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传》 第1章 贺兰珀1 那个被送进来倒酒的女人穿着红色的衣裳,皮肤很白,头发又黑又长。她的脚上还带着细细的镣铐和锁链,走路时能听见细碎的响声。 金城郡节度使大营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不日前陇右节度使贺兰珀在图伦碛战役中大败西突厥,俘获四千战俘,从且末河谷一路押送至金城郡,男人做苦力,女人做奴隶。 女人是众多奴隶中的一个,偶然被贺兰珀的副将挑中,喊到庆祝大战胜利的晚宴上服侍客人。一个时辰前,女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被人从一群女奴隶中拎出来,扒光衣服,扔进水桶里涮洗了一通,把头发梳顺,脸上扑了粉,身上洒遍香蜜,然后塞进巨大的营帐里给贺兰珀的客人倒酒。 大帐里有形形色色的人,贺兰珀和朝廷派来犒赏众将士的特使坐在最里面,角落里一支演乐班正在演奏庆祝胜利的曲子,一帮人面红耳赤又唱又跳,中间还有穿着红衣裳、婀娜多姿的舞女。 “去给特使倒酒。”副将从女人身边走过,压低声音说,然后把她往前推了一把。 女人脚底有伤,没能站稳,踉跄几步走到特使身旁,怀里的酒罐差点洒出来溅到特使身上。 “哎呦你这奴才,没长眼”特使扭头骂,骂到一半没能骂得下去,他双眼慢慢瞪大,提着尖细的嗓子惊道,“大人身边竟有如此尤物” 这个瞬间,特使在看女人,特使身旁的贺兰珀在看她,被特使的声音吸引了的军官将士也在看她,大帐里的喧闹仿佛被隔在一道屏障之后。 女人谁也没看,抱着土褐色的酒罐,只知道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脚,胆怯又傻气。 也是这个瞬间,离贺兰珀最近的琴师从古琴下抽出一柄细细锥子,直朝贺兰珀面门刺过来。 特使尤物一词说到结尾直接变成惊叫,他的座位紧挨着贺兰珀,刺客的锥子稍微刺偏一点,他就凶多吉少。 他一点也不想死,遑论莫名其妙变成乱刀下的鬼。 特使尖叫着“有刺客”往后退缩,慌乱间绊倒了倒酒的女人。女人本来就没有站稳,往前扑倒,不偏不倚倒在贺兰珀面前,刺客的锥子当胸刺进来。 贺兰珀一手接住了下落的女人,抬手扬出一掌,打得刺客直接飞了出去,还未爬起来,便被副将一剑斩杀。 女人浑身是血,倒在贺兰珀怀里不省人事,左胸往上一寸的地方还插着那柄锥子。 贺兰珀下令把演乐班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直到说出受何人指派,又对特使道歉,“让大人受惊,罪过罪过。来人,带特使大人回房歇息。”说完这些,他抱起女人走出去,担心刺客同党还有行动的副将紧紧跟在他身后保护他,听到他边走边吩咐一旁的侍从,“传军医” 军医肖程拎着药箱,在侍从催命似的催促声里十万火急地赶到贺兰珀的房间,他以为受伤的是大人,赶到了才发现只是一个帮大人挡了一剑的女奴隶。 女奴隶而已,金城郡中的女奴隶有几千个,即便她以身挡剑救了大人,肖程还是觉得贺兰珀的紧张得有些太过兴师动众。 女人伤的很重,流了许多血,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因为疼痛锁紧眉头的模样让人心疼。 肖程费了半天劲儿也止不住血,哆嗦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出来对坐在外间看书等着的贺兰珀说,“大人,或许得先把锥子取出来。” 贺兰珀翻过一页书,并不抬头,“若是取了,可会危及性命” 肖程又开始流汗,“总归不比现在的情况更差就是了。” 贺兰珀这才放下书跟了他进去,他坐在床边,伸手捏住女人的手腕试了试脉,肌肤触手冰冷。他看那锥子十分尖细,问肖程,“这样的伤口,缝合好得快些,还是直接上药” 肖程说,“伤口不大,上药吧。”说着看了贺兰珀一眼,又添了一句,“缝合会留下疤痕。” 贺兰珀点点头,“你准备好东西。”说罢,一手摁住女人的心脉,一手捏住锥子柄往上一提,飞快地将锥子抽出来,肖程瞅准时机,把伤药一股脑摁在伤口处。 药性太猛,昏迷的女人被激得抽搐了一下。 血止住了,人也暂时脱离了丧命的危险。贺兰珀擦擦手上的血,出去处理刺客的事情去了。 女人被安置进隔壁院子修养,贺兰珀指了两个侍女过去服侍。人是第四天下午苏醒过来的,贺兰珀刚好出城巡营,三天后才会回来。 侍女把女人扶起来靠坐着,问她感觉怎样,饿不饿,想吃什么,叫什么名字,然而全都不予回应。两个侍女提前得了贺兰珀的吩咐,不敢造次,向她做着自我介绍。 瘦一些的那个说,“我叫双云。”皮肤白一些的说,“我叫明秋。” “以后就是我俩伺候姑娘了。” 女人瞪着眼睛看她们,仿佛听不懂她们说的话似的,一双茫然的眸子又黑又亮,黑玛瑙一般。 人醒了,双云和明秋又照顾的尽心,所以恢复速度格外快了。肖程被她们差遣着一日两三趟地往这边跑,末了有些受不住,抱怨了几句。 明秋说,“姑娘为大人挡了一剑,大人还没说怎么处置姑娘之前,我们可不得尽心尽力把人照顾妥帖了,等着大人回来吩咐么” 他们在外边猜测贺兰珀会把女人怎么样的时候,屋里的女人坐在床上,透过开着的小窗看出去。 桂花开了呀。她心里想。真香啊 肖程说女人失血过多,要多补补,双云就熬了红枣桂圆的羹汤,端到房中来,看见女人居然已经起床了,正扶着床头的架子,低头翻开上面摞着的几本书。 “你是识字的啊”双云把羹汤放在圆桌子上,“那你怎么不会说话呢” 女人吓了一跳,手一抖书掉在地上,她忙俯身去捡,牵动伤口,疼得“嘶”的一声。 双云跑过来,“慢着慢着,我来捡”她把书放回原位,扶着女人坐回床上去,“肖大夫说了,这几天是伤口愈合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不然复发起来,也是要死人的” 女人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乖乖坐着,手捏住膝盖上的衣裳,一脸的检讨忏悔。 双云见了她这个样子,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说的重了,就又说,“今天大人就回来了,等大人说你可以出门了,我带你去城中逛逛,可好” 女人听到后面那半句,头猛地抬起来,眼中也有了光彩。 双云笑着端来羹汤,“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得听话把伤完全养好才行。” 女人觉得自己有手有脚能动弹,没要双云喂,自己端了碗吃。 明秋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把新摘的桂花,寻了个细白的瓶子插上,摆在梳妆台上,散得满室甜香。 女人无事可做,双云觉得她对那几本书感兴趣,特地拿到离她比较近的地方,她就在桂花的甜香里翻看起书来。 贺兰珀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恰好就是这一幕。 女人眼睫低垂,五官比中原汉人深邃,那张脸上有素净的衣裳也压不住的明艳,简直像点亮整间屋室的光。 这哪里是低贱的奴隶,她比贺兰珀见过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美,十分当得起特使那声“尤物”。 “在看什么书”贺兰珀放柔了声音问。 女人诧异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铠甲,腰间配着剑。她记得这个人,地位崇高权力甚大,大家都叫他大人,他手里有数十万精兵强将。 她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地站起来,然后又准备跪下去磕头,慌乱之中书掉在地上,还碰倒了一张凳子。 她没能真正跪地磕头,贺兰珀大步走进来拎住了她的胳膊,“你有伤在身,不用行礼了。” 手底下的身子颤抖不停,几乎能听得到骨头打颤的声音,贺兰珀挑眉,“你怕我” 女人点头,看到他的脸色因此变得不好,又赶忙摇头。 “有什么可怕,我又不会杀了你。”贺兰珀松开她,她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站着,双手紧紧抓着衣摆。 贺兰珀觉得这么下去她非得哭出来不可,想了想说道,“我比较恩怨分明,你救了我一命,我自然应当养好你的伤。不用怕,你安心住在这里,缺什么就和侍女说。”他转身走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地上的书,回想起刚刚她看书时认真专注的模样,“喜欢看书的话,遣人去我书房挑,那里的书比较多。” 女人仔细听着,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抬头看时才发现对方早就走了。 她慢慢蹲下身把书捡了起来,拍拍上面沾上的一点尘,小心放回架子上,这之后她再也没有拿起来看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贺兰珀2 女人睡得迷迷糊糊,不甚安稳,她觉得有些口渴,想坐起来喝口水,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黑黑的人影,吓了一大跳,顾不上会否挣裂伤口,飞快爬起来,捞着被子把自己裹紧,往角落里缩过去,缩成一小团。 “是我,别怕。” 女人不明白大半夜的贺兰珀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过贺兰珀接下来就给出解释,“从书房回来,路过此处,就过来看看。我本来要走,没想到你却醒了,吓着你了” 女人还是紧紧抱着被子,一声不吭。 屋里没有点灯,看不清她是个什么表情,贺兰珀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那张脸,手指先于脑子弹了弹,女人都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动作,灯就亮了。 贺兰珀说,“双云和我说,你可能不会说话。我问过肖程,他说你的嗓子没有问题。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愿意说” 女人在角落里瑟缩许久,贺兰珀等的几乎丧失耐心,才见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有人说,只能干活,如果说话,会被杀死。” 贺兰珀见过的许多西域人都不会讲汉话,她说的不流利,却咬字清晰,最主要的是她的声音极美,简单的词句被她说出来,却像唱歌一般婉转动听。 贺兰珀突然想碰碰她的脸,却只抬手压在床榻上,安抚道,“你在我身边,不会有人杀你,也没有人敢杀你。” 女人目光怔忪,眼神却清澈无比,像一头迷途的小鹿。 贺兰珀希望她再说话,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垂着头,手指无意识描绘着被面精致的花纹。她的脖子又细又长,暴露在贺兰珀眼底的皮肤犹如藕粉色的玉,年轻,稚嫩,滑腻。 贺兰珀移开视线,笑着说,“没有名字吗也是了,成了奴隶,之前的名字就不能再用。那我给你起一个。” 贺兰珀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女人偷偷瞄了他一眼,似乎怕他发现,小心翼翼的。 只是已经被发现了。坐的这么近,什么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贺兰珀环顾房间,看见瓶子里的花枝,“你喜欢桂花”贺兰珀问,不过没有等她回答喜欢或不喜欢,他已经有了决定,“以后就叫你木樨。” 第二天,双云和明秋捧着绫罗绸缎金银玉饰进来,两人看起来很兴高采烈,对得了木樨这个名字的女人说,“这些都是大人赏的,大人让我们去城里给姑娘做几身好看的衣裳。” 木樨对绸缎不感兴趣,她坐在窗子边梳着头发,小心地把眼底的哀愁藏起来。哀愁这种情绪不能让两个侍女看见,更不能让那个男人看见。 侍女们热热闹闹地给她量了身体的尺寸,明秋拿着尺寸找裁缝去了,留下会梳头的双云给木樨打理她浓密的黑发。 双云给她梳了中原未出阁女子的发髻,又给她穿好了衣裳。 木樨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头上云鬓金钗,身着五晕罗银泥衫和霞样纱襦裙,红地银泥帔子,脚上蹬着柔软的锦履。她几乎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姑娘素装时便已极美,这样打扮出来,分明是天仙下凡了”双云围着她不停赞叹,“我见姑娘并非完全的西域女子模样,莫不成父母中有人是汉人么” 木樨抿着嘴唇,唇瓣被她咬得发白,幸好双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痴缠不休,很快就把话题转向该给她配什么耳环上去了。 午后肖程过来给木樨把脉,诊断后说,“姑娘恢复得不错,接下来几天让双云多带你走动,但也莫走过急过久,记住别用拘在屋里就行。以后我就不用日日过来了,姑娘若是有什么不适,让双云传个话就是。” 贺兰珀身边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女奴隶与他人不同,不敢怠慢,肖程见她不像其他奴隶一样要么畏畏缩缩要么毫无礼数,对她的好感也多于旁人,说的话就显得体贴柔和些。 木樨在送他的时候轻轻说了声谢谢,谢得肖程受宠若惊。 她们住的地方是贺兰珀在金城郡中的府邸,木樨住的这个小院叫丹桂园,肖程让木樨适量运动,双云想了半天,提议道,“不然我们去采桂花做蜜糖如何” 丹桂园后面就是一小片桂花林,这个天气里开得十分好,不远,绕过屋子和小池塘就是了。明秋每天往水罐里插的桂花就是在那里折的。 明秋没有去,她在屋子里捯饬湿香丸,要把木樨那些新作好的衣裳薰一熏。木樨没有见过这个,觉得新奇有趣,但是架不住双云要去采桂花的劲头。明秋就说,“姑娘对这个感兴趣,等你们回来了,我教你调香就是。” 木樨这才跟着双云去了。 贺兰珀白日里在军营里待了大半天,过午才回城,路上被事情耽搁,进府时已是傍晚时分。侍从跟在他身后又是接披风又是递擦汗绢子,向他禀报上午上门来访的客人以及需要转递的话。 贺兰珀听着,在入后院的圆门处做了个停顿,“木樨今日在做什么” 侍从一愣,这是大人第一次问起女奴隶,那女人果真是与众不同的。他愣后忙说,“一整日都在丹桂园,没有外出。肖大夫说她的伤恢复的挺好,以后应该多走动。” 贺兰珀摆摆手,“你不必跟着了。”抬脚便往丹桂园去。 他在长廊下看见了提着小竹篮的木樨和侍女双云。 她穿得不同往日,因为肤白,有颜色的衣裳在她身上便像是活了一般,绿叶之中唯有她是绯红色,像一朵开在枝头的牡丹。 仔细摘着桂花的木樨格外乖巧,之前一直没有细看,其实她不过十五六岁,因为生得太过明艳,就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 贺兰珀想,自己行军在外已有两年之久,是该有个女人近身伺候了。在他看来,木樨恰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木樨先看到了贺兰珀,行礼时惊慌得差点扔掉手中的竹篮。双云也行礼,贺兰珀摆摆手,她识趣地从旁退下。木樨更显慌张,想走跟着双云离开却又不敢,眼睁睁看着还未褪下戎装的男人走近。 贺兰珀挨近了才看见竹篮底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金黄色的桂花。 “采桂花做什么”贺兰珀问。 木樨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双云说,采来做蜜吃。” 贺兰珀含着笑说,“做好了我可有口福尝一尝么” “嗯”木樨抬起眼睛错愕地看着他,黑眼珠亮得几乎在发光。 “你跟我来。”贺兰珀说。 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不动,便伸手出来召唤她,“过来。” 木樨抓着竹篮的提手,把为了方便采花而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这才跟了上去。 贺兰珀带她去了书房。书房里一半是书架和堆得满满的书册,另一半是兵器架子,陈列了好几把宝剑和长戟,寒光森森,这让木樨站在书房门口,怎么都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贺兰珀笑她,“胆子就这么小,那时候为我挡剑的勇气又是从哪里借来的” 木樨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贺兰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把她打横抱起来,木樨这一下吓得狠了,尖叫着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受惊的鸟儿似的扑棱着往他怀里钻。 贺兰珀抱着她进了书房,“我说过,有我在,你不用怕。” 他把人放在扶手椅里才发现对方真的吓哭了。 哭了也是极美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贺兰珀看她哪里都合自己的心意,样貌好,身量好,惧他怕他但不吵闹,惊慌失措的样子很得他的心。 他帮她擦干眼泪,起身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换掉她手里的竹篮,把书放在她膝上,“你房间里的那几本,是先前的客人读了留在那处的,文字诘屈聱牙,女孩子看来既无趣又无甚用处,我这里有两本游记,比起那个要有趣些,你先看着,改日再叫人上街给你寻些话本子来读。你识得汉字,这很难得,是谁教你的” 木樨修长的手指抓着那几本游记的书脊,小声说,“镇子里来过一个汉人,是他教我的。” “学了多久” “一年多。” 贺兰珀摸摸她的头发,“一年多就能把汉话说得这样流利,你很聪慧。” 对面就是满满的冷兵器,何况贺兰珀还离她这么近,木樨不可能在这种环境看进去书,她坐在那里,看着大书案后的男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什么好。 “大人”她轻声叫他,想告诉他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她就回丹桂园了。 “会沏茶吗”贺兰珀问。 木樨只知道煮茶,不知道沏茶是什么。 贺兰珀心想以后她要学的东西还不少,自己得挑一个教习嬷嬷过去教教她。他指指书房外间,“那圆桌上的水,倒一杯端给我。” 木樨依言而行。她把杯子小心放在书案的一角,免得男人写字的时候不小心碰翻,正准备退开,猛一下被他捉住了手腕,往那侧轻轻一拽,便踉跄着扑进了他怀里。 她的腰撞到了书案,那杯水最终还是打翻了,咕噜噜滚过来,水打湿了贺兰珀的衣角。 “大人大人恕罪,我,我”木樨被吓得不轻,胡乱地用袖子去擦被打湿的地方。 她见过一个女孩儿,不小心把泥水溅到一个小士兵的靴子上,就被抓着头发带走,十几个男人轮流睡了她,最后被一刀切开肚子,扔去了乱葬岗。 贺兰珀握住她到处乱摸的手。木樨顿时心如死灰,她刚从地狱捡回一条命,这么快就要葬送在一杯水上了。 预想中的暴怒与责罚并没有降临,贺兰珀捏着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抱进怀里,无比温柔地说,“等你的伤养好了,就来我身边伺候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贺兰珀3 木樨并没有理解贺兰珀那句“来我身边伺候”的深层含义,她只知道,自己弄脏了大人的衣裳,他却没有处罚自己,这位大人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两天后,丹桂园中住进两个中年女人。其中举止文雅的徐嬷嬷负责教木樨琴棋书画、沏茶、品酒、布菜等等手艺和礼仪;看起来温和可亲,严肃时却很吓人的张嬷嬷则教习木樨男女之事,教她在床笫间怎么伺候好主人,讨主人欢心。 一开始两位嬷嬷顾念木樨的伤势,课程安排轻松,多是说说话,与她讲解门道,几日后,便开始上手演练。 琴棋书画一类倒也罢了,男女之事颇叫人难为情。这位张嬷嬷也不知是从哪里请来的,拿给木樨看的那些图画文字,只扫一眼就面红耳赤了,哪里还做得出来 为此木樨经常挨罚,手心总被打得通红。 明秋给她手心擦药的时候说过一段话,“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顶破天了无非就是如何伺候好主子,大人高兴,我们便高兴,大人不高兴,我们可就遭殃了。姑娘被大人看上,这是姑娘的福气,姑娘若是没有本事让大人开心,喜欢姑娘,留在身边一直伺候着,这挡剑的恩情一旦耗尽,姑娘可想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难不成还要回之前的奴隶堆里做苦力,朝不保夕任人欺凌么一切都要趁大人还喜欢你,若是有个一儿半女,那就是长久的保障了。姑娘千万好生想想,别犯傻。” 木樨这时候才彻底明白贺兰珀想要做什么。 做奴隶的时候,她的脚上总戴着镣铐,现在来到贺兰珀身边,依旧戴着镣铐,只不过是无形的,她马上就要变成一只被他养在笼子里的鸟儿了。 明秋同她说了那些话后,木樨听嬷嬷教习时再也没有扭捏或不好意思,教她什么,她就认真听着,不管有用没用都学了,什么都知道一点,总比贺兰珀问起时什么都不会强。 时间一转,三个月多便过去了,木樨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双云每日都在她的痂口上涂一种脂膏,时间久了,居然连那么深的疤痕都淡了下去。木樨在她们的精心调养下,像换了层皮。 这期间贺兰珀率军从突厥手中夺回伊州和庭州,在天山脚下大战突厥骑兵,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木樨被双云和明秋收拾一新,特地到府门前等着贺兰珀回来。 对此木樨有些担心,贺兰珀打了胜仗,等着他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还会有很多人来恭贺他,奖赏他,这个时候往他跟前凑,万一弄巧成拙了呢 但双云和明秋一左一右夹持着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木樨甚至是第一次看到节度使大人府邸的大门长什么样。 她白担心了,贺兰珀在府门前下马,一眼便看见了她。她站在屋檐下,檐角还挂着前几日下的雪,她穿着一件水红织金的披风,边沿缀着兔毛,亭亭地站在那里等他归来。 贺兰珀笑着大步走过来,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将人抱起来往里面走。 他扭头咬住她的耳朵,“我打了胜仗,你高不高兴” 木樨这是第二次被他这么抱起来,有了之前的经验所以反应没那么大,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好意思。她抱着贺兰珀的脖子,按着嬷嬷教的说,“恭喜大人凯旋。木樨为大人高兴,但木樨更思念大人” 贺兰珀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木樨被洗刷干净,送进了贺兰珀的房间,等着他从欢庆宴回来。 木樨从没问过贺兰珀是否有妻妾,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是贺兰珀的侍妾,抑或仅仅只是一个玩物。贺兰珀要她,她没有拒绝。她当然不能拒绝,从她被贺兰珀从营帐里抱出来带回城中,从她在贺兰珀府邸里养伤开始,这件事是一定会来的,只不过早晚而已。 木樨是奴隶,奴隶不可以拒绝主人的任何要求,不然就是死罪。即便她以后是贺兰珀的枕边人,即便她再得宠地位再高,只要贺兰珀不消除她的奴籍,她是奴隶这件事就永远不会改变。 上次来贺兰珀的房间,进来和出去她都昏迷着,并不知这个地方长什么样,此刻一打量,觉得这就是大了一些,陈设精致豪华些,床铺有些硬,没有她的舒服。 屋子里烧了火盆,木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却不觉得冷,反而有些昏昏欲睡,她犹豫是不是该从床上起来醒醒神,不然要睡着了。 门外突然有动静,木樨立马清醒了,接着有人推开门,带进一阵寒意。 木樨翻身坐起来,看着进来的贺兰珀。 “已经睡下了我是不是吵醒你了”贺兰珀走至床前,垂眸看她。 木樨摇摇头,“木樨等着大人。”说着下了床,伸手为他解开身上的披风和外袍。贺兰珀喝了酒,木樨闻到酒的味道,不过并不算难闻。 屋子里暖烘烘的,甚至有些燥热,案头上点了一支线香,香味暧昧缠绵。贺兰珀看着正低着头解他衣带的木樨,她穿得太少了,一层薄纱似的衣衫什么都遮不住,长发垂在身后,动作时玲珑的身段起伏波动,什么都看得见,却什么都看不清。 贺兰珀一把将她捉住,抱起来扔进了床榻里。 “大人”木樨抖着声音唤了一声。 “这里,恢复的很好。”贺兰珀的手指慢慢抚摸着她那处已经变得很淡了的伤疤。 木樨心想,他的手指好热,手掌滚烫,他浑身上下都好烫。 “大人木樨,很想念您” “嗯,我也想你。”贺兰珀的声音变得低沉,俯下身贴近了木樨,嘴唇就悬在她的脸庞上方,嗅着她身上催得人血液沸腾的香气。 木樨抬起头,把嘴唇贴了上去,挨挨蹭蹭小心翼翼地吻他。身上的男人蓦然紧绷了起来,在木樨伸出舌尖准备舔舔他取悦他时,被贺兰珀狠狠吻住。 “大人大人啊”木樨反弓着上半身,献祭般地暴露出胸膛和脖颈,艰难地喘息着。 “放松,放松些”贺兰珀揉忍不住哑着嗓子叹道,“木樨你真是个尤物” 贺兰珀酒意上头,连她的伤势也不顾上怜惜,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止。 木樨一开始还惦记着嬷嬷说过的应该怎么配合,怎么让主子尽兴,可是贺兰珀太可怕了,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疲惫,木樨由一开始的疼痛到逐渐欢愉,再到疼痛,终于受不了了,却一点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哀哀地求饶哭泣,可她越哭,越哀求的可怜,贺兰珀就要变本加厉,直到她痉挛着晕厥过去,后面贺兰珀还对她干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木樨醒来时,天光大亮,旁边的被褥早已冰冷,贺兰珀起了不知多久了。 木樨浑身上下像是遭到了一顿毒打,酸痛不堪,她努力撑着坐起来,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觉得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让人不安。这仿佛是一种预兆,她从少女变成女人,却像是失去了一层保护伞,这让她不由的想起自己阿妈曾经经历过的一些事。 昨晚她晕过去后贺兰珀帮她随便擦了擦,这会儿身子没有那么狼藉,她爬起来穿衣裳,准备回丹桂园了再沐浴。门外一直有人听着动静,听见屋里的人正一边抽气一边穿衣,就推门进来了。 双云和明秋喜气洋洋地对她说,“大人一早吩咐,昨夜小夫人辛苦,让您多休息,不让下人打扰了您。小夫人想先沐浴,还是先吃些东西” 木樨呆呆地问她,昨晚哭叫半夜,她的嗓子也是哑的,“你,你们叫我,什么” “小夫人呀是大人吩咐我们这么叫您的。”双云笑着向她行了个礼,“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贺兰珀4 明秋说木樨以后可以继续住在丹桂园,但是晚上必须要到贺兰珀的房间去伺候他,这个伺候是指宽衣解带还是鱼水之欢,就不需要她明说了。 木樨发现自己的发髻和服饰又变了,她从姑娘变成了小夫人,因为再往上没有大夫人,以后她就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了,地位早非几个月前那个匍匐在地任打任骂的女奴隶可比。 过午时分,府里的管家周代善来了丹桂园,对木樨说大人出了城,后日方回,让她好生歇息。周代善还带来了十几个侍女,六个小童,说是留在木樨身边听吩咐,小夫人若是觉得府里闷,外出的车马也是备好的,可以出去散心。和侍女小童一并送来的是一堆金银玉石和颜色鲜亮花纹繁复的绸缎。 木樨被调教了几个月,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说,她谢过周代善,“有劳周先生,替我谢谢大人。” 双云上前将一个荷包塞进周代善的手里,“先生拿去吃茶。” 周代善并不推辞,接过打赏,弓着腰说,“多谢小夫人。”便退了出去。 木樨问明秋,“我真的可以出府吗” 明秋说,“大人这么说了,自然是可以的。大约是担心您在府里太憋闷,不过小夫人不能走得太远,在集市上转一转还是可以的。” 木樨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这么问,倒也并没有立马就让人准备车马出门。她当然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但无论是地方还是人,都不能让贺兰珀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明秋总觉得木樨眉宇间有缕若有似无的哀愁,为了哄她高兴,第二天她要出门取委托珠宝行给木樨做的首饰,便把人一起带上了。 木樨紧张地坐在马车里,透过窗棂的格子往外看热闹的街市和熙攘的人群。她第一次坐这么大的马车,也是第一次看见汉人的集市,和家乡的都不一样。 双云叽叽喳喳地同她介绍,“金城郡算是西北边最大的城池了,西域,突厥,吐蕃的商人都来这里做生意,在这里可以买到西域的纱巾,北边的厚软羊皮呐,咱们马车上铺的就是突厥商人送给大人的还有吐蕃精致的金器。不过这些和京城比起来,连一成都不如哩” 木樨听着她的话,果然在大街上看见了服饰各异的人。战争里死去的永远是将士和平民,商人流窜于各个地方,又在各个地方活的安然无恙,因为钱是永远的通行证。 马车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明秋赶紧扶住木樨,双云打开车门出去看是出了什么事,车夫的骂咧声传了进来。 木樨透过打开的车门看见马车旁倒着一个肮脏褴褛的男人,他脚上戴着镣铐,手上烙了刺青,是个做苦力的奴隶,一旁歪倒着刚刚还扛在他肩上的两大袋粮食。 “下贱的奴才,没长眼睛吗冲撞了贵人,你这条贱命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车夫一边骂一边用手中的马鞭抽打男人。 男人本就累极,刚刚又被马踢了一脚,胸口剧痛,更是爬都爬不起来了,他狼狈不堪地抬手挡着车夫的鞭子,躲避间木樨看见了他的脸。 木樨一下子愣住了。 男人被打得狠了,一把揪住了鞭子,差点把车夫从车舆上扯下去。这一下可祸上加祸了,侍从拔出刀,将男人拖到一边就要斩杀。 木樨焦急万分,直接推开双云,半边身子探出马车,“别杀他” 那男人和侍从都扭头看向她。 木樨努力稳着声音,“他很强壮,可以干活,杀了可惜。” 侍从松开男人,对他冷笑,“今日你走运,遇到的是心善的小夫人,饶你一条贱命。还不快叩谢小夫人” 那男人趴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话,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马车上的木樨,几乎要用目光把她撕咬成碎片,吞进肚子里。 马车再次前行,木樨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摇摆轻轻晃动,过了一会儿明秋才发现是她自己在颤抖,便握住她的手问,“小夫人可是被刚才那人吓着了小夫人心善,赦免了他,可这种奴隶,就是需要狠狠教训才会长记性的。” 木樨庆幸她的脸上敷了粉,嘴上涂了口脂,不然肯定要被侍女们看出来她的脸有多苍白。她勉强笑了笑,“不是的,我第一次坐马车,晃得有点不舒服罢了。” 他们去了珠宝行,木樨新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东西。老板把她们带到楼上的雅间,让人把做好的首饰捧上来以供验收。 双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给木樨带了一大盒糖食点心,“就在对街买的,小夫人尝尝,看是否喜欢。” 木樨一样吃了一点,她不大喜欢太甜的东西,只有小酥饼多吃了几口,其余的都没怎么动。双云默默记下了她的口味喜好。 取了收拾,他们沿着热闹的西市走了一圈,双云一会儿下去买这个一会儿去买那个。木樨有点累了,明秋拿了一个蒲团给她靠着休息,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感觉马车又停了下来,这次明秋和双云都下去了,木樨以为到家了,睁开眼睛也准备下车,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钻了进来。 木樨惊愕地瞪大眼睛,很惊讶,“大人” 贺兰珀坐在她身边,他没穿盔甲,一身利落的骑马装,人高马大的,感觉整个车厢都被他占满,变得狭隘起来。 “想我没有”贺兰珀摸摸她的脸。 木樨愣愣的,也没躲开,“大人不是明天才回来么” “提前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了,正好碰上你。怎样,出来玩的可开心”贺兰珀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拨开她的衣襟,前日夜里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痕迹还没完全消退,留着一个暧昧的印子,他的手指就停在那处痕迹上,轻轻抚摸。 “很开心的。谢谢大人赏赐的首饰。”木樨把首饰匣子捧出来,献宝似的送到贺兰珀面前,“木樨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他把匣子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接着直接把木樨揽进他的怀里。木樨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的眼眸湿漉漉的,全是懵懂无知,让他想起她在身下哭泣求饶的样子。 贺兰珀到底没忍住,也不打算忍,微微低头,吻住了木樨,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辗转地亲了一口,放开的时候,木樨唇瓣上甜香的口脂沾了一点在他唇上。 木樨顾不上管自己被这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亲了的事,忙忙地取出手绢来要擦干净他的嘴角。 贺兰珀觉得这样的木樨真是可爱的紧,他笑了一声,捉住她的手腕,把人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劈头盖脸就亲了起来,感觉到她慌乱躲闪,笑意更甚。 马车还在行驶,车夫在外面赶车,双云和明秋就走在窗下,木樨不敢挣扎的太厉害,她担心弄出太大声响,被车外的人听见,只能忍耐着等贺兰珀亲完。 可她越这样,就越让贺兰珀生出捉弄她的心。贺兰珀素了两年,乍一开荤,自然食髓知味,何况还是木樨这样合心合意的,他没打算压制自己的欲望。 他肆意亲吻着木樨,手已经松开木樨的手腕,从她背上慢慢往下滑,揉捏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 木樨有点慌了,她害怕贺兰珀要是打算在马车上对她做前天晚上的事,她该怎么办。 “嘘,”贺兰珀咬着她的耳垂坏笑,“你不想被别人听见吧我宠幸你,底下可是有很多人反对的,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在马车上就急不可待地勾引我,你猜他们会建议我把你怎样” 木樨想说,不是的,不是我勾引你。可是她不敢说,她知道这人掌握着整个陇右道的生杀大权,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她不敢忤逆他。 外裳堆在手肘弯里,贺兰珀已经解开她的襦裙的带子,裙子滑下腰际,马车里温暖,她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小衫,胸口已经被他的手掌包裹住,胡乱揉弄着。 “大人大人放过木樨吧”木樨被他的动作弄得浑身发软,抖着声音求饶。 马车的轮子碰到了一个大石头,颠簸了一下,木樨没能稳住身体,整个人往贺兰珀怀里撞进去,双手也不由自主从抵在他胸膛变成环在他脖子上。 贺兰珀又笑,“你看,是你在向我投怀送抱。” 木樨连脖子都羞红了。 终于挨到回府,贺兰珀拿她的披风将人从头至尾包了起来,抱着大步走进去,直接回了自己屋里。 侍从们忙忙地要跟上去服侍,全部被双云和明秋拦在了院子外。 大街上,那个被木樨救下的男人叫西日阿洪,木樨离开后,他带着伤做完一天的活,回到奴隶集中营,那里有成百上千的奴隶,有的是从且末城过来的,有的是从别的地方。 西日阿洪用西域话对一个老人说,“阿兰娜没有死,她在恶人身边,与恶人为伍,成了恶人的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贺兰珀5 贺兰珀搂着木樨,一下下抚摸她的脊背。木樨刚刚被弄得狠了,正趴在他胸口上缓气。 贺兰珀胸口有一道很深的疤痕,看起来很吓人。木樨用手指去摸,听见他对自己说,“我之前也遇到过刺客,那时我的武功不如现在,被砍中一刀,留下这道伤疤。不过我大难不死,活了下来,一个个找出刺客,让他们死在我的剑下。” “上次,那些人”木樨仰头看他。 贺兰珀知道她在问上次刺客的事,就说,“演乐班禁不住拷打,都死了。” 木樨的手指停住了,不敢再看贺兰珀。 贺兰珀翻了个身,把她压在底下,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一口,再次进入她的身子,叹了一声,“真是一刻都不愿离开你” 木樨奶猫似的呻吟,“大人” 贺兰珀一边顶弄一边说,“过几日,我要巡视边城长墙,呼你想留在府里,还是随我一起去” 木樨根本听不清他在问什么,直到贺兰珀俯下身吻她,问她,“跟我去巡视城墙么” 她才反应过来,但是贺兰珀做得太凶了,她毫无力气组织语句,嘴里全是含糊的哼吟,“好大人,嗯大人啊,去哪里,木樨,木樨就去哪里呜不行,不行了大人,饶,啊饶过木樨”她的哼声里已经含上哭腔,但神志却被贺兰珀携带着席卷入下一个汹涌的漩涡,彻底失去清醒意识。 侍女们给木樨收拾好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贺兰珀说这次出行不便带侍女,介时由仆童伺候。于是双云把随行的侍从都聚到一起,交待了许多事情。 贺兰珀得知木樨会骑马,就让周代善挑了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给她。马通体白色,非常漂亮。 贺兰珀见木樨喜欢,不停地用手抚摸马匹的鬃毛,就问,“以后它就是你的坐骑了,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木樨认真想了想,说,“我想叫她古再丽,好不好” 贺兰珀问,“是什么意思” 木樨说,“美丽之物。” 贺兰珀摸摸她的头发,“你喜欢就行。” 金城郡的冬天很冷,木樨穿着骑马装,披着绛红色的披风,为了方便,头发扎成男子的发式,居然让贺兰珀看出两分英姿飒爽来。 贺兰珀喜欢这样的木樨,她可以是挨在他腿边,从他手心啄食的鸟儿,也可以是雄鹰,无拘无束翱翔在天空。这种差异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别具魅力。 这次出门贺兰珀没有安排马车,他让木樨骑马同行。出城后两人纵马跑了一阵,风把木樨的披风吹得高高扬起,让贺兰珀有种就快抓不住她的错觉。 边城的长墙是为了抵御外敌而修建的,长到望不到尽头,修建的苦力全是在各种战争里抓获的奴隶。节度使巡视长墙修建情况是例行工作,督促工期,也为了避免底下的人偷工减料,趁机谋私。 以前的巡视都是贺兰珀一个人来,这次却带了个女人,而且是衣着鲜亮,漂亮得像天仙似的女人,她在城头上一出现,就惹得监工和奴隶们纷纷看过来。 贺兰珀把木樨带到营帐里,把她抱到腿上揉搓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我要和人议事,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木樨趁他高兴,问,“木樨可以出去骑马吗” 贺兰珀本想说不行,但木樨用期待的眼神看他,他就有些心软,不忍心拒绝她,“可以,但一定要带上侍从和护卫,别弄伤自己。” 木樨蹭了蹭他贴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掌,嘴唇凑过去落下一个吻,“木樨知道了。” 贺兰珀被她哄的高兴,吩咐下人照顾好她,便离开了营帐。 西日阿洪被监工从窝棚里赶出来,跟着一群骨瘦如柴、老鼠似的苦力去上工。他被木樨救下来,那个被他冲撞了的侍从却不愿放过他,把他派到工程营修城墙,要活活耗干木樨口中的“健壮的身体”。 他去搬石块,远远地瞥见有一群人往大人们的跑马场边缘涌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他指指点点。他身边的人拍着他的背,不怀好意地说,“嘿你们西域出来的那个美人儿,陪贺兰大人睡觉那个,来工地上了你怎么不去求求她,让她看在族人的份儿上把你弄到贺兰大人府上去,当个马夫也好啊” 西日阿洪扔下石块,也跟着那些人跑过去,他看见了木樨,她骑在一匹漂亮的白马上,已经是汉人的打扮,人比离开的时候白净丰腴,身边跟着很多随从、仆童还有马弁,全都在她的马下跟着奔跑,只有护卫才骑着马,保护她的安全。 西日阿洪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看着木樨,木樨却没有看见他。接着一道鞭子抽在他身上,监工赶来了,对他们疯狂殴打,责罚他们偷懒来看贺兰大人的小夫人。 木樨一直跑到一座小山顶上才停下来,她眺望着远方,远方是一条白茫茫的线,线的那一头是她的故乡。 她这一生,可能都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木樨很哀伤,可是她身边还跟着这么多人,这些人照顾她也监视她,让她连痛哭一场都不能。 木樨从马背翻下来,她很有贺兰大人小夫人派头地对跟着她的人说,“你们都退下,我要如厕。” 这些人全都是男的,不能看,于是全部退开,让她进入小树林方便。 木樨并没有真的想如厕,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她刚靠在一棵树下,就被一颗小石头砸中后背。木樨猛地回头去看是谁,看到来人,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喃喃唤了一声,“阿洪阿卡” 趁着监工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西日阿洪对她冷笑,“你挺像样啊。阿兰娜,你现在挺像样啊我都认不出你是阿兰娜了” 木樨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辩解,“阿卡” 西日阿洪打断她,愤怒地说,“你还记得我是你的阿卡,你在那个汉人身边,吃得好睡得香,早就把族人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我没有,没有”木樨承受不住他的指摘,腿一软跪在地上,她哭着说,“我没有想待在他身边,可我逃不掉,我身边随时都有人跟着。阿卡,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回阿妈阿爹身边,我离开这么久,他们好不好有没有人打骂他们”她膝行过去,抓住西日阿洪的衣服,哀求道,“阿卡,你带我走吧” 西日阿洪似有些不忍看见木樨这样,他痛苦地皱眉,“如果没有这些汉人,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他俩从小就有婚约,如果贺兰珀的铁骑不曾横扫且末河谷,他们本该正式成亲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一个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无声无息死掉的苦力,一个成了毁灭他们家园的恶人的小夫人。 一切都回不去了。 西日阿洪又恶狠狠地说,“你阿妈阿爹都在族长手上,若你春天之前不杀掉贺兰珀,让我们有机会逃回且末去,族长就杀掉你阿妈阿爹” 木樨整个人都被他的话吓傻了,“阿卡,你说什么” 西日阿洪魔怔一般说,“你每日都待在那恶人身边,你有很多机会。你的首饰是物器,手是物器,衣带也是物器,你必须要杀掉他,我们才有机会回家。” 木樨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太过可怕,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人,她瑟缩着后退,“我,我不” “不什么”西日阿洪一把抓住她,用肮脏的手指用力掐着她的肩膀,“不敢不能你胆小怕事,贪生怕死,可以不为族人考虑,但你不为你阿妈阿爹考虑他们的命都在你手里。” 木樨在林子里待的太久,外围的侍从担心她的安危,有侍童用稚嫩的声音呼喊,“小夫人,您没事吧” 西日阿洪压低声音说,“回答他” 木樨提高音量回答,“我,我没事” 侍童说,“大人议事可能已经结束,我们该回去了” “好,我马上就出来。” 西日阿洪松开她,放柔了声音,蛊惑她,“你难道不想回家吗等回去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我对你好,让你做我的妻子。我们一起回家吧。” 他说完这句,就躲进草丛里,飞快跑走了。 回家 木樨当然想回家,她做梦都是自己在家时的无忧无虑,因此还害怕和贺兰珀睡在一起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可是她还能回得去吗按照西日阿洪说的,杀了贺兰珀,他们就真的能回去吗 对了,阿爹阿妈在他们手上,他们给自己的时间太短了,在那之前必须要先保护好阿爹阿妈,不能让族人伤害他们。 或许,可以让贺兰珀把阿爹阿妈从奴隶集中营里弄出来,即便不能待在节度使府,去别的安全的地方也好。 贺兰珀会答应她吗,他对她的喜爱有没有到自己可以向他提要求的地步 从林子里出来的木樨用自己在里面摔了一跤解释自己身上的泥土和脸上的泪痕。 侍从们虽然满脸疑惑,到底没有多问。 木樨满腹心事地回到贺兰珀的营帐,一进去就被他抱住。 “大人” 贺兰珀高兴地对她说,“我们得提前回城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发妻,瞒着我带着淇儿从京城过来,已经到了。今年过年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木樨,你为不为我开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贺兰珀6 “孟惜人很温柔,为人和善,很好相处,你别担心,也不用怕。”贺兰珀在木樨为他更衣时说,“我已有多年未曾见她,淇儿也当有八岁,不知长得什么模样。” 木樨听着他说的话,有条不紊地为他穿衣,系腰带,再绾发,戴上发冠。第一次做的磕磕绊绊的事,如今已熟练了许多。 “木樨,”贺兰珀握着她的手,“你要和孟惜好好相处。” “好。”木樨垂着眼睫,“木樨会听大人话的。” 贺兰珀拍着她的脑袋,“还是你乖。” 两人回去时仍是骑马,木樨在府门处下马,看见长长的一队货车停在门前和前院,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在指挥下人把货车上的东西往府里搬。女人气派很大,周代善都只能站在一旁听差。 木樨心想这就是贺兰珀口中的发妻孟惜孩子都八岁了,怎么会这么年轻然后她听到周代善叫她“浣莹姑娘”,她才明白,这个女人可能只是孟惜跟前管事的侍女。 木樨才将将站定,那个叫浣莹的侍女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她,一双眼睛利箭似的射出探究的目光,将木樨上下扫了一遍。木樨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被扒光了一般,被她从里到外看了个遍。 浣莹陡地又换上温和谦卑的笑容,小步走过来,却越过木樨,向着她身后的贺兰珀行礼,“参见大人。” 贺兰珀问,“夫人呢” 浣莹说,“夫人和少爷听说大人提前回城,在正厅等着大人。” “好。”贺兰珀点头,把马扔给马弁,抬脚往里走了,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来,向木樨招手,“来,我带你去见她。” 贺兰珀说出这句话,木樨觉得浣莹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恨不能直接杀了她。 她不敢像平时那样伸手由贺兰珀牵着进去,只乖乖跟在贺兰珀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 木樨只路过正厅一次过,她从来没进来过,她发现这里比她想的要威仪庄严的多。此刻首座的地方坐着一位端庄貌美的妇人,正低声和靠在她膝盖上的一个男孩儿说话。男孩儿生的粉雕玉琢,和妇人一样温柔乖巧。 这应该就是贺兰珀夫人孟惜,和他的独子贺兰淇了。 贺兰珀一进去,那男孩儿便惊喜地叫一声,“爹”然后扑将过来,被他接了个满怀。 妇人也站了起来,走到贺兰珀面前向他行了一个万福礼,语调难掩激动,“大人” 贺兰珀怜惜地摸摸她的脸,“一路辛苦了。” 木樨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她为什么要跟着贺兰珀一起过来 孟惜对贺兰珀说,“上次大人遇刺的事让妾身日夜担忧,妾身同父亲说淇儿实在思念大人,父亲心软,便去向皇上请旨。恰好大人打了胜仗,皇上体恤功臣,便准允妾身带淇儿来金城郡,特许可在此留三个月。妾身担忧大人若是知道,定派人前来护送。大人身边缺不得得力之人,故妾身不许人传信大人,你可怪妾身一直瞒着你” 贺兰珀笑的温柔,“怎会。你能带淇儿过来,我很高兴。” 孟惜目光流转,终于看见一旁努力装作自己不在场的年轻女子,她轻轻“呀”了一声,“这位便是替大人挡剑的妹妹吧” 木樨还没及反应,已经被握住了手。孟惜向她屈膝行大礼,“惜谢过妹妹,若不是妹妹陪在大人身边,惜更是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惜叩谢妹妹大恩。” 木樨愕然,她何曾见过汉人女子如此做派,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这是做什么”贺兰珀把孟惜拉起来,“不必如此。我已纳了木樨为妾,以后是一家人。” 孟惜看着木樨,露出柔柔的笑容。 木樨却被这笑容笑得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她没能及时明白,以为这种害怕如同当初对贺兰珀那样,是可以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消除化解的。 木樨回了丹桂园,她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庆幸地想,如今大夫人来了,她不用夜夜都去贺兰珀房里伺候了。 第二天她才刚起床,浣莹就带着人过来了,那些人捧着大堆的东西,有最新式的衣裳,京城里备受欢迎的首饰,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女孩子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浣莹说,“这些都是夫人听说了你,才特地从京城带过来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都带了一些。” 木樨小声说谢谢。 浣莹又把一盅汤放在桌上,“昨日夫人见你身子单薄,恐剑伤留下什么病根,特地让大夫开了滋补的药方子,还请趁热喝下。” 明秋和双云在一旁欲言又止,浣莹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木樨觉得这个浣莹挺吓人的,但是她见到浣莹不会像看见孟惜那样后背不自觉地冒冷汗,她看着那汤,熬的很香浓,盛装的器物也精美。她拿着勺子一口口喝起来。 浣莹很满意她的听话和识趣,露出了笑容。 她守着木樨喝完了汤,收走汤盅,把那些东西放下后就带着人走了。 汤已经喝下去了,看着木樨什么都不懂的脸,明秋和双云这时候要是把实情说出来,只会平添哀伤烦恼,所以她们都不约而同闭了嘴,一个字都没再提。 木樨四天都没有出门,贺兰珀那边也没让人过来叫她,孟惜每天要伺候贺兰珀,又要把节度使府邸从里到外上上下下全部收拾规整一遍,好迎接新年。已经这么繁忙了,居然还不忘丹桂园里的木樨,从早到晚赏赐这个赏赐那个,偶尔还会把她叫到主院,或者亲自过来,和她说两句体己话。 为此贺兰珀夸过她好几次,说她有主母的气度和风范,有她在,自己格外省心许多。 这个大夫人看上去似乎的确如贺兰珀所说,温柔善良,端庄大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木樨接连好几天没有见到贺兰珀,并不怎么想他,只是见不到他,就无法说自己想要把阿爹阿妈从奴隶集中营接出来的愿望。其实目前的情况已经让她有些不确定,如果说出来了,贺兰珀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大夫人不来就好了,那么她还能有机会救自己的亲人。 冬天的炉火烧得太旺,木樨在房间里待得胸闷,独自去后院亭子里赏雪。 她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贺兰淇带着侍从从廊下走过,看着小池塘结了冰,铺着厚厚一层雪花,不由动了玩心,从长廊下来,让侍从陪着他玩耍。 木樨站起来,准备离开。她走了两步,突然被雪球砸中后脑勺,散开的雪花全部滚进衣襟里,冰得她一阵哆嗦。 贺兰淇哈哈大笑,他指着木樨,“你,过来陪我玩” 木樨左右看了看,方才还陪在贺兰淇身边的侍从全都退开了,她蹲下来耐心地对贺兰淇说,“抱歉,我不会玩雪球。” “我可以教你啊”贺兰淇眨着大眼睛说。 贺兰珀在书房看书。孟惜往香炉里添了一茶匙熏香,合上盖子,再走回书桌边研墨。 贺兰珀看她一眼,“府中事务繁多,你不必在此陪我。” “我愿意陪着大人。”孟惜说,“府中事务,哪里及大人重要。” 贺兰珀捏了捏她的手。 正温柔缱绻之际,侍从跌跌撞撞爬进来,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大,大人,夫人,少爷,小少爷他” 贺兰珀变了脸色,站了起来,“淇儿他怎么了,你说清楚” 侍从白着脸,“少爷在后院池塘里玩雪,被小夫人推到池子里去了” 孟惜差点晕过去,扶着贺兰珀的手臂缓过神来,就匆忙地往后院跑去。 贺兰淇已经被捞了起来,安置在就近的屋子里,他昏迷不醒,浑身都湿透了,被侍女脱了湿衣,用棉被紧紧裹住。屋里生了好几盆炉火,姜汤已经让人熬着,大夫也让人去请了。 孟惜坐在床边,握着贺兰淇冰凉的小手,看他的小脸冻得发紫,许久都缓不过来,忍不住低声抽泣。 侍从说,少爷在后院亭子里玩雪,不知怎的小夫人也在那里,少爷想要亲近小夫人,让她陪自己一起玩,还不让侍从们跟着,让他们站的远远的,只一时没注意,少爷就掉到池子里去了。 另一个侍从说他距离比较近,听到了少爷和小夫人的对话。 小夫人说池塘都结冰了,他们可以去上面踩着滑雪。少爷担心冰结得不结实,不敢上去,小夫人就说不要怕,肯定不会有事。小少爷信了她的话,果真走上去。天气已经慢慢回暖,池塘的冰已经化得很薄,哪里能够承受得住人的重量,加上小夫人还推搡少爷,冰一破,少爷就落进了水里。 独子被伤,贺兰珀怒不可遏,让人把木樨带进来问话。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樨紧张得脸色发白,她抖着手说,“不是我推的少爷,少爷硬要和我玩雪,还要去池塘的冰上玩,我没能拉住他大人,我说的是真的,您相信我。” 侍从很气愤,不能容忍对方青天白日的说假话,几乎是用吼的语气,“小夫人,您可别颠倒黑白分明是你故意哄骗了少爷,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会都看错吗” 木樨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群人,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一起说谎来害她。木樨又看向愤怒的贺兰珀,他相信了侍从而不是她,她又开始像最开始那样惧怕这个男人了。 “大人,木樨没有,木樨真的没有害少爷” 她太害怕,也太懦弱,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能让贺兰珀相信自己,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没有做过,你相信我。 “你闭嘴”贺兰珀猛地站起来,似乎要出手打她,不过却在巴掌落下来之前被孟惜拦住了。 “大人,妹妹一口咬定她没有做过,此事可能另有蹊跷,何不等淇儿醒来了,再问问淇儿大人千万不要责罚妹妹,她剑伤未愈,如何挨得了大人一掌啊” 贺兰珀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淇儿都那样了,你还帮着她说话,你就是太过心软了”他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木樨,对方垂着头,让他看不见表情。 “来人”贺兰珀吩咐,“把她带回丹桂园。淇儿醒了我再来处置你。” 木樨被人拖了出去,她没有再哀求,因为知道哀求不会起作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贺兰珀7 木樨在丹桂园里一直等到天黑,贺兰珀没有出现,也没有人来说把她赶出去或者要杀了她给小少爷偿命之类的话。木樨心里猜测贺兰珀会怎么处置自己,晚饭的时候没有什么胃口,洗漱之后早早的就睡下了。 木樨做梦了,梦到了故乡,梦到阿爹阿妈,梦到蜿蜒的且末河和骑着马朝她奔袭而来的西日阿洪。她的梦里是过去的日子里一切美好之物,就像她给那匹白马起的名字,缅怀着那些回不去的曾经。 木樨是被一阵异样的触摸吓醒的。有人在撕扯她的衣裳,等她清醒的时候,已经浑身上下都被扒光了。 贺兰珀把她翻过去,大掌握住她的脖子把人压在被褥里,另一只手往木樨的下身随意摸了两把,然后就抵了进来。 木樨还没搞清楚状况,却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何况他的武功还那么高,她连叫都叫不出来。贺兰珀从来没有这样突然地强行地要过她,身体像被人活活撕开,痛得浑身紧绷小脸苍白无血,她快要因为喘不过气而窒息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黑暗里的贺兰珀哑着嗓子对她说。 木樨紧紧揪住身下的被褥,承受着男人的撞击带来的剧痛,过了一会儿,动作不再那么干涩难行,有润润的东西被带出身体她被贺兰珀弄伤,流血了。 “我原本不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淇儿醒了,他的说法和下人一致,你还有什么可狡辩”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耐不住寂寞,我只不过几天不来见你,便生出这么大的怨愤。淇儿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你如何下得了手” 他的声音是和身体火热动作截然相反的冰冷,“你不是想我来见你我来了,你怎么不高兴你不过一个暖床的工具,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木樨突然觉得屈辱,她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过这样的情感,她对贺兰珀而言不过是个玩物,和孟惜给她的那些打发时间的东西一样,是漂亮的,精致的小玩意儿。可她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骨头的人。 她奋力挣扎起来,贺兰珀几乎按不住她,扭打间她的指甲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爪印,贺兰珀直接抬手扇了她一巴掌,“长了血性了你学来那些手段怎么都不用了叫给我听。”他捏住她的下巴,“我弄得你不舒服你不是盼着我来么” 木樨嘴角流着血,下身也流着血,她浑身都疼,越疼就越绷得紧致,她咬着嘴唇,抵死不肯发出半点声音。仿佛过了一千年一万年那么久,贺兰珀终于泄她身子里,抽出去用被角胡乱擦了擦,整理了并没有怎么凌乱的衣裳,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他说,“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是什么身份 对啊,她只是一个女奴隶而已,一个可以由主人任意打骂,高兴了宠一下不高兴就扔在一边不管死活的女奴隶。 木樨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期待,所有还在萌芽状态的眷恋和依赖,全都被这句话烧得一干二净。 木樨在床上躺了许久,她太痛了,无法动弹,可是她必须起来,处理好身上的伤。木樨撑住床沿,巴着栏杆想爬起来,却从床上滚了下来。 双云冲进来,点上灯后往床上一看,就是一声忍不住的惊呼,“小夫人呐” 她扶着半死不活的木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大人怎么能,他怎么能这么对您啊”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木樨想说,我没事,你去端水拿药来,我要洗干净擦药。可是方才她明明没有叫,嗓子却哑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明秋也进来了,和双云一起换了被褥,把木樨扶上去躺好,一直折腾到天微明,木樨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木樨很快发起了高热,温度一直退不下来,双云去请肖程,却只带回来一个半吊子的大夫,马虎地看了一眼,然后胡乱开了些药。明秋煎了药给木樨灌进去,高热是降下来了,但人总不见醒。两个侍女心急如焚,壮着胆子去拦回府的贺兰珀,希望他能来看一眼,只要他来了,许多事情就不会那么难办。没想到不仅人没请得过来,贺兰珀还把丹桂园里的侍从全都撤回去了,说最近府中忙着布置过新年,人手不够用,而且木樨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双云和明秋心灰意冷地回到丹桂园,觉得木樨因为小少爷那件事,彻底失宠了。 双云想不明白,她对明秋说,“小夫人心地纯良,什么都不会,她连冲撞了马车的奴隶都不敢杀,怎么可能会去推小少爷,大人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小夫人。” “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见”明秋拉住她的袖子,把人一直拉到屋子里去,才说出来,“事实是什么样要紧吗重要的是大人相信了谁。小夫人的确是单纯,她什么都不懂,就不该去招惹小少爷,谁不知道小少爷是大人的另一条命哎,就这么早点解脱,倒也是件好事。现在这样,大人也不喜欢她了,夫人那边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她们已经丧失信心放弃希望的时候,木樨醒过来了。双云端着热水进屋给她擦身子,看见她虚软地坐在桌子边喝水,吓得后退一步,热水砸在了脚上。 人醒过来了,终究是好的。 徐嬷嬷和张嬷嬷在孟惜来了之后就被遣走了,热闹的丹桂园再次只剩下木樨和两个侍女。 侍奉的主子遭遇冷待,侍女却无怨言,依旧尽心尽力地伺候她。而木樨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丹桂园里,明秋做熏香的时候,她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双云绣手绢上的花,她也看着,慢慢学着绣。 只是她不再说话了,像是高热烧坏了嗓子,恢复成了最开始那个一句话也不说的女奴隶。 过年的时候,周代善负责给府里的人分发物品,丹桂园也有,虽然分量不像双云预想的那么多,但有总比没有强。主院那边是肯定不会派人来请木樨,也不会欢迎她们过去的。有了这些东西,她们主仆仨也可以凑在一起过年了。 木樨从没见过汉人的年,看着双云和明秋贴福字剪窗花,忙得不可开交,脸上也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 年过了就是元宵佳节,双云依旧叽叽喳喳的,和木樨说金城郡到了元宵也是有灯会的,大家会放河灯,满池的河灯沿着河水往城外流,像一条璀璨的灯河,从天上流下来似的,特别漂亮。 双云问她是不是很想去看,眼睛看着木樨,翘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木樨就点头表示想去。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不去提,自从上次半夜施暴,贺兰珀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踏足丹桂园了。 这个男人去的决绝,再次来的也突然。 明秋和双云在屋后浆洗衣裳,木樨独自坐在院子里把桃花花瓣从枝条上摘下来,收进篮子里。明秋说这个可以做花泥,涂在皮肤上,能够让肌肤滑嫩鲜妍。 她摘了一会儿,抬头活动有些发酸的脖子,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桃花树下的贺兰珀。 木樨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是贺兰珀没错。木樨忙放下桃花向他行礼,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尽量离他远些。 贺兰珀先开口问她,“你近来如何” 木樨垂着头看地面,没有回答。 贺兰珀又问,“下人告诉我你哑了,是真的” 木樨轻轻摇头,“说来无用,也就不说了。” 她太久不说话,乍一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不过她的声音本来极美,即便染上微弱的喑哑,还是很悦耳动听。 “你在怪我” “木樨不敢。” “既然不怪,为何不抬头看我” 木樨微微一顿,抬起头来。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得能凿穿纸,纤细的身子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就此毁了。 “我要出趟远门,一个月后回来。”贺兰珀说。 “嗯。”木樨轻声应着,她不明白贺兰珀要出门,为什么会来告诉她一声。 贺兰珀又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待在丹桂园里,不要出门了。” 原来如此。 “好。”木樨一句也不多问,贺兰珀说什么她都答应着。 “那我走了。” 木樨绕过石桌,“木樨送大人。” 她一动,动得却比自己想的要远得多,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飞起来,被一股力量吸着,直接落进贺兰珀的怀里,被他结实的双臂接住,抱紧。 “大人”木樨终于变了脸色,挣扎着要下去,她浑身都在发抖。 “怕什么上次的事,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贺兰珀抱着她,语气和曾经还宠着她的时候一样温柔,“等我回来,再带你去骑马。” 木樨努力挤出一丝欣喜若狂,“好,木樨等着大人。” 贺兰珀这才放下她,让她跟着送到丹桂园门口,就叫她回去,自己离开了。 木樨等他走远,才冲回房间里,打水洗了手,洗了脸,她把被贺兰珀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才罢休。 贺兰珀走后,当天下午浣莹来了丹桂园一趟,说夫人身边的侍女不够用,把双云和明秋都调去了别处。 丹桂园终于只剩下木樨一个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贺兰珀8 木樨拎着一大桶水爬上台阶,终于爬到最上面那阶,一下泄了力,几乎瘫倒趴在台阶上。 远远的传来脚步声,她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把木桶拖到一边,拿起帕子直接浸入冰冷的水里,揉洗干净后捞出来扭干。一连洗了七八张帕子,她再把木桶提回台阶放着,开始擦长廊的地板。 那个脚步声走近了,是一群人,为首的是穿得雪团子一样的贺兰淇,之后跟着一大队侍从,一边追着在前面跑得欢的贺兰淇,一边招呼,“小少爷,您慢点走,当心摔着。” 贺兰淇跑到木樨身边就停下了,他好奇地盯着匍匐在地上向他行礼的木樨看,用稚嫩的嗓音问,“咦,你不是那个女人”他转着大眼睛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你是要抢走父亲的坏女人”他后退了一步,“也是把我推进池塘,害我冻生病的坏女人。” 木樨死死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盼着这小祖宗赶紧走。 她充分领教了这对母子的厉害之处,再也不愿主动招惹,本着能不生事就不生事的原则,默默忍受,默默承受。 但很显然贺兰淇并不这么想,他突然抬脚踩在她的手上。木樨的手上全是冻开裂的口子,小孩儿下手没有轻重,这一踩顿时裂开了一半,鲜血和脓水流了下来,弄脏了她刚擦干净的地板。 那些侍从只是看着,没有人上来劝阻小少爷。 贺兰淇说,“是这只手推的吗冒犯我的手为什么还要留着呢就该直接烂掉才对。” 他踩了半天也没听见木樨的哭喊,觉得没意思,一点欺负人的快感都没有。他扭头看了看,看到台阶上的木桶和木桶里的污水,他自己穿得暖和和的,木樨身上却只有一件下人的粗麻衣裳,于是生出一个自认为极妙的主意,踢了木樨一脚,“你跪到外面的地上去” 等木樨乖乖跪着了,他又吩咐侍从,“她太脏了,把那桶水赏给她洗洗。” 侍从拎起水桶,站在台阶上,直接往木樨头顶浇下去,冰冷的水淋了她满身,木樨不能承受,剧烈地咳起来。 贺兰淇看得高兴,一直拍巴掌。他乐尽兴了,才带着侍从们离开。 木樨见附近再没有人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拧干衣角,狼狈地回丹桂园。 这不过第六天而已,在贺兰珀回来之前,孟惜有的是方法整治她。就算把人折磨死了也没有关系,贺兰珀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他从来不相信自己“温柔贤良”的妻子是干得出来这些事的人。 木樨冷极了,整张脸冻得发青,跑得匆忙,过回廊的时候没能看清路,差点撞上人,她赶紧刹住脚步,为此扭了脚,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那人也吓了一跳,伸出来准备搀扶的手在看到她的形容后停在半空。木樨浑身都在滴水,自惭形秽,往后退缩。 那人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木樨” 木樨猛地抬头,看清方才差点撞上的人居然是贺兰珀的副将,那个把她从奴隶堆里挑出来送进贺兰珀的营帐,从此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男人。 副将吕逸品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狼狈的女子是贺兰珀的爱妾,那个让他亲自赐名的人。他问,“大人不是”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有点说不下去,“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木樨扶着墙壁站起来,她从头至尾都没吭一声,一瘸一拐地跑了。吕逸品太过惊愕,一时忘了追上去。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吕逸品在贺兰珀收复伊州和庭州后,就一直留在伊州镇守。他碰到木樨的时候,才刚拜见过孟惜。贺兰珀召他回金城郡,在贺兰珀回来之前,他会住在节度使府邸里。 双云和明秋走后,丹桂园很快就被浣莹搬空了,只留了床铺和一些旧衣裳。木樨颤抖着进屋,先把身上的脏衣脱了,胡乱地擦了擦污水,裹上一件旧衣服。屋里虽然没有火盆,到底比屋外暖和,木樨抱着胳膊搓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冷了,才去小厨房生火烧热水。她得煮些热水喝,如果没有人来叫她,还可以抓紧时间洗个热水澡。 吕逸品走进丹桂园里,遍寻不到人,心中更是吃惊。他在伊州都听说了贺兰珀有多么宠爱这位新得的美人,眼下美人却落魄到如此地步,是贺兰珀喜新厌旧了,还是因为他不在家,那位孟夫人伺机寻仇 他以为木樨已经从丹桂园搬出去住到别的地方,打算离开时,听见偏房里有水声,略一思忖,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站在窗外,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看。 木樨正在里面沐浴。 她瘸着一只脚,费力地把一桶热水倒进大盆里,然后背对着窗户开始脱衣裳。屋里热气蒸腾,让一切都变得模糊,雾气间隐约露出一截玲珑的身段。 吕逸品默默看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木樨被热水泡的差点睡着,她把自己洗干净了,套上衣裳,湿发用一条干帕子裹起来盘在头顶,再把大盆里的脏水舀出来装进木桶里,拎出来倒掉。手被热水泡得恢复知觉,指头和关节上的冻疮和裂口太痛太痒,让她好几次都拿不稳水瓢。 她开门出来,猛地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男人,吓得直接退回了屋里。 “是我。”吕逸品出声解释,他在院子里站得笔直,好似从来没有到处走动过,“方才见你的手受了伤,我过来送些伤药与你。冻伤若不及时治疗,留下病根,以后每年冬天都要复发的。” 他等了移时,门终于又开了,木樨站在门口小声道谢,“多谢将军” 吕逸品拿着药膏走过去,停在她面前,见她努力把手缩进袖子里,本该莹白圆润的手指冻得惨不忍睹,他突然有些心疼。 “你才泡过热水,赶紧厚厚涂一层,这样药效发挥得最好。身上若是有别的地方冻伤,也是可以涂抹的。” 木樨抬头看他,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刚刚在屋里洗澡了 吕逸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微笑道,“我只是听见了动静。” 他伸手出来,掌心躺着一个圆圆的小罐子。木樨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像是接什么毒药似的。吕逸品让她立马涂一次,她就用手去拧盖子。她的手又痛又麻又痒,几乎不能够听从指挥,不仅没能拧开,反而差点把药膏弄到地上摔了。 吕逸品见她笨拙得很,叹了口气,从她手中将药夺了过去,一下拧开来再递给她,“本想帮你涂一涂,恐怕又要吓着你。我没想到你的伤已这样严重,你且放心大量用着,我明日再给你送过来。” 木樨低了头,又说一句,“多谢将军。”她的头发盘起来,衣服也不怎么合身,脖颈和锁骨都露在外边,一段肌肤淬玉一般,白得几乎透明。 吕逸品说,“我本不能进大人的后院,还好你这园子只你一个人,我悄悄来,倒也不易被人发现。你瘦成这样,可是没有东西吃我住在朔风榭,离你这里并不远,今日入夜你到圆门处来,我拿着吃食给你。” “不,不用的,将军。”木樨又摆手又摇头,“木樨有吃的。” 吕逸品看着她,觉得此时不宜强求,便说,“那好吧,我走了。” 他走下台阶,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问,“你如今这样,可需我带话给大人” 木樨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什么意思。“不用的,多谢将军好意。”她的脸上露出悲伤,声音轻的快要听不清,“是大人不要木樨了” 吕逸品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人,衣衫简陋容颜憔悴,却可以哀伤得如此让人心动。 吕逸品向府里的下人打听,才得知木樨失宠的起因经过。早些年他和贺兰珀形影不离的时候曾听说过孟惜夫人的某些传闻,但贺兰珀以为全是讹传,他也就没怎么上心,如今看来,只怕很多人都低估了这位节度使夫人的手段。 他本来只是晚饭后想走一走消食,没想到又走到了丹桂园。他是贺兰珀最得力的副将,又有官职在身,府里的人不怎么敢管他。 木樨正在后院的井打水,提回来洗衣服。天已经黑了,屋檐下寥寥两个灯笼什么都照不亮,她走的深一脚浅一脚。院子里摆了好几个大木盆,堆着一大摞半新不旧的衣裳,有一小半泡在水里。 吕逸品三两步走过去,从她手里抢过木桶,语气带上呵斥,“你做什么” 木樨结结巴巴地说,“洗,洗衣服” “你的衣服” “府里侍女们的。” “黑灯瞎火,一定要现在洗” 木樨很委屈也很不解地看着他,“可是,如果不抓紧时间洗好晾干,明天会被惩罚的” 惩罚 吕逸品陡地撩起她的袖子,虽然看的不甚清晰,却也辨别得出上面纵横交错的淤青和伤痕。 木樨慌乱地想把袖子撸下来,她说,“没事的。”用习以为常的语气,“也不是每天都会被打,只要天亮前洗好” 吕逸品觉得自己的脑门在突突地跳。 他一言不发地拽着木樨进屋。木樨没有吃晚饭,已经十分体力不支了,又被这样大力地拖拖拽拽,眼前顿时黑一阵白一阵的。她磕磕绊绊地叫着吕逸品,“将,将军” 吕逸品察觉身后的人没走几步就脚步一软,他回身一接,以为木樨只是没看清路摔了,结果她趴在他怀里不动弹,才发现木樨已然晕过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贺兰珀9 天刚亮了没多久,府里突然吵闹起来,吕逸品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声音压得低,应该是怕打扰了在屋里休息的他。 “不见了一个奴隶是,找过了,只剩下朔风榭只是过来问一问是否有往这边来过,可曾看见不敢打扰将军休息好,进去检查就不必了,马上让人去街上寻找因为在大人跟前开过脸,所以才这样重视估摸着的确是自己跑了您请便,就不打扰了” 吕逸品等说话那人走远了才起身走到门边敲了敲,立马遍有人在门外应声,“将军有何吩咐” “周管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府上有个女奴隶不见了,正找着,我说不曾见着,管家就回去了,并没有进来检查。” 吕逸品说,“吩咐下去,再问起时,你们要明白该怎么回答。” “是。”门外的人答应了,却没有离开。 吕逸品问,“还有何事” 那人说,“毕竟是个女子,住在将军屋里,恐怕不妥。” 吕逸品笑了笑,“若真是个麻烦,我自会处理。” “是。属下告退。” 吕逸品背着手走回里屋,撩起低垂的床帐,他的床上正躺着一个昏昏沉睡的女人,不是别个,正是周代善满世界寻找的木樨。 木樨迷糊间感觉有人用手抚摸她的额头和头发,动作温柔,如恋人,如亲人。 这个抚摸她的人或许是西日阿洪,或许是贺兰珀,也或许是某个陌生人,这都不要紧,她太累了,太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往她身边站一站,哪怕只是出于好奇,让她汲取一点安全感,稍微歇那么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足够了。 她在温暖的被褥里醒来,盯着头顶的床帐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看兵书的吕逸品。吕逸品一只手还被她抓着。 木樨被滚水烫着了似的把手收进被子里,猛地坐起来,用被子把自己嘴巴以下遮得严严实实,显然被这副情形吓到了,“将军您” 吕逸品的手终于得了自由,收起兵书站起来倒了杯水喝,“昨夜你累晕了,本想抱你进屋休息,你那屋根本住不得人,难怪你会冻成这样。我这里尚且安全,院子里都是我的人,你且先住着养一养伤吧。” 木樨有点理解不了吕逸品的意思,“住在这里养伤”她喃喃念了一遍,反应过来了,“可是府里” “你昏睡这么久,他们找不见你,以为你逃出去了。”吕逸品笑着说,“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住着,只别往他们眼皮子底下凑就成。”他另取了个杯子,倒了杯微烫的水递给木樨,“只是为了避人耳目,要委屈你和我同吃同住。我睡外面的榻,昨夜是你捉着我的手不放,我才没法离开,别误会。” 他说她昏睡许久,木樨疑惑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才发觉天色大亮, “抱歉。”木樨从被子里伸出手,把杯子接过去,小口喝着水,吃药似的喝光了。她握着杯子问,“将军,您为何对木樨这样好” 吕逸品说,“你好歹是我挑出来的人,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歇着吧,我让人熬碗粥来。” 虽说朔风榭都是吕逸品的人,却也不敢过于大张旗鼓,他以自己的名义说要喝粥,让下人去弄。他回到里间,发现木樨正在起床,脚上的冻疮暖了一夜,知觉全部恢复,痛痒可想而知,木樨的脚刚一沾地就痛得“嘶”了一声,身形不稳要倒回床上。 吕逸品抓着她的胳膊扶了一下,“当心。” 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何要从门口冲过去扶她。 接着就是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木樨觉得自己身上穿的旧衣弄脏了吕逸品的地方,想要换衣裳,但这里并没有衣裳可供她更换,而且即便弄了新衣来,换洗晾晒都是个不小的麻烦。 吕逸品想了想,开了衣柜取出一套月白绢子做的内袍,“尚未穿过,若不嫌弃,或许可以将就。” 木樨接过来,脸都要红破了。 她躲在里间的屏风后换衣服。吕逸品有武功傍身,耳力较常人要灵敏许多,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点不落全传到他耳朵里,引人浮想联翩。 木樨把旧衣叠在一边,一会儿吕逸品出门时会顺便带上扔掉。自从生病后木樨就一直在消瘦,吕逸品又生的高大健硕,衣裳对她而言太过宽松,她将袖子往上卷了两圈,又用一条带子将腰部扎起来,还是很大,稍不注意,衣领就会从肩膀滑下去。 吕逸品在外间的圆桌子旁叫她,“粥好了,出来吃吧。” 木樨提着衣摆走出去,吕逸品看见了她从衣袂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木樨很饿,饿得都快丧失饿感了,闻到肉沫粥的香气,直感觉熏得整个人发晕。她拿着勺子问,“怎么只有一碗,将军您呢” 吕逸品从桌边走开,“我不饿,就是熬给你吃的。” 木樨这才小口吃起来,她被着意教过仪态,怎么吃东西最赏心悦目,即便是饿极了,只要有需要,就不能把仪态丢掉。 吕逸品又拿起书来看,结果半个字没看进去,注意力全在木樨身上了。昨天晚上去看木樨前,他还没有生出半点把人待过来的念头,此刻人已经在他屋里,似乎也不怎么后悔做了这样的事。 这个女人是有大用处的。 吕逸品等木樨吃完东西就出了门,走之前叮嘱她好好在屋里待着,不许出去。木樨乖乖应了,等他走后,闲的无事可做的她整理好床铺,顺手又把床边散乱的书摞好,接着就顺着里屋往外间都整理收拾的一遍。 吕逸品没有侍女,生活习惯也比较毛糙,柜子里的衣裳堆得挺乱,木樨看着柜里的情形,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想要把衣裳全部抱出来叠整齐。 一件东西从衣裳的夹缝间掉出来。 是一个做工简单的荷包,看着应该是用来装碎银子的,却很轻,木樨往里看了看,里面只有两张叠起来的纸。 木樨把荷包放回原位,打算继续叠衣裳。她展开第一件外袍抖了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外袍扔在一边,拿起那个荷包,打开里面的纸张仔细看了一遍。 第一张纸上写满了字,都是名字,前面的全都用红色的墨水涂掉或划掉,只剩下末尾几个,而排在未划去名字中的第一个,就是贺兰珀。 第二张依旧是名字,上面的人名木樨几乎都没听说过,有姓池的,姓孟的,还有皇姓晨。 木樨直觉这是两张非常不得了的纸,她看不懂这些被划掉和没被划掉的名字包含着何种深意,却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和厉害性。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叠成原来的形状,再把柜子里恢复原样,连柜门铜扣的偏移程度都丝毫不差地回归原位,做成她虽然收拾了房间,却从未碰过吕逸品私人物品的样子。 平定了情绪的木樨继续无事可做,她在窗下的软榻坐了,捡起吕逸品丢在那儿的兵书,慢慢翻看起来。 兵书中的文字虽然没有最初在丹桂园里看的那几本那么诘屈聱牙,却比那个难懂,木樨认得那些字儿,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在说什么了。但是贺兰珀看这种书,贺兰珀得力的副将也看这种书,或许其中真的藏着无数克敌制胜,让贺兰珀的大军战无不胜的方法 木樨翻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出来。她一只手臂支着小桌角,撑住额头,慢慢阖上眼睛。 吕逸品回来时身上带了些许酒气,金城郡这帮家伙都混成了老油条,话说三分藏七分,猜得他脑壳疼。 他在院子里坐着醒酒,屋里没点灯,也没别的什么动静,完全猜不到里面还住着一个大活人。他忍不住笑,这家伙太胆小,他随口说一句安静些别让人发现屋里有人,她居然如此听话,乖到这个地步。 吕逸品推门进去,刻意放轻脚步,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行军之人从不用火盆厚被,因此屋里有些清冷。等他走到里间,才看见趴在窗户下睡着的她。 她坐在软榻上,上半身趴在矮桌上,宽大的衣襟因为这个动作从她瘦削的肩膀滑落下来,露出大片脊背,连着脖颈和侧脸,通体一片白,像一件纯洁的玉雕。 吕逸品喉咙滚动,定了定心神才走过去把她的衣裳拉起来穿好。 屋里这么冷,她的身子却是暖的。吕逸品的手在她肩膀处停了片刻,然后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这一动让木樨有点醒了,她迷糊的以为来人是贺兰珀,伸手揽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猫似的小声唤道,“大人” 吕逸品半边身子都僵了。 适才与那些老油条吃酒,少不得叫了几个姑娘助兴作乐,他虽没碰人,到底被撩起了邪火,又加上喝了酒,此刻尤物在怀,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只想把人扔到床上去做个痛快。 但他知道只要贺兰珀没死,木樨就还是他的女人,贺兰珀碰过的东西,哪怕是不要了的也不会容许别人来碰;他也知道这还是节度使府上,他正在慢慢获取这个女人的信任,一时贪欢是能爽快不错,但事后万一她闹起来,则是后患无穷。 很少能有女人一动不动便能将他撩动到如此地步,吕逸品想,等事成了,把她收入自己麾下,或许也不错。 他险而又险地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把人放在床上,正打算松手推开,却反被抱住,不让他走。 “大”木樨慢慢睁开眼,后半截陡然收音,“将军”她疑惑地问,似乎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在这儿,然后又几乎在同一瞬间想起了原因,慌忙松开手臂,往床铺内侧退缩,“抱歉将军,我” 她睡迷了,居然把吕逸品错认成贺兰珀,这真是罪该万死。 这个女人每次没吓到的第一反应都是找地方躲起来,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她生得格外不同,这样毫无意义的躲闪,反而愈发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如果真的做什么,她一个弱女子,又哪里能够逃得掉呢 吕逸品被松开的时候,心底有些空落。 不可以,他默默警告自己,别冲动。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就略有些尴尬。 木樨没想到自己这么能睡,居然一觉从午后睡到了天黑,她战战兢兢地问,“将军,您刚回来么” “是。”吕逸品从床边走开,刻意离她远些,就此刻而言,懵懂又无辜的她比贺兰珀比战场上遇到的敌军还要可怕。 木樨有点饿了。喝粥是不怎么禁得住饿的,她想着应该怎么开口和吕逸品说才不会把气氛搞得很尴尬,结果肚子突兀地叫了一声。 木樨羞得想找条缝钻进去。 吕逸品无声笑了一下,走到门边吩咐,“来人。”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将军。” “让人做些醒酒的汤面过来。” “是。” “再弄热水在暖阁里,我要洗澡。” “是。”外面听候差遣的人并不问为什么让端吃的过来,却又说要洗澡。 木樨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正在整理衣裳。吕逸品回头看着,突然问,“衣食住行倒也还方便,只是你若想沐浴,可如何是好我乃军旅之人,总不能每日叫两次水,会叫人察觉端倪。” 木樨张张嘴,脸炸开了似的红,“我我”却我不出个所以然,吕逸品还雪上加霜地“嗯”了一声。 “大不了大不了木樨就,不洗就是了”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发臭了怎么办” “啊” “我是比较喜欢干净的,若是一两天尚能忍受,时间久了可就说不准了。” 木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吕逸品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头,“逗你一下,看你吓的。我每天夜里让人送热水到暖阁里,你自己过去想怎么洗都可以。” 木樨的脸再次红了。 吕逸品让侍从送醒酒汤面,侍从们心里明镜似的,当然不会真的只送醒酒汤和一碗热面条。木樨打开四层大食盒,发现除了米饭和四菜一汤,还有一盘清蒸鲈鱼。 金城郡鲈鱼难得,她看着吕逸品,这么大阵仗,是要办筵席庆祝什么事情吗 “你该补补。”吕逸品说,“太瘦了。” 木樨低头看着菜,有好半会儿没动。吕逸品疑惑,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她的眼圈红了,眼眶里蓄满泪水。 “怎么了”吕逸品惊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木樨哽咽着说,“将军对木樨太好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将军真是一个心善的大好人” 吕逸品说,“别,可别这么断言。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愿意对你这么好罢了。” 木樨问,“为什么” 吕逸品笑,“你觉得是为何我凭什么对你好,你虽然胆小,但并不傻,心里应该有答案才对。” 木樨没有回答,吕逸品也没追问,他并不是真的想听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在乎她是不是在往他希望的方向想,如果不是,那么就很需要适时适当地点播一下。 吕逸品看着木樨吃饭,她的仪态很优雅,完全看不出来半年前是个肮脏粗鲁的女奴。他突然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木樨抬头,傻傻地捧着碗,“嗯” 吕逸品慢慢说道,“躲在我这里养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可以护你直到贺兰大人回来。不过若是他回来后仍旧以先前的态度对你,你可有想过下一步应当如何,难不成回你的丹桂园,等着被这满府的人折磨死么” “当然不是,”木樨放下碗,略微着急地说,“木樨不想死,木樨还有想要见的人,想要去的地方,木樨不能死” 吕逸品心下一松。 那就好,有欲望,就能够被控制,就会乖乖听话。 他放轻了声音,用诱哄的语气说,“你想见谁,想去哪儿” 木樨却摇摇头,“不能说,不敢说。” 吕逸品便道,“你可知你已经是大人的人,此生只能待在大人身边,若是生出旁的心思,就是死罪。” “木樨知道,所以才不敢说。” “我无害你之心,只是想对你好,也盼着你能过得好。”吕逸品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抬起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你或许现在还不会完全的信任我,但我相信有一天你会主动找我,告诉我你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或许是唯一能帮你实现愿望,并保得住你的性命的人。” 木樨满脸愁容,面色孱弱凄婉,颇有些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看的都有些不忍心逼迫她了。木樨依旧没有说话。吕逸品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看她的表现。 夜里他躺在窗边软榻上睡得正沉,突然听见一阵窸窣响声,立时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是木樨,她下了床,赤脚走到软榻边来,跪在地毯上,轻声唤着,“将军,您睡着的么” 吕逸品不回答,还发出了均匀细微的鼾声。 她伸手摇了摇他,吕逸品翻了个身,不麻烦地呓语几声,又“沉沉睡去”。木樨这才相信他是真的睡着了。 “将军,这几天以来,木樨有许多话想和将军说但木樨太害怕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杀死木樨,所以只敢在您睡着的时候,偷偷表达感谢”木樨用她动人的嗓子低声说着话,像是在吕逸品耳边哼着一首悦耳的歌谣。 “木樨感念将军恩德,却无以为报。木樨有的,只剩这条命和这副身子,将军的问题也好,维护也罢,木樨迟迟不予回应,实在是有心愿未了。若将军能让木樨见到自己的父母,护二老周全,答应善待木樨的族人,了了心愿,木樨什么都愿意为将军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贺兰珀10 奴隶营污泥浊水,脏乱不堪,恶臭熏天。这里疟疾和痢疾盛行,每天都在死人,却没有大夫前来整治,感染了的人并不被人理会,直到身体虚弱到不能干活了,监工才会让人拖到乱葬岗去等死。 吕逸品站在木栅栏外对身边一个身材娇小的随从说,“人已经找出来了,我不便进去,在外面等你。你速速见了出来,切莫多耽搁。” 做男装打扮还披了斗篷、半张脸都掩在兜帽之下的木樨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将军。”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奴隶营。 小帐篷里有三个人正惶惶不安地等着,木樨一进去,就抱住了年长的两人,眼泪一下涌了出来,“阿爹阿妈” 两位亲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春寒料峭,夜里更是能冷到骨头里,可是他俩都穿着单薄的粗麻衣,阿爹的腿受着伤,站都站不太稳,阿妈咳嗽不停。木樨当即解开斗篷给阿妈裹上。 她擦擦眼泪,对一旁的年轻男人点头示意,“阿洪阿卡。” 她对吕逸品说想见亲人,阿爹阿妈和哥哥。这对吕逸品而言并不是难事,如了她的心愿。 两位老人也紧紧搂住木樨不放,阿妈上下打量检查着木樨,看到她手上还没好的冻疮,手背上的鞭痕,也哭,“阿兰娜,我的阿兰娜你受苦了” “我没事,阿妈不要担心,我在那里面一切都好。”木樨安慰她。 木樨的阿爹的长相和木樨一样,介于汉人和西域人之间,在且末时,他虽然因为长相很不受族人待见,却是一个公认的美男子,而现在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白了大半,原本挺拔的身姿也佝偻了。 比起阿妈,他尚能控制情绪。他握着木樨的手,“你怎么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是谁带你来的这儿来叫我们的人说有大人宣见,并不知是你难道是贺兰珀” “不,不是他。”木樨摇摇头,她松开手,走到帐篷门口往外看了一眼,确定附近没人偷听,才又转回来,严肃地说,“阿爹阿妈,我的时间不多,接下来的事情您们和阿洪阿卡认真听着,记下来,除了族长,其他人一概不许透露半个字,可知道了” 她语气慎重认真,三人的神情也都变得认真起来。 木樨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大概猜到半年前在节度使大营刺杀贺兰珀的幕后主使是谁,而且此人近期会再下手,我会寻机在其中做些手脚。到时金城郡定会大乱,你们就趁乱逃出去。我现在自由受限,未必能提前送信过来,就要靠阿洪阿卡注意监工们和城中的动向,组织族人及时出城。” 西日阿洪和木樨的阿爹阿妈都听愣住了,被这个消息砸得回不了神。木樨又说,“阿爹阿妈不用担心我,我会伺机逃出节度使府,追上你们的。”她紧紧握着两人的手,“再忍些时日,我们就能回家了。阿爹阿妈,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西日阿洪最先回过神,他问,“带你来见我们的人是谁他的权力似乎也很大,这个人能相信吗” “你们不会和这个人打交道,我和他周旋就足够了。而且不管可不可信,我都没得选,大家也都没得选。即便是死路,也不会比现在大家的处境更糟。” 阿妈满脸担忧,“可是你不是贺兰珀的你在这种人身边很危险,阿兰娜,他为什么会答应你的要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我们担心的事” 木樨说,“我和他做了交易。” 西日阿洪脸上的疑惑更甚,“你在他们眼里只是女奴隶,他凭什么和你做交易” 木樨笑了笑,“凭他对我的感情,凭我这张脸。” 两个老人语噎,“阿兰娜,你” 木樨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黑得格外浓郁,“我身无长物一无所有,只要能救出族人,救出阿爹阿妈,还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看着眼前的木樨,西日阿洪眼睛都瞪大了,这个目光中带着压抑杀气的女人和他上次在小树林里见到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我得走了。”木樨依依不舍地松开亲人,“阿爹阿妈,你们一定要好好的,阿兰娜才敢放手去做事。阿洪阿卡,劳烦你替我照顾好我阿爹阿妈,大恩大德,阿兰娜以后做牛做马”她屈膝跪地,要向西日阿洪行大礼。 “别这样。”西日阿洪把木樨拉起来,“你的阿爹阿妈也是我的阿爹阿妈,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他在第一眼看见木樨的时候就看出来她比上次见面瘦了太多,身上还有伤,看来那次回去后她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可现在不是关心她的时候。 西日阿洪目光沉沉,“为了我们能早日回家,辛苦你了。” 木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把他们三人带回了奴隶营。 木樨走后,她留给阿妈的披风被西日阿洪要走,拿去给他们的族长用了。 吕逸品在不远处的亭子等她,夜风将他的衣袂吹得四处翩飞,他站在夜色里,让木樨觉得走向他就如同走入黑暗。 贺兰珀纵横沙场,身上却带着一丝磨灭不掉的文人气,笑起来的时候豪气中揉进刻进骨子的文雅,很容易让女子倾心。而吕逸品不同,他是完全的武将,还有一点江湖气,却为美人甘愿化为绕指柔。论起迷人程度,两个男人不相上下,所以看在木樨眼中也就并没有太大差别。 都是同一类人罢了。 “说完话了”吕逸品看着她笑,“我会让底下的人注意些,等到合适的时机就把他们接出来。” “多谢将军。” “就只说一句谢”吕逸品伸手向走近的她,眼神温柔,“再没有点别的表示,我可要听腻了。” 木樨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最后还是犹豫地伸出来,放在吕逸品掌心,被他握紧。 木樨慢慢向他靠近,最后贴在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抱住他,“木樨说过,将军大恩,无以为报。木樨今晚很开心,是这半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她终于把她的信任和全副身心,都交给了吕逸品。 吕逸品轻声笑道,“你倒是很容易满足。罢了,有这个就已经算是最诚挚的感谢。”他很正人君子地将她推开,“该回去了,若是太晚,会引起府里的人注意。” 木樨也满眼温柔笑意,“好。” 亭子外拴着一匹马,比来时少了一匹,木樨并不多嘴问为什么,先翻身骑了上去,吕逸品在她之后踩着马镫上马,双手一齐抓住缰绳,就把木樨圈外怀里了。 吕逸品贴在她耳边说,“贺兰大人回来后,我再送你回府,这期间你乖乖待在驿馆,别出门。你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记得在贺兰大人面前该怎么说。” 木樨轻声应答,“木樨半个字不敢忘。” “乖。” 吕逸品在她脖子上落了一个吻。 太突然了,木樨没料到会有这个吻,她后背整个僵住了,又很快缓和下来,问道,“将军会常来看木樨吗” “自然,你胆子那么小,一个人在驿馆,我如何放心得下。” 木樨看着合在她身前的手,“将军是不是,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木樨的呢” 身后的吕逸品闷闷地笑,“我若不是喜欢你,为何要在你身上花这么多心思等这里的事了了,我带你回伊州。” 他说,“我没有孟惜,也没有夫人。我只有你。” 吕逸品说木樨一个人待在驿馆他不放心,木樨可不会傻傻地相信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他好歹也是一个将军,手下人手耳目众多,分一两个人出来监视她太容易不过。何况接下来她还要替他做那么危险重要的事,万一她跑了,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再找一个木樨出来 她在驿馆的二楼最里间住下,吕逸品给了她一把小匕首防身,“这里人来客往,你又生得这样漂亮,我实在放心不下。” 木樨撇嘴,“我哪里也不会去,能看见我的脸的只有店小二啦。”话这样说,却把匕首接了过去,妥帖地贴身放好。 吕逸品头次看见她撒娇的样子,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变得有光彩。他心头一动,很想搂住她吻下去。他再次控制住了自己,只满心宠溺地捏了捏她的手腕。 第二天一早木樨还没醒,就听见有人敲门。她顿时睡意全无,全神戒备,“是谁” 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传进来,“是我。” 木樨这才收起匕首去开门,打着哈欠说,“将军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给你送点东西。”吕逸品示意手中的大包小包,进了屋。木樨关了门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说,“你身上伤痕太多,得抓紧时间治一治。” 木樨疑惑,“可是将军不是说,这些伤是要留着给贺兰大人看的吗” “的确如此,但不需要这么多。过来,”他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给你擦药。” 木樨却坐在他的腿上。 吕逸品揽着她的腰,以免她摔下去,笑道,“怎么” 木樨用手指描着他衣襟上绣的暗色花纹,垂着眼睫,摇头道,“没有。” 吕逸品拍拍她的背,捉着她的手把袖子卷起来,“乖,不要闹。” 木樨就乖乖的不再说话,低头看着他在自己手上的伤痕上涂抹药膏药粉,偶尔被辣痛得小声抽气。 “会留疤吗”木樨问。 “等伤口都结痂了,按时按量涂抹凝脂膏,就不会。” “好。”木樨乖乖答应。 吕逸品给她涂完了两支胳膊,木樨转过身背对他,长发拢到前面去,把衣裳脱下来,露出整个背部,也露出靠下接近腰处的两道鞭痕。 她的上身只剩下一件肚兜,这视觉冲击和诱惑一时大到吕逸品几乎招架不住,他深呼吸了几轮才敢把目光落上去。 他看不见木樨此刻的表情,只感觉她的肌肤在自己手下轻轻战栗,以为她是害羞加疼痛,因此错过木樨眸中那抹戏谑的笑意。 “你受苦了。”吕逸品叹着气说。 木樨慢慢穿上衣裳,自嘲地说,“大人还喜欢木樨的时候,是不会这样的。大人不喜欢木樨了,这些祸事就全降临在木樨头上。将军,以后木樨跟着您,会不会也是这样” “不会的。”吕逸品把她搂在怀里,“我保证,绝对不会。” 木樨也伸手抱住他,声音又轻又柔,“木樨相信将军” 她在驿站住了有五天,手臂上的伤痕已经开始结痂,伤得轻的地方都快淡得看不太出来了。 第五天下午的时候,木樨提前接到报信,她在开门声响起,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眼泪滚落,然后扑进来人的怀里,“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贺兰珀11 “大人一去便是一个月,木樨实在思念大人,所以,所以就跑了出来,想要去找您。木樨只是想见大人,见一面就回来,没有想过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也没想过会遇到什么事。大人,您处罚木樨吧” 贺兰珀听着怀里娇弱的人可怜兮兮地诉说对自己的思念,说着说着又小声抽泣起来。他很心疼,更多的是无奈,他想木樨估计把一辈子的勇气都攒起来用在出门找他这件事上了,他想呵斥她,说她太傻,却又舍不得。木樨的义无反顾和孟惜不一样,贺兰珀又感动又震惊,他不知道该对这样的木樨怎么办才好。 吕逸品在一旁解释,“大人,属下的人在金城郡往西二十多里的地方发现的小夫人。小夫人受了许多苦,属下心中疑惑,不敢将她送回府上,留在此处养伤。此事属下擅自做主,还请大人恕罪” 属下心中疑惑,疑惑什么 他语焉不详,想表达的意思贺兰珀却听出来了小夫人身上的伤未必就一定是离开节度使府之后受的,他走之后,是什么原因把一个胆小如鼠的女人逼迫到要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去找他,这事需得好好研究。 贺兰珀一把将木樨抱了起来,发觉人比之前又轻了很多。他将木樨完完全全罩在披风里,“我自会处理,这件事情辛苦你了,路途遥远通信不便,你先斩后奏情有可原,这次就不予追究了。” 吕逸品忙道,“谢大人” 贺兰珀抱着木樨走出驿馆,馆外的大路上,有马弁正牵着马匹等着他。 木樨回头看了吕逸品一眼,对方朝她点点头,她就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被贺兰珀放在马上,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贺兰珀并没有看见她和吕逸品的小动作。 节度使府里,孟惜神情焦灼。她已经想好了怎么说木樨的事,说法定然是能让贺兰珀相信木樨已经死绝,而且以后再不会想起这个人的。没想到贺兰珀刚一回来,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上几句话就被吕逸品叫走了,她追上去问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这么着急地去处理,对方却没有回答,反倒是吕逸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让她的心顿时忐忑不安起来,直觉贺兰珀此番出门,绝对没有好事。 她看见贺兰珀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回来,那个东西被他放在地上,从他的披风里钻出来居然是失踪了大半个月的木樨 孟惜怎么都没想到贺兰珀会带回来这么一个“礼物”,一时间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木樨却一脸泰然地走过来,向她行礼,看不出半分怨愤仇视之色,用那副娇娇柔柔的嗓子说,“木樨不懂事,偷跑出府去,还好被吕将军捡着才能回来,给夫人添了诸多麻烦,夫人可怪木樨” 贺兰珀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的反应,孟惜哪敢怪罪,掏出绢子擦了擦眼睛,拭掉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也软也柔,十分贤良淑德的模样。她满心担忧又颇为木樨高兴地说,“满府找不见妹妹的人,还道是被贼人掳了去,城里城外都找遍了,差点去报官不过人安全回来就好,可受了伤吃了苦赶紧让肖大夫给瞧瞧。” 木樨垂着头,“木樨无妨,多谢夫人关心。” 没人说木樨偷偷跑出去的原因,孟惜也就非常识趣地只字不提。她热络地握着木樨的手,“丹桂园终究是太冷了,妹妹又大半个月没住了,要让人好生收拾一番才行。今日不若先在我那院子的旁屋里住下,好生调养,过几日再搬回去如何” 木樨还没回答,肩膀被贺兰珀一下搂住往他那边拉过去,半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贺兰珀说,“不必,丹桂园住不得,她暂且住在我屋里就成。”他往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今日团聚,吕逸品也回来,晚上做个筵席,我要好生款待为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孟惜忙收起脸上的错愕,“好,妾身这就让人去准备。” 吕逸品的随从刚接到一份需要他亲自过目的文书,入了节度使府往朔风榭去,被告知将军在书房和大人议事,就转道去了贺兰珀的书房。路上他看见管家周代善正让人往厨房担水,按理说府里有两口水井,是不需要特地去别处担水的。他心中疑惑,就多嘴问了一句。 周代善解释道,“晚上筵席要做一道鱼羹,对水质很是挑剔,先前做的都不能让夫人满意,试了许多水,只有北面天泉山上的泉水做出来口感最好。这不,才叫人紧赶慢赶送了几担过来,就怕赶不上急用。” 随从更奇,“这鱼羹是大人喜欢吃我跟着大人好几年,还从未听说过他喜欢这么一道菜。” 周代善说,“大人并无甚口味偏好,是夫人喜欢,便着意点了这道菜,也想让大家都尝尝。” 前头台阶过高,随从帮忙拎了一把水桶,笑道,“那今晚可有口福了。” 贺兰珀房中,被调回来伺候的明秋和双云一左一右伏在木樨的膝上失声哭泣,她们走后,木樨经历遭受了什么两人清清楚楚,也曾找浣莹理论,却终究人微言轻,不仅没能改善木樨的处境,反倒挨了好一通处罚。木樨逃走,她们都松了一口气,心里祈愿木樨在外一切顺利,想着她能离开这个炼狱也好,在这里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木樨揽住二人,柔声道,“我没事的啊,大人回来了,以后大人会护着我的。再说了,夫人也快到回京城的时间了,只要她不把我一起带回去,以后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是不是” 两个侍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前只觉得她单纯懦弱,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没心没肺。她在死生间走了个来回,好容易复宠,正常女子不都该想着怎么扳倒孟惜,好好报复一通么她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先前受的苦难和屈辱一概不提了。 不过话说回来,孟惜那种级别的人物的确轻易撼动不得,没有十成的把握还不如不要出手。木樨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绝口不提夫人对她做的那些事呢 贺兰珀和吕逸品在书房里议事,梳洗打扮过后的木樨烹了茶水送进来。吕逸品先前见过的木樨,全都是青衣素发,不施粉黛,乍一见盛装的她,差点没能控制住快夺眶而出的惊艳。他忙去看贺兰珀,对方也被木樨吸引住了,没留意到他的失态。 木樨把茶水放在贺兰珀身旁的茶几上,手退回去的时候被对方握住了,“你先好生歇一歇吧,这里有下人伺候就行。” 木樨笑了笑,“木樨没事,愿意亲自侍奉大人。” 贺兰珀松开她,没再多说什么。吕逸品挪开目光,端起茶水来吃,对眼前两人眼波流转暗递情愫故作不见。 夜里筵席摆在正厅,木樨是侍妾,不能入座上席,只能在一旁伺候,上菜布菜夹菜以及倒酒。来赴宴的将士多是镇守伊州、庭州,回来述职的将领,因为人手有些不太够,双云和明秋也被叫过来,主要伺候贺兰珀那几个心腹。 孟惜知道这一带的风俗,提前准备了歌女舞女助兴,一时间正厅里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倒也热闹。 先前说起的鱼羹被盛在精致的白瓷盏中,分成了一盅一盅的,由下人抬着送上来,一人分得一盅。木樨跪在蒲团上,从托盘上接过汤盅,要放到贺兰珀面前的桌案上去。 贺兰珀正在和吕逸品及一干副将说着什么事,手臂一动碰着了木樨,木樨手上不稳,鱼羹从汤盅边沿洒出来了一些,把器皿弄污了。 木樨连忙道歉,“马上就去换一盏。” 贺兰珀并不介怀,“喝不喝的,有什么要紧,我对这汤并不热衷,既然洒了,也就不必麻烦,让他们换乌骨鸡汤上来。” 负责送菜的下人应道,“是。” 木樨把鱼羹放回托盘,任由下人端着出去了。 木樨伺候着贺兰珀用膳到一半,他突然凑过来小声说,“你先回去,回我的屋,等着我。” 木樨看着他,待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耳朵一下子红了。 贺兰珀笑,轻轻推了她一下,“快去,我很快就回来。” 孟惜看过来,目光落在兀自害羞的木樨身上,里面淬了刀子,她捏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木樨注意到她快要绷不住的反应,却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她小声答应,“好。木樨去了。” 她在贺兰珀主屋的暖阁里漱洗更衣时,听见屋外喧哗了一阵。浣莹说大夫人找木樨有事,让她过去,还硬要闯进来,愣是被明秋和双云拦住了。她俩当然知道这丫头这个时候来叫木樨肯定没安好心,以前还会惧惮她让她几分,现在有大人撑腰,才不会像之前那样惧怕浣莹,说不让进就不让进,把对方活活气跑了。 木樨洗了澡换了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明秋双云过来给她扑香粉香蜜,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又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以求木樨开窍,今晚好好伺候贺兰珀,把他伺候舒坦了,一举翻身成功,从此大人彻底离不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贺兰珀12 木樨等她们把自己打扮好了,先前吩咐让厨房准备的酒菜也送了过来,她看了看送过来的菜食,眉头微皱,似乎不太满意。 双云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木樨说,“这些菜大人早就吃腻了,未必能讨他的欢心。双云,城东的徐记烧鸭大人曾同我提起过,你趁还没打烊,快快去买一份来。” 双云面露难色,“城东么那么远,一来一回,怕是会晚呢。” “无妨。”木樨笑着说,“大人还有好一会儿才能结束呢,又要沐浴,少不得多耽搁许多时间。你让车夫开的快些,记得酱汁七分辣酱三分,鸭子要切的厚薄均匀。你亲自去,别人我放心不下,怕买错了。” “好罢。”双云见她坚持,“我去买,赶不赶的上可就不保证了。” “好,你快去。”木樨推着她往外,“都是为了大人更高兴,大人的高兴是第一要务不是” 双云被她推推搡搡地出了门。 双云走后,明秋在里间铺了床,点上熏香,出来看见木樨在翻弄从驿馆送回来的她的包裹,听见她发出一阵懊恼的声音。 “怎么了”明秋走过来问。 “有东西忘在驿馆了。”木樨将那匣子翻找好几遍,终于确定自己要用的东西不在里面,“大人先带我回来,我以为后面的人会收拾好我的东西,没想到还是漏掉了。” 明秋见她这么重视,不由问,“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么” 木樨把她拉进,凑在耳边悄声,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是能让我怀上大人孩子的药。” 明秋眼睛都瞪圆了,“哪里来的” 木樨被孟惜喂过汤药,从此以后轻易难怀上孩子,但若是真有什么灵丹妙药,让她得个一儿半女,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我此番出去,遇到一个高人,他给我的,说有奇效,我本想今天试试的”她很失望,“看来是不行了。那药也被接下来住那间屋子的人拿走了吧我用唯一的一支钗子换来的,可惜了。” 明秋想了想,“要不我让人去找找” 木樨先是高兴,随即又担忧,“可此事若是让别人知道,传进夫人耳朵里” 明秋一想木樨说的对,就说,“或者这样,我偷偷去驿馆一趟,看您的药还在不在,我快去快回,您且和大人周旋周旋,等我回来,这样可行” 木樨感动得几乎落泪,握着她的手,“明秋,你待我真好。” 明秋拍拍她的手背,“您是我们的主子,主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和双云都希望您能够过得好一些。” 木樨看着她的眼睛,“谢谢。” 把两个侍女都撵出府后,木樨独自坐在圆桌边,从襟怀中取出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琉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往醒酒汤里倒了一半,再把剩下的半瓶倒在酒壶里,摇匀了,她仔细嗅了嗅,确定不像方才的鱼羹一样,有种可能被贺兰珀这种高手嗅出来的奇怪味道,才把琉璃瓶从后窗扔出去,又坐回桌边,等着贺兰珀回来。 贺兰珀回来的比她预计的要早,他推门走进来,看见桌边坐着的女人,等的百般聊赖,正在玩自己的手指头。她的双手撑在桌上,纤细柔软的腰肢下塌,透过单薄的衣裳可以看见背部漂亮的蝴蝶谷和凹陷腰窝,烛光里,从上至下的曲线曼妙玲珑,不可方物。 贺兰珀只看上一眼,呼吸便蓦地浊重起来。 孟惜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子,做什么都讲究发乎情止乎礼,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木樨身上的这种风情。 木樨转过头来看他,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大人是想吃木樨,还是想先和木樨庆祝庆祝我能回家” 贺兰珀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先噙住她的嘴胡乱吻了一通。他哑着嗓子说,“我都想,不若一边吃你,一边庆祝” 木樨嫌弃地皱皱鼻子,“一身酒味。先把醒酒汤吃了吧,免得明早起来脑门子疼。” 贺兰珀笑着看她,手掌在她身上游移,“你喂我。” “怎么喂”木樨用勺子盛着汤递到他嘴边,对方并不张嘴,她一挑眉,放下勺子,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凑到贺兰珀嘴边,一点点把汤水哺了过去。 贺兰珀扣着她腰的手几乎把她的胯骨捏碎,压抑地说,“就这么喂。你的胆子变大了” “那是因为木樨太想念大人了。”木樨又含了一口,一边渡进贺兰珀嘴里,留意他真的有全部吞咽下去,一边轻轻扭腰,磨蹭着他的腰腹。身下有个僵硬灼热的东西顶着她,不过贺兰珀很享受这种情趣,并不打算火急火燎地就直奔主题。 木樨用这种方法把大半碗醒酒汤都喂进贺兰珀嘴里,剩下的他没有耐心喝了,木樨就直接从自己胸口倒下去,全部浇在身上。薄纱的一层衣衫瞬间湿透,紧紧贴在她身上,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部清晰地呈现在贺兰珀眼前。 贺兰珀一把把她抱起来,大步走进里间扔进床里,随即压上来,在她胸口湿润的地方又吮又啃。他几乎发狂,“是谁教你这些的” 木樨并不回答,只是笑,低声笑慢慢变成大笑,她浑身上下都随着她的笑声发颤,像个勾人入地狱的妖精。 贺兰珀的动作突然变缓,他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脱掉,就倒在木樨身上不动弹了。木樨仰躺着看着头顶的床帐,过了一会儿,她推开贺兰珀爬起来,用脚踢了踢他,他像睡死似的毫无反应。 木樨从行囊里抽出藏好的匕首,走回来站在床边,她把刀拔出刀鞘,毫不犹豫、一眼不眨地直接往贺兰珀搭在床铺上的手背扎下去。她用了很大的力气,直接将他的右掌扎穿了。 就是这只手,拿着剑,向十万士兵下令,让他们扫平了且末河谷,洗劫了宁静安详的且末城和周围的所有村镇,让她的亲人好友乡亲邻里全部失去家园、自由、尊严。就是这只手,让她从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最低贱的奴隶,变成连自己厌弃的女人。 血溅出来,贺兰珀毫无反应,就像死了一样,即便他还有呼吸。 木樨一把拔出刀,飞快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在他衣服上胡乱蹭蹭血迹,收起刀后脱下湿衣,换好衣裳,收了些值钱的细软包起来揣进胸口贴身带着。她开了门,看了一眼睡在血泊之中的贺兰珀,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夜的节度使府后院异常安静,安静得十分不正常。木樨轻车熟路地穿过圆门,之后躲在回廊里停了一小会儿。她扯乱自己的衣裳,又往手臂、小腿划了几刀没有划伤自己,只是割开衣裳,然后把匕首上没完全擦干净的血抹在裂口上,做成自己受了伤的样子。 她收好匕首,然后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地跑向前院,闯进贺兰珀几个心腹今晚住着的院子。那几个人都喝多了,刚离了筵席,正准备回屋歇息,被突然撞进来的木樨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下意识抬手接住了狼狈的木樨。 “各,各位将军”木樨跑得太急太累,喘得和破风箱似的,断断续续地说,“快去,去救大人吕逸品谋反,欲刺杀大人,大人护我逃出来搬救兵将军们快,快去” 心腹们全都被这话吓得脸色大变,酒顿时醒了个彻底,“你说什么”却并没有等木樨再说一遍,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叮嘱一个年轻的小护卫,“你保护好小夫人。吕逸品若是谋反定然不会单枪匹马,府里定有其他布置和接应,立马去找府兵,诛杀吕逸品” 年长的将军说完这些话,和其他人飞快往后院冲了去。 留下来的护卫小心地将木樨扶进屋,他说,“小夫人请先躲在此处,我马上去搬救兵。” 木樨抓住他的袖子,“可是,我害怕” 护卫想扯开她的手又不敢,着急地说,“我会锁上门,吕逸品将啊呸,那逆贼即便里应外合,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小夫人安心等在此处才是最安全。”他努力安抚木樨。他今晚上可能是喝酒喝的太多了,本来已经醉得回屋倒地就能睡,偏偏发生了这种事,不得不强打精神,却连路都看不太清。 他不知道这反应并不是全酒的原因,让他产生醉的神志不清的错觉的,还有那碗加了“佐料”的鱼汤。 木樨松开他的袖子,见他摇摇晃晃转身打算离开。 她无声无息站起来,无声无息拔出刀,一刀抹了毫无防备的护卫的脖子。 护卫一把捂住脖子上的裂口,手臂用力一推,将木樨打得飞出去,撞在门板上,胸口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你咳咳你”护卫咳得脖子和嘴巴一起往外喷血,他徒劳地往前走了两步,最终轰然倒在木樨面前。 木樨抹了一把嘴上的血,半刻不敢耽搁,忍着方才那一下造成的剧痛,扶着墙壁跑出院子。她撑着跑到马厩。谢天谢地,古再丽还在这里。吕逸品连马夫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一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她翻身骑上马背,用力夹紧马腹,畅通无阻地跑出节度使府,再一路跑到金城郡的西城门。平日里守卫森严的城门今晚却双门大开空无一人,木樨直接跑出去,彻底离开这个囚禁了她整整一年的地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贺兰珀13 吕逸品在节度使府邸后门被贺兰珀的心腹拦住了。 那群心腹全都双眼赤红地看着他,手上拎着的兵器泛着寒光。 吕逸品看着他们身后漆黑的府邸,笑着说,“我晚上吃得太多,出走走消食。怎么,几位将军也是的吗” 那些人并不说话,他们的刀剑向他挥来时,吕逸品知道这件事败露了。 但他还有机会,这些心腹都喝了晚上的鱼羹,他们有武功在身,所以药效发挥的没有家丁和后院妇人那么快,但是迟早会把他们全部药倒。他只要在他们体力不支时把人全部杀掉,及时撤离,赶往和木樨、部下约定好的地方,就继续做他的伊州镇守将军,然后筹划下一步计划。 节度使府邸和城外节度使大营都已经布置好了,连金城郡几大家族的前街后巷都被做了手脚,只等时辰一到,整个节度使府和半个金城郡顷刻间灰飞烟灭。他就不信,这次还杀不了贺兰珀。 吕逸品第一次遇见贺兰珀时,他是个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的小混混,偷东西偷到贺兰大人头上,也是不长眼不要命了。然而贺兰珀并没有杀他,反而给他饭吃给他衣穿,教他武功,等他长得足够结实,经过了一轮轮角逐,终于成为贺兰珀的贴身侍卫,会为主人的安危随时舍弃性命的那种死士。 在吕逸品知道收留培养自己的人名叫贺兰珀之前,他对此人是感激和敬佩的,但是“贺兰珀”三个字却让他的感激和敬佩荡然无存。 这个大人,就是亲自带兵杀入他的家,让他亲眼看见母亲被活活踩死在马蹄下的贺兰珀大人呐 吕逸品自此走上复仇之路。 可是贺兰珀不好杀,他太厉害,命太硬,怎么都死不了。吕逸品在一次次策划刺杀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权力,财富,力量带来的充实感和满足感,他不再只是单纯的复仇,他还同时为自己的晋升铺路。他从一个街头孤儿,花了七年时间,得到贺兰珀的绝对信任,得到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位和荣誉,他还即将得到贺兰珀的财富,以及那个天仙似的女人。 他就快成功了,就差一点,只差一点。 长剑刺穿他的胸膛时,吕逸品脑子里无限反复着一个疑问,他们为什么没事,鱼羹里加了化骨散,拦住他的每一个都吃了,为什么会没事 那个年长的将军一口啐在他脸上,“若不是小夫人前来报信,真叫你这个逆贼得了逞” 小夫人小夫人 吕逸品在血液飞快流失,身体逐渐变冷,意识渐渐模糊之中,想起来之前不被他注意的细节。 她明明胆小得不行却不动声色的勾人,她整理了整个房间却从没碰过他的柜子,她一点点把信任交给他的小心翼翼,她听见他的计划后那份淡定,她让明秋和双云去给这几个人倒酒侍菜,她越来越明媚的笑意和笑意深处让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那个女人,呵,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用她的柔弱和无邪,骗过了他们所有人。 他甚至,他甚至还想着,余生就和这样可心的人儿过一辈,有她陪在自己身边,似乎也挺好。 他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原来一切在木樨撞上他之后就都来不及了。 那几个心腹在说,“大人如何了,快去请肖程来看看大人” “可发现了其他同党” “今夜后院安静得太过瘆人,这府中的人都去哪里了” “先不要管这些事,大人要紧。随我去找大人” 吕逸品趴在地上,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眼前的节度使府邸像一只黑色的巨兽,正长开大嘴,把他吞噬进去。 来不及了。他想。 又似乎刚刚好。 这一切,本该刚刚好的。 金城郡西市,刚取了烧鸭准备回府的双云,和把驿馆整个房间都搜了一遍,也没找到木樨说的那个药准备离开的明秋,同时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她们肝胆俱裂地寻找着声源,发现节度使府的位置燃起冲天的大火,把夜空都映照得通红。 与此同时,城外节度使大营也发生了大爆炸,原本祥和宁静的夜彻底被撕裂,全世界都混乱着,烈焰一条街一条街地蔓延,不过须臾便吞噬了半个城池。四方城门都塞满了逃亡者,奴隶营也发生了,近万奴隶逃了出去,往各个方向逃窜。 其中有一支相比起别人要格外有序些,一千多人的队伍在几个年轻人的带领下往西北方向奔袭而去。为首的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西日阿洪。 木樨和他们汇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在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人群中挨个翻找,从满心期待到快要发狂。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都不是她的阿爹阿妈在哪儿 木樨见一个族人就问一遍,“我阿爹阿妈呢你看见他们没有他们在哪儿” 可是没有一个人给她答案,要么见了是她就露出鄙夷嫌弃的神情,躲得远远的,要么就说不知道,甚至还有反过来嘻弄她的,在她身上不规不距摸几把。 木樨心急如焚,她终于看见族长和走在族长身边的西日阿洪,驱马跑过去把人给叫住了,“族长大人,阿洪阿卡,你们可有看见我阿爹阿妈阿卡你不是说我阿爹阿妈在族长身边吗他们和大家走散了吗” 族长却看着她身下的白马古再丽,“你哪里来的马” 按照族规,族长走路时族人骑马是为大不敬,木樨太过着急找亲人才顾不上这些细节。族长这么一说,语气明显已经不高兴,她忙从马背上下来,把缰绳递给西日阿洪,“阿卡,你带族长骑这匹马。” 西日阿洪把缰绳接过去,就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木樨终于觉得不对了,她伸手拉住西日阿洪,表情冷了下来,“阿洪阿卡,你还没有告诉我,我阿爹阿妈的去向。” “死了。”西日阿洪像赶走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木樨的手。 “什么” 一旁的族长满脸愁容,默认了西日阿洪的说法。 木樨如遭雷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西日阿洪看着她的表情,突然觉得很痛快。他说,“死了,你的汉人阿爹和不洁的阿妈前几天就病死了,这会儿应该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木樨喃喃自语,她的眼睛红得要淌出血来,“这不可能我告诉过他们要他们等着我,我们一起回家的他们怎么能够抛弃我,他们怎么会抛弃我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 “是不是骗你,你自己回奴隶营看看不就知道了”西日阿洪已经骑上了马,他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木樨,“你还想回家别做梦了你父亲是不洁的人,你阿妈和不洁的人睡了生下你。而你更加不洁,和大恶人睡,且末河谷容不下你这样肮脏的女人。” “可是你答应过我”木樨嘶吼,她像一只穷途末路绝望的兽,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答应过我我杀了贺兰珀,救出族人,你们就保护好我的阿爹阿妈骗子你们这群骗子” 族长懒得和发疯的女人纠缠,早就往前走了。 西日阿洪说,“那又怎么样,难道还要给你立块碑让子孙后代每天拜吗你爹妈生了重病,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没有大夫也没有药,那么多人都死了,你阿爹阿妈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着前方的大部队,“族人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且末更不欢迎你。阿兰娜,你要是还有半点廉耻之心,就在此自尽谢罪吧。别跟上来,想杀你的人,或者想让你陪他们睡满足邪恶欲望的怪物,我可算不过来有多少,你自己了结,还死的体面点。” 他高喊着,“忏悔自己的罪恶吧”骑马飞奔远去。 木樨的灵魂,她所有的精神支柱,全被西日阿洪那番话击溃打散了。她浑身泄力跪坐在原地。 忏悔罪恶 她有什么罪过是她给族长送了伤寒药去,是她把这些人解救出来,是她亲耳听族长保证会照看好阿爹阿妈,西日阿洪对她说带她回家 阿爹阿妈没有等她,族人不再要她,她所做的一切,换来的只是一句忏悔自己的罪恶。 骗人的,原来一切都是骗人的。 木樨趴在干涸的土地上,她终于承受不住浑身上下的剧痛,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贺兰珀14 木樨还是阿兰娜的时候,是一个心性单纯的小姑娘。 她有善良美丽的阿妈,有聪明勤劳的阿爹,他们一家因为不怎么受族人待见,独自住在村子边沿的一栋小土屋里,自给自足,日子过得简单幸福。 阿兰娜的阿爹并非且末本地人,据说祖上本是汉人,小有家产,四处经商,又和西域人通婚,后代便带了西域人的血,长相也都带了些微西域人的特点。后来家道中落,流浪至且末城,和阿妈一见钟情,就此留了下来。 阿爹念过学,会在干活的间隙里教木樨识字看书,会给她讲很多故事,那些故事有他在书上看来的,也有流浪时遇到的人和事。 幼小的阿兰娜眼中,她亲爱的阿爹脑子里装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光怪陆离,美好灿烂。 西日阿洪家很穷,多亏有阿兰娜阿爹帮助才勉强维持生计,后来走运发了一小笔财,为了感激阿爹的恩情,让阿兰娜和长子西日阿洪订了亲。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长得也般配,亲事就这么定下来。 阿兰娜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和阿洪阿卡成亲,生个孩子,安稳平和地直到在这个乡村里老死。她没有觉得这样的未来多么单调多么无聊,村子里的姑娘都是这么过完一生的,这是她该有的人生。 贺兰珀毁了这一切。 她痛恨的人毁了她的家园,她爱着的人毁了她的希望。她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木樨花了三天两夜才走回金城郡,她浑身都在发冷发痛,却似乎感觉不到这些足以摧毁她的伤痛一样,行尸走肉一般,饿了就嚼草根,渴了就喝点路边水凼里的水中途还走错了一次路,这多花了她许多时间就这么走回了金城郡。 阿爹阿妈还在这里,她要回来,必须回来收殓他们的尸身。 此时距离大爆炸和爆炸之后的大火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天。大火并没有把金城郡夷为平地,它被一场淅淅沥沥却又偏偏锲而不舍的春雨淋熄了。也是这场雨让木樨走了回来,不然她早就渴死在半路了。 她在奴隶营里挨个翻找,秽物与污水的恶臭,被抛弃在此、垂死的人浑身上下溃烂发出的死亡气息,以及尸体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她却半点嗅不到。她期盼着,就这么一直找不到阿爹阿妈才好,说不定其实他们还活着,已经跑了,跑到某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她找过去。她也害怕,害怕阿爹阿妈的尸身已经被毁,自己连安葬他们都做不到。 她终于在尸体堆里找到已经开始腐烂的双亲。 阿爹阿妈直到死的时候都还是深爱着对方的,一方紧紧拉着另一方的手,就像他们生前一样,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但却非这个人不可。他们已经合为一个完整的灵魂,分开了,就残缺了。 她用外袍把两人包起来,在奴隶营里寻到了木板和绳子,还有掘土的工具,做了个简易的板车,把二老拖到离奴隶营很远的山中,直到自己实在走不动了,才开始掘土。 安葬了二老的木樨靠坐在用石块堆积的墓碑前,她该撕心裂肺哭一场,却已经彻底没了力气,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很累,想就这么趴着睡一觉,然后永远不要醒来,这样或许还能追上阿爹阿妈,来世还做他们的女儿 木樨睡着了,睡了很长的一觉,她什么梦都没有做,没有阿爹阿妈没有且末也没有那些讨厌的人。她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死。受了重伤,身体虚弱到极点,万念俱灰,肯定活不下来。 但她没有,她是被饿醒的。 对于自己居然还有饿感这件事,木樨觉得惊奇,她连身上的痛都感觉不到,却能觉得饿。她从墓碑前爬起来,并不管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只是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双亲。 “是您们让女儿活下去吗”木樨轻声问。 万籁俱寂,回答她的只有微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 木樨突然笑了。她一心求死,却没死成,阿爹阿妈在告诉她,她好容易得到了自由,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女儿会经常回来看您们的。”她说,手轻轻抚摸墓碑,“保佑女儿吧,阿爹阿妈” 木樨把头发扎在头顶,打扮成男人,往脸上抹了一把泥水,数了数身上的财物,整理好之后,向阿爹阿妈拜了三拜,就此踏上旅途。 且末是回不去了,她打算顺着洮水河往南走,一直走到临洮郡。那个地方木樨听阿爹说起过,位于积石山下,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是个非常适宜居住的好地方。其实她本意想北上,去会宁郡,那里离金城郡近,回来看阿爹阿妈方便。但是那边在修长城,太过混乱,不如临洮郡安全。 木樨打算的很好,她如果在临洮郡安定下来,过得好,就多多攒钱,努力把阿爹阿妈的墓迁过去,这样她们一家人就又团聚在一起了。 去临洮郡会路过金城郡,金城郡没有被大火彻底烧毁,究竟活下来多少人,都有哪些人活下来木樨并不清楚,她担心自己折捷径直接从金城郡过去,万一被人认出来,太过危险,所以特地从东面绕路,远远地避开那座城池。只要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她不介意多走一些路。 木樨花了三天才彻底把金城郡绕开。这天她走了整整一个上午,脚底板生疼,她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脱了鞋,把自己满是水泡的脚泡进冰凉的河水里。鞋子的后脚跟磨损厉害,她得在下一个城镇买一双新鞋。 泡了一会儿没有那么乏了,才起身拾掇干柴木棍,生了火,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一条鱼,开膛破肚洗干净,用木棍串起来放在火炭上慢慢炙烤。 吕逸品给她的小匕首她一直留着,这件东西本该扔掉,但她仔细检查了,上面没有特殊标记,自己身边也的确需要一件防身的武器,就一直带着。 四周无人,赤脚踩在青嫩草地上的感觉很好,阳光暖暖的,木樨惬意地翻烤着鱼,还没吃东西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太过放松,那一列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都飞奔至眼前了,她才反应过来。 木樨慌张地站起来,茫然无措地看着来人,却将右手悄悄伸到背后,握紧了插在后腰的匕首。 这队人马大约二十来个,俱是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个个都生得利落精神,有个别甚至算得上英俊。而让木樨害怕的是他们身上的战袍,以及配备精良的武器。 这是一群军人。 军人们众星捧月似的护拥着中间的男子,那是唯一一个没有穿盔甲和军服的,料子极好的玄青色的骑马装和黑色的大氅让他看起来十分威仪,而且他十分好看,比贺兰珀和吕逸品都好看,甚至快赶上全盛时期的阿爹。他头顶上戴着青玉发冠,緌带绕过耳朵在下颚打了个结,垂下来的末端串着两颗镂空雕麒麟的玉珠,象征着此人非同一般的地位。 为首的男人开口询问,声若洪钟,“你是何人” 木樨被这声音震得浑身一抖,她害怕地后退了一步,突然看见中间的那个男人下巴微微一抬,木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摁倒在地上,胳膊差点被拧掉,手里的匕首也被抢了过去,送到那男人面前。 那男人将匕首抽出来看了看,说道,“这是京兆匠人的手艺。”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温柔,眼睛从匕首上抬起来看向木樨,上半身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压低,怕吓着她似的轻声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我捡来的。”木樨脑子转的飞快,努力粗着嗓音说,“金城郡被大火烧了,所有人都逃走了,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男人歪了歪头,“是么” 木樨心如鼓擂却强自镇定,“是的。” 男人身边的将士对他说,“将军,此人恐是别国细作,以防万一,还是”他摸向腰间的长剑,意思再明显不过。 木樨吓得浑身是汗,她想申辩,却怕多说多错。她紧张地看着男人,如果他也觉得她孤身独行、来路不明应该杀掉,她得怎么办 “你该去找大夫看看眼睛了,莫梁。”男人笑着说,“这分明只是一个吓破了胆的毛头小子。这一代兵荒马乱,将他带上吧,我身边正好缺个酒僮,你们几个毛手毛脚,总是打碎我的酒杯。他从金城郡来,路上可以让他顺便讲一讲那边的情况。” 他发了话,其余人不敢再有异议,刚刚那个说要杀了木樨的莫梁骑马走到木樨身边,俯身一捞,直接一把把她拎起来放在马上。 木樨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控制住尖叫出来。 莫梁嘿了一声,“小家伙,你怎么还没有我的剑重你几岁了看你这点胆子,这也能吓着” 木樨惊魂甫定,紧紧抓着身前的马鞍,脸色苍白。 男人已经带着人继续赶路了,莫梁驱马追上去。 莫梁注意到他刚才在烤鱼,应该是还没吃东西,一顿饱饭被打扰了。但是那个鱼烤得卖相实在有点不好,莫梁看着都没什么食欲。他从行囊中取了一块饼给木樨,“吃点垫垫,等到了城里再给你找好吃的。” 木樨抓着饼,马跑得颠簸个不停,她根本没法吃东西。她觉得这个叫莫梁的男人真是奇怪,刚才想杀了她的人是他,给她东西吃的也是他。 等他们到金城郡时,木樨已经知道这个很有派头看起来很厉害的男人的身份和名字了。 他是当朝骠骑大将军池尔斌,本来在平凉练兵,听闻金城郡出了大事,担心陇右数十万将士大乱,连夜写了一封奏折递到京城里去,亲自带了二十名绝顶高手前来探查情况,先斩后奏,接手贺兰珀手上的兵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池尔斌1 自己千方百计小心翼翼绕开这座城,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又回来了。木樨看着被火燎得多了一大片黑灰的城墙,觉得有时候真是造化弄人。她只能默默期盼金城郡里见过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跑了,再也别遇上才好。 不过以她目前粗野邋遢的形象,未必能够轻易被人认出来。 池尔斌带着人从正城门进入,正大街被炸得坑坑洼洼,碎石木棒和坍塌的屋宇飞溅得到处都是,有时候一脚下去还能踩到断了的手臂和大腿,街道不成个街道,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活人。 随行军官好容易才找到一个保存完整的酒肆,进去询问半天也没个人应声,不过看环境倒还算齐整干净,后面储存粮食的房间物资也还充足,大抵是人离开的匆忙,顾不上带这些东西了。 军官对池尔斌说,“将军连着跑了几天,不若在此歇息片刻,容属下前去查看城中是否还留有活人,问清楚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如何” 池尔斌进来看了一圈,笼着手站在大堂里,道,“也罢。先去贺兰珀府上看看,是否还有幸存的人罢。另外传令至陇右道所有州、府、郡驻军将领及官员,命其即刻前往鄯州。金城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贺兰珀下落不明,东西突厥要是在这个时候大肆进攻,对我们而言可不算什么好事。” 莫梁问,“为何是去鄯州”将军现在不是在金城郡吗 池尔斌横他一眼,“你认为这个破城住得了人速按我吩咐的去做,休得耽搁。” “是属下听令” 池尔斌一通命令下来,让军官们各自领命出去做事的同时,木樨并没傻愣着等吩咐,她已经埋头干起她份内的事。她在酒肆后院找到木盆和干净帕子,打起一桶干净的水,装满盆子端着进来,把落了灰尘的桌椅板凳全部仔细擦了一遍。 这个大将军挑剔得很,刚刚看见凳子不干净,都没坐下去,一直站着。 木樨用湿帕子擦了一遍再用干帕子擦一遍,然后端着盆回到后院,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她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包坏了快一半的果子,除了不容易坏的干粮,其余的都是变馊了的饭菜和肉食,厨房里一股子腐败的味道。 她捏着鼻子跑出来,挑出样貌均匀还没坏掉的果子洗干净,找了个盘子装了,端到大堂里,放在擦干净的桌子上。她没说请将军吃之类的话,放在那里就算完了。木樨想起这男人把她带着是给他做酒僮,也就是她得去找一桶酒,几个酒杯过来。 木樨转身准备去酒窖,一抬头发现本来在和莫梁说话的池尔斌已经停了下来,两人都看着她。 这么无声无息看着,又不说话,着实有点尴尬。木樨突然紧张了起来,抬手准备抠抠脸颊,伸到一半直接绕到脑后挠了挠头。她忐忑不安地问,“是大将军说让小的做酒僮,小的做错了什么吗” 池尔斌移开目光,低笑了一声,“挺上道,却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木樨表示自己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莫梁见这小子实在蠢得厉害,啧啧两声,把她往后院里赶,“将军是在嫌弃你脏。赶紧去把脸洗洗,还有你这手,”他捏着木樨的爪子,没怎么用劲儿,木樨已经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错位了,“洗干净了再来伺候,脏死了快。” 木樨抠着手背上的泥点子问,“莫将军,大将军要在这里留很长时间吗我不会做饭,一会儿大家吃什么啊” “不劳你操心,你倒好你的酒就成了。”莫梁把帕子扔在她脸上,回了大堂。 木樨用井水胡乱擦了一把脸,洗得潦草。这几天风餐露宿,没有这个露那个霜一天好几层的滋润保护,她的皮肤粗糙了很多,加上脏乱的外形,她又刻意缠了胸,脖子上也装成受伤缠上脏兮兮的布条掩盖没有喉结的事,这样看起来,倒的确像个身材瘦弱,皮肤苍白的少年。 她按莫梁说的洗了脸,躲在后院屋檐下,大堂里暂时没人叫她进去伺候,她饿的狠了,从怀里把刚才得的那块干饼掏出来,准备就着冷水啃两口垫垫。 她才啃了一口,嚼巴嚼巴往喉咙里咽,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把她给吓着了,干饼噎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她捧起水瓢就要灌水,嘴唇还没碰到水,水瓢就被池尔斌一脚踢飞了。 他冷声呵斥道,“不要命了这里到处都是死了快十天的人,水源极有可能被污染,你想得疫病就只管喝。” 木樨都快噎死了,急需要什么液体冲一冲喉管,哪里顾得上什么疫病不疫病。她的眼泪都淌出来了。 池尔斌把自己的酒囊甩在她身上。 木樨顾不上别的,拧开盖子就灌了几大口。等东西终于咽下去,回过神来,才发觉此酒非同一般的烈,她整个肠子加上空荡荡的胃全都烧了起来,比刚才被噎住还要难受。 池尔斌把酒囊夺了回去,扔下一句,“废物。”就走了。半点没有先前拦住莫梁,让她做酒僮时惑人心魄的温柔。 木樨靠在那儿,觉得自己晕乎了得有小半个时辰,才稍微清醒点。 出去的军官们回来了一半,都聚在大堂里议事。被木樨擦干净的那张桌子上摆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烤鸡和酱牛肉,还有糕饼。木樨扶着墙壁走进去,盯着桌子双眼直冒绿光,她闻着那个味儿,差点直接扑过去抢桌子。 池尔斌瞥她一眼,“清醒了” 其实木樨还是晕乎乎的,她使劲掐着手心,“清醒了,大将军。” “那还不过来倒酒。” 木樨弹弓似的弹过去,拎起同样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的酒壶转圈给在场的军官将领都倒满酒。木樨注意到池尔斌的酒杯和别人的不同,是用某种玉石做的,触手温润,杯壁极薄,十分轻巧脆弱。他说莫梁总打碎他的酒杯,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她倒了酒,打算退到一边去听候差遣。莫梁把那盘糕饼递给她,“将军不喜欢这个味儿,你拿去吃吧。” 木樨没有推辞,乖乖接过来,端到门边坐着吃。 她听见屋里男人们的讨论声。 一个军官说,“金城郡被毁了泰半,只剩得十之一二的人尚留在城中。爆炸是从节度使府开始的,直接炸得都分不清前院后院了。当晚贺兰珀在家和众副将心腹议事,一干人等全部没能幸免。大人,这可能是一场有预谋有接应的谋杀。” “当然是谋杀。”池尔斌没吃东西,他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空出来一半,放了一张羊皮地图。他语气略带嘲弄地说,“不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炸得这么厉害,他贺兰珀吃饱了没事儿干在家囤,想再过一次年” 木樨听到自己让双云去买烧鸭那条街,以及明秋去的驿馆那条街没有被爆炸波及,轻轻松了一口气。 另一个人说,“节度使大营的情况属下打探清楚了。城外共驻扎了两万人马,爆炸死伤了大约近千人,其余的都跑了,或去往凉州,或南下河州,秦州。陇右剩余近二十万军队分散在庭、伊、沙、肃、甘五州,李善存已经发下军令,让这五州统帅前往鄯州面见大将军。” “嗯。”池尔斌应了一声,问,“我们的人到哪里了” 莫梁说,“已经听您军令驻扎在定西,将军若是要他们过来” 池尔斌抬手打断他,“不必。有你们平定陇右,足矣。” 他去拿酒杯,酒杯空了,目光往木樨那边轻飘飘一瞥,那小子背上长了眼睛,明明背对着这边,却在他眼神瞥过去的时候如同针扎了一般跳起来,跑过来给他斟酒,嘴边沾上的糕点碎屑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池尔斌说,“今晚连夜赶往鄯州,金城郡刺史我也不见了。莫梁,你替我转告那老家伙几句话。京城那边很快会派人过来,在此之前,让他好好查查这次爆炸的原因,顺道把这座破城整理干净,别爆发瘟疫之类的疫病。朝廷这两年为了打仗,财政吃紧得很,赈灾钱粮有限,他自己要掂量好轻重。” 莫梁依言而行,池尔斌看着桌子,又吩咐,“赶紧吃吧,吃饱了好赶路。小子。” 木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池尔斌是在叫她,忙应道,“小的在。” “你叫什么名字” 木樨喉咙滚了滚,“木樨。” 池尔斌的手下中有人嘲笑,“这家伙长得瘦弱,名字也取得娘们儿兮兮的。” 池尔斌的目光扫过去,对方就噤了声。 “木樨,你会不会骑马”池尔斌问。 木樨想起莫梁骑马的风驰电掣,就说,“会一点。” “不管你会不会,这会儿也没地方给你弄一匹汗血马来。”池尔斌说,“你还和莫梁同乘一骑吧。” “好的,大将军。”那你还问我会不会骑马做什么 池尔斌抬抬下巴指指盘子里的鸡腿,“今日我让你没有吃得成鱼,这鸡腿,就当赔罪了。” 木樨过来把鸡腿拿到已经吃空的糕饼碟子里,“谢大将军。” 木樨听见那些军官“小声”嘀咕,“我越看他越觉得娘们儿兮兮的。” 她咬住鸡腿的肉,用力撕下一大口,嚼嚼咽了,用油腻的袖子抹了把嘴上的油。 池尔斌在属下大嚼特嚼的进食声里慢慢转着他的玉酒杯,突然问,“我听说,贺兰珀捉了上万奴隶,聚集在金城郡外修长墙。那些奴隶哪儿去了” 木樨后背刷地冒出一层冷汗。 刚刚向池尔斌交代金城郡现况的军官说,“据目击者说,爆炸当晚全都趁乱逃跑了。” “跑了”池尔斌笑了笑,笑得木樨越更提心吊胆,但他接下来说的却是和木樨想的完全不相干的事,“好吧。看来长墙工程也得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池尔斌2 当晚他们到达鄯州时天已经黑透了,鄯州城灯火通明,刺史荀储忠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池尔斌。他提前接了信,骠骑大将军从平凉赶过来,很有可能接手陇右道,这位大人物的手段他听说过不少,哪敢不敬,只差把身家性命全部打包端到池尔斌面前。 荀储忠看见池尔斌一行人数寥寥,只带了二十几人,其中还有个是弱不禁风的少年,邋遢脏乱,模样却生得十分之好,看这形容像是在路上捡的,或者就是在路上捡的。 他恭恭敬敬地迎候池尔斌下马,“大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恐接待不周,已准备南国锦园供将军下榻,布下薄酒一杯,聊表鄙人对将军敬仰钦佩之心。请将军上马车,随下官移步锦园。” 池尔斌慢慢绕着手中的马鞭,环视一圈,鄯州城大小官员都差不多到齐了,全部毕恭毕敬地站在荀储忠身后,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抬头仰视他。 池尔斌蓦地笑了,“挺好,大半夜的凑齐这么多人不容易,我正好有点事要问,也不用一个个去找了。荀大人方才说去哪儿夜风挺大,要不我们进屋说如何” 荀储忠忙让开路,示意提前备下的马车,“请将军乘车前往锦园。” “车就不必了。”池尔斌翻身上马,“骑马过去快些,劳烦荀大人带路。” 一个快字,让两年没骑马的荀储忠不得不现逮一匹马,骑着努力跟上池尔斌,给一行人引路,等到得锦园,一身老骨头差点没给颠碎了。 荀储忠本是南方人,被朝廷派到鄯州做官,因为一直过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又十分思念江南的烟雨水乡,就特意造了这座颇有水乡风情的南国锦园以解思乡之情。 锦园修得甚大,亭台楼阁,水榭芳汀,第一次看见这种南方建筑的木樨在侍女的引导下七拐八拐地绕了许久,绕得她快要彻底晕头才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座连排的大屋子前。 侍女边走边柔声对她说,“大将军吩咐了,让你先沐浴,再去伺候大将军。” 木樨不明白,“有你们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过去” 侍女回答,“是大将军这样吩咐下来的。” 侍女们带着她从大屋子的偏门进去,里面点了许多灯,十分明亮,亦十分宽敞。数重帷幔后有个热气腾腾的大池子,池子边沿蹲着四个大大的石头蟾蜍,正不停地往池子里吐热水。周围还有可供休息的床榻,搁置衣裳的红木架子,檀木和金玉做的大屏风,很是奢华。 木樨看这架势,她是得在这儿洗澡。侍女们却不带着她往那大池子去,反而绕了过去,停在一个小房间前,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放着一个大木桶和胰子布巾等洗浴用品。木樨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这里洗,那个大池子估计是留给池尔斌享用的。 侍女说,“事前不知大将军的侍从身材娇小,准备的衣裳大了些。管家已经让人去寻你能穿的尺寸,应该很快就能送过来。” 她们将屋子里的灯又多点了几盏,其余人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个一直回答木樨问题的侍女。 她看着木樨,“大将军说他很快就回来,你还不脱衣裳吗” 木樨语塞,“呃你能,出去吗” 侍女看她一眼。木樨总觉得她这一眼看出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有人敲门进来,“舒姐姐,衣裳送过来了。” 舒莲指指一旁的案几,“放那里吧。”她又看了木樨一眼,“那我们先出去了,若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便是。” “有劳。” 木樨等她们关上门,蹑手蹑脚过去贴在门上听了听,确定那些人真的走远了,才开始脱衣裳。 她已有许多天不曾洗澡,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难以言喻的臭味,不晓得和她同骑一匹马跑了这么久的莫梁是怎么受得了的。 木樨脱了发臭发硬的衣裳,把缠胸的布解开团成一团塞在脏衣服里,整个人进了热水桶,浸没进去,舒服得差点叹出声来。 她将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感觉水都被她洗浑了。因为怕池尔斌突然回来没敢久泡,洗干净了就爬了出来,擦干头发继续绾在头顶,穿好衣裳,把旧衣扔在屋角的衣篓里,开门走出去。 给她准备的衣裳是一身纯黑的短打,袖口束起来,看着很利落精神。 木樨发现这个锦园里的侍女和节度使府的侍女们很不一样,她洗澡的时候一直没听见什么人声,以为她们都走了,没想到这一出来,发现她们全都在,要么站在大门口,要么整齐地跪坐在屋里一角,不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安安静静,像一座座美丽的雕塑。 舒莲最先迎上来,见到涮洗一新的木樨,方才沉着冷静的她居然愣了一下,头扭向一边,轻轻咳了咳。 木樨看见她的耳垂红了。 舒莲收拾好神情举动,掩饰自己的失态,“方才听人过来说,大将军已经离了席,正往这边来,一会儿我们只能在屋外伺候,你过来,我和你说说大将军沐浴要用到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木樨觉得她的语气像是已经伺候池尔斌好多年了一样。 木樨跟在舒莲身边,听她指着池子边摆了一长串的东西挨个做了简要的介绍,不单是水里放的身上涂的洗完后擦的,还有熏香若干,瓜果点心若干,按摩搓洗的玉石若干,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檀木小架子,专门放着书。 木樨一一记下,生怕一会儿搞错了惹大将军不快。 她觉得不可思议,池尔斌不是武将吗像贺兰珀一样在战场上死里来生里去的大男人,为什么洗个澡比她做节度使府小夫人的时候还要麻烦是池尔斌这么要求的,还是那个故意装老迈的鄯州刺史这么准备的 木樨还没能惊叹完,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舒莲忙起身退出去,在门口遇着池尔斌,向他行礼,柔声道,“大将军。” 池尔斌眼神都没给她一个,直接走了进来。舒莲咬着下唇,含恨地回头看了木樨一眼,起身合上房门。 木樨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这位漂亮的侍女对一个男人打扮的她露出这种神情,是什么意思 莫梁和李善存跟着池尔斌一同进来。两人戎装未卸,走路时身上的兵器发出铁器特有的碰撞声。 莫梁嘿嘿地笑,“这一州刺史过得实在滋润,陇右的地界上,武官一向重于文官,连荀储忠都这样了,那些将军府上岂不是更夸张将军,你看这荀刺史如此热情,属下们该怎么应对,您得发个话。” “荀大人好客得很,既然准备了,你们就受着,除了人别碰,钱别收,其他的该吃吃该喝喝,睡个饱觉。跑了这么久,我的脖子都要被风吹僵了。”池尔斌妞妞脖子,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他张开手臂站在那里,木樨从善如流,上去帮他宽衣解带。 池尔斌仰着头让木樨解开他的衣领,他对莫梁和李善存说,“今晚你们不用在此值守,下去歇着吧。” 李善存有些不放心,“可将军” 池尔斌知道他担心什么,他们来的人少,保不齐会有那胆大包天的人看准这个时机,对他下手。“无妨,退下吧。” 莫梁和李善存不敢违令,都退了出去。 池尔斌这时才注意到木樨。 他都快认不出这是他捡的那个小侍从了。 木樨伸到池尔斌腋下准备解开衣带,手被一把捉住。 “你洗干净了,倒是很能看。” 木樨默了默,挣开他的钳制继续给他脱衣裳,“多谢将军夸奖。” 池尔斌转身,让木樨勾住后衣襟和袖子,把外袍脱了下去。“做的挺顺手,之前伺候过人” “算是吧。”木樨说着,把外袍放在衣搭子上,又转回来脱他的中衣。 按理说池尔斌在这种既干燥风沙又大的地方连着跑了几天,身上即便不像木樨那样臭,怎么的也该有汗味,或者他常喝的那种酒味。 木樨闻到的却是干净清冽的松木清香。 池尔斌问,“你多大了” “十六。” “你这身子骨生的也太过瘦弱些了。”池尔斌轻描淡写地往她肩膀上一拍,拍得木樨几乎快半身不遂,痛得两眼一阵阵地冒星星。她没想到这位大将军的手劲居然比他的部下还要大。 木樨咬着后槽牙胡诌,“小时候吃了苦,饿坏身子了。” “是么”池尔斌已经脱得只剩一条裤子,精壮的上半身袒露在木樨眼前。木樨脸不红心不跳地跪在池子边,给他调香蜜。 池尔斌慢慢下水,后背靠在镶嵌了暖玉的池壁上,双手平放着搭在池子边沿。 他穿着衣裳时木樨觉得此人老成持重,说一不二,嘴巴里藏着刀子,脱了衣裳,则是一个手长脚长彻头彻尾的英俊男子。舒莲剜她那一眼,是不是在羡慕这个 木樨把装了各种香油香蜜的盘子托到池尔斌面前让他挑选,被很嫌弃地推开,“军旅之人哪用得着这些娘们唧唧的玩意,你过来,帮我擦背。会按摩么顺道捏捏肩膀。”他使唤木樨使唤得相当顺手。 木樨悄悄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一边,撸起袖子用襻带扎起来,拿着丝瓜瓤球给他洗背。 裸男当前,木樨面色平静心如止水。不就是男人么,她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池尔斌趴在池子一角方便木樨操作,背上被擦洗得痒痒的,让他很受用。 他闭着眼睛问,“你知道荀储忠为何不往我这里送美人吗” 木樨老实回答,“小的不知。” “荀储忠以为你是我养的男宠,”池尔斌语意慵懒地说,“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姿色胜过你的少年,所以不敢往我这儿胡乱塞人。” 木樨惊得手里的丝瓜瓤都掉进了水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池尔斌3 池尔斌把丝瓜瓤捡起来递给她,见她震惊得双目大睁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怎么,吓着了” 木樨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池尔斌再次趴回池壁,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木樨继续擦背,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傻小子那脸色惨白得都快入土为安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池尔斌朝她撩了把水,“我不是。”他严肃地强调了一遍,“本将军不是” 木樨的脸色这才好了点,继续给他搓背。 池尔斌大概是喝了酒,话变得多了些,一直和木樨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地聊天。 “小子,你是哪里人” “金城郡人。” “爆炸之后从城里逃出去的么” “是的将军。”木樨庆幸此刻池尔斌没有盯着她看,让她撒谎撒得比较自如。“房子被炸毁了,金城郡已经住不得人了。”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 池尔斌斜觑她一眼,“你倒是落得一个全须全尾。” “是的将军,”木樨垂着头,专心致志地给他按肩膀,“小的命比较大。” 聊天就此停了一下,木樨以为他问完了,偷偷松了口气。 没想到池尔斌太无聊了,又捉着她说话,“你离开金城郡,是要往哪里去” “临洮。” “投奔亲戚” “是的将军。” “然后呢,做生意养活自己么” “是的将军。” “你莫非是有什么特长在身不成” 木樨没听懂,“将军” “眼下整个北方不是战乱便是征集人去修长城,你一无本钱二无特长三还生得瘦弱,去临洮了又能做成什么生意。你身无长物,又什么都不会,能不能走到那里还是个难题。你可想过,若你遇见的人不是我,而是被捉去修长城该如何,被抓上战场又当如何,前面两种还算乐观的情况。”他突然转过身来,捏着她的下巴把脸抬起来细细打量,“你可知道,多的是人贩子想抓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少年,卖给有此隐癖的人,供他们玩弄折磨,介时你又当如何,嗯” 木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一个也没有。 “我并非可怜你,只是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我见过太多了。”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死在我手上的,也太多了” 池尔斌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能轻易为外人道的往事,触动了心绪,就此不再说话。 木樨沉默半晌,才轻声说,“多谢将军教诲,木樨谨记在心。” 池尔斌冷笑两声,不置可否。 池尔斌浑身上下都搓干净了,还要木樨继续给他按肩膀揉胳膊。木樨好奇这男人怎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皮肤都不会起褶皱。他的皮肤紧绷绷的,肩膀和腰腹也紧绷绷的,蕴含着可怕的力量,仿佛一出手,就能像刚才那样,一巴掌把她拍进棺材里。 池尔斌感觉木樨的手越来越软绵绵的,跟个女人似的没什么劲,就说,“力道重些。” 木樨努力加重手上的力气。 “力道重些”池尔斌不耐烦,“你没吃饭吗” “回大将军的话,没有。” 池尔斌彻底没了脾气,“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木樨如释重负,赶紧行礼起身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就又被叫住了,“你明日去找莫梁,让他教你几招拳脚功夫。”他很嫌弃地说,“看看你的样子,孤身在外怎么活得下去。还想去临洮” 木樨心想若是像那些士兵们一样,有点武功在身上也挺安全的,她面带欣喜地谢了一声,“多谢将军” “高兴了”池尔斌挑眉,“高兴了就过来继续做你该做的事。” 木樨“” 看来这位大将军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说一不二。 待到大将军终于满意,木樨手指头已经又麻又痛,都快肿了。池尔斌把那盘没有动过的瓜果拿给她,“吃完了过来值夜。” 木樨没想到当酒僮还得值夜,怀疑自己听错了,“将军,值什么” “莫梁他们这几日太过劳累,就辛苦你了。”池尔斌再次拍拍她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进了寝屋。 木樨看着盘中色泽鲜亮,在这个季节十分难得的水果,每一个都长得圆润饱满,让人口舌生津。她拿起一个啃了一口,彻底打消了今晚继能好好洗个澡然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好好睡一觉这个奢想。 木樨用瓜果垫了肚子,看着池子周围点得到处都是的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多事去一个个吹熄。她蹑手蹑脚地进了池尔斌的屋子,这里反倒一盏灯都没点,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几乎是摸着地进的屋。木樨猜测池尔斌已经睡下了,也没出声,屋子里每个角落都铺着厚软的地毯,倒也不冷。池尔斌让她值夜,木樨不知道该怎么值,回想着先前双云和明秋二人总是在她睡后守在外间的小榻上,这里没有榻,她就席地坐了,脑袋靠着桌子腿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用担心蛇鼠毒虫,也不用心烦睡醒时衣裳都被露水湿透,木樨蜷成一团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她被人踢了一脚,吓醒了。 她揉揉眼睛擦擦嘴角的口水,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儿,有些茫然无措。 “你这夜值得挺尽心。”池尔斌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颇为嫌弃地说。 木樨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头磕在地上,破罐破摔地说,“请将军治罪。”她没睡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起来,天亮了。”池尔斌倒也不是真的要治她的罪,转身走回里间,自己动手穿衣洗漱。“让等在门外的侍女们端吃的进来,吃完我有事出去。” 木樨追进去问,“小的要跟着将军一起出去吗” “不用。”池尔斌洗了脸,拿帕子擦干,“你待在这里。” “好的将军。” 池尔斌果真吃了早饭就出去了,木樨在他走后才坐下来,喝了一碗很多种豆子混在一起熬的粥,吃了一些池尔斌没有碰过的菜,感觉差不多饱了,就让侍女们进来收拾。 这些侍女和昨晚不是同一波人,不过相同的是一样训练良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说的就坚决不会去碰去管。而且她们对她的态度和昨晚那些人也不太一样,似乎要更尊重些。 木樨想起池尔斌说的,荀储忠把她当成了他的男宠,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这些漂亮侍女不会也是这么认为,不敢得罪大将军的床伴,所以才对她格外客气吧 不过有人干活,木樨乐得偷懒。她让侍女们把池尔斌睡过的床铺整理了,把他昨晚穿的寝衣拿去洗了,见已经没有别的事需要做,就让她们全部退下,自己一个人待在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里。 刚才她被池尔斌踢醒,本就没有睡饱,现在又吃了东西,更是犯困。木樨在里间外间和暖阁晃荡了一圈,发觉除了大池子边上的床和池尔斌睡觉房间的大床外,就只有一张小榻,安放在主屋的一角,估计是为守夜的侍女准备的,只是昨晚木樨摸到外间就停下来,黑灯瞎火里没看见而已。 木樨从池尔斌床上拿了个枕头,团了团放在小榻上,确定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进来后,开始睡回笼觉。 吃饱喝足,这一觉睡得更是舒心,如果不是再次被人一脚踢醒,木樨会更开心些。 她翻坐起来,睡眼迷蒙地看着池尔斌,“将军,您回来了啊” 池尔斌的表情不能更嫌弃了,“你怎么这么懒,就知道睡。” 木樨傻兮兮地挠头,弱声弱气地申辩,“小的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能做啊”她不动声色地瞄了窗外的天色,恐自己再次一觉睡到晚上,幸好看天光最多不过正午,让她松了口气。 池尔斌从小榻边绕开,“锦园甚大,你怎么不出去走走” 木樨更是茫然,疑惑地问,“不是将军让小的待在这里的吗” 池尔斌气噎,他都不知道是该骂她笨还是愚忠,两人互相瞪了半天,还是木樨先反应过来,“原来我是可以出去走走的吗对了,将军昨晚说了让小的去找莫梁将军学习武功来着,是小的愚笨,没能领会将军的好意。” 她边说边从小榻上爬起来,池尔斌没回答,她就理解成对方默认了,不由笑道,“真是太好了小的第一次见这种地方,房子修的和金城郡里的都不一样,想要仔细看看又不敢,怕给将军丢人呢”她嘿嘿地笑,看起来更傻了。 池尔斌没眼看,他在反思自己究竟捡了个什么玩意儿。 侍女们端着饭菜送进来,池尔斌不再理会木樨,坐下来吃饭。木樨很有眼力劲儿地把侍女挤到一边去,动手给他夹菜倒酒,池尔斌哼了一声,脸上虽然不怎么高兴,但是把木樨夹的那些菜都吃了。 饭吃到一半,莫梁和李善存等几个将士过来了。 池尔斌问,“你们吃过没有” 莫梁说吃过了,他们站在一旁和池尔斌说话。 木樨发觉那几个将士偷偷打量了她好几眼,特别是莫梁,眼神先是疑惑,然后是思索,最后是惊讶,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这是乍一下没认得出来是她木樨暗忖。 李善存说,“将军担心的不错,不知道是谁把贺兰珀身死的消息传到了东突厥和突辽国,两边正准备联军合攻庭州和伊州,庭州士兵拿着请求援军的信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递,听说将军您来了金城郡,才让人送到鄯州来。方才将将收到,将军。”他将信件递给池尔斌。 池尔斌放下筷子,拆了信细看。他问,“镇守这两州的将领是谁” 李善存说,“本来是贺兰珀的副将吕逸品,但一个半月前贺兰珀让吕逸品回了金城郡,大爆炸后没了这个人的踪迹,属下猜测,大抵也是死在爆炸里了。” 池尔斌把信递给莫梁等人传看,“伊州和庭州所有的士兵加在一起,统共六万人。信上说,突辽国国王德幸和突厥可汗阿史那集结大军二十五万,不仅对伊庭二州志在必得,还要洗刷贺兰珀多年来带给他们的耻辱。”他冷笑,“就凭他们。” 莫梁插话进来,“将军,二十五万大军不是小数目,您尚未正式接手陇右道,朝廷那边也还没有下来批复,这个时候要快速召集陇右所有军队怕是不易,突辽与西突厥此举不得不防。” 池尔斌没有接话,他又拿起筷子吃饭。木樨给他夹的菜里有一段姜丝,他不喜欢吃姜,把那一撮夹出来,其余的夹进碗里就着饭吃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莫梁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但他反思来反思去,没反思明白到底说错了哪句。 池尔斌吃好了,他再次放下筷子,接过木樨递上的丝绢插嘴。 莫梁已经反思得满头大汗了。 池尔斌终于在莫梁快要熬不住时慢腾腾地开口,“贺兰珀镇守陇右道长达七年之久,传入朝廷的奏折里没有一次败仗,这七年里,陇右的领土从玉门关一直扩大到图伦碛。你们当中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打了七年,西突厥还能够在短短几日内凑出二十万大军难道从玉门到且末的大片疆土,都是突厥王见贺兰那厮长得漂亮,送来讨他欢心的么” 将士们噤若寒蝉,一时屋里更加安静了。 池尔斌环顾一圈,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木樨把侍女端上来的茶水递到池尔斌面前。池尔斌指着她问,“你说说看,是为什么。” 木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池尔斌4 在场的将领个个武艺高强,同时还身经百战,在军事、兵法、实战上都有着骄人的成绩,深得池尔斌器重和信任,所以才会被他挑中,随他一同深入陇右。 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优秀将领的面,池尔斌在问一个路边捡的傻小子的看法,木樨觉得他不是被莫梁气疯了,就是刚刚吃错东西了。 但是池尔斌一直看着她,没有重复第二遍。 木樨高度紧张,也没来得及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几乎脱口而出,“虚张声势” 说完这句,她敏锐地察觉到池尔斌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 将士们齐刷刷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肝儿直颤。 木樨顿时后悔了,她不该回答的。正常的反应应该是一脸茫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说出来的话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收不回去了。 “虚张声势。”池尔斌说,把茶接过去喝了一口,“正是如此。德幸和阿史那未必真能弄出二十五万大军,但必须得按这个说法,以扰乱我方军心。贺兰珀一朝殒命,陇右无首,将士们惶惶不安,这时候放出这种消息来,效果事半功倍。” 他放下茶杯,“你们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怎么打仗和打胜仗上,也得多思考思考敌军的每个举动都是想干什么,让我省省心。”他叹着气说,“出门在外,又当将军又当军师,很累的。” 将领们都快把头埋进胸口里去了。 李善存壮着胆子问,“那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带着援军去庭州。” “属下即刻下令各州领兵将军直接率军前往庭州。” “这倒不急。”池尔斌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信上说阿史那要攻打庭州,未必就只攻那一处,若是把别处的军队都弄过去了,突辽从西边进攻,我们拿什么守且末往东所有的城池” 才被嫌弃太蠢叮嘱要多思考,就赶着趟又犯了一次蠢,这些男人都快无地自容了。 池尔斌也懒得再嘲弄他们,问李善存,“鄯州驻守多少人马” “不超过五万。” “够了,鄯州位置靠里,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这里来。你即刻去传令,集结鄯州所有将士,随我赶往庭州。其余各州统帅不必过来了,继续镇守原地,随时听候调遣。” 他一边下令,一边带着众将领往外走。木樨看着池尔斌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要去庭州打仗了,是不是代表自己得自由了 这个念头才冒出一点点芽,就被突然停下来的池尔斌连根拔起。他转过来对着马上要欢呼雀跃的木樨说,“你待在此处收拾好我的东西,一会儿去大门处,我让莫梁过来接你。” 木樨“” 凭什么打仗还要带上她啊整个陇右道上百万人口,多的是会看人眼色倒酒倒得出一朵花的少年,侍酒就非她不可吗 池尔斌的行李不多,帅印之类重要的东西都是贴身携带,木樨需要整理的也就几件衣裳,一两本翻看得半旧的书籍,一张行军地图而已,什么酒杯酒壶之类的瓶瓶罐罐一律被他以太重懒得拎为由,丢给底下的人拿。木樨拎着这个包裹跟着侍女绕过那些回廊画舫,水榭亭台,心想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刚刚逛上一逛,就又要走了,有些可惜。 南国锦园大门前是一条十分宽敞的街,对面应该也是一处私家园林,附近没有什么商铺或小摊,门役们都生的高高大大,站的笔直笔直。木樨站在这儿等着莫梁,她看着这会儿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很想就这么跑了。 不过估计跑不出一炷香的路程,就得被池尔斌捉回来。 木樨等了一会儿,莫梁没来,舒莲倒是来了。 舒莲手上也拎着一个包裹,走路的姿态袅袅婷婷十分优美。木樨疑惑,难道她也要跟着去 舒莲停在她面前,把包裹塞进她怀里,动作不客气,语气也不怎么客气,“净记得大将军的东西,自己连一套换洗衣裳都不带么” 包裹软软的,木樨摸了摸,发觉里面的确是两套叠的整齐的衣裳。 木樨满脸不解地看着她,“这是” 舒莲两眼望天,“别误会,我只是担心没伺候好你,你同大将军告状,让荀大人受牵连被大将军责罚而已。” 木樨心里有点暖暖的,柔声道,“谢谢。” 舒莲踮着脚,拿那小小的绣鞋碾着地上的小石子,也不看木樨,“我听到了一些传闻,你们去了庭州,还会回来么” 木樨说,“打了胜仗,应该还会回来的。”池尔斌在陇右的事还没有解决,而且他好像对荀储忠有很大的意见,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甩开鄯州不管。 舒莲就说,“那你们回来的时候,能再来锦园么” 木樨差点直接问了,为什么 这个侍女喜欢上池尔斌,想等他凯旋的时候主动爬床献身么 若是涉及到池尔斌的私人问题,木樨可不敢保证了,她含糊地说,“这个需得问过将军” “哦,那好吧”舒莲有点失落,“一路平安。” 木樨笑了,又说了一次,“谢谢。” 此时莫梁已经赶过来接木樨,他没等马匹完全停稳就跳下来,拎着木樨的后颈把她往马背上一扔,还没等她坐好就已经跨坐上来,继续把她箍在怀里,高大的汗血马立时撒开蹄子跑了出去。木樨都没来得及回头看舒莲一眼,马已经跑过街巷的转角了。 莫梁在咵哒咵哒的马蹄声里嗤笑木樨,“你小子到底有哪点好,竟然让将军去庭州都带着。我说,昨晚你不是趁将军酒后熟睡,染指了将军吧” “我哪敢。”木樨嘟囔,她巴不得离池尔斌远远的,把自己往他床上送除非她脑子坏得无可救药,并且有一百颗脑袋可供池尔斌砍杀。 “你说啥”莫梁没听清。 木樨提高音量,一字一顿,“我哪敢” “哎呦喂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木樨“” 五万将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比如说木樨,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并列队整齐,简直是痴人说梦,给她一年也未必能够做到。但对于骠骑大将军池尔斌而言就不同了。 木樨看着五万人马犹如一条长蛇,从鄯州城外大营一路蜿蜒至天边在她来前,大军已经出发了。 池尔斌不知何时从何处换得一身戎装,头上的玉冠也换成了银色簪冠,骑在高大的黑骊马上,浑身皆是不容逼视的杀伐之气,让人肃然起敬。 木樨已经带到,池尔斌向莫梁微微点头,抬手做了个手势,立马有十余人奔至他身旁,齐声道,“将军。” 池尔斌拉了拉缰绳,“出发” 一干将领便一齐朝着大军行进的方向奔去。 李善存扭头看向锦园,这样远的距离,还能看见其中绿意盎然的春色和奢华,他问池尔斌,“将军,荀储忠怎么处置” 池尔斌骑着马跑在前面,声音飘过来,“等我解决了庭州的事,再回来收拾他。” 行至酉时,池尔斌下令全军停驻歇整,生火造饭。木樨在马背上颠了一天,下马时觉得自己腿都快合不拢了。她暗暗庆幸,因为是和五万军队一起走,速度不会太快,不然她大腿内侧非得磨破皮不可。 莫梁嫌弃她的不中用,但还是在她刚下马站不稳那会儿扶了她一把。 木樨看了看尚且大亮的天色,不解问道,“莫将军,怎么这会儿就停下来了大将军要带这些人解庭州围城之危,不应当日夜兼程走的越快越好么” “这个你不懂。”莫梁借出手臂让她搭着走到石头边坐下来了,才说道,“庭州城墙足有四余丈高,且十分坚固,易守难攻,即便敌军真的围攻庭州,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坚持到援军赶到便可。若是咱们有几十万人马,快慢都不当紧。可将军带去的毕竟只有五万人,若是日夜兼程,兵疲马乏,如何和敌军作战,又怎能打胜鄯州到庭州,这样走莫约十日也就到了,与其太赶,不如保存体力来的要紧。” “哦”木樨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小子又傻又憨,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好了,别坐着了。”莫梁拍拍她,“将军的营帐搭了起来,你赶紧过去伺候着。一天天的跟个爷似的,还要我照顾着你。” 木樨撇撇嘴,她什么时候像个爷了 因为是半路安营,池尔斌的帐篷并不很大,里面布置的也简单。靠里一张席地的床铺,上面铺了厚厚的白色羊绒毯子,帐子中间是张大桌子,铺着大地图和简易的沙盘,再一角还有一张小案几,摆着烤好的羊肉,面饼以及酒壶。 池尔斌正在豆大的油灯下看信,灯光昏暗,他辨认的认真又艰难。木樨过去把灯芯拨了拨,灯光瞬间亮了许多。 池尔斌抬头看过来,“还道是谁进来了,原来是你。” 木樨笑笑走开,去检查案几上的东西,羊肉和面饼都没有动过,池尔斌应该还没吃东西。她问,“将军,要给您倒酒吗” 池尔斌捏捏鼻梁,“跑了一天,这会儿有点乏,倒是不想喝酒,有茶么沏杯茶提提神吧。” 木樨拎在手中的酒壶差点砸在地上。荒山野岭的,我去哪里给你沏茶 木樨无声地看着池尔斌,想用沉默作抗议。然而对方已经继续看那封未看完的信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她叹了口气,出了帐子,满大营给这位大将军找茶叶和泡茶的杯子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池尔斌5 木樨先去找了莫梁,对方从一盆炖的软烂的羊肉和骨头里抬起油腻腻的脸,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她,“我的小爷,你以为咱们这是在金城郡还是在那个什么劳什子锦园,我搁哪儿给你整出茶叶来” “不是我要喝,我有热水吃就很满足了,怎么会想喝茶。”木樨觉得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是大将军想吃,我找不到杯子也找不到茶叶,只能来找莫将军您帮忙。” “哦,是将军要喝”莫梁抹了一把流得到处是油的嘴巴,指指不远处的帐篷,“你去那里问问高建信,他说不定有。” 木樨跟在池尔斌身边加起来统共也才一天半,身边那二十几个人还没认全,名字更是对不上号,直到进了那帐篷,她才知道高建信是谁。 那天在小河边出现的将士们,除了池尔斌长得格外惊为天人,剩下的人中,就属这位高将军生得最英俊了。那么多人里,他最不像将军,反而像个文质彬彬的文人墨客。木樨以为这是池尔斌带在身边的军师,结果他说此行没带军师,那则说明这位也是将军了。 木樨也算是经历了好几次战争,见过许多西域或突厥或汉人的将领,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气质脱俗的将军。 高建信已经吃过饭了,他坐在帐篷里正在看书,盔甲脱下来挂在一边,身上只穿着里层黑色夹衣。十分普通的款式,也不是很好的布料,却被他穿出稳重的感觉。头上的发冠也卸了,看起来就越发文气。 木樨撩着帐子一角,站在门口,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高建信已经看见她了,笑着放下书,“怎么干在门口站着不进来” “额”木樨挠挠头,“将军想吃茶,我去找莫将军,他说他那儿没有,让过来高将军您这儿问一问。” “这倒是问对人了,我有带一些,不过品种不多只得两三样。”他站起来打开自己的行囊翻找,“既然是给将军喝,大约只有顾渚紫笋能入得了他的眼,剩的不多,你都拿去吧。会沏茶么别乱弄浪费了。” 木樨点点头,“会的。会一点茶艺。”贺兰珀对茶和酒要求很高,当初为了让他满意,她可是被压着勤学苦练了几个月呢 “这倒看不出来,你看着也不像特别富贵的人家出生,居然会茶艺。”高建信将一个小瓷瓶和一套用布好生包裹的茶具递到木樨手上,见她手心发红,应该是和莫梁同骑时怕掉下来,用力抓马鞍抓的。他说,“明日我让他们挑一匹矮些的马出来,你之后自己骑吧,省得和莫梁那家伙挤话说回来,你会不会骑马” 木樨见他说话实在温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会骑,但是技术不太好。” 高建信笑,“那我让人他们挑脾气温顺的马。” 木樨更不好意思了,“多谢高将军。” “快去吧,别让将军久等。他喜欢吃七分烫的水。” 木樨愣了愣,高建信又笑了一声她才回过神,又说了一声谢,抱着东西跑了。 池尔斌召了几个将军在帐子里议事,木樨没打扰他们,几人见木樨进去也没停下讨论。帐篷里弥漫着一股酒味,才说不想喝酒要喝茶的池尔斌已经和将士们把那壶酒喝光了。 木樨去案几边收拾了已经快冷掉的羊肉和其他吃食,把小桌清出来,在营帐外烧好了热水,把茶具洗干净了,一并端进去,放在案几上,开始沏茶。 过一会儿,有个将军惊讶问道,“哪里来的茶香” 于是所有人都顺着香味看向木樨。 木樨才开始洗茶,她泡茶的时候还没有同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过,不免有些紧张,见他们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试探地问,“将军们都想喝吗” 其实她猜错了,这群男人只是在盯着她拿着杯子的手而已。 方才木樨洗杯子前先把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洗干净了,先前长冻疮留下的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白皙柔嫩的一双手,手指圆润修长,摆弄茶具的动作行云流水,宛若抚琴一般赏心悦目,加之高建信这套茶具又是古朴的酡红色,越更反差明显。 没人回答,木樨有些犯难,小声说,“可是没有那么多杯子” 立时有个将军把喝酒的海碗递过来,“不用那么讲究,我用这个就可以喝。” 这一下让众将军受到启发,大家纷纷把碗或大水缸全杵到木樨的眼皮子底下来。 木樨“” 还有将军过来套近乎,“这是高建信的东西吧我就晓得只有那家伙会带这些玩意儿在身边哎呦担心烫着手我来拎茶壶吧”一边拎水壶,一边作势在木樨手背上贴了贴,只恨不能捏一把,好生揩上一把油。 木樨“” 忍无可忍的池尔斌用力敲着桌面,“都做什么喝了我的酒,还想蹭我的茶吃给我出去” 一帮男人顿时站的笔直,厚着脸皮义正言辞地提醒大将军,“大将军,方才的作战计划还没讨论完” “计划我真感谢你们心里还有作战计划”池尔斌啪地把手中的指挥鞭摔在桌上,“方才讨论到一半就擅自凑到我酒侍跟前要茶吃,怎么没想起来这还讨论着正事” 将军们很委屈。 茶太香,人太俊,手太美,怪他们咯 将军们都被池尔斌赶出去了,木樨不安地绞着手,怯生生地问,“将军,木樨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池尔斌不耐烦地瞥她一眼,“能有你什么事” “哦”木樨默默埋下头,心中腹诽,每次都让她饿着肚子干活,这个将军美则美矣,但是太不讨喜了。 池尔斌吼了一句,“茶呢” 木樨浑身一抖,赶紧倒了茶伺候这位祖宗。 池尔斌没来没把指望木樨能沏出什么好茶来,她把自己属下的注意力都勾走,他也归咎于木樨那张洗干净了很能看的脸,没想到他吃了一口木樨递过来的茶就愣住了。 池尔斌含着那口茶水,温度刚刚好,顾渚紫笋特有的兰花之香缠绕舌尖,悠扬辗转,即便咽下去了依旧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瞬间便将心中的浊气和闷气都驱散了。 他这才仔细打量手中的茶水。茶是去年的第三批紫笋,并算不得绝品,水也只是附近山溪的水,外加高建信那套并不出彩的茶具,能够沏出这种境界的,实在让人惊叹。 “小子。” “嗯”正在收拾案几,琢磨自己一会儿得吃什么好的木樨立马抬起头来,“什么事,将军” 池尔斌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家在金城郡里,可算得上大户人家” 他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双眼睛,池尔斌一时间竟忍不住暗自惊讶,这小子的眼睛可真是漂亮 上次也曾和这小子对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双眼和这张脸,自己是瞎了吗 木樨不知道池尔斌脑子哪块又坏掉了,突然开始关心起她的背景来,她在池尔斌的注视下茫然地回答,“不是啊将军,您看木樨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么” “这倒也是。”池尔斌自哂,旋即又问,“那你这一手茶艺,是同谁学的” 木樨心里咯噔一声,她完全忘记自己被刻意训练过的茶艺不该是普通人该会的了。 大意了 池尔斌还雪上加霜地说,“你可知,单论顾渚紫笋,你的泡茶技艺,即便比起宫里御用的茶官也是不差的。” 木樨不打算完全撒谎,她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编造出毫无破绽的谎言来。她很自然地解释说,“我家隔壁住了一个老嬷嬷,曾经在贺兰大人府上伺候过,茶艺我是向她学的。” 池尔斌见她面色镇定,眼神也并不躲闪,不似说谎,便把杯中的茶喝净,示意木樨再斟一杯。 “养着这么好的茶艺师供自己享用,贺兰珀还真是会享受,难怪晨熹微总是提醒皇上多防备着。”池尔斌转着手中酡红色的茶杯,语调很慢,“可是现在贺兰珀死无全尸,接下来恭亲王又该让皇上防备谁”他看向木樨,“你觉得呢” 这人又来了。木樨真想直截了当地和他说,将军,下次别问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你说的那些人我不认识也没见过没听过,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池尔斌这次没有逼她一定要说出点什么,他兀自又说起来,“下一个,应该轮到我了。位居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手握半片虎符,可以号令百万雄师,当朝除了恭亲王晨熹微,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又在不请旨的前提下来陇右呵,是该轮到我了。小子,你信不信,打完庭州那一仗,我就会被召回京城。” 木樨看着好似喝醉了似的恍惚的池尔斌,突然问,“贺兰大人镇守陇右道,保卫北方边境安全,让周围国家无人能敌,他的功劳很大,为什么这样的能人,一个国家的大功臣,会有人让皇上防备他” 池尔斌的眼睛看过来,这双眼睛比起木樨,摄人程度不遑多让,看得木樨一颗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猛跳了两下。 她问完就后悔了,这么大逆不道的问题池尔斌肯定不会回答她的,问了也是白问,反而还显得自己一个做侍酒的,对军事和国家政事太过关心,让人提防。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池尔斌不仅回答了,还回答的很详细。 “贺兰珀这样的人,不仅仅只是功臣,也是罪臣。”他说,“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是罪臣,罪在何处。罪就罪在无人能敌。古往今来,所有的君主都忌惮,或者说惧怕功高盖主的人。在这四个字面前,地位,身份,信任什么都是不管用的。只要皇帝认为危及皇位和身家性命,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用处。” 他真的是喝醉了,居然说出这么忤逆的话。可是他又说的很痛心,明明是在评价贺兰珀,却像是在说他自己一样。他是不是从贺兰珀的结局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未来的每一种可能里都写着不得好死。 这么意气风发重权在握的大将军,却说出这些话,发出这样的感慨,难道他所效忠的君主,是个识人不清的昏君吗 木樨心里想着,鬼使神差地说,“那么这样的国君,大概是活不长久的。天天担心会有人杀死自己,谁也不信任的人,才是死得最快的。” 所以将军您要努力活久一点,等到真正任人以贤的明君。 后面这句木樨没敢说,前面的可以说是她童言无忌,后面这句说出来可就是死罪了。 池尔斌双眼大睁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段话是继“虚张声势”四个字后,第二次让池尔斌出乎意料,甚至算得上震惊的话。 他不由的再次陷入沉思,自己到底捡了个什么玩意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池尔斌6 莫梁骑马走在池尔斌身边,对方正看着远处。莫梁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发现远处青碧的草地上,木樨正在和高建信赛马。 高建信那天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给木樨挑了一匹她爬得上去又性格温顺的马。木樨高兴的不得了,骑着马在草地上跑得欢。她的脸蛋长得白白净净,声音又好听,笑起来的时候像清凌凌的歌声似的,惹得队伍里的士兵们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跑过去,又跑过来。 莫梁曲掌抵在唇边佯咳了一声,想提醒一下大将军,不要用那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个男人看,很容易出事情。可他完全没能唤起脸色阴沉的池尔斌的注意。 他猜测大将军心里可能正嗷嗷的后悔把这家伙带上了。 “去把他给我抓回来。”池尔斌终于发话了,“军队有军队的纪律,他这么撒欢,撒给谁看” 莫梁在心里啧了一声,将军您就差直接说木樨扰乱军心了。发话让带上这小子的是您自个儿,可怨不得别人。 池尔斌扭头看向莫梁,后者立马夹紧马屁股,往木樨那边冲了过去。 木樨看见黑着脸朝她跑来的莫梁,就晓得自己又闯了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祸,让池尔斌不高兴了。她待在这位大将军身边的时间越长,就越发觉得他脾气古怪,火气总是来的莫名其妙。 明明初见时看着是那么温柔的一个男人。 奇怪的是,池尔斌对别人发火,再怎么也有因可循,偏偏对木樨,总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反复无常的都让木樨摸不准他的喜好了,于是只能愈加谨小慎微,没别的吩咐时,能离他远些就尽量远些,免得多说多错,多做多错。 不过有一样,他虽然上火,却从来没有“军法处置”过木樨,她甚至半鞭子都没挨过。池尔斌发脾气,就是坐在那儿不说话,脸色阴沉地盯着她看,能把她的汗毛都看得立起来。 木樨觉得自己在他心里肯定被千刀万剐过很多次了。但是他为什么不动手呢木樨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犯过的错她一次也没发现自己都做错了什么对池尔斌而言,还不值得让他浪费一把刀把自己切成片儿么 这不,池尔斌果然又耍脾气了,特地把她叫回去,什么大事情都没有,只是因为他渴了,让木樨给他倒水喝。 木樨“” 近入夜时分,大军停下来生火做饭,池尔斌在营帐里小憩了半柱香不到,一睁眼,方才还在跟前收拾盘碟的木樨就又不见了踪影。 池尔斌突然很想知道她这几日天天在外,撒欢撒得都忘了谁是她的主子,究竟是撒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披了衣裳走出帐篷,外面值守的士兵见了他顿时站得笔直,声音洪亮地唤了一声,“将军” 池尔斌左右看了看,不见木樨人影。 “木樨那小子呢” 士兵说,“回将军的话,刚刚看见他端着盘子出来,之后往高将军那边去了。” 又去找高建信 池尔斌皱眉,不就是给他寻了一匹马,至于天天黏着不放,时刻感恩戴德吗 池尔斌系好披风系带,往高建信的帐篷走去。 不久前,木樨好不容易伺候完池尔斌吃饭,抓了个饼就往高建信这边来。白天骑马的时候,高建信对她说,这次出来不仅带了茶具,还带着几本书,她要是觉得途中无聊,可以借去看一看。说完后知后觉地问,“你是识字的吧” 木樨没忍住笑了,“将军您真有趣,总是把东西给木樨了,才想起来问木樨需不需要,能不能用上。” 高建信也笑,“这也怪我一开始以为你什么都不会,但你又总给人什么都会的错觉,才会这样自相矛盾。” 木樨说,“我的确什么都不会,又生的愚笨得很,还要将军们多多教导才是。” 她拿着饼钻进高建信的帐篷,“高将军,我过来了。”她的脸跑得红彤彤的,像只格外活泼的松鼠,让人想抓一抓她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就只吃饼”高建信看着她手上的东西问,“我让他们端碗汤给你。” 木樨叼着刚烤出来还很香软的饼子,坐在用木板随意搭建起的凳子上,左看看右看看,两只从凳子上垂下来的脚甩啊甩的。她在高建信这儿整个人都是放松的。这个将军很温柔,也十分心善,木樨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高建信把汤碗递给木樨,“行军路上没有什么好吃的,也不方便给你补补身子。但饭还是要好好吃,太瘦弱了容易被人欺负。”他说。 木樨喝了一口汤,“大将军也说我瘦弱,让莫将军教我武功来着,但是莫将军太忙了总是没有空。”木樨有些怯怯,“而且他嗓门好大,我有点怕他。” 高建信笑了,“莫梁没有坏心,对谁都这样。你要是想学上几招强身健体,我得空的时候倒是可以教一教你。只我的武功在他们当中不算最好,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木樨一双眸子唰地亮了,“能有高将军教导,木樨太幸运了”她放下碗,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是不是要拜师书上写的拜师的方式和说辞是什么来着” 高建信觉得这小家伙很可爱,太可爱了,大将军随手一捡,居然捡了一个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家伙。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不用那些虚礼,我听他们说你的茶艺非常好,恰好我却不怎么精通此道,总被将军嫌弃。我们可以相互学习,互为师徒。” 木樨冲着他笑,眼睛弯起来,嘴角也弯起来,像一只得了主人夸奖的小宠物什么的,勾的人心里发痒。他没忍住捏了捏她的头,终于如愿以偿摸到了木樨这只小松鼠的后颈。那里的皮肤软软的,嫩嫩的,很滑,手感很好比他想象的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木樨吃了东西,果真留在他帐篷里看起书来。 高建信带在身边的自然不是什么情爱话本或游记散记,小包裹里的书统共五本,清一色全是兵法,因为翻看太多次都卷边了。木樨从前就对这种书很好奇,可惜看不懂,也没有人可以问,眼下倒是方便,老师是现成的,而且还是一个不会因为学生太笨而生气的老师。 高建信有些意外,“我本以为”他语焉不详,看着很欣慰,“没想到你果然有兴趣。” “我喜欢看书,总觉得里面是一个我所不知的世界。”木樨小心地翻开书页,笑着说,“而且我什么都看,不挑的。” “书里可不仅仅只是有你所不知的世界,还有事实真相,做人道理,以及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的知识。” “像高将军一样么”木樨看着他问,“像大将军,以及没打过一次败仗的贺兰珀大人么” “强大不是和别人相比较,而是和过去的自己比较。”高建信拍拍她的头,“你还小,不懂的事太多,可以慢慢学。” 木樨就笑,“高将军教么” 高建信正准备回答,帐篷外有人叫他,请他去李善存那边,有事要谈。高建信对木樨说,“你待在这儿看书吧,不会有人进来打扰。看不懂的记下来,一会儿我回来讲给你听。” 木樨乖乖点头,“好的。” 木樨看过一页,发现这一本比她在吕逸品那儿看的要简单易懂些,特别是页面空白处被人用笔写了好些批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理解。那字写得遒劲有力,若木樨知晓书法,便能知道这是楷书,端庄大气,很好辨认。空白大些的地方,甚至还会写出具体的战役实例,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场战争的全貌,如此一页细细地看下来,竟不觉得内容深奥无聊了。 她看的太认真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直到对方开口说,“你竟识字”她才反应过来,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不知在门口杵了多久的池尔斌。 “大将军,您过来找高将军的么他去” “我不找他,”池尔斌打断她的话,“我过来找你。”他走了进来,“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木樨已经放下书站起来了,谨慎地回答道,“识字,但识的不多。”她以为池尔斌是有什么吩咐找不到她,才特意寻到这里来,都已经准备跟着他回去了,池尔斌却没有离开,反而把她刚才看的那本书拾了起来。 “兵书你竟看这个,能看得懂么” 木樨心下一思量,还是决定不把她打算和高建信学东西的事瞒着他,就说,“看不太懂。但是高将军说,若是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便记录下来,等他回来了讲给小的听。” 池尔斌把那本书翻的哗啦作响,声音听得木樨心疼高建信的书被这样蹂躏,想把书抢过来又不敢。 “你问他,怎么不来问我” 木樨正担心池尔斌把书弄坏了,想着法子怎么把书要回来,乍听见这一句,反应不及,“什么” “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我身边,遇到不懂的地方问我不是更方便些” “可,可将军您日理万机,木樨担心打扰了您” “不错,还会不少成语。”池尔斌把书合起来,卷成一筒拿在手里就往外走。木樨忙追上去,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将军” 池尔斌向她晃晃手里的书,“知道这书是谁写的吗” 这个木樨有在首页看见,忙答,“春秋,孙武。” 池尔斌又问,“那你知道上面的批注是谁写的吗” 这个木樨不太确定,“这是高将军的书,或许是高将军看书时写下来的” “是我。” 木樨愣愣地看着他。 池尔斌拿书敲她头,“书是我的,批注也是我写的,只是懒得带放高建信那儿而已。笨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池尔斌7 木樨捂着被敲中的脑壳,被池尔斌这一下敲懵了。等她回过神来,池尔斌已经走出去好大一截,木樨忙追上去,亡羊补牢地拍马屁,“原来是大将军写的呀”她说的很真诚,但是因为说的太急,调子听起来特别虚伪,“将军您的字写的真好看” 池尔斌“” 池尔斌不搭理她,木樨摸着鼻子想了想,不确定地问,“将军,小的真的可以来问您吗” 池尔斌头也不回,“问不问那是你的事,答不答看本将军的心情。” 好吧,木樨叹着气想,将军大人又发小脾气了。 她乖乖跟着池尔斌回去,今晚他没有召集将领作战略讨论会,帐篷里只得他们两个人。池尔斌把书随手扔在矮榻上,“你吃东西没有” “在高将军那里吃过了。”木樨说。 池尔斌发觉自己今晚特别不乐意听见“高”这个字。 木樨打算用剩下的紫笋给他泡杯茶,哄他高兴了,自己可以少被折腾,或许还能把书要回来继续看。 她刚拎着水壶打算拿到外面去煮水,就被池尔斌叫住,“你又打算去哪里”语气比起刚才更加不好了。 木樨晃了晃手里的壶,“烧水,给您沏茶。” “大半夜的喝什么茶”池尔斌没好气地说。 那之前总是天黑了才闹着让她沏茶的人是谁 木樨提着水壶不知道是放回去好还是拿去煮水好,犹豫不决的样子看起来更是傻气,池尔斌心头火起,吼她,“过来” 木樨吓了一跳,她还没有见过池尔斌发这么大的火。 难道她看书,和高建信学习知识这件事让他反感至此么木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将水壶放回原位,走到池尔斌面前请罪,“将军”说着就打算跪下去,膝盖还没弯到底,池尔斌突然伸手出来,木樨以为他要打她,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他脚边,吓得眼睛都闭起来。等了半天,并没有拳头或巴掌落在她身上,慢腾腾睁开眼睛一瞧,发现池尔斌正在他的行囊里找着什么,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小盒子,拧开盖子,叫她伸出手去,从盒子里倒了两粒小玩意儿给她。 “吃吧。”池尔斌说。 木樨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那小玩意儿,半晌后还是在嗅到甜甜的香味后才反应过来。 池尔斌给她的居然是糖。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叱咤风云挥斥方遒的大将军,身上居然带着糖 不不不,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在生自己的气吗按理不应该责罚她么为什么突然就给自己糖吃了难道是彻底忍受不了她的愚笨和痴傻,又总是忤逆他不讨他喜欢,决定动手了吗 所以这个东西其实是剧毒的药吧 木樨盯着手心圆圆的小颗粒,这下是真有些反应不能和接受不能了。 池尔斌见她半天不动,眉头慢慢皱起来,“你不喜欢吃糖” “将军”木樨咽咽唾沫,艰难地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莫梁先前买的,吃的只剩这么两颗了。我还以为你年纪小,会喜欢吃来着” 所以这真的是糖 木樨不懂池尔斌到底是想做什么,“那,那小的,吃了” “吃啊,”池尔斌反倒被她弄得莫名起来,“就是给你吃的。” 木樨小心翼翼地将硬糖果喂进嘴里,浓郁的甜香在唇齿间炸开,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味道太好了。 池尔斌脸上露出笑容来。 木樨刚要抬头说谢,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整个人又愣住了。 “怎么了” “将军”木樨掐住都快滚到舌头上的一句将军您真好看,改口问,“您方才不是在生木樨的气吗” “我几时生你的气了” 木樨抿着嘴唇,不敢说。 池尔斌见她一会儿勇一会儿怂,知道她想说什么。“我那不是生气。你是我的侍酒,却天天往别的男人帐篷里跑,让我总是找不到人,时间久了,别人怎么看我,又该怎么看你” 他说话突然不夹枪带棒,木樨都不习惯了。 方才那个笑容太过于惊心动魄,木樨不太敢看池尔斌,小声问,“将军为何要给木樨吃糖” “是为了提醒你。” “提醒”木樨不解。 池尔斌说,“吃了我的糖,你就是我池尔斌的人了。” 他的人他的什么人 这句话太有歧义了即便木樨再榆木疙瘩,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往歪处想。她努力把自己正向着邪处发展的思想扳正了,仰起头问,“将军不嫌弃木樨的愚笨吗” “教教就不笨了。” “要是教不聪明呢” “打死吧。” “木樨一定好好学” “起来吧,要跪到几时。”池尔斌站起来让她帮忙更衣,嘱咐道,“明日要加快行程,进入庭州地界,今晚早些歇息。” “好的大人。木樨退下了。” “慢着。”池尔斌叫住她,“你难道忘了你得给我值夜” 这几天不都不用的吗 而且帐外全是士兵,还需要额外的人值夜 池尔斌翻身向里,不再看她,“敢走,也打死。” 木樨“” 德幸和阿史那果真围攻了庭州,池尔斌还在路上时接到探子来报,二十五万大军果然只是虚张声势,双方人马加起来统共不过十五万,围攻庭州城已有三日,不过没有讨着什么好处。 池尔斌并没有带着大军紧赶慢赶地冲往庭州城救急,他一面下令全军放慢速度,一面挑选处三千精锐将士,待到入夜,率先出发,夜袭突辽和突厥联军大营,烧了他们的粮草,打得联军措手不及,退军十里。 木樨落在后面,第二天才跟着大部队抵达庭州,大军安扎在庭州城外,她则被将领们带着进了城。 和在鄯州时一样,她先被带到大将军晚上安寝的地方等着,这次住所的条件自然是比不上锦园的,连侍女也没有一个,那带路的士兵把人带到就走了。 边城条件艰苦,木樨看着只勉强算得上舒适安静,与豪华奢侈完全不沾边的院子和房间,这还是大将军才有的特殊待遇,独住一个院子,其他人都挤在别处。她决定先帮池尔斌把洗澡水烧好,再给他铺好床。木樨不知这一仗要打多久,自己会在这里留多久,她总不能天天和池尔斌那个大男人睡一间屋,不然迟早会被他发现问题。院子里还有几间小屋子,里面家具齐全,木樨决定忙完池尔斌屋子里的事后,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自己住。 然后她在烧洗澡水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从离开鄯州后,就没有洗过澡了 热水是实实在在的诱人,自己身上也是实实在在的脏。木樨走出厨房,找到在院门口站岗的小护卫,问他,“你可知大将军在何处” 小护卫适才换班,过来时听见了动静,他说,“大将军召集众将军在前厅商讨应敌战术,你是大将军的侍从吧” “是的。”木樨不关心要怎么制定作战计划才能打败敌方联军那么高层级的东西,她问护卫,“这院子热水得自己烧,那每日的饭菜呢,也是自己做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自会有人送来。” 木樨谢过他,回了院子。她想趁池尔斌还没回来,先自己洗个澡。 她在堆杂物的屋子里找到浴桶,拖出来涮洗干净了,再拖进厨房旁边的空屋,一桶桶地把热水拎过去,找齐洗澡用的胰子帕子,检查了门窗仔细关好,才开始脱衣裳。 突袭联军时,池尔斌与突辽大将兼第一高手里甫交了手。里甫落败,随联军后撤;池尔斌手臂也在混战中落了伤,用衣带胡乱包了包。之后一直忙着听庭州镇守汇报先前几日的战况,又和众将军议事,没顾得上仔细处理伤口。高建信要让军医过来给他上药,池尔斌觉得只是一道小伤,没必要兴师动众,和军医拿了药,想着回去让木樨帮忙洗洗伤口,包扎起来就好。 将士们杀了一整晚,都很疲惫,池尔斌让他们都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他进了那院子,主屋里点了灯,却不见木樨的人。池尔斌走出来,准备问一问护卫,那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还未走到院门,就听见偏房里传出水声来。池尔斌都给气笑了,这家伙倒是会享受,他在外面和敌人杀得你死我活,傻小子却在这儿洗起澡来了。 这是吃准了他一定会打胜仗,才这么高枕无忧 池尔斌突然生出一点促狭的心思,决定吓一吓木樨,让她长长记性。他轻声走至窗边,把那盖下的窗扇轻轻揭起来,还未等他吼出一句什么,先听见了雾气朦胧中轻弱的歌声。 木樨洗舒坦了,忍不住哼了两句歌。她的声音极美,压着嗓子说了这么久的话,突然用原声唱歌,喉咙有些发干,她唱了两句就不唱了。偏偏就是这两句,不多不少全落进池尔斌的耳朵里。 池尔斌没想到这小子唱起歌来和说话时的音调完全不一样,小奶猫哼哼似的,让他瞬间就有些下不去手吓唬她了。 罢了,连着这么多天的风餐露宿,这小子也累了,从前定是没怎么吃过苦,好容易可以洗个澡放松,就不打扰了罢。 他本打算转身离开,然而本来只从浴桶边沿露出个脑袋的木樨想要加点热水,突然站了起来,出水芙蓉似的,让池尔斌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 池尔斌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肉体和翻来覆去的一行大字傻小子居然是女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池尔斌8 木樨一直没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以为池尔斌还在前厅没回来。她穿了衣裳绾了头发,把脏水拎出去倒了,屋子整理干净,这才回主屋里去,想拿条干帕子把湿头发擦一擦。 于是她在看见坐在桌子边发呆的池尔斌时,很是惊讶地问,“将军,您已经回来了啊” 池尔斌没回答,木樨疑惑他是不是又不大高兴了,她解释说,“小的以为将军还会耽搁一时,才先去洗了个澡将军若是想沐浴,木樨这就去烧水,您稍等。” 池尔斌不知为何不太看她,脑袋扭向一侧,专注地盯着燃烧的蜡烛,胡乱应了一声,“嗯,好。” 木樨转身要出去,余光瞥见池尔斌的伤口,又是一惊,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来,“将军,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打紧。”池尔斌本想躲开,不知为何却没有动,他看了一眼木樨,对方满脸关切,似乎不相信连衣带都被血浸透的伤口只是一点小伤。 她在关心自己。池尔斌乱七八糟地想着,手臂已经向她递出去,“军医要救治许多伤情严重的将士,不得空,我拿了伤药过来,你帮我重新包扎吧。” 木樨找来干净的布巾和棉球,用剪刀把布巾剪成长条,拉了杌子坐在他身边,检查了一下伤口,心想当时的情况肯定很紧急匆忙,那处包得简直不能细看,而且已经这么包了一个白天,再不处理,小伤也得恶化成大伤。但若是直接拆了上药包扎,池尔斌身上的盔甲就脱不下来了。 她对池尔斌说,“将军,得把衣裳先脱下来才行。” 池尔斌依言站了起来,方便她操作。木樨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盔甲,费力地抱到一旁的架子上放好,又转回来,要给他脱中单和最贴身的小衣。 池尔斌一把抓住她解自己衣带的手腕,“这件也要脱” 木樨奇怪地看他一眼,“这衣裳都沾上血弄脏了了,您不换一件么若是觉得冷,小的拿外袍给您披着。” 池尔斌松了手,任她先解开伤口上的布,把他上半身的衣服全脱了。在揭开最后一层贴着伤口的衣带时,怕因为撕开和伤口黏在一起的带子太过疼痛,她嘴里还和哄小孩儿似的说着,“将军,您且稍稍忍一忍。” 木樨担心他冷,其实他有点热,而且因为嗅到她身上才沐浴后淡淡的香气而越来越热。 木樨的皮肤被热水泡的白里透红,两只眼睛亮亮的,头上的湿发绾的粗糙,尾梢往下滴着水,顺着脖子滑进衣襟里去,大概是有点痒,被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烛光里,那片肌肤泛起莹润的水光。 她检查了池尔斌胳膊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但是皮肉外翻,有些狰狞,需要清洗,以免因为处理不善而恶化。她说,“得用酒洗一洗伤口,可能会疼,您忍一忍,不要乱动。” 似乎身子被泡软了,连带着声音也变得软软糯糯。木樨柔软的安抚声嗡嗡地传进池尔斌耳朵里,让他想起刚刚听见的歌声,几乎没听怎么听清她在说什么。 池尔斌发觉自己知道木樨是个姑娘而非小子后整个人变得奇怪,他可能还没从这个事实引起的惊讶里回神,一时想自己怎么一开始就没察觉到木樨的不对劲,仔细回想,这么多天来的确有很多破绽,最明显的娇小身材和阴柔声调居然被他给忽略了;一时又想既然她是姑娘,怎么一点身为女子的自觉都没有,一点女儿家应该有的羞耻心都没有,面对上半身没穿衣裳的他,更有甚者,上次给他搓背,他几乎全裸,她为何一点都不脸红,淡然的不可思议。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她究竟是谁,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真的 木樨并不知道池尔斌的心理活动,她低着头,先绞了热帕子擦净伤口附近的血迹,再用棉球沾了酒液拭擦伤口上凝结的黑色血痂,待露出里面泛白的皮肉,才小心地把药粉倒上去。 手指底下紧绷的皮肤包着的像是死肉,在木樨的揉搓下竟然半点战栗都没有。这人是察觉不到痛,还是在强撑 她想了想,决定和他说说话,分他的心,不过分注意到疼痛。“木樨还没有恭喜将军打了胜仗。” “并没有完全打败敌军,只是让他们退兵而已,算不得胜仗。”池尔斌本来在看自己胳膊,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子,没想到注意力全在木樨的手指上去了。木樨一开口说话,他就把目光挪开,控制自己别再看她。 “那也还是要恭喜将军,解了庭州城的危机。”木樨手脚麻利,伤口也没有严重到让她无法处理,弄得很快。 她把长条布袋绕着池尔斌的胳膊慢慢缠好,轻声说,“木樨今日抽空看了半页书。书上说,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今夜将军亲率三千士兵夜袭敌军大营,是不是正切合这两句话书上还说,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敌军是两国联军,而据木樨所知,突辽国和西突厥这些年的关系并不好,可以考虑用离间计让他们的联军不攻而破,是不是” 池尔斌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在大军赶路中途抽得出空闲看书,而且连离间计都知道了,她是有多求知若渴,完全不惧近在咫尺的战争,难道就不怕命丧此地吗 对方见他不回答,抬起眼睛看过来,池尔斌没法保持沉默,便说,“是也不是。” “哪部分是,哪部分不是”木樨诚挚地问,“将军可愿讲给木樨听,让木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池尔斌正要回答,心里突然警觉起来。莫梁曾经提醒过他,这人有可能是别国细作,那时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改口道,“我累了,改日讲给你听。” 木樨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将军,是刚打了一仗还受了伤外加忙了一天一夜没休息的将军,即便是铁人,大概也快撑不住了,自己在这个时候问问题,实在是太不明智了。她忙站起来,却看着刚刚包好的伤口犯了难,“将军的伤口,怕是碰不得水呢” 池尔斌摸着包得好好的胳膊,奇道,“你还精通医术” “将军太过高看木樨了。木樨只是受过一次重伤,病了旬月,久病成医,懂一两根毛罢了。” “什么伤” “家里进了贼,被贼刺伤。”木樨比着当初给贺兰珀挡了那一剑的地方,“从这里刺进去,差点就活不成了,还好小的命大。” 池尔斌看了她半晌,依旧不能单从看上看出这些话的真假。他将怀疑压在心底,心想她不会武功,身上也没有任何一种毒药,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是细作,一时半会儿也没机会对他下手,只要把人看住了,别让她有机会窃取什么机密,以后有的是机会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轻声哂道,“果真是命大。” 木樨见他脸和手都不怎么干净,跑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来,让池尔斌洗漱。她扭了帕子递给他擦脸,他擦完准备扔下帕子,木樨示意锁骨那块,“将军,还有这里,有溅上的血没有擦干净。” 池尔斌在她指的地方附近抹了抹。 “还有这里。”木樨又指了指耳后。 池尔斌又去擦耳朵。 木樨见他擦的不得其法,这屋里也没个镜子,憋了一会儿没憋住,说,“将军,要不小的再去打盆水,给您擦擦身子吧您这样也难受得紧” 她还没说完,就被池尔斌打断了,“不用。” “至少洗一洗您的头发”血都溅到簪冠上去了。 “我说了不用”池尔斌板着脸,“你出去,我要休息。” 木樨当然不敢强行把他扒光了扔水桶里涮洗一番,她说,“那将军好生歇息,小的退下了。”说完便抱着池尔斌方才脱下的衣服出去,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池尔斌嘴上说着休息,却并没有休息,他在房中找到笔墨纸砚,写了一封密函,待墨晾干了,叠起封好。他裹了披风,出门让人去把高建信叫过来。 院里无人,一间偏屋亮着灯,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莫约是木樨在铺床,也快躺下休息了。他想了想,没打扰她,拿着密函亲自去了高建信处,倒是把对方吓了一跳。 池尔斌交代完事情,踩着满地月光,独自走回自己的院子。此时庭州城万籁俱寂,战争也好杀戮也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陪着他的不是刀光也不是剑影,而是这冷冷清清的、水洗过似的月色。 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想到自己院子里还有个来历不明,“假扮”男人待在他身边的姑娘,破天荒的犹豫了。他不知该把木樨绑了扔给莫梁以军法处置,还是留在身边继续试探查看。已然忘记当初是谁硬要恐吓木樨独身一人多么艰苦多么危险,强行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院子里有人。池尔斌在院门口站定,发现木樨并没有睡觉,她在他去找高建信这段时间里,把两人换下来的衣裳搓洗干净了,正一件件晾在院子里干枯的葡萄架子上。 让池尔斌没有直接往里走,甚至没有出声惊动她的原因,是因为她把湿发全部放下来了,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抖动,飘拂,像一条墨色的溪流,在月色中泛着冷光。 木樨晾好衣裳后长长呼了一口气,抱着盆回厨房。 池尔斌后退一步,退进阴暗里,没让她发现自己。 她放了盆,揉着胳膊和腰回了偏屋,不一会儿屋里的灯灭了,不再有声响传出来。池尔斌这才走进去,回房休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池尔斌9 庭州和突辽突厥联军的战争持续了旬日,木樨待在院子里,每天从守院子的护卫那里听到城外战争的状况。 一日大将军胜了,将敌军打得丢盔卸甲;一日大将军中了埋伏,李善存带的前锋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一日战况胶着,或需要从别的州调兵增援 明明护卫并没有上战场,却像亲身经历了似的,讲的眉飞色舞绘声绘色,两只眼睛发着光,一眼瞧得出他对池尔斌的崇拜和敬畏。 木樨觉得他很有趣,池尔斌不回来的时候,她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偶尔会去找他聊天,听他说真事或故事。 池尔斌除了睡觉很少回来,有时候忙的厉害甚至不回来。他出现的时候木樨仔细打量观察过他,伤倒是没有再受伤了,就是脸色严肃得很,或许在为战况担忧,或许在忧心别的事,只是无论哪一种,木樨都一律猜不到罢了。 木樨问过他自己是不是得去议事大厅伺候,她毕竟是被池尔斌捡来倒酒的,应该尽职尽责才对。没想到池尔斌说不用,她只需要乖乖待在院子里给他烧洗澡水,洗衣做饭连做饭也不用就行了。她太笨,那里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和将领,都是男人,她去了会遭嫌弃。 木樨不明白为什么池尔斌要刻意强调都是男人。 她隐隐察觉,池尔斌最近似乎有点防着她。不然为何他人都不在这里,门口却永远有护卫守着,她这种身份的人是不需要保护的,那么那个小护卫的职责,就是守着不让她到处乱跑。 庭州的百姓早在联军围攻之前就走了大半,池尔斌又不许木樨出门,所以她来这么久,连这座占地巨大却一点也不华美的大宅子的门都没出过,如果池尔斌不回来,能陪她说说话的,就只有小护卫了。 转眼便是半个月过去,这天木樨正拖了木盆到院子里,晒着太阳洗衣服。护卫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大将军打了大胜仗,突辽和西突厥坚持不住打不下去,主动求和了。大将军已经上奏朝廷,相信不久之后朝廷就会派来和谈的使臣。 陇右潜藏的危机未平,池尔斌就靠手上这点兵想要把突辽和突厥赶尽杀绝是不可能的,能打得对方主动求和,已是十分喜人的成绩。 这样的消息,木樨听了也就只当听听,没有很高兴也不悲伤。这么多年来,她的家乡虽然很少遭遇战火,却改了很多次主人,要么属于突辽国,要么又被突辽国割出来送给突厥,又被打了败仗的突厥送给周朝。一直这么送来送去,最后居然独立成一个小国家,领土比不上周朝的一个州,却奇迹的在周围各大势力的夹持下安然无恙。 直到贺兰珀的铁骑出现,打破了长久以来如履薄冰的平和 护卫还和木樨说,今晚为了庆祝胜利,庭州镇守让人把城里能找到的美酒都搬了出来,与所有将士一起痛饮。护卫问木樨要不要一起。 木樨摆摆手,“我就不去了,我喝不得酒大将军的盔甲我还没擦干净,让他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护卫呷呷嘴,替她可惜。 可能因为庆祝打了胜仗,晚上送过来的饭菜比前几天丰盛了许多,还有好几道肉菜,木樨吃得饱饱的,又洗了个澡,换上干燥舒适的衣裳,舒舒服服地待在自己屋里,把池尔斌的书拿出来看。 今晚木樨看的有点走神,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不出意外,池尔斌打赢这一仗会回鄯州,接下来是整顿陇右道的兵力,那么再接下来呢他会回平凉继续练他的兵,还是回京城复命堂堂骠骑大将军,武官之首,不太可能接替贺兰珀的位置,留在这里做小小节度使。 那么她呢,她该怎么办 她不可能永远都待在池尔斌身边当个酒侍,没出路不得自由生死不由己还另说,时日久了,单是自己是个女子的事就要命。无论如何,得在暴露自己秘密的前提下找个时机和他说清楚,至于用什么理由,木樨思考了好几天,都没能编出一个没有破绽不被池尔斌反驳得无话可说的理由。 这让她很发愁。 木樨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时,夜已经很深了。她放下基本没翻几页的书,凑到窗边往外看。池尔斌正把一群醉得东倒西歪的将领往外赶,连推带搡地把“送”他回来的人全部赶走了。 木樨见他脚步不稳,估计也喝了不少,她去开门,打算去厨房给他做碗醒酒汤之类的东西喝,结果门一开,发现一身酒气的池尔斌已经站到自己的门口来了,正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地垂看着她。 池尔斌的神志有些不清醒。他的酒量本没有这么差,心里有事,心不在焉就比较容易醉,再加上那帮属下知道他能喝,卯足劲儿敬他,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喝过了量了。 莫梁那厮还戏谑地问,为什么没把木樨那小子带过去,说大将军最近不待见木樨了,是怕打仗吓着了刻意保护,还是过了新鲜劲儿不喜欢了。 池尔斌知道莫梁喝多了就会管不住嘴说些浑话,没有回答,心里却想,木樨那么细皮嫩肉的,带过去了,估计能被他们分得渣都不剩。 此刻池尔斌看着眼前粉嘟嘟的木樨,甩了甩脑袋,他被灌了太多酒,喝醉了。 他不该喝那么多,更不该来这儿的。池尔斌这样对自己说。 他让人暗里观察了木樨半个月,也让门口那护卫试探过,什么疑点或异样都没发现,一定要有一个的话,那就是她太过于乖巧听话了。 她听他的话,不让出门就一步都不出去,乖乖待在院子里,任劳任怨,从不挑三拣四,除了做洗衣之类的杂事,其余时间都在认真看他那些书。 她有一个小册子,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不敢像他那样直接在书上做标记,就记在那本册子上。一字一句认真地记下来。池尔斌偷偷看见过几次,她捏着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写字的模样,很让人心动。 池尔斌对她说过,不懂的可以来问他,可她一次都没问过,也没有跑去问高建信,能自己琢磨的就自己琢磨,琢磨不透的就暂时放在那里。 她大概是觉察到了自己对她的疏远和提防,话明显少了很多,之前她的话就说的不怎么多,现在更是少了。可当池尔斌看见她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水杯,被护卫那些花里胡哨的故事逗得直乐,笑的前仰后合的时候,他心里生出一种一如当初发现她亲近高建信的异样感。 池尔斌希望木樨在他面前也能这么放松,露出这样明媚,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这是嫉妒。堂堂大将军居然嫉妒自己的属下和小小的护卫,传出去能笑掉别人的牙。但他不否认,这确实是嫉妒。 池尔斌很喜欢她认真看书时的模样,或者说这个人所有认真的样子他都喜欢,就像给他包扎伤口时,全心全意全神贯注,让人生出一种自己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的错觉。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姑娘可以对兵法书这么感兴趣,看得如此津津有味。 他也从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姑娘,可以以这样别开生面的方式,难以言喻的过程,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他心里,扎得根深蒂固。 她是与众不同的。他想。 自己不应该来这儿,该马上转身回自己屋里去睡一觉。他又想。 可眼前的人儿正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一脸的疑惑不解,怕他站不稳摔倒还伸手来扶。 池尔斌捉住了她的手。原来她的手腕这么细,轻轻一捏就会断。他心想。 “将军”木樨轻轻唤了他一声。 池尔斌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声呼唤,轰地一下炸开了。 他把木樨拉进他怀里,手掌扣住她的背,吻了下去。 看一眼作者有话我求你们了: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