这些,徐幼微早已听母亲说过。他找最稳妥的人代替她拜堂的周到,让她动容,而比之他别的付出,只算是微末小事。 见祖母嘴角翕翕说不出话,徐幼微一笑,“自出嫁到如今,哪一样符合常理习俗既然如此,祖母,我们就有始有终。” 徐老夫人身形微微前倾,神色真挚,“可我只是记挂你,想看着你在跟前,好生照顾几日。” 徐幼微笑得云淡风轻,“婆婆夫君待我极好,否则,今日我也不能坐在这儿与您说话。我的病情,您不了解,说来话长,总之是近期不宜离开孟府。已等了两年,不需争这朝夕。”说着,长睫忽闪一下,“我大姐、二姐、三姐,一向待我很好,您也特别宠爱。我也很想她们,可惜,三个都一样,好几年回不了娘家。” 几年不见的孙女,也没张罗着团聚一番,偏要找由头唤她这同在京城的病秧子回来。再不把她当回事,也不该说这种自己抽自己脸的话。 徐老夫人品出了徐幼微这些未尽之语,先是有些微的恼羞成怒,随即就眼神复杂地审视。 这哪里是徐家的小五小五在她膝下那些年,性子沉静柔和,识大体,却也倔强,拧起来,说话都是横着出口。今日这般应付她的方式,前所未见。 难道说,区区数日,便被孟太夫人和那武夫灌足了迷魂汤、换了心肠 徐幼微懒得再与祖母打太极,起身屈膝行礼,“料想着您也累了,我也已体力不支,该回去了。” “那怎么成”徐老夫人立时道,“你若是不舒坦,到宴息室歇息一阵就是。好多话还没与你说,可不能急着走。” 徐幼微自顾自直起身来,退至厅堂居中的位置,笑盈盈的,“祖母,我说了,我还没痊愈呢,不能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徐老夫人瞥一眼她身侧两名丫鬟,“如此说来,你如今是把自身看得比亲人更重了” 徐幼微看出她的顾忌,问“您想与我说说这些” “自然。”徐老夫人又望向她的两名丫鬟。 徐幼微轻轻一抬手,示意侍书、怡墨退出。 两名丫鬟立时称是,行礼退下。 这情形,反倒让徐老夫人更为心惊原本以为,那是孟观潮或孟太夫人安排的人手,照顾亦监视,而眼前这一幕则意味着,两个丫头对她唯命是从。 “您说。”徐幼微道。 徐老夫人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是不是徐家的人你还要不要这些亲人” 徐幼微莞尔,“我自然出自徐家,自然要善待我的至亲。”善待二字,咬得有点儿重。 徐老夫人面色转为沉冷,“那么,你二叔、大哥的事情,你管不管” 徐幼微失笑,继而认认真真地问“我怎么管我在徐家,惹过谁敢惹谁在娘家都这样,到了孟家,又敢惹谁” “可是”徐老夫人结舌。 徐幼微轻叹一声,“我半死不活那两年,徐家也在获救之后安稳了两年,怎的我见好了,倒生出了这些是非对了,”她好奇地问,“祖母,大哥到底为何触怒了太傅” 这件事,她到今日也不清楚,没人肯告知。只是确定,徐检踩了线,到了孟观潮厌恶的地步。 这又是徐老夫人不能回答的问题。谁说,谁死这是见过锦衣卫的长孙眼含恐惧地告诉她的话。 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小五,你变了。” 徐幼微再次恭敬行礼,直起身来,和声道“下次相见,只盼着您能为我解开今日种种疑惑。若是不然,无从谈及其他。我笨,我不争气,我知道。对不住您了。” 到此时,仍是看似谦恭实则嘲讽地说话“是谁教你这样的你婆婆那武夫”徐老夫人语毕,凝住幼微。 幼微头戴珍珠头面,身着白色夏衫、淡粉色薄而多褶的裙子。 家常穿戴,背光而立,身形窈窕纤细,整个人却似在发光。 这样的一个美人,不再以家族为重 徐幼微轻柔似和风的言语打断她思绪“生死、病痛教我的。生死如一梦、大病如一梦的感触,我就不跟您啰嗦了,不敢惹您心烦。” 徐老夫人身形一震,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的过失在何处她太急切了,最该表现出来的,是对小五切实的关心。 可是这明明不是以前的小五会计较的,若有前例可循,她怎么会明知故犯 “我这条命,是太傅与孟太夫人捡回来的。”徐幼微语带伤感,“我想着,最起码要做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是您教我的道理,您还记得么更何况,还有出嫁从夫的老话儿摆着呢。” 徐老夫人抿着干燥的唇。全不在预料之中的情形,她已不能应对。 徐幼微欠一欠身,转身向外走去。 面南背北的厅堂,夏日璀璨的阳光映照入室。 抬眼一望,光影刺目。 徐老夫人道“小五,你恨上我们了除了你爹娘,你有怨恨。”不然,早就求孟观潮高抬贵手了,给老太爷与二房几分体面,只要她开口,孟观潮一定会成全。 徐幼微停下脚步,等着下文。 “你恨,不外乎是因为我们为了家族,要你嫁入孟家。可那是你选的人,我们最终是没勉强你,是不是” 徐幼微被气得轻轻地笑了。勉强她她倒是想知道,如何勉强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一切,不外乎是她选择之后的抉择罢了。 徐老夫人见她不应声,又道“你选的那个人,照他那个折腾法,好不了。” “选也选了,嫁也嫁了,结果好不好,我都追随他。”徐幼微语声轻缓地打断祖母,“我只知道,亦会一直记得,是他解了徐家的困局。只有他可以。而且,他在意我病痛。” 在意到了极处。 自己疼得面色苍白、手指冰冷、青筋直跳也默不作声忍着的男人,忍不了她些许的不适,舍不得她多走几步路,为她点滴的好转迹象笑得像个大孩子。 会对着她在病中常看的花花草草出神。 只因那是她在病中唯一的喜好。 两年无望偏要怀着希冀的岁月,他是如何度过来的 今时看到她逐日见好,他又是如何在用力的珍惜着 情有多深浓,回望便能懂。 谁都懂得,只是,有人回报,有人感激,有些人却拿来利用。 利用她,从而利用他。 徐老夫人望着孙女的背影,沉声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如今他有多宠你,日后就有多伤你,这不是不可能。那般跋扈残酷又阴晴不定的性情的人,怎可期许他一世情长你真要陪着他毁了徐家,再毁了自己” “他没毁徐家。徐家受罚的人,都是自找的。”徐幼微慢条斯理地道,“至于我,会否被他毁掉,您能做什么徐家又能做什么” “” 徐幼微抬眼望着雪白的窗纱,眯了眯眼睛,“再怎样,那是在疆场出生入死得到将士爱戴的不世出的悍将,是为百姓谋得益处得到拥戴的太傅,是得到我恩师名儒宁博堂认可的饱学之士。 “我倒是想不出,怎么样的人,能让手持君心民心的太傅好不了。 “我更想不出,那样一个心怀天下的人,要怎样才会自降身价,毁掉一个女子。 “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最要紧的是,我想着,就算有朝一日被他毁掉,亦是幸事,总好过被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折辱。” 末尾的话,看起来是有口无心的感慨,实则是戳到了徐老夫人的心窝子。 她故意的。 前生出嫁几年之后才明白,徐家的闺秀在祖父祖母眼里,类似花农饲养的花儿长久悉心照料,为的是卖个好价钱,不同之处在于,花农是出手就了事,他们出手之后,还要长远利益,得不到,就嫌弃、放弃。 心寒的日子熬了很久,到如今,已经不再当回事。 不用当回事,连一句明打明的重话都不需给。 不值当。 “你”徐老夫人果然被触怒,手掌拍在座椅扶手,随即更为烦躁小五说什么了她能用什么借口发作她 徐幼微缓缓转身,嫣然一笑,“我我是孟观潮的夫人。我要的光景,是夫妻同心。您可心安了。” 光影耀眼,明眸生辉,笑靥炫目。 美得不可方物。 美得灼人眼。 徐老夫人一阵眩晕,眩晕之中,看到幼微转过身形,一步步走出厅堂,步调优雅从容,翩然如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025章 徐幼微带着侍书、怡墨回到徐府正房。 进门前,听到父亲与孟观潮的谈笑声。进到门里,翁婿两个和徐夫人同时望过来,她笑一笑,问父亲“在说什么在院中就听到您在笑。” 徐如山见女儿神色与面色如常,放下心来,笑答“和观潮说原五、苗尚书的趣事。” “怪不得。”她平时与婆婆、孟观潮闲谈,也没少听到那两个人的事,人就很有趣,自是颇多为人津津乐道的轶事。 “观潮,”徐夫人道,“午间留下来用饭吧” 孟观潮笑眉笑眼的,“本就是回来蹭饭吃。” “那就好,我去给你们做饭。” “别了,怪累的。”孟观潮说,“再说了,您应付得了小五那个挑剔劲儿” 徐幼微睇着他。 孟观潮笑,“又没冤枉你。” 徐夫人则由衷地笑道“不瞒你说,小五那挑剔劲儿,就是我惯出来的。今儿又高兴,给你做佛跳墙也不在话下。” 孟观潮哈哈一乐,“那成,午间陪岳父喝几杯。有几道菜就行,不然,下次我可不敢来了。” 徐夫人笑着说好,又问女儿“小五,累了没要不要去歇息一阵” “不累。”徐幼微噙着笑,陪母亲去往厨房,“我给您打下手。” “敢。坐一边儿瞧着就成。” “行啊。”徐幼微揽住母亲的手臂,“刚刚您说什么来着给他做饭没我的份儿啊” 徐夫人笑出声来,点一点女儿的额头,心里却是特别舒坦。 这一次,侍书、怡墨自动留在了厨房门外。 进到厨房,徐夫人想和女儿说说体己话,便遣了下人,亲手将门口的一把椅子挪到砧板附近,问,“你祖母跟你说什么了” 徐幼微照实说了。 徐夫人蹙眉,“真亏她想得出。没答应吧” “当然没。”徐幼微站到母亲身侧,要帮忙择菜。 徐夫人却推她,“去坐着。别给我添乱。” 徐幼微无法,只好转去坐下。 “日后她要再这样,你只管往我这儿推。”徐夫人轻声道,“素来偏疼的次子、长孙出了事,急了。可凡事得正反两面想吧观潮惯了他们两年,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大哥办的那叫什么事儿” 徐幼微问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徐夫人这才意识到,女儿根本不知情,“观潮没跟你说那他处置你大哥,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他只说我大哥忒不是东西,往死里埋汰他。” 徐夫人没撑住,笑了,“那孩子倒也真是那么回事。”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徐夫人道,“你别好奇那些,好生调养才是正经。” 徐幼微无奈,“可真是的。”转念想了想,又说,“好吧。” 午间,徐氏夫妇与女儿女婿围坐在桌前,欢欢喜喜地用饭。 孟观潮尝过饭菜之后,看着岳母,由衷赞道“您这厨艺,太好了些。” “那就多吃些。”徐夫人绽出慈爱的笑容,拿过布菜的筷子给他夹菜,“这是最拿手的,尝尝。” “好。” 徐如山和徐幼微瞧着这一幕,俱是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徐夫人落座之后,道“说起来,观潮对衣食住行倒是不大计较。” 孟观潮笑说“干净就行。” 徐如山接话道“在外征战期间,不乏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粮草供给不及时,吃草根树叶的情形都有过,可不就不计较这些了。”他与观潮投缘,连带的开始与一些武官来往,便知晓了行军征战之苦。 “说那些做什么”孟观潮笑着对岳父端杯。 徐如山喝尽杯中酒,道“本来就是。原五可跟我说过,你刚到军中的时候,嫌这嫌那的,尤其忍不了饭菜不合口。先帝心疼你,只要情形允许,就唤你一起用饭。” 孟观潮就笑,“原老五也没比我好哪儿去。起初我们在军中,都是芝麻官,要跟袍泽挤一个帐篷睡,他不肯,先帝纵着他,让他自个儿睡一个帐篷,被褥都是先帝赏的。我说什么了他还好意思说我” 余下三人齐声笑出来,笑过之后,便是不落忍。昔年那么纵着自己的两个少年郎,在如今,都是不拘小节的做派,如他所言,衣食住行干净就行,旁的都不计较,甚而衣服破了都不以为意。 这一点,徐幼微的体会最深,感触也就最多,不自觉地握着筷子盯着白饭出了神。 孟观潮从身侧的丫鬟手里取过布菜的筷子,给她夹了两块红烧肉到碗中,“这可是岳母亲手做的,特别好吃。吃完啊,不然跟你没完,殃及着岳母教训你。” 她那口味,可难伺候了,不喜吃肉,吃的时候,肥了不行,瘦了不行,腻了更不行。这就一度让她用饭时不能荤素搭配着来。 徐幼微慢悠悠地说“我才不让你如愿。” 孟观潮笑道“那我就如愿了。你横竖是掉坑里了。” 徐幼微凝了他一眼,也笑了,之后,乖乖地把两块红烧肉吃完。 徐如山和妻子相视一笑,笑容里有着相同的庆幸、欣慰。这样的一对儿小夫妻,叫人看着就欢喜。观潮从不掩饰对幼微的宠爱,但那份儿宠,又是自然而然的,凭谁也不会觉着突兀。 孟观潮与徐幼微盘桓到未正,离开之前,允诺下次休沐时再来。 转过天来,孟府长房请人到逢家说项。 逢家如今这情形,哪里敢拿架子矜持,当即答应。 五月十三,孟文晖与逢三小姐的亲事落定。 孟府但凡有个能为外人知晓的事情,便会成为官宦门庭瞩目的焦点,并反复揣摩。 逢舟身在诏狱,孟文晖在此时求娶逢三小姐,这情形,与当初孟观潮娶徐幼微的情形相仿。 于是,所有局外人都认为逢舟有救了,走出诏狱是日之内的事。 可孟观潮如果真这样做了,便有徇私的嫌疑,等于是主动送给西北两位总兵一个把柄。 认可、敬重他的官员,暗暗心焦。可这种事若是当面提醒,绝对得不到好脸色,要被噎得俩月都缓不过那口气太傅娶徐氏女的时候,已经见识过。 恨他、盼着他倒台的官员,则是翘首盼望逢舟尽快走出诏狱,弹劾的折子都准备好了。 但是,连续几日,孟观潮若无其事。 五月十七,傍晚,他与皇帝循例到练功场。今日习练拳脚功夫,指点之后,他站到一旁,观望皇帝与小侍卫用过招的方式反复习练。 天气热,没多久,皇帝与几名小侍卫便挥汗如雨,却无一个叫苦,神色专注。 太后寻过来。是身量纤纤,明艳照人的女子。今年二十六岁,看起来只有二十上下,而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孩子气,又要减三两岁。 这一段,她对星象有了兴趣,夏日天晴又最适宜观星,便有了日夜颠倒的情形。 孟观潮躬身行礼。 太后抬手示意免礼,站到他两步之外的距离,示意宫人退后一段,如实告知近期的喜好,十分歉意地道“我大抵要到秋日才能见太夫人和幼微。总不好不晌不夜地让她们来。” 她在闺中时,便与孟观潮相熟,一向只当他是友人,一丝太后的架子也无。 孟观潮失笑,“怎么都好。”他对太后,除了见面行礼,也只当友人一般。 太后望向皇帝那边,过了一会儿,道“寒儿近来清减不少。” 皇帝名字是萧寒。 孟观潮颔首,“给他换了分量重一些的兵器,其余功课也加快了进度。这一阵比较辛苦。”皇帝是清减了不少,但是比起同龄人,还是胖嘟嘟的。 “怪不得。”太后笑道,“有两日,从练功场回去给我请安,小气包子似的,说只是换了一张弓而已,怎么就不能适应呢。近来晚间做完你布置的功课,就带着侍卫去练习骑射。” 孟观潮微笑。 太后想了想,笑问“你是看不得他长胖吧” “横着长怎么行” 太后轻笑出声,“也是。”又看着孟观潮犯愁,“特别爱吃糖,这可怎么办” 孟观潮眉梢微动,“这也归我管” “我没法子的事,可不就要你管。”太后底气十足,“先帝可是私下与你说过,把寒儿当自己的亲侄子来教导,也一再告诉寒儿,把你当亲叔父一般敬着。” 她是真好意思,这些话,一年起码跟他念百八十回。孟观潮想了想,“我只能用文武功课做文章。”总不能让小皇帝吃坏牙。 太后欣然点头,“随你,管得住他就好。”她放下心来,看看天色,“这两日不会闹天气吧” 孟观潮慢悠悠地看她一眼,反问“我去钦天监当差吧”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动不动就问他天气。 太后笑出声来,“那怎么成。屈才。” “这两日没事。”孟观潮说。 太后关切地问“跟宁先生恢复来往了,有没有请宁夫人给你好生调理” “有。”孟观潮说道,“这毛病年月久了,年能好就不错。放心,还能帮你们测几年天气。” 太后又笑了一阵,“夏日真少不了要问你,晚间我要看星象,就怕突然变天。” “有个消遣的事由也好。”孟观潮微笑,“几时要闹天气,我让宫人告诉你。” “那太好了。” “宫里的事情,没撒手不管吧”官宦门庭有主持中馈的主母,太后在宫里的情形相仿,只是管的人和事更多。她要是甩手不管了,宫人兴许会闹出是非。 “没。晚间看完星象看账册,早间临睡前把事情交代下去。放心吧。”太后用事实表明自己没偷懒,“比起去年,宫里今年春季的开销少了九万三千七百余两。” “国库空虚,宫里的日子就清苦些。缓几年吧。缓过劲儿来,由着你们享享福。” “不碍的。”太后笑道,“眼下的光景就很好。只要你好生在帝京待着,守着太夫人和幼微,带着寒儿,便什么都有了。” 孟观潮一笑置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宫人告诉皇帝今日到此为止。 皇帝本来不大情愿,还想再习练一阵,但是望见了母亲,便作罢,笑着跑过来行礼,“娘亲,您怎么来啦” “找你四叔商量些事情。”太后取出帕子,俯身给儿子擦汗。 母子两个,私下里并不肯遵照相应的称谓。这不关孟观潮的事,且觉着是人之常情。 皇帝望向孟观潮,“四叔,我们回南书房吧功课上我还有不懂之处。” 孟观潮颔首,“行啊。” 太后则笑道“那我就回慈宁宫了。” 君臣两个行礼,目送她离开。 回南书房,自来是走回去,今日亦然。不论习练骑射还是拳脚功夫,消耗的体力太大,若是当即坐轿辇一动不动,偶尔,皇帝的腿会抽筋儿。 君臣两个一面走,一面闲闲地说话。 走出去好一段,皇帝红扑扑的小脸儿恢复如常,体力缓过来了,却停下脚步,张着手臂对孟观潮道“四叔,抱。” “”孟观潮嘴角一抽,转头要唤宫人给皇帝摆驾。九岁了,怎么好意思的 皇帝却在他出声之前改口,“算了,我们继续走吧。” 孟观潮嗯了一声,举步前行。 皇帝起先好好儿的,过了一会儿,便开始踢踢踏踏地走路。 孟观潮侧头看他一次,皇帝就收敛一次,不消片刻就又用鞋底蹭着路面走。 孟观潮索性不再理会。 又过了一阵,皇帝开始气喘吁吁的,显得很累的样子。 孟观潮抿了抿唇,转头寻宫人,皇帝却再一次阻止,小胖手握住他手指,“不要。” “”孟观潮睨着他。 “四叔。”皇帝眼巴巴地看着他。 孟观潮叹气,俯身捞起这小胖孩儿。 皇帝立时笑起来,猴到他身上,“四叔最好了。” 孟观潮却说“做戏的工夫太差。” 皇帝搂住他颈子,开心地笑,“我知道,就等着四叔看不下去。” “”孟观潮到底是没忍住,手掌轻轻在他背部一拍,轻声道,“下不为例。多大了” “嗯”皇帝笑嘻嘻的,把下巴颏儿安置在四叔肩头,眼神狡黠。 下不为例到时再说。 记事起就黏着四叔,最喜欢他抱着自己。 所以,他讨厌长大。 这晚,孟观潮要迟一些回府,派人传话回来。 常有的事,太夫人与徐幼微自是不在意。 徐幼微陪着太夫人用膳,饭后等旁人散尽,婆媳两个闲话家常。 近亥时,幼微回到卿云斋。 走到正屋廊间,看到孟观潮站在棋桌前,缓缓落子。 离近了,见他手里一把黑子,棋盘上错落着的亦只有黑子。 自然不是下棋,而是在梳理什么事情的脉络。 徐幼微见他神色冷凝,便没打扰,径自回了正屋,照常洗漱歇下。 到他歇在身边,被他揽入怀里的时候,她随口问道“在筹划什么事情么” “嗯。坑挖好了,就等着那三个往里跳。”他说。 徐幼微哦了一声,之后开始认真斟酌那件事,“从哪方面着手的” “在官场的,泯灭于官场;在家中的,落魄于庶务。”孟观潮语气至为平静。 “他们的儿女” “顺理成章的罪名,疑心再重,对我也只是存疑而已。除了文晖,没秉承其父的偏激固执,不难安抚。文晖,大抵要陪着老大,不能留。” “哦。”徐幼微暗自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他给予的答复,已是最好。随后就想通了一事,“其实,你是心肠最柔软的人。”孟文晖,死不足惜,她说的是他对其余侄子侄女的照拂他何尝不是为了那些人,才费尽心思地布局 孟观潮讶然,片刻后,勾过她索吻。 他一直在忍着寻常人不能忍的事,一直在对打着亲友之名肆无忌惮利用算计他的人给予宽和。 没有人愿意明白,只有人愿意看到他忍无可忍之后的狠辣。百般诟病。 可是,小妻子懂得他。 这份懂得,弥足珍贵。 是他从不曾奢望过的。 缠绵悱恻的亲吻,加深,再加深,让彼此偶尔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栗,让他无法克制,有了要她的欲念。 可那怎么成 他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晃了晃颈子,放开她。 她却在此时缠住他,不顾发烧的面颊,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我们可以圆房了。” “嗯”他挑眉,看住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