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瑾妃(甲午)》 第1章 前因 元和十六年春,冬雪将将消融,春光初现,绿枝新发,京城内正是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而储秀宫内,却是一片沉闷死寂。 临窗的炕沿上铺着猩红洋毯,紫檀木镶嵌螺钿石面的炕桌被稳稳的置放在中间,炕桌上放着海清河晏玉烛台和一个黑漆描金彩绘花鸟团的长方漆盘,漆盘内摆放着白玉带盖茶壶,翠玉带盖玉碗,碗内是泡好的新贡上的六安瓜片,热气袅袅的从盖沿飘摇而上。 懿安坐在明黄坐垫上,斜靠着炕桌,左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三个戴着掐金镶玉细长护甲套的手指微微翘着。旁边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立在屋中间的三足紫铜香炉将整个屋子醺得暖香融融,站在一旁的太监们只觉得脑门上都逼出了细细的汗。 李玉盛轻轻的跪在懿安脚踏边,拿出紫檀箱笼里的红锦薄被,柔柔的搭在懿安双腿上,轻轻拂过之后,隔着薄被,开始为懿安捏腿。 “老佛爷,您可别为阎继明这个不知好歹的气坏了身子,皇上前儿个不是发了话,您是咱大清的老祖宗,别说是办个园子,就是造个行宫,又能花销多少呢”李玉盛一边为懿安捶着腿,一边开了口。 懿安叹了口气,仍旧是闭目养神。 “皇儿还是个好的。”好半晌,终于开了口。 “要说呀,还是老佛爷您心善,皇上呀,这不过是投桃报李。”这是夸懿安含辛茹苦才将一个稚子拉扯大。 懿安一惯喜欢听李玉盛讲话,总是能说到她心里去。 “哎,女人呐”她想起这一路来的艰辛,她一个女人,带着四岁的孩子,群狼环伺下好不容易才守住了这皇位。 “说起来,皇上和静芬,如何了”或是勾起了一时慈母心肠,懿安想起她给皇帝娶的第一个媳妇来。 “回老佛爷的话,皇上,皇上已经有六个月不蹭踏进过钟粹宫了。”叶赫那拉静芬是懿安亲弟弟桂祥的嫡女,千好万好,就是相貌不好,进宫以来,皇帝只在大婚之夜幸过一次,就再也没召见过皇后。 “这孩子”懿安无可奈何,说起样貌来,忽地又想起一个人。 “长善可是回京了” “回老佛爷的话,长善卸任广州将军,算算日子,如今应该是已经入京了。”懿安突然提起这个人,李玉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幸好他消息灵通,这京城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嗯,我记得,那年长善携夫人入宫,他那夫人,颜色是一等一的好。”懿安端起桌上的六安瓜片,翘起小指掀起碧玉茶盖,撇了浮沫,啜了一口。塔塔喇一家在京中算得上品貌俱佳的了,塔塔喇长寿又是其中最为出众的,正好家中有适龄的女儿。 “不是说广州五口通商,洋人洋玩意儿极多吗改明儿,让长善把他们家的闺女带进宫来,陪我解解闷儿。” “嗻”李玉盛应了旨。 李玉盛继续揉着,手下一刻也不松缓,力气不大不小,正正好好,十分稳当,他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得了太后的赏识,这几十年来,风风雨雨,太后近身的,也就他而已,连崔芳莲都要排在后面,这不得不让他得意。 待太后睡熟了,李玉盛这才停下手,朝门口几个太监示意,让他们退下,李玉盛这时候仍旧跪在地上,一边跪着一边磕头,嘴里轻轻给太后请安“祖宗,祖宗”,念一句,磕一个头,然后慢慢往屋外挪,直到挪出了内室,这才站起身,弓着腰,毫无声息的退出了殿门。 门口李玉盛的徒弟小德子弓腰垂手候着,看到师傅出来了,立刻上前,从袖笼里掏出厚厚一叠银票 “师傅,这是阎纪铭夫人送进宫来的。” “哼,阎纪铭这老顽固,没想到他夫人倒是很识相。”李玉盛抖了抖银票子,塞进了自己兜里。 “师傅,这阎纪铭被革了职,这空出来的位置”他对着李玉盛挤了挤眼睛。 “这可不是咱们能管的。”李玉盛老神在在,他看懿安的意思,倒是有个人选,不过此刻懿旨没发,他也不敢透露点意思出来,这伴君如伴虎,他们这当太监的,更是要小心翼翼,如走钢丝呐 如今进账一笔,他心情颇好,撇了一眼小德子“你呀,还有得学” “老佛爷要召见长善,你去传达一声。”他吩咐到。 小德子应了,高高兴兴的准备去长善府上敲上一笔。 旁边的小太监,小宫女,各个忙着自己的事,不敢听,不敢看,只把自己当做扫地的扫帚,擦桌子的抹布,站岗的木桩,目观鼻鼻观心。 塔塔喇府上,长善刚从同年旧友处拜访回来,才穿过雕花影壁,管家就急冲冲赶来请安 “老爷吉祥,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有旨。” “嗯,你将人带去花厅,客客气气的奉上前儿从广州带回的洋人红茶,我去梳洗梳洗就来。”长善不急不躁,脚下不停,往内室走去。穿过回廊,墙下的花园里乱七八糟的堆着新栽的花卉植株,地上的杂草还没除干净,稀稀疏疏露出碧绿的青叶梗,他的夫人正来来回回支使着婢女仆人洒扫庭院,回头看见他进了屋,才一迭声的唤侍女去打热水,亲自去为长善更衣。 长善梳洗一番,定了定神,这才往花厅走去,一路上他不停想着从同年处打听到的京中事宜,到了花厅门口,他顿了顿,收拾好了脸上神情,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笑脸,看向坐在主位的太监 “德公公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长善语气十分亲热。 “长善大人许久不见呀”太监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不知您今儿来是为了” “奉太后娘娘懿旨,长善大人,太后娘娘听闻您已入京,特召您入宫呢。” 这太监,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不明不白,长善想起同年说的太后身边李崔二奴,狐假虎威,中饱私囊。这小德子正是李玉盛一系,心下知道,这是来吃拿卡要来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锦囊,塞到太监手里 “德公公,我离京日久,竟全然不知京中情形了,太后这儿,还劳您和李公公多提点呀。几颗小石头,做个玩意儿把玩把玩到有几分意趣的。” 小德子掂了掂手中的锦囊,有意思,两个里面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几颗红宝石。 立马脸色稍稍软化了些,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来意 “长善大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太后嫌宫中闷乏,想宣您的女儿进宫说说话呢。”说着就给长善道喜。 长善心中一个咯噔,但面上不显,只依旧端着笑脸,对着太监道谢又亲自送了出门,待转身回来,已经是面沉如水。 他在广东领兵十数年,眼看朝廷军饷一年比一年少,近年来,甚至有朝廷为敛财卖官鬻爵的传闻,可太后在这国库亏空的情形下,仍是执意大兴土木,花费巨资为自己打造贺寿的园子。实在是荒唐至极,而今日晌午,户部尚书阎纪铭阎大人为劝谏太后不惜直言顶撞,被革了职,转眼,又召见自己做什么 喜事女儿 长善不禁背后汗毛直竖,是了如今皇上正值年青,却后宫空虚,如今宫内除了一位皇后娘娘并无其他妃嫔,而自家正好有个青春年华的女儿 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片刻,挥了挥手,叫了管家进来,问到 “瑾姐儿如何了”他们一家车马劳顿,一路从广东回到京城,瑾姐儿才下了船,就立刻病倒了,如今在院子里修养,有数日没见到她过来请安了。 “老爷,今日大夫刚诊完,说是好多了,不须再吃药了,多多休息两日就好全了,中午还见了大姑娘身边的碧桃来厨房叫点心呢,可见是大姑娘胃口好转了。” “嗯,去通传一声,将我的饭传去瑾姐儿院子里,我一会儿过去陪瑾姐儿吃饭。” 长善踱步到内院,往女儿住的院子里去,他这个女儿,从小丧了母,他管教并不多,自己又忙于带兵,很少陪她。 他进了门,见自己女儿正穿了件半旧不新的常服,端坐在八仙桌旁,见到自己来了,微微一笑,福了一福,轻声喊道 “阿玛。” 他凝神看了自己女儿片刻,才发觉自己没察觉到的这几年,女儿都这么大了,竟让他有些陌生,父女两对坐桌前,仆妇陆陆续续端上了满桌的菜,两人相顾有些无言。 长善先开了口 “瑾姐儿,身体大好了吗” “回阿玛的话,大好了,中午进了半碗粳米饭,还吃了几块枣糕。”玉瑾慢条斯理的答道。 “好了就好,阿玛过几日要进宫,你随阿玛一起去,陪太后娘娘说说话。” “太后娘娘”她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向长善。 长善心中一软,眼眶中都似乎要有些酸意上涌。 “咱们从广州来,太后和皇上都对广州口岸情况好奇不已,所以特招咱们问问。”他不好说的太开。 “皇上”玉瑾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 “皇上比你大不了几岁,对这些新奇玩意儿,自是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女儿却好像懂了一般,眼里有些震惊,又有些惊惧害怕。长善看着她神似亡妻的模样,心中酸酸涩涩,他的女儿啊,这才几岁,难道就要进那吃人的后宫里,磋磨一生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桃花 长善走了之后,几个仆妇收拾了桌上几乎未曾动过的菜肴,带上门静悄悄走了,玉瑾坐在灯下一动不动,眼看更深夜重,碧桃大着胆上前请安 “姑娘,该歇着了。” 玉瑾这才像回过神,定定的看着低着头的碧桃,碧桃只觉得头顶都似乎要被灼穿,才听见主子应了一声嗯,碧桃如获大赦,忙招呼小丫头去打水。 不知为何,姑娘自从病了,就似乎有不少心思,让人摸不着看不透。 小丫头从厨房提了热水过来,碧桃亲自接过,拎到东次间的海棠花漆小几上,小几上支着一个漱盂,下方架着一个茶吊,里面装好了每日从山上接来的雪山泉水,碧桃先在漱盂里倒了约莫一半的热水,再混入清泉,试了试温度,将雪白的洋巾放进去再拧干,置到一旁小丫头托着的漆盘上,才去扶着玉瑾过来洗漱。 玉瑾被扶着净了面,又宽了衣,松散了头发,这才躺到炕床上,小丫头们收拾完就退下了,碧桃为她放下了帘帐,躺在她床角下的脚踏上为主子守夜。 玉瑾盯着头顶的锦绣幔帐,丝毫没有睡意,这几日恍恍惚惚如坠梦中,倭寇、舰队、战争、倭寇她眼中似乎满是残肢鲜血,天杀的小日本她原本是现代一抹孤魂,却不知为何飘零到此地,和病的奄奄一息的塔塔喇玉瑾合为了一体,她这几日脑中浑浑噩噩,一会是历史书上倭寇侵华,一会是儿时额娘病逝,一会是阿玛广州领兵,一会是甲午中日海战。 太后皇上懿安元和 玉瑾心中惊惧万分,照她脑海里的记忆,这时期,正是倭寇侵华,列强分裂中华之时大清亡矣而照她阿玛的意思,她这次入宫,是因为皇帝想见她,又或者,是太后想让皇帝见她 这样国破家亡之时,她一个小女子如何挣扎求生 她此时是既有清朝玉瑾土生土长十几岁的记忆,又有了来自现代的玉瑾对于清朝历史的记忆,脑袋里一片混沌,她记得史书上,元和帝除了一位皇后,还有两位妃子,三人是一同入宫,可为何照她自己的记忆,当今圣上只娶了一位皇后 再者,她塔塔喇一家又是个什么命运 她冥思苦想,最后叹了一口气。 大清都要亡了,国土被倭寇践踏,死伤无数,一个小小的官将,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玉瑾此刻只觉得身如浮萍,置于漩涡暗流之中。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各个大臣家里一顶顶轿子已经出了门,赶往紫禁城,在午门外,乌压压停了一片轿子,来的早的,已经开始在用早饭,吃的花样并不多,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不能太干也不能太稀,既要顶饿,又要谨防出恭。 关系好的大臣互相打个招呼,关系不好的,即使对面相对而食,也懒得多看对方一眼。今儿早上有些特殊,众人都围着一个白胡子的老者纷纷恭维,有的甚至已经开始道喜 “翁师傅恭喜恭喜啊” “实至名归啊。” “也只有翁师傅才有此资历。” “户部尚书” 原来是众人都收到消息,昨日户部尚书被革职,太后有意翁合同继任,几个见机行事的就来锦上添花了。 “哪里哪里,各位言过了,如今圣旨未下,我翁合同哪敢受拜。”白胡子老者不敢落人口实。 众人又纷纷称赞老者 “前人之风”“学者楷模”“清廉公正”云云,好不热闹。 另一边李居正为首等人,却是愁云惨淡,围着李居正的几个官员,都不敢吱声,只悄悄的拿眼觑着李居正。原来李居正领着北洋水师十数年,年年都要向户部要军饷,上一任户部尚书闫继明生财有道,与李居正还算相得,军饷不说次次足数,至少是年年都还拨的出来的。 而这个翁合同,却与李居正早有龃龉。 “下锁”宫门内小太监一声令下,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文武百官和宗室亲王分别从东西侧门鱼贯而入。 朝堂上,依旧是太后垂帘听政,皇帝坐在龙椅上,却事事都优柔寡断,要回头问太后拿主意 “亲爸爸,这户部尚书一职,您看翁合同如何”皇帝恭恭敬敬的问玉帘后的懿安太后。 小皇帝从四岁即位,就称太后为亲爸爸,满洲将寡居的姑奶奶称为姑爸爸,所以皇帝这称呼也是有循可考。 “嗯,翁师傅清廉自律,名满天下,我看很好。”懿安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户部尚书官落翁府,早上拜了喜的此刻心中如意,而愁云惨淡的李居正一系只能更压抑。 下了朝,李居正特地多留了一会儿,看到恭贺翁合同的其他官员都离去,这才上前留住了翁合同 “翁师傅,恭喜恭喜,你我同为大清效力,日后自当合舟共济” “哼”还未等李居正将示好的话说完,翁合同一甩袖子就走了。 李居正站在原地很是无奈,摇了摇头,想起自己麾下那几千余官兵,只得另想他法去谋银子了。 太后下令重修清漪园,醇亲王领了旨,从户部划走了六十万两白银,如今正在给太后造亭子,不知他那儿能不能支应点儿,且先去看看吧。 等李居正到了清漪园,说明来意,哪知道醇亲王反而大倒苦水 “如今哪有多的银子。” “太后贺寿的园子,总不能要了次了木头去吧,如今湖南湖北新树未成,旧木已伐,哪里能一口气变出这么多好木头来。” “没有办法只能去南洋买,这木材费不说,从海上运过来,路费,关口费就要花去一大半,这六十万两,竟只能买到不足一半的木头,其中还不算路上耗损磕碰的。” “我也是愁啊,如何能交出太后要的园子呀” “怎么办啊” 哎,银子,银子。 李居正看醇亲王形容憔悴,嘴角燎泡,实在是一副愁容无解的样子,出主意到 “我倒有一个法子” “海防捐”李居正轻声道。 “这你是说,卖官”醇亲王大吃一惊。 李居正一笑,凑在醇亲王耳边开始嘀嘀咕咕。 这头大臣们愁着银子,那头懿安正在逗鸟,那是去年时李居正搜罗来的一只鹦鹉,十分有灵性,嘴甜卖乖,一看到懿安就会喊“老佛爷吉祥,老佛爷吉祥”。很是会逗懿安开心。 李玉盛上前柔着嗓子禀报道 “老佛爷,您昨儿个提起的长善,他带着女儿来给您请安了。” “哦宣他进来吧。” 长善带着玉瑾进殿跪拜 “臣长善携女儿玉瑾,恭请皇太后圣安”父女两磕头问安。 “起来吧。” 长善和玉瑾谢了恩,站起来回话。 懿安和长善问起话来,聊的不过是广州军队如何如何,口岸洋人商行如何如何,余光却仔仔细细将长善身后的小姑娘看了个遍。 这姑娘不过二八年华,俏生生立在殿堂里,粉面桃腮,杏眼琼鼻,削肩蜂腰,生的是极好,既有满洲姑奶奶的气势,又有几分汉人女子的书卷气质,这样貌,懿安在宫中几十年,都再没见过更好的了。 再看她第一次进宫,居然也不露怯态,大大方方的,懿安心里已是满意了几分,不过,还是要看看皇上的意思。 “咱们聊着咱们的事儿,倒把这个小丫头晾在这儿了,小李子,去,领着玉瑾丫头,去咱们园子里转转。”懿安突然说到。 “嗻”李玉盛打了个千。 玉瑾纵然是早有准备,临到这一刻也不禁有些害怕,她心知,这一步,走的好,抑或不好,前路都是困难无比,清廷灭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使她不入宫,在这乱世,她一个小女子又能有何下场 玉瑾想这些不过一瞬,嘴里却规规矩矩跟懿安道谢,然后跟着李玉盛身后,往花园里去。 李玉盛得了懿安吩咐,并不把玉瑾往储秀宫里的花园子里带,只往御花园那边去,此时皇帝正在养心殿批文,殿后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御花园一角。 “玉瑾姑娘,咱宫里呀,别的不说,这桃花可是一绝,什么垂枝碧桃,千瓣红桃,应有尽有,更绝的是,还有最为难见的撒金碧桃,您呀,今儿个可是有眼福了。”李玉盛笑着为玉瑾引路。 玉瑾立刻一副大为感兴趣的模样,十分期待。待到了御花园,李玉盛为玉瑾指了个方向,便道 “玉瑾姑娘,就是这儿了,老奴就不扫您雅兴了,就在这守着,您尽可赏桃。” 玉瑾慢悠悠往桃花林里去,此刻正是满园桃花开的时候,御花园的花匠显然十分爱花,桃树都是一棵一棵错落有致的栽种在此,桃树与桃树之间距离不一,显得十分有野趣,褐色的枝干上伸展着大大小小的粉色、白色花瓣,还有几棵应当就是那太监所说的难得一见的品种了,一个枝上竟然开出了深红、洒金、粉白几个颜色,煞是好看。 玉瑾渐渐放松了,真的开始赏起花来,这难得的花景,确实是寻常难见的。 “玉瑾姑娘”突然背后传来李玉盛的喊声。 玉瑾一回头,正好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花瓣从树梢落下,洒落在她的鬓边,洒落在她的肩头。 风轻柔的拂过,带起一缕尤带香风的发丝,轻轻缕过她的脸颊,她的腮边是暖玉带粉,嘴角是樱桃浅浅含笑,眉如黛画,眼波含情,她这一转身,衣带飘飘似仙。 竟不知是她发间的桃花更艳,还是她的容色更美。 这一副场景正好撞入元和帝眼里,少年皇帝看呆在窗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进宫 玉瑾并不知太后娘娘准备怎么安排她和皇上见面,所以李玉盛这突然一喊,她正是有些懵,哪知道他喊完,竟然就将她送回了储秀宫。 她略一思忖,发现这宫中,真是处处讲究,大概她在赏花时,就有人在赏她了。 长善带着玉瑾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一路上,长善都很沉默。 而玉瑾,也在整理脑中的记忆。 她穿来时,正好看了一则新闻,说是翁合同之后人,无偿捐了近两百件珍贵文物给美国博物馆,而此前中国想要从翁氏手中赎回,要价高达五千万美刀。其中包括百余幅绘画,数十副书法,十余件拓片和织锈,出了本身的价值外,这些藏品的文化和历史价值才是不可估量,却被翁氏后人捐给了美国。 这个翁合同,就是刚刚上任的户部尚书,他是两朝帝师,荣膺状元,素来以通古博今、洁身自好、两手清风著称。小皇帝亲手被他教大,而太后也对其十分放心,所以户部这一重任,非他莫属了。 玉瑾想到这儿,心中一叹,谁能知道,就这么一个名声赫赫的人,其实小肚鸡肠。众人皆敬畏他恪守礼节,从不受贿,哪知道,他确实不收一毫一厘的钱财,却爱书成痴,家中藏品无数,件件是世所罕见,价值连城,全部都是他的学生、门人孝敬上来的。 而他又与统领北洋水师的李居正有旧仇,原来十年前翁合同的兄长翁书同贪墨,就是被李居正告上天听,太后娘娘一怒之下革职查办。十年后翁合同上任户部尚书,从此以后五年间,未再给北洋水师拔出一毛钱的军饷。 而李居正没有军饷,自然不肯从自己私库里掏银子,要不然这不就是表明他自己私库都能比得上户部了所以两方就杠着,只苦了军士们,装备用旧了,坏了,都没有可换的。 北洋水师本来在李居正的规整下,来视察的洋人将军都称赞道“可以列强比肩,当属亚洲第一”。结果五年后,北洋舰队空有舰船,却没有炮弹,被运来的炮弹,打开一看,竟是煤渣。 几年后在那场中日海战中,北洋舰队全军覆没,以身殉职的将士们,遗体却还被铁索捆棺,不得下葬,说他们尸位素餐,输掉了战争,是清廷的耻辱。 而后清廷被迫签订了马关条约,李居正签的字,背了一生骂名,他的后人直到现代都在被骂汉奸,翁合同的后人却成了人人羡慕的豪门。真是讽刺。 玉瑾心中郁郁,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回了府,如意并没有直接回内院,而是跟着长善去了书房,长善也并没阻拦,背着手走在前面,玉瑾眼尖,看到他头上,已经生了两根白发。 他两只手背在身后,左手的大拇指连肉带指甲,缺了一半,这是他早年时被火铳所伤,如今伤口早就长好了,只留下光秃秃的肉瘤。 玉瑾眼眶一热,心里像被烫了一下,她的阿玛,在史书上,并无甚留名的人,也是兢兢业业一生,为了朝廷,为了国家,为了臣民,冲锋陷阵带兵打仗,献出了一生。 进了书房,玉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玛助我” 长善面色沉沉,自己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助我不是救我这个丫头,难道真被皇宫里的富贵摆设迷了眼 “助你” “求阿玛助我,女儿不愿阿玛一人在外孤身抗战,女儿只愿能在宫中,常伴皇上,太后左右,为我大清将士,多一个在宫中说话的人”她这也是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理由,倘若真说她妄想推翻太后,辅佐皇上,那才是笑掉大牙。 长善听着女儿一番言辞,才发觉这个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比他期望的还好 “好,好,好”长善眼中泛起泪花。 “你真的想好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儿此番入宫,也是想博得一线生机。”玉瑾毫不惧怕的看向长善。 长善看着她桀骜自信的样子,觉得又是自豪,又是心酸,胸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豪情。 “好不愧是我塔塔喇家的女儿” 储秀宫,懿安太后坐在炕上闭目养神,李玉盛殷勤的捧来了个碧玉白铜水烟袋 “老佛爷,可要听戏宫里新来个小丫头,说是会唱玉堂春。” “哦”懿安颇感兴趣,接过了水烟袋,李玉盛为懿安点上南方进贡来的潮烟,懿安悠悠的吸了起来。 太后发了话,各个小太监,小宫女们立马行动起来,扮戏的扮戏,拉琴的拉琴。一个模样十四五岁的小宫女扮起了苏三,唱道 “叹人生好一似梦幻泡影,奴本是名门女沦落” 唱得还可以,懿安晃晃悠悠点点头,半阖着眼睛听戏。 那小宫女看老佛爷听进去了,唱得更加卖力 “十六岁好年华遭此厄运。但不知何日里脱离风尘” 唱罢甩了甩袖子,像模像样的比了个花旦兰花指,然后唱道 “我将此去有一比,好似那一” 原本此处原话是好似那羊入虎口,小宫女羊字唱到一半,恍然惊觉懿安属羊,这天下带羊的字眼都犯了她忌讳,她一紧张,冷汗涔涔。 与那唱戏的小宫女熟识的宫女听到这儿,立马急的给她比口型 “鱼儿落网” 唱戏的宫女立马改口“好似那鱼儿落网” 懿安听出眉目,但她羊字也没出口,不好怪她,只宽容的呵呵一笑,悠悠的吸了口烟,继续听。 宫女们俱都舒了口气。 看着宫内气氛正好,李玉盛才敢上前呈递奏折 “老佛爷,两广总督张之洞递的折子。” 懿安心情尚好,接了折子,看了起来,不待片刻,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好,好一个张之洞” “要钱竟要到我这儿来了”懿安狠狠的将折子甩在地上,屋内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下来。 “我还没责怪他办厂不力,他竟敢伸手找我要钱来了”张之洞此刻在汉阳奉命办铁厂,这洋人玩意儿,没有洋人技术,还真是办不起来,再加上焦炭不足,两座立炉,只能有一座开工,生产出来的铁水也不行,铁水不行,产出的铁材自然卖不出去,张之洞奏折里恳恳切切阐述了铁厂目前困境,说苦于月月都要赔进大笔银子,求太后恩准户部拨款。 懿安显然是气的狠了,她不过建个园子而已,处处受阻,先有阎敬铭,再有张之洞,眼看着小皇帝似乎也有些抗拒。 她抿了抿嘴,皇帝也越来越不听话了。 这时有太监走进来说 “老佛爷,皇上来了。” 懿安平复了一下怒气,说道 “宣他进来吧。” 皇上一进来,看到满殿跪着的太监宫女,也立时惶恐了 “亲爸爸,这是怎么了谁惹着您了” “唉,皇上,过来坐。”朝皇帝招了招手。 皇上挨着太后坐下,聆听教诲 “你们都只当我一个老婆子不知好歹,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儿,拿着一个寿宴来折腾你们,别处全都不管了,可谁个又知道,我这也是为着江山社稷的一片苦心。” “寻常百姓家的老太太,也要争相办个热热闹闹的六十大寿,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那口气,争了这个面子,左邻右舍就都称赞这个老太太有福气、有面子,这户人家才能在那一带抬起头来做人” “百姓如此,国家更是如此如果连我这个太后的生日都办寒碜了,不但我的面子没地儿搁,朝廷的面子也没地方搁呀” “这样一来,不但老百姓瞧不起,洋人也瞧不起洋人瞧不起就会欺负你,百姓瞧不起他就不服你呀” 懿安说的是言辞恳切,仿佛是一心一意为了皇帝为了朝廷,皇帝看着太后保养虽好却也皱纹遍布的脸,只得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 “皇上啊,你也大了,千万不要为那几个利欲熏心的奸臣谗言所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个侄女儿,这样吧,我看长寿家的女儿不错,就做主,让她进宫伺候你。” 皇帝烦闷不已,正想推辞拒绝。 “那个丫头,前儿个来陪我这个老太太唠了会嗑,名儿呀也怪好听,叫做玉瑾。” 玉瑾皇帝怔住了。 他低头道 “全凭亲爸爸做主。” 皇帝回养心殿的路上,吩咐道“去园子里折两只桃花来,插到我那只高脚敛口白玉净水瓶里,放到我桌上。” 随侍的小太监嗻了一声,立马去办了。 到了养心殿,翁合同已经在南书房等着了 “恭请皇上圣安。” “快快请起。”皇上亲自扶起了白胡子老头。 “皇上,老臣有事相奏。” “何事” “老臣要弹劾李居正,他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竟然以海防捐之名,买卖官爵,大肆敛财。” 翁合同递上了奏折,里面条条款款清清楚楚列着李居正的这段时间的恶行累累,皇帝看了之后大为恼火。 “这李鸿章,果然是奸佞狡猾” 这边太后发了话,懿旨很快就到了塔塔喇府上,长善夫人喜不自胜,他们满人家的闺女,最为尊贵的,可不就是进宫做皇上的女人么 因催的急,又是嫁入皇宫,根本不需寻常嫁衣,都是内务府造办的现成衣裳首饰,也省了当家夫人许多事宜,只管来到玉瑾房里,说是要交代些体己话儿 “玉儿啊,你别怨我这额娘做的不够。” “这世上啊,最难的,就是给人当后娘了,我初进府,你就已经懂事的年纪了,我管着你呢,又怕招你厌烦,教训你太多,又怕说我这做后娘的恶毒,索性啊,就给你单独拨个院子,你爱怎么来怎么来。” “我这也是为你好了,这个夫人我也当的不容易啊。”说着揩起泪来。 “你入了宫,就是皇家的人了,可千万要记着家里,只有你娘家不倒,你在宫里,才能站的更稳” 什么乱七八糟的,玉瑾真是懒得理她,只推说自己乏了,好声好气的将人送出了门。 这个太太,不是多大的歹心人,不过是有些傻罢了,也是阿玛自从额娘去了之后,再也没个体己人照料,日渐憔悴,眼看玉瑾和几个哥哥也渐渐大了,这才找的个省心人,没想到,看着是省心,人却傻不愣登,拎不清事儿。 送走了太太,大哥身边的小厮来了 “姑娘,大爷说了,您入了宫,千万别怕,内务府的周公公是咱们的人,您有什么事儿,千万别掖着不告诉家里,家里爷们都在,都是您的膀臂。”说着递上了盒子,玉瑾打开一看,整整一叠银票子,还有一个和线人联络的印记。 大哥的人刚走,二哥身边的随侍也来了 “二爷说,您要是不愿,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带着您逃出京城,这是他从外地搜来的信鸽,十分机灵,您有事儿,呼哨一声,就来了。”说着递上了一个鸟哨子。 玉瑾泪水模糊了双眼。 明日就要入宫,丫鬟小厮们俱都识事的早早退下了,玉瑾沐浴完躺在床上,心里千思万绪涌动,搅乱在一起,对家人,她自然是不舍,可前程,她却必须要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熟悉的被褥,幼时额娘为自己打的璎珞,还挂在床头,床边的匣子里,装满了哥哥们年年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有会唱歌的洋人娃娃,有漂亮的蓝宝石,还有额娘去世时,他们一起扎的纸风筝 小时候,她以为人死了,就是去了天上,所以吵着要去天上跟额娘说话,哥哥们哄着她扎了个纸风筝,她歪歪扭扭的在风筝上写 “额娘,我好想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一夜 玉瑾静悄悄的入了宫,朝野上下如今为太后大寿忙的不可开交,根本无心关注小皇帝是否新纳了后妃,姓谁名谁,都无人关心。不过问起来,却还是会说几句官样话的“皇帝正值春秋,然帝嗣不旺,为清廷皇朝绵延千秋万代所计,太后娘娘所虑极是啊”说着就要老泪俱下,嘴里喃喃念着太后娘娘恩德慈悲,一副忠心耿耿于太后的模样。 官场上的老油条都这副样子,后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更是如此了这宫里,除了太后,哪里还有什么正经主子 玉瑾眼见着小太监们各个无精打采,宫女们各个懒懒散散,他们明明见了宫人带着玉瑾进了殿门,坐上了主位,却眼睛都没瞟一下,也没有什么人过来搭理。 这情形,呵。 玉瑾招了招手,让领她进宫的那个大宫女给她介绍介绍这宫中情形 “岑姑姑,如今我这刚进宫,两眼一抹黑,人事规矩一概不知,还劳烦您为我掰解一二,就从这景仁宫开始吧。” 说罢她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递给岑姑姑,没办法,驭下之道,无非权与财,如今在别人屋檐下,只好多散财了。 果然,那颗小珠子一亮相,整个景仁宫的宫女太监一下子眼睛都亮了,岑姑姑更是一脸笑意,福了一福,接过珠子道 “回娘娘的话,这合该是奴才本分”然后转身,板着脸开始吩咐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们 “你们这群没眼力见儿的,还不来拜见瑾嫔娘娘”言辞颇有几分严厉,看来这个岑姑姑,必是有几分后台的人,玉瑾心忖。 小太监小宫女们这时候各个来了精神,听着姑姑发火,一点儿也不恼,反倒都笑嘻嘻的开始恭维姑姑说的是,姑姑说的是,小的没眼力见儿 然后过来给玉瑾磕头,歪歪扭扭跪倒了乌泱泱一片,玉瑾还真为这人数吃了一惊,刚进宫明明看不出这儿竟有这么多奴才,如今财一露身,就引来这么多人了。 不过玉瑾很是高兴,不怕人多,就怕人少,人越多,越是能找到几个能干的上事儿的。 岑姑姑继续板着脸道 “还不赶紧的报上姓名,就从左手边开始吧” “奴才小六儿,是为景仁宫洒扫,见过瑾嫔娘娘”小太监扎扎实实磕了个头,玉瑾弯嘴一笑,吩咐跟着她进宫的碧桃赏 碧桃拿出一块银元宝,放到了小六儿手上,众人看玉瑾的眼光更热切了。 玉瑾浅浅一笑,满宫的奴婢太监们都不由得呼吸一窒这瑾嫔,长得也太漂亮了些吧,说不得,真有几分造化呢 “我这人,从小在宫外长大,野惯了,最喜欢听新鲜名堂,手中也没个数,哪个人要是能说几件稀奇事件儿,我就得拍手叫好,恨不得把全付身家都要赏出去。” “我这样个性子,也亏得我娘家几位父兄宠爱,也幸得他们有几分本事,能供得起我这样花销。” “小六儿,你说你是洒扫,这我这儿可不算稀奇,你说说,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 小六子刚刚得了赏钱,显然是十分卖力 “奴才,奴才会狗叫”他眼珠一转,绞尽脑汁想出个说法,然后立马张着嘴,“呜呜”的叫了起来,逗得玉瑾哈哈大笑,殿里的众人也笑的东倒西歪。 不过,玉瑾却留了个心思,狗叫据说皇上那边,就有一条太后赏的番犬,与大清的狗不同,叫起来不是汪汪汪,而是呜呜呜。 玉瑾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小六儿,心中暗暗记下了。 有了这个开头,余下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都暗自对了对眼神,这个瑾嫔,即有钱,又暗示自己有宫外的支援,看来是得出几分力好好讨好讨好。 于是纷纷积极起来,七嘴八舌的介绍自己,一个比一个详细,一个比一个认真,但是听下来,却不得不佩服这群奴才的油滑 三四十个人,说了一两个时辰,竟没有一个敢提及太后宫中任何事情,不过倒是有几个暗示自己能打听到皇帝那边的琐事的说自己干爷爷曾与养心殿奉茶是同屋之类的七弯八拐的关系。 玉瑾一个不漏的全部暗自记在心里,然后赏了一个遍,这时整个景仁宫人人都带着笑脸,喜气洋洋,小宫女们机灵的奉上新泡好的大红袍,太监们一个个捧着漆盘,到玉瑾跟前来,指出太后和皇上赏给瑾嫔的缎纱、蟒缎、宁绸、宫绸、春绸、菱纱,还有各色珠宝瓷器等。 敢情要是不来这一出,这些奴才们就不打算把赏赐的东西给自己了宫规森严,奴婢只能着青衣,不准越制,宫内的东西偷出去卖,那也是死罪。不过,自己不能用,也不妨着让别人也用不着,直接烂在库里也怪不着他们不是 玉瑾想清楚这群奴才们之前的小心思,笑得更深了。 接着宫女们殷勤的劝玉瑾去西侧间,说是要为玉瑾梳妆,玉瑾笑着点了点头,随着她们去了,到了西侧间,只见这儿立着一个黄铜镜乌木雕花梳妆台,台面上早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如今放着一个雕花纹饰妆奁盒,盒盖被掀开,里面装满了刚刚太监们介绍给玉瑾的珠宝首饰。 宫女们巧笑着劝玉瑾坐下,然后一个一个为她试戴,试戴完了,又拿出胭脂盒,为玉瑾描眉上妆,玉瑾笑眯眯,脾气很好的一一应了。 装扮一新,天色已渐渐晚了,来接玉瑾去乾清宫的小太监也来了,如今宫内规矩,后妃必须由小太监持诏召唤,然后跟随小太监进入乾清宫偏殿,梳洗干净后,脱掉衣服,由掌事太监喊声承旨,再被背到御榻上承恩。 玉瑾跟着小太监走在长长的宫道里,花盆底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的声音,宫墙幽深,过路的宫女太监们都是双双两两,低着头行色匆匆,西斜的太阳在这静谧的皇宫里投下一层昏昏暗暗的黄纱,临到这一刻,玉瑾心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觉得一片平静。 “瑾嫔觐见”捏着嗓子的太监在宫门外宣报。 “宣”门内又是一个太监的声音。 玉瑾踏进门槛,谨记着宫内的规矩,一步一步走进了殿门,穿过前厅,左拐是乾清宫的西偏殿,玉瑾低着头,只盯着地上,不敢乱看。 “你们都下去吧。”突然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 “嗻”小太监们陆陆续续退出了室内。 “你就是玉瑾”他的声音有如圭璋玉石,清凌悦耳,从前方传来。 “是”玉瑾答道。 “抬起头来。” 玉瑾慢慢抬起头,却也不敢直视圣颜,视线只敢看着前方的书桌。 咦一株桃花 那桌上放着一个高脚白玉瓶,瓶内斜斜插着两株洒金粉桃,花瓣怒放,花枝儿妖娆的探出了老远,在这逼仄的房里,似乎都要探进人心里。 元和只觉得心中一撞,扑通扑通,脸上不由得热起来,这内室,怎么今儿觉得如此之小小到他似乎都能闻见,那一缕飘然而来的香气 玉瑾半天不见那人出声,也不敢催促,按规矩,这时候,应该是宫女给自己褪去衣物沐浴,然后再是小太监将自己浑身的背过来,这会儿这位直接将自己叫了过来,赶走了太监宫女们,也让自己松了口气,不然,也是怪羞耻的。 “咳,朕”皇帝终于出声,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凄厉的喊道 “皇上皇上醇亲王,醇亲王薨了” “什么”皇帝骤然起身,带起桌子上的砚台,咣当一下砸在地上,墨汁淹出了好远,玉瑾立马跪下,不敢出声。 “你说什么”皇帝问的又急又快,夹杂着不可置信的帝王之怒。 小太监涕泗横流,咽呜道“皇上,皇上,您快去看看吧醇亲王去了” 皇帝急急走了出去,衣袂翻飞,黄袍的衣角扫过玉瑾的肩膀,玉瑾死死跪在地上,皇帝此时显然也顾不得她了,冲出了乾清殿。 “你仔细说说,究竟为何” “醇亲王太后” 他们走的太快,玉瑾只听到一个太后,后面的语句模糊不清。显然此刻宫内乱成一团,没人再进来管玉瑾,玉瑾抬起头,瘫坐在一旁。 醇亲王,乃当今天子生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醇亲王 玉瑾既是塔塔喇家的玉瑾,又有来自后世的玉瑾的记忆,塔塔喇家的大姑娘玉瑾从小跟着阿玛在广州长大,长善在朝廷为官,玉瑾自然也对宫中的事多有上心。 十六年前先皇去世,太后哀恸不已,却也当机立断从宗室中选择了七王爷醇亲王家的幼子过嗣,记在自己名下,然后将这四岁的幼童扶上皇位,朝廷无人敢反对,只因太后积威甚厚这已是太后扶上皇位的第二个幼童了,第一个便是先帝,先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有不少老臣反对,她便将反对的朝臣杀了个一干二净,当时朝野上下血流成河。 所以,这就是寡居丧子的长嫂,从小叔子那里过继了一个小儿子,从而有借口继续执掌家业。 但是玉瑾也是预料不到,这个小叔子竟然如此突然的去了,她的记忆里,史书上对醇亲王不过寥寥几笔元和帝生父,谨小慎微,甲午年间去世。 如今,却也还没到甲午年啊 谨小慎微,谨小慎微玉瑾默默的咀嚼着这几个字。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夜,储秀宫。 醇亲王跪伏在青石地板上,脑袋埋的低低的。 懿安高坐在垫着平金龙黄缎座褥的御用宝座上,冷眼看着地上的醇亲王,直到看得醇亲王帽子后面的顶戴花翎微微颤抖,才开口道 “七爷如今倒不得了了,我吩咐下去的事儿,到了您这儿,竟没个回声儿了。” “奕寰不敢”醇亲王将头埋的更低。 “不敢就好起来吧,小李子,给七爷看座。” 李玉盛扶着醇亲王坐在懿安下座。 懿安慢悠悠道 “这么晚了,找你来,就是问问,我那园子,修得如何了” “这,这,银子困难,工程还,还是有些耽误” “那你给我说说,困难在哪,又耽误了哪些了” 醇亲王擦了擦脑门的汗“臣,臣无能,如,如今各地为恭贺太后大寿,已是纷纷奉上了孝敬银子,而这孝敬银子,又是盘剥克扣从民众而来,如今税负一重,再也收不上多余的银子来。” 他觑了觑懿安,决定趁机好好诉诉苦 “没有银子,如今臣也变不出法子来,李居正与臣商讨以海防捐之名,从富户手中收取白银,为太后贺寿。” “哪知道,还未出两日,海防捐就被叫停。” “如今,如今,臣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醇亲王说的涕泗横流。 懿安手里拿着一串碧玉珠串,半闭着眼数珠子 “我停了海防捐,一是那海防捐确实不像话,闹得满城风雨,连皇上那儿,也得了消息;二是要捐官,也捐得差不多了,正好就着坡儿下驴;三是给皇上一个面子;这最后,也是给李居正提个醒儿,别让他以为就他这么能耐” 醇亲王没想到懿安一个举动背后竟有这么多的考虑,奉承道 “还是太后娘娘深谋远虑,这一石多鸟之策臣纵然有一百个心思也想不到” “你呀,别以为几句这奉承话就能变出银子来,你只说说,如今你有什么想法。” 醇亲王看懿安面上并无怒色,不由得大起胆子来 “臣,臣以为,如今为太后娘娘大寿,北京城内,大肆新建什么,彩殿、龙棚、经坛、牌楼、亭座等庆寿的点景,那些个奴才,说是为您贺寿,实则借机敛财,内务府一帮子奴婢们,借此各个捞得腰膀肚圆,油光满面,实在可恨” “不若停了这些彩殿、牌楼,也好节省下银子专修园子。” 醇亲王实在是太过醇厚,竟看不出懿安貌似平静,实则暗压怒火,自己倒是说得越来越起兴。 懿安手中的碧玉珠串儿越转越快,听到醇亲王那句不若停了这些彩殿、楼牌时,一下子将珠串摔在紫檀木桌子上,啪的一声,珠链断了,一个个碧玉珠子四散掉落。 醇亲王刷的一下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惊悸的道 “臣,臣” 懿安冷笑“好啊,醇亲王,我看你这是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醇亲王把头磕的碰碰响“臣不敢,臣不敢” “你哪里不敢” “列祖列宗在上,奕寰绝无不臣之心,我时时告诫自己,我家中老小一百余口人,能活到今日,全是老佛爷所赐,不敢多生妄想” “就连,就连对皇上,我也稍信给他,告诉他要对老佛爷恭谨顺从,感激涕零,我,我对老佛爷肝脑涂地,此心可鉴啊” 醇亲王此刻脸色苍白,汗如浆下。 而懿安听到这儿,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好啊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提起皇上有的人怕不是以为自己亲儿子亲了政,就生出许多幻想来了” “莫不是以为自己儿子是皇上了,自己也能当上太上皇了” 懿安这句话仿佛一把冰冷的寒剑,直刺到醇亲王心里,醇亲王惊惧万分,只觉得喘不过气,面色紫青,左臂到胸口那儿一阵抽痛。 他喉咙里嗬嗬两声,抽搐着动了动嘴唇 “臣,臣” 然后居然头一歪,两只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嘴角还流出涎水。 懿安被他这副作态一惊,吩咐李玉盛上前查看。 李玉盛上前唤道“醇亲王,醇亲王” 并无声息。 李玉盛抖着手探了探醇亲王鼻息,然后一脸惊怕,吓到坐在地上,回禀太后 “太、太后娘娘,醇、醇亲王不好了” 懿安气急败坏,喊道“还不赶紧传太医” 太医很快来了,说是 “醇亲王气急攻心,又早有心疾,若今日不醒” 与此同时,今日的储秀宫内,那个替皇上传话的小太监,复述着昨日的情形,正说到昨日太医的诊断“气急攻心,又早有心疾” 元和帝木木的握着醇亲王冰冷冷枯木一般的手,看着自己亲父青灰的脸,乌紫的嘴唇,他闭着的眼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脸颊上,已长了两三块黑斑。 他到这时,才敢光明正大,仔仔细细的看清自己生父的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晦气 懿安当初选醇亲王,就是看他纯善,胆小,当时先帝一去,宗室里不是没有异议,甚至还有人背地里说她懿安歹毒,有仿效武后之心,说先帝去的不明不白,暗地里含沙射影,懿安都挺过来了,如今那些宗室都没了身影。 醇亲王奕寰是他们之中最为谨小慎微的,懿安风里雨里历经这几朝变幻,冷眼看他,竟没有哪一次敢冒头说些不满的话,他永远是低着头,老老实实,不敢多说一句,多做一步,这样一个人,她才敢放心将他的儿子拿来捧上这皇座,不仅让他儿子做了皇上,还敢让他也活到如今,还放心将修园子这么大的差事交给了他。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敢顶撞自己了。 不仅顶撞了自己,还是在兢兢战战,畏畏缩缩,如惊弓之鸟一样的状况下顶撞了自己她不过是气头上两句话,竟然就将他吓到昏死过去。 懿安有些气恼,坐在雕花西洋镜梳妆台前。李玉盛小心翼翼的为太后娘娘梳头,李玉盛两样最得太后的心,一是按摩,二是梳头,这两样,别人来做都总是不得懿安的意。 李玉盛先是净了手,然后拿小太监端上的马油膏子细细的揉了揉手,他这双手,每日修剪的干干净净,指甲不能冒头,也不能过短,更不能粗糙有倒刺,所以要每日用膏子滋养,只为服侍主子的时候,能让主子舒坦。 他将懿安头顶的头发从中间分成两半,然后为懿安按了按头顶的几个穴道,再拿起玳瑁梳子,为懿安通了一百下头发,从上到下,轻缓有力,不急不躁,再沾了沾桂花头油,把懿安一头仍然乌黑柔顺的头发从头顶分开梳到脑后,再折回到头顶上,紧紧的攥在一起,再盘成一个圆圆的发髻,这是老佛爷最喜欢的满族发型,名叫“滚髻”。 在为懿安梳发的时候,李玉盛看见一根白发,不动声色的轻轻用食指绕了绕,然后灵巧的用小指一勾,扯断了这根银丝,悄悄的藏到袖口里。他这门手艺,多少年了,懿安都不曾发现自己被拔去了多少白发。 今天显然是有些不同,懿安悠悠道 “你呀,别藏着我了,是不是又生了白发了” “回老佛爷的话,这,这真是万事都瞒不过您。”李玉盛赔了个笑脸,伸出手露出掌心的银丝。 “我啊,老了,老了啊。”懿安叹息。 “皇上怎么样了”懿安神色淡淡。 “回主子的话,皇上,皇上还在侧殿。”李玉盛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斜觑着太后。 从前儿个夜里醇亲王倒地,太后就宣了太医,太医们含糊其辞,懿安就下令紧闭殿门,命太医全力救治,“就在这储秀宫,不拿出来个结果,谁都别想走” 太后发了话,李玉盛命十来个侍卫紧守大殿,严禁出宫,无事的太监宫女都锁在房内,当差的登记在册,去哪,到哪,做了什么,用了多长时间都一一登记,整个储秀宫人人噤若寒蝉。 流水般的人参、鹿茸搬进储秀宫,侧殿里点起了十几个小火炉,一刻不停的熬着药,小太监们来来去去替太后娘娘和太医传话。 就这样,醇亲王还是没能救回来,不得已,只得昨晚上放人去通知了皇上,皇上来了之后,就在侧殿醇亲王榻边枯坐了一夜。 “走吧,去看看。”懿安发了话。 李玉盛嗻了一声,跟在太后身边,出了内室,往侧殿去。 李玉盛弓着身,扶着太后,跨进了侧殿,太后娘娘素来喜爱她那一副鎏金嵌碧石的指甲套,今儿戴的,也是这一套,太后将右手虚虚搭在李玉盛胳膊上,两个戴着金玉护甲套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微微翘起来,仍旧是万分威严的走进了侧殿。 只见侧殿里空荡荡的,太监奴才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坐在榻前,他背影消瘦,肩膀从衣袍里突兀的撑起来,头发胡乱的扎在背后,双手握着榻上人被褥里露出的右手,脑袋深深埋在其上。 “皇上”太后的声音响起。 那背影一动不动。 李玉盛在一旁看着,拿不准榻前的人影是睡着了还是在哭 “皇上”太后加重了语气。 那身影才恍然动了一下,仿佛被惊动一般。 “亲爸爸”皇上的声音沙哑。 太后走上前两步,李玉盛连忙小碎步跟上,这时皇上终于回了头,这一回头,李玉盛恨不得惊在原地。 这一个眼窝深陷,面容疲惫,下巴上冒着青黑胡茬的人,是,是皇帝 皇帝虽然回过了头,像是看向太后这边,但仍然半垂着眼,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懿安也看不清他的神情,这不由得又让她有些恼怒 “皇帝,这就是你一个皇帝的样子” “小李子,还不把那些该死的奴才叫进来,快给皇上梳洗梳洗”懿安那只扶着李玉盛胳膊的手,下意识的狠抓捏了一下,李玉盛不敢叫痛,立马应着退出去叫热水。 皇上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多谢亲爸爸。” “醇亲王如今一去,皇帝你也不能太过哀恸,还得打起精神来”懿安依旧一副威严姿态,说着貌似宽慰的话。 边说着,懿安边伸出那只戴着金闪闪护甲套的右手,往皇帝肩上轻轻拍了拍。 皇帝却下意识一惊,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隔着薄薄的衣料,懿安能摸到他支棱起来的骨头,好似拍到一个骷髅架子上一般,懿安此刻心里疑心又起醇亲王说他给皇帝传信,是真的如他所说,让皇帝乖乖听话,还是他们背着自己,在密谋些什么 不然这皇帝,怎么会如此悲痛,一夜之间清减成这副模样 他心里还是记挂着生父 “小李子还不快把皇上扶回宫去”太后又喊道。 然后又对皇上说“皇上啊,你可是天子你的身体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先回宫吧,醇亲王的后事,我来料理。” 李玉盛只好把刚刚端进来的热水又放下,起身去扶皇上,皇帝被他搀扶起来,轻飘飘好似游魂一般没有重量。 皇帝倚靠在李玉盛身上,还挣扎着向太后行礼“多谢亲爸爸”。 李玉盛把皇帝扶出偏殿,交给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送着皇帝出了储秀宫,两个小太监架着明黄色的背影越走越远,中间那摸亮黄色在灰扑扑的宫道里飘飘摇摇,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李玉盛抹了抹眼角,折回储秀宫。 “这儿,你看着办吧,醇亲王按亲王规制下葬。” “另外,这些被褥器具都烧了。”懿安瞥了一眼榻上的暗纹锦绣被褥,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皇上那儿,派人多盯着点。” “对了,那个丫头,叫什么玉瑾的,不是进宫了吗让她去陪着皇上。” “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阿玛 “这是什么劳什子,洋人玩意儿就是古怪。”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咕哝道。 他正踩在一条梯子上,双手扒弄着串在电线上的灯泡。 底下扶着梯子的同伴笑道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去去去,一边儿去,大爷我可是学堂第一,还能连个灯泡都不会装”梯子上的人不满道。 旁边十步远处守着几个腰跨大刀的侍卫,原来为了太后贺寿,内务府特地采办了洋人传来的灯泡,说是点上,不用火不用油也能照得亮堂堂。 这几个装灯泡的人,正是从昆明湖水师学堂叫来的几个学生,水师学堂是李居正兴办的洋务学堂,专为培育洋务用兵,整个北京城,估计也就水师学堂的人会装这灯泡了。 侍卫们守在一旁,防止他们乱跑冲撞了内廷。 这几个人说笑也不敢太大声,毕竟在宫内,但是看着那几个侍卫,在看着不远处来来回回的面白无须的太监,他们心里却还是有些隐隐的得意和瞧不起不过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自己可是见过洋人学过洋务的人了。 因此还是不甚在意的交头接耳。 梯子上的人站的高,因而也看的远,再加上这边地势颇高,他几乎可俯瞰到附近几个宫殿。他左右摆弄着灯泡座,余光发现远处某个不知名宫殿里几个宫女太监一群人的背影出现在宫道里,不由得看了一眼这可是宫里,过了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能进来,多瞄一眼是一眼 那群宫女太监俱都是一般无二的装扮,一般无二的步伐动作,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刻板无趣,不过中间那个背影 那抹纤细的影子,穿着和宫女们不一样的鹅黄旗袍,脚底下踩得也是花盆底,走起路来也是规规矩矩,却感觉和那些普通宫女都不同,他说不出那里不同,总之就是感觉很有韵律很赏心悦目,脖子又细又长,头发乌压压的盘成一个髻,阳光从她鬓边穿过,细细绒绒的发丝儿像是给她打上了一圈朦胧的光影。 一定是个美人吧,他感叹着,大概是皇上的后妃了。 他感叹了一句,继续专注手下的活儿,哪知道,他刚感叹完,那个鹅黄的背影,像是有所感觉一般回过了头,他也不由一瞥。 就这一眼,他突然怔在当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张回过头来的脸吸引,隔得太远看不得太清晰,但是那种平生从所未见的感觉犹如当面直击。 “太美了”他喃喃出声。 底下的伙伴看他一动不动,愣愣的瞅着远方发呆,不由得急急催道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说着手脚并用的爬上来,要看个究竟。 “啊”爬上来的伙伴正好看到那鹅黄女子的半张侧脸,一副侧影,袅娜缥缈,不由得也低呼出声。 那背影越走越远,两个人才回过神,对视一番,都从彼此眼里发现了难以置信的惊艳。 侍卫们在十步外守着,只管他们不乱跑,因此也没死死盯着他们一举一动,这两个人才有这一番偷瞄。 “那是谁”梯子上的其中一个小声问到。 “大概是某个妃子吧” “真好看啊” “是啊” “啧啧”两个人都有些羡慕起这宫里唯一的男人来。 却又彼此对看了一眼“不过,听说醇亲王薨了”语义未尽,但是两个人都懂了。 虽说当皇上好,但也要有命当才行,如今这皇城里,做主的只有太后,太后说你是皇上,你才是皇上,太后若是一个不高兴,那就是如醇亲王一般的下场了。 还是小命要紧。 这边,玉瑾被乾清宫的小太监叫了出门,要去服侍皇上,宫女太监们领着她穿过了朱漆门,透过长长的甬道,她看到宫檐下,挂起了灯泡。 灯泡宫里面,一枚普普通通的几文钱的鸡蛋,经过内务府的手,买进来都是要十两银子一个,那这一个洋灯泡,又要多少银两一个 玉瑾心中叹了一声,回过头,继续规规矩矩的往前走。 待到了乾清宫,一个小太监躬身请玉瑾进去,他却站在殿门口守着。 玉瑾踏进去一看,屋子里昏暗暗一片,没有一丝灯火,而原本应该守在里面当值的宫女太监们也都不见了。 她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跨进门槛,进了内室,才看到那个坐在塌边的身影,他低着头,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桌边上是纹丝未动的御膳。 她走到床边,轻轻的在他一旁坐了下来,坐得进了,她才看清他的模样,他枯瘦的指尖张开来遮住了眉毛眼睛,却漏出来几根青青的胡茬。 他的手很大,比她的大,指节略宽,突了出来,他的眉骨很高,眉毛很浓。 他的脖子很长,脑袋向前埋在手心里,肩膀很宽,肩胛骨支棱出来,撑起他空荡荡的衣服。 他是天下之主,普天之皇,此刻却像个绝望的孩童。 玉瑾陪他坐了片刻,看着他明显知道身边多了一个人,却仍然像个刺猬一样把自己缩起来。 玉瑾叹了一口气,一把揽住了这个孤寂的身影,将他带进了自己怀里。 手下的人先是一惊,后来却又松懈了下来,顺着她的力道,靠进了她怀中。 他的脑袋埋在玉瑾的肩头,玉瑾一只手揽着他的背,一只手在他后脑勺轻轻的抚摸,她用自己的脸颊紧紧的贴着他冰冷冷的耳朵。 他像一块冰在她的怀里融化,然后化出了一滴水,浸湿了她的肩头。 玉瑾慢慢拍他的背,柔柔的安慰他。 “我才六岁时,我额娘就去世了。”玉瑾轻轻说道。 “当时我还小,以为额娘是出去串门子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十几年。” “后来哥哥们告诉我,额娘是去了天上。她会在天上看着我的,她想我好,想要我开心,不过我听不到而已。” “但若是我过得不好了,不开心了,那她在天上,肯定会更难过吧,她说的话我听不见,她的模样我现在也看不到,那她看见我不听她的话把自己折腾的一团糟,岂不是要急疯了” “于是我一日三餐,按时足食,强身健体,从不敢忘。” “我要把自己过得好好的,她才放心。” 一室静谧。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二百万两。”他的声音从玉瑾怀里瓮瓮的传来。 “前年,朝廷向英国汇丰银行借款二百万两。” “去年向德国华泰银行借五百万马克。” “元和十三年向英国怡和洋行借款一百万两。” “都用在了修园子上” “筹集的铁路款项也被挪用” “就为了这个园子。”他紧紧的抱住玉瑾,好像是要把她融进身体里,又或者想把自己融进玉瑾的身体里。 “就为了这个园子” “园子”他低低的嘶吼。 玉瑾的肩头湿意越来越重。怀里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四岁时,宫里传来圣旨,我贪玩好奇躲在一旁偷听。” “我听不明白什么宗嗣,什么皇上太后,但是我看到他,他在接了旨之后一脸苍白,吓到跌坐地上” “世人都以为当皇上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能当皇上的父亲,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他忍不住呜咽起来 “阿玛” 他终于喊出了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天子与诸侯 两个人半夜哭了一宿,最后和衣而卧,玉瑾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最后却被说话声惊醒。往身旁一摸,皇帝已不在榻上。 “你不敢”皇帝的声音冷冷的。 “臣,臣”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犹犹豫豫。 “你怕死” “你怕死是不是” “臣,臣害,害怕”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压抑的争执声传来,她从榻上爬起身,看往屏风那头,那里正是争执发生的地方。 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跪伏在地上,满脸泪痕,浑身颤抖,显然是害怕至极,一直在抽泣。而皇上面无表情的蹲在他对面,直直的看着他。 “这是我的密诏,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我传出去”皇帝不由分说的塞了一张帕子在他怀里。 那个官员被吓到不能自已,想推据,又不敢推据,想奉旨,又不敢奉旨。 “载沣,载沣阿玛在世时,总夸你有志气,日后一定是咱们大清的巴图鲁。” “朕不会看错的。” 皇帝双手捏住载沣的肩膀,指尖都用力到发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到。 载沣一呆,然后泪流得更凶,抽噎不已,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俯下身子悄悄的从偏门溜走了。 皇帝这才站起身,走进内室对着屏风后面的玉瑾道 “吵醒你了” 玉瑾并不回答,反而微微一笑,对眼前的男人道 “皇上,臣妾为您说一段书吧。” 说着她上前牵起皇上的手,将他带到桌前坐下,倒了一杯热水,然后站在他身后,为他捏起肩膀。 “你说吧” “中平六年,灵帝病重。”话一落音,玉瑾明显感受到手下肌肉绷紧,但她仍是徐徐道 “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太子刘协,史称少帝。” “少帝年幼,便由何太后把持朝政。”这时皇帝全身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句再有冒犯,就要勃然大怒。 玉瑾依旧不急不缓的揉捏他的肩膀,为他松弛疲惫的身躯 “太后封长兄何进为大将军,掌管十万大军。” “而汉朝积患已久,宫外有大将军,宫内却有十宦官掌管京城禁军。” “何进与太后妄图独揽朝政,因此这十宦官,乃是他们的眼中钉。” “于是何太后宣并州牧董卓进京,助大将军何进绞杀十宦官。” “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何进和十宦官两败俱伤,董卓却挟少帝称霸天下。” 这与如今的状况何其相似同样是太后把持朝政,皇帝虽在其位,却只是个傀儡。 这明显似有影射的话,让皇帝再也忍耐不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说我是少帝吗”他眉毛拧在一起。 玉瑾丝毫不惧他这怒气,蹲了下来,仰着脑袋,笑盈盈的望着皇帝,拉着皇帝的手轻轻摇了摇,说道 “皇上,您别急,您听我说完。” “世人都只叹董卓狼子野心,而少帝又羸弱无威仪,守不住权柄,”她望进元和帝的眼睛“但是却没看到,董卓赢了,少帝活着,而太后,死了啊和她的外戚政党,一起灭亡了啊” 皇帝大为震动,她这样一说来,确实如此,在这场太后、皇帝、宦官、董卓的四方战役中,皇帝一直只是傀儡,但是他活着,而太后和宦官一方,都消亡了 “可”皇帝有些迟疑。 “可是董卓接着独揽朝政,又废了少帝另立少帝的弟弟为皇上,皇座上坐得是谁,永远没有皇上置喙的地方是吗” “但是呀,我们不是少帝呀,而董卓他也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呀,董卓称霸后随即各方诸侯揭竿起义,纷纷讨伐于他,他不久后命丧长安。” “皇上,倘若当时少帝振臂一呼,在何进邀董卓进京时,也广邀天下诸侯进京勤王。” “您说,董卓还有机会权倾朝野吗” 这显然是天方夜谭,犹如儿戏,但是这纸上谈兵一样的说法,却真的让觉得无比绝望的皇帝感到一丝动摇。 真的,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呢 “皇上,让我帮您好不好” 玉瑾拉住皇上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上,让皇上感受到自己的体温,用一双眼睛执拗的看着年轻的帝王。 皇帝嘴角微微往上一提,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眼里却泛起一湖水光。 “好。” 在这冰冷冷的皇宫里,也唯有她,此刻站在他身边了吧。 她说的这些话儿,虽然是天真烂漫,犹如稚子一般,让人忍不住答应她,不想拂了她的意。但是转念一想,却好像真有些道理。 何太后把持朝政,全凭亲兄长何进手握大兵,而如今的懿安太后能够号令朝臣,也凭的是兵权二字,当初先帝登基,太后第一次垂帘听政时,有顾命八大臣上书反对,当时的朝廷,远不如现在这般听话,全凭太后一人做主。 那时的朝臣一部分以顾命大臣为首,一部分忠于天子,虽然天子尚幼,但毕竟是天子,而剩下的一部分,以军机大臣荣禄为首,这荣禄,就是懿安太后的底牌。 懿安太后暗地里联络荣禄,号令大军在城外驻扎,在顾命大臣还未反应过来,未想到太后如此大胆狠毒之时,就将八大臣一一格杀,他们姻亲党派,门生弟子无一放过,京城当时是人人自危,血流成河。 可以说,荣禄就是懿安的何进,懿安就是荣禄的何太后。 而玉瑾假设的广邀天下诸侯,如果这真的发生,一旦将水搅浑,各方钳制,说不定那就没有人敢真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除非他有把握以一挡百,能同时抵抗其他所有诸侯。 当时有十八路诸侯共伐董卓,南阳太守袁术、骁骑校尉曹操、渤海太守袁绍 人人都想登上那个位置,却又怕别人讨伐,所以只能扯着替天子清侧的大旗,去除掉更有野心的对手。 但当每个人都在天子近侧,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时,反倒会没有人敢挟天子了。 皇帝想到这儿,不禁真的生出了一丝希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先驱 这是一个海上的清晨,朝阳从海面上迸射出橙黄的光辉,鼻腔里全是海水的腥气。 郭士立面向东方,端端正正的在额前胸下划了一个十字圣号,然后虔诚的祷告 “天主,我借圣母的手把这一天的劳苦和喜乐全献给你, 耶稣,请来吧 帮助我善度这一天” 旁边鼻子上长了一颗可爱雀斑的小男孩也认认真真跟着念晨祷感谢经 “我们天上的慈父,你保佑了我们一夜平安,又赐给我今天的生命,我诚心地感谢您。我把今天的思想、言语、行为和一切灵魂肉身的困苦全献给你,为悦乐你的圣心,为补赎我的罪过,并未结合耶稣在弥撒中祭献自己的一切意向。恳求你看耶稣的功劳,使我们躲避一切罪恶,全随你的圣意。阿门。” “阿门” “前面,就是中国山东了啊。”郭士立祷告完毕,望着远方说道。 那个长雀斑的小男孩显然有些不高兴,皱了皱鼻子,哼哼到“不过是一群原始人。” 郭士立听了,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和蔼的道“沃夫冈,我们都是天父的羔羊,你不应该这样说。” 小男孩听到翻了个白眼,显然,在他眼里,这古老落后的原始部落里,没有人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郭士立望着前方未知的土地,郭士立是他新改的中文名字,他的家乡在美丽的普鲁士博美尼亚,那里有个温馨的小镇,名字叫做列兹镇,想起家乡,他的鼻尖似乎又闻到了街道上摆满的一篮一篮的向日葵,还有广场上仁慈的圣母雕像与喷泉。噢,家乡,家乡,美丽的家乡。 “奥古斯都神父,要为您剃发了吗”一个身穿神官袍的年轻男人问到。 奥古斯都神父指的就是郭士立,他的全名叫做奥古斯都古兹拉夫,虽然他新取了中文名字,但这船上的人显然都不怎么买账“古怪的发音”他们嫌弃道。 “是的,请为我剃发吧。”郭士立收回了望着前方的目光,朝神官点了点头,往船舱里走去。 他们一路从马六甲乘坐轮船到达中国,为的就是传教,在他之前,教会的麦都斯教父已经在山东建立了教堂,麦都斯教父嘱咐他,来到这个新的国度,要学会入乡随俗。 郭士立为此学习了中文,取了符合中式文化的名字,并且他准备在登上中国这块土地的前一天,剃一个和中国人一样的发型。 年轻的神官为他剃干净脑门前的头发,然后把后半部分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在盆里洗了洗手,拧干一块毛巾,为他清理干净头上,身上的碎发。 “好了”神官说道。 郭士立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端详自己 他有着金色浓密的眉毛,绿色的眼睛,鼻梁高高的翘起他是纯正的东波罗地人,翘鼻是他自豪的血脉。颧骨低低的,平缓的连接着薄薄的嘴唇,下巴却向上翘起。 然而他的脑门却光秃秃的中国人的审美可真奇怪啊,为什么都是这样光秃秃的发型 他拿起一旁准备好的瓜皮小帽,盖在脑门上。 噢,这样好多了。 躲在门后面偷看的雀斑小男孩用手捂着嘴,忍不住发出哧哧的笑声 “哈哈,神父,您一定要理这样的头发吗” 神父不以为恼,仍旧是和蔼的笑着,从镜子里看着小男孩 “因为,我们将是先驱。” 与此同时,德国。 主战派的陆军大将路德维希冯毛奇,和步军上将埃里希冯法金汉在德皇面前争论不休 “我们没有必要等候了战争对我们是越快越好”毛奇眼中冒着渴望的红光,期待的看向德皇,只要伟大的德皇陛下一声令下,他就可以立马冲向中国,将那一群猪豸,狠狠的打到趴下,然后抢光他们黄金 “不,我们不能如此草率,我们必须要师出有名,这是一句古老的中国谚语,它说的是,我们必须要考虑战争的起因与责任,即使我们是一个侵略者。”法金汉显然冷静的多。 “什么侵略者的责任问题,全是愚蠢的看法,只要胜利,那就是师出有名”毛奇不以为然,顶撞回去。 “小毛奇,”法金汉嘲弄的看向他,拜他伟大的总参谋长叔叔老毛奇所赐,大家在叫毛奇的名字时,只能给他加个小字,“现在英国和我们势如水火,正等着抓我们的错处,而据我所知,俄国对中国的山东也是虎视眈眈,我们真的要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一次挑衅两只老虎吗” “什么老虎,不过是蠢猪而已”小毛奇显然知道法金汉说的更对,但是不妨碍他继续斗嘴。 德皇看着他们争论不休,终于开了口,他对法金汉说到 “法金汉,告诉我你的想法。” “是,陛下。” “相比遥远的东方,我想我们目前应该将精力更多的放在一直挑战我们权威的法国和英国身上。” “当然,我并不是说就要放弃中国这块肥肉,而是,我们可以先用柔和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渗透这个腐朽的王朝。” “我们可以派一些人,先去中国传播我们的文化,这样一来可以慢慢的吸引聚集更多的民心,二来,这在某些时候,也可以成为我们日后发动战争的借口” “还有什么比残杀远道而来的友好的外国友人更让国际上以及我国的人民更愤怒的呢”他俏皮的向德皇眨了眨眼睛。 “哈哈,好,好”德皇哈哈大笑。 “我看,这个任务,非传教士不可了” “他们,将是我们伟大的日不落帝国的先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双面 郭士立乘坐的是东印度公司特许的阿美士德勋爵号轮船,这艘轮船载重350吨,算得上是当今世界上排的上号的巨轮了,东印度公司此次的航行,目的是为了沿途售卖各种欧洲和印度商品,再将沿途各地的特产以极低的价格搜罗起来,贩卖到欧洲去。当然,中国的瓷器和丝绸,是商人们最青睐的特产了。 船快靠岸了,船舱里的人们都纷纷从房间里跑出来,挤到甲板上,想要抢先一睹这个古老的国度 “哇哦,真是奇怪的装束。” “看起来很脏乱” “贫穷” “落后” 手拿着羽毛摇扇,穿着束腰宫廷长裙的夫人小姐们在一旁一边点评一边说笑,眼神轻蔑的看着岸上的人。 这时候一群头戴着翘檐方帽,身穿着扎脚灯笼裤的青年人拿着鸟抢从船长室里走上了甲板,他们很是绅士的对这群夫人小姐们脱帽示意,然后笑道 “女士们,请小心了,我们要鸣抢示意了。”他们还用漂亮的蓝色眼睛向女士们抛了个媚眼。 夫人小姐们纷纷拉着裙子微微一蹲,行了个礼,然后扇子掩面笑着站到一边。 鸣抢是他们每次到一个新地方时必做的一个习惯,每当到一块新的陆地,这群小伙子就会拿起鸟抢朝天上开两抢。 只见这群小伙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下了勋爵号,上了岸边,海岸上是一群穿着脏兮兮短打衣服的搬运工,还有穿着绸缎长袍的中国商人,他们看到这群西洋人,都纷纷躲开站到一边。 这群小伙子在面对岸边的人群时,是与面对轮船上的夫人们完全不一样的嘴脸,他们高昂着头颅,嘴角下意识的往下一撇,眼神里是明晃晃的瞧不起,这里可真落后他们把心里的评价大咧咧的挂在了脸上。 “砰,砰”他们举起鸟抢往天上开了两抢。 突然响起的抢响将围观的人群吓了一个哆嗦,开抢的青年们哈哈大笑看他们这怂样他们彼此大笑着对围观的人群评头论足。 郭士立神父笑着摇了摇头,这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抢也放了,阿美士德勋爵号的靠岸仪式算是结束了。轮船上的人们开始准备分别,与交好的人互相留下联系地址,再约定下次什么时候一起回航,郭士立也与同行的商人们道了别,交代沃夫冈带好他们的行李,准备下船了。 神父跟着陆陆续续的人群走下了船,一个褐色头发碧色眼睛的半大少年灵活的穿过人群逆流而上找到了他 “您就是郭士立神父吗”少年期待的望着他。 郭士立站住,微笑的看着少年“是的,我是。弗雷德,你就是弗雷德吧。” “是的,神父,麦都斯神父叫我来接您。”弗雷德眼泪汪汪,他好久没见到远方的故乡来的人了。 郭士立带着沃夫冈随着弗雷德往内陆走去,一路上弗雷德介绍麦都斯神父这几年来的艰辛进展 “这里的人民都不信天父,他们只信佛教和道教,噢,还有孔子。” 孔子,儒家,这些郭士立以及在中国的书籍里了解了不少,他是一位大思想家,不过,同时,也可以作为他们传教的一个好手段 “他们把孔子尊为圣人,孔子的言行是他们的道德准则,他们还以孔子的书籍作为考校官员的标准”弗雷德介绍的很仔细。 儒家,真的是一门很有深度的思想学问,但是也不妨他借之一用,“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荡荡上帝,下民之辟”这是儒家经典里面的言论,这与他们天父上帝的言论有不少相和之处,假如,假如他能找到一位孔圣人的著名门生,和他教个朋友,让他帮忙宣传 郭士立按下这个想法,这需要徐徐图之,不是一刻就可以做到的。 走了不久就到了,这里确实非常贫穷,一路上都是枯竭的土地,农田的数量屈指可数,种出来的庄稼也稀稀落落,看来这里适合播种的土地很少。 穿着灰扑扑长袍扎着长辫的男人们站在山坡上,大树边上,麻木着脸看向他们。 这场景有些渗人,他们大都面黄肌瘦,头大身子小,穿着长袍像竹竿挂着衣服一样空荡荡,两颊深深的凹陷进去,颧骨突出,嘴巴干的起了白屑。他们一动不动,扎堆站在一起,像是重重叠叠的影子。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唯一能动的就是他们的眼珠子,随着郭士立一行人的移动而转动。 沃夫冈显然有些瑟缩,抓紧了神父的长袍是的,郭士立在上岸之前就换上了中国人的长袍。 “真是一群怪人”沃夫冈嘟哝着。 “你不用害怕,他们很听话的。”待在这里更久的弗雷德显然是更加熟稔一点。 “只要有口吃的就行。”弗雷德下评论。 到了城门口,自然有清朝的官员来接待他们,毕竟他们是伟大的德国沙皇陛下亲自委派的传教士。 官员们的表情显然比那些平民要丰富些,他们有的谄媚,也有一些不满,其中一个官员指着他们的鼻子说道 “你们怎么可以在岸上放抢” 郭士立用蹩脚的中文解释道“这是我们的一个习俗,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要放两抢娱乐娱乐。” 显然那个人并不接受这个解释,愤愤道 “什么娱乐娱乐我看,分明是示威”他瞪了一眼郭士立,狠狠的甩了一甩袖子。 郭士立心中认同道我们确实有点示威的想法,但是这个时候肯定不能承认,于是又赶紧描补 “不不不,先生,这真的是我们的娱乐项目而已,这可能是文化差异” 这边紫禁城里,玉瑾正在陪太后赏花,自从那日和皇上说开了,玉瑾和元和帝两人都感觉彼此有了信任和依靠,她能感受到元和帝把她当做了唯一的稻草,同时也感受到,这个皇帝虽然是个傀儡,虽然一事无成,但是是真心的想做一个挽救国家的君主。 太后想让玉瑾迷惑君主,同时也是想让她当皇帝身边的传话筒,玉瑾正好将计就计,当个双面间谍,努力哄太后高兴,想多套点消息 “老佛爷,这可真是奇景了,没想到今儿个居然能瞧见兰花,可真是托您的福了。”玉瑾扶着太后娘娘,笑嘻嘻的说。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不过这次呀,确实是难得一见,竟然是一株素冠荷鼎。”懿安围着这株兰花不住地打量,然后满意的点点头,显然是非常喜爱这株兰花了。 玉瑾掩嘴一笑道“说起这兰花,我倒想起我阿玛来。” “哦”懿安抬起头。 “我小时候爱哭,”玉瑾有些不好意思,“我阿玛最怕我哭,每次都绞尽脑汁哄我,哄我是最可爱最漂亮的小仙女儿,就像兰花一样。” “如今啊,一见了老佛爷,我才知道阿玛说的都是鬼话,”玉瑾亲昵地凑近懿安,笑道“哪里是我像兰花,分明啊,是这兰花像老佛爷。” 素冠荷鼎,素之冠,荷之鼎,端的是清贵高雅,花瓣雪白糯软,根颈圆润,未近其旁就似乎有雅致的清香飘然而来,是兰花中之最。 玉瑾这一夸,搔到了懿安痒处,她近来每日照镜子,就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如今被一个鲜嫩嫩的年轻小美人儿一夸,哪里有不高兴的 “瞧瞧,瞧瞧,”懿安哈哈大笑,“瞧瞧这小嘴儿,就是会说”懿安手拿着锦纹绣花帕子,点着玉瑾,笑的十分开怀。 旁边的李玉盛和太监奴婢们,都十分捧场的陪着笑,储秀宫里,一时气氛十分融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震惊 太后笑的畅快,李玉盛悄悄上前,在懿安耳边低声禀报了什么,然后奉上一物,让老佛爷过目。 懿安捻起来,打开一看。玉瑾趁机偷偷看了一眼,居然是那天晚上皇上让人偷传出宫的帕子。 懿安看了片刻,冷笑出声,气氛立刻变了,四周的奴才们立马敛眉垂目,大气也不敢出,顿时寂静下来,玉瑾也跟着跪下来,想跪安溜走。 懿安招了李玉盛过来,道 “去吧皇上给我叫过来。” 又对玉瑾道“你也留下来。”神色淡淡的。 玉瑾只好乖乖应是,然后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她低着头只能看见太后绣着龙凤祥瑞的朝服下摆,那衣服上的凤凰栩栩如生,随着光线变幻竟然还有不同形态,端的是华贵无比。 时间一下子变得缓慢,玉瑾不由得有些紧张,没想到,皇帝命人传出宫的密诏居然被太后截下,她记得,那日皇帝叫那位传诏的载沣,据她所知,载沣是元和帝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就是刚刚身故的醇亲王的亲儿子。 诏上写了什么玉瑾脑门急出了汗。 皇上很快就来了,玉瑾听到小太监传报,然后是他不卑不亢的声音 “儿臣见过亲爸爸。”他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行了个礼。 玉瑾偷偷瞧他一眼,他面容沉静,看不出什么态度。 “起来吧”懿安将皇帝叫了起来,语气却并不太好。 皇帝依然像无所察觉一般,太后一开口,他就立马站了起来,玉瑾依旧跪在地上,太后没叫她起来,她只好把自己当背景板,不动不出声。 只听懿安冷笑一声,道 “我倒不知道,皇上有这本事了。”懿安将那张帕子甩在地上。 帕子正好落在玉瑾眼前的地上,玉瑾不动声色的辨认太后大寿朕绝知国库之空虚,泣请劝阻 原来是写给宗室几个尚存的亲王的,皇上恳请他们一起上书劝阻懿安耗费巨资修园子。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这密诏,是根本就没有送到人手上,还是送到了,却又被传到了太后这儿,无论哪种情况,都很不妙。 “皇上,你给我说说,这个帕子,是你的意思”懿安端起了六安瓜片,热气腾腾遮掩了她的神色。 “是,是儿臣写的,”皇帝很坦然的承认了,“儿臣得知醇亲王修缮园子,亏空有两百七十万两之巨,心忧甚之。” “好啊我倒是知道,醇亲王是为什么这么惧怕我了,原来是在这儿,两百七十万两,好大的胆子”懿安仿佛才知道这个亏空一样,勃然大怒,将扶手拍的砰的一响。 皇帝低下头“西南十三省闹蝗灾,颗粒无收,户部已支不出银子来。南方乔木砍伐太过,已没有新木,亲爸爸庆寿的园子,只能到南洋去买木材,海路耗费甚巨,只得向洋行借款。” 懿安冷笑了一声,没有搭腔。 “亲爸爸,儿臣忧心流民造反,山东已有白莲教死灰复燃之向,他们若是闹起来,岂不是让您的寿宴难堪。”皇帝继续道。 这明晃晃是要挟的话语,懿安自然是气到不行。眼看着懿安就要发怒,玉瑾不顾礼节,赶紧插嘴道 “太后,”玉瑾叫道,“太后娘娘息怒,这十几年来,太后娘娘殚精竭虑,励精图治,这才让咱们大清的江山免于让长毛捻子们糟蹋,太后娘娘既然能平定江山这么多年,接下来,也肯定没有什么山野粗夫们敢造反。” 玉瑾缓和了气氛,懿安这才收缓了怒气。她继续道 “只是醇亲王骤然离世,大清又少了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皇上自然是悲痛不已,这才钻了牛角尖。” 玉瑾大着胆将醇亲王的离世提到了明面上,兵行险着,但是有用,懿安听到醇亲王这几个字,果然神色更缓了,但是也看不出是否有愧色。 玉瑾递了梯子,皇上也只好跟着下了 “亲爸爸,是儿臣的错,儿臣忧心内务府中饱私囊,毁了亲爸爸的寿宴,这才出此下策。”皇帝认了错。 懿安也跟着开口“哎,你们啊,只当我不知道那些个奴才们,各个油嘴滑舌、吃拿卡要,一件好好的事儿,他们能翻出十个八个花样来,换着名头要钱。”这是把责任都推到内务府身上了。 不过这一时闹得,确实不好收场。 “我看啊,那些个彩牌,点景之类的,就停了,先别办了,专留了银子修园子吧。”懿安让了一步,叫停了那些北京城内四处要钱的花样名头。 懿安想,醇亲王的事,毕竟也与她有些干系,皇上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或许是受了什么人挑拨才这样。如今闹开了,也只好各让一步,这样都好接受。 皇上和玉瑾听了,知道这是太后难得的退让了,赶紧谢恩 “亲爸爸、太后娘娘,圣恩浩荡,万寿无疆。” 懿安嗯了一声,然后意有所指的说到“玉瑾啊,你这丫头,你得替我好好看着皇上,再不能让他如此鲁莽了,你身为帝妃,要谨记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必须做” 懿安看着的是玉瑾,这说话的语气却向冲着皇上而去,明显是在敲山震虎。 玉瑾乖乖应了是然后随皇帝一起退下了。 等到出了储秀宫,皇帝走在前面,玉瑾跟在他身后,两人身后再过几步远,是几个低着头只看脚下的小太监。 宫道长长的,四周没有其他人。 玉瑾看元和面无表情,有点怕他误会了自己,心中惴惴,悄悄伸出了手,勾了勾他的衣袖。 元和帝还是面无表情,玉瑾又伸出手,再次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袖子。 却不防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元和帝抓住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然后包在自己的手掌里。 他,他,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玉瑾脸一下子红了,还好,还好,他没误会就好。 他的手果然很宽大,正好包住自己的手,手心很温暖干燥 玉瑾也学着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样子,努力不同手同脚的往前走。 长长的宫道一下子走完了,元和将她带到了乾清宫,他挥了挥手将小太监们都赶走了,两个人肩挨着肩坐下,这一刻很静谧,也有一种无言的温情在两人之间流转。 他们静坐了一刻,又或者两刻,玉瑾才开口 “皇上,我”玉瑾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叫我载和吧。”元和帝道。 “载,载和,”她叫的磕磕绊绊,“太后的寿宴之事,不是劝谏就可以阻止的。但是,我会帮你的,我会和你一起。” 载和看着她专注的看向自己,眼睛里清澈的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心里有一丝暖流流动,不由得放轻了声音,笑道“好。” “我可以帮你传信,采买办有个太监曾受过我家中恩惠。”玉瑾附在他耳边,用气音道。 她呵出的热气熏得载和耳朵痒痒热热的,香气一直绕在他的鼻尖,直到沁入心里去。 载和稳住心神,又道了一个好字。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只当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 玉瑾看出他没有认真,只好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 “我真的可以。” 载和失笑好好好。 玉瑾掀开茶壶盖子,伸出食指在茶壶里点了点,然后在桌上写了山东两个字,然后又紧挨着山东写了一圈小字德国、俄国、日本 载和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看着玉瑾在桌上写写画画 义和团、朝鲜、北洋水师、南洋水师 她甚至画了一幅简略地图,在每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上标注了各方势力。 她如何得知的载和震住了。 她看到皇帝被她惊到了,嘻嘻一笑,又到他耳边用细微的气音道“我在广州长大,还会说洋文” 载和看到她得意洋洋的小眼神,感情他还看错了人了,这可是个大宝贝这次是真的失笑了,他不由得抚掌大笑。 玉瑾看到他这才真的认真看待她所说的,徐徐道 “皇上,我知道你忧难,可是,目前太后并不是我们首要,水师才是重中之重。” “日本对我大清虎视眈眈,我进宫前,听闻日本天皇一日只吃一个饭团,就为了号召全民捐款,购买军舰。” “而朝鲜目前政事混乱,虽明面上对我朝俯首称臣,认我大清为宗主国,实际上却暗有心思,与日本暗度陈仓,素有往来。” “不久前朝鲜的甲申政变,说是朝鲜开化党主导,其实背后早有日本的身影,朝鲜以我朝为宗主国,像我们求援,我们不得不派兵,日本也假借援助开化党平乱之名参战。” “明面上,我大清是胜了日本援军,替我们的属国朝鲜平息了政乱,实际上,我军却损失惨重,水军力量也被大大的削弱了。” “而日军惨败的消息传回日本,天皇就借此机煽动民意,让人混在民众中,号召大家参战,一雪前耻,反攻大清。” 元和帝从未听人如此直白的禀报过朝日战事,极为震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甲申政变 朝鲜历来是大清的属国,以清廷马首是瞻,玉瑾提到的甲申政变,正是不久前朝鲜内部的政党之争,不过要说清这场政变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十几年前的宫廷斗争说起。 十几年前,朝鲜国王李昇去世,由于李昇并没有子嗣,只好传位给侄子,也就是李昇弟弟的儿子李熙,当时李熙不过十二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于是他的父亲,前国王李昇的弟弟自封为大院君,统领朝政,是为摄政王。 等到十年后李熙长大成人,娶了王妃闵妃,李熙虽然软弱,但是闵妃为人刚毅,逐渐收拢了人手和权利,和渐渐老去的大院君针锋相对,宫廷之中氛围是剑拔弩张,兵变一触即发。 日本趁朝鲜境内权利分割风云变幻之际,屡屡犯朝,朝鲜当廷向清朝求救,清廷并没有受理,朝鲜认为清朝完全没有尽到宗主国的责任,于是朝鲜王室和大臣们都对清廷十分失望。 这时日本趁机而入,一面以武力逼迫,一面又与闵妃一党暗中勾搭,迫使朝鲜与日本签订了日朝修好条约,目的在于打开朝鲜国门,开放日朝通商,同时资助闵妃开设新军,派日本教官训练新 果不其然,闵妃在日方资助下,权势日增,终于在不久后发动宫变,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大院君统领朝鲜十几年,哪里是一时可以扳倒的,大院君煽动群臣,言闵妃勾结日本,实为卖国贼,群情激奋之下,汉城驻军攻打了日本使馆,并且杀死了日本教官,并且打进宫里搜捕闵妃。 闵妃仓皇出逃,这时日本已然不可靠,闵妃不死心之下,传信给正在天津的朝鲜使臣金允值向清廷求救。 与之同时,日本天皇得知使馆被朝鲜攻打,决定以此为借口大举入侵朝鲜。 闵妃的求救信和日本将要进攻的消息一同传到了清廷,清廷这才下令淮军提督吴长勤率军出征,援朝抗日。清廷在国王的亲父和国王及王妃三人之中,选择了扶持正统,于是吴长勤进军朝鲜后,携部下邀大院君假意商讨事宜,大院君不知有诈,赴约之后被吴长勤手下袁世凯所获,就地格杀。 此时日军还没有登上朝鲜国土,吴长勤迅速平定了朝鲜内乱,扶持李熙掌权,日军不战而败。 “皇上可知,昔日朝鲜宫变,我大清援朝抗日,助李熙坐稳皇位,日军不战而败之后发生了什么”玉瑾问道。 皇帝有些迟疑,他在懿安淫威下战战兢兢活过成年,已是不容易,纵然他想悉知朝政,却有很多东西,都是懿安瞒着他的。 他道“我只知当时吴长勤助闵妃勤王后,闵妃一系与我大清顿时亲厚起来,年年岁贡都十分尽心。” 这还是他从翁合同处得知的。 玉瑾道“闵妃有我朝为盾,自然是投桃报李,提拔了不少亲华官员,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然而日军入侵之心不死,接纳了不少朝鲜激进青年来日留学,他们在日本见识了明治维新之后开化的朝廷和臣民,羡慕不已,再加上日本对其不断灌输大清与朝鲜之闭塞,日本维新之壮举,不断刺激之下,这些激进的朝鲜青年,决意组织一个开化党,联日排清,开化朝鲜。” 是了,这开化党就是甲申政变的主导因素,皇帝顿时厘清了朝鲜这块地方的势力斗争围绕着懦弱的小皇帝,小皇帝的生父与小皇帝的妻子互相争权,而日本伺机而动,不断骚扰,试图分化朝鲜,扶持亲日势力,扶持闵妃不成,就改而扶持激进的民众。 皇帝急急问道“开化党”他一直以为朝鲜开化党是李熙暗中扶持的,原因就是甲申政变时,开化党打的旗号是以国王之名实行新政。 玉瑾道“是,就是那个主导了朝鲜甲申政变的开化党,他们是由日本一力培植的,所学所想所用,都是为了日本” “照理来说,大权都在朝鲜王宫,无论这群激进青年怎么闹,也不至于闹到反了天去,可坏就坏在,人人都以为懦弱的朝鲜国王李熙。” “李熙或是对闵妃一系早有不满,又或者怨恨逼死生父的清廷,在得知开化党的名头后,时常召见开化党派人士,并渐渐给予开化党实权。” 这时玉瑾接着道“开化党日渐壮大,正当这时,法军侵犯我国边疆” 皇帝眼神一黯,法国,又是一个可恨的强敌,法国早在二十年前就侵占了越南南部,当时越南六个省都沦为了法国殖民地,在侵占越南南部后,他们仍不满足,继续北上,前几年还企图越过红河入侵我大清。 “迫不得已之下,清廷派军前往云南抗法,驻扎在朝鲜的吴长勤也被叫回,派往中越边界。” “日本一看清朝无人在朝鲜撑腰,立刻发动开化党,让他们捉住李熙,占领了宫门,以国王之名下诏令大臣觐见,每来一个大臣,他们就杀一个,这样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将反对他们的大臣杀了个干净。” “这就是完完整整的甲申政变。” 皇帝听完一叹,继而道“想不到,这后面,竟然全是日本的阴谋,我竟然以为这都是朝鲜的内乱而已。不过幸好,这次政变,吴长勤虽然不在,袁世凯却还留在朝鲜,他当机立断,领军杀进了皇宫,拱卫了国王正统。” 玉瑾点点头“是,甲申政变,我大清虽然明面上胜了,但实质上,却是败了。” 皇帝问道“此话怎讲” “皇上您可知道,为什么日本明明主导了开化党政变,可见是图谋已久,却又那么轻易的就被袁世凯打败了” 皇上沉吟“这” “当时我大清主要兵力都在抵抗法军,留在朝鲜的不过寥寥一千余人,而日军却还有以逸待劳的大部队在日本本部等着。” “那年法军入侵云南,我大清节节败退,有传言,当时清法准备和谈,大清欲割让台湾给法国。” “你是说”皇帝灵光一闪,突然抓住了一点想法,只见他捶了一捶桌子,恨恨道 “台湾原来如此。” 台湾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日本眼馋其许久,他们认为清廷垂垂老矣,眼看是争不过日本了,但如果让给法国,再从法国嘴里夺食,那可是难上加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皇帝突然想到那年李居正大张旗鼓上书,要主持与法国和谈,其中一条就是割让台湾给法国,他当时得知,砸坏了十几个杯子,在养心殿大骂李居正狗贼。 现在一看 “据闻,当时日本外相陆奥宗光收到一封密保,是日本探子收集到的,大清直隶总督李居正给太后的折子,上面直言要割让台湾给法国,”玉瑾徐徐道“日本政府得知后,大为恐慌,他们认为不能让清朝割让台湾给日本,要倾尽全力阻止法国夺台。” 皇帝喃喃道“于是,日本让手下从朝鲜撤兵了只是为了不让我大清分心而已” 皇帝瘫坐在椅子上,有些难以接受,他一直以为李居正太过软弱,一味退缩,所以上书割让台湾,没想到,这竟然只是个幌子只是一招让日本退军的棋 “也幸得我清军有冯子材冯老将军这等将才,在一再败退后,冯子材奉命领军,攻克了文渊、谅山,在镇南关重创法军。” 玉瑾说的是当年让大清扬眉吐气的清法战争最后的胜利。 皇帝跟着道“冯老将军大败法贼,但是我大清却仍然站不起来” “赢了法国,我们仍然妥协求和,签订了中法新约,让法国得以在中国修筑铁路” 皇帝大恸,作为一国之君,他没能庇佑臣民,更没能振兴朝纲,反倒让列强纷纷入侵大清,让中华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人人都能来咬一口。 何其悲也,何其悲也 他以为的胜利,不过是日本故意的退让,另外一边,虽然战胜了法军,却还是签订了耻辱的条约,喂饱了法贼。 皇帝坐在椅上,默默无语,不由得紧闭了双目,用手撑着脑袋,痛苦不已。 玉瑾看到了,跪在皇帝面前,道 “载和,载和,让我帮你,” “我在广州长大,最爱结交洋人,他们许多轶事,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贵为天子,但是高居庙堂之上,难免被遮蔽了双眼,” “让我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让我来告诉你,从前,现在,这个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 “然后,你再来决定,这个世上,往后应该发生什么” 玉瑾最后一句话说的落地有声,砸醒了年轻的皇帝,他不自主的热泪盈眶,也跪坐在玉瑾面前,哽噎道 “好好好,”他一把搂住玉瑾,“好好好” “实在是太好了玉瑾,瑾儿,瑾儿” “我何其有幸,能够碰见你” 皇帝死死的搂住玉瑾,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玉佩 四周很寂静,只有宫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元和搂着玉瑾呆坐了一会儿,才开口 “翁师傅上书,我才知道李居正在外以海防捐之名,卖官敛财,最后得了官职的,不是七老八十耳聋目瞎的老头子,就是欺男霸女的恶霸。” “阿玛传书给我,说修缮清漪园,实在亏空巨大,没有办法才和李居正出此下策,得来的银子他们五五分成,阿玛那一份,全填在了园子上。” 元和说道这儿,已是声音哽噎,显然是为生父而伤心,只听他用鼻音道 “我听闻卖官之说,实在是震怒的很,”他捏紧了玉瑾的手,继续道“朝廷官职,岂可儿戏欺霸乡民,实在非我所能忍,于是我劝阿玛,让他直言,告诉太后切勿骄奢浪费” “没想到没想到”他的声音中已带有悲鸣。 “没想到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天子,元和从记事起就没落过泪,但是提到这件事,他心中悔痛不已,若不是他的反对,阿玛是不是不会那么激烈的直面太后,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现在阿玛也去了,他孤家寡人一个,既无实权,也没钱财,玉瑾说的水师,他何尝不知道重要,只是太后拦着 皇帝越想越痛苦,用力的抱紧玉瑾,紧紧的抓住她背后的衣衫,将脑袋深深埋在玉瑾的脖颈里。 玉瑾也回抱住他,用手轻抚他的背,无声的安慰他。 四周静悄悄,小太监们都早被元和赶了出去,这宫里,太后是惟一的主子,但是皇上,却在奴才们心里,是另一个隐形的主子太后虽然掌权,但好歹也是快六十大寿的人了,万一到了那天,继位的还不是只有这个名正言顺的皇上 再或者,皇帝毕竟是皇帝,焉知他斗不过太后呢毕竟皇上也娶妻了,也长大了。 所以这宫里的奴才们,大多都奉行这一套标准太后的懿旨,绝对要一丝不苟、认认真真的执行;可皇帝这边儿,却不能得罪死了,招了皇帝记恨,要不然万一到了那天岂不是自寻死路 因此这乾清宫里的太监,只要是不明面上违背了太后的旨意,大多数小事,都是很听皇上的话,因此他们两人,才能在这宫里,有一片静悄悄说话的地儿。 待元和平缓些了,玉瑾悄悄说道 “载和,我有一计。” 载和看着玉瑾俏皮一笑,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眼睛里还闪着狡黠的光,不由得问道 “什么” 玉瑾却不答,反而又抛了个问题 “您可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宰相合肥天下瘦” 皇帝刚刚随着玉瑾浮起的一丝笑纹立马淡了下去 “如何不知,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皇帝嘲讽的呵了一声。 宰相是指李居正,他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总领洋务水军,兴办了格式洋务工厂,又因他祖籍合肥,民间就以合肥暗指他荷包肥肥。司农是指翁合同,他祖籍常熟,后半句是说翁合同领了户部差事,却也没见世间多了多少命的粮食。 玉瑾继续道“您说李居正和醇亲王五五分成,您可知道李居正那一份,去了哪儿” 皇帝这才奇了“这,难不成,你竟然有办法” 玉瑾笑嘻嘻的附道元和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帝大感稀奇,眼睛都不由自主瞪大了,看着玉瑾又惊又喜的问道 “当真” 玉瑾点点头“当真。” 皇帝又问“此计可行” 玉瑾肯定的说到“可行” 玉瑾的肯定给了皇帝莫大的勇气,皇帝激动不已,捏着玉瑾的肩膀,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玉瑾也笑了,又说到“不过,要行此计,还得您出出力。” 皇帝哪有不应的,两人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 次日,难得的好天气,一抬头就是明晃晃的太阳,连这阴沉沉的宫里都莫名多了几分阳气一般。 玉瑾将入宫前大哥给的信物找出来,那是一块样式寻常的玉佩,不仔细看,与她常日里戴的,也并无什么差别,玉瑾将它挂在身上,连伺候她的宫女们好似都没发现瑾嫔换了装饰。 玉瑾带着几个小宫女,去御花园转了一圈,她准备给太后娘娘摘几朵桃花,送到储秀宫里去,她带着宫女左边摘几朵,右边摘几朵。 “哎,对,对对,就是那朵。”玉瑾在树下瞎指挥。 “不对不对,左边那朵。” “哎不对不对,右边,右边。” 一个小太监麻溜的爬上树,左手一勾,学了一个猴子攀树,摇落了一地花瓣,逗得玉瑾和宫女们哈哈大笑。 逛了半天,玉瑾身后的几个小宫女,各个捧了满怀的桃花,一行人花香随着人动,衣袖带着落花,香影寰寰,小宫女们也不由得被花香沾染了心情,各个抿着嘴儿笑的腮边飞霞。 玉瑾带着宫女回到了景仁宫,一路上的宫女太监们都不由得探头看这行花娘子,玉瑾丝毫不怯,得意洋洋的领着宫女们走回了景仁宫。 到了殿里,玉瑾吩咐碧桃去拿那个鎏金万寿文高脚敛口花瓶来,她挑出几支最是漂亮无暇的斜插在花瓶里,比划了几下,又抽了出来,拿起缠着红绣线的银剪子,比着花枝的根剪短了,每个花枝剪出来长度不一。 玉瑾这次插花,准备学着西洋的三角插花法,定出个一高一低一中间的立体三角形来,中间再插几株翠柳,有红有绿,这花景才显得饱满。 玉瑾摆弄了半天,终于插好了,自己摆在窗台上,边看边点头,自觉得满意不已,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往储秀宫而去。 这边储秀宫,太后娘娘正在逗鸟,一边逗着鹦鹉,一边对着李玉盛发脾气 “我这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又是朝政,又是国事,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把我掰成十二瓣都忙的团团转。” “再往后,这点子事情,不要再传到我这儿了。”懿安将手里的折子往李玉盛那儿一甩,不管不顾的自己喂鸟去了。 李玉盛小心的赔了个笑,打了个千道“嗻” 这折子是张之洞的,仍旧是哭穷,说新开的汉阳铁厂,每月亏损,铁水质量始终不行,恳请太后娘娘拨银子。 懿安自然是恼怒,她每日操心朝政大臣,操心皇上的事,还要听戏,逗鸟,赏花,还得留点空出来陶冶陶冶情操,画画画儿,看看书,从睁开眼到晚上闭上眼,就没有一刻得闲的,自然是不想理这点子小事,烦得很 铁厂不行,自然是臣子们办事不力,如何又要烦扰懿安了真是不得了了。 懿安拿起银挑子,伸进鸟笼里逗鸟,嘴里嘬着模仿鸟叫,那鸟儿也乖巧,跟着银挑子一蹦一蹦,张着鸟嘴要吃食,懿安哈哈大笑,爱得不行。 这时候太监进来通报瑾嫔娘娘求见。 懿安放下银挑子,淡淡道宣吧 玉瑾让碧桃抱着花瓶跟在自己身后,她们随着李玉盛进了殿门,李玉盛掀开绣着兰花暗纹的绸缎挂帘,懿安正坐在宝座上喝茶。 玉瑾和碧桃一进内室就跪了下来 “恭请太后圣安。” 懿安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 玉瑾和碧桃这才站起身,玉瑾丝毫不怵懿安的冷脸,自己端起一张喜气洋洋的脸,笑嘻嘻的道 “太后娘娘,您看,这是什么”她说着让开身,露出身后捧着花瓶的碧桃,从碧桃手里接过桃花。 “皇上昨日个说,这园子里的桃花呀,开的是真好,奴才这就一大早特意为您摘了这几朵桃中最美的,来沾沾您这儿的仙气,没准能开得更美” 懿安绷不住笑了,点着玉瑾道 “你这猴儿” 玉瑾跟着嘿嘿笑。 懿安喝了口茶,道 “是皇上让你来的” 玉瑾挠了挠脸 “您是皇上的亲爸爸,哪能不知道他那个别扭脾气,这不,自知道做的不对,昨儿个拐着弯跟我念叨花园子里的花好看,我还傻乎乎不懂他的意思,”玉瑾掩嘴一笑“他急的又念叨了几遍,我说要不,给太后娘娘送几朵去他这才安逸了。” 一席话说的懿安心里舒坦不少,果然,皇上还是年轻了,受了别人挑拨,这就知道认错了。 “好了好了,坐吧,把你那花儿端过来我瞧瞧。”懿安让李玉盛给玉瑾看座,李玉盛拿来一个绣墩,从玉瑾手里捧起花瓶,递到老佛爷跟前。 懿安仔细端详了一下这花瓶中的几朵桃花,点头道“嗯,不错,不错,给我放到窗台上去。” 李玉盛嗻了一声,领命去了。 玉瑾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子话,逗得懿安心情好些了,这才从储秀宫退安。 玉瑾带着碧桃一路从储秀宫走回景仁宫,并无异样。等到进了景仁宫内殿,玉瑾一如往常,让碧桃带着宫女们都退下了,宫女们都习惯了这位景仁宫主子不喜夜间有人守夜,也乐得清闲,十分乖顺的退下了。 玉瑾躺在榻上,回想这一天的行程,想着她路上遇见的每一个小宫女,小太监的脸,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想,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有什么异样。 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大哥给的玉佩,难道没起作用 正当她有些懊恼时,窗台上轻轻的响起一声咯吱,像是风吹动了窗棂一样轻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说服 窗棂一声咯吱,片刻又没了动静,玉瑾胸腔内一颗心碰碰的跳,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还是一片死寂。 她在被褥里直挺挺的躺了一会儿,确认房门外没有人守着,轻轻的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蹑手蹑脚的走向窗台,她不喜欢睡觉时紧闭门窗,所以晚上窗户都是支开一条小缝,玉瑾朝窗户那看去,仍然是略微支开,只是窗沿那里,似乎多了一团东西。 玉瑾静悄悄的走到窗台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套半旧不新的太监服,被人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窗户缝那儿。 玉瑾拿进来,打开一看,然后放在身上比划比划,正好合适。 她拿起衣服就穿起来,尺寸正好,既不新也不旧,和旁的小太监穿的一模一样,十分妥帖,最后系上腰带,系到最后,手摸到布带子尾端似乎有些凸起。 玉瑾咦了一声,对着灯光照了一照,才发现带子上用暗纹绣了一个辰字,旁边一朵小花,若非玉瑾用手摸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玉瑾会心一笑,辰,辰时,这下装备也有了,时间也有了,地点,估计就是昨天的花园子了。 她又在外面套上寝服,这才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玉瑾就醒了过来,她脱下寝服,麻溜的将日常穿的一件鹅黄绣花旗袍套上,将里面的太监服遮掩的严严实实,多亏这旗袍宽松,竟看不出什么异样。 宫女们进来为玉瑾梳洗时,才发现玉瑾竟然早就装扮好了,这时候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报,皇帝宣瑾嫔乾清宫等候。 宫女们纷纷掩嘴揶揄一笑,原来是急着见皇上,如今她们瞧着,皇上竟然专宠瑾嫔一人,两人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因此也对玉瑾愈发小心奉承,不敢有所违拗。 玉瑾带着碧桃,跟在小太监后面往乾清宫去,到了偏殿,小太监退下了。玉瑾也对碧桃道 “你也下去吧,和他们去打打牌九,也好多和乾清宫的小太监打打交道。”她拿出一个小锦囊,里面是一粒粒小银子,让碧桃拿去打点。 碧桃早就得了玉瑾吩咐要和太监们处好关系,因此也很有斗志的应了一声。 玉瑾往偏殿的内室而去,她往常也是在这儿等着皇上下朝,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同,碧桃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下去按玉瑾的吩咐干活去了。 玉瑾进了内室,空无一人,她小心的察看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什么异样,才放心大胆的脱下旗袍,露出里面的太监衣裳,她将旗袍塞进旁边的箱笼里,里面放着一整套太监样式的衣服、靴子和一顶帽子,这是她昨日与皇上商量好的,皇上留了一套在这,也是玉瑾的尺寸,方便她换上,但是昨日的玉佩显然起了作用,有人趁夜送来了一件衣服,她也就换上了。 时间紧迫,她拆开头发束成一个大辫子,戴上箱笼里的帽子,换上靴子,从偏门里偷偷留溜了出去,直往御花园而去。 她记得,那儿有座假山。出门前,玉瑾看了一眼乾清宫侧殿的西洋摆钟,七点差一刻。 玉瑾气喘吁吁的到了御花园假山,如今刚到辰时,各个宫里正是开始清晨忙碌的时候,花园里没有人,她隐蔽在假山旁,静静的等着。 果不其然,一个老太监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哎,你干什么呢我说你小子跑哪去了,原来在这呆着,赶紧的” “还不跟我走” 一只手拽住玉瑾,就往前拉,玉瑾低着头不敢吭声。 “好你个小子,跑到这儿来了,要不是今儿个爷爷我忙昏了头,肯定要撕了你的皮” 老太监一路骂骂咧咧,将她拽到了一辆板车旁,车上堆满了一桶一桶的夜香,臭气熏人。 老太监将她一推 “愣着干嘛赶紧的,推上呀” 说罢他自己推着另外一辆夜香车,往宫门方向走去。 玉瑾赶紧推着车跟上。 到了宫门处,守军检查了老太监的腰牌,还想打开恭桶查看,这时候老太监拉住守军侍卫,在他手心里塞了什么,说道 “爷,爷,别脏了您的手,我来,我来。”老太监打开其中一个桶盖,里面满满当当的夜香,熏得几位守军一个后退,眯上了眼睛。 侍卫们一是嫌这东西脏臭,二是这老太监也是熟人了,意思意思就够了,何况能塞在夜香桶里运出去的,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成 他们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小太监,瘦瘦小小,不是男人,更不可能是皇上。 侍卫们自觉得没有问题,大手一挥,放行。 玉瑾低着头跟着老太监出了宫,等到远离了宫门,老太监将她带到一个小胡同深处,两人将车推进了院子里,那太监对她躬身请了罪然后退下了。 这时候一个人打开院门,出现在玉瑾面前,玉瑾看到了之后欣喜的道 “哥” 然后扑到了来者的身上,原来,这就是玉瑾的大哥,他从昨日收到了宫内的消息,就一直在这院子里等着,他生怕妹妹在宫里受了委屈。 “你啊,真是大胆。”恒晖见到妹妹这爱娇的模样,原本再大的火气也撒不出来了,很是无奈。 “哥,”玉瑾知道她哥哥的脾气,一声哥调子拉得老长,声音里能拧出三斤蜜。 恒晖没有办法,只好好声好气的问 “究竟发生了何事,非要出宫” 玉瑾这才正经起来,拉起她的哥哥,在堂屋里说起事来。 “哥,这事关皇上,我不得不慎重,你这次出来,可有其他人知道” 恒晖瞪了她一眼“如何,连我这个哥哥也信不过了,我还能比你这小丫头更鲁莽” 玉瑾嘿嘿一笑,摇了摇恒晖的胳膊,然后低声道 “我这次,是奉皇上之命” 玉瑾详细说了此行的目的,恒晖听了很是生气 “胡闹,胡闹” 玉瑾知道大哥肯定不会一下子就接受,哀求道 “大哥,你从小就教我,苟利国家生死以,这次既不是上刀山,也不是下火海,我如何去不得” 恒晖气急了“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李居正身居直隶总督,统领北洋水师,又兼一等肃毅伯,岂是你们小小两个伎俩能扳倒的”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 “假如皇上亲政了,你入朝为官,是投靠太后,还是忠于皇上” “自然是皇上”后半句话恒晖没说,太后一介女流,并非正统,不过是鸠占鹊巢,更何况,这个太后实在是奢靡无度,糊涂的很 “世人皆知皇上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你知我知,李居正如何不知只是在他之前忠于皇上的老臣,都被太后杀了” 玉瑾说的十分直白,恒晖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玉瑾却不管不顾,直直看着恒晖的眼睛 “所以他非但不能忠于皇上,还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忠臣模样来,要像一条狗一样,舔着懿安太后” 玉瑾说的是近几日宫里的传闻,说是李居正特地为李玉盛寻来一双足足纳了千层的软底鞋,原因是李公公足底扁平,走久了就脚疼,李居正得知了,特地从江南寻来的绣娘,为李玉盛纳了一双软底鞋,只为李公公路走得舒坦,人也心情畅快了,才好服侍太后。 这奉承的模样,宫里人人都在背后嘲笑,恒晖也听说了。 恒晖眼神复杂的看着玉瑾。 玉瑾软下声音“哥,我们并不是要扳倒李居正,我们只想争取他,在他面前证明自己,证明皇上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小孩子了,太后总有老去的那一天,可皇上还年轻啊” 恒晖不由得被说服了,他如何不想皇上亲政,如何不想施展抱负如今大好江山,满目疮痍,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都想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却是投效无门,太后把皇上关的死死的,对外只说皇帝年幼懦弱,面对太后那个毒妇,哪个有志之士敢上前投靠 玉瑾看恒晖动摇了,接着使劲撒娇“哥” 恒晖只好投降“你啊你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玉瑾知道这是终于同意了,嘻嘻一笑。 她赶紧换上一身雍容华贵的旗袍,画了个浓浓的点唇妆,保证旁人认不出来,而洋鬼子们看了又能惊叹连连。 拽上恒晖,往洋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下套 汇丰银行,经理詹姆斯正在柜台清算,突然大门被推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随着那位女士踏进大堂,詹姆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乖乖,这随着阳光流动着万千丝光的旗袍,看起来质地就很轻薄柔软,流光溢彩,美丽非凡,真不愧是受到欧洲热捧的中国丝绸 或许是蜀绣,他心想,听闻大英女王也很喜爱。 詹姆斯立刻放下手中的事,上前热情的用怪腔怪调的中文问道 “您好,美丽的女士,英俊的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玉瑾矜持一笑yes,ease 詹姆斯更加惊喜,想不到这位尊贵的女士竟然还会说英文看来这是位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女士。 詹姆斯更加热情了,非常殷勤的为玉瑾介绍汇丰银行的各类业务,询问有没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的。玉瑾笑而不语,站在一旁十分矜持,恒晖这时也适时的摆出一副不满的模样,看着两人清傲的模样,詹姆斯更加不敢慢待,连忙招呼他们进了贵宾室。 詹姆斯为尊贵的女士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红茶。 两人还是没有开口,詹姆斯这时有些拿不准两人的意图,不由得询问道 “不知道您两位来此,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玉瑾垂下眼睛,并不看他,仪态翩翩的坐在那儿,恒晖这时开口道 “我们来此办业务,对于我们的身份,你行可以确定保密吗” 詹姆斯一听更来了劲,保密,意味着非同寻常的大人物,那就肯定是一大笔业务 “当然,当然,先生,您请放心,我们对每一个客户,每一笔业务,都有着严格的保密条款。”詹姆斯夸下海口,恨不得把胸膛拍的砰砰响。 恒晖沉吟道“你附耳过来。” 詹姆斯连忙凑过去,只听到这位傲慢的先生轻轻道 “她是某个妃子。” 詹姆斯吃惊的捂住了嘴巴,喔喔妃子他脑袋里乐得要开花,亲王的妃子那必然是一笔很大,很大的生意了 詹姆斯夸张的用手比了一个关住嘴巴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保密。 玉瑾这时才轻轻咳了一声,慢悠悠的说到 “我有一笔款项,需要存到银行里。” 玉瑾说完,拿起桌上的红茶,抿了一口,抿完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看了杯中的茶水一眼。 詹姆斯心道这可是我们专门招待贵宾的上等红茶了,不过他眼尖,看到这位涂了美丽口红的女士,杯沿上,没有留下口红印,他又看到,那只端着茶杯的细腕上,挂着一只透亮的翡翠玉镯。 不仅如此,之前光顾着赞叹这位女士身上的丝绸服装,他现在才发现,她头上也是很有雅致了别了两块点翠,并不是穿金戴银,却更有一番低调的奢华。 詹姆斯咽了咽口水,打消了心底里的怀疑,可能他们这的红茶,真的够不上这位尊贵女士的标准。 他热切的开口“我们汇丰银行以信誉担保,您在我们这儿的存款,绝对是收益最高的,不知道您要存多少呢” 玉瑾慢悠悠的竖起一根手指。 “十万两”詹姆士试探到。 玉瑾摇了摇手指。 “一,一百万”詹姆斯小心翼翼。 玉瑾含着笑,继续摇了摇手指。 詹姆斯这下真的要疯了,他压低了惊喜的尖叫 “一千万两” 玉瑾这才笑着收回了手指,她拿出一块玉佩,在詹姆斯面前晃了晃,然后道 “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这是我和我丈夫共同的财产,我会比较你们几个银行的利息,然后我的丈夫会决定,你们哪一个银行会得到这笔业务。” 詹姆斯看到一块雕着盘龙的玉佩在自己眼前晃了一晃,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被这位女士收了回去,龙龙他来到中国也有几年了,当然知道龙是表示什么人的,或许,他低估了这位女士,她并不是某个亲王的妃子,或许她就是那个人的妃子 詹姆斯呼吸都急促了,难怪,难怪她这么大手笔 詹姆斯脸上都笑开了花“当然,尊贵的女士,我保证,您和您丈夫的财产,会在我们这儿得到最好的打理。” 恒晖问道 “利息多少呢” 詹姆斯搓了搓手“月利千分之八,这是我们这最高规格的了。” 玉瑾听到,立马翻了脸,重重的放下杯子就要走,恒晖也站起来,冷笑道 “呵,我看你是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你当我不知道,李居正在你们这儿,是十点的息” 说罢一甩袖子也随着玉瑾要离开,詹姆斯被这突然的状况吓到了,赶紧上去拉住大主顾 “不,不不不,请您等等,我敢保证,千分之八是最高的了,就是李居正,他也只是千分之八啊” 玉瑾停下了脚步,回头疑惑的问道 “当真李居正明明说他是十点的息” 恒晖拉住玉瑾 “你别被他骗了,这些个洋人,最会骗人了,走,咱们去下一家。” 詹姆斯这下真的慌了,到嘴的鸭子哪能飞,连忙道 “不不不,我以天父的名义保证,他真的是千分之八的息,真的,相信我。”詹姆斯死死的拉住恒晖的袖子,碧蓝的双眼恳切的望着他们。 玉瑾有些犹豫,看向恒晖,道“这” 恒晖继续冷笑“相信你我们怎么相信” 詹姆斯看了下四周,很是犹豫,怎么相信难道要把账本拿出来才能留住这位大财神可是他们银行所有交易都是保密的,账本更是不许给外人看。 恒晖冷哼一声,甩开詹姆斯,拉着玉瑾就往外走,詹姆斯在后面苦苦哀求,解释他们这里真的只有八点的息,并没有更高的。 玉瑾看着他这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怜,就道 “我们中午会在鸿兴楼接见华泰银行的雷奥经理,如果你真的想争取这笔生意,可以过来。” 詹姆斯听了顿时阴雨转晴,恋恋不舍的将他们送出了银行,等他们走远了,詹姆斯还在银行门口眼巴巴望着他们,望着望着他就发现,一个红头发穿西装的高个青年热情的朝他们走去,那模样,好像是雷奥 该死,现在还没到中午呢,就已经等不及抢生意了吗 詹姆斯在大堂转来转去,脑门都急出了汗,他看着大堂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客人,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去柜台里拿账本。 这笔生意做成,他就可以买下一套房子了,还可以替安娜买下那支她中意了好久的镶嵌红宝石的黄金发钗 一到中午,詹姆斯就到了鸿兴楼,小厮一看到他,就将他往楼上包厢里引,詹姆斯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找谁” 小二不以为奇“您那,肯定是找楼上那位贵主子的吧今儿个一上午,来了好几个跟您一样打扮的洋人啦” 詹姆斯心里一紧,等上了楼,包厢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个洋人,詹姆斯认出来是怡和洋行的斯蒂芬,斯蒂芬笑的十分灿烂,显然是得了什么大生意。 雷奥不在,或许已经谈完了,而这个斯蒂芬笑的这么开心 詹姆斯觉得压力突然变得更大了,他一定要争取到 詹姆斯一进去,里面摆满了一桌宴席,还有一瓶红酒,那位尊贵的妃子坐在主位,而那位像是专门来保护她的男子坐在次座。 看到詹姆斯进来,玉瑾含笑道 “请坐。” 恒晖不满道“怎么叫他来了他是这些人里面,最不老实的了。” 詹姆斯一听,这意思是其他几个银行,都给出了更高的价 这,这,真是叛徒当初明明都一起说好了,利息最高只有千分之八的呀。 詹姆斯坐下,扬其一个笑脸 “不,先生,您说错了,我可是最为实诚的一个,我知道,您不相信我们银行最高的只有千分之八的息,我决定将我们银行的账本拿出来证明我的话。” 詹姆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账本,不舍的递给恒晖,他强调 “这些账本是绝不外传的,如果不是为了向您这样最为尊贵的客人证明,我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 恒晖明显不信,并不想看,玉瑾无奈,只得拿过,翻看了起来。 詹姆斯继续介绍 “您可以看看,我们平常的利息只有千分之四或者六,只有像您这样的尊贵的客人来了,才有最高等级的利息千分之八。” 玉瑾翻的很认真 “哦,这里,李居正,两百万两,千分之八” “奕庆,一百五十万两,千分之八” “恩铭,一百五十万两,千分之八” 玉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将账本翻了一遍,在朝的大官,几乎人人在这汇丰银行存有存款,少则数十万,多则如李居正,竟然有两百万之巨。 看来宰相合肥,不是一般的肥。 送走了詹姆斯,玉瑾和恒晖两人对看一眼,俱是深深一叹,没想到这外国洋行,竟然成了大清官员们,最保险的银库。 恒晖道 “都记住了吗” 玉瑾点点头 “一字不差,日期,数目,名字,一个不漏都记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相得 次日养心殿,刚下早朝。 皇帝背着手看着头顶上西暖阁的牌匾,上面写着“勤政亲贤”,这是雍正帝当初亲笔所书,元和帝望着这块牌匾,不知道默默的在想着什么,旁边伺候的太监孙朝恩低着头不敢出声,直到外面一个小太监跑来,在孙朝恩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 孙朝恩这才上前,轻声禀报道 “皇上,李居正来了。” 元和帝收回目光,嗯了一声,抬腿进了西暖阁。 孙朝恩赶紧朝那个传话的小太监挥挥手,示意他去宣李居正,然后自己低着头,回到了养心殿门外守着。 李居正一进了西暖阁,掀起朝服的下摆就要跪下请安 “臣拜见皇上。” 皇上笑道“快快请起,朕这次召你来,不过是闲谈几句,李中堂不必守礼,坐下吧。” 李居正老神在在,坐在了下手紫檀木椅子上。 皇帝拿起桌上的杯子,示意李居正喝茶“尝尝这新上的碧螺春,早春第一道茶,十分清爽。” 李居正谢恩,也捧起了茶杯,笑道“老臣眼馋这新茶许久了,幸得皇上垂怜,今日能贪得上这一杯。” 皇帝哈哈一笑,道“这有如何中堂若是喜欢,带上一罐回去。” 李居正连忙道谢“谢皇上恩典,老臣这是有口福了。” 皇上道“不知中堂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李居正道“托皇上的福,老臣近来自觉得腿脚还算灵便,平日里也十分注重养生。” 皇上道“哦说说。” 李居正如数家珍“臣每日饭后,必然脱去长袍,只着短衣,负着手在廊下百步走,直到微微发汗。” 皇上奇道“若寒冬也着短衣” 李居正道“若非是鹅毛大雪,臣是不御长衣的。” 皇上表示十分佩服“李中堂精神可畏啊” 李居正捋捋雪白的胡须,道“除此之外,臣每日早晨必饮鸡汁一杯,臣谓之铁水,晚饭后必饮黄芪一杯,臣谓之铁酒。” 皇帝笑道“哈哈,好一个铁水、铁酒,黄芪可是苦的很,以铁水谓之鸡汁,看来中堂大人家里这鸡汁,也是苦涩无比了。” 李居正谦虚道“苦口良药,苦口良药。”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说道苦口良药,我才明白中堂大人之前良苦用心,”皇上放下杯子,恳切的望着李居正,“甲申年间,中堂大人上书割让台湾,我气得在养心殿摔坏了十几个杯子,大骂您老不识抬举。” 皇帝面带愧色的看了一眼李居正,才接着道 “我如今想明白,当时我大清腹背受敌,法贼和日寇两面夹击,若不是抛出一个诱饵,让这两头饿狼转移了视线,我大清,危矣” 皇帝说道动情处,红了眼眶,站起身来,朝李居正一拜。 李居正慌忙站起身来,朝皇帝下拜“老臣不敢,老臣不敢。” 皇帝扶起李居正,哽咽道“是我愚昧,是我愚昧啊李中堂,您的高瞻远瞩,殚精竭虑,我竟然现在才明白。” 李居正也跟着湿润了眼眶,不论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他奸佞狡猾,但他这狡猾里,总有一分为着大清的心是真的。 做人臣子的,得到君主的理解,何其幸也 李居正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继而叹道 “当年我大清危在旦夕,前有法贼,后有日寇,皆对我台湾垂涎已久,日军若是侵占了朝鲜,唇亡齿寒,下一步就是我大清,又兼法贼在我中越边界骚扰,两头无法兼顾,我实在是无法,只得出此下策。” 李居正这时,才真的透露了一点真实心思,他接着道 “抛出台湾,引得日军退军,我们才有空隙,全力击败了法军,可是法军在海面上,足足陈列了数百艘舰船,当时冯大将军虽然领着陆军击溃了法国人,但是海面上,我们实在是无力啊。” “所以才不得不与法国、日本都分别签订了协议。” “皇上,”李居正朝元和帝拱了拱手,“您千万得注意日寇侵华之心啊当初甲申年间,我大清与日本在朝鲜签订了天津协议,拱手让出了一半的宗主国权益,实在是情势所迫,并非我所愿啊皇上” 这是在为自己叫屈,朝鲜本来是我大清的属国,就因为那个劳什子天津协议,硬生生让出了朝鲜一半管辖权,规定日本和我大清一样有着出兵朝鲜的权利了,元和帝心中暗嘲了一声老狐狸,面上却还是一片感动。 皇帝眼含泪水,恭敬的扶着李居正坐下,然后感叹道 “我如何不知,如何不知啊” 李居正又抹了抹眼泪,道 “皇上,我大清这几年,风风雨雨,外界的各国洋人,都虎视眈眈,所以老臣才一力兴办洋务,阎大人在时,臣与户部协定,每年户部支出四百万两白银,用于购买军舰、洋炮。” “可是,自从翁师傅上任” 皇帝心中一动,终于来了他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道 “这,翁师傅”翁合同是元和帝的老师,作为弟子,自然不能说什么。 李居正哭诉“咱们北洋这儿,竟有足足有一年,发不出军饷来了,可怜营里的年轻娃子们,军靴破了穿草鞋,草鞋破了只能打赤脚啊” 皇帝大为震惊,道 “这,这,真是一两银子都拨不出来了么” 李居正继续哭“老臣,老臣想尽办法收罗银两,舍了老脸不要,连卖官鬻爵都干起来,将收罗来的每一两银子都投了进去,可是皇上,这只是杯水车薪啊” 皇帝不敢相信“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老臣不得不将家中存银拿来垫付军饷,老臣如今也是家徒四壁啊”李居正老泪纵横。 皇帝迟疑道“为何朕听闻,李中堂借北洋之名到处敛财,家中有私库,存银上百万两” 李居正连忙摇头“这怎么可能” 皇帝放心了,道 “噢,那必然是朕听错了,那这两百万两银子,必然不是李中堂的私银了,一定是北洋水师的军饷了,怕是李中堂存久了,自己也忘了。” 元和帝这才从桌上一本奏折下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李居正,上面清清白白写着 “元和十五年,李居正存款两百万两,月利千分之八,汇丰银行。” 李居正接过条子,这时才掀起他那耸拉的眼皮,看了元和帝一眼,这一眼打量的飞快,像是重新认识到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帝。 皇帝看着李居正那双浑浊老眼里犯出的精光,气定神闲的坐着,问道 “如何” 回答他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过了许久,李居正好似这才想起来似的,拍了一拍脑袋“哎哟,老臣真是糊涂了,对对对,这就是去年存下的北洋水师军饷,我竟然全都忘了。” 他跪下朝皇帝磕头 “多亏皇上提醒,老臣这真是老糊涂了。” 然后嘴里连连告饶,说自己忘了云云。 皇帝这才松开捏紧的手,他这一松懈下来,才发现他背后都被冷汗浸湿了。 昨日玉瑾回来告诉自己宫外发生的事,他们两个商量了许久,才定下这么一个诈计,玉瑾昨日说若是他愿意顺水推舟,将这两百万两当做北洋的军费,说明他心里还是向着大清,若是他到了这时还是不愿向着您,那就悬了。 皇帝终于真心的笑了,他上前扶起这位年逾六十,头发花白,大清的第一大臣李居正,道 “哪里哪里,您可是咱们大清的智囊,您可不能糊涂。” 李居正连到不敢当不敢当,皇帝笑的开怀,两人端的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场景。 又客套了几句,李居正才退安,元和帝笑容满面的送走了李居正,待到回过身,那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回身坐到正中的宝座上,这里正对着西暖阁的玻璃门,门上高悬着一块后楹,只有坐在这里的人才看的到,上书“为君难”。 中堂府上,李居正回到家中,坐在书房的沉香木扶手椅上,一双眼睛微微眯缝着,像是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沉思。 这时他的得力下属,也是他的得意门生盛宣怀来了,问道 “大人,您这是” 李居正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叹到 “这皇上,长大了啊” 盛宣怀摸不着头脑,问道 “这” 李居正说“皇上今儿特地留下我,给了我这张纸条。”他递给盛宣怀。 盛宣怀拿起来一看,大吃一惊。 李居正说“皇上还说,这就是北洋水师的军饷。” 盛宣怀赶紧问道“您,您答应了” 指鹿为马的伎俩,靠的是强权,谁手里有强权,谁就能把鹿说成马,可是如今,小皇帝光杆一个,太后才是手握强权啊。 李居正闭着眼,摇了摇脑袋,口中道 “当人主子的,不怕别人看不懂他,就怕别人看不起他,今天这皇上,可是让我大吃一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要钱 乾清宫里,元和帝搂着玉瑾笑的十分开怀 “哈哈,畅快,畅快” 玉瑾看着他往日忧郁的眼睛里泛着从未有过的光芒,一扫过往沉郁的模样,不由得也抿起一丝微笑。 “我从未想过,竟还有这种方法,能逼得李居正不得不低头,哈哈,哈哈。” 元和帝眉飞色舞,在玉瑾跟前,表演着李居正当时的模样,说到精彩处,恨不得手舞足蹈。 玉瑾看着他学李居正捋胡子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来。 “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啊”元和帝笑着深深一叹,仰着躺到了床上,两只手摊开成一个大字型,玉瑾也学着他躺下,两个人一起盯着御帐上的锦绣龙纹。 “我知道从前,他们都很瞧不起我。”元和帝伸手将玉瑾楼进怀里。 他双目放空,回忆着往事 “我从四岁入宫,太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派四个小太监每日跟着我,时时刻刻在我耳边念叨从今往后你就没有别的母亲了,太后就是你唯一的母亲。” “我那时小,自然是害怕,可是我一哭,太后就疾言厉色,大声呵斥,稍有不如意,就会拿鞭子打我。” “我那时吃的最多的,就是鞭子和罚跪,大臣们在主殿里向太后奏请朝事,她就让我藏在一旁的侧殿里跪着,他们的谈话隔着屏风清晰可闻,我生怕臣子们发现我跪着,在一旁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后来,她就故意在朝臣奏请时,叫我出来问话,我哪里知道什么朝事,又羞又急,她就愈发大声呵斥,骂我愚昧、蠢钝,我越是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我还记得,那满殿的大臣们失望的眼神” “后来,实在是无法,她就指了翁师傅来教我读书。”提到翁师傅,他的声音里总算多了一丝温情。 “翁师傅是个好人。” “我以前在这宫里,从未吃过热食,太后在储秀宫里,摆满一百零八道菜,而我只能在外头跪着,听着太监们报菜名,等我终于能起身回去了,我身边伺候的太监,早就将我的膳食偷吃的一干二净。” 玉瑾捏紧帕子,她知道懿安狠毒,却没想到对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这么狠心。 “后来,我就去膳房里偷馒头吃,”元和帝狡黠的看了一眼玉瑾,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在夸自己机灵,“我仗着自己瘦小,溜进膳房里,拿起馒头就跑,馒头又抗饿,又容易拿,是我最喜欢的。” 玉瑾万分心痛,他那时候几岁啊又瘦又小,玉瑾想起自己小时候,山珍海味都吃腻了,最爱缠着哥哥们买零嘴 “我在前面跑,太监们就在后面追,眼看着他们要追上了,我就一口将馒头吞进肚子里,回头道小皇爷我之馍馍,已入肚一半矣。,他们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什么太后懿旨,不许给皇上吃食” 元和说到这儿,指了指殿门外守着的孙朝恩,说道“喏,这就是那个追我的太监,要不是他跑的慢,我可是连一口馒头都吃不上了。” 难怪元和帝这么信任他了,每次都让他守着门,就是因为这儿时的馒头之恩了。 “后来是翁师傅得知,大骂道他们昏蒙不识大体。翁师傅是唯一敢站出来为我说话的人,从此往后,我才总算不必偷吃馒头。” 元和悠悠一叹“可是太后又哪有如此好心呢翁师傅从不教我如何为帝,也不深讲某些史书,你上次讲的董卓,还是我以往偷偷看的。” “我不知道翁师傅是不知道如何教我这些,还是忘了教我这些。” 玉瑾眼神一黯,翁合同两朝帝师,荣膺状元,哪里有他不会教的呢 “不过,这样好歹,我顺顺利利的活到了今日。” 玉瑾侧过身,揽住他的腰身,他的腰细细的,玉瑾能摸到他身上一根一根的肋骨,想起他说的馒头,又想起前几日在太后那偶然看见的满满一桌御膳,上面有一道豆芽,她原以为就是宫廷酿做的寻常豆芽而已,没想到报菜的小太监介绍,那豆芽是掐头去尾,只留中段,再将豆芽用铜丝掏空,塞进打碎的鸡肉和香料,最后蒸熟做出来的。 太后却还嫌不够精致。玉瑾此刻再回想起来,感到一股莫大的讽刺。 元和帝也抱住玉瑾,在她后背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打,下巴抵住玉瑾的头顶,声音瓮瓮的传来 “往日我总是郁郁不得志,愤懑他们瞧不起我,不愿站在我这边。直到你来了,开导我,才让我这一次扳回一局。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倘若你是一个懦弱瑟缩的君主,又哪里有能干的贤臣来投靠你呢这也是太后一直对我疾言厉色,将我吓得畏畏缩缩的原因吧。” “她想成为大臣们,唯一可以侍奉的君主啊。” 元和帝以往总是表面顺从,暗地里憎恨懿安,从没有仔仔细细分析过她,经过这一局,他才略微领略到那一丝为君的道理,他想,懿安总是那么令人畏惧,是不是也是她的一种为君的手段呢只有怕你,才会敬你。 玉瑾丝毫不惊讶他的聪慧,她当初只是提出她可以出宫查出李居正有没有存款,存了多少,存在哪里,却没想到元和帝以一人之力,真的将李居正的存银诈换成了军饷,他并不蠢钝,他只是被懿安故意养歪了。 两个可怜的小白菜搂在一块,却都对明天充满了希望。 中堂府上,李居正刚吃完午饭,正在廊下来回散步。 一个小厮上前禀报 “老爷,塔塔喇府上来人了,说是他家大公子求见。” “哦”李居正抬起眼,是了,皇上新纳的瑾嫔,就是出自塔塔喇府上。 “请他进来吧。”李居正说道。 “是。”小厮下去传话。 恒晖很快进来了,他对着李居正一鞠躬 “小子塔塔喇恒晖,拜见李中堂。” 李中堂捋着胡子呵呵一笑 “请起请起。” 恒晖也不卖关子,看四周都没有旁人,心里就明白,李居正这是知道他为何而来了,因此直接说道 “小子今日前来,是替皇上到中堂这儿,取一样东西。” 李中堂依旧是呵呵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恒晖,这个年轻人,身姿挺拔,目光清正,态度既不谄媚,也不倨傲,来的时机也是正正巧,昨日是洋人的礼拜六,今日是洋人的礼拜天,洋行都关门了,即使昨日一听皇上说完,他就叫盛宣怀去洋行,那也没办法将钱取出来。 看来皇帝这次,是真的将万事都料好,处处都做到充足了。 他忍不住赞道 “好,好” 他打开书桌上的一个紫檀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恒晖 “这就是汇丰银行的存单,你收好了。” 恒晖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仔细的对着光线查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放到怀里。 “多谢李中堂。”恒晖拱了拱手。 李中堂和蔼的很“好说,好说。” 恒晖刚刚退下,李居正的门生盛宣怀就来了,他不禁有些情急的道 “大人,您真的将存单给了他” 李居正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捋着胡子,没有出声。 “这,这,您就不怕太后娘娘知道” “难道皇上敢说给太后听” 盛宣怀道“那是自然不敢。” 李居正又说道“太后知道了会如何” 太后知道了会如何太后最怕皇上得权,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皇上和她最信赖的李中堂暗中勾结,李中堂不好脱身不说,连皇上,恐怕也是性命危矣,毕竟,醇亲王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听闻,太后一直懊念她的亲子,也就是先帝,名下没有嗣子 盛宣怀急急道“那肯定又是一番血腥” “那我又怎会敢让太后知晓呢”李居正悠悠说道。 他深叹一口气 “如今我大清,哪里还经得住皇权动荡呢” “天知地知,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李居正淡淡吩咐道。 盛宣怀只好应是。 李居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知道背后很多人骂他奸佞狡猾,还有很多人信誓旦旦说他借签订协约,拿洋人的回扣,不仅丧权辱国,还中饱私囊。 这些他都付之一笑,不予理会,因为都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的野谈。只是没想到,小皇帝这一回,竟然真的将了他一局,竟然真的能找到他在哪里存了银子,存了多少,而且还是在自己拍着胸口保证没有私贪的时候,才将那一纸证据拍在自己面前。 他又不能当场食言承认自己有私银,只能顺驴下坡说这是北洋水师军饷。秒极,秒极。 说来,皇帝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在洋行存了多少银子的 不过,自己这个中堂,可不是白做的,两百万两,却还不至于让自己伤筋动骨,汇丰这儿是一笔,其他洋行 他想到银子,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能揽钱,可都是见不得光的钱,只能中饱了自己这个中堂的私库,但是官员私产用于公干,那可是大忌,除非是不想活了才敢这么做,要不然那可是明晃晃的靶子,让言官参你一个贪赃枉法,那可是玩完了。所以这一回,借着皇帝过了明面,也算是了了自己一块心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阅兵 储秀宫,懿安正斜倚在垫着榻上,旁边的螺钿石小桌上,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圆润的水珠儿挂在紫色的葡萄皮上欲落未落,十分诱人。 懿安此刻正想着事,显然没什么胃口,李居正前些日子上疏,说是水师洋务已成,请皇上、太后莅临检阅。天津那么个老远的地儿,懿安可懒得跑去瞎折腾,不过皇上他既已经成婚,她还垂帘听政,朝中早就已经有些微辞,所以她就顺水推舟,假意昭告说已归政于皇上,这时候倒不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能直接替皇上拒了。 懿安想得头疼,叫了李玉盛道 “小李子,给我讲个段子听听。” 李玉盛道“哎哟,老佛爷,您可是为难我了,这么些年啦,我这肚子里的一点水,早就被您掏空啦,哪还有新鲜段子呢。” 懿安道“就你多嘴,那就把那什么报纸拿来翻翻,捡两个有趣儿的,给我念念。” 李玉盛嗻了一声,在桌上翻起一份报纸,正巧,上面刊着一则小料,他就念道 “广西有一小吏,多年苦于未能升迁,这一年,正好广西有一新官上任,新官人与小吏是同乡,于是提拔小吏为巡捕长官。” 懿安闭着眼嗯了一声,示意李玉盛继续念。 李玉盛接着念道“小吏非常高兴,于是到新官府上致谢,寒暄之后,小吏问道大人有几位公子,新官十分谦虚,回答道两个小犬。回答之后,又转问小吏你有几位少爷,小吏心想,大人的儿子已经称为小犬,那我该如何回答” 李玉盛分饰两角念得有模有样,学着新官口吻问道你有几位少爷之后,停了下来,故意问太后 “老佛爷,您可知道,这小吏怎么回答” 懿安此刻已经听得有些好奇,连忙笑着催道“哎呀,你快说呀。” 李玉盛又拿起报纸,念道 “只见小吏沉思了一会儿,谦卑的回答说,”李玉盛这时清了清嗓子,捏着声音学道 “卑职有一只小乌龟。” “哈哈哈哈”太后笑的前俯后仰,头上的翡翠玉搔头跟着乱颤,懿安拿手点着李玉盛。 “你啊,你啊,哈哈哈哈”太后哈哈大笑,整个储秀宫的宫人们都抿着嘴儿,抖着肩膀低笑,李玉盛也笑着看着老佛爷。 “哈哈,”懿安笑出了泪花,意犹未尽的催着李玉盛“还有没有再找段念给我听听。” 李玉盛笑着应是,打开报纸继续翻,懿安看着他。 没想到,李玉盛翻着翻着,脸色突然一变,懿安看在眼里,渐渐收了笑容,淡淡问道 “是又看到什么了” 李玉盛惶惶的抬起头看着太后,不敢承认,试图翻过这一页报纸,嘴里道 “没,没” 懿安看这样子,果然是报纸上又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她道 “拿来。” 李玉盛犹犹豫豫,不敢呈递上去,太后又加重了语气 “拿来” 李玉盛这才不得不把报纸奉上。 几个大大的标题写着 “大清水师落后,太后竟然不敢阅兵” “啪”懿安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 一屋子奴才跪下瑟瑟发抖。 正当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屋外传来,那调子里,透露着一股傻乎乎的欢快劲儿 “老佛爷,老佛爷,您看,这是什么” 玉瑾掀开帘子,手里献宝似的捧着个什么,喜滋滋的看向太后。 原来是一只小小的幼犬,它浑身覆盖着棕色的长毛,脖子后面的毛却是银色的,显得格外不同,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太后,显得又纯真,又弱小,又可怜。 懿安望着这两双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只好慢慢按下了火气,问道 “怎么了” 玉瑾兴冲冲“老佛爷,您送给皇上的那只番犬,可还记得那只番犬竟然生了孩子啦喏。” 玉瑾抬了抬手心的小狗。 小狗适时的嗷呜了一声,声音弱弱的。 天大的火气被这嗷呜一声,也得带弱了,懿安一直很喜欢动物的,宫里还特地圈了一个万牲园。 懿安无奈道“你呀,这宫里,是你能横冲直撞的” 玉瑾撒娇道“亲爸爸,您是皇上的亲爸爸,就是我的亲爸爸,我就是想来陪您凑凑趣儿嘛。” 说罢又喜滋滋把小狗往前一捧,示意太后道“您看”。 懿安伸出手,试探的摸了摸小狗的头,那小家伙,竟然十分亲近懿安,乖巧的蹭了蹭懿安的手心,头顶软软的毛搔了搔懿安的手,她手心里,还能感受到小家伙的体温。 懿安终于散了火气,惊喜笑道“哎哟,这个小东西” 玉瑾道“不如您给它取个名字” 懿安沉思了一会儿,道“就叫海龙。” 两个女人一块儿逗了一会小狗,懿安这才叫玉瑾坐下说话。 “皇上这几日可好”懿安貌似闲聊一般提起。 玉瑾鼓了鼓脸“不太好。” 懿安奇了,侧过头望着玉瑾。 玉瑾瞄了一眼太后,像是告黑状一样咕哝道“皇上生闷气呢,一回到宫里就是气鼓鼓的坐着,也不理人” 懿安觉得有趣,问道“是怎么了呢” 玉瑾看了看四周,悄悄的靠近懿安 “说是和李中堂吵了架呢,好像是,是什么银子的事儿,我也不太懂。” 懿安不动声色,问道“哦银子” 玉瑾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了道“哦,对了对了,好像是说李中堂卖官,皇上可生气了。” 玉瑾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要我说,这算什么大事儿” 满人家里边,哪家没有收几个孝敬的每到夏天,就有冰敬;冬天,就有炭敬,收了别人孝敬,总要给别人通融通融吧 这都是常事儿了,哪里有什么稀奇的呢就说这卖官鬻爵,也不是李居正头一份儿,庆王爷那儿,可是门庭若市呢不过这李居正不是满人罢了。 懿安显然不反对这说法,笑着指着玉瑾道 “你到我这儿来告皇上黑状,皇上可知道” 玉瑾嘿嘿一笑,道“皇上亲了政,这才发现外人多狡猾呢,他才明白老佛爷从前有多不容易,这才嘱咐我,多来亲爸爸这儿,多听听您的教诲。” 懿安很是受用“外边人总归是外边人,只有咱们家里人,才是一家人。” 玉瑾道“皇上他别扭着不肯下问,如今啊,我就当自己呀,是个两头传话的鸟儿。”说着抿嘴一笑。 说到曹操,曹操到,两个人嘀咕着皇上,皇上这时候到了。 李玉盛上前禀报说皇上来了,懿安宣他进来。 皇帝进来撩袍下跪 “见过亲爸爸。” 懿安说 “皇上,来,坐下。” 玉瑾偷偷瞄了一眼元和帝,元和帝眼睛没有看她,手里却偷偷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玉瑾赶紧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耳朵尖却不由得红了,元和最喜欢捏着她的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她的手指玩 心知这两母子有话要谈,玉瑾知趣的退安 “老佛爷,玉瑾先退下了。” 玉瑾跪在地上,太后嗯了声,挥了挥手,玉瑾就规规矩矩的弯腰退出了殿门。 懿安这才看着元和帝开口道 “皇帝啊,李居正上疏说要巡视海军,你怎么看” 元和帝很是气愤 “哼李居正他这奸臣,背着咱们,不知道在民间敛了多少财什么海军我看啊,不过又是他李居正的幌子” 懿安劝道“皇上,这是咱们大清的江山,自然是只有咱们爱新觉罗家里人才是为了咱们大清,外边那些人,都是别有心思,但是啊,这越是外边人,我们越是不能对他不好,怎么着咱们面子上,也得哄着他,这样,他才会给咱们干活呀。” 元和帝迟疑“可,可这” 懿安继续道“不过揽些银子罢了,这又如何呢舍了一点财,能让他老老实实干活,这就可以啦。” 懿安可谓是语重心长,皇帝表示受教。 太后拉着皇帝的手,喟叹了一口气,开始回忆往事 “以往啊,我总希望咱娘俩能同心,可总隔着一层。” 皇帝嗫喏“亲爸爸” 懿安拍了拍他的手,打断他的解释,继续道 “你甭看我日里人前,看戏赏花,跟没事人一样,那是我强撑出来的。” “可是一到晚上啊,我这里就疼,”懿安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宿一宿的疼。” 元和帝眼含热泪,看着懿安道 “亲爸爸,是儿臣无能,让您受苦了。” 懿安道“怎么能怪你呢我知道,你才亲政,有些事儿,你顾着我,不能放开手去干,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儿了。” 懿安说道这时也眼含泪花,鼻翼也微微抽了抽,她抬起那只捂着心口的手,像慈母看着外出才归的儿子一般,颤颤巍巍的抚摸上皇帝的脑袋,眼神随着手指描摹皇帝的模样 他眉毛和睫毛生的极浓,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极其清澈,此时浸着泪水,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懿安手指轻轻轻轻触了触他的眼尾,他才二十出头,却眼眶深陷,眼尾处已经生了细纹。 懿安抽了抽鼻子,忍住泪水,道“好啦,过去的不说了,往后呢,你觉得能干的就干,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呢,能帮你的就帮衬你,不能帮的,就给你鼓劲儿,总之,不碍着你啦。” 皇帝大为感动,哭道 “亲爸爸,亲爸爸,”皇上哽咽了一下,“亲爸爸,儿臣会想尽办法重振国事。” 懿安欣慰的拍了拍皇帝的手“从今儿起,咱们娘俩得一条心,不能让大清毁在咱们手里。” 皇上含泪点头。 懿安拿帕子点了点眼角,吸了吸鼻子,道 “好啦,说回海军,依你看,这阅兵,到底怎么个阅法” 皇帝刚刚深为感动,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升起一句果然如此。 玉瑾来之前就提醒自己,懿安宫斗了一辈子,这个太后,眼泪和话语都是陷阱,千万要小心应对,她说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若非玉瑾提醒,他恐怕就要说出实话。 皇帝皱了皱眉“这海军,阅得不好,是咱们大清不好,阅得好了,却也只是他李居正的兵。”这还是说李居正的坏话,外面有人风言风语,暗指李居正将海军培养成了自己私兵。 懿安听到这孩子气的话,破涕为笑,松开皇帝的手,笑道 “你啊,你啊,那好吧,正好我也懒得去,那咱娘俩都不去了,不过这兵,还是要阅的,至于找谁阅,还得琢磨琢磨。” 皇帝没甚在意的应下了,完全不关心选谁。 懿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他的神情,确认他没有一丝不虞,这才终于放下了疑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阅兵(二) 储秀宫里,元和刚走,荣禄就来了,他直接进了懿安所在的内室,恭敬的坐在一旁。 懿安闭着眼睛,慢悠悠的问道 “你怎么看” 荣禄很是沉稳的答道 “全凭太后吩咐。” 懿安这时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嗔道 “你就不能给我拿个主意” 荣禄听到这一句,却刷的一下起身跪下 “臣,臣不敢” 荣禄跪在地上,颈脖子后面都冒出了冷汗,太后威仪日盛,他越来越摸不准她的心思,这究竟是句玩笑话,还是敲山震虎,警告自己他拼命回想,这段时期自己并无出格的举动,对家里人也是一如既往约束好了,回想了一遍并没有任何纰漏,这才略微安定了一些。 只听懿安貌似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了好了,起来吧。” 她语气里并没有任何不悦,荣禄心里才偷偷舒了口气,谢了恩,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做到椅子上,屁股却只敢坐了一半。 懿安又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荣禄不敢直视圣颜,只敢将视线定在懿安的衣襟上,懿安今日穿的是一件宽袖大裾的团寿纹氅衣,外面套了一个如意云头领,胸前挂了三盘朝珠,每颗珠子都圆润光滑,碧绿清澈,是极品的帝王绿翡翠。 荣禄盯着衣襟上纹着的万寿纹,只觉得煌煌不可测的天威扑面而来。 “你啊,我还不知道么,锯了嘴的葫芦,”懿安淡淡说了句,语气却并不像责骂,反而像亲昵的夸赞,“不过,你办事,我最是放心不过。” 荣禄谦逊的垂下头,不敢应是。 懿安也没指望他回答,接着说道 “不过这阅兵,倒给了我一个难题,”懿安语气里有着淡淡的烦恼,“若是醇亲王还在,他倒是个好人选,身份尊贵,又是皇上的亲父,这样的人物,代天阅兵是最好不过了。” 他这一去,倒真不知道找谁好了,其他几个王爷,既无名声,又从未掌过军事,陡然派他们去阅兵,反而让有些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那就不美了。 懿安又瞥了瞥眼前的荣禄,想来想去,竟然没人能比眼前这位更合适了。 不过他离了京,谁来保护自己懿安气闷。 难道就只有放皇上去阅兵万一他借机和北洋水师勾搭起来 李居正是个能人,最识时务,从她一步步将李居正提拔起来,他就一直忠心耿耿,对她身边的李玉盛都恭恭敬敬,她倒是放心李居正不会猪油蒙了心去站到皇上那儿去,不过这皇帝阅兵,总归是意义不一样,天子出巡历来最能收揽民心。 懿安烦闷的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容我再想想。” 荣禄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退安,懿安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让他退下了。 荣禄走到宫门处,侍卫们齐刷刷的跪下,恭敬的口称大人,荣禄这时才找回一些人上人的气势,也嗯了一声,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侍卫们不敢拦他,他是太后身边第一亲信,这宫里的侍卫都是太后一手提拔的,自然是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所以皆对荣禄恭敬不已。 荣禄看到这拱卫宫廷的禁军,不由得想到自己,他们羡慕自己得到太后宠信,他却羡慕他们无知曾几何时,他也如这些禁军一般,以为太后慧眼识英雄,看出了自己其实内有才干,所以提拔了自己。既得了太后赏识,他就要对得起这份恩宠,因此削尖了脑袋,也要挣出一个人五人六来。 没想到,这不过是上位者的手段。 那年,懿安怎么说来着 自己那时还年轻气盛,懿安当时貌比花娇,两家人从小是邻居,其实他小时候就暗自欢喜她了,但是后来她却进了宫。 接着自己拼了命进了工部,却在芝麻大点的官位上兜兜转转。甚至还屡犯错事,得罪了顶头上司。 然后她就突然出现了,一路提拔自己到了步军统领。 他当时欣喜若狂,心中竟然生出难以启齿的隐秘痴望,懿安看出后,第一次在他面前大发雌威,她说什么她说 “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又没几分本事,倒还真想吃天鹅肉了若不是我,你能有今日恐怕还在工部打转” 荣禄的心那时就一点点碎了,她亲手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打碎他的脊骨,他是个什么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是个投靠后党的奸臣。 是啊,没了她,他还能怎么办打回原形,回到工部权势最是动人,他回首才发现,事到如今,让他放弃号令千军的权势,比放下她还难。 只好当一个事事都听太后指挥的傀儡,他已经数不清,为了她,他手里沾了多少血,才换来这今日的荣宠。 他以为是慧眼识英雄,却不仅仅识了他一个英雄,这满宫的禁军,都是懿安一个个挑选出来的,都是正蓝旗的子弟,之前各个不事生产,游手好闲,能不饿死就是不错了,懿安将他们一个个提拔成了四品,五品,六品侍卫,摇身一变领着人人称羡的俸禄,住着京城里的四进豪宅。 在懿安眼里,他荣禄是不是也和这些无能的八旗子弟一样无能正是因为无能才能入了她懿安的法眼,没有她懿安,他们就只能饿死街头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禄默默的咀嚼了几遍这句话,按下纷繁的念头,往军营里去。 皇帝这段时间,对懿安太后很是恭顺孝敬,每日必去储秀宫问安,至于政事,更是事事以太后为首。朝中大臣们看到这副模样,先前皇帝亲政时浮起的种种心思,不由得又按了下去,想要站到皇上那边做出头的忠臣的官员们,也都缩了回去。 太后这几日心情变好不少,冷眼看了几日,皇帝和李居正确实不太对付,再加上上次李居正卖官,太后也下了懿旨训斥,这时候也确实应该安抚安抚他,打个巴掌给颗枣。因此懿安终于允了,由钦天监择良辰吉日,皇帝、太后莅临水师检阅。 是日,风和日丽,天津的红桥码头搭起了一座张灯结彩的喜棚。 李居正穿着御赐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身后领着帐下的几十名司道官员伫立在码头。 他们远远的望着河面,终于,一艘小火轮牵引着一艘长龙船出现在大运河上,后面还跟着一溜由几百名纤夫拉行的船只,绵延而来。 李居正身后的官员不禁激动道“来了来了” 顿时,长堤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数千名官兵齐刷刷的跪下。 龙船靠上码头,李居正连忙登上龙船,只见船上正前方,正坐着当朝太后与天子,太后身着崭新朝服,面露笑意,显然是对这浩浩荡荡的迎接排场表示满意。 而旁边的天子,脸颊清瘦,他竭力没有露出笑容,眼中却泛起难以掩饰的激动光芒。 李居正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跪下磕头道“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居正恭请皇上皇太后圣安” 太后笑着抬了抬手说道 “起来吧。” 李居正这才起身,走到太后身侧,躬身弯腰扶着太后往河提上走去。 堤坝上早就备好了肩舆,皇上与太后一前一后坐在御撵上,前面四十名身着铠甲,腰跨马木仓的精锐骑兵在前开道,后面跟随着六十名骑兵殿后,齐刷刷的步兵拥簇着紧随其后。 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到了海光寺,海光寺此刻修葺一新,正中间已经摆放好两个宝座。 皇上和太后就坐后,看到前方海面上,不知何时开来了两座钢铁巨轮,后面还跟着二十余艘小一些的军舰,在两艘巨轮后面成双翼展开,整整齐齐。 李居正介绍道 “禀太后、皇上,这就是咱们北洋水师军舰,前面两艘左边是定远舰,右边是镇远舰”。 皇上激动得双颊泛起红光,太后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总兵模样的士兵跑步上前,大声报告道 “北洋海军,准备就绪,恭请皇上、太后检阅。” 皇上激动得回道“好” 李居正挥手下令“开始” 总兵响亮的回答“是”然后反身跑上舰船,对船上的士兵大声宣布道“一等战斗准备全速前进” 只见一块旗帜在定远号上升了起来,然后整个舰队响起震天的战斗警报。 这声音之大,将皇上、太后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震动起来。皇上紧紧的抓住扶手,眼睛盯着前方一动不动,懿安显然也被这军威所吸引。 舰队全速朝前方的几艘渔船前进,然后只听一声令下,定远舰主炮火光一闪,前方的渔船轰然一响,炸成粉碎。 懿安惊呼一声,四周也响起军士们雷声一般的威武叫好。 定远舰上小旗子又一召,又是一声“开火”,舰头的主炮火光又是一闪,前方又一团渔船轰然粉碎。 懿安笑着不禁拍手叫道 “好,好,好” 元和帝却慢慢的将激动到前探的身子缩回椅子里,脸色慢慢变得铁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礼节 元和帝总觉得第一次放炮时,有什么不对劲。所以在第二次放炮时,他更加仔仔细细的看清所有细节,牢牢记在脑海中,细细咀嚼了好几遍。 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那定远舰的主炮口,放完炮后,竟然没有一丝烟气飘出来。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当时被做靶船的渔船们轰然一响炸成碎片,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因而定远舰上纹丝不动的炮口就像隐形了一般,没有任何人在意。 “您这次出行,可是唯一的机会了,您可要千万小心。再者,虽然李居正拿出了两百万两白银,您可千万不能因此就以为他忠心于您了,被他蒙蔽了。” 元和帝耳边响起临行前玉瑾的叮嘱。蒙蔽,蒙蔽。 元和帝心中一片冰凉。 他紧紧的攥住了扶手,脸上的表情却慢慢化开,太后还在旁边称赞大笑,他也慢慢挤出一丝笑意,点头附和太后的夸奖 “好,好好”太后看着李居正,“不愧是我大清水师李中堂,你可是劳苦功高” 李居正谦逊的躬下腰,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启禀太后,我大清虽有定远镇远两座巨舰,但是臣听闻日本正举国筹资,意图从英国购买新式舰船吉野号,这吉野号比我定远号航速更快,炮口更多” 懿安挥了挥手打断李居正的话 “蕞zui尔小邦,不足惧也,”懿安含笑瞥了李居正一眼,觉得他这是得了便宜卖乖,趁机借日本这个借口想让她拨款,“我看这定远和镇远,就是极好” 懿安堵住了李居正想说出口的话,李居正只好闭了嘴,脸上又浮起一惯的笑容,对着太后连连应是。 之后的舰射、步兵演习,元和帝完全没有心思再看,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假人,跟随着旁边懿安的举动符合夸赞。 待到今日演习事闭,李居正上前禀报 “启禀皇上、太后,今日我大清演习阅兵,竟引来了英法两国观摩见礼,英国海军提督哈密顿及其十个军舰舰长求见。” 懿安哈哈大笑,这是扬我大清国威的好时机 元和帝听闻这个消息,只好按下心中暴怒的心情,端起一张笑脸,对李居正道 “宣。” 只见一行高鼻深目的洋人走了进来,他们身上服饰与大清海军略有相似,这也难怪,北洋水师本来就是仿造英、德海军建立起来。 不过他们的军帽和北洋水师大为不同,不知用什么布料做成,看起来又坚硬挺立,又十分保暖的样子,上面还有向前弯曲的羽毛装饰;上身是括挺的制服,两肩有向外延展的护肩,腰间一条勒的紧紧的腰带,下身笔挺的裤子。 踢踢踏踏的军靴在地板上踩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领头的洋人摘下礼帽,后面的人跟随他的动作,弯腰鞠躬道 “尊贵的大清皇帝陛下和太后陛下。” 懿安看到收敛了神色,这些劳什子洋人,从来不懂礼节还记得多年前她在宫中第一次贺寿时,外国的洋人使臣也前来恭贺,他们也是这样弯弯腰就直起了腰板,连下跪都不懂。 那时还好李玉盛在一旁,他看出了懿安生气,在她耳边道这些个洋人啊,没有膝盖骨,想跪也跪不成。 懿安才有台阶下,这次,她又想起李玉盛那句没有膝盖骨,这才缓和了心中不满。 只听那些洋人继续道 “大英维多利亚女王听闻清朝北洋水师阅兵,特派遣我英国海军前来观礼并祝贺,在下是海军提督哈密顿,我身后的是舰长艾布特” 这个洋人一口流利的中文,一一介绍了他身后的舰长。 皇帝哈哈大笑 “好,好,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个洋人又大大的将刚才水师的表现夸赞了一番,说道 “大清水师如今规模巨大,可以说是当今亚洲之首了,甚至都可以与我欧洲各国一较高下。” 洋人们说话,向来比大清的官员直接,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皇帝心中的暴怒这才慢慢熄了下去 还好,还好,看来这些洋人并没有看出端倪。 也是,若不是玉瑾提醒自己,一定要多多注意水师炮弹,恐怕自己此刻也被蒙在鼓励,真以为大清这水师所向披靡了。 懿安也被这些洋人的夸赞捧上了天,露出了笑脸。 会见完毕,洋人们退下了,李居正介绍说,这个英国海军提督,领了十个舰长,开着十艘海军小舰船,在我军海域外围遥遥相望,观摩见礼,这是外国海军观摩水师阅兵的最高礼仪。 然后他提议皇上太后移驾旅顺炮台,水师将在那里表演布军对战。 懿安此刻兴致大好,点头同意了,于是皇上、太后一行人登上李居正早就布置好的海晏轮,趁夜顺江而下到大沽口炮台。 海晏号带着浩浩荡荡数十艘舰船离开港口向旅顺而去,行驶到英军舰船附近时,英军各舰鸣炮二十一响,将懿安吓了一跳。 李居正赶紧禀报 “太后,这是洋人礼节,他们为表示尊敬,鸣炮示意,二十一响表示他们最高的礼节。” 懿安十分不悦,觉得这是故意示威。李居正解释道 “为避免争端,他们的舰船都停在海域外围,而且已提前将火炮内的炮弹统统取下来了,我军已派人检查过,他们现在放的不过是空响。” 懿安冷哼一声,道 “那我们也给他打回去”下令要李居正同样鸣炮对准英国海军。 李居正一头冷汗 “这,这,老佛爷,按照他们的礼仪,鸣炮是对尊敬的人表示礼节,您乃大清皇太后,怎么可以对他们鸣炮表示尊敬呢” “那你说怎么办”懿安拍了拍扶手。 “太后容禀,按照西方礼节,这个时候,我们遵循不坐,不送,不亲自前往答谢即可。” 懿安恼怒的拍了拍桌子,表示自己累了,让李居正看着办,自己要歇下了,然后将脸转了过去,李居正只好退安,皇上也跟着退下了,回到了自己的船舱中。 海晏号带着后面数十艘舰船,就这样安静从容的从英国海军面前开过。 半夜,元和帝坐在舱中的凳子上,看着桌上一柄烛火跟随着海波摇动。这船上桌椅板凳,连这烛台都是固定死的,仍然抵不住波涛荡漾。 皇帝默不作声,跪在他面前的盛宣怀不由得心中逐渐惴惴,只感觉随着时间流逝,肩膀越来越僵硬,身上似乎有无形的压力渐渐笼罩。 “盛宣怀,朕听闻李中堂颇为器重你啊。” 皇帝终于开口,盛宣怀不由得用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连连答道 “不敢不敢,卑职” “啪”皇帝将桌子重重一拍,打断了盛宣怀的话 “大胆” 盛宣怀顿时吓到大惊失色,不由得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天子 “臣,臣不知” “还不从实交来你说,那定远号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勃然大怒。 盛宣怀听到定远号三个字,顿时面如金纸,嘴唇都白了,哆哆嗦嗦的道 “臣,臣不知” “还敢狡辩恒晖。”皇帝朝门外道。 “在”恒晖应了一声,从门外进来,跪下道 “定远号放炮之后,臣偷偷攀上舰船,摸过放炮的炮口处,发现膛口内,全是冷的。” 盛宣怀听到这里,自知无法抵赖,整个人不由得瘫在地上,泣道 “皇上,皇上,水师整整一年无法拨饷,为了养活这数万兵士,中堂大人已想尽办法,数次上报恳请购买军备军需,朝廷却一直不准,皇上,定远号炮口前段时间出现损坏,大人上疏请求户部拨款维修被驳回。我们没有银子修理,只能,只能”他泣不成声。 皇上闭了闭眼睛,淡淡的接道“只能提前在渔船上放好诈蛋,待定远号一声令下,就引爆引线” 盛宣怀满脸羞愧,身体缩成一团,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板。 “舰长何在带我去见他们。”皇上吩咐盛宣怀。 盛宣怀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带路。 打开舱门,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细雨蒙蒙看不清前方究竟是海面还是天际,太后一行早已歇下,四周万籁俱寂,除了雨声,没有别的声息。 盛宣怀哆哆嗦嗦 “皇,皇上,各舰长如今在后方的振东号上。” “放下铁索,我们乘小船过去。”皇帝当机立断。 恒晖应是,立马转身去放下小船。 三人冒着细雨,静悄悄的登上了振东号,走到一个燃着灯火的舱门前,这里喧闹嚣天 “娘老子的,上头们看马戏,咱们却要悬着小命去点炮弹” “行了行了,老三,来,吃酒。” “吃酒吃酒。”杯盏碰撞。 “他奶奶的,老子爬上渔船,差点没命下来。”那个老三仍然骂骂咧咧。 “砰”皇帝一脚踹开大门。 屋内众人都扭头不满的看向不识好歹的人,待睁开浑浊的酒眼,看清了身穿明黄龙袍的年轻帝王,吓得连手中端着的酒盏都砸落在地上。 “卑职见过皇上。” “见,见过皇上”众人纷纷跪下磕头,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诚惶诚恐。 完了,完了他们心里大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危机 面色沉沉的皇帝踩在碎瓷上,一步步走进船舱,瓷片在皇帝的靴子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跪在地上的将士们感觉那瓷片仿佛是划拉在自己心里一样扎心。 咕咚,地上胆小的人咽了一口口水。 皇帝坐到船舱正当中的座位上,面对着这一地跪着舰长,长久的不出声。 他不懂带兵,也没想过李居正胆大如此,更没想到第一次阅兵就出现了这种情况,他是凭着一股怒气想要探究真相,临到这里,他心中却有些悲凉,这些人,难道全都杀了吗 把北洋水师杀光了,谁来替他打仗谁来替他拱卫大清 陡然他想起玉瑾塞给自己的一个锦囊,他从腰间取下锦囊,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低下头跪着,没人敢直视天子龙颜,方便了他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张纸条 “杀一人,立一人,以玉佩抵资” 杀鸡儆猴,元和帝醍醐灌顶。 “谁是老三”不辩喜怒的天子声音传来。 地上跪着的人里,有一个抖得更厉害了 “卑,卑职就是” “来人,将他拿下”皇上怒道。 恒晖上前钳住老三。 老三挣扎着磕头“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卑职不知所犯何事” “渔船炸毁一事,是你提前放好诈蛋,是也不是” 老三一呆,心知皇上已在门外听到他们所说的全部,没法再侥幸了,只好砰砰磕头 “皇上,皇上,卑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皇上明鉴,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只是奉命行事啊” “欺君罔上,论罪该死”皇帝大怒。 老三吓到裤子都湿了,挣扎着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饶命啊” 皇上不为所动,叫到“恒晖,动手” 刷的一下,手起刀落,血溅了地上跪着的人满头满脸。 剩下的几个舰长抖抖索索,噤若寒蝉,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他们试图把自己缩到最小,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元和帝道 “从今日起,朕命塔塔喇恒晖为北洋水师督军,替朕督查水师。” 恒晖跪下领旨谢恩。 其余跪在地上的人又是惧怕,又是不服,用诈蛋假替定远号舰炮,原因不还是缺钱一年没发饷,别说炮弹了,将士们各个饿的面黄肌瘦,还是中堂大人自己拨了银子,偷偷塞到他们家里,他们才没有饿死,如今突然冒出个恒晖,是什么意思呢 却听皇帝长叹一声 “朕早已听闻北洋水师威名,自从得知能前来阅兵,已有数日未能入眠。” “尔等为我大清苦练洋技,寒冬酷暑操练不断,朕为了能前来阅兵,心中激荡不已,没想到,朕才一来,你们就在朕面前作假” 舰长们不由得有些羞愧。 “你们守卫大清,护卫我大清疆土,是我们大清的巴图鲁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朕又如何不心痛可若是因此就欺君罔上,体统何在”皇帝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动情,跪在地上的人不由得被感染,原来皇上不是不懂他们艰辛。 “如今各地灾害频发,黄河改道,山东大片土地被淹,村民们流离失所,以草根充饥;而南方却又大旱,颗粒无收,数万人饿死,这都是朕的子民啊如今为了赈灾,户部早已停了税收,实在是无法拨出银两来,这才没法下发军饷。” 一席话说的舰长们又羞又愧,比起灾民,至少,至少他们还有余钱打酒喝 皇帝声音一转“但是尔等为我大清出生入死,朕就算一日只吃一个馒头又如何”元和帝忽的站了起来,双目灼灼,盯着跪在地上的将士们,将士们也不由得为他的话语震惊不已,皇帝也只吃馒头他们抬起头望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朕今日,就以这玉佩为证朕宫中所有用于天子衣食住行的例银,全部拿出来,用于水师军饷” 地上跪着的人大惊失色,纷纷喊道 “不可,皇上不可” 只见天子不顾阻拦,执意要扯下腰间的玉佩,嫌扯下不够快,他忽地抽出恒晖手上的刀,哗啦一下割开了系着玉佩的绳子。 “啪”的一声,天子将玉佩按在桌上。 将士们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到,愣愣的看着天子割下玉佩,啪的一声惊醒了他们,他们放声痛哭 “皇上皇上” “卑职定为皇上扫平贼寇” “不负皇上之恩” “对皇上死心塌地” 他们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痛哭流涕,贵为大清天子,为了他们竟然缩衣节食,情愿拿出所有银两犒劳水师,他们如何能不以性命付之 皇上,皇上,是他们无能,竟然让皇上只能吃馒头,他们无能啊 天子走出船舱,回头道 “太后年事已高,水师假冒炮弹一事,就此了结,不要再有任何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否则,军法处置。” 众将士整齐划一答道 “是” 盛宣怀缩在一旁,这时才领会到中堂大人说的皇帝长大了是什么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皆是君恩啊 他恭恭敬敬的将皇上送回海晏号,这才回身去找李中堂。 李居正听完他的禀报,悠悠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要去私下找皇上告罪喽。” 盛宣怀小心翼翼问道 “大人,难道皇上真要把宫中例银拿出来就不怕太后发现” 李中堂哈哈一笑,戏谑的看着他 “就是太后不发现,那皇上又能挤出多少来” 宫中太后每年除夕、端午还有各色节气都会由户部奉上例银八万两,每次八万,一年数次,甚至数十次也是常有。皇上这儿,按惯例是一年拨一次,一次二十万两,听起来很多,但是却不知道都进了谁的口袋,听闻如今这位天子,小时候是真的啃馒头长大的。 恐怕这位天子连银子的面都没见过。 “您,您是说”盛宣怀突然想到皇上之前敲走的两百万。 李中堂笑了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两百万,算是真的过了明路咯。 接下来几日,水师在旅顺编排成两军,相互对战,十分精彩,懿安连连称好,到了最后一日,是视察yu雷厂。 懿安这几日看着皇上和李居正似乎又有些龃龉,两人十分不对盘,正好她也累了,懒得去那些乡野之处视察,因此道 “皇上啊,我精力不济,这雷厂,就由李居正带着你去看一看吧,只一条,切记保重龙体,勿要在那些乡野之地,逗留太久。” 皇帝应是,然后和李居正一起到了黄金山。 于雷厂在黄金山下的东港口岸处,这里设有鱼雷制造所和三个于雷学堂,都是李居正一手创办。 李居正在前引路,介绍到 “皇上,这儿的制造所和学堂,都是醇亲王一力支持,才得以创办。” 皇帝怔住“醇亲王”他的生父一去,如今继了醇亲王王位的是他的胞弟载沣,他才十几岁。 “噢,是老醇亲王。”李居正改口道。 皇帝知道他指的是老醇亲王,却也不知道,支持创办制造所和学堂的,竟然是他。 李居正慢慢道“老醇亲王一心系着水师,他说,我们大清啊,被日本,被列强打怕啦,我们要自强,就非得从水师入手,震慑外人,也是强我国心。” 皇帝默默不语。 “皇上您看,这就是于雷制造所,这儿整个所都是由楠木和红松木搭起来的,木材中间,用了法国进口的固定螺栓,将两根木头牢牢的定在一起。” 李居正示意他看门前的廊檐缝,纹丝密合,十分紧凑。 “这样,再大的震动,也撼不动这个制造所。” 进门大厅是一辆怪模怪样的车,李居正介绍说这是吊车,专门用来起吊重物。 接着李居正带着皇上看了库房、化铁炉、化铜炉、各色机械设备,还有正在修理的艇棚。 皇帝道“很好,很好。” 李居正道“外人都说我北洋水师每年军费百万,不知花到了哪去,皇上,这就是水师军费买来的,我们从法国购买螺栓,从德国购买机器,从英国购买军舰,这每一样,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皇帝想起老醇亲王,想起他那二百七十万两亏空,又想起懿安一直要修的清漪园。 视察完制造所,李居正说道 “有器也须有人,水师为海防急务,而人才为水师根本,皇上,正因如此,除了制造所,老臣在此也兴办了三个于雷学堂。” 皇帝道“哦去看看。” 李居正连忙引着皇帝往前走,到了第一处,上面牌匾写道旅顺于雷驾驭学堂。 里面读书声阵阵传来,读的却不是任何一种元和帝所熟悉的东西,元和帝疑惑的看向李居正。 李居正颇为得意的介绍道“这是老臣设立的驾驭学堂,专门从各省挑选良家子弟,并择选各营中聪颖少年,为他们聘请德国人来教学,学习以于雷知识为主,兼有德文、算学、航海等科目,皇上,他们如今念的,就是德文。” 皇帝静悄悄的躲在一旁,没有打扰正在上课的学子们,他往窗内看去,一个个稚嫩的脸庞,跟着一个满头卷发的洋人在大声朗诵。 摇头晃脑,十分认真。 元和帝心中涌起一阵暖意,面上也不禁浮起一丝微笑。 他们两人又悄悄的走出了驾驭学堂,往第二处去,第二处叫旅顺炮兵学堂。 “这里选拔的都是十四至十七岁的目聪耳明、口齿清爽的少年,为他们开设了英文、算数、几何、代数、化学、天文地理、绘图和驾驶等科目,专为我水师培育炮兵。” 元和帝看着里面朝气蓬勃的学子,再一次微笑起来。 最后一处是管轮学堂,专门培育舰长,开设算学、几何、三角、代数、重力学、物理、汽理、行船、汽机、海图等课程。待课程学满,便派至练习舰船上学习船艺和实操。 元和帝视察完这三所水师学堂,抚掌大笑,连呼了数个好字。 李居正这时跪下 “皇上,恳请皇上让老臣继承老醇亲王遗愿,将这旅顺学堂继续兴办下去。”李居正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哪有亡父的遗愿,让别人继承的元和帝心想,李老狐狸这是想让自己出头给钱。 但是望着这些生机勃勃的少年学子,他哪里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元和帝露出一丝微笑,道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练兵 待到视察完鱼雷制造所和学堂,这次的行程就算完满结束了,因大清此次是皇上亲政以来第一次阅兵,所以世界各国都派了记者在此采访,在返程前一天,懿安看着李玉盛呈上来的几份外国报纸,笑的合不拢嘴 “清朝海军亚洲第一世界第三” “清国皇帝阅兵,定远号威猛出巡” “我们应当注意东方的崛起” 这些报纸不仅有国内的申报、北华捷报,还有国外的泰晤士报、新闻报等英美报纸,一直以强权和强盗形象打压清廷的西方诸国,此刻都异口同声的赞扬起这次清朝阅军,懿安看到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来。 多年前逼得自己仓皇出逃到承德去,连仪仗都不曾好好准备,那时的狼狈样,她可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呢,没想到,竟然也有你们低头的一天。 心中又得意又安稳,想着自己终于又可以放心颐养天年了,京城那个园子,总觉得还差点味道,除了多建点亭台楼阁,应该再引点活水,搭几座假山 皇上、太后一行人摆驾回程,而留在北洋水师的恒晖,此刻得了皇帝的命令,正在练兵。 校阅场,数千个士兵整整齐齐的站在场子里,等着校阅台上新上任的督军讲话。 吴小根佝偻着腰,耸拉着脑袋,没什么力气的站着,心里不停的咒骂着校阅台上的新官,听说叫什么恒晖,看来又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少爷,他奶奶的,叫他们跑了一上午的操,又饿又累,这位爷就在台子上舒舒服服的呆着。 这天儿真他娘的热,吴小根又骂了一声,肚子开始咕咕叫,哎,好饿啊,他是半年前逃荒过来的,看到北洋水师招兵,以为进来能混口饭吃,这才参了军。没想到,进来也没比在外面好多少每次吃了上顿就没下顿,有时军营里打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台子上的新官在讲话,吴小根却在想着昨晚的晚饭昨晚吃的是干饭,每人满满一碗,他狼吞虎咽,生怕吃慢了被老兵头子抢走了,因此都没怎么好好嚼一嚼。他嘬嘬牙帮子,试图找一找昨天晚上剩下的米,那米真香啊,真甜。 台上的人还在讲话 “每人一碗,就在此吃完。” 吴小根继续嘬牙,米啊米等等每人一碗吃的这里吴小根刷的抬起头,两眼万分期待的看着台上的恒晖。 “每人都是一碗饭,盖上半碗肉,从此水师军营,上至军官、舰长,下至新进士兵,每人餐食皆同一等。” 肉肉吴小根的胃都要跟着欢呼了好久没吃过荤了,他连肉是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他周围的士兵和他一样,四周响起了起此彼伏的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 几千双炙热的目光看向恒晖,恒晖朝下面做了个手势,等在一旁的伙头兵立马抬着满满几担子菜饭进了校阅场。 每个人都扎根在原地不敢动,怕动一动吓跑了这梦境一般的肉香味,也是怕动一动惹恼了台上的财神爷。眼神却死死的黏在那几担子饭菜上,像几千只伸长了脖子的鹅。 伙头兵低着头,有条不紊的打开担子,一股热香味飘来,校阅场响起一阵低低的喟叹好香啊,接着是整齐的咽口水声,然后用饿狼一般的眼神垂涎的盯着那几担子饭菜。 伙头兵开始发饭,每一碗看起来都差不多,满满的一碗肉和饭,那肉上还淌着红色的汁水。伙头兵拿起一碗饭,放在第一排的士兵脚边,然后移到下一位,将饭放到下一个士兵脚边。 快到我快到我快到我,吴小根心里拼命的念道,他在第三排中间,那些伙头兵手脚可真慢啊,快点啊。看着那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吴小根嘴里口水开始蔓延。 总算将饭发完,这期间,没有人敢先一步抢吃一口,因为大家都听说了,这位新官才上任,就杀了人,是他们一个老资历的舰长,叫老三的,因此也有老三从前的手下,对这位新官不满,暗自谋划着说要报复。但更多的人是不敢,这位爷是皇上钦点,天潢贵胄,又心狠手辣,才上任就杀了人,还是不惹为妙。 有人心里憋着恨,有人心里憋着怕,因此明明饭菜就在眼前,这位爷没发话,大家都没动。 “开饭”恒晖发话。 吴小根连忙拿起地上的饭菜,都不用筷子,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唔,好香好好吃肉块焖的极烂,肥瘦相间,一放到嘴里不用嚼就好像要化了,太好吃了吴小根又塞了满满一口饭,想多留几块肉到最后再吃,太好吃了 几千人俱是一样的狼吞虎咽,显然都是饿坏了,都是好久没闻过肉味的人了。 待到都吃的差不多了,恒晖才继续说话 “我北洋水师从今往后,每日加餐,食必饱肚,每隔几日,必有荤食” 台下的几千士兵哗然欢呼,太好了能吃饱了,还有肉吃 “我名为督军,实则掌管财务伙食,从今日起,水师洋务支度,全从我处划拨。” 果真是财神爷几千双亮晶晶的眼睛惊喜的望着台上的恒晖,这年头,能让他们吃饱的,那就是他们再生父母 “皇上视察水师,忧心尔等食不果腹,这才命我在此督军”恒晖说道这儿,暗自发力,将声音用嘶吼般的力气喊出,力图让声音传到最远 “你们现在吃的每一口饭,都是皇上用自己的私库拨出的” “皇上在宫中,缩减用度,将自己的例银全部捐出,用于水师军饷” 这两句话回荡在校阅场上空,引发了轩然大波。 什么众将士哗然,大家一脸惊愕,这,这竟然是皇上自己出资士兵们惶惶然,有年纪大的,甚至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大呼皇上万万岁。 吴小根也有些惧怕和不知所措,他吃的竟然是皇上的口粮吴小根心中又是惧怕,又是为自己也能吃上一口皇粮自豪,又为皇上此举有些感动,但是这会不会是大不敬这他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将刚刚吃下去的吐出来 刚刚吃进嘴里呢又香又好吃,不太想吐出来啊 只听恒晖继续道 “皇上说尔等水师,身先士卒,为我大清栋梁,军士以命护国,天子应当以礼待之。” “你们,都是我大清的巴图鲁因此皇上决定,即使他遥在宫中,也要与我水师同享同乐,同饮同食” 恒晖话音一落,校阅场上的士兵纷纷跪下磕头,口中大喊跪谢皇恩。 吴小根也跟着跪下,心中爆发一阵令人晕眩的自豪于骄傲他,他竟然是皇上口中的巴图鲁是皇上器重的栋梁皇上,皇上没想到皇上竟然是这么好的一个皇上 皇上竟然这么看重他们 恒晖道 “起来吧,你们不必每次都跪下谢恩,只需记住一句话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跪着的人连忙跟着喊道“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期初还只是稀稀落落几声附和,接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全场士兵大声齐呼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吴小根跟着大声嘶吼,胸中涌荡着万分豪情,他虽然是逃荒过来为了一口吃的才参了军,可是哪一个参军的汉子,没偷偷幻想过有一天精忠报国呢 他虽然只是个小兵,但也流着大清的血啊,那些洋人烧杀抢掠,他的父亲就是被洋人所害,大哥和二哥在他小时候就饿死了,接着家乡发大水,娘亲舍了命托举着他,他才活了下来,娘却被大水冲走了。他孤身一人漂泊到天津,起初,他是想去京城,想去看一眼天子所住的皇城,没想到到了天津,遇上了招兵,他想,反正我孤身一人了,就是舍了这条命,去拼死杀几个洋人,那也是划得来 没想到,没想到还有今日皇上竟然为了他们,缩衣节食也要支援水师 吴小根想起刚刚那满满一碗饭菜,想起肚中温温暖暖的饱腹感。 他也不由自主流下两行泪。 皇上,皇上你不负我啊,我就算真的为你拼了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啦 他大声嘶吼,血液在他胸前砰砰的流动,然后像奔流的黄河,冲上了他的颈脖,他的脸颊,他的额头,冲起了他脖子上的青筋,冲出了他额头的细汗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起先还暗自想着要报复恒晖,替老三报仇的手下们,听了这席话也不由得十分羞愧老三素来张狂,嘴里没个把门的,想来是不小心得罪了皇上才被这位爷咔嚓了吧。 这位爷也是个好人那,皇上,更是大大的好人啊竟然为了他们这帮人,缩减了自己的银子,只为了让士兵吃饱 皇上,皇上啊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 几千名水师士兵,吼得脸红脖子粗,眼中迸射出从未有过的光辉,脸上有的是泪水,有的是希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捕鱼 从此以后,北洋水师军营所有士兵吃饭前,都在校阅场集合,大喊三声“吃皇上的饭,当皇上的兵”,然后由恒晖下令发放饭菜,统一开饭。 他不管操练的事,仍由李居正之前任命的军官做主,但是从恒晖第一天在校阅场讲话开始,每个官兵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整个北洋水师的士气,眼看着跟以往大为不同。 他把皇帝留下的那块玉佩挂在自己的营帐里,每个前来拜见他的士兵都可以看见。军营里都传遍了,这是皇帝当时留下作为信物的,以此为凭,表明皇帝要倾尽全力,培养水师。 有人在背后嘀咕,说这塔塔喇恒晖,可真是一把好手,竟然这么会笼络军心,这整个北洋水师,就被他牢牢的攥在了皇上手里。 恒晖心里偷偷道嘻嘻,谢谢,这都是我那个脑筋突然变灵光了的妹妹支的招。 说起玉瑾,玉瑾在皇上、太后都出宫了的这段日子,也没闲着,她又偷偷溜出了宫,在几个洋行旁边,举办了一个丝绸展,专门搜罗了云锦、宋锦、蜀锦、云雾绡等深受欧洲吹捧的名贵丝绸,在铺子里展览售卖。 不怕客不来,就怕客似云来。 果不其然,这名贵的丝绸,吸引了不少洋人前来,玉瑾站在后室的屏风后面,仔细打量每一个前来的洋人,终于,她发现了一个目标。 这位贵妇人一头棕色的卷发高高的盘起,眉毛修剪的细细的,眉弓很高,眼睛是淡淡的兰色,肤色雪白,两颊和鼻尖一点高原红,像扫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一般,嘴唇较薄,鼻梁高高细细的,身材很是高大,胸部,额,很是鼓囊。 玉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丧气的叹了一口气。 继续观察。 她对外国人都有点脸盲,所以她很谨慎的多观察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有人叫那位贵妇人阿比盖尔,她这才确信,这次钓鱼,真的没钓错。 阿比盖尔卡特,英国公使夫人。 玉瑾整理整理衣服,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拿起一旁的一把四时花鸟绡丝团扇,娉娉袅袅的走出了内室,晃悠到阿比盖尔身旁,问道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美丽的夫人。” 阿比盖尔正在苦恼这店里的侍者都听不懂英文,一听到这流利的英式英语,十分惊喜的扭头道 “噢,天呐,你竟然会说英语” 玉瑾浅浅一笑,拿起团扇掩了掩嘴。 阿比盖尔这才看到这把精美的团扇,整个扇面是用不知名的丝绸铺成,这丝绸薄如蝉翼,甚至可以看清扇面后那位女子唇上的胭脂,扇面上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神奇的技巧,勾勒了一只小鸟,几支树叶,还有一朵怒放的粉色海棠,海棠花瓣甚至是用不同颜色的丝绸织出了阴影与光亮两面,一眼看去,简直是从扇面上开出了一朵鲜花。 神秘精湛的东方艺术技艺震惊了这位英国夫人。 阿比盖尔屏住了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惊讶着赞叹道 “噢,天呐,天呐,这也太美了。” 玉瑾看出她喜欢,细细的为她介绍了这副团扇的来历,所用的织锈技巧,然后领着她在店内转了一圈,阿比盖尔显然对这些精美的服饰很是动心,但是她又有些犹豫。 这些衣服,看起来码数都很小,而且,不知为何东方的服饰,看起来精美,穿在东方人身上也很动人,但是她们西方人一穿上,总是不伦不类。 玉瑾看出她动心,让丫鬟为她取出一件红衫裙来,对阿比盖尔说 “为什么不试试呢夫人,我想这件红色的裙子,会很适合您的,您的眼睛就像清澈的湖水,皮肤又如此雪白,红色的裙子,一定会很称您的美貌。” 玉瑾提前对几位外国公使夫人做了研究,打探到她们的喜好,并且专门贴心的为她们制作了改良的丝绸服装,就是为了拉拢她们。 阿布盖尔还是有些犹豫,这时丫鬟捧出了叠的整整齐齐的红衫裙,阿比盖尔看到,心想,这布料看起来很是柔软舒服,确实不错,但是她身材高大,还是不想在这里出丑。 玉瑾看到阿比盖尔犹豫的神情,抿嘴一笑,拿起托盘上的衣服,抖开来展示在她眼前。 阿比盖尔惊讶了,这,这衣服打开来竟然这么美而且看起来码数很大,或许她可以试一试她瞪着眼睛上下打量这件裙子,然后用眼神惊喜又疑惑的看向玉瑾。 玉瑾道“夫人,您可是对我们中华了解不够深啦,我们中华服饰不仅仅只有这些旗装,还有汉服,还有唐服,每个朝代都有着种类丰富的服饰搭配,这一件就是我们唐代的罗衫,样式贴身收腰,最适合您这样丰腴动人的贵妇人。” 不容阿比盖尔犹豫,玉瑾推着她进了内室,让碧桃去给她更衣。 阿比盖尔一换上,总觉得身上穿的是一片云彩,这么轻,这么柔软她举着丝绸做的袖子左右扭身,玉瑾拉着她,走了出来,各位洋夫人早就听到她们的对话,也是期待不已,这一出来,她们惊呼出声 “噢,太惊人了” “非常合适” “太美了” 腰间宽宽的腰带系出了阿比盖尔的纤腰,这也是她自豪的地方,她从小就开始束腰,每天勒满二十个小时,认认真真,一次不漏,肋骨都变了形,这才勒出这一条细细的葫芦腰。 胸口处又恰到好处的露出浑圆的上半球,丰满白皙的细腻嫩肉颤颤巍巍的引人注意,白白的肌肤和鲜红的襦裙形成鲜明的对比,完美的将她过于生硬的惨白皮肤衬托得粉粉嫩嫩。 满屋子的洋夫人纷纷上前,簇拥着阿比盖尔去堂前的一面全身镜前,她们拥着她,赞美着她,像绿色拥簇着红花,让阿比盖尔生出一种恍如公主王后的骄傲。 众人看到这样美丽的衣服,都纷纷跑到玉瑾面前,让她推荐适合她们的服装,玉瑾乐呵呵的和她们打成一片,一个一个为她们推荐了凸显她们优点的服装。 洋夫人们对玉瑾流利的英语和风趣的谈吐十分有好感,纷纷询问她可是留过洋的大清贵族,玉瑾笑而不语,和她们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不仅为她们推荐了衣服,还谈天说地,一起用了下午茶,吃了几杯红茶和点心。 这几位洋夫人顺理成章的和玉瑾成为了好朋友,她们甚至留下了联系方式,依依不舍的回去时,还再三的对玉瑾说一定要来找她们,下次再举办这样的活动一定要提前联系她们。 阿比盖尔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十分好奇,这位谈吐高雅,十分有品位的大清女子究竟是谁,但玉瑾一直不肯说,她只好放弃追问,转而问道下次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展览。 玉瑾道“这一次我只是想让更多人的人知道我们中华的传统服饰,下一次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有,因为” 玉瑾这时面色有些为难,好像有些难言之隐。 这时一个婢女上前,在玉瑾耳边说道 “娘娘” 阿比盖尔只听到娘娘两个字,娘娘,娘娘,她随着丈夫来到中国,也见过几位中国皇室的贵族,为了不失礼,她也曾恶补过中国礼仪,所以也懂得几个简单的汉语,而据她所知,娘娘就是对皇室妃子的尊称。 难道 阿比盖尔眼睛一亮。 玉瑾这时听完婢女的耳语,不好意思的对阿比盖尔道 “真是抱歉了,家中有些事还要处理,我们只能下次再约了。” 阿比盖尔满心都是这令人震惊的猜测,此时不由得更高看玉瑾几分,会说英语的妃子她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敬佩,她热情的拉住玉瑾的手,道 “噢亲爱的,我就住在旁边的胡同里,如果你下次有空,一定要来找我玩,我到这儿来,还没有交过中国朋友呢,请你一定不要忘了我。” 玉瑾笑道“我很喜欢和你这样开朗的姑娘打交道,我想,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阿比盖尔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登上回家的马车,心里想,她一定要把这个令人惊讶的事情告诉她的丈夫猜猜她今天认识了谁她居然认识了一位大清的妃子 历来公使有公使的外交,公使夫人们,也有公使夫人们自己的外交,所以这也是公使出使外国时,总要携家带口的一个原因,但他们来大清这么久,她和美法几个国家的公使夫人们,都打成一片了,可是却还是对大清皇室的夫人们没有什么了解。 大清的太后很是保守,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有时候甚至很失礼的直接表达出讨厌他们的样子。 其实,国家是国家的事情,在外交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连他们大清自己不都是有句古话吗“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对待另外一个国家的使臣,明明应该尽量尊敬啊。 大清却除了李居正几个洋务大臣会和他们打交道以外,都没什么人理他们,而且,李居正他们谈洋务的,总是和她们的丈夫商谈,没有一次会带上夫人的,这让她们外使夫人成了摆设。 不过这次,她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喜欢跑出宫的,会说洋文的妃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狗粮 玉瑾回到宫里没几天,皇上、太后也回銮了,皇上回宫第一天晚上,就唤了玉瑾前来。 如今人人得知瑾嫔受宠,连宫里的规矩也跟着改了,以前妃嫔承宠是“背宫”,由太监背上御榻承恩,现在瑾嫔是“走宫”,皇帝召她,她可以走着去,不必太监背着,没了太监打扰,独留他们两个人在灯下喁喁私语。 独占恩宠总是不好,因此皇帝也不好天天翻她牌子,有时候只让孙朝恩偷偷去景仁宫叫她,玉瑾便换上小太监衣服,跟着孙朝恩去乾清宫。 景仁宫的宫女太监们俱是心知肚明,但是面上都假做不知,不愿做得罪人的事。 今日也是如此,玉瑾换上小太监服,戴上帽子,像模像样的低着头跟着孙朝恩往前走。 待到了乾清宫,孙朝恩朝玉瑾弯弯腰,客客气气道主子娘娘您请,便站在殿门口守着不动了。 玉瑾跨径殿门,元和帝正在灯下笑吟吟的等着她,一看到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又白又嫩的小太监,便笑道 “这是哪儿来的小太监,竟长得如此俊俏,莫不是哪家小丫头假扮的” 不想玉瑾十分配合,压低声音道“爷,您别笑话我了,我八岁就净了身,胡子都没长过就成了太监,您说奴才是小丫头,这不是戳到奴才伤心处么。” 说罢玉瑾耸拉着眉毛,垂着头,好像一个真被主子伤了心的小太监。 元和帝“哟呵,这小太监,气性还挺大,还说不得了。” 玉瑾轻哼一声,像是“嗯”,又像是“呵”,仍然是低着头缩在那儿。 元和帝听到这小脾气,忍不住伸出大手,在她的头顶一阵乱揉,然后哈哈大笑。 这人打乱了节奏,玉瑾演不住了,只好抬起头嗔了他一眼,元和被这一眼嗔的心情大好,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拉着玉瑾的手,让她坐下。 元和帝道“瑾儿啊瑾儿,多亏有你啊。” 玉瑾歪着头看他,眼里有些疑惑,刚刚还逗她,这时候不知道又夸她些什么。 元和帝道“你可知道,我这一行,有多凶险” 玉瑾一惊,怕他受伤,忙查看他身上。 元和帝看到她这紧张的样子,笑道“没事没事,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 “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这么大胆,连水师军舰都敢作假” 玉瑾问道“您是说李居正果真做了假” “正是,他令盛宣怀安排人手,在靶船上提前装好诈蛋,在定远舰佯装开火时,藏在靶船上的人点燃诈蛋,伪装成定远舰舰炮的威力。”元和帝道。 “这,这也太大胆了我原先只想到他北洋一年没有军饷,恐怕会以次充好,滥竽充数,没想到他竟然敢在阅兵时这样欺君” 元和帝听到她这样说,原先心里的一丝疑问也尽去了,是啊,世上哪真有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人。 他笑着道“哼,他李居正这次作假,幸好没被洋人看穿,不然我大清的脸都要被他丢完了。” 想起留在水师练兵的恒晖,又道“此次我将恒晖留在了水师,叫他替我督军,我回程时,他传信给我,练兵事宜皆很顺畅,如此,我终于能放下一块大石啦” 他眼里闪着光辉,拉着玉瑾比比划划,说道“将那两百万两全部投入到洋务军需当中,等若真有战事,我大清也有抵抗之力。” 又盘算着要买什么炮,什么船,玉瑾笑着看他兴致勃勃的规划,说道 “李居正这儿,您算是赢了一局,但是张之洞那儿您可别忘啦。” “张之洞”皇帝还有些转不过弯。 “他被太后扔在湖广炼铁,如今,还连一块铁都没炼出来呢。” 皇帝拧着眉“这,我倒是看了他的折子,他说每个月要亏去数万两白银。” “您就不心疼” “哪能不心疼呢,哎,”元和帝叹了口气,“这炼铁也是洋人的技术,听说他们的铁厂,炼出来的铁又坚硬又耐用,无论是制作军舰,还是制造炮弹,都是极为好用啊。” 皇帝想起他心心念念的大炮军舰,对张之洞有些不满,接着道 “这汉阳铁厂也是购买的洋机器,洋炉子,跟着洋人学的法子在炼,不知为何,张之洞就是没炼出来。” “那我们去问问洋人专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都是从国外买的铁炉,按理说应该是一样的,为何总是炼不出来呢总是闷头自己搞,弄错了方向也未可知呢。”玉瑾说道。 “嗯,这倒是确实,只是这洋专家” 玉瑾笑嘻嘻“只要有钱,什么人都请的来,何况是贪婪不已的洋人您要是放心,就交给我二哥去办吧,他如今也在京里,他虽然跳脱,办事却也是十分牢靠的,也十分会与洋人打交道。” 元和帝答应了,然后又问起玉瑾他不在这几日,在宫里有没有受欺负。 玉瑾笑道“您啊,大老远跑去天津,一路上奔波都不曾道苦,反倒挂念我在家里有没有受欺负。” 元和帝听到家这一字,心中一撞,喃喃道“家” 玉瑾这时身子一歪,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你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元和帝舒展了眉目,不由自主的牵起嘴角,揉了揉玉瑾的脑袋。 然后就听这丫头道“所以您不在,我也就溜出去啦,我在洋行旁边办了个丝绸展呢” 玉瑾得意洋洋求夸奖。 元和帝却脸一黑。 玉瑾浑然不知,继续炫耀道“我可厉害啦,我又借机结识了英国公使夫人,公使夫人您可不要小觑呢,夫人外交您知道吧,夫人们也是” 元和帝一声不吭,直接起身走了。 玉瑾还倚在他身上呢,这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到地上,她连忙抓住桌子扶稳了身子,惊讶的看着元和帝的背影 “您这是怎么了” 元和帝没理她,甩着辫子走到侧室去。 玉瑾只好追上去,小心翼翼的从他背后探头道 “怎么啦” 元和帝又把身子扭过去,不看她。 额,这是,生气了 她戳戳元和帝的背,叫他“载和” 元和帝看到她凑到跟前,坚决不用眼睛看她,又转了个身,直楞楞往内室走。 玉瑾觉得这会儿,不论是为啥惹了这位大佬生气,总之先认错是没问题的。 她小心翼翼的跟在他旁边,戳戳他,然后看着他怯生生的叫道“载和” 元和帝还是不理她,又直挺挺的躺到床上去了。 玉瑾有点害怕了,又怯生生叫到“载和” 元和帝干脆翻过身不理她。 玉瑾也跟着躺下,想抱着他又怕被他甩开,又闹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惹到他了,只好在他耳边小心翼翼的喊 “载和载和载和我错了。” 元和帝心里的气早被这丫头怯生生的声音叫没了,不过既然已经表明坚决的态度,这时候一被她一喊就服软也太没面子了,硬撑着没回头。 “载和,我错了。” 玉瑾喊了几声,元和帝就是维持着冷冰冰的背影不动弹,她只好闭了嘴,心里也有些委屈,不知道为啥惹了大佬生气。 元和帝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呢,这丫头就没了声,这下好了,这下梯子也没得下了。 元和帝正气鼓鼓着,突然一只小手在他背后,替他抓起了痒痒。 玉瑾从进宫起,就会时不时替他捏肩捶背,后来他说他小时候特别羡慕小太监们感情好,互相抓背挠痒痒,玉瑾就改为了时不时替他抓痒。 这一抓,元和帝心都化了,再也绷不住,笑了出来,道 “你这丫头” 他扭过身,玉瑾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道“载和,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了嘛,我替你挠痒痒。” 元和帝哈哈大笑,笑完搂住玉瑾,语重心长的道 “上次是我在京中,又有你大哥恒晖在外接应,我才放心你出宫,这次我们都不在,你一个小丫头,跑到宫外,万一出了事呢这世上,永远不缺歹人。” 玉瑾心里头有些感动,原来是因为这啊,她结结巴巴道 “我,我错了” 元和帝看她这次是真心认错,这才放过了她,将她搂在怀里,下巴磨蹭她毛茸茸的发顶,满足的喟叹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一个馍馍 两个人依偎在床上,或许是小别重逢,都没有睡意,就这么静静的躺着不言不语,竟也觉得十分温馨。 玉瑾手指扒拉着他的衣襟扣子玩,有一下没一下,半晌,开口道 “你说,为什么会有战争呢” 元和帝淡淡道“不过唯利益尔。” 玉瑾一笑,道“您说的,倒和我听过的一个洋人说法一样。” “哦” “我听到一个洋人学者说,他研究欧洲历来的战争,发现他们发动战争的原因,都是因为期望。” “期望” “是对未来走向的美好期望,他们觉得按照自己的预估和事情的走向,发动战争后,虽然投入巨大,但会带来更大的收益。” 元和帝从鼻子里呵了一声,讽刺道“强盗也是这么认为的。” 玉瑾一笑,停下拨弄他扣子的手,说道“但我却认为他这只是为洋人找借口而已。” “嗯” “我觉得,治理一个国家也和治理一个小家有些相似。” 元和帝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玉瑾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接着道 “倘若你是一个家里的大家长,却管不住家里几个渐渐长大的儿子。” ”大儿子天天向你抱怨吃不饱穿不暖;二儿子天天跟你告状说他干的活多,哥哥干的活少反而吃的多;三儿子天天愤世嫉俗不听你的话;四儿子向你告密说前面几个哥哥都很不满你的领导,想要自立为家长。” “眼看着他们都要反了天去了,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元和帝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道 “自然是应该狠狠训斥他们一番,好好立立规矩,再好好想想其他谋生的出路,以身作则,为儿子们建一个遮风避雨的大树。” 玉瑾道“这是您的想法呢,可是洋人却不这么想,他们想,既然家里人各个都这么愤怒,何不把他们的愤怒集中起来,转移到隔壁的富户身上呢这样我的家长位置,不就稳当了” “于是他就告诉儿子们,我们明明天天累死累活,却吃不饱,穿不暖,这都是因为隔壁的富户他占了太多土地,又那么富裕,却还要赚我们的钱,还从来不帮我们不如我们一起去抢劫他” “这样一煽风点火,红了眼了儿子们自然是一呼百应,都觉得自己所受的苦,所生的气都有了发泄的途径,自然而然就同仇敌忾,一力对外了。” 元和帝惊讶道 “你是说那些洋人家长,是管不了家里的乱象了,这才将祸水东引” 玉瑾抬头,含笑看着他“正是,家里大儿子要造反,二儿子要起义,他是压不住这么多愤怒了,才来一招祸水东引。” 元和帝道“你莫要哄我,不要以为我怕了那些洋鬼子的长炮,找个由头来安慰我。” 玉瑾闻言,掐了掐他腰间的软肉,嗔道“我哪里哄你了,你是不信我说的那些个洋人呀,不要真以为他们国内是铁板一块。” 看他不信,玉瑾只好用手指在他胸口画了块地图,道 “这儿,是我们大清,上边呢,是俄国,在俄国的旁边是奥匈帝国。”几个圈圈示意了这几个国家。 “这奥匈帝国之所以能被称为帝国,就是说明它强大。”她用手比划有多大。 然后点着示意奥匈帝国的那块地图,说道“它处于欧洲的中东部,被那些洋鬼子们称之为欧洲的心脏。一是地理位置,二就是它的强盛,奥匈在几百年前就和我大清一样,是君主,一统全国,四十多年前才改为君主宪政。” 元和帝听闻,有些很感兴趣。 “我要说的,却不是它有多强盛,而是它国内的动乱,我在广东曾经碰见过一个奥匈姑娘,她说她是匈牙利贵族,但她却丝毫不为她的身份而骄傲,因为她爱上了塞尔维亚族的小伙子,在他们奥匈帝国,一共有着二十多个不同的民族,她们匈牙利人是最为高等的那一族,而塞尔维亚族却是个没有宪政权利的小民族,她们的恋情不被允许,所以她逃离了家乡。” 民族,他们大清也有许多不同民族,不仅有满人、汉人、还有蒙古人、维吾尔人等等。 “我询问她,她的家乡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同的民族,她说道,这是由于她们帝国的长期混战,她们伟大的哈布斯堡王朝统一了波西米亚和匈牙利,在多瑙河建立起了帝国,帝国辖内多个民族混居。不过在她出生时,也就是二十多年前1867年,他们国内发生了政体变动,有一个共同的首领,却有两个政府和两个议会。其中一个就是她们匈牙利贵族统领的。” “她作为一个匈牙利贵族女孩,家里想要她去联姻,她却爱上了一个一穷二白的塞尔维亚小子。” 元和帝对这个姑娘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其他,只听他问道 “一个首领两个政府” “是,二十多年前,她们国家在一场战役中失利,原本就不服帝国管教的匈牙利贵族立马联合起来发难,最后和帝国首领签署了和洽协议,建立起了自己的政府和议会,不过却还是听命于帝国首领。” 元和帝瞠目结舌“这,这不是兄弟阋墙” 玉瑾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二哥不服大哥管,自己另立了家门,这可不是个好事儿,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三弟四弟也纷纷要跟着造反。” “他们二十多个民族,都不是好听话的,匈牙利自己得了甜头,其他的几个民族天天也跟着要自治,那个姑娘爱上的小伙子,也是因为如此,拒绝了和她私奔,让她一个人走,他说,他要为他们塞尔维亚人去参加革命,不能为了私情而误了大事。” 元和帝讽刺一笑“哈” “不过怕就怕在,他这二十几个民族,竟然没有一个人数能超过所有人口四中之一的。所以各个民族也算得上势均力敌。” “奥匈帝国国内动乱,却将矛头转移到了国外,如今正在和俄国别苗头。”玉瑾继续道。 “俄国自己也是一堆烂摊子,却还想着向外扩张,两个毛子国挨在一起,天天滋扰生事,你不打我,我就打你,你今日多占了别人一分土壤,我也不甘落后,要去跟着多占别人一分。” “竟是这样”元和帝脑中已经勾勒出了那些毛子们你来我往的混战模样,一个个都是丑陋贪婪的嘴脸。 过了片刻,他叹了一口气“堵不如疏啊,民愤难平,这一招祸水东引,他们使得真是得心应手啊。” 玉瑾抬起头看他“您还说我哄你呢,这可是我哄你啦” 元和帝哈哈一笑,伸出手又对她脑袋一阵乱揉,她这小脑袋,头发细绒绒的,又浓又密,手感真好 闹得玉瑾不满的又掐了掐他腰间的软肉。 “看来他们洋人,也不全是铁板一块啊,他们洋人最喜欢挑拨生事,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学着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资助他们几个不同政党,看着他们窝里斗” 元和帝畅想了一下这个场景,觉得十分美妙,不过想到当下时局,遗憾的砸了咂嘴,道 “哎,不过我们没钱。” 玉瑾笑出了声,揶揄道“您不是刚刚鼓了腰包,捞了两百万两么。” 元和帝瞥了她一眼,抬起腿,将她冰冷冷的脚夹住,胳膊又紧了紧将她按到怀里,笑道 “哎,难那,难那,花钱容易挣钱难那,只好委屈夫人,跟着为夫吃糠咽菜啦。” 玉瑾忍不住哈哈大笑。 元和帝琢磨道“还是要开源,张之洞那,铁厂要是办好了,倒还真是个赚钱的法子,只是他就是炼不出来,哎,这可是一个难题。” 玉瑾出主意道“除了铁厂,您别忘了铁路。” “铁路”元和帝又是一叹,“当年英国人在上海建了第一条铁路,老佛爷认为这是资敌扰民,通贼卖国,因此让朝廷出了二十八万五千两银子买下来了,买了之后立刻毁了。” “我如何不知,铁路一旦通行,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过这铁路,却万万不能被洋人攥在手里,一旦被他们攥在手里,那无异于将我大清血脉筋骨双手奉上啊。”元和帝说道。 一旦洋人在大清建了铁路,不相当于在铁路沿途布兵置守铁路所到之处,洋人尽可长驱直入,这不得不防。 玉瑾说“为了防住洋人动歪心思,为何我大清不自己造铁路呢” “自己造”元和帝有些为难。 一个馍馍不能喂饱两个叫花子,如今水师要钱,铁厂也要钱,哪里还有余力建铁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修炉子 塔塔喇舒乐作为个二世祖,可谓是十分称职了,整日游手好闲,斗鸡遛狗都是小时候玩剩下的,到了广州那可真是猴子进了花果山,老鼠进了大米缸。跟着他爹到广州那十几年,他还真结交了不少洋鬼子朋友,红头发黄头发蓝眼睛绿眼睛的算是集齐了。 所以他收到妹妹传来的信,一琢磨,就给他那几个鬼子朋友问了问情况,哟呵,还真有一个说他有办法的。 男人的交情从酒肉开始,这几个洋鬼子能和舒乐交上朋友,也是一群臭味相投的人,这个洋鬼子听闻以后,十分义气的将胸拍的砰砰响 “舒,交给我吧,我在剑桥的时候认识一个同学,他在托马斯教授手下做过助教。”这个洋鬼子跟着舒乐混久了,在京城里也是乐不思蜀,身穿大马褂,走路腿开叉,整个浑身上下学了一股京城大老爷味,就差没把头发剃了揪个小辫子了。 另一个洋鬼子听了毫不犹豫的开笑“你哈哈,剑桥”这个洋人笑的像只嘎嘎嘎的乌鸦。 被嘲笑的洋鬼子白眼一翻“咋啦看不起爷爷我”居然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子,爷爷这个词还是他从街坊大爷们那学来的,说起来真带劲。 “噗哈哈哈哈,你不是大学都没毕业吗你还剑桥”洋鬼子也听得懂,笑到捶桌。 桌子上的酒杯跟着被捶的咣当响,被嘲笑的洋鬼子一点也不急,淡定的啜了一口酒,醇厚辛辣的味道冲进口腔,他回了下味,晃了晃脑袋,慢悠悠道 “即使没毕业,那也是剑桥。” 舒乐这才问道“你那什么托马斯教授,是个什么情况,详细讲讲。” 洋鬼子道“托马斯教授是工程系的一位天才教授,听说他研发出了新的炼炉工艺,能够提高钢铁产量,并且得以命名为托马斯炼炉,学院还为此颁发了奖章,十分轰动。不过我不是他们系的,具体的工艺也并不清楚。” 舒乐听闻,动了动嘴角,想说些什么。那洋鬼子一看舒乐,就知道他是想直接请托马斯教授过来,立马接话道 “不过他英年早逝了,才三十五岁就去世了,就在五年前。” “哦。”舒乐失望的坐了回去。 洋鬼子补充道“但是他的得意门生布莱恩曾经跟着他干了八年,勤勤恳恳。” 舒乐摩挲了一下下巴,这才对眼前的洋人道“那就麻烦你了,来,喝酒喝酒” 拍桌碰杯,觥筹交错,一群大老爷们又开喝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那位洋朋友真的来了信,说他猜想汉阳铁厂炼出来的钢材易断的原因应该是含磷量太高,磷会导致钢材易脆,所以在铁矿融化成铁水时,必须用特殊的办法去除磷质,正好他跟着他老师学的托马斯炼炉法对这十分应症,此时他正在前往中国的船上,先传来这封信请朋友们稍安勿躁。 舒乐表示这写是什么鬼即使翻译成中文他也完全看不懂,不过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拿着这封信去找了张之洞在京城的门生杨朔。 杨朔在京城只是个从七品小官,内阁中书,只管翻译缮写之事,不过内阁中书熬出了头,那就是一飞升天,一般都是外补同知或直隶州知州,或者直接保送充任军机处章京了,所以这从七品芝麻小官,却是清贵非凡,这也是他老师张之洞为他铺的路。 杨朔此时也在为老师的汉阳铁厂苦恼不已,他也托了许多人到处寻找解决方法,此刻却听说塔塔喇府上二少爷有请,说是有改良铁厂的新法子。 舒乐在京城里交朋结友,虽然杨朔不爱喝酒应酬,但也难免与这位舒乐少爷打过照面,因此也算脸熟,这位爷看起来也不像爱说大话的人。 因而杨朔一听到这消息,喜大于疑,欣然赴约。 两厢一问好,直奔主题。杨朔道 “听闻贤弟有挽救汉阳铁厂的良策,可是真的” 舒乐谦虚道“算不上挽救良策,不过是有一二友人,正好在英国剑桥读过书,又正好跟着教授学过炼铁之法。” 杨朔大喜“哎呀,贤弟,贤弟,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舒乐这时拿出那封信,以及他找人翻译的中文,一起交给杨朔,道“这是我那朋友从剑桥传过来的信,他其中说的内容,我并不太懂,不过我觉得应该有几分道理,这还麻烦杨兄,仔细辨识一番。” 杨朔先是拿起那封译文,越看越喜形于色,然后又打开那封原文信件,信纸还是用的盖有剑桥印记的信纸,杨朔虽是土生土长的汉人,从没留过洋,但是他聪颖好学,也略懂洋文,因此把这封洋文信件也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一看完,他满面笑容,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喊道“好” 他和煦的对舒乐问道“不知这位洋朋友,此刻正在何处呢” 舒乐答道“他正在海上,信件发出时,他已经出发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杨朔大为开怀,举起酒杯敬道“此事若能成功,那全是多亏你啦” 舒乐十分谦逊,道“不敢当,不敢当,香帅敢为天下先,一人扛起铁厂、铁矿、煤矿这几项洋务事宜,真是令人佩服,此刻能尽微薄之力,我已是十分满足。” 张之洞号香涛,又是两广总督,封疆大吏,因此也别号香帅。 杨朔听他这么谦虚,又如此夸自己老师,顿时觉得眼前这位满人少爷身上真是一点矜骄之气也没有,以往只听闻他游手好闲,看来真是看错了人。 杨朔立马邀请他一同去湖北,要为他引见香帅,舒乐心道,我要是想见他我直接拿着信就去找他了,何苦多跑你这一趟 他推辞道“我身无官职,去见香帅实在是惭颜,就有劳杨兄带着我那洋朋友去铁厂,去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若能解决,那可就是皆大欢喜了。” 杨朔再三邀请,看他实在推辞不去,心中佩服不已,这少年,年纪小小却十分沉稳,还又不邀功,真是可造之材。 他笑道“那好那好,等到那洋人到了,我前去接他,一同到铁厂去。” 舒乐犹豫一下,嘱咐道“杨兄莫怪,我那洋人朋友,脾气十分之古怪,自持有几分学问,眼高于顶,说话可能有得罪之处,千万海涵。” 杨朔道“哈哈,无妨无妨,这类洋人,我看多啦,你不必担忧,香帅身边,有一能人,叫辜鸿铭,他学贯中西,精通英法德等九种外语,还在海外获得了十三个博士学位,再有学问的洋学生,我看那,到了辜先生面前,都得挫一挫他的傲气” 舒乐听闻,着实大吃一惊“竟还有如此博学之人” 寻常人不懂西洋人说的博士学位是什么,但他跟着洋人厮混,倒也清楚,这博士学位非常人可以取得的,一个人获得了一个博士学位,就可以说是能力非凡了,何况他获得十三个博士学位 杨朔道“辜先生生在南洋,他的父亲会讲闽南话、马来话还会英语;而他的母亲是个葡萄牙人,会讲葡萄牙语,这样辜先生生来就会四种语言。” 舒乐问道“这也只有四种呀” 杨朔道“你且听我道来,辜先生长到十岁,就去了英国,在英国学会了德文、法文、拉丁文,他以优异的表现进入了英国的爱丁堡大学,后来又去往德国莱比锡大学,又学了几种语言,在海外一共十四年间,他获得了十三个博士学位。” 舒乐奇道“真乃神人也十岁十四年,他二十四岁就学完了” 杨朔道“哈哈,正是如此我初次见到先生,也是不敢置信,后来先生当面对着我倒读英文报纸,那场景,哈哈,真是绝了” 舒乐惊呆了,那个英文对他来说就像鸟语,再给他十个十年,恐怕他都学不来九种外语。 杨朔看他惊讶,笑着道“不若你跟着我去,不见香帅,见见辜先生也好啊,这可真是个奇人” 看舒乐还是有些犹豫,杨朔接着道“辜先生如今替香帅做幕僚,分管洋务之事,你如今为我们带来这么个好消息,辜先生想必也很想见见你的。” 舒乐犹豫了下,按照他以往的性子,确实是想会一会这猴中奇猴,人中怪人啊,见见稀奇也好啊。 不过他还是推辞道“这炼炉之法有没有效还是两说,小子就不去邀功了,就有劳杨兄代劳,辛苦了。” 舒乐朝杨朔抱了抱拳。 杨朔看他是真不去,怕是另外有事,毕竟跑去湖北太过耽搁时间,只好按下了,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叫他喝酒。 舒乐也回敬过去,与他喝起酒来。他确实不能离京,妹妹从宫里传来这消息,说要找洋人修炉子,而大哥又跟着皇上去了北洋,后来被秘密安插在北洋水师,眼看,这京中就是风云暗涌,他离不得京。 张之洞是清流领袖,官场中人称他为青牛犄角,应的就是清流二字,他两袖清风,听说为了汉阳铁厂,连自己的棺材本都垫进去了,这样的人着实令人敬佩。 妹妹支他去湖北,走张之洞的路子,是她的好心,不过,他却另有自己的打算。 他塔塔喇舒乐,天生桀骜不驯,为了这天下,为了皇上,为了他妹妹,他宁愿做一把刀,做一条恶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铁厂 左等右等,杨朔终于盼来了这位来自剑桥的工程师布莱恩,他亲自带人去迎接。 这位布莱恩工程师是个典型的英国绅士,戴着一顶黑色帽子,穿着深色的长外套,扣上一粒扣子,露出里面戴着领带的白衬衫,下身是比外套浅一个色的裤子,皮鞋擦的铮亮。 这打扮和他以往见过的傲慢的英国男人一个模样,杨朔点评道。 不过这位年轻人比他以往见过的洋人要年轻一些,至少没有那奇怪的两撇上卷的胡子。他轮廓很深,下巴挺翘,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给人一种清爽的青年感。 杨朔上前伸出手,笑道“您就是布莱恩工程师吧” 他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翻译将他的话翻译成了流畅的英语。 这位布莱恩工程师明明听到了,却一动不动,没有伸出手回应他,杨朔伸出的手僵在那儿,不由得抬头看向这位年轻的工程师,离得近了杨朔才发现这位英国绅士帽子底下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高傲、冷漠,还有些鄙夷。 “哦”等了片刻这位年轻的绅士才拖长了声调出了声,“你就是邀请我来的中国官员吗” 他的发音和小翻译的发音完全不一样,像是在讽刺那位翻译不够水准,小翻译涨红了脸。 杨朔不卑不亢,仍然伸着手,笑道“是的,我叫杨朔,我谨代表我大清军机大臣、湖广总督张之洞大人接待远道而来的英国客人。” 小翻译也定了定神,一板一眼的继续翻译。 “哦”这位洋人这才不情不愿的脱下帽子,伸出手,快速的轻轻握了下就收回去了,还嫌弃的拿出手帕擦了擦。 杨朔就当没看到,笑着客套了几句,问他旅途可还顺利。 没想到这位客人竟然直接开口讽刺道“当然不,我从未来过如此落后的地方,甚至连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说罢又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那个小翻译。 看得小翻译一脸愤懑。 杨朔其实大概听得懂,又怕有错漏这才专门找了位翻译,这位小翻译也是留过洋的,洋文说得很溜。 但是英国人他们自身的口音就分好几种,这位英国工程师显然是在故意挑刺。 杨朔只好闭了嘴,保持微笑,客客气气的领着路,三个人不尴不尬的往汉阳铁厂去。 而此刻的汉阳铁厂内,也是一片混乱,厂房内被锅炉熏得热气腾腾,工人们都只穿着脏兮兮的满是油渍的短打背心,本该在忙碌打铁的他们,此刻都聚在一块,密谋着什么。 “窑老,您说怎么办。”一个黝黑的年轻汉子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瘦小老汉。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这都多少天了,一文钱都没发”又一个激动的年轻汉子,旁边锅炉里的火光照亮了他红亮的侧脸。 “对啊,对啊”大家纷纷出声。 “我家里都好久没米下锅了”又一位汉子说道,脸上满是愁苦。 “真是没法了啊,窑老,您说怎么办啊” “对啊,窑老,我们都听您的,您说怎么办” “我看干脆都停工咱们都不干了”一个年轻男娃斩钉截铁的说。 “对窑老,您资历最老,我们都听您的,只要您发话,我们都停工,怎么样也得要个说法” 被称为窑老的瘦小老汉此刻被众人抬着下不了台,看着大家群情激奋,想到自己家里一大家子要养的娃,咬了咬牙,只好道“好” 众人一阵欢呼,有了领头的人,都拥着窑老往前去,聚集在一起,挥舞着胳膊,口中大喊 “我们要停工我们要发饷” “我们要停工我们要发饷” “我们要停工我们要发饷” 守卫的官兵看到这样,纷纷拿起长木仓,锋利尖锐闪着银辉的木仓头对准闹事的工人,大喊道 “你们干什么还不滚回去干活” 工人们受到驱赶,更加不服了,对吼回去 “我们要发饷我们要发饷” 士兵们看他们这么造反,提着木仓对准他们,试图把他们驱赶回去 “滚回去上工不准闹事” “滚回去都给我老老实实的” “不准闹事” 工人们不服,大吼“我们要发饷,我们没有闹事” 七嘴八舌,群情激奋。 士兵们显然不听他们狡辩,在他们眼里这就是闹事。 士兵们想要用武力镇压,提着木仓往前驱赶,年轻工人们自然是气红了眼,要拼着血肉之躯往前冲。而士兵们看到他们这激勇的样子,也不敢真的用木仓戳伤他们,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工人们更是士气大振。 眼看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终于惊动了总督张之洞,张之洞来了,一看到这场景大怒道 “都住手” 随着他话落下,他身后一群精锐的府兵迅速的抓住了领头的工人,两手一钳将他们死死压在地上。 刚刚沸反盈天的喧闹声立马没了,工厂内一片死寂,府兵们雪亮的刀刃压在造反的工人脖颈上,细刃勒进肉里,刚刚还愤怒的热血青年们立马后怕起来,只感到生死一线。 张之洞道“闹啊继续闹啊,怎么不闹了” 压在地上的工人们转着眼睛互相看着同伴,都不敢开口了。 之前被众人拥簇的窑老不得不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禀,禀大人,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这,这都好几个月没发饷了,我们饿着肚子也没法干活啊” “那就要造反吗” 窑老瑟瑟发抖,不敢认下这罪名。 张之洞竭力控制着脸色肌肉的抖动,慢慢压下火气,这才心平气和的问眼前这位老人 “老人家,你高寿啊” 窑老一抖,哆嗦着回到“六,六十五。” 张之洞道“家中还有何人” 窑老擦了擦汗,答道“还,还有我那老婆子,以,以及三个小孙娃,都,都指望着我,我,”他偷偷瞥了眼面前的总督大人,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张之洞却接道“都指望着你在此挣了银两,好养活他们,是不是” 窑老木着脸点了点头,两行浊泪从满布沟壑的脸上滑落。 张之洞扶起窑老,环顾四周,大声的说到 “你们都听见了你们也家中有妻小,都等着你们去养活,而你们却枉顾她们的期许,在这里造反你们扔下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不顾,受人挑拨,跟着闹事” “你们要吃饭,就是我汉阳铁厂发的饷你们停工不干了,哪里还能找到比这儿银子更多的活你们这是要砸了自己的饭碗呀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今日之事我不在追究,如有下次,论罪当诛” 他回过身,对身后的官员道“将本府库银全部拿出来,一人发一两度日。” 官员擦擦汗“这,这,大人,府库平银已,已差不多用尽了” “那就用我的俸银补上”张之洞一甩袖子走了。 “是。”那官员苦着张脸应下了。 “其实俸银也没多少了”那官员低着头小声的嘟囔,而张之洞已经走远了。 张之洞急冲冲的往街上走,看这条路不像是往督府而去,辜鸿铭跟在身后不由得问道 “大人,您这是往哪去” 张之洞一叹,说道“哎,凑银子去啊。” 辜鸿铭看着他直往之前来过的路走,这路上能去哪他陡然想起来这条路上,路边有个让人觉得可笑的告示,惊讶道 “这,难道是” “是啊,就是那个。” 张之洞一行来工厂时,在路边看到有人搭了白棚,显然是为家人做丧事,奇就奇在,旁边还贴了老大一张告示,说以八千两白银,求名士为家父写墓志铭,落款是城中一臭名昭著的恶霸名字。 众人都围在那看笑话,这老太爷生前没做过好事,死后却又求虚名,唯一遗愿是要儿子找个名士替他写个文采斐然的墓志铭,但是有名气的士子们都自持身份,不肯为这恶霸写墓志铭,因此这家人出价越来越高,一路到了八千两。 确实吸引了不少人揭帖上门,但是人家却还嫌揭帖的人不够有名气。 “他不是嫌揭帖的人不够出名吗我这总督总该够有名了吧”张之洞自嘲一笑。 辜鸿铭惊讶道“这,一个穷秀才都不屑为这种人写墓志铭大人,您怎么可以这么自降身份呢” 张之洞哈哈大笑“为了八千两当然不够至少也得八万两才行” 张之洞派人揭了帖,回到府中,仔细看了看这恶霸生平,自嘲一笑,拿起笔墨,毫不犹豫的挥毫写道 江夏温检墓志铭, 君讳之检,字庆规,江夏县人。六世而经商,传至君,常以无有功名为憾,虽家缠万贯,然不得而终。子纯孝,承以父愿,捐万金而求君名闻达,余感铭而命笔。 令君无憾矣 辜鸿铭在旁看到,钦佩不已,道“大人这字开阖有力,端的是大家风范,好字,好字啊,只便宜了这么一个恶霸商人。” 张之洞捋一捋胡子,呵呵一笑“哈哈,所以我这八万两,他出的不亏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打脸 得知有位新的工程师要来,张之洞收完了润笔费,就带着辜鸿铭又回到了汉阳铁厂。 正好这时杨朔带着洋人也到了,两伙人在铁厂碰了面。 杨朔见到老师十分高兴,向这位倨傲的年轻工程师介绍道 “这是我大清湖广总督张之洞张大人。” 这位洋人虽然倨傲,但是面对一个国家的重臣,好歹分得清礼节,于是脱帽向张之洞鞠了鞠躬。 杨朔向张之洞介绍这位洋人道“这是特地从英国剑桥请过来的工程师布莱恩。” 张之洞捋了捋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向这位洋人介绍总督大人旁边的辜先生 “这是张大人的幕僚辜先生。” 小翻译一将这句介绍翻译给布莱恩听,布莱恩立马又挂上了他那一如既往高傲的表情。 面对这么一个并非重臣的辜先生,布莱恩显然有些鄙夷,在他看来,这世界上出了他这样的天才,其他人都是蠢材,不值得多看一眼,更何况是这个落后的古老国度的蠢材。 若非是世俗礼仪,他也根本不会向贵族和官员弯腰低头。 因此他连帽子都没脱,两片薄薄的嘴唇咧出一条缝,轻轻的嗤了一声。 然后他操起他那独特的苏格兰口音,直接向总督大人说道 “大人,我想我们应该尽快去查看炼炉的问题,不要再为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耽误时间了。” 张之洞看到他这样子,连小翻译翻译的话都不用听也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因此他老神在在,继续捋胡子,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杨朔也在一旁看起好戏。 果不其然,辜鸿铭本来就很不喜欢这个洋人一直显露的高傲态度,此刻一听到布莱恩说到什么都不懂,立马气极了,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后学着布莱恩的口音,用标准的苏格兰式英语怒道 “什么都不懂的人我确实懂的很少我虽然没有在剑桥留过学,但至少在爱丁堡大学获得了硕士学位,相比起我的希腊语、拉丁语和德语,我的英语确实还说的不够好但至少足够学会你这怪腔怪调的苏格兰口音了” “the aer the d the greater the nceit越是浅薄的人才越自负” “噢天呐”布莱恩大吃一惊,倨傲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想到刚刚才鄙视完人家什么都不懂,就被人打了脸,想不到这么一个落后的国度竟然有人会说这么地道的苏格兰英语而且还是如此有文化的用伊索的名言来反驳了他。 他不但不觉得难堪,反而升起一丝对他机敏反应的佩服。而且这个人说什么他说他是爱丁堡大学的硕士天啊,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位学者 他激动的看着辜鸿铭“伊索的名言天呐,想不到还有你这样博学又聪明的人” 辜鸿铭回以他冷笑一声。 布莱恩收敛了之前倨傲的态度,此刻乖得像个真正的学生,他老老实实的站在众人后面,再也不敢露出讽刺的神情了。 张之洞见此,呵呵一笑,对杨朔说道“好了,别耽搁了,快请这位工程师去我们的炼炉那看看吧。” 杨朔笑着应了,然后一行人转身去查看炼炉。 因为才发了工钱,此刻工厂内人人都干得十分起劲,烧煤的烧煤,打铁的打铁,运矿石的运矿石,十分热闹。 汉阳铁厂的铁炉是从美国进口的底吹转炉,将铁矿石烧成铁水后灌进转炉内,一边转动炉子一边吹入空气,最后出来的就是细密均匀又坚硬的钢铁。 这是美国十分流行的技术,当时购买机器时,他们也派人在现场查看过,每次烧出来的钢铁都十分精良,可是同样的机器,同样的方法,他们在汉阳炼铁却从来没成功过。 他们决定从烧铁水开始,从第一个步骤来检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首先是将开采来的铁矿石放到锅炉内,用煤炭将锅炉温度烧到上千度,最后铁矿石会融化成一滩冒着红光的铁水。 布莱恩此刻目不转睛盯着锅炉,他虽然为人高傲,可是在做本职工作时却是十分严谨的。 哐当一声,时间到了,锅炉打开,一阵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众人不由得后退一步,布莱恩和张之洞却留在原地,丝毫不惧这红灼的气息。 外面焦黑,里面却冒着红光的铁水缓缓的流淌了出来,高温将四周的空气都扭曲了,张之洞观察着这铁水,又看了看布莱恩的表情。 布莱恩仔细查看了这缓缓流淌的铁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只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将铁水灌到底吹炼炉里了。 铁水灌入到炼炉里,工匠一边转动炉子,一边在旁扇风进气。每一个步骤都熟练无比,工匠间彼此配合也十分紧密。 布莱恩知道,这时候铁水在炼炉里与炼炉内壁的炉衬发生反应,再加入空气,可以剔除铁水里的杂质,他用严谨的眼神盯着工匠们的每一个动作,默默估算着时间,估摸着快好了时,工匠也停下了动作,喊道“好了” 一直紧张的气氛这时候才松动了,张之洞点了点头,示意工匠将铁水灌到模具里冷却。 众人又不由得屏息静气,静静的等待最后的成果。 工匠小心翼翼的将铁水倒到一块模具里,放在一旁等待成型。 众人围着这块模具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布莱恩紧盯着这块渐渐成型的钢块,眉毛越皱越紧。 成型过程中的形态很不对,无论是气孔还是冷却时间,都与他常做的不对。 但是整个炼炉过程,照他看来,并没有违规的啊 到底怎么回事 模具里的钢块最终成了型,众人却都不敢伸手拿起,怕又是失望,布莱恩却不管这些,直接拿起钢块,用手一掰 咔嚓,碎了。 像一块煤渣一样碎了。 一块钢铁竟然像一块煤渣一样轻易被掰开弄碎了。 张之洞大为失望,直接看向布莱恩 “这,这究竟是为何哪里出了错,你看出来了吗” 布莱恩没有直接下结论,抿了抿嘴,只是道 “我想,我需要查看一下炼炉的炉衬,以及化验一下你们的矿石。” 布莱恩直接爬上炼炉,炉内的高温还没有散尽,他用铲子铲了铲炉衬内壁,坚硬无比,他刮下一块闻了闻,确定了炉衬的材质,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很大可能的猜测,但是严格的科学应该用实验来证明。 所以他爬了下来,向张之洞道 “大人,我需要一个实验室和一些器材,我需要确定你们矿石的成分。” 张之洞点了点头,吩咐辜鸿铭全权处理。 布莱恩需要的东西很快就收集好了,他戴起眼镜,打开自带的行李箱子,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开始化验运来的矿石。 每一次反应,布莱恩看到后眉毛就皱到一起,直到一下午过去,所有的反应过程都做完了,布莱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生气的大喊道 “谁让你们订购的这种炼炉真是太愚蠢了” 辜鸿铭问道“怎么了” “天呐,怎么会这么愚蠢你们的矿石是含磷量极高的铁矿石,只能用碱性的炼炉来去除磷质,这样才能炼出合格的钢材,而你们却买了酸性的炼炉” 布莱恩对这种愚蠢的做法十分生气,他大喊道 “是谁让你们购买这种炼炉的它虽然在欧洲流行,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因为欧洲本地的矿石含磷量极低,只需要酸性的炼炉就行了” 辜鸿铭听懂了,他解释给张之洞听道 “大人,是这样的,我们的矿石和欧洲的矿石不一样,所用的炉子也不同。就好比他们炒菜用平锅煎,而我们的用圆锅,但是,我们却买了个平锅回来。” 张之洞听完,两眼冒火,脸上的肌肉不由得一抽,他重重的拍了一拍旁边的桌子。 他当初买炉子时,狡猾的卖家并没有解释有两种不同的炉子,他们也确实有人提出过要不要先用他们大清的矿石在卖家的炉子里炼炼看,但是狡猾的洋人说 “噢,你们中国地大物博,什么样的矿石没有呢我想我们这儿有的,你们那也肯定一样有,就用我们的矿石来试验给你们看吧。” 就这样诓骗他们花了四十万两白银买了这两座炼炉。 张之洞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丝微笑道 “那布莱恩先生,请问您有没有办法解决呢” 辜鸿铭将总督大人的话翻译给布莱恩听。 谁知道布莱恩听了之后,一脸嘲讽,怪叫道“解决呵,方法我倒是有,那就是重新买两座碱性炼炉” 没想到辜鸿铭不顾翻译,没等布莱恩话一落音就立刻反击道 “你就这点能耐吗如果只是要重买的话,我们还需要你来干嘛” 布莱恩被这位机智的聪明人一反击,只好收敛了脾气,无奈的耸耸肩,道 “好吧,我尽量试试吧,看怎么将酸性的炉衬改成碱性的,不过我需要帮手,以及这些材料生石灰,镁砂,白云石” 辜鸿铭立刻转头翻译给了张之洞听。 张之洞哈哈大笑,只要能有方法解决,相比重新买炉子重新开工,这些材料算什么他点点头全都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姑娘 湖北的铁厂眼看有了进展,而京城里的皇宫,仍旧是一派暗流涌动。 钟粹宫,几个小太监一大早就拎着扫帚四处打扫,清晨正是一片静悄悄的,扫帚划过地上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大太监陈满福听到了,立马着急地走过来对这几个小太监用手比划,嘘了一声示意他们轻点声。 果不其然,没等他示意完,内殿里走出个黑着脸的嬷嬷,她嘴角向下拉着,十分不耐烦的对这几个大清早扰人的太监们挥手,嘴里压低了声音严厉道“走,走走” 陈满福立马躬下身,谦卑地小声应道“是,是,打搅主子了,奴才这就走,劳烦苏嬷嬷了。” 然后立马扭脸对那几个笨手笨脚的小太监低骂道“还不快滚等着爷爷赶那” 骂完又换了一副恭敬模样面朝内殿,躬着身往后退下了。 那几个小太监慌了手脚,七手八脚的跟着陈满福往后退,直到出了殿门,几个小太监里,才冒出一声又像是侥幸,又像是舒了口气的长叹。 陈满福本来抬脚欲走,听到这声叹气立马恨铁不成钢,用手抵着那个叹气小太监的头骂道“爷爷我还没走呢叹你娘的气”说罢用脚踹了那小太监一个屁蹲儿。 其余几个小太监立马跪下。 被踹到地上的那个也立马爬起来,乖乖巧巧的跟着跪下,几个小脑袋低垂着,抖抖索索像一排鹌鹑。 陈满福本不想提点,看到这几个傻楞子样,不由得恨恨道 “几个猪脑子那宫里住的是谁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 “那是你们能慢待的莫以为现在太后娘娘与这位主子不亲近,就由得你们胡来了人家那是神仙打架打断骨头连着筋那血脉连着的那是你们能轻视的” “猪脑子,往后都给我紧着皮儿机灵点” 地上一排鹌鹑哪里敢顶嘴,抖着身子诺诺应是。 陈满福这才哼了一声抬脚走了。 地上的鹌鹑们后怕的扭头互相看了一眼,擦了擦汗,四散去了。 苏嬷嬷进了内殿,就看到她那主子已经起了身,正倚在窗棂边看着外边皮笑肉不笑,苏嬷嬷一见这样,慌忙拿起榻上的披风,盖到窗边的姑娘身上,口中道 “哎哟,我的好主子,好歹您披件外衣啊” 叶赫那拉静芬看着那群小太监被赶出了宫门,园子里又是一片静悄悄了,没什么趣儿的撇了撇嘴,也不顾身上的披风,转身又倚在了榻上,随手乱翻着一旁的绣品篮子。 苏嬷嬷看着从小奶大的姑娘,如今看着老了好几岁,一双眼睛里只剩下沉沉的死寂,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戳昨儿才绣好的绣绷子,不由得心中酸涩,她放柔了声音劝道 “姑娘,我的好姑娘,奴才求求您了,您就向太后低个头吧。” 静芬置若罔闻,拿起绣绷子,用指甲挑起上面绣好的花儿,试图将整整齐齐的绣线撕扯挑开。 苏嬷嬷继续道“你别怪嬷嬷多嘴,您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就是向太后递个好儿,去问个安,太后也” 静芬忽地抬起头,冷笑连连,憎恶的道“侄女儿这天底下可有亲手让侄女儿守活寡的姑妈” 苏嬷嬷吓得脸色都白了,立马伸手捂住了静芬的嘴。 静芬一把扯下苏嬷嬷捂住她嘴的手,不管不顾道 “呵,可真是我的好姑妈,明知道这宫里没人待见我,却硬要逼我进宫,进了宫便算了,可是我连大婚之夜都没有”静芬眼中涌出泪水,她抬着脸闭了闭眼,平静的继续道 “连大婚之夜我都没有承恩,她可替我说过什么如今掰着指头一算,从入宫以来,我竟然没有见过皇上几面。” 静芬面无表情,更像是神情枯槁,心如死灰。 苏嬷嬷大哭出声,忍不住将坐着的静芬搂进怀里,苏嬷嬷抚着静芬的脑袋,心中悲痛不已,她抽泣了两声,咽住喉咙间的悲泣,仍然是强自开解 “好姑娘,那毕竟是你的姑妈,没有害你的理儿,咱们就多去问问安,拉拉家常,纵是见不着皇上,那也比在这宫里日日枯坐着好啊。” 静芬昂起头,一字一句道 “我是谁我是叶赫那拉静芬,我就是一辈子熬死在这钟粹宫里,也断没有去向谁低头的理” 太后今日晨起,揽镜自照时总觉得眼角多了两丝枯纹,于是吩咐李玉盛去园子里摘两朵鲜花来,让捣成汁,蒸热后熏脸。 这是老佛爷从年轻时就爱做的花样,因而李玉盛也是熟门熟路,吩咐小太监们从御花园摘了月季、桃花各色几朵,并选取枝头上最为鲜翠欲滴的花露,收集到玉瓶里。 小太监们摘好花捧到储秀宫,由小宫女将花瓣一瓣一瓣撕下,只留下花蕊处最为鲜妍娇嫩的几瓣,用泉水浣洗干净,放到玉钵子里,再交给小太监们一下一下直到捣满一千下,杵成花泥。 十几个小太监们捣好后,一个宫女上前检阅,挑出品相最好的几个收集起来。 然后小宫女轻手轻脚的将花泥兑入玉瓶里的花露,混合在一起。两个小太监抬起一个丝绢绷子,小宫女捧起捣碎的花泥和花露,一齐倒在丝绢绷子上,下面又有一个太监端着一个镶银雕花铜盆接着。 再一个太监提着一壶雪山泉水,从绷子上头慢慢倒下,泉水冲洗着花泥,混着香味的浅红色花汁就从绷子下流出来,汇聚到下方的盆子里,盆子里慢慢的就集了浅浅一盆清澈的汁水。 一边用泉水慢慢冲洗,一边用玉碾子在丝绢绷子上轻轻的捻开、揉碎花泥,另外一头,李玉盛已经烧好了银炭,叫两个小太监抬着小铜炉挂在了梳洗台下面的格子上。 待花汁收集好了,李玉盛亲自将镶银雕花铜盆捧到梳洗台上,吊在小铜炉上面,铜炉里的银炭烧的旺旺的,火苗儿烘烤着铜盆下面,直到花汁微微沸腾,满室都溢满了花香,李玉盛这才上前去请老佛爷,他柔声道 “老佛爷,您可以蒸面了。” 懿安轻轻嗯了声,抬手搭到李玉盛胳膊上,慢慢移到梳洗台边,李玉盛扶着懿安坐下,铜炉靠近懿安的那侧已经被封住,保证留不出一丝儿热气烫到贵人。 懿安坐下,身体前倾,将脸放到铜盆上方,花汁儿已经沸腾,袅袅的热气扑到懿安脸上,李玉盛这时端来一个素绢笼子,像个大大的幕帘,遮在懿安头上,帘子从懿安四周放下,将全部的花汁热气和懿安一起笼在里面。 懿安终于畅快了,觉得这娇嫩的花色也被一齐蒸入了她的肌肤里。 满宫殿静谧无声。 待花汁都快收干了,懿安这才动了动,李玉盛抬着素绢笼子纹丝不动,直到懿安动了他才机灵的撩开幕帘。 这像是一个信号,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们这才动了起来,各个俱是有条不紊,收东西的收东西,抬炉子的抬炉子,开窗的开窗,在储秀宫做事,他们讲的就是一个有序无声。 静悄悄的收拾干净,奴才们一个个都退了下去。 蒸完面,李玉盛扶着太后转到西洋妆镜前,开始给懿安梳头,他拿着梳子通了一百下,再将懿安的头发往后轻轻拢起,懿安闭着眼睛,冷不丁的问道 “叫你去钟粹宫走一趟的,如何了” 李玉盛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病体未愈,说是怕冲撞了您,不敢来见驾。” 懿安听完,眼皮也不抬,冷呵一声,道 “愚不可及” 骂完犹不解气,她冷笑道 “她以为这是哪儿还当是她家里不成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请她来,她倒还拿起乔来了” 李玉盛禁声,不敢多嘴,太后娘娘多次请皇后过来聊天解闷,皇后竟然次次都以身体为由拒了,在这宫里,皇后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隐形人,即不理太后,也不邀皇上的宠。 听说她在钟粹宫里,窝在内殿,足不出户,即不出去散步,也不赏花,听小太监们说,她每日就是绣花、吃瓜子儿,再没别的消遣了。 这话不必他传,太后娘娘耳聪目明,自然是知道她这侄女儿在宫里干嘛,所以李玉盛不必做这恶人,只闭了嘴当个哑巴。 懿安犹自恨恨道 “烂泥扶不上墙,我推她做了皇后,她自个儿不争气反倒还怪起我来了。” 懿安拉长了脸,心中很是不快。 李玉盛只敢劝“还不是老佛爷您慈祥,府上几个姑娘哪个不把您亲爸爸看呢她们不过是小孩子性情,俗话都说啦,小孩的脸,六月的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都是在您膝下撒娇那。” 懿安嚇了一声。 李玉盛觑了觑她面容,继续道“皇后娘娘也是如此那,您啊,不必管她,过几日她想通了,自然就来向您哭了,到时候您可是真的有的愁了。” 此刻李玉盛这么一说,懿安不论真假,至少面上放下了火气,不好真与一个姑娘计较,毕竟,静芬至今都没承宠,懿安得知后却也没帮她训斥皇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画画 没劝又是如何大婚都没能留住皇上,那是她自个儿没用 太后娘娘不高兴,满宫里的奴才们都紧了皮,缩了脖子轻手轻脚的干活,整个储秀宫一片寂静。 李玉盛惯会哄懿安开心,此时扶着懿安在廊下散步,看着懿安盯着园子里的牡丹不说话,便道 “老佛爷前儿个不是要在民间找擅画的妇人么” 老佛爷起了点兴趣,问到 “可是有了消息” 李玉盛笑道“正是庆王爷得知,特特从云南寻来一个妇人,专会画花鸟,那花儿画的跟真的一样,那小鸟儿,脖子上的羽毛根根可数,简直张着嘴就在啾啾叫呢” 说着李玉盛就撅着嘴学鸟叫。 懿安被逗笑了,道“哈哈,我看你啊,才是夸得要开出花儿来了。” 李玉盛嘿嘿一笑。 懿安道“可别是哄我,你既然这样夸了,我到要仔细看看是不是有这本事。” 李玉盛嗻了一声,吩咐小德子下去通传。 太后娘娘发了话要赏花品画儿,储秀宫的奴才们立刻又来了干劲,两个小太监抬来一张贵妃塌,又两个抬来一张小几,几个宫女捧来新贡上来的樱桃并几杯新榨的鲜果汁。 李玉盛扶着懿安躺下,此刻太阳正好,躺着却略微刺眼了些,因此李玉盛又捧来一副西洋眼镜,镜片是两块圆圆的墨黑色的玻璃,两个眼镜腿儿后面弯成一个半圆,正好可以插在两边耳后的鬓发里。 懿安今日穿的月兰色的旗装,戴上西洋眼镜,斜倚在贵妃榻上,远远看去,竟然活活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廖素云就是这时面见了当今太后第一眼,她远远看着榻上宛若少女的身形,心中一惊,立刻低下头,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往前走,到了太后跟前,立马跪下,口中喏喏道 “民妇廖素云,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娘娘咯咯一笑,年近六十却这笑声却犹如天真少女,跪在地上的廖素云只觉得头皮一麻,听到头上道 “你就是廖素云听闻你画画极好。” 廖素云不敢应是,只道 “民妇随夫赴任云南,数年前民妇那老头子没用,得了病去世了,只留下老妇我并一个幼子,家中无以为继,民妇只好弹琴,卖书作画为生。” 太后笑道“既是能传出名声来,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了,我看这院子里牡丹开得极好,你就以这牡丹入画,作给我看看。” 说罢太后用胳膊支住脑袋,侧卧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廖素云恭谨地应了是,两个小太监已经抬来了画架,另有宫女们用紫木盘子托来了笔墨纸砚。 廖素云向宫女太监们低声道了谢,开始在纸上作画。 这老妇人貌不惊人,就如同街上寻常农妇,身形矮胖,头发花白,肤色黑黄,脸上手上全是皱纹,没想到作起画来,极为专注,刚刚还畏畏缩缩的人,一拿起画笔竟然气势大变。 这通身气度看着就不一样,因此各个宫女太监都伸长了脖子,端看她能画出个什么花来。 廖素云画的是工笔,只见她沾墨抬腕,笔下如有神助,寥寥几笔一勾勒,庭前那一株牡丹就跃然纸上,分毫不差。 几个宫女太监惊讶的对视一眼,想不到民间真有高人。 过了片刻,一副牡丹富贵图就完成了,茎叶分明,花苞怒放,艳色逼人。 懿安此刻也摘下了西洋眼镜,看伺候笔墨的太监宫女那态度,向廖素云招了招手,笑道 “看你们这模样,那必然是画的不错了,快拿过来我瞧瞧。” 廖素云将画作捧给李玉盛,李玉盛奉上去,献给太后看。 太后一看,这花瓣并绿叶向外舒展,犹如在凌风傲立,十分传神,当即抚掌大笑道 “好,果然是个好的” 复又细细端详这副画作,不由自主微笑起来,道 “真好这画的可真传神。” 她温和的看向廖素云,问道 “想不到老姑太竟有如此技艺,不知今年贵庚” 廖素云跪在地上连忙道 “不敢得太后谬赞,老妇今年五十有二。” 懿安道“噢,倒比我小六岁。” 倒字用得廖素云心中一惊,不知道这是夸还是讽,她心中惴惴,深怕招来祸端。 想不到懿安喜道“我看这牡丹是越看越好该赏,”她看着廖素云,道“我看你这画技,极得我的心,在民间当街卖画实在是太屈才了,不如就留在我这儿,专画给我看,你看如何” 廖素云背后发麻,头皮都要炸开,一时间不知是该喜从此一步登天,还是该怕伴君如伴虎。 她竟然一朝得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的青睐 她听到自己声音飘飘道 “多,多谢太后恩典”她碰碰磕了几个头。 太后大悦,道“好了好了,以后不必再跪拜,每日专心替我将这园子里美景画下来就好。” 她沉吟片刻,道“就赏你三品服色,月俸二百金,是为福昌殿供奉,日后随侍左右。” 廖素云被这泼天的富贵赏赐震到了,三品这么多银子她感激涕零道“多谢太后赏赐” 懿安看着手里这服牡丹富贵图,越看越满意,左看右看,喜不自胜的拿起一旁的玉玺,在画上比划,苦恼的问道 “你说,我这印儿,盖哪儿好呢” 咯噔,这一声话下,廖素云心中一抖,脸都白了。 刚刚才飞到云颠飘飘欲仙,这一刻她陡然清醒,恍如摔到泥地。 哪有画者自己还没盖上印儿,别人就先来盖了的 李玉盛看这老妇人傻怔在当场,便悄悄在背后轻轻踢了她一脚。 老妇人被这一脚踹醒,看着眼前太后,惊惶道“自,自然是太后想盖在哪儿,就盖在哪儿” 不这样说,她还有命回去吗她那才十岁的小儿该怎么办 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玉玺,盖在牡丹富贵图右上角,她用力压了压,然后拿起玉玺,印泥沾在画纸上,留下几个印章大字 “懿安皇太后之宝” 然后向廖素云招招手,道 “来,替我写几个字儿。” 廖素云哆哆嗦嗦的爬起来,走到太后身侧半步远。 懿安一笑,拿起笔递给她道“你日后倒不必再如此守礼,我这宫里,是极为舒适的,你只记住一条听话,那日子就是再好过不过了。” 廖素云低下头应是,然后强撑着从太后那接过笔。 懿安道“我说,你写,来” “元和辛卯年孟夏上浣御笔。” 御笔,御笔。 廖素云听到,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她转过身,不让太后看到自己不住颤抖的嘴唇,强自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提笔写下那几个字。 从此以后,这幅画就是太后御笔。 是啊,她不过是一个寻常老妇人,不过是会画画儿罢了,说是会画,也并不是出世奇才,如何就能得了太后青眼,一朝登殿成为宫中女官 原来不过是代笔。 懿安看这个老态龙钟的妇人十分听话的按她所说写下了御笔几个字,她赏摩了一番,字体娟秀端庄,觉得十分满意,这个代笔,找得好 她开怀大笑,又赏了廖素云布匹尺头几许,让她继续留在这儿画画。 廖素云不敢不应,只得拿起画笔,继续画花画鸟。 懿安躺回贵妃榻,嘴角含笑,显然是心情畅快极了。 正这时候,小太监来通传,说是瑾嫔前来请安。 懿安点了点头,示意宣她进来。 玉瑾规规矩矩进门就是一个磕头 “玉瑾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懿安此刻心情极好,打趣道 “你这猴儿,几时学会如此规矩了” 她朝李玉盛笑道“瞧瞧,今天居然也知道请安了。” 玉瑾却并不敢调笑,完完整整磕了一个头,才回话道 “回老佛爷的话,玉瑾今日前来向老佛爷请罪。” 懿安奇了,道“请什么罪” 玉瑾答道“奴才哥哥不争气,前日与人发生争执,失手打了起来,奴才唯恐被御史参上一本,特前来告罪。” 懿安收敛了神色,后宫妃子的娘家,以为出了个皇上的宠妃,就开始狐假虎威横行霸道,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因此她淡淡道 “我可管不着这事儿,皇上那怎么说” 玉瑾低下头,跪伏在地上,道 “皇上还不知道,奴才特地来找老佛爷您求救。” 懿安拿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主子不说话,四周奴才们都把自己当成了泥塑土胎,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阵风吹过,玉瑾额角的绒发轻轻摇动,懿安盯着她的头顶看了,这才觉得,往日只觉得这丫头生地好,却不知哪里好,今日算是明白了,她连头发丝儿都生得极好 她的头发不是极黑,是泛着点麻黄的乌色,根根分明,又细又韧,头发又生的极多,扎起来,连假髻都不用,不过是攥了个小两把头,插了两朵珠花,再配上她额角细细绒绒的毛发,不用看脸都觉得是个美人。 懿安道“噢。” 然后又没了下文。 玉瑾不由得抬起头,怯怯地望了太后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里应外合 玉瑾这一抬眼,正好望见太后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两双眼睛正好对上,玉瑾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 懿安看着她这一惊一乍,活像个受惊的兔子,却也有几分稚趣可爱。而玉瑾那双眼睛虽然只看了她一眼,却留在了她脑海里。 那双眼清凌凌,乌溜溜。 懿安不由自主想起她那个不争气的侄女儿,静芬长相随了爹,一双眯缝眼,永远看不清她的眼神,每次看到都要以为她是没睡醒,睁不开眼。再加上她两颧骨向外一凸,鼻梁又塌,最不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养的,嘴里一口烂牙参差不齐。 那是真不好看。 两厢一对比,懿安自己也泄了气,就她那侄女儿的模样,就是懿安自己也不喜欢多看的。 “好了好了,起来吧。”懿安指着李玉盛,让他给玉瑾搬个绣墩。 玉瑾乖乖巧巧的坐下,只敢挨着绣墩半个边。 懿安看她这小模样,心想就是她这老太太也觉得,对着这样一个可人儿,心都要软几分,何况是个男人呢 她开口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玉瑾不好意思道“我那二哥游手好闲,又不爱读书,整日里没事做,前几日去了赌坊,跟人打起来了。” 懿安问“打死了人没有” 玉瑾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那怎么会,我哥哥虽然人傻,却也知道好歹,没傻到这份上。” 懿安轻笑一声,又喝了一口茶,示意玉瑾继续说。 玉瑾道“说是他在赌坊,看到有一个汉子将家里老婆的救命药费拿进了赌坊,他赌红了眼睛,这一进去就是全进去了,不仅分毫不剩,还倒欠了赌坊十两银子,正好他女儿找来,哭闹着要他回去救母亲,谁知道他居然把他女儿拉住,说是要抵押给赌坊做赌资。” 玉瑾这时说得气愤填膺“我那哥哥虽然游手好闲,却也有几分江湖血性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何况这种卖女儿的赌徒看到这样哪里容得下立马一个怒劈华山将那个毒父打倒在地,又一个逆风移位逆转乾坤,将那个小姑娘抢了回来。”连说带比划。 懿安笑道“唷嚇,敢情我这儿还来了一说书的。” 玉瑾讪讪,伸手抓了抓脸。 懿安瞥了她一眼,玉瑾立马乖乖坐正。 太后悠悠道“任你这说得天花乱坠,还是改不了事实,既是没死人,那就是打残了” 玉瑾一噎,嘿嘿一笑,道“一时情急,一时情急,那种情况下,我那傻哥哥哪顾得了其他眼看着那小姑娘要被卖到窑子里去了,他这也是没得法。” 懿安淡淡道“闹到什么程度了” 玉瑾说道“我那哥哥一推,那人倒在地上,哪知道正好脑袋磕在桌子边上了,流了点血,那人就不依不饶要去官府告状。” 懿安说“流了点血我看是流的血不少了吧打到人脑袋都破了那可是不得了了,难怪人家要告状。” 玉瑾继续赔笑。 懿安看她这德行,剜了她一眼。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却也很小,小到言官们都不一定有空去上奏。 小到长善这个前广州将军,不至于没有办法摆平,不过这档口儿把话递到她面前,这是有意示好 长善老年得子,如今两个儿子,大的还在读书,小的听说就喜欢舞刀弄枪,如今长善一卸任,儿子们还没出仕,家里正是青黄不接,老的太老,小的太小。 所以他这是故意把小儿子递到她这儿谋个职 懿安心里估量了一下,静芬眼看着扶不上墙,皇上那儿她确实需要人,而这个玉瑾端看着也很知情识趣,知道紧着太后而不是皇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是向自己报备,长善这个人若是投靠自己,也说明他是个聪明的。 他从前是广州将军,连任了十几年,在军部也算得上有些地位,若是拉拢,确实不错。 再者,这事儿一出来,他们就越过皇上直接到了她这儿,若她拒了,想必皇上也会替他们摆平,不如她好好给个甜头将他们塔塔喇一家死死绑在她这边。 只听懿安道“你这二哥,确实该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打破了脑袋。” 玉瑾不由得提起心。 却听太后话锋一转“不过” “却也是事出有因,英勇救人,我看他这样,很好这好赌之人,就是该好好收拾既然他喜欢替人鸣不平,我看就补他一个禁军职位,专管京城治安。” “就补一个步军营分管佐领,专司缉捕、断狱,你看如何”一个五品京城守卫武官,统领一两百人,专点他缉捕断狱,也不怕他真得了权,又能让他忙得没空闹事,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玉瑾大喜过望,想不到不仅没受到责罚,竟然还凭空得了个官职,连忙拜谢 “跪谢太后娘娘圣恩” 太后笑呵呵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这既然出了事,没有不罚反赏的规矩,我看啊,就罚他闭门思过三个月,除此之外,该赔的赔,该补的补,好好儿的把人家伤患养好,别再出了篓子。” 玉瑾连连应是,又替自己哥哥谢恩,连表忠心。 “好了,好了,你去吧。”太后挥了挥手,闭着眼示意自己乏了。 玉瑾乖乖巧巧的跪安退下了。 这一行险招,没想到真的达成了目标,日前她二哥舒乐来信,要她里应外合找太后求个职,她始终觉得太过冒险,不肯同意,没想到前两日舒乐竟然自己动了手,这下她不应不是,只好来替他把戏唱完。 没想到太后竟然真的顺水推舟,给他封了一个五品官,从此走了太后的路子,就是太后的人了,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替舒乐担心。 不过转念一想,看来在皇上身边,太后是真的缺人当眼线了。 这是个好兆头,看来相比年老力衰的太后,众人都慢慢倾向年轻的皇帝了。 玉瑾喜气盈盈的回到了景仁宫,传信回了家。 太后懿旨和玉瑾的密信前后脚到了塔塔喇府上,舒乐看完,一颗大石放下,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缉捕、断狱,正和他的意 三个月满,他新官上任,穿着佐领官服,领着两百来个带刀士兵,大摇大摆的进了赌坊。 “将这里的赌徒,全部带走”舒乐领着士兵进门,大手一挥下令道。 四个亲兵两两守住前后大门,其余士兵大声应是,冲向围在桌边的赌徒。 “这,这是怎么了” “救命啊” “官爷这是怎么了” “凭什么抓我” “干什么你们” 一群大老爷们惊慌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掌柜的眼看不对,连忙跑到后院去叫东家来。赌坊东家得了信,立刻跑出来,他看到舒乐手持大刀,客客气气的问道 “不知这位官爷,咱们这儿是谁犯了事,劳您大驾” 舒乐抬起下巴一哼“不是谁犯了事,是你们都犯了事” “都给我带走”舒乐向着手下士兵大喊道。 “是” 士兵们身强体壮,冲入人群像狼入羊群,拎着瘦弱的赌徒像拎小鸡,将他们一个个压下了赌桌。 赌坊东家这时客气维持不住了,大惊道 “官爷,您这是” 他身后冒出一群彪形大汉,是赌坊的打手,他这赌坊可不是软柿子。 “呵呵,奉太后懿旨京城的赌徒,是该收拾收拾了,在下新任步兵营佐领,从今日起,专抓京城赌徒”舒乐冷笑着看着赌坊东家,手却朝皇宫方向握拳拜了一拜。 赌坊东家睁大了双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 太后懿旨这人既然敢说,肯定是有凭据,可是别看他这只是个赌坊,背后靠的却是京城里的王爷,他可从来没听谁说过太后要禁赌啊 不过拿出太后当令牌,此刻却是真不好硬抗,再加上他这里的打手,因平日里闹事的也不多,只不过是个摆设,此刻和两百个精锐士兵相拼,肯定是以卵击石了。 东家措手不及,此刻去王府求救也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看着舒乐占领了赌坊。 舒乐看了看,赌坊里所有赌徒都被压住了,这才对身边一个小兵道 “你,去将桌上的赌资都收起来,那可都是证据” “是” 东家瞠目结舌。 银子很快收好了,满满两大箱子,抬都抬不动。 舒乐这时朝东家道“太后只说要收拾赌徒,至于你这开赌坊的”他啧啧两声,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赌坊东家。 东家被看得背后一寒。 舒乐失望的叹了口气“算了,先不管他,太后也没说要抓开赌坊的。咱们走”他扭头对手下士兵道。 “是”士兵们喊得很大声,吓了东家一跳。 然后这群土匪风卷一般的走了,留下空荡荡的赌坊,门口的帘子还打了个飘。 有一就有二,舒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天之内,将京城几大赌坊收刮了个干净,牢房里也塞满了赌徒,不过到了下午时,再去的几个赌坊已经关了门,看来是得了消息提前关门大吉了。 舒乐遗憾的砸了砸嘴。 他清点库房,今日收缴来的赌资,足足有三十万两。 明日肯定会有人上奏,这赌坊历来背后都有靠山,不过他舒乐可不怕,他就是一把刀,只要拿着太后那句“收拾赌徒”当盾牌,就没人敢动得了他 他慢慢勾起嘴角,一鱼两吃,他最喜欢了,收赌资是一吃,还有一吃还好好的待在牢房里,如今那些人想要出去,那就必须得给他拿出钱来赎,太后不是让他专司缉捕吗这可不就是缉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庆王爷 京城里四大赌坊有三个背后靠得是庆王爷,庆郡王奕匡。奕匡其人,和清廷其他宗室大为不同,在别人还只会斗鸡遛狗无所事事的时候,奕匡就会为了一两银子做买卖了他是个受过穷,吃过苦,又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受穷吃苦的宗室王爷。 先帝还在的时候,别的宗室王爷都只会纵马享乐,唯独他吃苦耐劳,领了守皇陵的差事,愣是一丝不苟,风吹雨打日日上岗。为了给皇陵植树,连着三年给朝廷上折子要银子修墓陵,就凭着这股又愚又忠的性子,入了先帝和太后的眼,从守皇陵出来,在满旗、汉旗二十四个旗内领着职轮了一个遍,后来北洋水师建立,太后不放心李居正一人做大,派了他为总领海军事物衙门,监督、管理水师。 那边舒乐忙着砸赌场,而此时庆王爷正用了晚膳,在书房写字画画,自得其乐。 只见庆王爷落笔写道 “岩石生云飘竹舍,溪楼引月入梧阶” 字体拙朴内敛,却自有风骨。 庆王爷也自觉满意,拿起来好好端详了一番。 庆王爷的大儿子载振立刻在一旁吹捧道 “阿玛这字真是绝了真不愧是当初老佛爷都要请来润笔的人。” 载振说的是旧事,太后因是穷苦出身,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因此写封信也是错漏百出,这信件万一传出也是太过丢人,又因当时奕匡守皇陵很得太后的心,太后便命他每次为她改错、润笔。 甚至连当初联络桂祥、荣禄和恭亲王奕一起诛杀顾命八大臣的密诏都是奕匡代为修改的。 庆王爷此时一听儿子的吹捧,自己心中也是万分得意,不过事关太后,这等要事还是不好表露,只微露谴责之态,低声说道 “欸,此事休要再提。” 载振立马收敛了嬉笑之色,端声应是,然后又凑到庆王爷身边,父子两个一人写了一副字,互相品摩,你吹我捧,好不得意。 父子两欣赏完字画,今日的饭后余兴算是结束了。尔后庆王爷带着载振转到书房后室,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墙后一个暗柜,从里面抽出一本账簿。 来了,载振心思一奋,期待地摩拳擦掌,阿玛自从领了崇文门总监督,每月就要轧一回账。 “今日正好月末,每月的孝敬都记在帐上了,载振,你日后也是要撑起咱们家门庭的,这等事物,你得好好学。” “是” “崇文门自古以来就是咱们朝廷最大的税关,统管咱们京师九门进出商货的税收,如今一年光商税就有七八十万两,再加上田地契税,一年总得百十来万。” 载振听得眼冒红光,一百多万两白银 “这一百多万可都是朝廷的税收,当官的,最怕账本不平,被人揪到小辫子那可就是把柄,因此载振,这大头上面,你万万不可贪妄。” 载振不由得失望。 “不过再小的肉,过了把手,就能留下点油,何况是这么肥的一块肉载振,今天阿玛要教你的,就是如何刮油。” 载振立刻又来了精神“是” “咱们当宗室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要学会一个字,那就是忠,这位置越高,也就越寂寞孤寒,你若是忠到位置最高的人都服了,那你就是真的保了命了。” “不然,那就是再多的钱,也没有命花。” 在教儿子怎么刮油之前,庆亲王耳提面命,想要警告儿子千万不要越雷池一步。 载振喏喏应是。 庆王爷打开账簿,一笔一笔给载振讲解,他指着第一笔道“这是你大姐姐从海外运来的首饰头面,借了老瑞祥的名头运进了京。” 载振的大姐嫁给了太后亲弟弟桂祥的大儿子,这一笔说是大姐姐的,其实指的就是桂祥一家,海外运来的却还要借京中老字号瑞祥银楼的名字才运进来,那就是说,这是海外走私来的。 这里头到处都是门道,庆王爷仔细说道“如今我身上还兼着统领海事衙门,因此你大姐姐这头面,运过来倒是方便,但好歹不能把这海关当做自个儿家的,因此这一笔买卖,咱们得记上三道,这第一道,就是海关,第二道才是崇文门,这第三道就是老瑞祥。” 海关是庆王爷管,崇文门也是庆王爷管,而老瑞祥银楼背后是桂祥,这等于就是在这两家滚了个来回。 载振不以为然,庆王爷看到了,严肃道“载振,你莫要以为你老子管了事,这海事税收就是你老子的了,做人臣子的,最忌讳以公充私,再糊涂的帐,你面上都得给我抹平” 载振立马乖乖低头应是。 庆王爷继续讲帐“这一笔,是收的内联升的孝敬,他们贡给内廷公公的靴子一穿上就断了底儿,求到咱们这儿给摆平了。” 内联升的靴子出了名的实诚,一下子断了底说不定是谁使的坏,端看谁得了好处,在这件事里,公公穿了坏鞋,肯定要拿一大笔补偿才能闭嘴,而阿玛这儿,不拿钱谁给你摆平 载振觉得这钱可真好赚。 然后庆王爷林林总总讲了几页的账簿子,这就是这个月的孝敬了载振一算这不对啊,这才多少银子加起来也没有两万两吧 “阿玛,这,这怎么才一万多两”载振立马发问了。 “一万多还不够”庆王爷冷笑着看向儿子。 眼看庆王爷要发怒,载振委屈的闭上嘴。 “哼,小兔崽子,咱们大清京官,一个三品官员一年俸银不过一百三十两,再加上俸米一百三十斛,你阿玛我小的时候,可是连一百三十两都没有,咱们做宗室的又不能掉了皇室面子,衣服饰物都要精致名贵,因此你阿玛我小时候可真是连饭都吃不上。如今你看这一万两,居然还嫌少了” 庆王爷如今揽得了财,儿子也是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的,但是越是这样越不能忘了本,他老子是如何过得难关,做儿子的一定要心中有数,因此看到儿子这不食肉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载振面色一肃,乖乖的认错道了歉。 庆王爷这才又拿出一本账簿,道“刚刚那一本,是你阿玛我,管着崇文门税收收上来的孝敬,一个月一万多两,算下来一年能刮下来十多万两白银。” “而这一本,是咱们家三个赌坊赚来的。” 原,原来如此我就说嘛,阿玛怎么会这么没用,原来还有一本账,载振心里想。 庆王爷打开第二本账簿,上面详细记着每月进账以及欠账,还另有一本记着赌徒的抵押物品。 载振瞄了一眼,七,七十万两 载振激动得鼻冒粗气。 庆王爷对这本账簿也是十分得意,他捋一捋修剪得极好的山羊胡子,道 “自从你阿玛我管了崇文门,就暗地里收下了这几家赌坊,外面人都不知道,这三家赌坊其实都是为咱们家攒的银子。” 载振钦佩的看着庆王爷,他阿玛可真神人也 “你看,这一笔” 庆王爷话未落音,只听书房外一阵喧哗,有人在大喊大叫,他立刻收起账本,锁到暗盒里,一撩袍子,走出内室,朝外面不悦道 “怎么了” “王爷,王爷,不好了有人砸了咱们赌坊” “什么”庆王爷大惊失色,他打开书房大门,一个赌坊掌柜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跪在地上。 “王爷,有人带着二百精兵砸了咱们赌坊,抓走了所有参赌的人,并收缴了赌桌上全部银两。” “什么”庆王爷又重复了一遍大惊失色。 “是,是一个叫塔塔喇舒乐的,说是新上任步兵营佐领,领了太后懿旨,要收拾京城赌徒。” 庆王爷急出了汗,只跟着鹦鹉学舌“塔塔喇舒乐步兵营佐领” 不,最重要的是他说领了太后懿旨 庆王爷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问道“太后懿旨” 掌柜的抖抖索索道“是,他说他是太后亲口任命的,还有太后口谕,说是要收拾赌徒。” 庆王爷站在当地,风一吹过,刚刚冒出的冷汗黏在身上凉飕飕。 载振听到这时忍不住了,嚷道“他娘老子的,敢在咱们家门口撒野看我怎么收拾他”说着要冲出去找人。 庆王爷一把拉住他“慢” 载振急道“阿玛,你不会真信他有懿旨” 太后从来不管京城里赌坊的事儿,也从来没听她说要管过,何来这么突然一招人仰马翻的这肯定是有人撒谎 庆王爷迅速的衡量了一番,他还是道“且慢,不论真假,此时还是不能妄动。” 即使不可能是真有懿旨,但是万一呢若真是没有懿旨,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搅得京城一片大乱 庆王爷面色沉沉,一个赌坊里桌面上所有的银两,那可是包括赌坊庄家的筹码和赌徒的赌资两笔,赌徒的他可以不管,庄家的,那可就是他庆王府的,这笔银子可不是那么好吞的。 若真是查清了他假冒懿旨,那时可别怪他心狠手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告状 庆王爷连夜联络了几个老熟人,包括他的亲家叶赫那拉桂祥一家,发现被砸的赌坊不止他们几家,整个京城基本上大一点的赌坊都被搜刮干净了。 京城里的赌坊老板都以庆王爷马首是瞻,庆王爷按兵不动,因此其他的老板也就没敢找到舒乐府上去,舒乐这个搅得京城天翻地覆的人,竟然安安生生在家睡了个好觉。 而庆王爷等人,却是一晚上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庆王爷就进了宫,求见太后。 庆王爷还没进得储秀宫,在门口就听到太后一阵开怀大笑,待他一进门,就看到太后娘娘正围着一座玉雕观音像不住点头。 听到她说“这玉像,雕的可真不错” 旁边李玉盛也笑着道“老佛爷您看,这观音像谁” 懿安仔细打量一番,这观音像雕得慈眉善目,温柔可亲,而这眉眼面貌竟十分眼熟,懿安惊喜道 “这这” 李玉盛喜道“就是像您这京城里的子民们,都说您是观世音再世,慈悲为怀” 庆王爷听得一头雾水,连忙悄悄拉了拉旁边小德子的衣角,低声问道 “这是” 小德子压低声音,解释道“这是瑾嫔娘家哥哥送来的一座观音雕像,说是城里头那些赌徒谢老佛爷拘他们浪子回头,从此以后必定改过自新,好好过日子,这才一起集资送了个观音像,也算是贺寿。” 庆王爷心里一声咯噔,暗道不好,他昨晚已经摸清这横空出世的舒乐是打哪里来的,原来是皇上宠妃瑾嫔的亲哥哥,走了太后的路子点了个步兵营佐领,昨日是第一天当差,因此庆王爷昨日一晚上按兵不动,顾虑的就是皇上和太后这两头。 今日一早上来打探情况,没想到这小子比他想得油滑多了,竟然早就准备好了后招。 懿安笑着打量这座玉雕,余光瞟见庆王爷来了,扭头向他招手道 “你来啦,快来,替我看看这玉雕。” 庆王爷应了声是,上前看清了这座贡在紫檀木小桌上的翡翠雕像,这玉质并不是清澈剔透,还掺着些杂纹,显然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但是难能可贵的是,雕师技艺了得,竟然就着这几丝杂纹,雕刻成了观音身上的衣饰腰带,这一招神来之笔,竟然给这雕像多添了几分飘飘欲仙。 最重要的是这观音面容竟然与太后有几分相似,正处于说像也不是很像,说不像却有几分神韵的朦胧之间。 庆王爷谨慎道“这观音像雕的可真是活灵活现。” 太后喜道“这可还不算什么,你看看这个。” 太后拿起观音像旁边叠着的一团粗布,抖开来给他看,之间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上面是几行大字 “草民沉迷赌术竟然将妻女弃之不顾,枉为人父,谢太后令草民悬崖勒马。” “草民不思进取贪恋赌博,谢太后慈悲为怀点醒草民。” “必将洗心革面,多谢太后大恩大德。”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字体歪歪扭扭,大小不一。 庆王爷心慢慢沉了下去,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竟然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太后看着这张粗布,越看越高兴,喜道 “舒乐那小子,没想到这样实诚,我不过是看他热心快肠,点了他一个佐领,没想到竟这样折腾了一番。” 太后口中埋怨他折腾,脸上却是眉开眼笑,显然是被哄得高兴极了。 庆王爷脸色不由得有些僵硬,太后看到了,问道“噢,还没问你,这么一大早来,是有什么事儿” 庆王爷这时哪里还敢说,勉强道“没,没,就是听说太后留下了那个擅画的老姑太,”庆王爷灵机一动想起这个借口,绞尽脑汁才想起她的名字,“廖廖素云,不知道太后您可还满意” 太后道“哦,那个老太太啊,确实画的不错,我就留她在身边伺候了。” 庆王爷闭上嘴扯起嘴角呵呵笑。 太后又喜滋滋的打量那座玉雕,官员们奉承她她见多了,可这确是头一次有子民凑银子送她玉雕的,还夸她慈悲为怀,她可不就是慈悲为怀吗 前儿个那个被舒乐打伤的,还是她勒令舒乐赔了人家医药费,现在说是伤口已经愈合了,行动坐卧也与常人无异了,舒乐说那个人,一听是太后下令让他养身,立马跪在地上,大呼太后娘娘观音再世,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太后心情好极了,往日她从没碰过这么粗鄙的布料,但是这是子民的孝心,如今她觉得这粗布也十分可爱。 她看着布上的签名,脸上不由得浮起微笑。 庆王爷看太后这样,只得又陪着太后娘娘逗了会趣,将那个玉雕夸了又夸,直到夸出花儿来了,庆王爷这才退安。 一出了宫门,他就一甩袖子,拉长了脸。 载振正在宫门口等着,一看到阿玛出来,立马上前问道 “阿玛,怎么样” 庆王爷心中憋屈至极,冷哼了一声。 载振看着情况不对,也变了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阿玛” “好,好一个塔塔喇舒乐”庆王爷从牙齿缝里恶狠狠挤出这几个字。 载振一听,这口音不对啊,看来是太后那碰了钉子了。他恶向胆边生,转了转眼珠,问道“阿玛,可要派人,这样” 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庆王爷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道“目前还不是时候,太后正被他哄得高兴,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载振急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哼,这个小子,走的是太后的门路,在太后面前装得一副古道热肠的模样,太后被哄得深信不疑,他昨晚收缴的赌资,你道去哪了”庆王爷冷笑着道。 “去哪了”载振最为挂心这银子,连忙问道。 庆王爷又是一甩袖子,差点抽到载振身上,恶狠狠道“哼竟然被他做成了一尊玉雕观音像,贡到储秀宫去了” “啊”载振大惊失色。 庆王爷接着道“他明知道我们不会轻易让他吞了这么大块肥肉,就把肉贡给了太后,谁还敢找太后要不成” 载振也慌了手脚,摊着两只手道“这,这可怎么办” 庆王爷咬牙切齿“还能怎么办回家睡觉” 庆王爷快步走了,想快点远离这些糟心事。 载振连忙跟上,一边小跑着一边喊阿玛。 那边储秀宫,太后欣赏完玉雕,李玉盛这才小心翼翼禀报道 “老佛爷,舒乐不是管教了那些赌徒么,如今京城里几大赌坊,竟然都没人去了。” 太后娘娘还没从高兴中回过神,听闻之后哈哈大笑道 “这个小子,真是太过实诚了,不过是夸他一句事出有因,英勇救人,竟然就把我这句当成金科玉律了,哈哈”一句随口的话都能被人奉为圭臬,这可真是说明在这人心里,自己这太后,还是分量很重的。 太后正是觉得自从让皇上亲了政,就没人听自己的话了,没想到这时候塔塔喇舒乐出现了,马屁拍得正正好。 太后十分高兴,李玉盛看太后还是没懂自己的意思,只好又隐晦道 “老佛爷,这,这没人赌了,这京城里的赌坊,不就没生意了么。” 他一副为难的表情,好似在可惜那些没饭吃的掌柜们。 懿安听懂了,看了李玉盛一眼,这时候才哦了一声,她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哦你是说庆王爷” “难怪他一大早过来了。” 李玉盛轻声道“老佛爷,庆王爷如今管着崇文门税收呢,一大家子人靠着这个吃饭,今天想必是着急了。” 懿安对底下这些捞钱刮油的臣子心知肚明,崇文门正监督历来是肥差,大贪官和珅就是从这个位置发的家,所以自前朝以来,这一职位都是一年一轮,不得连任,懿安觉得亲弟弟桂祥和庆王爷奕匡最让她放心,因此这个职位是桂祥和奕匡轮着来,一人担一年。 他们每年贪了多少,懿安从来不过问,她觉得水至清则无鱼,底下人贪就贪了,只要事情办好就行了。 不过这才一天没让他们贪到,就敢上门来要账,这可真是反了天了,懿安冷笑道 “感情我还养出个白眼狼了,不过是一天没给他吃饱,就敢打上门来了。” 这话说的太重了,李玉盛赶紧跪下,抽自己嘴巴子 “哎哟,我这张臭嘴,我抽,”他把自己脸颊抽的啪啪响,然后可怜巴巴的看向太后“老佛爷,您可千万别生气,我这张嘴不把门,说错了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懿安道“行了行了,怪模怪样的,赶紧起来吧。” 李玉盛低头道“嗻。”然后才起了身,继续扶着太后。 懿安叹道“还真是斗米恩升米仇了,他一年管着崇文门,捞了多少两银子,还真以为我老糊涂了” 李玉盛不敢搭话了。 “唉。”懿安叹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御笔 庆王爷前脚回到府上,后脚小德子就来颁旨,说是太后娘娘赏赐御笔墨宝一副,以示恩宠。 庆王爷连忙带着一家老小跪下谢恩,然后塞了小德子一个红包,小德子捏了捏锦囊,很是称手,这才笑眯眯的附在庆王爷耳边悄声道 “升米恩。” 说完便将锦囊揣到怀里,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一般走了。 留下庆王爷冷汗涔涔呆在当场,连小德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升米恩,升米恩,后半句是斗米仇,庆王爷不禁一阵心悸,笼在袖子里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载振看公公走了,这才凑过来问他 “阿玛,德公公怎么说” 庆王爷用力瞪了他一眼,嘴唇哆哆嗦嗦,却发觉喉咙都要发不出声音。 载振纳闷了,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又催着问道 “阿玛,怎么了” 庆王爷一口气憋上胸口,撕开喉咙大吼道 “滚给我滚” 一屋子老小被吓得屁滚尿流,纷纷鸟兽散状钻出去了。 载振也脚底抹油,缩着脖子想要开溜,庆王爷这时候又开口叫住他 “你,你给我留下。” 载振缩手缩脚畏畏缩缩站住脚。 庆王爷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站直天还没塌” 载振僵硬着抬起头支起脖子,背后不禁发毛,怎么突然提起这话什么叫天还没塌这是说要变天了 庆王爷闭了闭眼睛,指着案上黄缎托盘里的一卷画轴,哑着声音道 “还不快把太后娘娘御赐墨宝给供起来。” 载振上前躬身双手托着黄缎托盘,准备供到祖宗牌坊前。 而这时庆王爷双腿一颤,一时站立不住,瘫坐在椅子上。 载振急忙上前扶住,问道 “阿玛” 庆王爷胡子一抖,满眼苦涩,道 “太后娘娘,这是在敲打咱们啊” 载振仍是有些疑惑,问道“这” 庆王爷一下子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全消失了,瘫坐在椅子上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头,眼袋和皱纹一起冒了出来,他叹道 “我借着太后青眼,在二十四个旗内轮转了一个遍,又统领着海事衙门,如今又蒙恩管理了崇文门,这权势越大,越是招人眼啊” 载振出生时家里就是皇恩浩荡一片锦绣了,在他眼里太后对他永远是慈眉善目一片喜爱,他有些不懂,怎么这突然一下,阿玛就怕成了这样。 “阿玛,这,这太后娘娘这不是送来了一副墨宝,表示恩宠吗怎么您就” 庆王爷掀开眼皮无力的看了他一眼,说 “德公公走时,刚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 “升米恩。” 庆王爷看着载振还有些懵懵懂懂,迷迷瞪瞪,不由得气道“这,哎呀,升米恩后面是什么” “斗,斗米仇”载振悚然一惊。 “你可还记得从前,恭亲王有多得意” 庆王爷说的是恭亲王奕,当年太后绞杀顾命八大臣,靠的就是内有奕,外有荣禄,奕替太后坐稳位置之后,一朝越为太后心腹,成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议政王。 当时恭亲王多得意啊,行走内廷,总理各国事物衙门,是清朝第一实权人物,没想到甲申那年,朝鲜事发,日军在朝鲜纠缠不休,又正逢法贼入侵边境,太后命恭亲王赴滇南抵抗法贼。 结果恭亲王连连败退,太后借着这个由头,一怒之下撤了恭亲王所有职务,将恭亲王奕罢黜了。 从此恭亲王府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不过一夕之间恭亲王从人人阿谀奉承到了人人避如蛇蝎。 其实当初法贼兵强马壮,军舰长火包样样精良,说是太后怒恭亲王吃了败仗,不如说是太后早就知道这是个败局,故意派恭亲王前去,好找个由头将他罢黜宫廷内早有传闻,太后每次见完恭亲王,总要在背后骂其别有居心。 载振想到这一通,也开始慌了,抖抖索索道 “阿,阿玛,您是说” “恭亲王如今整日关在府里不见外人,听说遭了贬斥后,心情郁郁,身体已大不如前。” 庆王爷边说边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要感同身受了都这么大年纪了,晚景凄惨可不就是最令人害怕的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太后欢心,如今就怕一着不慎,落了恭亲王后尘。 他喃喃道“谨慎为好,谨慎为好啊。” 载振也老实了,他还是惜命的,家中其实也不差这多少银子,阿玛向来会揽财,这笔银子,虽然肉痛,但扔了也就扔了吧。 至少,还换回副画不是 说着,庆王爷也想起了这副太后御赐的画儿,他拿起来,一展开,是一副牡丹富贵图,上面盖有太后御印,还提有几个大字 “元和辛卯年孟夏上浣御笔” 这就是说是前几个月孟夏上旬御笔亲画的了。 载振也凑过来看到了,不由得奇道 “咦”他抬眼看了眼自己阿玛,惊奇道“想不到太后娘娘书法竟然进步的这么快” 他小时候也偷溜进书房看过太后的密信,错字百出不说,字体稚嫩得还不如还是个幼童的他。 错的还都是些极可笑之处,比如将“进城”写成了“进成”,将“再传旨”写成了“在传旨”,“政务”写成了“正务”,而且她还是自知有错,最后加了句“诏旨中多有别字及词句不通者,尔等代为润饰”,这样的错漏,那时候他还偷偷在心里嘲笑过。 没想到太后娘娘却是这么有恒心之人,当时那个错字百出的太后娘娘也已经二三十岁的年纪了,到如今将近六十,恐怕这几十年来,都孜孜不倦每日悬腕练笔吧。 载振不禁有些钦佩,真可谓是女中豪杰了。 “而且这画儿画得可真好,传神至极啊。”载振补充道。 没想到庆王爷又黑了脸。 载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里又惹了阿玛不高兴,试探着问道 “阿玛,我又说错了” 庆王爷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 载振被瞪的一脸问号。 庆王爷却懒得多说了,这叫他怎么说这上边写的是太后自己御笔亲画,也是太后亲自赐给他,并且赏赐的也说是太后亲画牡丹富贵图一副,赏给庆王府以示恩宠。 但这画风,这笔风,这字迹,明明是他之前从民间寻来的擅画妇人所作的。 庆王爷一脸憋闷,有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得,想吐又吐不出,半晌才叹出一口气,说道 “算了,算了,供上吧。” “噢。”载振乖乖的捧着御赐牡丹图出去了。 这一日,京中好几个大臣家里,都收到了太后御赐的墨宝,京中众人一阵赞叹 “太后娘娘落笔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宛若银钩,漂若惊鸾。” “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还有的马屁精连“冠绝古今”都敢说出口。 多年前错字百出的太后娘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书画双绝的大师,人人都以一副太后御笔墨宝为幸。 而等着看庆王爷收拾舒乐好戏的人们,却发现庆王爷进了一趟宫,收下了一副太后墨宝,就,就没了 就没发生任何事了 京里的都是人精,眼看吃了大亏的庆王爷都没出头,因此之前叫嚣着要舒乐好看的人都偃旗息鼓缩了回去。 而此时舒乐大摇大摆的带着一众兵头子进了酒楼,喊道 “给爷把你们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再来几坛好酒” 小二脸上都笑开了花,脚不点地的转着圈去忙去了。 几个士兵原先还有些忐忑,跟着舒乐干了这些反了天的大事,夜里都还睡不着,没想到,竟然没有人敢找他们麻烦,他们互相瞅了一眼,堆起笑,奉承道 “哥哥,哥哥,您以后就是我大哥,您说东我不敢往西,小弟日后就跟着您干了” “是啊是啊,哥哥您坐。” “哥哥喝酒。” “咱们都跟着您干” 舒乐豪气道 “既然你们跟着我了,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一口肉吃” 众人欢呼大笑,舒乐那天领着他们砸了全京城赌坊,明面上把所有银子都收进了库房,没有人知道有多少,只知道装满了几个箱子。 然后舒乐暗地里一个一个将他们叫来,给每人都塞了一包鼓囊囊的银子。 这位爷,够义气 众人举起酒杯敬他。 舒乐来着不拒,一碗接着一碗,仰头就倒。 士兵们更加闹腾了,喝的醉眼迷蒙,舌头都大了,有个小兵头子问道 “大,大哥,咱们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怎么都没有人敢说咱们” 此话一出,满场都静了下来,这是他们都想问的,因此此刻都竖起耳朵听舒乐怎么说。 舒乐不慌不忙喝了一口酒,笑道 “我这抓赌,可不是我一个人鲁莽行事。” 然后他淡淡一笑,不继续说了。 旁边一个人机灵道 “就是就是,咱们这可是奉了太后懿旨。” 舒乐却摇了摇头,继续笑而不语。 众人不由得惊疑不定,互相看了几眼,眼中满是疑惑。 “难,难道,是”有个人指了指天上。 舒乐此刻又笑了,这笑容和刚刚笑而不语的样子不一样,而且此刻他没有摇头了。 众人恍然大悟,又互相看了一眼,纷纷说道 “来来来,喝酒” “喝酒喝酒” 这塔塔喇舒乐的亲妹子,可是如今皇上身边第一宠妃瑾嫔,这男人嘛,温柔乡,嘿嘿。 看来这位爷,前程远大啊即走了太后的路子,又有亲妹妹在皇上身边吹耳旁风,跟着他,有肉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抠门精 喝完酒舒乐就回了家,他躺在榻上,回想这两天一笔一笔的事,今日这一遭风平浪静的过了,此事就算是落下了尾声。 舒乐在心里默默的算着帐,除去给太后雕的玉佛两万两,还有七七八八的打点、安抚部下的开支,余下还有二十七万八千多两,再加上狱中关着的那些赌徒,他们想要出去,还能从他们身上刮下点银子来,这样一来,估计也能落下个近三十万两。 估摸着杨朔也应该从湖北回来了,铁厂那边,他也收到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炉子有问题,要修好炉子,估计也是等着用钱,这将近三十万两应该是够解燃眉之急了,只要铁厂能够正常营利起来,那一切都好说了。 不过,怎么用钱他就不操这心了,他只想着怎么替妹妹,替皇上捞钱。 他一个翻身,腹中打好草稿,立马爬起来写密折,他准备清清楚楚的记下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并告知皇上银子存在何处,一切已经打点妥当只等皇上一声令下。 这封折子当天晚上就送到了元和帝桌案上,元和帝打开一看,忍不住大笑着一拍大腿说道 “好好” 他将折子递给一旁小太监打扮的玉瑾,此刻宫殿里就他们两人并一盏宫灯。 玉瑾放下手中正在研的墨,接过来一看,原来舒乐竟然顺顺当当揽了近三十万两白银,她笑道 “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张之洞大人那不正是愁钱么” 元和帝回道“是啊杨朔传来消息说炉子问题是解决了,但是煤矿和铁矿却成了问题。” 玉瑾不清楚内情,问道“哦又出了什么问题” 元和帝不由得皱起眉毛“哎,这炉子有了,烧炉子却要煤,铁厂附近只有一个萍乡煤矿,煤矿开采又要开设新机器,这又是一大笔投入,张之洞捉襟见肘,哪里拿得出钱来,如今咱们炼铁烧的煤,竟然还要从西洋、从日本买过来。” 玉瑾惊讶道“这,这岂不是荒唐从海外买了煤,不知要耗费多少银两,还妄想将炼出来的铁卖到西洋去且不说炼不炼得出来,就是炼出来了,那得卖价多高” “是啊,但是从海外买煤,总比重新购买西洋机器,找西洋专家来重新挖煤矿要便宜。”元和帝也是一叹。 玉瑾摇摇头,这样手法来做生意,难怪前世历史上,汉阳铁厂亏成了那样。 元和帝补充道“不过幸好如今舒乐替咱们刮来了一大笔银子,如今应该能解汉阳铁厂燃眉之急了。” 没想到玉瑾却道“这银子却也不能白给他,咱们得和他做个交易,他替我们上书建铁路,咱们再给银子。” 元和帝点了点玉瑾的鼻子,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个小抠门精儿。” 这,这也叫抠门了玉瑾气得跺跺脚,恨恨的扭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 元和帝哎哟一躲,然后立马举手投降“为夫错了为夫错了,娘子这是精打细算,精打细算。” 玉瑾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三分笑。 元和帝又和她商量“那铁路应该从哪儿建起呢李居正早就提过要建铁路,他们北洋的舰船,每日要耗费大量煤炭,他们那儿最近的开平煤矿,过去也有二三十里路,若是建个铁路那就是在方便不过了。” 琢磨了一下他摸摸下巴,又道“不过张之洞那儿也是紧着要一条铁路的,他那儿又是要煤矿,又是要铁矿,不如建个铁路将汉阳铁厂、萍乡煤矿、大冶铁矿三个连在一起,那样就方便多了。” 他抬眼,看玉瑾没搭话,就问道“瑾儿,你说呢” 玉瑾沉吟了一下,却道“我说啊,头一个要建的,是来一个宫廷专列。” 元和帝道“宫廷专列” 玉瑾道“您说,要建铁路,头一个不准的是谁” 元和帝紧了紧下颌,到“自然是太后。” 太后一向视西方技术为奇淫技巧,当年英国人建的第一条铁路就是太后下令拆的。 “那您说太后为什么不准” “自然是”元和帝想得深远,脑海里一下子冒出七八条理由,有太后固执守旧,有铁路劳民伤财,有 却听玉瑾没等他说完就抢着道“自然是因为太后她没坐过呀太后娘娘自己没坐过,当然是不知道这火车有多方便,有多快捷。” 元和帝被这理由弄得哭笑不得“这” 看元和帝还有些迟疑,玉瑾就说道“所以我们不妨建一个宫廷专列,先让太后试试呢。” 元和帝仔细想了想,这样一说,好像是很有道理,不过专给太后建一条铁路,是不是太浪费了本来也就这么点银子,难道还全用在太后身上吗 玉瑾继续道“太后娘娘不是正想搬到皇城西边去么那边仪鸾殿都给太后娘娘备好了,就是过去有些远,坐轿子都要小半天呢。” 仪鸾殿是太后垂帘听政时下令建的,如今已经建好了,太后老早就想搬过去了,却又有些嫌远。不过这远近是相对而说,仪鸾殿在西苑那边,古时候叫太液池,离宫里也不过六七里路,走路过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玉瑾说要小半天那是有些夸张了。 元和帝一拍手,抬起亮亮的眼睛看向玉瑾“你是说” 玉瑾笑着点点头“对,就是建一个西苑到内廷的皇室专列,专供太后娘娘在仪鸾殿和储秀宫来回。” 元和帝笑道“妙妙这西苑离皇城也不远,就是铺上铁路,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太后娘娘若是满意了,说不准就同意下边兴建铁路了” 玉瑾道“正是我看啊,铁路虽然花销不了多少,但是咱们的火车车厢可一定得买好的,咱们啊,保证太后娘娘坐得舒舒服服,畅畅快快,让太后再也离不开” 元和帝大为开怀,道“好好就这么办” 他补充道“我一方面跟张之洞说,让他上折子,一方面也让恒晖联络李居正,让他也去太后那儿敲敲边鼓,两边一起下招,不怕太后不答应。” 玉瑾笑道“正是如此。” 两个人商量到激动处,恨不得挥手比划,好像那铁路已经建好在眼前了。 这边张之洞炉子修好了,但是每次却只能开一个炉子的工,另一个总是空着,原来厂里已经没有银子去买煤了,煤炭只够一个炉子烧的,因此每次都只能开一个,又因为煤炭从海外买来,价格十分之昂贵,烧出来的钢铁,虽然质量是合格了,却没人买,只因为价格太高了。 两厢一压着,这铁厂虽然修好了炉子能开工了,却和不开工没什么两样,反正都是一个亏字。 要想开工,就得要煤,而萍乡煤矿浅层的煤早就被挖干净了,要往底下挖,就要从西洋再去买新机器,这没有银子怎么买 张之洞也是愁得胡子都要揪掉了。 正当这时,杨朔传来一封密折,递给了张之洞。 张之洞打开一看,原来是皇上传来的,上面说道白银不必忧虑,近日便有人会送来票据,但皇上又言担心铁厂此刻买了机器也只是解决了一时的困难,要想铁厂真的营利,还必须建起铁路,将萍乡煤矿和大冶铁矿连起来。 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张之洞又惊又喜,他看着这密诏,手都抖了,胸中似有一股豪情来回滚动,直到哽到他喉咙口。 他久久不语,感慨良多。 没想到此刻替他解了燃眉之急的,竟然是那锁在深宫中,被太后压得死死的小皇帝。 他在地方上兜兜转转几十年,从来没进过京城权利核心,太后防着他,皇帝又还年幼,当不得事,他以为,他这辈子就只能求着太后,只能弯着曲着想尽法子才能替大清多续几口气了。 没想到,今日这一筹莫展之时,竟然是他一直以为还没担起事来的小皇帝递来了好消息。 没想到,没想到啊。 他眼中有些湿润。皇帝在信中已经说明,这银子是先前替他找来西洋工程师的塔塔喇舒乐,在京中收刮来的,已过了太后明路,太后不会过问这银子去路,但也切勿张扬,尽可放心使用。 不过却先请他上折子给太后,修建一条宫廷铁路。 张之洞一琢磨,不由得心生感慨,小皇帝这可真是出了一个好主意,先说服了太后,这后面的事才好办啊。 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杨朔看到老师一看了信之后就像是心中放下了大石,整个人都眉目舒展了,不由得问道 “老师,这是有了好消息” “哈哈,是啊,萍乡煤矿的事,有眉目啦。” 杨朔连忙追问,张之洞却闭口不谈了,转而说道 “我看,铁厂是一方面,这铁路却也不能忘了,这样,我这就写个折子,你明天帮我带回京城。” 杨朔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又说起铁路了,还这么急 “老师,这” “哈哈,你就不必多问啦,总之,却是好事儿。” 杨朔只好应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