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倾城(原名:妖魅倾城)》 第1章 第一章疑是银河落九天 第一章 疑是银河落九天 寒露才几日,京城的夜风已经凉的彻骨。又逢满月,漫天清辉笼住太子府的高墙深院,让明亮处更明亮,幽暗处也更幽暗。这样的豪门,这样的月夜,不歌舞升平又能干什么呢所以华灯初上时一场乐舞便在后园灯火通明的水榭里开场,快四更了,还不打算停下来。 月华依依, 秋水泠泠, 长袖拂面, 多情无情 柔柔的调子,分不清是深情还是魅惑,和着腰间环佩和踝上金铃的叮叮当当,不消丝竹便已夺魄勾魂。唱歌的女子在厅前巨大的水晶莲花上舞蹈,赤足,红衣,肌肤胜雪,旋转摇曳间的明艳风神让四面悬挂的宫灯都变得黯淡起来。 太子明辉靠着柔软的白熊皮座椅,三分醉于酒,七分醉于人,两个时辰了,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歌舞着的女子身上,目无余色的专注神情让四座相陪的姬妾们吃味不已,但吃味归吃味,却没有人敢公开表达不满,因为那莲花上旋舞的女子不是歌姬也不是优伶,而是太子妃,当朝储君明媒正娶的发妻。 世上如此迷恋自己老婆的男人并不多,这位明辉太子平素的秉性也与“痴情”二字毫不相干,可是近半年来,情况忽然变了,并非太子变了,而是太子妃变了,脱胎换骨,匪夷所思。 明辉太子自己也不明白,三年前嫁给他的那位不苟言笑,满脑子德言工容的相府小姐,怎么就忽然百媚横生起来,娇艳得让人看不懂也看不够了,一举手一投足,一凝眸一裣衽,一蹙眉一浅笑,都是藏不住的万般风情,曾几何时,竟然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歌舞,更是将阖府新欢旧爱都衬成了糟糠如果皇帝的儿子也知道什么叫糟糠的话。 莫非用了媚术么明辉太子偶尔也会疑惑,但每每看到那女子,便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如果有什么媚术能让女人做如此的转变,应该向全国推广才是。 天绯站在水畔一株古柏的枝桠上,冷冷俯视着水榭。从月升到月落,长发、袍袖和脸庞都已被秋意浸得冰凉,直到听见那首歌,才忽然笑了,几根手指却已深深嵌入柏树坚硬的枝干里。 这曲子,她居然唱给别人听呢。 “臭小子你掐得过瘾么”吃痛的声音从指尖下的木头里传出来,苍老而郁闷,整棵柏树忽然开始簌簌抖动。 貌似,这棵柏树,在说话。 “闭嘴,少惹我。”恶狠狠抓着树干的手指并没有半分松动,冷冰冰砸下来的几个字与脸上那倾倒众生的微笑形成强烈反差。 “再不把爪子拿开我我用针扎死你”老柏树终于发飙。 见过不是人的,没见过这么不是人的,多半宿了,又是踩又是掐,到头来却连句人话都没有。 长得好看了不起么 身手卓绝了不起么 腰上佩了件雪狐王族的玉钩了了不起么 就算是雪狐王族的人,也要懂得敬老尊贤 树,也是有尊严的 “要死就死,要打就打,要滚就滚,总之,不许你再踩着我”老柏树最后通牒。 “”那人完全无视 “不就是女人跑了么,我站在这几百年了,也看不出女人有什么好,若论细腰长发,还不如对岸的小柳树漂亮。”老柏树迂回着开解。 “” “你倒是吱一声啊,我站在这几百年了,好不容易有个活物来跟我说说话,那女人也是雪狐族的吧” “” “告诉你,女人就是女人,不管是什么变的,也还是女人。我站在这几百年了,什么不清楚,这玉宇琼楼,人间金粉,本就是给女人准备的,她喜欢,你就算气死又有什么用” “” “受不了了你要死啊我站在这几百年了,还头一回看见你这种货,要么就抢那女人回来,要么就滚蛋,踩我一晚上了,你以为你是松鼠么” “松鼠呆在松树上。”修长的手指终于从树干里抽出来,忽又一拳捶在粗糙的树皮上,将耳畔喋喋不休的聒噪捶成半声闷哼。 其实天绯也不知道柏树上会不会有松鼠,只是忽然想打人而已,打了却又更想打,于是从树上跃下来,落地无声,径自走向对面的水榭。 “你不是真想动粗吧”老柏树骇然道,“那小子可是要做皇帝的,我站在这几百年了” “你很快就不用站在这了,等会里面那个王八蛋被人打死,正好砍了你做棺材”懒洋洋的声音,转眼已十余丈远。 风骤起,摧开十余扇雕镂精致的朱漆木门,狂肆地灌入水榭,灯烛飘摇,光影荡漾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怔怔的看着门外月台上卓然独立的男子。 白衣流霜,长袖回雪,黑发凌乱飞扬,深邃如夜空的眼,微笑着睥睨,摄人心神的优雅与冰冷,眉间火焰似的绯红印记,却炽烈得不可一世,衬着那脸庞,高贵无匹,俊美无筹。 水晶莲花上,太子妃住了歌舞,却并未如他人那样回眸惊艳,赤足踏上柔软的波斯地毯,款款走向正望着门外出神的太子,踝间金铃悦耳,却莫名带了些烦躁。 “你不看,我可就不跳了。” “看,怎么不看”明辉太子凝了凝神,笑道,转而又向着门外。“那个,那个你美人儿,你叫什么几时进府的” 金铃声乱了一拍,太子妃低头去看扭到的脚踝,眉弯微蹙。 天绯盯着明辉太子那双桃花眼足足三秒钟的时间,才终于确定,这厮口中的“美人儿”,指的是自己。 太子府的“美人儿”如过江之鲫,其间女眷自然占了大多数,但,男人,偶尔,也是有的。 世风如此,做太子的就算不开风气之先,又怎能落于人后 只是明辉太子想来想去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得了个如此绝色的男宠,或者是底下人帮忙物色的这阵子全部心思都纠缠在太子妃身上,不免忽略了其他人。可这样的人品,怎么竟也忽略了呢 想是被冷落了太久,才跑来毛遂自荐的吧。 明辉太子的眼神里不自觉的多了些宠溺和怜惜,向着“美人儿”招手“过来,心肝儿,让孤好好看看你” 门外的“美人儿”也看着他,眉间火焰似的印记愈发妖红夺目,片刻之后,笑了。 皎洁如冰雪的白色身影蓦地扑面而来,转瞬之间,一只修长的手已扼住明辉太子的咽喉,将他整个人举离地面。 没人看清这个美丽到妖异的白衣男子是怎样出手的,那不是人类该有的速度。 尖叫、哭喊和呼救声四起,乱成了一台让人头疼的戏。侍卫们纷纷拔刀冲上前,近在咫尺时却又硬生生顿住脚步。 因为他们发现,太子殿下的脖颈在人家手里,似乎异常脆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一章疑是银河落九天 天绯仰头看了看掌中明黄色锦袍的高贵男人,觉得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忽然变成猪肝色实在难看得很,于是转了头,望向台阶下犹自抚着脚踝的太子妃。 “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太子妃没有抬头看他,仍旧抚着脚踝,动作漫不经心,象在思考着什么。 “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同样的问话,语声却渐渐冷厉,扼住别人脖颈的手加了力道,明辉太子的挣扎越来越急,继而又越来越慢,越来越徒劳无功。 “这就是我看中的人。”太子妃终于开口说话。 起身,迎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语声明明柔和圆润,却听不出半丝暖意,“他是我的丈夫,一日是,此生都是,活着,我从一而终,死了,我舍身相随,所以,今日要怎样随你。” “舍身相随”天绯一字字重复,忽然冷笑,右手仍举着已然半死的明辉太子,一步步走下云纹浮雕的白玉石阶,走到太子妃面前,抬起左手,轻轻抚上那张绝美的脸庞, “你打算舍谁的身自己的还是这副漂亮皮囊的” 太子妃静静的看着他,这男人的语声如此恬淡而温柔,可黒眸深处的暴怒与哀伤,却已到了疯狂的边缘。 倘若再气他,这太子府怕是要夷为平地呢 “我们多久没见了”咬咬嘴唇,忽然问。 天绯怔了怔“三年怎样” “三年”太子妃怅然一笑,“已经那么久了么” 指尖掠过他好看的眉梢,将眉宇间凝滞的森冷暴戾之色渐渐熨帖得复杂难言然后,在满堂惊异眼神的注视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 “那么久不见,就不肯抱抱我”脸贴着他的胸膛,呢喃,撒娇的样子一如儿时,感觉到依偎着的身体有些僵硬,才叹了口气,笑了。“天绯的怀抱,还那么暖” “啪嗒。” 太子殿下掉在地上的声音,侍卫们愣怔了片刻才总算记起自己的职责,两个人冲过去搀起已然失去知觉的明辉太子,其他人则分散包抄,伺机而动。 一对默默相拥的壁人,一个半死不活的太子,一群剑拔弩张的侍卫,一干瞠目结舌的姬妾。 水榭里一片寂静,那情景,实在奇怪得很。 天绯的身子忽然一震,也只是一震,却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了。 “螭吻,对么”他贴着她的耳畔,问。 螭吻是一柄非常非常美丽的短剑,美丽,却不锋利,用来袭击普通人,威力远不如寻常匕首,但如果刺进妖精邪魅的身体里,却足以致命。 就象现在。 太子妃苍白着一张脸,将螭吻从天绯的腰际抽离出来,淡蓝色剑身光华流转,浸润了血的殷红,半是冷艳,半是妖冶。 无论多温暖的怀抱,插上把这样的剑,都会变得深寒彻骨吧 “如果实在放不下,螭吻可以帮你。”太子妃的语声里没有半分温度,让人弄不清刚才的温存与现在的冰冷,哪一个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天绯没有低头去看腰间的伤口,只看着她,手指从那张美丽的脸上轻柔滑下,略略用力锁住她的咽喉“出手杀我,还敢站在这里,不怕我拉你去作伴么” “你不会。”太子妃淡然望向他的眼眸。 “不会”他反问,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 “不会,因为天绯永远舍不得伤我,哪怕再过一万年,哪怕我杀了你,天绯也永远不会伤我”柔柔的语气,象在说一件谁都知道的,理所当然的事。 偏偏,她说对了。 血从伤口处流出,将半幅雪白袍裾染得灿若朝霞,剧痛让天绯深吸了口气,却忍不住笑起来。 就这样笑着,放开她,绕过她,长袖挥出,如风暴般,将几个试图阻拦的侍卫扫得凌空飞起,落入水榭外的莲花池,然后径自出门而去,转眼踪影杳然。 螭吻铮然落地,太子妃有些失神的看了看方才持剑的那只手,不知在想什么。 仍有不甘心的侍卫想要追出,却被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制止了“滚回来,丢人也会上瘾么” 侍卫们汗涔涔的回头明辉太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抚着脖子上几条青紫的指痕,重又坐上他的白熊皮座椅。 “看来孤这太子府,要换些有用的人了” 侍卫们的脸色都是一灰伤伤自尊了 但与自尊比起来,此刻更危险的怕还是脑袋。 侍卫统领陆子也含泪跪地,正犹豫着是该说“属下保护不周罪该万死请太子殿下责罚”呢,还是该说“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儿请太子殿下饶命”,耳畔一个声音忽然如天籁般响起。 “殿下,这事因我而起,还是不要难为下人了吧” 陆子也及一干侍卫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美丽的太子妃殿下,我们敬爱您 但如果您以后少招惹些那样的祸害,我们会更敬爱您 明辉太子听不到侍卫们澎湃的心路历程,他的注意力只在太子妃身上,眼神却看不出喜怒。 “过来。” 太子妃嫣然一笑,就仿佛刚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温顺的走上白玉石阶,在他身边垂手而立。 习惯性的揽住她的腰,明辉太子才想起,自己原是要审问些什么的,但揽都揽住了,索性抱她坐在腿上,那样的温软幽香,却又忽然不想问那么多了。 “你是谁”这个,是他现在最大的疑问。 “我就是我啊。”毫无诚意的回答。 “那刚才那个呢” “一个想不开的故人。” “刚才他差点扭断了孤的脖子,爱妃的故人,还真不简单呢”摸摸脖子,眼睛危险的眯起,“说,你到底谁不要再说什么你是你,时至今日,你哪还有半点像你” 她浅笑盈盈,轻轻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唇贴着他的耳边,略带嘲讽,却又像是无限委屈“我象我的时候,殿下不喜欢我,现在我不象我了,殿下还是不喜欢么” 东郊,月光温柔的洒满山林,温柔,却不温暖,如此恬淡又如此冰冷,像某些人的眼睛,某些人的心。 走入林间一片开阔地的时候,天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而血却还在源源不断的淌出来螭吻到底是好东西,如果不是它,天绯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竟有那么多的血呢 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单膝跪倒,手支撑着身体,唇边那抹笑意却仍然未褪。 “天绯永远舍不得伤我,哪怕再过一万年,哪怕我杀了你,天绯也永远不会伤我” 那个将螭吻刺入他身体的女子说得如此淡然随意,而真正可笑的是,他竟找不出半句话来反驳。 因为事实上本来如此,他驳无可驳。 一切都是活该。 “紫儿紫儿”微笑着,一遍遍咬牙切齿地念她的名字,似乎让那名字撕裂了心肺,身上的疼痛就能舒缓些。 月光明亮了些。 又明亮了些。 渐渐明亮得有些不像话了 夜空里隐隐传来雷声,然而这样的月夜,就连半丝浮云都不见,哪来的雷声 银色光华暴涨,将整片林地照得亮如白昼,狂风骤起,天绯的长发和袍袖在风中猎猎飞扬翻卷,他仰头望向天空,绝美的脸庞被镀上一层夺目的银色。 不是月光。 一束璀璨的银色光华,仿佛从天外而来,忽然如天河般流泻而下,光华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起飘落。 “怪事” 失去意识之前,天绯淡淡做了个点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二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二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苏软如果知道买根火腿肠也能买得如此惨烈,她那天晚上就不吃方便面了。 风,大风。 拎着一瓶鲜橙汁,两根火腿肠从超市里出来,苏软的及腰长发顿时被吹得凌空飞舞,她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想起,昨天市气象台好像发布了黄色预警信号呢。 其实这样的天气,就应该躲在家里睡觉,但谁让她今天晚上忽然想吃方便面呢谁让她想吃方便面又发现库存的火腿肠已经吃光了呢 吃方便面的两大要件,一为开水,二就是火腿肠。吃方便面如果没有火腿肠,就如同穿越小说没有帅哥,那是相当严重的缺陷。 风又大了些,苏软却仍然好整以暇的踱着步,与三伏天连绵多日的酷暑比起来,这样的风实在太爽了。 3里,牡丹亭游园的调子清淡缱绻,和着曲笛潺潺入耳,让苏软的心也酥软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 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最后一抹余音袅袅散去,苏软咂咂嘴,意犹未尽的笑了笑。 真好 拿出3按了几下,换上首重金属摇滚,跟着激越的电吉他、低沉的鼓点和歌手几近歇斯底里的咆哮,热血沸腾的摇头晃脑。 从传统到现代,一蹴而就,毫无过渡。 大哥说,这叫跳跃思维,或者双重人格。 但苏软总怀疑,那厮其实是想说精神分裂。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为什么周围忽然没有人了呢 环顾四周,人还是有的,但为什么都站得老远,还火烧眉毛似的冲她指手画脚呢 耳机里的重金属阻碍了她对外界声音的感知,苏软顺着马路那边一个老大爷手指的方向,转头向左上方看去 一个硕大无比的广告牌被风吹得脱离了禁锢,正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向着她扑面而来,广告牌上穿着精致休闲酷酷微笑着的,是她最喜欢的帅哥。 苏软从未感觉,心上人离她是如此之近。 “真近。” 被拍在下面之前,她喃喃道。 笔者注写到这要多啰嗦几句,诸位看文的大小朋友,咱都是识字的人了,很多事情大家应该清楚,穿越文的穿越情节纯属笔者虚构瞎编,在现实生活中诸位可千万不要模仿,真被广告牌子砸了,或者跳楼、跳崖、跳水、撞车什么的,轻的住院,重的残疾,再重的就死翘翘了,如果对现实不满,还请努力学习,认真工作,锻炼身体,逐步改善自己的生活,而不要学着穿越女主自残自尽什么的,屁用都没有,只会让爱你的人痛断肝肠罢了。 清晨,阳光穿透微凉的风,从树木的枝桠间淋漓而下,带着些许暖洋洋的触感,斑驳撒在苏软的身上、脸上。 苏软睁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柔软而散发着泥土与落叶清香的草地上翻了个身。 清晨树木泥土草地 苏软闭上眼睛,嘿嘿笑了。 梦, 肯定是个梦 半晌。 小心的睁开眼。 清晨、树木、泥土、草地,还有扑面而来的,蓝的让人想哭的清澈天空。 这这是啥原理啊 不是傍晚么不是在街上么不是乌云密布狂风激荡黄色预警信号么 街呢人呢广告牌呢帅哥呢不是被广告牌砸了么伤呢医院呢医生护士和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呢 怎么这么安静啊怎么这么多树啊天怎么这么蓝啊空气怎么这么好啊 爬起,四下暴走数圈,当看清那巍峨的山峰,茂密的树林,还有林间这片铺了厚厚落叶的开阔地,苏软开始抓狂。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这到底是哪啊谁把自己丢在这了啊 冷静,冷静,冷静 她强迫自己坐下来,一只手神经质地揪着地上的枯草,艰难的想理清思绪。 枯草不是三伏天么哪来的枯草 再次跳起,环顾四周,秋意瑟索,落木萧萧,苏软终于崩溃,双手叉腰,仰天长笑起来“科幻太科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 “”此处略去三千六百字 “呜呜呜呜呜呜” 颓然坐在地上,苏软开始大哭,多久没哭过了很久以前看过篇小说,忘了男主还是女主说过,人就像一个积攒眼泪的水缸,等攒满了,就得倒出来,这样才有空间去承载新的眼泪。 苏软是个容量大且质量很好的水缸,能攒,且不漏,上次倒水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男人且如此,更何况她一个女孩。 人类有哭这个功能,其实挺管用的。眼泪流出来,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就慢慢淡了些,头脑也渐渐清楚了。 苏软止住抽泣,抹抹眼泪,开始分析情况。 假设一,自己被广告牌砸了,相关责任人为了逃避责任,找了辆车,把自己拉到深山,象丢垃圾那样丢在这,然后逃之夭夭,而自己一直昏迷,从夏天昏迷到秋天。 可自己完好无损啊,而且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夏天昏迷到秋天,饿都饿死了。 假设二,自己被广告牌砸了,失去记忆,四处流浪,从夏走到秋,走到深山里,睡着了,某日清早醒来,记忆恢复,但却不记得失忆期间的事。 失忆还绝症呢又不是无聊的韩剧,就算真失忆了,从夏天走到秋天,衣服会这么干净3的耳机还戴着 假设三,自己被广告牌砸了,正好有外星人驾飞碟路过,见自己美丽可爱,风致楚楚,实为地球人之杰出代表,所以带回外星研究,顺便治好了自己的伤,然后又送回来,这时地球上已经是秋天了。 苏软,你想象力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写小说 若干个假设之后,苏软放弃假设,管他是怎么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回去 看这山势,怕是离城市很远了,不知要走多久才能上公路,要是能碰见辆出租车当然更好,就算打不到车,碰上个农民伯伯的手扶拖拉机也可以啊。 但是肚子很饿,四下逡巡,竟发现了几件东西。 一个超市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自己买的两根火腿肠和一瓶鲜橙汁,太好了,先垫垫再说。 还有一件白色的衣服,就在自己脚边不远的地方,看起来很宽大,上面居然还染了大片的血迹,已经成了暗红色,这谁的 苏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伸出两个手指捏起那件白衣,好长,居然是件白色的袍子。 古装呢,但比起许多垃圾古装片那让人看了会产生暴力倾向的行头,这件白袍的做工不知要精致多少了,手感也好,像丝绸,却又比丝绸更轻软,如果不是上面的血迹太吓人,苏软简直想把它穿在身上看看。 这,不会是凶案现场吧 忽然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想将那白袍丢在一边,却又发现,似乎不止一件袍子而已。 很古典的中衣、鞋袜、镶着璀璨珍珠的银丝腰带,最华丽的是腰带上还佩了件极嚣张的带钩,莹润剔透的白玉带钩,浅浅几笔雕刻,因形就势,挥洒张扬,看不出那花纹的意义,却品出了些纵横睥睨的王者之气。 这个也太漂亮了点 惊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然而白袍却在这个时候动了动,吓得她几乎跌坐在地。 定了定神,轻轻解下腰带,剥开染血的白袍、中衣,苏软怔住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蜷伏在白袍里,说通体雪白可能不大准确,因为身上也是血迹斑斑的,但即便如此,它也仍然让苏软瞪大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二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漂亮,那身形,那气质,那感觉,比小区里所有松狮博美贵妇吉娃娃拉布拉多加起来都漂亮,不不不,根本就没有可比性,那些只是可爱而已,而它,却好看得让人心疼呢。 想来是被苏软刚才的一通折腾惊醒,小兽的眼睛缓缓睁开,虚弱又非常淡定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额上那抹火焰似的绯红印记,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更加灿烂明艳。 注意力移向它腰间,苏软倒抽一口凉气,恼了。 触目惊心的伤口,血已经凝结了,但苏软仍然能想象那样的痛苦,伤口如此整齐,那么,始作俑者肯定是人类了。 变态变态变态 苏软生平最恨的三件事,抛弃父母,殴打老婆,欺凌弱小。 欺凌弱小,自然也包括了虐待动物。 “谁这么缺德啊,也不怕生儿子xxx”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打着马赛克的俗语。怜惜的凝视怀中小兽的澄澈黑眸,“狗狗,你说对不对” 小兽的脸色垮了一下。 狗也有脸色 苏软耸耸肩,幻觉吧 若干年后,每次跟某人说起这个话题,他都会捏着苏软的小脸,恶狠狠的跟她普及一遍狐狸和狗的区别。 问题复杂了,她不但要自己找到出山的路,还必须要照顾好这个小东西,但不知它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这附近的乡村里,有没有兽医站啊。 将它放回那件白袍里,苏软很业余的开始做护士,先给它喝点水吧,将那瓶鲜橙汁拧开,倒一点在瓶盖里,轻轻送到它的嘴边。 小兽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嗅嗅橙汁,张口喝光。 又倒一点给它,还是喝光。 剥了半根火腿肠递过去,居然也吃了。 “胃口不错啊。”苏软嘉许的摸了摸它的头,“有胃口,生活就有希望。” 又倒了些橙汁给它喝,却不敢再喂了,对护理毕竟一窍不通,它又受了伤,万一不小心喂翻白了,恐怕后悔都来不及。 其实苏软自己也已经前心贴后心,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剩下的食物给狗狗留起来,人不吃饭可以活七天,它这个样子可就未必了。 然后,好像该处理伤口了。 苏软决定到处走走,她必须得为自己和这小东西找到条出山的路,至少,也要找到能清洗伤口的水源。 狗狗的出现让苏软的责任感和勇气显著增强,以至于她竟忘了,自己是个到陌生地方就找不着北的路痴。 日近中天的时候,她抱着狗狗,又回到了这片林间开阔地。 囧。 她不是故意要回来的。 “不知道哪里是东,这算不算智力缺陷啊”她讪笑着问怀里的狗狗。 得到一个白眼之后,继续赶路。 在一处山坳里找到那眼清泉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洗干净手,沾着泉水将狗狗的伤口清理完毕,拿出根从那件白袍上扯下来的柔软织物,轻轻缚好它腰间的伤口。 “只能这样了,等找到兽医再给你上药消毒。”有些抱歉的对狗狗说。 狗狗看了看她,无力的合上眼睛。 苏软紧张起来“你不是想死吧告诉你不可以啊,我费了这么大劲,就是想救活你,做狗也得有良心你醒醒不要死你死了剩我一个人怎么办” 孤独和恐惧像雨云般再次涌上心头,此刻又多了些筋疲力尽的无奈,苏软的眼泪终于决堤,大哭起来。 狗狗的眼睛只好再次睁开,看着她哭花了的脸,眸子里竟似闪过些无奈的神色,细若游丝又颇不耐烦的叫了一声,所传达的信息很清楚闭嘴,睡个觉而已 月出东山,冰凉的夜就这么来了。 真黑,虽然有月光,但仍旧是黑,四周沉寂的山只在与夜空交际的地方能看出些轮廓,树影摇曳,在惨淡的月光里却显得面目狰狞。 风很冷,苏软抱紧了臂膀,身体冻得有些发抖,转头看看身边的狗狗,仍然睡着,但似乎也有些颤抖呢。 苏软将它抱起来放在腿上,伸出双臂轻轻笼住那小小的身体“狗狗,你穿皮袄也冷么我可是只穿了t恤呢,还是短袖。” 她苦笑,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在超市里带床鸭绒被出来。 总算,知道什么叫做饥寒交迫了 头枕在手臂上,脸轻轻贴着怀中的狗狗,虽然冷,倦意还是一点点袭上来。 “狗狗,我这样睡,晚上会不会被冻死啊” “狗狗,你家在哪,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来这,那些衣服是谁的啊” “狗狗,你害怕么不知森林里会不会有狼放心狼来了,我会护着你的” 细碎的语声,越来越低,渐渐变成睡熟后均匀的呼吸,怀中的小兽却悄然醒来,额上绯红的印记开始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那光芒温暖而柔润,如云雾般轻轻包围住苏软的身体。 听着她在梦中愉快的舒了口气,小兽在她怀里换了个姿势,也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三章会挽雕弓如满月 又是清晨,虽然苏软很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而昨天那让人脑子短路的一切都只是个梦,但当她睁开眼睛,看见那漫山清寂的秋色,却还是傻笑起来。算是无奈,也算是认命了。 狗狗伏在她怀里,睡得很安稳,看来昨夜并没有受冻。奇怪的是苏软也并未觉得有多冷,明明是打着哆嗦睡着,但梦却好像暖洋洋的。 伸个大大的懒腰,却不小心惊醒了狗狗,有些内疚的将它抱起来,照脸上“啵”的亲了一大口。 “对不起啊宝贝儿,不过天亮了,咱们也该想办法下山了,放心,下山后你跟着我,谁敢再在你身上捅刀子,我挠死他” 下山,怎么说呢,下山与出山是不同的,昨天苏软想找出山的路,所以满山遍野的找了一天,却仍然在山里。 而今天,她选择下山,出山也许有万千岔路,而下山肯定不会,一个人可能辩不出东南西北,甚至分不清左右,但只要他智商正常,上、下却总是能分得清楚的。 人往低处走,水往低处流,到最低处,肯定就是山脚。 “我这么聪明,会不会活不长啊”苏软怜惜的喃喃自语。 狗狗看着远处,眼神黯淡。 其实这世上本没有路,一溜跟头摔下来,也便成了路。 到处都是树、灌木、杂草,到处都是沟沟岔岔坡坡坎坎,更缺德的是,还他喵的到处都是石头,磋脚石、绊脚石、砸脚石、勾脚石、陷脚石难不成今天全世界能让人摔跟头的石头都聚这开会来了 第三十二个跟头爬起来,苏软口中哼哼的“长路漫漫任我闯”的调子越发凄厉。 人类啊,为什么进化来进化去,混得连毛都没了呢如果有毛,下山的时候摔进树丛里,就不会满脸花了啊 一声叹息之后,带着满腔怀古的情思,脚底一滑又滚了下去。 第三十三个。 这个跟头摔得,质量相当的高,可谓是风姿绰约、悠远绵长,由于地势陡峭且缺少有力的阻拦物,苏软这一滚竟然足足滚了近百米之远。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像个飞速运转的破轮胎,掠过若干灌木草丛大石头小石头和不大不小的石头,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豪气干云的向山下滚去。一路“啊”声不绝,惊起飞鸟若干,走兽无数。 就在苏软觉得想要吐出来的时候,山坡开始变的平缓,渐渐的,总算是,停住了。 “咻” 锐器破空之声袭来,铮然钉入距苏软的小脸只有2寸之遥的土地上。 苏软还在地上躺着,转头看看那支多半已没入土中,烫着金色蟒纹的乌木羽箭,很久才惊叫出来,抱着狗狗一骨碌滚开。 “偏了。”有人说,声音淡漠而低沉。 “这次不算。”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我原是要射鹿的,谁知道你这风林苑里还有野人。” 野人谁是野人你他喵的到处乱射箭,差点毁了姑奶奶的花容月貌,还他喵敢说我是野人老娘闭月羞花,英姿飒爽,大一军训实弹射击5枪45环,比你这个只会用冷兵器的山炮进化不知多少倍,说我是野人你才是野人你们全家都是野人 苏软大怒,跳起,指着对方鼻子做泼妇骂街状。 然而,当她看清对面的人,忽然失语了。 两匹丰神俊朗的马,泰然自若,屹立如山,两个风华绝代的帅哥,勒马凝立,执箭挽弓。身后随从,黑衣,佩刀,此刻正戒备的看着自己。 苏软呆呆的看看左边马上的黑衣男子那身华丽丽的黒,轻袍,锦带,长靴,发丝如缎,脸庞把广告牌上那个帅哥的英俊程度乘以十也许差不多够给他提鞋了 再傻傻的看看右边马上的绿衣男子那袭潇洒洒的绿,春山秋水似的眉眼,恬淡而明朗的笑意,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穿一身绿还能像他这么好看,就连头上束发的那翠绿翠绿的玉冠,也显得和谐而别有风致。 帅,人神共愤、丧尽天良的帅 但,为什么,要穿着古装 “汉服活动”苏软试探着问。 两个帅哥只是看着她,毫无反应。 “拍戏” “” “sy” “” “谢谢。”苏软点点头,转身离开。 原本想要求助的,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却又什么都不想跟这些人说了。 “拿下。”冷冷的声音,像是黑衣那个。 苏软一惊,蓦然回身看着扑向自己的几条人影,下一秒钟肩膀和胳膊已被好几只手钳制住。 狗狗从她怀中跌落在地,摔得很重,却半声未出,幽黑的眼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混蛋,你们摔着它了”苏软奋力挣扎未果,向着黑衣男子怒目而视,“欺负女人和小动物,呸长得再帅也不是男人” 话一出口,感觉抓住自己的几只手明显僵硬了一下。 绿衣男子也怔了怔,却笑起来“精辟。老大,看来我得叫你姐姐了。” 黑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薄怒,但更多的是意外,这奇装异服的女人,竟然敢挖苦他。 “你擅闯本王的苑囿,已是死罪,莫非还想麻烦本王剜掉你的舌头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声冷酷而又傲慢。 本王苑囿死罪 虽然胳膊让几个变态扭得生疼,苏软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太没溜儿了,这些神经兮兮的货是从哪跑出来的啊 “原来你是王爷啊久仰久仰。”她坏笑着下套,“那你是秦王吧” “不是。” “那你是楚王吧” “” “那你是赵王吧” “” “那你是燕王吧“ “” “我知道了,不管你是什么王,你都是个尊贵的王吧是个大王吧不用否认,你就是个大王八” 黑衣男子和几个侍卫渐渐成石化状态,绿衣男子却伏在马上,笑得几乎抽过去。 “其实头上戴个绿帽子也没什么可高兴的。”苏软转了矛头,冷冷打击。 绿衣男子好不容易住了狂笑,伸手摸摸头顶精致的翠玉发冠,“有什么不妥么” “妥,你们全家戴这个都妥,妥得不能再妥了。”苏软笑笑。 这男人是很傻很天真还是很蠢很迟钝居然连绿帽子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也是,如果他知道,恐怕打死都不会戴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三章会挽雕弓如满月 “请问,这离公路有多远,我得回家。”苏软很诚恳的咨询。 “远,远得很。”绿衣男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要走多久,往哪个方向”苏软急切的看着他。 “你滚下来的那个方向,至于要走多久得看你的脚程了。” 苏软看了看自己滚下来的方向,那不是山上么难道是盘山公路 “那”她的语气软下来,“能不能请你们放了我,不管你们是古装聚会还是拍戏,我都没有力气陪你们玩了,我身上就一个3,还没电了,另外还有点零钱,你们要就拿去,我只想回家。” “为什么呢”绿衣男子问。 “什么” “就算你要回家,可为什么非得找公鹿呢母鹿不行么” 苏软觉得全身血液都到了冰点,惨淡一笑道“母鹿当然也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忽然发飙,拼命挣开了身后的钳制,从地上抄起块硕大的石头,在重新被扑倒之前的一瞬间,用尽全力向绿衣男子俊逸的脸上抡过去。 “你个变态绿帽子我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 够了受够了 凭什么落到如此境地凭什么要碰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见到这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凭什么抓她凭什么耍她两天来的惊恐、迷茫、疲倦和委屈此刻全部爆发,刀架在脖子上,她也混不在意,只拼了命的向前冲,嘶喊声里带了些惨烈的哭腔,大颗大颗的泪水沿着脸颊缓缓而下。 冷眼看她多时的黑衣男子挥了挥手,几个侍卫松开钳制,回撤两翼。 苏软无力的坐在地上,将身边蜷伏着的狗狗抱起来,拍拍土,伤心的搂入怀中。 “对不起宝贝儿,还说要保护你,现在我自己都被人欺负了。”自嘲的笑笑,却含着泪,“这世界越来越扭曲了,男人都是这样的呢狗狗,你长大了可不许欺负女孩子,丢脸” “你说够了么”黑衣男子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开腔。 苏软泪眼婆娑的瞪着他“我和我们家狗狗说话,关你屁事,随便欺负女人,鄙视你” 黑衣男子深吸了口气,象在忍耐着什么“第一,你擅闯本王苑囿,穿着怪异、举止疯癫、出言无状,如果自己不能做得像个女人,就不要说本王欺负女人。” 穿着怪异、举止疯癫、出言无状 苏软悲愤的看看自己的牛仔裤和白色的短袖t恤,再看看对方嚣张的古装造型“你脑子进水了吧,咱俩到底谁” “本王还没有说完。”黑衣男子冷冷的打断她,“第二,为什么你要把你的狐狸称作狗,它到底是你的,还是本王风林苑里的猎物” 苏软怔了怔,抱起狗狗仔细打量“你说它是狐狸你凭什么说它是狐狸你哪只眼睛看见它是狐狸” “” “它真是狐狸” “” “狗狗,你真是狐狸”苏软忽然有些高兴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活的狐狸呢,“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以为你是只狗呢,哈哈哈狐狸好,狐狸好,要不,你给我当儿子吧” 一时间,狐狸和对面两位帅哥的嘴角都微微有些抽搐。 苏软不管,自顾自的抱着狐狸又亲了一大口,才忽然想起什么,再看黑衣男子时,已换上一张灿烂得略显谄媚的笑脸“帅哥哥” 黑衣男子的坐骑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他喝住马,满脸警觉“干什么” “我的狗狗狐狸,受了很重的伤,如果再不治恐怕就要死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带我出山,找个好点的兽医,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拜托。”她双手合十做哀求状,态度转换之快不亚于川剧变脸。 黑衣男子显然有些不适应,一时沉默不语。绿帽子却含笑望着她“回答我三个问题,就带你出山。”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苏软坚定的说。 “第一,你叫什么” “苏软。万物复苏的苏,烟丝醉软的软。” “呵呵,好名字,第二,到这风林苑来做什么” “我没想来,但在街上受了点伤,一觉睡醒就在这了。” “这也算个答案。”绿帽子笑笑,眼神移向她的腰间,光彩暗生 “第三,你腰上的那件东西从何而来” 苏软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白色t恤由于刚刚的折腾有些翻卷,露出牛仔裤的腰带,上面别着昨天捡到的那件清华莹润的玉带钩。 “我敢打赌,这不是你的东西。”绿帽子说。 黑衣男子却在看到玉带钩的一瞬间,忽然纵马向前,俯身,高大的暗影欺进苏软“给我。” “凭什么”苏软护食似的护住玉钩,“这是我的。” “你的”黑衣男子缓缓坐直了身子,“在这风林苑里,所有东西都是本王的,包括你的狐狸,还有你。” 靠 苏软终于决定不再和这个妄想狂的男人浪费口舌,她抱起狐狸,转身狂奔。 马蹄声响起,苏软刚跑了几步便觉得衣领一紧,整个人竟被黑衣男子提上了马背。 苏软大怒,挣扎着回身,正对上黑衣男子那双清冽深邃的眼睛,心跳不由快了半拍。 近看,更好看呢 黑衣男子俯视着那张愤怒的、沾着泥土和草叶、被树枝划得像花猫似的小脸,在他生平见过的所有女人的脸庞里,这无疑是最脏的一张。然而他却十分笃定的觉得,只消用水洗洗,这张脸必定会明艳照人。 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抹去那张小脸上的泥土,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由愤怒转为惊诧,愣愣的瞪着自己,他的眼底竟闪过一抹不可控制的笑意“看什么” “你要是没病多好,可惜了”苏软的眼神黯淡下去,轻轻一叹。 小区里对面楼的小三子精神分裂,也是这样的,发作起来打人毁物,好的时候却很温柔很善良。 眼前这哥们儿,看来病得也不轻啊。 为她擦脸的那只手停住,垂下,紧握成拳。静默中,苏软感觉到了一阵杀气 她忽然后悔了,怎么能直接说一个精神病人有病呢 “对对不起我说错了,你没病,真没病”不敢抬头,将狐狸抱得更紧了些,生怕那拳头会忽然凿在她的脸上。 然而惩罚并没有降临,他似是懒得再理她,踏着金蹬的黑色靴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磕“回城。” 绿帽子眉尖一挑,挥手将一把石粉扬在风里,微笑着策马跟上。 这把石粉的前身,好像是苏软盛怒之下砸向他的那块石头,被他轻描淡写的抄在手里把玩,然后,就玩成这样了。 妖怪 苏软害怕的看着绿帽子,见他向自己抛了个婉约的媚眼,不由汗毛倒竖,赶紧转向黑衣男子“你想把我带到哪去” “给你的狐狸看病。” “你会这么好心” “不会。” “条件。” “我找人给你的狐狸治伤,而你,要说清这玉钩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四章日暮乡关何处是 一个时辰后,当走进那座被称为王都的城池,苏软觉得,自己可能是穿了。 这是座活生生的古代的城啊 没有柏油马路,没有钢筋水泥的楼,没有汽车,没有t恤衬衫的男人和短裙吊带的女人,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现代文明的迹象。 酒楼门口真的飘荡着酒菜的香味,街边包子摊的笼屉里每一个包子都是热气腾腾、有皮有馅的,身边熙来攘往的那些古装男女,不会有谁的长袍下露出运动鞋,也不会有谁的发型能看出离子烫的痕迹,不会有哪个卖糖葫芦的在不同的场景里反复出现,不会有导演和摄像机,不会有穿帮。 这不是电视剧,不是捉弄人的综艺节目,不是sy主题公园,所有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自然得不能再自然,而非要说有什么不协调,就肯定是坐在马背上,一手拿着个肉包子,一手抱着狐狸发呆的那个人。 “你真的是王爷”许久之后,她问身后的黑衣男子,语声带了无限的颓唐和落寞,细如蚊蚋。 “骁远王,东方连城。” 黑衣男子皱着眉回答,这女人饿肚子的时候凶悍如虎,怎么喂她吃了点东西,反而柔弱起来了。 更莫名其妙的是,从进入王都开始她便大呼小叫,左顾右盼,状若疯魔,一会扯住个路人要看人家的鞋,一会又哭闹着买肉包子说要验明真伪,直到四个包子进肚,她才渐渐不那么聒噪,但整个人开始陷入呆滞状态,半晌才开口,就问了这么句废话。 她,真会与雪狐王族有瓜葛么 “现在,是哪一朝”怀中的情绪低落的人又问。 “什么哪一朝” “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唐宋元明清,到底是哪一朝”苏软举着个肉包子,直勾勾盯着他。 “包子吃多了么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软又怔了片刻“难道穿歪了” “什么” “没什么”苏软惨白着一张脸,怅然微笑,“还好不是清穿四阿哥那最近太挤了” 话未说完,肉包子悄然滚落,整个人后仰,软软倒向东方连城的胸膛。 骁远王府。 侍卫和仆婢们中午时分目睹了一个奇景,骁远王东方连城面色不善,抱着个穿着怪异、双臂、蓬头垢面而且还昏迷不醒的女子,从外面急匆匆闯入,他的弟弟,南安王东方连锦捏了只半死不活的狐狸在后面跟着。 两位王爷这次出猎,收获颇有新意 然后,太医请来了,兽医也请来了,会诊之下得出结论人没事,只是疲劳过度,连日饥饿之后暴饮暴食,又受了大惊,急火攻心而至昏厥。狐狸有事,为利刃所伤,流血过多,极度虚弱,需要仔细调养,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它的造化。 这样一直折腾到下午,人才悠悠转醒,第一句话是“我狐狸呢” 看到狐狸,又问“我能借你们家卫生间洗个澡么” 谁也不知道何谓“卫生间”,但洗澡却是听得懂的。王爷今天的耐性出奇的好“带她去日暖池沐浴,换件不那么难看的衣裳。”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一边哼哼着长恨歌,一边在温暖的池水里飘来飘去,苏软的心情暂时好了些,抬眼看看岸上之所以说岸,是因为这池子实在大了些两个小侍婢正在好奇的向这里偷瞄。 苏软笑笑“你们家洗澡的地方真大。” 小姑娘见她笑得和善,对视一眼,也微笑起来,一个道“这日暖池是我家王爷用的,除了姑娘,还从没让其他人用过呢。” “王爷用的”苏软想了想,忽然警觉的看着两人,“这水,不会是他洗剩下的吧” “不会不会,这水是王爷吩咐以后才换的。”两个小姑娘急忙说。 “哦。”苏软点头,又想了想,“那他不会忽然闯进来吧” “不不会”两个小美眉的脸都红了,“我家王爷不不是那样的人” 苏软于是放心洗澡。 淡雅的玉色软袍,用条同色丝绦束住纤细腰肢,柔亮漆黑的长发流水般垂下,脸庞莹白清丽,眼眸澄澈,如秋日湖光。苏软在日暖池边硕大的铜镜前左右照照,不由得想起穿越小说里常见的情景,女主出浴,华服美饰,脱胎换骨,风姿绰约,一个转身惹得丫鬟奶妈齐声惊叹“小姐,你真美” 苏软苦笑,穿越这件事,还是放在小说里最迷人啊,真要穿了,颠沛流离,忍饥挨饿,洗个澡还要借别人的浴池,又怎么会有那么拽。 轻轻叹息着转身,正迎上两个小侍婢惊艳的星星眼。 “姑娘,你真美” 苏软脚下一个踉跄“谢谢。” 日薄西山,半冷半暖的淡金色光线洒满整个王府后园。东方连城站在水畔的亭子里,看着余晖中姗姗而来,衣袂如仙的玉色身影,半晌未发一言。 东方连锦却笑起来,斜倚着栏杆,俊朗的脸上洋溢着农民伯伯看见小麦丰收的喜悦表情。 苏软狐疑的看着东方连锦那捡了大便宜般得意的笑,又瞄了眼东方连城看见怪物似的异样眼神,终于有些不自信起来“我穿这个,很难看么” “不是。”居然是东方连城说的。 “多谢你们请我吃饭,请我洗澡,还给我的狐狸治病。”苏软的道谢很真诚。 虽然这两个人略有些变态和不讲理,但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吃的第一顿饭,洗的第一个澡却是拜他们所赐,而且他们真的找兽医给狐狸看病,这份人情,她算是欠下了。 东方连城在厅内的石凳上坐下“谢倒不必,但我想知道的事情,你须得如实相告。” “可以。” “你叫什么” “苏软,我已经说过了。” “我是说真名。” “苏软,苏软的苏,苏软的软。” “你不是王朝的人。” “对。” 王朝,是苏软所处的这个强大帝国的名字,存在于时空之间,逸出于青史之外,人情风物与古代的神州大地酷似,但毕竟,不是故乡。 “从何而来” “21世纪,中华人民共和国。”汗,还从没做过这么荡气回肠的自我介绍。 “那是什么地方,距王朝多远” “一个伟大的地方,距王朝”苏软顿住,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眼波暗淡下来,“怕是生死轮回般远呢” 两个男人都听出她语声里的那一丝颤抖,却是谁也没有说话,只看着那个修长纤细的侧影在水畔黯然凝立,被夕阳镀上柔和的金边,美得让人呼吸凝滞,却又不像这世间所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四章日暮乡关何处是 东方连城的心情忽然有些烦乱,起身,上前一步抓住那女人的手臂,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莫名的,不喜欢这种无法把握的感觉,更不喜欢她脸上那么深的落寞。 落日映进他的眼眸里,金色的。 苏软怔怔看着他,微笑起来“对不起,我走神了,你继续。” “今天算了,本王有些累。”东方连城松开她,揉了揉额角,“你的狐狸还需要静养些日子,如果无处可去,可以暂住在王府上。” “啊谢谢”苏软意外,但随即报以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 东方连城却只是看了看她,转身而去。 “他一向都是这么有性格”目送着东方连城挺拔的背影,苏软问亭子里剩下的那个人。 东方连锦笑而不答,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软走了两步,忽然想起白天那块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的石头,悚然一惊。 “白天,我不是故意用石头砸你的” 很无力的解释,连自己都不信,那么大块石头照脸上甩过去都不算故意,这世上所有的故意杀人都可以改成过失杀人了。 幸而东方连锦却好像已经忘了白天的事,拍了拍自己身边连着栏杆的长凳“来。陪我聊聊天。” 俊逸的绿衣男子,背对着栏杆外的瑰丽晚照和粼粼波光,斜坐在明与暗的交界处看她,语声轻柔,笑意盎然,那画面直到很多年后想起来,仍然会让苏软觉得美好而亲切。 磨蹭了片刻,她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今天很高兴。”东方连锦说,随手拾起一绺她的长发,用修长的指尖绕来绕去,动作自然得像与她从出生就认识了。 “高兴什么”苏软问。 他身上有清浅的茉莉香,随微凉的秋风徐徐而来,很是好闻。 “狩猎。”东方连锦微笑,“我从六岁开始学习骑射,十余年来,从未猎到过像今天这样有趣的猎物。” “今天你猎到什么”苏软问,看见他含笑的眼,才忽然想起那支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乌木羽箭,小脸不禁一白,“算我没问。” “为什么你会在风林苑里” “我说是穿来的,你信么”苏软苦笑。 “穿来的” 苏软想着,该怎样才能跟他说清楚一件连自己也不那么清楚的事,许久才开口。 “我来的那个地方,很多年前有个叫庄周的人,有一天他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到处飞来飞去,很快乐,并不知道自己是庄周,醒来的时候他想到底是蝴蝶在梦中变成了庄周呢,还是庄周在梦中变成了蝴蝶呢” “有趣的问题。”东方连锦说。 苏软闭上眼睛微笑,也学着东方连锦那样斜倚在栏杆上,“我现在,就像那个庄周,偶然间做了个蝴蝶的梦,便从庄周的世界来到这里,但不同的是,庄周醒来时还是庄周,而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去了” 东方连锦凝视着慵倦的伏在栏杆上的女孩子,听她用轻柔的语声说着一件不知该算是玄妙、离奇还是荒谬的事,而且,就那么相信了。 因为在她的脸上,在那看似轻松却略显苍白的微笑里,有一抹深深的凄楚,无论如何,都是装不出来的。 “想回去了么”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却怜惜的伸出手,帮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 “想,可我该怎么回去”苏软睁开眼,看着东方连锦的手指,“要么,借你的手指头用用,掐死我吧” “什么”东方连锦一怔。 “不要装了,我今天看见你捏那块石头,相请不如偶遇,帮个忙掐死我,拍死我也可以,如果能穿回去,我天天在那边给你烧香。”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紧紧抓住帅哥的绿色袍袖,大眼睛里星光闪烁。 东方连锦不觉莞尔“烧香倒不必,弄死你也确实不难,但你能保证死了之后,就一定会回到原来那里么” 苏软愣住,这个,她却是从未想过的。 “如果又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上古时代,蛮荒之地,或者直接掉进哪家的茅厕、猪圈、汤锅,可未见得会像现在这样舒服。” “” “而且据你所说,你原是被什么牌子拍在了下面,就算回去,或许也不过是一缕游魂,再不是这般漂漂亮亮,也再不能冲谁扔石头了” 这厮看起来温文尔雅,想不到嘴竟比手还刁毒,他说一句,苏软的眼神就幽暗一分,到最后,更是整个人都蜷缩在长凳上了。 “改主意了”东方连锦问,眼中是恐吓成功的迷人微笑。 “不。”苏软抬起头来,鼻尖有点红,神情却坚定得近乎执拗,“就算变成魂魄,我也想回去。” 东方连锦眉弯微挑“这里,就那么委屈你” “这里很好。”苏软揉了揉眼睛,含泪笑笑,“但这里不是我家,我的家人、朋友不在这,我暗恋了三年的帅哥也不在这,我找不到留在这的理由。” “暗恋了三年的什么” “帅哥就是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男人。” “像我这样的” “对啊。” 老兄,虽然你阐述的是个事实,但,做人,总还是要谦虚点的吧 “那么我好看,还是他好看”线条优雅的脸庞忽然凑上来。 雷,这也是男人能问出来的问题 苏软白了他一眼,本想打击打击他,但看见那双温柔的眼睛,昧良心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你好看,你毁了容都比他好看。”有点郁闷。 东方连锦对这个答案还算满足,闭上眼睛又开始养神。 “东方连锦王爷” “叫东方连锦也无所谓。” “东方连锦。” “恩。” “你穿绿衣服其实挺好看的。” “我知道。” “但是,能不能换顶别的颜色的发冠” “为什么” “不为什么绿帽子总之不太适合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五章红袖添香夜读书 半个月时光荏苒而过,苏软就像个无所事事的胡同串子般在骁远王府里游荡,书房、门房、厨房、茅房,丫鬟、嬷嬷、侍卫、家丁,无所不在,无人不识,渐渐混得如鱼得水。 东方连城给了这个白吃白喝的人充分的自由,却并未再提玉钩的事,事实上半月来苏软在王府里看见他的次数并不多,这个工作狂似乎更喜欢把精力放在朝政上,倒是东方连锦隔三岔五便会来坐坐,和苏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闲天,接着就开始闭目养神。 苏软不明白,既然那么想睡觉,为什么非要跑到她这来睡呢,她看起来很催眠么 让她欣慰的是,他总算不再戴那顶翠绿的头冠了。 狐狸在兽医的精心调理下,伤情开始奇迹般的迅速好转,十几日便能四处溜达了,但性情却还是那样的凉薄骄傲,无论苏软怎么撮合,它跟王府里养的几条狗都玩不到一起去,就算对苏软本人,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德性。 “你这没良心的,忘了我怎么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了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把你卖了做围脖”第n次想抱抱却遭拒后,苏软伤心欲绝的说。 吃白食固然是人生一大乐事,但毕竟非长久之计,随着狐狸一天天见好,苏软也开始为今后的生计打算。 在王朝,妇女的就业状况与中国的封建时代类似,一个女子从事什么职业往往取决于她的老公,嫁了个王爷,就做王妃,嫁了个将军,就做将军夫人,这些是财政开支,有品级有俸禄的,至于社会底层就更简单了,嫁个卖菜的就卖菜,嫁个卖酒的就卖酒,嫁个卖包子的就卖包子,当然也有少数自愿或者被迫独立创业的,一部分在秦楼楚馆卖艺卖身、卖艺不卖身或者卖身不卖艺,还有一部分就是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嬷嬷奶妈子。 苏软想了想,决定给东方连城打工。 “做侍女” 一滴墨汁从东方连城的笔端落下,糟蹋了半幅刚劲的好字,他皱眉将纸团起来,抬头看着苏软。 “怎样”苏软略显紧张又十分憧憬的看着他,像个人才市场里投简历的学生。 “你可知侍女都要做些什么”将笔放在架上,漫不经心的问。 “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提灯引路,洗衣做饭”不数不知道,原来侍女的工作也很是丰富多彩呢。 “你喜欢做这些”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做” “其实我最初的理想是做奶妈,但是你暂时没有儿子,我暂时没有”苏软低头看看,“条件” 又抬头,看着书案对面有些石化的那个人“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做侍女了。” 东方连城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 “待得好好的,为什么想做下人” “下人谁是下人”苏软伸出一个手指头,很有范儿的摇了摇,“尊敬的骁远王殿下,您的这个观点是有问题的,我只是想做侍女,付出的是劳动而不是人格,你可以给我分配工作,但不能当我是下人,你做你的王爷,我做我的侍女,我们只是社会分工不同,但人格上是” 眼见得准老板神情怪异的靠向宽大的雕花座椅,苏软硬生生将后面那“平等的”三个字吞到了肚里,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求职而不是讲课来的。 “我能不能重新说” “” “好的,自从我来到骁远王府这个温暖的大集体,就深深感受到了骁远王爷您非凡的人格魅力,您英明、神武、宽仁、博爱,从山林里救回了饥寒交迫中的我,收留我,给我饭吃,让我洗澡,还找兽医给我的狐狸看病,这一切的一切,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也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我,苏软,要成为骁远王府的一个小侍女,永远追随着王爷的脚步,学习王爷的美好品德和坚强意志,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与阖府的侍卫、家丁、丫鬟、老妈子们一道,把王府建设得更加美好” 行云流水,气贯长虹,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书房里一片沉寂。 “王爷”为什么他的脸色那样苍白呢 苏软最终如愿以偿的在骁远王府做了侍女,而且是白领的那种,工作地点是东方连城的书房,主要任务包括铺纸、磨墨、端茶、整理、打扇、添香等等,如果这些都暂时用不着,随便找个地方一待,打瞌睡养神就可以了。 东方连城其实是个好伺候的老板,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略微尊重了苏软的“人格平等说”,因此苏软每次见他的时候,便不用自称“奴婢”,也不用跪拜。虽然由于他在王府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书房里,而且还喜欢开夜车,从而使得苏软的作息处于无规则状态,但也仅此而已,东方连城一旦投入工作中,是不怎么需要人伺候的,苏软也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在旁边花痴的看着他这男人专心工作的样子非常好看或者是托腮冥想,有时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老板还在看公文,而自己身上却不知何时盖了件黑色的锦袍。 月薪5两银子,按照实际购买力来算,约合人民币3000元左右,不低了,王朝地方上一个县令的月薪也不过是10两,还得食宿自理,而骁远王府上可是白吃白住的。 总而言之,东方连城是个好老板,跟着他,有肉吃。 日子过得如潺潺流水,舒缓而平淡,当然偶尔也是有些意外的,比如某日,苏软收拾书房的时候雅兴忽发,提笔在纸上写了首诗。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繁体字对她来说是并不难的。 恰巧此时王府的资深幕僚,著名学者,江湖人称“韬略第一,诗书第二,琴棋第三”的楚江秋楚老先生来书房借书,偶然间看见了,通读之后竟面色大变,颤巍巍抓起那张纸,又读一遍,忽然大哭起来,仰天长啸道“撼我心者,此诗此句也” 说罢,拿了那纸掩面出门而去,回到房中闭关不出,足足三日之久。 送饭的说,老头子眼睛都哭肿了。 “你对楚先生做了什么”东方连城问。 苏软无辜的摇摇头,提起笔将那日的诗重新写了一遍。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这是我偶像的诗,忽然想起来,随手写写而已,他看见,就变成那样了” 东方连城将那页纸轻轻放在书案上,半晌不语。 苏软有些不安起来,毕竟楚老先生是伺候过东方连城爷爷的骨灰级幕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对不起,我错了。”虽然不知错在哪,但态度毕竟是最重要的,“这个,我拿走,以后不写了。” 伸手想把写了诗的纸收起来,手腕上却忽然一紧,整个人竟被东方连城拉入怀中。 苏软懵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五章红袖添香夜读书 身体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禁锢住,试探着扭了扭,纹丝未动,脸贴着黑色轻袍,可以听见心砰嗵砰嗵跳动的声音,可以感受到男人胸膛的坚实与温度,耳边是他冰凉的语声,却伴着呼吸的灼热“他是谁” 他谁是他谁是谁什么跟什么问谁呢 缺氧,缺氧谁借六百粒儿速效救心丸吃吃 苏软拼了命想让自己的呼吸顺畅起来,然而大脑却如同一个被抠了si卡的手机,基本上只能当砖头用了,顺手抓了件什么东西,无意识的狠命揪扯,原本只是想缓解紧张的情绪,数秒钟之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东方连城的腰带 天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书中言道,但凡美丽少女被翩翩公子抱住,两情相悦,极尽缠绵,少女总是要满脸羞红,“嘤咛”一声将头埋入公子的怀中。 苏软也“嘤咛”了,但不是因为娇羞,而是因为丢人 真他喵的真他喵的丢人 东方连锦你个臭手,在风林苑的时候为什么不一箭射死我啊 常年受那些无良言情小说的蛊惑,总认为帅哥的怀抱是女孩子的天堂,一旦冷不丁被抱住才知道,那感觉,岂一个囧字了得。 因为对方是帅哥,你就得紧张吧小心肝就得扑通扑通跳吧 因为对方是帅哥,你就得脸红吧全部生理机能瞬间失调吧 因为对方是帅哥,你就得找不着北吧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吧 因为对方是帅哥,你就得担心自己的形象吧拼命想早上是不是刷牙了吧 因为对方是帅哥,你就得犹豫吧斟酌着是该拼命反抗还是象征性反抗还是扑上去让他反抗吧 如果恰巧帅哥还是你老板,而且问了你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而且你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还差点扯下了帅哥的腰带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其实天地何辜,纯属心理素质差 二十一世纪的广大老中青妇女们,苏软给你们抹黑了 “他,是,谁”仍是那个问题,下巴被人捏住,强迫着抬头看向那双略带怒意和笑意的眼眸。 “谁是谁”苏软都要哭出来了。 东方连城将她打横抱起。 “东方连城老板王爷你要干嘛现在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我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啊” 此言一出,自己先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闭嘴”东方连城轻斥,绕过书案,在椅子上坐下来,将她放在腿上。 很暧昧的姿势,很严肃的表情。 “你心里,有人了”修长英挺的眉微微蹙起,将那页写了诗的纸拎到她面前,“前几句字字力透纸背,可见心事沉重,中间几处笔锋凝滞不畅,方才停顿出神所致,最后一句潦潦草草,腕力全无,却是百感交集,黯然烦乱不能自已了吧” 苏软眼大无神的看着他,觉得这人做王爷而不去六扇门,实在是王朝警界的一大损失。 李白的诗里,最喜欢这首长相思,特别是穿来王朝以后,每次想起那句“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总是难以自控的感伤,即便刚刚只是誊写一遍,落笔时,情绪却仍然百转千回。 纵使人心如铁,但只要人心还是人心,在漫漫岁月中,在波折际遇里,也总会有一些东西能不经意摧垮那层坚硬,使之变的柔软起来。更何况苏软的心,本就是酥酥软软的。 但他,也敏锐得有点变态了吧 “长相思,摧心肝”东方连城轻轻读着那文字,一只手揽住苏软的腰,“在你来的那个地方,真的有个能让你长相思,摧心肝的人么” 混的时日久了,苏软的来历,他也是知道一些的,不说相信,却也不说不信,只是知道而已。 苏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坐在老板的腿上,和老板围绕一首诗词探讨个人感情问题。 但说到感情,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自己真的喜欢过谁么 小时候一起在胡同里厮混的牛牛十余年未见,他不流鼻涕是什么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高中时代留着飘逸偏分的班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他的偏分是左偏还是右偏了。 大学校园丰神俊朗的学生会主席自从某次看见他挎着个妞逛街,而这个妞又明显不是上星期那个的时候,就收起了对他的一切幻想。 广告牌上暗恋了三年的帅哥算了,现在想起他还觉得腿软,心理障碍已经产生,从此恩断义绝。 “我在问你话。”看着腿上的女人仰面出神,东方连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 “别吵,我在数” “数”揽住她腰肢的手骤然收紧,要发飙的前兆。 “不对,我是在排除排除”苏软定了定神,接过那页纸,很认真的告诉他,“在我来的那个地方,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真的”怀疑的眼神。 “真的,我以人格担保。” 喵的,凭什么要跟他担保啊,又不是我老公 “那这摧心肝,又是为了谁呢”东方连城像是忽然心情大好,端起书案上的玉盏喝了口茶,悠然问。 苏软沉默。 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眼中的晶莹波澜,在脸上投出黯淡的阴影,许久才笑笑说“为了谁,都没有用了” 上有青冥之长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原以为只有痴男怨女的相思可以如此寂寞清绝,锥心蚀骨,离乡背井后才发现,原来对家的思念,对爱着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亲人朋友的思念,对那个熟悉却遥远的世界的思念,也是可以像把锈迹斑斑的刀子,一点点锉入人心的啊 “我很想回家”轻轻抽泣的声音,带了说不出的寂寥和委屈。 东方连城怔住,手中的玉盏轻轻放在书案上。 抚着她的头发,宠溺的揉了揉。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 初冬的温柔阳光,透过苍白的窗纸溢满书房,明亮而煦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六章一天明月白如霜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原来,王朝也是有上元灯节的。 路两侧盈盈悬挂的彩色灯盏映着地上白雪的清光,璀璨一街,向远处绵延开去,便是极目眺望,也好像看不到尽头。人群摩肩接踵,熙攘而来,熙攘而过,每张脸上似乎都带着欣然的神情,欢声笑语,烟花鞭炮,轻歌曼舞,鼓乐丝竹节日,向来如此。 苏软披了件水红色雪白绒边的斗篷,随着满街的人慢慢向前挪动,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看灯,看烟花,看路边地摊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直到被东方连锦抓着手臂拖向路边,眼神里仍然是一派孩子似的新奇和雀跃。 “该回去了。”东方连锦笑着说,一袭纤尘不染的雪白轻裘在人群之中格外耀眼。 “再逛逛再逛逛”苏软央求道,“你看,这条街才逛了一半呢。” “谁让某人吃了烤羊肉又吃豆腐花,吃了炒鱼杂又吃阳春面,吃了冰糖碗又吃桂花糕,等你把剩下那半条街吃完,我恐怕连明天的早朝都耽误了。” “不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你就没事了么”苏软气愤的看着他,“我们为什么走得这么慢你不觉得只要有你在的地方,看你的人就比看耍猴的还多” “是么”东方连锦无辜的挑了挑眉毛。 几个俏丽的女子与他擦身而过,又不约而同的转身,回眸,眼神里满是春水荡漾。 东方连锦冲她们微微一笑,几个小美眉的眸子顿时明亮起来,以袖掩口,轻笑着跑开了。 “那啥,不带这样眉来眼去的。”苏软郁闷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本来长得就影响交通,居然还得瑟上了,嫌这街上不够挤么 “怎么,小软软吃醋了”东方连锦一伸手揽着她的肩膀,笑问。 “小软软”苏软抖落满地的鸡皮疙瘩,挣开他的手臂刚想挖苦两句,身后却忽然响起锣鼓叱喝之声,蓦然回首,只见街上的人都纷纷向两边避让,中间空出的道路上,一支锦绣斑斓、光彩照人的队伍正浩浩荡荡从远处而来。 十几个艳丽宫装的侍女,两人一排,手提琉璃灯盏,之后有锦衣侍从若干,或鸣锣,或叱喝,号令路人闪开,最后是大批金甲侍卫簇拥着一辆明黄色的六驾马车,帘幔低垂,看不见乘车的人。倒是一个衣着光鲜的车夫正挥舞着长鞭,春风得意,趾高气扬,仿佛满街的人伏地叩首,跪得都是他一般。 喧嚣的灯市顿时沉寂起来,车驾过处,只有渐次低伏下去的脊背,也正因如此,路边犹自凝立的东方连锦和苏软就显得更加惹人注目。 “我们要不要也拜拜啊”苏软小声问东方连锦,王朝的礼仪她懂得实在不多,但看那明黄色的宽大马车,却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呢。 东方连锦纹丝未动,只是笑了笑“他又没死,拜个什么呢” “你们两个,见太子的车马竟然不跪,活得不耐烦了么”漆黑的鞭影,伴随着一句傲慢得让人厌烦的呵斥迎面抽来,眼看就要落在苏软的肩膀上。 然而下一秒,挥鞭的车夫已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得飞了起来,惨叫着跃过人群,砰然砸向路边卖豆花的摊子。 摊子散了,木桶倒了,豆花撒了,汤锅翻了,人站不起来了。 东方连锦皱皱眉,将鞭稍扔在地上,像是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很洁癖的掏出块白绢擦着手指。 金甲侍卫们冲过来,两个人四周瞬间刀枪林立。 苏软傻傻看着,情不自禁的向东方连锦身边平移了一步。 貌似,他刚刚把太子的人给抡出去了 会不会被群殴啊 “退下。”马车中响起优雅的男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车内伸出,缓缓掀起明黄色的车帘。 太子太子啊 苏软伸长了脖子,跃过金甲侍卫的长矛看向正从车内走下来的高贵男人,今天过得很有意义,她第一次见到活的太子呢。 很漂亮的年轻人,在随从的拱卫下翩翩而来,举手投足间透着天生贵胄的威严气度,见到东方连锦时,却笑了。 “原来是连锦王叔,怎么微服出来,也不带个仪仗呢” 王叔 苏软瞪大了眼睛看向东方连锦,这厮的辈分,也未免太高了吧 东方连锦也笑笑“这街上有太子的车驾,已然够壮观了,哪还容得下他人招摇过市,本王站在这里尚且要挨上贵仆一鞭子,若带了仪仗出来,怕是连王府也回不去了。” 一只手掌伸出来,掌心上鞭痕鲜红,衬着洁白的肌肤,格外刺眼。 “王叔勿怪,这奴才是最近几日才跟了孤的,从未见过王叔,得罪,得罪。”明辉太子握着东方连锦的手细看,满脸痛切怜惜之色,转向豆花摊上那个仍旧倒地不起的车夫时,语声却蓦地森冷起来,“看来孤对你们这些奴才,还是太纵容了,陆子也” “在。”侍卫统领陆子也赶紧上前。 “回府之后,剁了他的手脚,再给孤换个长了眼睛的车夫来。” 苏软悚然一惊,一个人的手脚,就这样被砍了么 转头看看东方连锦,他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太子的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唇边仍然是一抹三月春风似的浅笑。 但苏软却第一次感觉,东方连锦的微笑也会如此冰冷。 两个侍卫过去,拖走了豆花摊上面无人色的车夫。明辉太子向着东方连锦笑道“王叔受了伤,可乘孤的车驾回府休息,孤那里还有些上等的疗伤滋补的药品,回头差人给王叔送去如何” “谢谢太子美意,本王步行出来,还是步行回去的好,况且”东方连锦指了指马车,“本王又怎能让太子妃殿下走路回府呢” 车中有人“嗤”的轻笑了一声,接着车帘被掀起,一个淡紫色的窈窕身影在侍女的搀扶下袅娜走出,刹那之间,满街的灯火都似乎黯淡了起来。 美不胜收 苏软看着那个明艳柔媚得恍若天人的紫衣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到近前,忽然觉得今天选择随东方连锦出来逛灯,实在是太巴适了。 第一次看见东方连锦动手打架,第一次瞻仰当朝太子的本尊,现在,又第一次近距离欣赏这么漂亮的女子,无本万利,无本万利啊 “云姗见过王叔。”美人儿在跟东方连锦打招呼了。 “太子妃不必多礼。”东方连锦欠了欠身,“适才多有惊扰,还请太子妃勿怪。” “仆人无状,还要劳烦王叔出手教训,实在惭愧得很。”云姗说着转向苏软,盈盈一笑,“这位姑娘是” “苏软,见过太子、太子妃。”虽然被美人儿注意到确实很高兴,但苏软也只是微笑着裣衽一礼,至于跪拜之类,却是仍然学不来的。 幸而太子与太子妃大人有大量,也并不以为意,又同东方连锦寒暄了几句,便互道珍重,乘车而去,仍然是众星捧月一般,但车夫却由侍卫统领陆子也兼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六章一天明月白如霜 街上渐渐又热闹起来。 “太子有那么好看”东方连锦揽过犹自遥望着太子车驾发愣的苏软,含笑问。 “你的手怎样了”苏软回过神来。 “还好。” “那个人,真的会被剁掉手脚么” “这个”东方连锦皱着眉想了想,“太子说过的话,倒是很少有不算数的。” “如果你求求情,他是不是能躲过一劫呢” “求情”东方连锦笑道,“我为什么要给他求情” 苏软一愣,是啊,在这样的时代里,一个比太子辈分还高的王爷,又怎会为一个冲撞了他的车夫求情呢 相处日久,几乎要忘了,他还是个尊贵的王爷了 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我们回去吧。”她说。 “不再吃点什么了”东方连锦问。 “饱了你刚才砸了人家的摊子,把钱赔了吧”说完,便转身往回走去。 东方连锦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一锭不小的银锞子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飞入豆花摊老板落寞的怀里。 “怪我”追上她,笑笑。 “不怪。”对于那个仗势欺人的车夫,苏软其实并没有多少同情,只是刚才的东方连锦让她有些不习惯。 那样的东方连锦,让苏软觉得有些陌生,有些疏离。 但是,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东方连锦吧 后来在这里时间长了,苏软渐渐熟悉了王朝的历史,才知道这王朝的江山,原就是由现在的沈姓皇族与东方世家联手打下来的,两家的前辈,明辉太子的祖父沈季和东方连城、东方连锦的父亲东方珏是生死之交的异性兄弟,他们于前朝乱世中崛起,并肩作战,历经十余年铁马金戈,开疆僻壤,才拥有了这幅员万里的山河社稷,本来若论在军中的威望,黄袍加身的应该是东方珏,但他却硬是凭着满腔兄弟义气,将年长近三十岁的义兄沈季推到了权力的最高处,自己则心甘情愿的做起了朝中唯一的异姓王。 而沈季也是个忠厚磊落之人,感念东方珏的情谊,觉得无以为报,便于登基之初昭告天下,竟将半壁江山都作为属地封给了东方世家,连带授出的还有整个帝国将近一半的兵权,而且宣布但凡东方氏的子孙,无论嫡庶,其地位尊崇均等同于平辈的皇子皇孙。这也就是为什么东方连锦虽然是异姓王,当朝储君却要对他如此恭谨的原因。 这在王朝,也是写进青史的一段佳话了。 苏软愿意相信在那个风云际会的铁血年代里,沈季与东方珏的真诚,男人之间的情谊深到极处,确实是能够相授以首、相濡以沫的,后来沈季驾崩,东方珏由于悲伤过度,年仅三十九岁便郁郁而终,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但是,当岁月变迁,世事更迭,一切还会不会保持最初的样子呢江山与爵禄可以传承,生死与共的真心也可以传承么在王权和欲望的卧榻之侧,真能容得他人酣睡么一个帝国,可以有两个主人么 沈季和东方珏,到底还是两个心地纯良的男人啊 纯良到有些天真了呢 回到骁远王府时,已经过了三更。 后园一片疏落竹林边的独门小院,便是苏软的住处,不奢华,却整洁而僻静,几个月来,苏软和狐狸在这里住得很是恬淡悠闲。 夜空中没有半丝云彩,皎皎一轮孤月,清辉万里,小院里的青石路上泛着如霜的月光。刚从灯市那样热闹的地方回来,苏软对这样的清寂还有些不适应。 “儿子”叫了声狐狸,平日里这个时候,它会卧在院子里的某处,看着月亮发呆,直到苏软喊他,才不情不愿的进屋睡觉。 但今天,周围没有半点动静。 跑到哪里去了呢 苏软有些纳闷的走入屋内,脱下斗篷,将一只用荷叶包着的盐焗鸡放在桌子上,那是给狐狸买的宵夜。 “儿子,你在哪啊”一边轻唤着,一边摸火折子点燃灯盏,“给你买好吃的了” “儿子,出来啊” “儿子” “再叫声儿子,就掐死你。” 身后响起淡淡的男子语声,像轻风吹过剔透的冰雪,音色异常动人,却带着近乎凛冽的清冷,让苏软从皮肤到心脏都跟着微微战栗起来。 强自调转了僵硬的身体,苏软愣愣的看着窗边原本属于她的软榻上,此刻正斜倚着的,那个好看得不像人的男人。 很长很长的头发,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毫无瑕疵的俊美脸庞,比最浓的夜色还要漆黑深邃的眼睛,修长的,强健的,优雅而充满力度的身体,这样一个男子,就那么斜倚着软榻的靠背与她凉凉对视,像是面无表情,又像是有少许难以抑制的恼怒。 苏软张了张口,千言万语汇成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的房间里会有个男人呢为什么这个男人长得这么漂亮呢为什么这个漂亮得让人发指的男人好像跟自己很熟呢为什么他要用那样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呢为什么他的眼神和眉间的火焰印记这样似曾相识呢 这些都是苏软想要知道的,然而却不是她此刻最想问的,其实她最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个人,浑身上下,连一件衣裳,都没有穿呢 好歹,你也穿件中衣啊 好歹,你也围条浴巾啊 好歹,你也戴副眼镜啊 著名的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先生曾经说过,戴上眼镜就不算裸体啊 像刚发现自己穿了那个时候一样,苏软的脑袋又开始丢转儿了,她痛苦的闭着眼睛,拼命想给这件事找个比较科学的解释。 业务熟练的采花贼不像。 东方连锦或者东方连城的元宵节礼物不可能。 be back大发了的未来战士滚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着调 科学这种事最终还是离她颇为遥远,而裸男,却“iu”的到了眼前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 这个是人么 睁开眼,抬头,正望进那双妖异黑眸,黑,清洌璀璨,夺魄勾魂,让人呼吸凝滞的黑,但是,却真的非常非常熟悉。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面”苏软出神许久,一句被天下人唾骂的经典台词才轻轻脱口而出。 “你说呢”裸男低头看着她,柔软冰凉的发丝拂到苏软脸上,“叫了几个月的儿子,便宜占尽,现在想装不认识了么” “啥”苏软怔住,痴看着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还有额头上火焰似的红色印迹,心里忽然有了个不成熟的想法,很科幻,很荒谬,很聊斋。 狐狸 “不可能”身体晃了晃,一只手撑住桌面,却不由自主的笑起来,“狐狸是四条腿的” “” “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哪” “东郊。” “这个这个王府很多人都知道,”苏软摇了摇头,“在风林苑,我给你吃了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怪东西,似肉非肉的肉条,还有些桔子味道的水。” 苏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第一次见到你,我说了什么”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当初对狐狸都说了什么,这样问,纯粹是不想面对现实的一种负隅顽抗。 “你说谁这么缺德啊,也不怕”修长的眉皱了皱,“也不怕生儿子xxx” 雷霆万钧 当“生儿子xxx”这几个字从他魅惑的薄唇里无比优雅的溜达出来,苏软,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七章芙蓉帐暖度春宵 月落,夜色显得更深了。 苏软抱了双膝面向床里枯坐,郁闷的耷拉着脑袋,偶尔长叹,仿佛带着无尽惆怅和心酸,却拒绝多说一个字。 裸男狐狸仍靠在软榻上,冷眼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终于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明白,难道自己作为人的样子不如狐狸好看么 为什么一个多时辰了,她还是那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的德性 “死丫头,你到底谁不睡觉”咬着牙问。 “不睡,你赔我狐狸”带着哭腔回应,无论如何,还是不能接受狐狸变成裸男的事实。虽然裸男是如此震撼人心的漂亮,但,他没有尾巴,他没有柔软的毛,他不是狐狸。而狐狸,是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伙伴,狐狸,是无可替代的。 裸男终于发飙,挟风而来,嗖的一声便从软榻到了床上。 苏软还未及回头,就被一双修长有力的爪子扑倒,很像动物世界里凶残的野兽按住即将到嘴的小兔兔。 长发从他的肩膀滑下来,丝丝垂落在苏软的脸颊两侧。 “第一,我就是狐狸,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才是我平时的样子,而且今后我也多半是这个样子,你喜不喜欢,我管不着。” “第二,你救了我的命,我会记住的,但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否则我很有可能先杀了你再想办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第三,我变成人形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如果你说了,后果参照第二条。” 很少和一个人类啰嗦这么久,说得自己都有些厌烦了,看着爪子下由挣扎到无力挣扎,再到撇着嘴泫然欲泣的女人,心情好像又差了些。放开她,从脚边扯过被子,翻身躺倒。 “你干嘛” “废话,当然是睡觉” “这是这是我的床” “那又怎样” “你是公的,我是我是” “母的”狐狸很不耐烦。 苏软欲哭无泪,她不是驯兽员,不知道该怎么让一只狐狸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你们人那一套无聊的规矩,不要用在我身上。”像猜出她的心思,已经闭上眼睛睡觉的男人忽然冷冷开口,“当初是你哭着喊着求我睡在这的。” 确实,从捡到狐狸的第一天起,苏软就贪恋那一身毛茸茸的温暖,喜欢抱着它睡觉,起初狐狸颇不情愿,但由于重伤未愈,身体虚弱,总逃不出苏软的魔掌,后来时间长了,也就认命了。 但那时,他毕竟是一只狐狸啊。 “算了,那你睡床,我到软榻上去睡。”苏软抹着眼泪起身向床外爬,惹不起,总躲得起。 狐狸像座山横亘在床的外侧,苏软犹豫着想要翻山,然而一条腿还未抬起来,山却忽然抽风,迅雷不及掩耳的将苏软给翻了。 苏软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狐狸揽着腰压在身下,接着,那厮竟然还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隔空挥出一掌,熄灭了桌上的灯烛。 房间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狐狸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那样的警觉和凌厉,却是苏软从未见过的。 苏软没有反抗,看见狐狸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想法。虽然,现在两个人的造型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想法。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苏软浅浅的呼吸,而狐狸,却好像连呼吸都不发出半点声音。 他在等什么呢 苏软很想知道,怎奈嘴被捂住了,索性就那样乖乖躺着。 狐狸身上的气息还是那样熟悉,即使在这样深沉的夜里,也有种晴朗温暖的太阳味道,让苏软觉得亲切而安心,就好像数月来陪伴着自己的那只漂亮的小狐狸又回来了。 黑暗的好处在于能让人们抛开眼睛所看见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皮相,用心去体会事物最真实的感觉。 或许,苏软到这一刻才彻底相信,裸男,真的就是狐狸。 时间在两个人的静默之中一点一点过去,直到苏软枕着狐狸的手臂有些恹恹欲睡,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很轻,很慢,仿佛有谁从外面进来,一步步走过青石小径,走上台阶,来到苏软的卧房门口。 然后,是一声女子发出来的,肝肠寸断,百转千回的幽幽轻叹。 苏软的睡意,也随着这声叹息,跑得无影无踪了。 在骁远王府生活了几个月,她还没听说王府上下有谁喜欢半夜三更跑到别人门外长吁短叹的。就算有人有这种癖好,进入小院的时候,也会有个开门的声音。 可她却只听到了脚步声,莫非外面那位身体好不屑走门,而是直接从墙头飘到了院里 更令她惆怅的是,脚步声明明就停在门口,为什么从门棂看出去,却不见有来客的影子呢 凉飕飕的感觉爬上脊背,下意识的,向狐狸的怀中缩了缩。 “怕了”狐狸在苏软耳边上问,声音里带了些促狭的笑意,轻柔得几不可闻,“男女有别呢” 缺德 苏软的脸在黑暗中唰的红了,恐惧被渐渐升起的暴力倾向冲淡,却感觉狐狸揽着她的手臂像是安慰性的收紧了些。 肯定是幻觉,这妖孽的词典里有“安慰”二字才怪。 门外渐渐有了些光亮,绿色的,比东方连锦还绿 ,苏软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那些诡异的绿色液体从门缝流淌进来,幽光明灭,潺缓成溪。 虽然近几个月的悲惨遭遇特别是那只变态狐狸的出现已经很大程度的锻炼了苏软的心理素质,但此刻,她仍然华丽丽的呆若木鸡,就算不被狐狸捂住嘴,恐怕也未见得能发表什么评论了。 恐怖的液体蜿蜒一地,又开始慢慢聚拢,由下向上,渐次汇成一双惨绿的绣鞋,一条惨绿的百褶罗裙,一件惨绿的窄袖短襦,一个惨绿的双鬟高耸的女子的头。 惨绿惨绿的可人儿,身材窈窕,五官精致,在黑暗中通体发散着幽光,衣衫无风自动。 还挺漂亮的,就是太绿了 要不然,当个落地灯用,多酷,又节能,又有格调 这个,算不算行为艺术啊 苏软胡思乱想着,无非是想让自己不那么害怕,但,真的很害怕。 狐狸冷笑一声,松开了钳制着苏软的手。 而那个绿色的姐姐,在向窗前的软榻上扫了一眼之后,竟转过身,看向了他们这里。 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 苏软再管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正准备起身的狐狸的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七章芙蓉帐暖度春宵 狐狸很不习惯被人这么抱着,皱着眉甩了甩,未甩脱,只好揪着苏软的脖领子,像扒衣裳那样将她从身上扒下来,拎到床里放好,自己顺势坐起,淡淡看着越走越近的绿色姐姐。 “她她这到底是跟谁啊”苏软有些绝望的大声问。 “竹女,生而无心,虽然修炼千年,仍是体会不到喜怒哀乐,所以时常在月圆之夜外出游荡,寻觅处子之心,剖而食之,以为如此就会有心了。”狐狸冷哂道,“不过是个执迷不悟的傻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处子之心我们这哪有”苏软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护住了胸口。 苍天啊不支持婚前性行为,也是我的错么 满腔悲愤的抬头,正看见竹女那双绿色的,淡漠而空洞的眼睛。 有孤独的感觉自心底陡然升起,是那种即使在闹市里,在暖风醉人的盛宴上也仍会感觉到的,如影随形的孤独,像是眼看着世界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消失,渐渐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味道、没有触觉。 心空无一物 苏软痴痴的与竹女对视,眼眸失了神采,挣扎着直起身子,张开双臂迎向那绿色的身影。 “不许看她”狐狸伸手抓住苏软的腰带,将她狠狠扯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上却骤然涨起夺目的白色光华,如同午时最炽烈的骄阳,瞬间遮住了竹女身上扰人心魄的妖绿,照得满室雪亮如白昼。 那是属于雪狐王族的,颇具震慑力的警告,但对于竹女,作用却并不那么明显。 无心,便没有忌惮,没有恐惧。 竹女的脚步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加速冲过来,暂时放弃了苏软,径直袭向苏软旁边那个让她感觉到了威胁和阻碍的男子。 “狐狸”苏软惊叫着转身,双臂紧勾住了狐狸的脖子,看似害怕寻求保护,其实却是用身体护住了他。 纯粹的条件反射,把他当宠物养那么久,习惯了。 狐狸怔了怔,一爪挥出,五指在暴涨的白色光华中锋锐如刃,带着风雷万钧的狂暴与凌厉,瞬间便撕裂了扑上来的绿色身体。 像是打翻了玻璃器皿,竹女的身体落在地上便摔成若干碎片,绿光消失了,狐狸掌上的白光也黯淡下去,屋内重又陷入一片漆黑。 “放手,你想勒死我么”狐狸拍了拍仍挂在他脖子上的女人,语声里却是带了些倦意的,指尖轻弹,点亮了不远处的灯烛。 苏软松开手,从他身上滑下来,转头看竹女时,只见到了满地翠绿的竹子碎片。 “这是她” “就算是”狐狸懒懒的说。 竹女精气已散,剩下这东一片西一片的竹子,就可以算是她,也可以不算是她了。 苏软叹了口气,对于竹女,却是怨恨不起来的,生而无心,本就是最可怜的事,刚才,她神智迷失的刹那之间,便已经体味到了那种很深很深的空虚和无依无靠,而竹女,却在那样的空虚里纠结了千百年呢。 如果连快乐、忧伤、愤怒甚至是恐惧的权利都没有,这千百年的悠悠岁月,又该如何度过 心思沉重的下床出门,在院子里找了扫帚和簸箕,将满地竹片扫拢,撮到外面竹林边埋了。 有这么多同类陪着,会不会好些呢 夜风真的很冷,打着哆嗦回房,踌躇片刻,还是不争气的爬到床里,被窝的温暖,让她的心也安定起来。 经过刚才那一通折腾,孙子才敢到软榻上单睡。 “院外的竹子,会不会也变成竹女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狐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好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那些竹子都砍了。” “不砍。”苏软摇头,疲倦的倒下去,“竹子成精了就砍竹子,树成精了就砍树,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谁又能砍得过来人成人有成人的道理,妖成妖也有成妖的道理,只许自己成人而不许妖精成妖,欠砍的那个倒是我了。” 绕口令虽然难说,中心思想是清楚的,但为什么,竹女偏偏会找上自己呢 狐狸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揪着耳朵将她拖起来。 “大哥不要闹了我前半夜看人和人打架,后半夜看妖和妖打架,担惊受怕外加打扫卫生,实在折腾不起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人,我得睡觉,让我睡觉,拜托”昏昏沉沉的央求。 但睡意马上又被狐狸的变态举动吓跑了,那倒霉狐狸,他,他他竟然当着她的面割腕。 尖利的指甲划过皮肤,立刻便有殷红的鲜血涌出来,沿着手臂缓缓流下,看得人心惊肉跳。 “你有病么干吗自残啊”苏软忍不住叫起来。 “喝了它。”鲜血淋漓的手臂伸到她面前,劝酒似的命令。 “什么” “耳朵聋么让你喝了它” “我才不”苏软吓傻了,拼了命往床里逃。 神雕侠侣夜访吸血鬼惊情四百年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不要惹我生气。”狐狸掐着后颈将她拖回来,冷冷的威胁。 “我我不饿”刚刚吃了半条街,真的不饿,就算饿也饿不到茹毛饮血的份上。 狐狸目露凶光。 “我我我不吃生血”这也算个借口。 要是加点葱姜蒜、淀粉、盐,灌成血肠,上锅煮熟,切片,大火煎炒至外焦里嫩,配以蒜末酱油 我挠这个时候为什么菜谱背得这么熟啊 狐狸手臂上的血越流越多,苏软心里的内疚也越来越重,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挑战道德和生理极限的事,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做的。 “真不喝”狐狸挑了挑眉,淡淡问。 “不” “好” 狐狸竟没有再强迫她,而是抬起手臂,自己含了口鲜血在嘴里。 极优美的姿势,极妖邪的动作。 苏软咧了咧嘴,但想想那是他自己的血,也就算了,毕竟肥水不落外人田。 “你多喝点不要浪费了” 有些心虚的安慰着狐狸,正想起床找些什么给他止血,便觉得腰间忽然一紧,还未及有所反应,狐狸凉凉的唇已经覆上了她因惊讶而微张着的嘴。 温热的液体涌进口腔,鲜甜,清新,有温润的,丝绸般的触感,大脑短路之下,竟本能的吞了进去。 心神一片错乱迷离,冶艳的红色血液在两人缱绻纠缠的唇舌间缓缓淌下,丝丝缕缕,极尽妖娆。 “味道怎样”狐狸放开揽着她腰的手,神态轻松得就像刚刚只是请苏软喝了碗豆汁。 苏软的小脸却是在转瞬间就褪尽了血色,她一言不发的冲下床,扑到桌前捧起茶壶疯狂漱口。 多半壶的茶水喝进去又吐出来,嘴里仍残留着腥甜的鲜血味道,而进了肚子那些,此刻却好像正在里面生根,散发着奇特的暖意,任凭怎样也吐不出半点了。 几乎是半爬着回到床边,一双大眼凄恻恻的看着狐狸“我跟你有仇么是不是弄死我你才高兴” 狐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手臂上的血已奇迹般消失,连伤口都不见了,懒洋洋看了眼苏软惨白的脸色“我的血喝下去,寻常妖魅是近不了身的,这样也省得将来我不在了,你被别的什么东西弄死。” “你要去哪”苏软怔了怔,脱口而出。 随即想起来,狐狸既然是妖,又怎么会在这里陪自己一辈子呢自然是来处而来,去处而去,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 那个朝夕相伴的小狐狸,也不会回来了。 这样想着,不由黯然一笑,心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 却又好像并不只是为了个宠物 “你那是什么表情”狐狸察觉到她眉宇之间的落寞神情,歪头看看,竟戏谑的笑了,“莫非舍不得我” 这厮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也十分缺德,苏软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应该把之前隐隐作痛的那一轱辘给掐了。 为这么个货隐隐作痛,纯属浪费。 睡觉。 躺在狐狸身边,却又有些辗转反侧“儿子” 无人应声,但觉寒气四溢。 叫顺嘴了。 “对对不起啊狐狸” “我叫天绯。” “天绯,天绯”第一次知道狐狸的名字,苏软在黑暗中微笑起来,原本想着如果实在找不到好名字,就叫他旺财呢。 “天绯。” “嗯” “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为什么会受伤啊” “” “不想说么不想说就算了。” “有人拿剑刺了进去所以伤了”淡淡的语声,听不出任何强烈的心绪。 “能伤你的人,那肯定很厉害。” “对,非常厉害” “以后遇见他,要小心些。” “” “天绯。” “什么” “没什么,睡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八章谁家今夜扁舟子 睡得几近昏迷的一觉,直到阳光充盈了整个屋子,苏软的眼睛才略略睁开,上下眼皮缠绵了片刻,懒洋洋坐起,脑子里忽然跳过昨夜的种种,不由悚然一惊。 “天绯”转身看看旁边,并没有那个妖魅男人的影子。 再环顾四周,一切如常。 门吱呀开了个缝,狐狸从外面进来,仍旧是通体雪白,四条腿行走的那只狐狸,仍旧是平素里寡情薄幸的样子,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的走到床边,一跃而上。 “狐狸”试探着叫它。 狐狸没理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踞起来,看样子是想睡个回笼觉。 难道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夜,都只是做梦 但这梦做得,也未免太真了些。 痴坐片刻,苏软摇摇头笑了,看来自己的想象力最近有所提高,做个梦居然也能梦到那么妖艳的男人,而且有名有姓有剧情。 手指抚上嘴唇,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唇上凉凉的温度,心却是有些烦乱的,但又找不到烦乱的理由。 狐狸不是裸男而仍旧是狐狸,难道不是自己希望的么 这样想着便又高兴起来,将狐狸抱在腿上,也不管它愿不愿意,狠狠的亲了一口“真好,儿子还是儿子呢” 狐狸很安静的看着她。 “宝贝儿,我昨天做了个特奇怪的梦,居然梦见你变成一个怪里怪气的男人,而且不穿衣服,还给我喝他的血,可变态了。”抓着狐狸的两只前爪,跳舞似的左摇右摆着玩,“其实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而且有危险的时候,还知道护着我,你那是什么眼神不要吃醋啊,他再好看也没有你可爱,咱宝贝儿子可是一打帅哥都不换的,梦里我有多伤心,你知道么还以为你真的就是他呢,你说,我傻不傻” “傻。”狐狸淡淡说。 苏软的手一抖,怔怔看着那双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黑色眼眸。 “天天绯” “能不能告诉我,谁是怪里怪气的男人,还有,什么叫做变态”凉凉的语声,优雅魅惑,字正腔圆。 苏软不答,将手里握着的他的两只前爪也许应该叫手轻轻放下来,然后毕恭毕敬的捧起那团毛茸茸的雪白,像摆圣旨似的,放在离自己尽可能远的地方。 “天绯公子,你肚子饿不饿”笑盈盈的关心。 狐狸看了她一眼“太假。” 苏软脸上的微笑迅速凋零,有些无力的靠着墙壁,一根手指在被子上落寞划着圈“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我的伤还没有痊愈,昨天是满月,所以才能暂时恢复人形。” “哦,那痊愈还要多久” “我怎么知道,多则六七月,少则月。”狐狸浅浅一笑,“你是希望长些,还是短些呢” “自然是越短越好,祝你早日康复,早日笑傲江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苏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今天才知道原来看一只狐狸浅浅一笑,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狐狸眼神怪怪的看着她,一言不发的跳下床,向门外走去。 “天绯。”还是忍不住问。 “干什么” “为什么你变成了狐狸,也能说话呢” “哪有为什么,就是能说。” “你一直都会说话么” “当然。”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狐狸住了脚步,回头,眼神里的鄙夷之色清清楚楚“跟一个连狐狸和狗都分不清的傻子,有什么可说的” 苏软被噎得半晌无语,片刻之后才弱弱的问“你吃早饭了么我昨天逛街的时候买了盐焗鸡” “吃了,有点咸。”懒洋洋的语声,门扉半掩处皎洁的白色身影一闪而出,走入外面的明朗阳光里。 过了上元节,春天的迹象就一天比一天明显了,积雪消融,风开始变得温暖柔和起来,空气里渐渐有了清新湿润的泥土味道,那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季节,已经指日可期。 天绯并没有给苏软带来太多困挠,无非是月圆之夜变个身,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说几句话,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当然一些生活习惯上的矛盾纠纷也是有的,比如变身时的着装问题,那流氓显然不觉得光着在女孩子面前晃来晃去是件可耻的事情,而苏软对此却实在难以接受,买来衣裳给他穿,他却嫌布料粗糙,试都不试直接放把火烧了。 这厮放火的业务实在很熟练,弹指便着,连火折子都不用。 几番软磨硬泡央求哄骗之下,他终于怒冲冲的裸奔着出门,鸡鸣时才回来,身上已多了袭如冰似月,轻柔飘逸的白色长袍,倒是让苏软看的花痴了很久。 本来就长得异常妖孽,这样一倒饬,越发的祸国殃民了。 “这是哪来的”苏软问,伸手抓住那长长的衣袖,水一样的触感,在指尖流淌而过,好精致的料子。 “买的。” “买的”苏软十分怀疑,一个光着的人拿什么买。 狐狸起初懒得回答,被苏软缠得头痛,才不耐烦地解释说,南方山里有冰蚕化身的女子,叫做霓裳,以风露为食,可吐丝,善织纺,能做出精美绝伦的各色衣衫。但身体柔软无骨,既不能四处行走,也不能像寻常蚕类那样破茧而出变成飞蛾,空山寂寞,因此如果想找她织锦裁衣,只要给她带些山外的新奇物件,或者,带着她到天上飞翔片刻,看看山川树木,人间灯火,就算是报酬了。 “所以,你带着她飞上天了”苏软以手托腮,遥想山中月下,一个绝美的男子带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御风飞翔的情景,却是,美丽得有些心酸呢。 风化问题解决,两个人便暂时相安无事,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某个早上苏软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墙角已经有了几片嫩嫩绿绿的草芽。 “天绯,春天到了”开心的撩起一片水花,欢呼着抛洒开来。 狐狸伏在门前的石阶上,莫名奇妙的看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冬天过了自然就是春天,有什么可高兴的 但,自己的心情,好像也还不错,只因为看见她笑得灿烂。 莫非和傻子待久了,便会多少染上些傻气 “等过些日子花开了,我们去郊游怎样”苏软提议。 狐狸却没有回应。 “不想去么整天在院子里待着,太闷了。”苏软耐心的引诱,“外面山清水秀的多好,还可以采蘑菇、摘果子、看花、蹚河、野炊,出去散散心啦。” “非要只狐狸跟着,你才能出去散心”身后有人说。 苏软转身,东方连城负手立在院门处,正带了些琢磨不透的神情看着她。 “王王爷”脸上泛起一个憨憨的微笑,“也不是,我只是想让它多运动,这样身体能好得快些。” “你对它,还真的很上心。”清冷的眸子掠过那只神态自若的狐狸,又转向苏软,“吃了晚饭,随我出个门。” “哦。”苏软有些纳闷的答应着,以前他出门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随侍过,但这种事差个人来通知一声不就好了,何苦这位爷亲自跑一趟呢 “不想问问出去做什么”东方连城走到她面前,抬起手,轻轻擦掉她刘海上挂着的一滴水珠。 苏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随你出门是我的工作,但出去做什么,就是你的事了啊。” “你倒撇得干净。”东方连城轻笑,“这次,却也有你的事呢。” “我” “晚上我们要到江边接一个重要的人,而且,他早就听说了你,特意要见见你,吃了晚饭就来吧江边风冷,你穿的厚些。” 苏软还想问什么,他却笑笑,转身出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八章谁家今夜扁舟子 王都北去九里,便是宽阔的暮云江,日薄西山,夜风乍起,烟波浩荡之间,寒意也渐渐弥漫开来。 苏软在栈桥边的长亭里坐着,百无聊赖的看东方连城和东方连锦下一盘旷日持久的棋。今夜要等的人,据说会从江上来,但黄昏等到现在,却仍然不见踪影。东方连城与东方连锦倒是很有耐心,让随从们提了灯盏环侍四周,两个人便借着光亮下棋,从夕阳西下纠缠到弦月初升,仍然分不出个胜负。 苏软实在是不怎么懂棋的,只知道一边的棋子把另一边的想办法围起来就好,看着看着便神游物外。偶尔转头望望,见江上仍是一片寂寥,不由得轻叹出声。 世上最无聊的,恐怕就是望穿秋水,却又不知道等的是谁。 “我们两个的棋艺很差么,怎么就能把你愁成这样”听她叹得惆怅,原本凝视着棋盘的东方连锦抬了头,微笑打趣。 “她要是能看得懂棋艺高低,也不会如坐针毡了。”东方连城落下一子,淡淡扫了眼苏软,“平日里让她多学些琴棋书画,却是比杀了她还难呢。” 这两个人不是下棋么,又数落自己干啥 苏软郁闷的挑挑眉毛“承蒙二位爷抬爱,苏软手笨得跟脚似的,哪做得了琴棋书画这种技术活,真要学到楚老先生韬略第一、书画第二、琴棋第三的境界,怕也得几百年后了,不知到时王爷还需不需要个几百岁的老丫鬟。”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接过盏灯笼,提着,径自出了亭外,走上长长的栈桥。 弦月如钩,盈盈两袖江风,苏软在栈桥上临风而立,罗裳漫卷,发丝轻扬,欣赏风景的时候,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已成风景。 暖暖却孤单的一盏灯,温柔而恬淡的一个人,倒是让长亭里下棋的两个忘了棋局,看得有些出神了。 “你真的相信,她就是莫先生说的那个人”东方连锦忽然问,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唇边的微笑却好像有些黯淡。 “是与不是,等会莫先生来了自然知道。”东方连城说,俊逸而冷漠的脸庞在飘摇的灯烛光影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果是呢” “是,难道不好么” “好,一箭双雕焉能不好”东方连锦笑笑,懒洋洋靠着石桌,语声里不知是挪揄还是感叹,“只是可惜,偌大的骁远王府,恐怕再不会有这么有趣的丫头了。” 东方连城侧目看他,眼神森冷而凌厉,却终究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从江的上游,夜色深处,忽然隐隐飘来笛声,那曲子奇异得很,时而清扬激越,时而悄怆飘忽,时而又婉转灵动,旋律虽然极美,却听不出吹笛人的心绪,究竟是欢是苦,是喜是伤。 苏软循声远眺,但见月下,江上,一叶轻舟正翩然而来,却没有摆渡的船夫,只一个宽袍长袖的身影独立船头,不撑船,不摇桨,横笛吹奏,任小船顺水而下,近了,却是个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形。 他,就是能让权倾朝野的两个异姓王出城相迎,喝了一肚子风等候的那个人 东方连城和东方连锦已来到桥头,身后的随从们提了灯盏跟着,灯光照亮了近处的江面,也照亮了徐徐靠岸的小舟和舟上纤弱清秀的少年。 很斯文很干净的一个男孩子,看上去恐怕还不到二十岁,消瘦得好像不胜衣冠,偏又穿了件非常宽大的长袍,让人担心如果风大些,他会不会就被吹得飞走了,皮肤在灯下显得莹润而苍白,漂亮的嘴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一双大眼却含了些桃花春水似的笑意,让整个人都鲜活亲切起来。 不见他有什么抛缆泊船的动作,小舟却在栈桥边停住,苏软正研究着那是什么高科技,少年已经袍袖飘飘的到了她的面前。 “姐姐好。”微笑的问候里带了些孩子似的天真烂漫,“我刚才在船上就看见你了,姐姐,你可真好看。” “谢谢,你的笛子也吹得很好听。”苏软怔了怔,不禁也微笑了,来王朝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异性直接称赞她的美丽,而且是这么好看的小男孩,女子天性,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开心的。 “姐姐觉得我吹得好听么”少年显然比她还开心,满脸神采飞扬,拉住她的手蹦蹦跳跳道,“那明天我教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啊”苏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不不用了,你有时间吹给我听就好” 身后,东方连城轻咳,打断了两个人的一见如故“莫先生,别来无恙” 先生苏软皱了皱眉,威震天下的骁远王,要叫一个奶娃儿做“先生”,这王朝的社会关系,还真是博大精深呢 “连城哥哥”少年好像这才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看着东方连城,许久,苍白的脸颊上竟泛起一丝红晕,“好久不见,连城哥哥越发标致了” 标致 一阵江风吹来,苏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然而,还没完。 “啊连锦哥哥,连锦哥哥也来接我了”少年一声欢呼,宽袍大袖的身子已经呼啦啦向着东方连锦飞了过去,双臂张开就是一个熊抱。 东方连锦站着未动,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伸出,正按住那张灿若桃花的脸,将他飞扑而来的身体排斥在安全距离以外。 “莫先生,小姑娘初来乍到,在她面前装装嫩也无伤大雅,我可是从出生就认识你,连我爹都是你看着长大的,自家人,就不必了吧” hat 东方连锦,他爹,是,他,看着,长大,的 苏软的小脸抽了几下,忽然对自己的听觉、思维、逻辑、人生观乃至世界观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少年双臂如风车般划动,拼命向东方连锦靠近,怎奈过于单薄,最终未果,只好放弃了拥抱的打算,转过头,向着苏软凄然一笑“你看见了么,这个人表面温柔,实际上最是薄情的,小时候我还给他换过尿布呢,现在长得又高又英俊了,却连抱抱都不让了。” 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后背凉凉爬起,有那么一瞬间,苏软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天绯。 总认为,狐狸变成裸男是最让人发指的。 今天才知道委屈他了,原来这世间的种种,永远是山外青山楼外楼。 “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趁着未完全石化之前,牵了牵东方连城的衣袖。 “莫伤离先生,东方世家的第一智囊”东方连城缓缓说道,但那“智囊”二字明显能听出些破罐破摔的落寞。 “他今年高寿”真的很想知道。 “不知道。”东方连城眉峰一挑,“据说从我祖父记事起,他就在东方世家了,有事便助一臂之力,闲来便云游四方几年不见,好像又年轻了些。” 听到这话,正对着东方连锦上下其手的莫伤离忽然一声轻笑,回眸看东方连城时,眼角眉梢带着些少女般的嗔怪与娇羞“难得,小城城也会看出人家年轻呢。” 一阵秋风卷着片落叶,从苏软面前瑟瑟飞入江中。 春天里,也会有秋风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天绯山上雪 我出生的时候,额上便有绯红色的印记,于是老东西说,就叫天绯吧。 老东西是雪狐族的王,按人类的习惯,我该叫他父亲。 雪狐族的领地在这世界的极北之处,站在峭拔入云的冰山上看风景,除了头顶浩瀚无边的蓝,就是脚下苍茫万里的白,以至于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世间所谓风景,也无非就是这两种颜色。 天紫笑我,说我傻得像井里的青蛙。 很久以后第一次看见青蛙,我非常生气。 天紫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裳,柔媚的红,娇嫩的黄,华丽的紫她告诉我,那些是遥远的白色雪原之外,属于人间的颜色。 我对人间并不感兴趣,但我喜欢那些颜色,因为在雪狐族白衣来去的族人里,那些颜色总能让我第一眼就找到天紫的影子。 在我看来,这便是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存在的唯一意义。 天紫并非王族血统,她是若干年以前老东西和我母亲外出游历的时候,从外面捡回来的狐族遗孤。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当初在王宫大殿外,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清瘦苍白的一张小脸,却长了双那么大的眼睛,左手攥着老东西的长袖,右手牵了母亲的裙裾,半是羞怯半是好奇的看我,看着看着,忽然就笑起来,笑颜如鲜花盛放,让我产生瞬间的错觉,仿佛王宫周围皑皑千年的雪,也开始有了消解成溪的迹象。 我怔了怔,朝她伸出一只手,那是我第一次向什么人伸出手,片刻之后,一只冰凉的小手便贴进了我的掌心。 “真凉。”我说。 “真暖啊。”她说。 天紫生性畏寒,即使是在最温暖的宫殿里,最明朗的阳光下,她也仍然是冰凉的,我不喜欢那种冰凉,总想焐热她,她却就此赖上了我,心安理得的偎在我怀里,读书、睡觉、唱歌、弹琴、刺绣、看雪,一年年长大,由细瘦柔弱的孩子,渐渐变得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有时她会忽然停下正做着的事,勾着我的脖子发呆,许久才浅浅一笑“还是天绯最暖了,要是以后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 我不清楚,她究竟把我当成什么物件,一床锦被,一个暖炉,还是一件袍子。 但,都是无所谓的吧。 “没有我,为什么”我漫不经心的反问,认为这种假设毫无可能性。 她却靠了我的肩膀,再不肯说一句话。 天紫还有个喜好,就是站在很高的地方看风景,常央我带她飞到雪山绝顶去,那里经年寒风凛冽,鸟兽无踪,我只能用些焰术护住她,否则凭她那样的体质,恐怕待不了片刻就会被冻成冰雕,但她乐此不疲,因为站在这里,据说可以看见雪原的边界。 据说而已,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而她,却每次都雀跃着说看见了。 很久以后我渐渐明白,那条边界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视野里,而是在她的心里,就算不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她也一样能看见。 天紫说,过了那边界,就有暖风青草和漫山绚烂的花,再远些,就可以走进人类的城池了。天紫说人是喜欢建造城池的动物,他们用美轮美奂的楼宇彰显尊贵,用熙来攘往的街市承载繁华,有无边的锦绣和无尽的欢乐充斥其中,当然也伴随着争逐和杀戮,但只要胜利了,就会得到想要的所有东西。 “而胜利对于天绯来说,简直太容易了。”天紫的眼眸熠熠生辉。 我看不懂她眼神里闪烁着的期盼,只当成是她一贯孩子气的胡思乱想。 “那很无聊,紫儿,雪狐王族不需要那样的胜利。”捏捏她的脸,看着她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却又是有些好笑的。 那时的我还不曾意识到,在我们之间,在她心里,有些东西已经滋长蔓延开来,渐渐超出了我的掌控。 一天早晨我找遍了整个王宫,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子,询问守门的卫士,却说黎明的时候就见她独自外出,到山下散步去了。 黎明即起,出门散步,她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 我在王宫外的雪地上看见熟悉的脚印,很轻,却连驻足回望的痕迹都没有,就那么一直向前,孤独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心,有些刺痛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旭日开始有了温度的时候,我在数重山外,一条幽暗狭长的雪谷里,找到了正困在一群冰狼之中的她。 冰狼是雪原上最凶残的妖兽,平素里喜欢成群结队四处觅食,月圆之夜便幻化为人,站在山顶上,凄厉的对月而歌。雪狐族与他们向来是没有什么瓜葛的,但这一次,他们的爪子撕破了天紫的衣衫。 天紫拿着一把剑与狼群对峙,已有些精疲力竭,我看见她肩头的鲜血和眼里的惨淡,忽然觉得,雪原上有冰狼这种东西实在非常多余。 于是那日之后,月圆时,雪山顶上再听不见冰狼的歌声。 我抱了天紫离开那儿,她伏在我肩头,看着被冰狼鲜血染红的雪谷,眼眸里无喜无伤。 老东西说我戾气太重,罚我禁足三年,却忘了当初是谁为了争夺我母亲而与西方的狐族大动干戈,打得血流千里。 上梁不正下梁歪,真不知他怎么有脸教训我。 被禁足的日子倒也并不难熬,因为天紫每天都会来,经此一事,我忽然感觉她太弱了,空有王族的身份,却不是王族血统,也就没有雪狐王族与生俱来的各种能力,脱离了王宫和我的羽翼,她在这片雪原上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 必须要让她强大起来,三年时间,差不多够了。 我送给她一柄万年龙骨制成的短剑,叫做螭吻,我教她技击之术、变化之术、附身之术、隐匿之术、飞行之术,我看着她的眼神一天天明亮柔媚起来,举手投足间开始有了妖精的魅惑和强者的从容。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月华依依, 秋水泠泠, 长袖拂面, 多情无情 禁足期满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天紫坐在我寝宫外的白玉栏杆上唱歌,曲调温柔缱绻,却像从来也没有听过。天紫说,那是当初她在人间流浪的时候,听酒肆里一位舞娘唱的,不知为什么,虽然过了很多年,词曲却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学这歌的时候,我就想,将来要唱给最喜欢的人听。”她回眸浅笑,水红色的长裙在栏杆外散漫悠荡。 我怔了片刻,将她横抱起来,转身走入寝宫。 其实那天晚上既不见月华,更没有秋水,只有冰冷与灼热的两重世界,冰冷的,是宫殿外漫天飞扬的风雪,灼热的,是帘幕飘摇的宽大床榻上,抵死缠绵的我和她。 清晨醒来,怀中仍有她身上的余香和温度,但她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次,是真的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再次把偌大的王宫翻了个底朝天,阴沉的面色和疯狂的举动似乎吓坏了很多人,但那样的折腾,也不过是为了冲淡心中愈演愈烈的茫然和绝望。生平第一次,我无助得像个孩子。 太阳出来了,王宫外的山道上雪光耀眼,却再找不到她的脚印,所以就连她去了哪个方向,也无从探查。 我在雪上徘徊良久,忽然难以抑制的开始狂笑。 飞行之术,当初教她时用的那些心思,现在看来倒是没有白费。 我告诉老东西我要到人间去,他眼神暧昧,却最终未发一言。 于是我权当他同意了。 跨过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那条边界,雪原之外果然有暖风青草、烂漫山花,还有遍布四方的人类的城池。 人类是有趣的动物,他们如此羸弱,却又十分坚定的相信自己才是万物灵长,这世界的主宰。 我便在万物灵长的地盘上游荡,边寻找她的踪迹,边见识着那些繁华与萧条,尊贵与卑贱,纯良与沦落,欲望与杀伐,还有一场场白驹过隙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就像看一出万绪千头,无始无终的戏,久了,心都有些疲倦起来。而天紫却显然是沉湎于戏中了的,隐匿之术用得滴水不漏,整整三年,我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居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半点气息。 直到某日,我路过一座很大的宅院时,看到那个在楼头凝立的,风华绝代的女子。 分明不是她,又分明是她。 那是附身之术。 我冷冷微笑起来,有这样一个学以致用的弟子,也许应该感到骄傲 她还是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但此刻陪着她的,却是一个身穿明黄色锦袍的男人。 我知道明黄色对于这个国度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听见人们毕恭毕敬的叫她太子妃。看来,她真的要站在人间最高的地方了。 只是那里,会不会比雪山的绝顶更寒冷呢 我在那座大宅里盘桓了数日之久,收起自己身上一切能让她感知到的气息与锋芒。我看着他给她画眉,我看着她为他歌舞,我看着他眼里的痴迷和宠溺,我看着她脸上的娇艳和温柔,我看着他们一场又一场的欢宴,一夜又一夜的缠绵。 月上东山,水榭里飘出熟悉的歌声,曾经有人对我说过,那歌要唱给最喜欢的人。 我的心上插了把锋利森冷的刀子,疼得狠了,杀意便难以自控。 冲向那个高坐在玉石台阶上的男人,扼住脖子将他提起来,他是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我连弄死他的兴趣都大打折扣,然而天紫说,这就是她选中的人,她的丈夫,活着,她要从一而终,死了,她要舍命相随。 直到螭吻刺进血肉里,我仍然觉得,这是从我们认识以来,她开得最风趣的一个玩笑。 如果螭吻真能要了我的命,那么死在哪里都好,但我不想像块烂泥一样伏在她脚下,任她越过我的尸体,走向另一个男人。 我最终活了下来,因为在山林里,我碰上了我的救命恩人,一个好像是从天而降的,傻里傻气的丫头。虽然那时由于精力和元气消耗殆尽,我已经变作狐身,但那个丫头却还是注意到了我,而且,显然她不想让我就这么死了。 看到我身上伤口,她好像很生气,一句“生儿子xxx”脱口而出,不经半分思量,无论是在妖界还是人间,我见过的女人大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至少还从来没有谁说脏话能说得像她那样气定神闲,光明磊落。 之后,便是一番手忙脚乱的照顾。 她喂我喝水,喂我吃奇怪的食物,抱着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山林里乱转,找水源,清洗,包扎 如果她不把我当成是狗,我差点就被感动了。 入夜,山风骤起,寒意慢慢渗透肌骨,本来受益于血统,我是不那么容易感觉到冷的,但现在,身上雪狐王族的血液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不由得冷笑起来。 雪狐王族的少主人被冻死了,就像一条鱼被淹死了,这样的消息传遍妖界,怕是连老东西都要忍俊不禁的吧 昏昏欲睡之时,有人将我捧起来放在腿上,然后,一双很柔软的手臂轻轻护住了我。 是那个丫头,虽然她找死似的穿了件样式奇怪的单薄衣裳,自己也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但暖意还是渐渐从她轻贴着我的身体上传出来。 这是除了母亲之外,我第一次从其他什么人身上感觉到温暖。 那丫头睡着之后,我用焰术护住了她,重伤之下这样做既耗费力气,也十分冒险,但用了便用了,我不想欠谁的人情。 第二天醒来,她踌躇满志的带着我下山,说一定会找到出去的路。有了昨天的经历,对此我不抱任何期望。其实这座山的山势并不复杂,如果不是拜螭吻所赐,我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一样能轻松出去,但对于她来说,分清东南西北,稳稳当当走路,却似乎比登天还难。 她摔跟头了。 她又摔跟头了。 她又摔跟头了。 她又摔跟头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 又发现无论以什么样的姿势摔倒,她总是要本能的做一件事,那就是拼了命将我护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所以从山上摔到山下,我居然连地面都没有碰着,而她的脸上手上已经伤得琳琅满目。 莫名的,有些烦躁起来,真是奇怪的女人。 幸而在她摔死之前,我们碰上了一群在山里狩猎的人,为首的两个据说还是这个国家的什么王。 看见雪狐王族的玉钩时,这两个人的眼神异常明亮,脸上却几乎不露痕迹。 人类知道雪狐王族的并不多,然而知道的,却十有八九都心怀叵测。 我想,恐怕要有麻烦了。 那个木头脑袋的丫头是察觉不到这些的,听见他们说可以给我治伤,就乖乖的随人去了。在那黑衣男人的家里混了半个月,还自告奋勇的做起了丫鬟。 我便跟着这个丫鬟蜗居在她的小院里,每日吃、睡、晒太阳,就像条无所事事的狗,不,就像头混吃等死的猪。 她叫我儿子,她喂我吃饭,她给我换药,她抱着我睡,带着我走,就仿佛我真是她亲生的一般,连洗澡,也多半是一起的。 奇怪的是,我居然就这么忍了。 后来,不知是魑吻刺得不够深,还是哪个兽医的药起了作用,我的伤势开始慢慢恢复,上元之夜,借着满月的精华之气,终于可以短暂的显现人身。 也只有在这个时侯,我身上属于雪狐王族的各种力量才能运用如常。 然而那个丫头回来看见我,却坐在床上哭了半夜,理由是,我弄丢了她的那只狐狸。 我很烦,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她哭就会很烦,但这个死丫头又偏偏那么爱哭。 外面有异动,耐心等了片刻,却是个趁着月圆出来游荡觅食的竹女。 这种草精树魅是不难打发的,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后来,那丫头偶尔提及,上元之夜她出去看灯的时候,有幸遇见了当朝的太子和太子妃,丫头说,那个叫云姗的太子妃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云姗,我冷笑,自竹女出现后始终萦绕心头的疑惑开始有了答案。 那丫头与我朝夕相处,身上不会没有我的气息,而我们尊贵的太子妃,想来是有所察觉了吧。 所以那个竹女,应该是受人驱策,为我而来的,不为袭击,只为试探。 她还想怎样 忽然有些疲倦的感觉,懒得想,懒得动,索性静观其变。 然而几个月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再发生,天气倒慢慢温暖起来,某日正在台阶上晒着太阳恹恹欲睡,那丫头忽然又笑又跳着说,春天来了。 来了便来了吧。 或许再过几个月圆之夜,伤就可以痊愈了,那时我也要离开这,回到雪原上去。人间与妖界,终究还是各安天命,永无交集的好。 只是,雪山之上无所谓春夏秋冬,也许千年万年,都不会再见到哪个傻子,为春天的几株绿草欢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九章朱门几处看歌舞 三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尊贵的骁远王殿下在这一天迎来了他二十三岁的生日,虽然只有二十三岁,虽然连个整数都不算,但看那冠盖云集,满堂朱紫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他爹在过八十大寿。 谁让人家天生贵胄呢 谁让人家权倾朝野呢 但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看那个看那个,半张脸上全是嘴了,真不知道他亲爹过生日,他有没有这么高兴。” “还有那个,就是满脸胡子,分不清正反面的那个,他抬了六个礼箱来,刚才哭了呢,还想用城城的袍角擦鼻涕来着,幸亏城城躲得快。” “这个这个,就是像四喜丸子的这个,我以前见过他,那会城城他爹还在,每次来必然要磕头的,看,磕了磕了” 苏软坐在东厢房的屋顶上,边嗑瓜子,边听着莫伤离喋喋不休的人身攻击和评头论足,顿时觉得下面厅堂庭院里原本让人厌烦的热闹嘈杂,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汗,不知这算不算低级趣味,但以苏软的性子,在旁边看热闹总比在热闹里头痛的好。 本来是偷偷溜走想躲清净的,蹑手蹑脚出门,忽然有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回头,便看见身后跟着的,同样蹑手蹑脚的莫伤离。苏软吓了一跳,那人却贼兮兮的笑了。 “不喜欢热闹”他问。 苏软点头。 “其实热闹有很多看法,只是看热闹的角度不同而已,你在热闹里看热闹,自然觉得心烦意乱,但如果跳出热闹看热闹,那就真的很热闹了。” “跳出热闹看热闹”苏软不解,“怎么个跳法” 莫伤离挑了挑眉毛,上前抓住苏软的肩膀“就是iu的那样跳喽”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在东厢房的房顶之上。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包据说是王都东城沾棉居出品的,颗颗饱满,粒粒飘香的炒瓜子,翘着小指拈起一颗放进嘴里,千娇百媚的嗑,千娇百媚的吐皮,千娇百媚的咀嚼,渐渐来了兴致,开始指着下面灯火灿烂处那些川流不息的贺客,为苏软逐一讲解。 苏软不得不承认,就连以前小区里满嘴跑舌头,专以家长里短为乐,江湖人称“八神”的王阿姨,都及不上这人一半的尖酸刻薄。 也是,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词汇量怎么会不丰富啊 “讨厌,人家好心好意跟你聊天解闷,你惦记我的岁数干嘛”莫伤离忽然转头,嗔怪的白了她一眼。 苏软大惊“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跟小软软心心相印啊。” 莫伤离轻笑,还想说什么,外院王府门口处忽然一阵躁动,紧接着院内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肃立两侧。 “是太子和太子妃。”苏软一眼便认出了众星捧月般的人群里,面带微笑缓缓走进来的华服男子,还有他身边不可方物的红衣美人。 “真漂亮”苏软喃喃道,这对夫妻给她的印象并不坏,尤其是那个太子妃,每次看见都会有惊艳的感觉呢。 “漂亮的女人都没良心。”身边的莫伤离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苏软认为他纯粹是嫉妒。 东方连城和东方连锦迎出来,与太子夫妇互相施礼,寒暄,然后一同进入内堂就座。 酉时,丝竹声起,舞袖翻飞,欢宴正式开场。 “我们走吧。”莫伤离伸了个懒腰,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这家伙的行为逻辑总是那么奇怪,就像看一场电影,未开演之前他坐在电影院里兴致勃勃,等到真的开始放映,他却要起身走人了。 但苏软也只能随着他,那么高的房顶,她可不想跳下去摔个生活不能自理。 “这么早,我还不想睡觉,咱们到哪坐坐好不好”从房顶上下来,莫伤离说。 “好啊。” “我听说你来王府的时候,带了只特别漂亮的小狐狸,我最喜欢漂亮的飞禽走兽了,走,咱们去看看。” “哦。”苏软随口应着,又感觉有些不对,仰头看看天上一轮皎如飞镜的满月,冷汗忽然就涔涔而下。 “莫莫先生,要不,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啊”语无伦次的喊。 然而那袍袖飘飘的优雅身影,已经远远的隐入夜幕里了。 苏软欲哭无泪,看只破狐狸而已,用得着那么急么 这两个妖孽要是碰上,也不知是谁挠死谁 命怎么这么苦 然而事情的结果并不像苏软想象的那么惨烈,当她气喘吁吁的冲入小院,跑进自己的房间,却看见莫伤离正笑眯眯的坐在软榻上,拿着条鸡腿给狐狸吃,一派人与动物和谐相处,其乐融融的景象。 “你哪来的鸡腿”怔立片刻,苏软喃喃问,其实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狐狸今天没有变身呢 “我身上带的,你想不想吃我这还有”说着便向怀里摸。 “谢了,我不饿”苏软走过去,将狐狸从软榻上抱起来,搂在怀里。 “你的狐狸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而且懂得防人呢。”莫伤离眼中一派艳羡,“这么香的鸡腿,我喂了它半天了,可它就是不吃。” 他会吃才怪。 “可能是它没见过你,所以有些认生”苏软淡淡说,不知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个人与狐狸过于接近。 但莫伤离却好像感觉不到她的别扭,只是两眼放光,色迷迷的盯着狐狸“乖,真好看,额头上这个红印是画的,还是它自己长的” 说着,两根手指径自探向狐狸的额头。 苏软想要出声阻止,然而已经晚了,狐狸仰头,张嘴,白森森的牙齿毫不客气地咬住了莫伤离的手指头,待松口时,那指尖已是鲜血淋漓。 犬科动物的正常反应,被害人一声惊叫,急忙缩手,肇事者眼神淡定,心安理得,苏软赶紧道歉“对不起” “它不喜欢我”莫伤离委屈的看着手指。 你才看出来么苏软轻轻叹了口气“找水来清洗清洗吧。” “不用。”莫伤离从怀里掏出块雪白的丝绢,在手指上缠了缠,忽然又展颜一笑,如春风吹开冰河,明朗非常,“可我还是很喜欢它呢” 苏软皱眉,看着他璀璨的桃花眼,忍不住将狐狸抱得更紧了些。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奇怪,直到有个侍女提灯走进院子,在门外敛衽施礼。 “莫先生,王爷请您过去。” “他热闹他的,又找我做什么”莫伤离有些无奈的嘟哝。 而苏软奇怪的却是,东方连城作为今天晚上的中心人物,不是应该在前厅心无旁骛的接客么莫伤离才来到这一会功夫,他怎么就知道了 “因为他是骁远王。”莫伤离掩口轻笑,“如果连自己家院子里的事都不知道,还骁什么骁,远什么远呢。” 苏软凶狠的瞪着他,如果自己心里想的每句话,这妖怪都能随随便便就接过话茬,那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疯的。 “不要那样看我,怕怕。”莫伤离受惊似的拍了拍心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不送啊。”苏软求之不得。 门外小侍女圆润的语声却又响起来“还有苏软姐姐,王爷也让你一同过去,太子妃殿下到了,指名说想要见你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九章朱门几处看歌舞 穿过歌舞蹁跹,觥筹交错的大厅,几重珠帘之后的内堂便是女宾们的坐席,王朝风尚较为开化,虽然仍有诸多纲常礼教的条条款款,但也还没有严苛得过于变态,至少一些重大的社交活动,是允许女子随着丈夫或者父母一同出席的。 苏软还从没有在一间屋子里看到过那么多仪态万方的女人,她们不像外面的男人那样热衷于饮酒猜枚,高谈阔论,而是成群,很随意的或坐或立,看着外面的歌舞,边品茶,边聊些胭脂水粉、诗书琴棋之类的闲天,时而浅笑嬉闹,却仍不失优雅,衣香鬓影,像极了一幅绮丽奢华的仕女图。 尽管目不暇给,苏软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内堂一侧,正在软榻上小憩的太子妃,她似乎就是那种无论在什么样的人群里,都能很快受到注意的女子,绿叶衬托下的红花固然娇艳,但被姹紫嫣红萦绕着,仍能不动声色便脱颖而出的,才是真正花中之王。 “见过太子妃殿下。” “来了坐。” 做侍女的仍旧没有跪拜,做太子妃的也仍旧并不在意,简短的打了个招呼,苏软便真的在案几对面坐下来,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迷惑和探询的目光,也权当看不见。 很显然,她们不明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女子,怎么敢跪都不跪就腆着脸坐在太子妃身边。 其实苏软自己心里也比较纠结,按说入乡随俗,既然到了这么个倒霉的时代,就应该学会适应,见到皇亲国戚,总这么挺着也不是办法。但她那二十一世纪被惯坏了的硬邦邦的膝盖,就是不愿随便向他人弯下去。 而且不知为什么,似乎在这个贵为太子妃的女子面前,那种不情愿的感觉就更加强烈,虽然对她并无反感,虽然每次见她都惊为天人。 “这姑娘清秀得很,不知府上是”旁边一个红裙银衫,大眼小嘴,造型很像奥特曼的美丽少妇笑着问。 “回夫人的话,小女子苏软,是王府里的侍女。”苏软斟酌着,尽量模仿王府里其他侍女的语气,说得温良恭俭,但看看周围诧异的眼神,想了想,又狗尾续貂的来了句,“大家好。” 沉默。 那些看惯了仆从脊背的贵族女子,冷不丁被个小侍女这样问候一下,居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回头看,却是太子妃。 “怪不得上次只见了一面我就能记住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啊”说着站起身,一只手向苏软伸出来,皎皎胜雪,纤纤如兰,“刚才多喝了几杯,想找个熟门熟路的人,陪我到后园去透透气,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了。” “太子妃殿下想要到后院散步,臣妾等陪着不就成了,何苦”奥特曼一边插话,一边还看了看苏软,言外之意是,何苦找这种档次的呢 苏软挑了挑眉弯,并不怎么生气。太子妃却执了她的手,向着奥特曼浅浅一笑“大家今天是来给连城王书贺寿的,又怎么好都陪着我去逛园子,我和苏姑娘一见如故,还有些体己话想说,诸位且坐,我们失陪了” 奥特曼还想说什么,太子妃微笑的眼神里已有了些凉凉的意思,于是很识趣的闭嘴,坐在那默默品起茶来。 与嘈杂的酒筵相比,后园要舒服得多了,夜风如水,拂面而来,所有亭台轩榭,都笼在温柔的月色、灯影和波光里,隐隐还可以听到前院的丝竹鼓乐,但离得远了,也不像刚才那样喧闹,反而能听出几分动人的韵味来。 苏软有点感动,在如此有情调的夜里散步,身边还跟着个华丽丽的大美人,这,这也太诗情画意了。 “软儿不像是王都的人,家乡在什么地方”大美人忽然问,一声软儿叫出来,却是亲切而自然。 “回太子妃”条件反射的做专业侍女回话状。 “这里没有旁人,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太子妃回眸一笑。 苏软倒抽了口冷气,这女人回眸一笑的样子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就是这种感觉,那神情,那气质,就像,就像 苏软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想到那个妖孽呢,没有可比性啊最近想到他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烦。 “怎么了”大美人问。 “没什么,我在想太子妃刚才的问题。” 大美人笑了“家乡在什么地方,还用得着想么” 当然要想了,这世上有东方连城和东方连锦那种心理素质的人并不多,穿越这种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你是养尊处优的太子妃,万一我说我是被砸死了穿来的,你吓得花容失色,尖叫有鬼,让你那杀人不眨眼的老公把我煮了怎么办 现在想想那个车夫,还有心理障碍,做人得低调啊 苏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王朝人氏,家乡远隔万里,所以太子妃这样一问,苏软就有些想家了。” 再问,再问就说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 太子妃却只是笑笑,拉着苏软转了个弯,踏上通往湖心亭的九曲石桥。 “软儿在王朝可有什么亲人” “没有。”亲人都在东土大唐呢。 “无亲无故,家乡又那么远,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呢” “这个这个”这个怕是要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起,但以苏软高中时那催人泪下的物理成绩,谈相对论纯属是折辱先贤。 现编谎话怕是编不圆了,索性顾左右而言他“太子妃,今晚后园挂了这么多的灯笼,映着水光,可是真好看啊” 诸如“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之类的废话,然而太子妃却点了点头“王叔的园子确实气度不凡,布局壮观而细节精巧,尤其是这水景,真有几分江南的情致,让人倍感亲切。” “太子妃到过江南么”她好像是相府长大的小姐吧。 “我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外放到江南做过巡抚,在江南住了很多年,那些楼台、烟雨、明月、繁花,至今还时常到梦里来呢” 夜风又紧了些,太子妃在桥头翩然凝立,柔柔说着那些江南景物,身上宽软的朱红轻罗临风而起,满园月色灯光之下,半是妖娆,半如梦幻。 “在我的家乡,也有叫做江南的地方,有人曾写诗,说那里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与太子妃的那个江南,风景应该是差不多吧。” 苏软说。 “那软儿是江南人么” “不,我是北方人,北方也很漂亮,尤其是冬天,总能看见一天一地的雪,有些像王都的样子,但比王都更冷些。” “我也曾在很北很北的地方呆过一阵子。”太子妃忽然回身,微笑着看她。 “很北很北的地方” “北得不能再北了,那里分不清春夏秋冬,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到处是冰雪,那里有最冷的风也有最暖的人软儿,有人跟你说过这样的地方么”太子妃喃喃说着,一步步向苏软走来,走到很近很近的地方,看着苏软,美丽的眼睛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她说的那个地方,怎么听起来像北极呢难道当今宰相,她那阅历丰富的爹,还曾经外放到北极做过官 大美人离得太近了,苏软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那那你见过北极熊么” 汗,这个好像不是重点吧 脚下忽然有些隐隐的颤动,起初不明显,慢慢的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苏软踉跄着扶住石栏,第一个反应是,地震了。 “快回去”拉住太子妃便想朝岸上跑,以现在这样的震感,怎么也得5级以上,小学老师教过,地震时如果在户外,要尽量躲到开阔的地方,避开高楼大厦或者桥一类的建筑物。 然而被拉住的人纹丝未动,反而轻轻扣住了苏软的手腕“来不及了。” “什么”苏软回头。 太子妃淡淡看着她,一字字的说“现在,来不及了。” 巨大的水声轰然震动耳鼓,石桥一侧的湖面不知何时已波翻浪涌,蓦地,湖水如海潮般滔天而起,一个庞然巨物自水中跃入高空,转了个身,又冲着石桥上的两人疾扑过来。 那是一条鱼。 但,作为鱼来讲,未免太大了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十章金鳞岂是池中物 钓鱼的时候,如果偶尔钓上来条两尺多长的胖头,我们会欢欣鼓舞,惊叹着说这鱼好大啊 但事实证明,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如果大得出了边,离了谱,都是有些可怕的。 也许非常可怕 苏软呆立在桥上,仰头,无比崇敬的看着那条游艇大小的胖头凌空而起,又电掣而来,不由得心潮澎湃,一句标准的,带着纯正牛津腔的英语在胸中激荡 欧买嘎好big的一条fish啊 王府后园的水里不都是锦鲤么 哪来的胖头 东方连城偷着养的宠物 他到底喂了什么,才能把条胖头喂成这样 这得做多少水煮鱼啊 心绪纷乱之间,大鱼的嘴已经张开,激情澎湃的向着石桥俯冲过来,显然,它今天的晚饭是不愁了。 凭借残存的一点理智,苏软用尽全力推开了旁边的太子妃,转身,看着那张已近在咫尺的大口,认命的叹了口气。 狐狸要是知道她被鱼吃了,会不会笑她呢,也许抽空会给她报个仇的吧 然而身体并未如所想的那样被吞到那个巨大的肚子里,胖头在离苏软只有半尺左右的时候忽然顿住,就像撞上了一堵坚韧的、透明的墙,数道银光迸射,整条鱼竟被硬生生的弹了开去,重又落回湖水里,溅起冲天水花。 苏软的身体也在强大的冲击之下飞出数丈之远,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般颓然飘落。 岸边,有白衣飞扬的身影疾掠过来,凌空抄住苏软的腰肢,一个极其优美的转身,踏上湖心亭的尖顶。 “天绯”苏软脸色惨白的看看揽住自己的人,轻轻舒了口气,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有腥甜的液体自口中喷出,本能的用衣袖掩住,再抬起时,袖上已溅了大片殷红。 刚才被震飞出去的时候,后背重重撞到桥栏,隐约听见也不知是骨头还是石头碎裂的声音,可能撞出传说中的内伤了。 原来吐血是这样的啊 苏软心安理得的昏了过去。 水上狂澜骤起,巨大的身影重又跃出湖面,挟了激飞的水花,向着湖心亭上的两人疯狂袭来。 天绯一言未发,带着苏软轻轻跃起,却并不后退,反而逆着那凌厉的攻势欺身迎上,腾出一只手,教训儿子似的,照着那庞然巨物的头就是一巴掌。 抡圆了的一巴掌,姿势极美,力道极强,几丈长的鱼身愣是被打得原路返回,砰然落入水里,再浮上来时,已变做个锦衣博带、肥头大耳、肿了半边脸的富家公子模样,站在水波上,看着天绯,嚎啕大哭起来。 “一会用驱妖之术,叫我帮忙吃人,我吃了又打我,你们雪狐王族还讲不讲信用以后打死也不再来了” 说着,转身跳下,入水又化作光闪闪的一条小鱼,却仅半尺来长,没好气的盘桓了几圈,泪奔而去。 风不知何时停了,几盏被打落的残灯在幽暗的水面漂浮,偌大的后园,忽然寂静得让人害怕。 天绯横抱了苏软坐在水畔的月台上,眼神冰冷而空洞的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半晌才抬起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痕。 太子妃,天紫,犹自在桥栏边站着,遥望月台上的两人,忽然微笑起来,语声轻柔,还带了些浅浅的娇嗔“天绯,你好偏心啊,她的身上竟然有你的血,连六百年的鱼妖都挡下了,你以前都从来没有给过我呢” “我记得,我给了。”许久,月台上的男子才凉凉答道,目光却仍流连在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孩子的脸上。 给了 天紫恍然记起,他确实是给了。 数月之前,太子府的水榭中,她用一柄淡蓝色短剑刺进他的身体他给她的血,比起他给那个小丫头的,要多得多了 只是他给她的那些血,都洒在太子府的地上,被她踩在了脚下而已。 这样想来,也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 轻轻一叹“其实,我只是想见见你,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天绯闻言却笑了出来,抬起头望着她,声音冰凉暗哑“那么,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太子妃殿下” “你恨我,”天紫仍然微笑着,目光却有些黯淡,“当初离开雪原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我恨与不恨,对于你来说,都无关紧要的吧”天绯起身,双手托着苏软的身体,缓缓踏上残破的石桥,走到天紫面前,“既然无关紧要,就不必再说,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有生之年,不会再踏进人间一步,你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你的太子妃,不必担心我,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引我出来,更不要再算计这丫头,她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傻子,算计她,只会浪费你的时间而已。” “我伤了她,所以你怪我”天紫幽幽问,看着苏软的目光多了几分危险的柔媚之色,“其实,我也很喜欢她呢,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你都会给我,反正你也要走了,不如把她给我吧,我会给她用最好的药,太子府有时候很寂寞,让她给我做个伴吧” 说着,伸出手指,柔柔抚上苏软的面颊 “别碰她。”天绯说。 天紫的指尖顿住,抬头看着天绯,许久没有说话。 岸上隐约有喧闹的人声,隔着疏落的树丛,已经能看见越来越近的灯火和士兵的甲胄,想来是前院有所察觉,派王府卫队出来查看了。 天绯俯下身,将苏软轻轻放在石桥上,靠着天紫的脚边,然后转身而去。 “不怕我杀了她”天紫看着他的背影问。 “她死了,会有当朝太子给她陪葬。”淡淡的语声,从岸上传来,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王府卫队赶到的时候,太子妃正惊慌失措的跌坐在湿漉漉的石桥上,怀里抱了个昏迷不醒的侍女,次日,一则骁远王府后园惊现鱼妖,忠肝义胆侍女舍身护主的感人消息,便在王都的坊间悄悄流传开了。 苏软提着菜篮子,在小区附近的水产市场里采购,这么多的鱼,选那一种好呢 清蒸的话,草鱼和鲈鱼最棒了,红烧或者糖醋的话,鲤鱼也不错,炖汤喝还得选鲫鱼,要是吃鱼锅,那就买胖头算了 想到胖头,为什么感觉怪怪的呢 “妹子,来条胖头怎么样,都是新到的。”卖鱼的小贩热情招呼着。 “哦,有大点的么”苏软看了看鱼箱里游来游去的那些,怎么好像营养不良啊。 “大的有,”小贩甜蜜的笑了,“就怕你拿不动。” “少来,连条鱼都拿不动,我也太虚弱了吧”苏软鄙视的看着他,“就要大的。” “有。”小贩笑得越发楚楚动人。 “在哪” “在上面”小贩指了指水产市场高高的顶棚,一双桃花眼闪烁着激情燃烧的光彩,“马上,马上就来” “恩” 有尖锐的呼啸从头上传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做着自由落体,紧接着便听见山崩地裂似的巨响,一条航空母舰似的胖头砸破水产市场的天花板,砰然落在苏软面前。 “六块钱一斤,塑料袋大的两毛小的一毛,给您切开,还是整条拿走”小贩问。 “鱼,鱼啊” 苏软尖叫睁眼,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惊惶四顾,却发现自己仍躺在骁远王府那张属于自己的床上,没有水产市场,没有小贩,没有胖头鱼,只有一屋子围着她看的各色人等。 幸亏是梦。 但,为什么这么多人啊 东方连城在,东方连锦也在,一个太医,初到骁远王府时给她看过病的,侍女若干,老妈子数个,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内监里三层外三层,像个合唱团似的站在她面前。 想坐起来,略一用力便觉得胸口疼,后背疼,哪里哪里都疼。 “我的胃是不是破了”担心的问。 “扑哧”,床边站着的东方连锦已经轻笑出声。 讨厌,这有什么可笑的,如果胃破了,就不能吃东西了,难道还不严重么 “放心,你的五脏六腑差不多都破了,只有胃没事。”莫伤离端了个小碗从外面进来,碗里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两个侍女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苏软坐起来,又拿了个柔软的枕头给她靠着。 莫伤离在床边坐下,用调羹舀了碗里的药,递到苏软嘴边“这可是疗伤滋补的极品,我压箱底的宝贝,你得都喝了,一滴也不许剩,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十章金鳞岂是池中物 苏软乖乖的喝了口药,苦得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什么“太子妃怎么样” “毫发无损,昨天晚上就已经回去了。”始终未发一言的东方连城忽然开口,脸色却不那么好看。 昨天这么说,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了 “苏姑娘醒了,谢天谢地,奴婢们也要回去向太子和太子妃复命了。”两个不认识的内监笑得像两朵菊花,挤到苏软床边,又说了些诸如“苏软姑娘不愧是骁远王府出来的人忠肝义胆临危不惧舍身护卫太子妃实为我等之楷模太子和太子妃对苏软姑娘的伤情十分挂念希望苏软姑娘安心静养早日痊愈”之类的客套话,便告退出门。 “总算走了,最烦那种不男不女的人。”莫伤离不屑地挑了挑眉,翘着兰花指又舀起一匙药,“啊” “算了,我自己来。”长痛不如短痛,苏软接过药碗,深吸口气,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然后小脸便皱成了苦瓜。 一块散发着桂花清香的甜甜软软的糕点送到她嘴边,苏软如见了救星般,迫不及待的一口含住,抬头,正看见东方连锦含笑的眼睛。 “你这吃相可真让人放心,回去补个觉,告辞。”东方连锦拍拍苏软的肩膀,转身走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也走了,只有东方连城还在苏软的床边站着,看着她,阴恻恻的眼神却不像是慰问伤员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做”他问。 “什么” “太子妃说后园有鱼妖作祟,你舍身救了她。” “哦。” “为什么宁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救个不相干的人” 苏软默然,半晌才淡淡一笑“因为她是个大美人,那么漂亮的女人如果被鱼吃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苏软,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东方连城俯身捏住她的下颌,貌似平淡的语声已经能听出些震怒的情绪。 为什么救太子妃当然是有原因的,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太子妃毕竟是太子的老婆,皇帝的儿媳妇,如果不幸在骁远王府的后园挂了,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到时,又有几个人相信真是鱼精作祟骁远王爷就算权倾天下,出了这种事,恐怕也会有不小的麻烦吧 当初也是忽然想到这个,才不顾一切推开了太子妃,自从穿过来,基本上就是这个男人在罩着,做人要有感恩之心,要讲义气,所以能为他减少点麻烦就减少点麻烦,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不想让你领我的情,但是,你用那么大力气捏着我下巴干啥 “我也没有开玩笑,我这人生来就喜欢美人,男美人也好,女美人也好,外在美也好,内在美也好,只要是美人,我都愿意救的。”苏软抬手,不知死活的也捏住东方连城线条清晰的下巴,报复性的用力,“如果王爷您哪天要被鱼吃了,我也会舍命相救,我,就是,这么,高,尚” 两个人互相捏着下巴对视了片刻,又各自松手,东方连城直起身子,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救她,但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你最好先保住自己的命,否则,我饶不了你。” “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东方连城冷然道,“如果再做这种蠢事,你救了谁,我便灭了谁,就算是太子妃也不例外” 苏软怔住,那男人的样子肯定不是说笑“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东方连城皱了皱眉,“因为我书房里还要人伺候,这是你职责所在,而太子妃却是不能来给我铺纸研墨的。” 苏软倒,这也算个理由 “饿了么,想吃点什么”东方连城问。 苏软仰着脸想了半天“糖醋鱼。” “你受了内伤,得吃点清淡的。” “那红烧鱼算了” “听不懂我说话么你得吃清淡的” “清蒸鱼,水煮鱼,胖头鱼两吃” “冤冤相报何时了。”那男人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还是叫人给你弄碗清粥吧” 夜寒风冷,皓月中天,王朝北疆的深山里,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但这个晚上,怕是谁也不得安宁了。 撼人心魄的咆哮震荡山林,惊起无数栖鸟,北疆虎王斑斓九从万仞绝壁上俯冲下来,就像块急速坠地的庞大陨石,疯狂扑向半山腰斜逸而出的一株松树。 天绯站在松树苍劲的枝干上,看着半空中那无比壮硕的身影在视野里骤然放大,淡淡地笑了笑,跃起,拧身,轻松避过这声势骇人的一击,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闪电般出手,两人顿时缠斗在一处,仍是重力加速度地向山崖下飞落,起初还有些精彩绝伦的攻守,待到烟尘四起的砸在地面上,早已无招胜有招,纯纯粹粹地变成了两只野兽的舍命搏杀。 又是一个翻转,天绯唇边扬起狠厉的微笑,左臂蓦然发力,将斑斓九强壮的身体牢牢压制,右手扬起,一记重拳打在对方那张大地般辽阔的脸上。 斑斓九狂暴的挣扎嘶吼渐渐变得虚弱,天绯长身而起,略带倦意地踢了踢那仍颓然倒着的庞然大物“你输了,拿来。” 然而落败的主儿却好像并不过瘾,重重喘息着,皱了眉看他“你是没吃饱,还是残废了拳头怎么这么弱” “少废话,拿来。” 斑斓九爬起来,凑到天绯身边,上上下下嗅了一阵子“你让万年龙骨给伤了谁干的” “” “你说啊哪个不知死的敢伤我北疆虎王的人,简直” “闭嘴,我几时成了你的人”无情地打断他。 斑斓九摸了摸后脑勺“好吧,那我是你的人如何我说你小子为什么几个月连个鬼影都不见,原来是躲起来养伤。” “你说够了么,赤焰草给我,天明之前我得回去。” “你是妖,万年龙骨的伤,赤焰草也没用。” “不是我。” “那是谁” “一个人,昨天受了内伤。” “人”就像狗仔队拍到了大牌明星在街上裸奔,斑斓九的眸子里顿时星光闪烁,“你,会,救,人” “”实在懒得理他。 “让我闻闻是个女人吧,漂亮么你身上有女人味呢” “她救了我的命,我回雪原之前,得把这个人情还给她。”天绯将身上纵横凌乱的白衣解开,又重新穿好,淡淡的语声听不出半点情绪。 “胡说胡说你小子从来就冷血薄情,单要报答救命之恩,随便找颗灵芝什么的给她疗伤也就好了,哪用得着千里迢迢跑到这来陪我打架你想给她的是赤焰草啊,比千年人参还珍贵百倍的赤焰草啊”斑斓九笑得像个八婆,“是不是那个叫天紫的小狐狸找不着,就在人间移情别恋了早这样多好,那女人无情无义,不值得唔”话未说完,肚子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击。 “再说她半个字,我剥了你的皮。”天绯低头看着他,眼眸中的凉意比月光更让人心寒。 斑斓九捂着肚子,许久才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天绯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重色轻友的死狐妖,刚才陪我打了那许久,都没有这一拳用力那女人是你的眼珠子么提都提不得我我aaaa” 天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月亮,安静地等他骂完,然后,伸出一只手“赤焰草。” “不给” “斑斓。” “干什么” “你说一只老虎没有了牙,后半辈子是不是就只能吃素了” “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耽误了我的事情,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拔下来。”妖异的黑眸闪耀着危险的笑意,看起来却绝对像是言出必践,“那么,北疆的千里山林,就都要沦落在一个无齿之王的治下了” 斑斓九忍不住退了半步,忧伤地看着面前这个貌若天仙而心如蛇蝎的男人,长叹“禽兽你个禽兽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认你当了兄弟啊” 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株尺余长的小草,通体火红,在月下如玛瑙般温暖剔透。 “天明之前让她吃下去,这东西离了土地,一见阳光就枯了” “多谢。”天绯接过那小草,拍了拍斑斓九的肩膀,转身离去。 “死狐狸,你那伤到底怎样啊”斑斓九看着那依然峭拔孤傲,脚步却略有些滞重的白色身影,吼。 明月照耀处,一只修长的手懒散地挥了挥,算是回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十一章相见时难别亦难 午夜,骁远王府里该睡的差不多都睡着了,只有一个精力充沛而身体虚弱的可怜人,仍睁着一双大眼躺在床上发愣。任谁昏睡了一夜一昼醒来,恐怕都会失眠的,想要辗转反侧,却连辗转反侧的能力都没有。 于是闭上眼睛数狐狸,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数到一万五千三百多只的时候,才刚刚有了半丝睡意,方待入梦,又被掐着脖子摇醒了。 世上最恨人的事莫过于此。 “壮士啊,咱非得这样么”苏软悲愤的看着床边那个神出鬼没的妖孽男人,“我受的可是内伤,内伤。” 妖孽充耳不闻,将一株通体火红的不明植物递到她嘴边“吃了。” “这是什么” “赤焰草。”看着她一脸茫然,又不耐烦地补充,“疗伤的,飞禽走兽,吃了都很有效。” 苏软不知道自己算是飞禽还是走兽,轻轻嗅了嗅那草,很香,于是接过来,放在口中嚼着。 淡淡清甜的味道,很奇怪的口感,轻轻咀嚼片刻便好像融化在唇齿之间,带着暖暖的热量进入肠胃,温柔熨帖着五脏六腑。 比起莫伤离那碗强悍的苦药,这株草要人性化得多了,只是一天之内吃下两种貌似都很厉害的疗伤极品,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谢谢。”舒服的轻吐了口气,不经意向床幔外看看,却发现留下来照看自己的两个小侍女正伏在对面的桌子上,一动不动。 “她们怎么了”苏软瞪大了眼睛看狐狸。 “睡了。” “可是” “该她们醒的时候,自然会醒。”天绯翻身上床,在苏软旁边躺下来,懒懒的语声透着些疲倦,“我累了,睡觉。” “哦。” 其实苏软很想知道他这一天一夜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跟那条大鱼打架有没有吃亏,还有昨天现身的时候是不是被太子妃看到了,但苏软什么也没有问。 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么疲倦的样子。 是为了给她找那株小草么 闭上眼睛,继续数狐狸,一只、两只、三只,微笑却在唇边轻轻荡漾开来,有狐狸在的晚上就会很安心,数着数着,睡意渐浓。 但浓了没多久,又被人扯着腮帮子从梦乡的边缘强行拖回。 睁开眼睛,狐狸不知何时已侧身斜卧,两根漂亮的手指正捏着她的脸,朝某个方向百无聊赖地拉。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无四梭,要岁觉的么”欲哭无泪地问那妖孽,脸颊却被拉得有些兜不住风。 妖孽松开手,看着她“白天,我没有再变作狐形。” 苏软微微一怔,眼中忽然有惊喜之色闪现“那是不是说,你的伤已经” 天绯轻轻点了点头。 心,蓦地多云转晴,这大概是被那条胖头撞成重伤以来,苏软听到的最让人欣慰的消息了。 “真好”她喃喃说。 捡到那只半死不活的小狐狸,有多久了 起初是四条腿走路的狐狸,后来变成了脾气古怪,月圆之夜就会现身的妖魅男人。但变了就变了吧,变什么都好,只盼着他能快点好起来。 看过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看过他伤痛发作时微微颤抖的样子,看过他无力地伏在苍白阳光下的样子,通常是看着看着,自己的心也会隐隐作痛。 现在,重伤号总算要出院了。 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上他眉宇间的绯色火焰,感觉到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幽深黑眸闪烁了一下,又很快归于沉静。 “对不起,我可不是要占你的便宜,只是想把你的样子记得牢一点。”苏软淡淡微笑道,“因为我总觉得你下一句话就是要告诉我,你要走了” 狐狸怔住,沉默半晌才说“想不到,傻子偶尔也会有聪明的时候。” 苏软仍是微笑,心却正在慢慢地沉下去。很久以前便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但真到了离开的时候,竟会感觉如此的落寞甚至恐慌。 没错,恐慌,轻浅的笑颜之下,莫名的恐慌就像根冰凉的锥子,一寸寸没入她的心。 “你在害怕什么”感觉到额上她的指尖越来越冷,天绯皱眉,将那只冰凉的手捉住,握在掌心里。 很随意的动作,自然得未经半分思量,苏软的小手完全被覆盖在他的大手之中,很温暖,但视线为什么会模糊起来呢 “天绯” “什么” “总这样笑着好累,我要是哭了,你能不能别骂我” 天绯没有说话,于是苏软转身,轻轻拥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哭了。 像个明知道要被人丢弃,却无力回天的孩子,苏软这一场痛哭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 但,还是哭出来吧,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以后独自行走在这个仍然陌生的世界上,怕是很难再找到一个暖洋洋的怀抱,可以让她哭得如此过瘾了。 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也从不知道狐狸竟会有这么大的耐心。整整半个时辰,他胸前的雪白轻袍都已经凌乱透湿,那个平素里嚣张乖戾的家伙竟然没有表达半句不满,只是略有些僵硬地拥着她,眼神悠悠飞到很远的地方。 直哭得胸口隐隐作痛起来,才勉强停住,抽抽搭搭意犹未尽地离了天绯的怀抱,忽然又一声轻叹。 “是不是男人打算拍拍屁股跑了的时候,都会比较温柔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 “我以为你哭了这许久,会说出些什么情深意重的话。”天绯冷哂。 刻意忽略掉刚才看见她的眼泪时,心中陡然而生的那一阵钝痛,权当是曾被斑斓的重拳击中胸口,至今余痛未消罢了。 看来真的要快点回到雪原上去,因为在人间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奇怪。 “你救过我,所以离开之前,我可以再为你做一件事”轻描淡写地说着,心情却又渐渐变得烦躁,于是翻身坐起,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双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 “不用。”桃子却倔强得很,抹了抹眼泪,嘴硬道,“你已经救过我不止一次,我们两清了。” “没清。”不假思索的语气。 “怎么没清” “我虽然也救过你。”回身,居高临下,华丽丽地看她一眼,“但你是人而我是妖,我的命,比你的珍贵多了。” 苏软被噎得半晌无语,这妖孽,谦虚点会死么 “说吧,你想要什么” 财富、权力、倾世的容颜,这个世界上万千人类趋之若鹜、求而不得的种种,只要她开口,他都可以为她做到。 其实这些事,本可以为另外一个人做的,但当时,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那人径自去了,再相逢已不如陌路。 当初不曾做的,现在就为这个丫头做了吧,既然是报答救命之恩,索性报答得隆重些,在人间漂泊经年,见识了生而为人的窝囊和艰辛,如果站在高处能活得舒服,那么他可以将她送到最高的地方。 总之随便她高兴就好,他可不想回到雪原以后,连觉都睡不安稳,每晚在梦里看着这个傻子颠沛流离,啼饥号寒。 但傻子显然不了解他纠结的心理活动,此刻正躺在那里百转千回地盘算着什么,时而两眼放光,时而神情黯淡,却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你打算想到什么时候”天绯终于失去了耐性。 “真的什么都能答应我”苏软试探着问。 “只要别太离谱。” “送我穿回去,我想回家。” “爱莫能助。”干脆利落地拒绝,“我是妖,不是司命的天神,你那穿来穿去的事,我无从着手。” “哦。”落寞了片刻,眼神又明亮起来,“只要你能做的就可以” “是。” “就算你平时不愿意做的事,也可以”愈发得寸进尺。 “可以。”天绯微微蹙眉,但仍然点了头。 苏软又想了想“吃了你给我的小草,我的伤是不是很快就会好了” “赤焰草疗伤健体的功效世间无双,如果不出所料,你明天早上就可以活动自如。” 女孩子脸上的笑颜霎时如鲜花盛放,让天绯看得怔了一怔,却听见她欢欣鼓舞地说出她的愿望“那明天,你陪我出去郊游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十一章相见时难别亦难 又一个清晨,天气很好,太阳很好,只有骁远王殿下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东方连城在苏软空荡荡的床前负手而立,阴冷的眼神让当天的平均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早朝回来他便被告知苏软失踪的消息,赶到这里时,只看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而那个昨天晚上还五内俱损、重伤不起的人,现在却已不知去向。 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回身,从两个噤若寒蝉的小侍女手里接过一纸锦笺,上面潦潦草草几行小字,看那古怪的行文,便知道是她的手笔。 请假条 尊敬的王爷我因有事外出,需请假一天,傍晚时分回王府销假,请予批准。此致 敬礼 申请人苏软 又及此次脱岗外出纯属我个人行为,请勿迁怒无辜,谢了。 “莫先生那碗药倒是管用得很。”东方连城在床边坐下来,将手中的锦笺递给莫伤离。 “我的药即便管用,也还到不了这个地步。”莫伤离深吸了口气,笑叹,“赤焰草啊我闻到赤焰草的味道了,那是北疆虎族的疗伤圣品,由历代虎王亲自看守,三百年只得一株,而且离地之后不能见阳光,所以必须连夜往返这都能寻来,咱们的小软软,还真是有人心疼呢” “如此看来,那一位应该已经痊愈。”东方连城目光闪动。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莫伤离说。 “先生确定他痊愈之后,就会回到妖界去” “其实他早已有了离开的能力,至于为什么要盘桓这许久,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是另有他事吧。” “如果他伤愈仍不肯走,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人间妖界,终究殊途,他迟早必然会走。除非”莫伤离似乎想到什么极其诙谐的事,掩着口笑起来,“除非他看上了咱们小软软,情比金坚,不离不弃,那可就神仙也没有办法了,哈哈,哈哈哈” 东方连城很安静地看着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男人,却左右也想不出这事到底好笑在什么地方。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讲了个笑话让自己开心而已。”莫伤离的笑声骤然变冷,转头向着东方连城时,清秀的脸上竟现出些难言的苍凉激愤之色,“以千年不死之身,爱上个人间的丫头,结果百年不到,一个心安理得的死了,一个却还得仙不仙鬼不鬼地活着,这,这,本就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像是自己踩了自己的尾巴,这人从云淡风轻到暴跳如雷竟全无过度,东方连城对此倒也习以为常,揉了揉额角“莫先生,现在情势非常,我们能不能先” “不能不能”莫伤离跳着脚地打断他,在屋内暴走数圈,眼泛赤红,全无仪态,“你们东方世家的人都是骗子一个好东西都没有等我等我再给你们办完了这件事,最后一件事我就走天上地下,你们休想再见我莫伤离一面” 说到最后,声音竟都有些哽咽了。语毕,也再不管苏软失踪的事,在一干侍卫婢女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径自拂袖而出,单薄寥落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今天你得陪我玩到日落才能走,而且,什么都得听我的。”被天绯揽着跳出王府院墙的时候,苏软说。 于是天蒙蒙亮,王都北城的早市上就出现了引人注目的奇景,一个白衣长袖、发丝如缎、俊美得夺魄勾魂、高贵得光芒四射的少年,被身边温柔恬淡、浅笑盈盈的女孩子拉着,面无表情地四处购物。 据记载,当日他们首先在馄饨陈的摊子上吃了碗馄饨,在娄记铁匠铺买了口小锅,然后又去卖馒头的老黑那买了四个馒头,去卖肉的狗剩那买了一只白条鸡、一块猪里脊,去贾老板的杂货店买了精盐作料若干,最后,还到沈三娘的布庄扯了一块蓝布,那块蓝布长五尺、宽四尺,沈三娘要价十个铜钱,那女孩子还价六个铜钱,沈三娘宁死不从后经查证,她之所以宁死不从主要是为了让那个漂亮得惊人的白衣男子在她的铺子里多待片刻,女孩子软磨硬泡,相持不下,眼见得铺子里外已是人山人海,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劈手抢过那蓝布,扔了片金叶子在柜台上,便揪着少女的后衣领夺门而出,翩若惊鸿地几个起落,消失在街东头的晨曦之中。 至于为什么能记得这么仔细,完全是因为这样两个和氏璧级的璧人出现在早市这种地方,实在想不注意都不行,于是所到之处,逛早市的群众充分发挥了王朝人民看热闹不怕路远山高,来也如蜂,去也如风的超常才能,不离不弃,步步紧跟,现场直击,追踪报道,细致而全面地记下了两人的一举一动,还曾一度造成交通拥堵。直到两人消失不见,还有不少人在街头怅然驻足,意犹未尽地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许是当朝显贵,公子王孙,带了娇妻微服私访的吧 许是私奔出来的世家子弟,双宿双飞,隐身市井的吧 许是美人如玉剑如虹的神仙侠侣,偶玩情调,效法民间小夫妻体验生活的吧 “许是妖精变的吧”卖布的沈三娘握着那只曾被白衣男子抢布时碰过的手,眼神温柔如水。 众人对于她的想象力普遍表示赞赏。 而与此同时,城东三十里的山脚,苏软向往了许久的春日郊游正鸡飞狗跳地拉开帷幕。 天绯坐在一株挺拔的杨树上,瞄了眼树下那个欢天喜地,东跑西颠的女孩子,又仰起头去看天空。 不明白,既然人类生来就喜欢筑城而居,将自己与山川草原隔绝起来,为什么到了野外,又高兴得像只见了青菜的兔子。 更不明白的是,昨天那个藏在他怀里大哭,搅得他几乎动摇了心志的丫头,怎么一觉醒来,就神清气爽如同过节了。 带着她跳墙,被她拖着去那个脏兮兮乱哄哄的集市,在满街人的围观之下,抱着路边馄饨摊上缺了口的破碗吃馄饨,东游西逛,买鸡零狗碎的东西,然后又一手拎着那些物件,一手提着她,长驱三十余里来到山中,陪她看日出,看蓝天白云,看山川树木,看满地浅浅的草芽平日里想都想不到的无聊事,今天都做了,而且到现在,居然还没有要杀人的欲望。 山风挟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拂面而来,天空碧蓝如洗,树下的女孩子跑累了,便倚着树干坐下来,轻轻哼着一支曲调简单,却很好听的歌。 心,竟会如此轻松安闲。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未尝不可吧。 蹙眉,强行驱散那些莫名奇妙的念头,随手将一根树枝丢在下面那个随着歌声轻轻摇晃的脑袋上。 “干嘛”苏软仰脸看着他。 “我走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这个问题问出来,心里竟真的有些气闷。 “你脑子有毛病么我当然不高兴。” “可你看上去很高兴。”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以后我再也再也看不见你了,狐狸,我不想哭着过完这一天。”树下的人很认真地回答,思索片刻,又打了个不那么动人的比喻,“曾经有位哲人说过生活就像,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尽情享受吧” 树上帅哥的脸明显抽了抽,继续抬头看天,半晌无话。 日近中午,野炊开始了。 将那张半买半抢来的蓝布铺在地上,捡柴,腌肉,支锅,做饭。天绯本打算在树上袖手旁观来着,被苏软好一番央求,终于肯下树帮忙。 但苏软很快就觉得,或许,他袖手旁观还好些。 捡柴,苏软在山坡上苦寻半晌,总算捡到了几根大些的树枝,正擦着辛勤的汗水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忽听后面一声巨响,骇然回身,就见一颗水桶粗的大树已被某人挥掌拦腰劈断,看着苏软“你造孽啊”的眼神,他还心安理得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腌肉,苏软正忙着腌肉,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跑来一只猴子,青黄不接的时候,看来饿得有些失去理智了,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苏软面前,抢了块腌好的肉就往树上跑,蹲在树梢上,正准备嘲笑树下那个犹自目瞪口呆的笨丫头,忽然面前闪过一袭雪白,一个浑身散发着野兽般危险气息的妖魅男子匪夷所思地出现在它对面的树枝上,幽深的黑眸冷冷看着它,问“你一只猴子,要肉做什么”猴子吓得手一松,竟从树上掉了下来,险些落进汤锅里,幸而苏软眼疾手快,半路将它接住,摸着毛哄了半晌,又拿了个馒头给它做精神损失费,才眼泪汪汪地离开,走时手脚还是软软的。 点火,有个高性能纯天然环保无污染的打火机陪同出游,苏软连火折子都没有带,谁知山间湿气很重,树枝树叶受了潮,光冒烟不着火,某纵火高手屡试无功,恼羞成怒之下,竟要放火烧山,被苏软拼死拦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宣传了半日护林防火,人人有责,以及保持生态平衡的重要理念。 总之,这顿饭做得十分有声有色,待到手忙脚乱地搞定一切,看天色已经是下午。 真不知古装片里那些在荒山野岭烤肉的,为什么总能烤出色泽金黄、鲜美滑嫩的五星级饭店水准,但苏软已经尽力了。 “好香”将一块烤得跟皮鞋似的猪肉递到天绯面前,苏软昧着良心说。 若在平时,那人肯定会看都不看就将那块肉ia飞二百丈远,但今天他竟好脾气地接过去,还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气定神闲地嚼着。 毕竟是食肉动物出身,牙口就是好,苏软一边跟自己的那块烤肉死磕,一边佩服地看着天绯。 这餐饭吃得很平静,一个是不想说什么,另一个原本有满肚子话,却在撕咬和吞咽上浪费了太多的体力。 认真地将最后一口食物吃光,苏软第n次偷偷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离西山的山脊越来越近。 “如果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太阳是不是就能落下去得慢些啊”这样想着,不觉傻傻一笑。 “吃饱了”天绯忽然问。 “饱了。” “吃饱就动一动,到山顶看日落吧” 黄昏,夕照点燃半天云霞,灿烂如金,殷红似血,温暖而明艳的光辉调和了早春时节的料峭轻寒,重峦叠嶂,草木山川,无不是油画般浓墨重彩的雄浑与华美。 苏软站在山巅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静静地看日落,直到那轮金红色的残阳从自己的面前落下去,带着万般缱绻不舍没入远处的山梁,她仍然痴痴站在那,单薄纤弱的背影不经意便透出了些无助和寂寥。 “为什么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回身,微笑着去寻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却在语声未落的瞬间,被拉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 “以后你一个人,要学得聪明些,再被别人算计了,受了伤,我可帮不了你”头顶响起天绯低沉而略显暗哑的声音,白衣清冷,却挡住了山风的寒意,让怀中的女孩子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说话,忽然便难以自控。 这个人类的丫头,似乎总有扰乱他心神的本领。 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天绯,太阳落下去了”苏软喃喃道。 天绯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拥得更紧了些。 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在山顶相拥着的两个人身边渐渐消失。 夜色,悄然来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十二章莫使金樽空对月 在王都城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苏软才忽然觉出寂寞。 与天绯作别是在城门外,那个眼神冰冷但掌心很温暖的妖魅男子,那只陪了她很久很久的古怪狐狸,分别时却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她便转身离开,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而苏软也努力保持住了脸上好聚好散的洒脱微笑,直到那雪白衣衫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她才轻轻吐了口气,转身走入华灯初上的王都城。 踢着一颗小石子,百无聊赖地穿过行人渐稀的街道,街两侧的房舍里透出温暖的灯烛光亮,路边有小贩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了。这样的晚上,好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去处。 而她的去处,又在哪里呢 寂寞,便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潮水般漫上了苏软的心。 “苏软,乖,再这样会得抑郁症的,要打起精神来,高兴点,买趟火腿肠就弄丢了一个世界,你已经是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倒霉了,换句话说,你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更倒霉了,所以还有什么可郁闷的呢你现在有工作,有东西吃,有住的地方,回去还能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虽然狐狸走了虽然狐狸走了但他那是回家了,回家就很好,很好,非常好” 絮絮叨叨地给自己作着心理辅导,也不去管路人投过来的莫名其妙的目光,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天色不早了,要赶紧回去,吃饭,洗澡,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照样还是骁远王府勤劳快乐的小侍女 几个人影自对面蹒跚而来,很远便听见粗俗的喧哗和刺耳的笑闹,走近了,可以闻到很浓的酒气,苏软侧身,打算让过他们,但几个人看到她,却嬉笑着停住了。 苏软向左走,他们挡在面前,苏软向右走,他们还是挡在面前。 几番闪转腾挪未果,苏软知道,自己大概遇见了传说中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喵的,刚才谁说倒霉成这样就不会更倒霉来着 “好俊的小娘子,这么晚了自己走路多害怕让哥哥送你回家怎么样”为首一人涎着脸凑近。 眉毛与鼻毛齐飞,小眼共垂涎一色,再加上那销魂的台词,销魂的声音,销魂的表情,如果流氓也能评职称,这位评个副高职完全没问题。 苏软后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却忽然又有些委屈。 狐狸在身边,这些人恐怕早就到月亮上看嫦娥姐姐跳舞去了,而现在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这位帅哥,能不能把你的脸拿远点我都看不清你英俊的五官了,既然大家都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相逢不如偶遇,我们开个小爬忒嗨屁嗨屁怎么样”边退,边巧言令色,边偷瞄着计算夺路而逃或者奋起反击的可能性,“要不,我给你们唱个歌吧不喜欢那我们猜谜吧,问,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个猴” “两个。”旁边有人一声轻笑。 “聪明,一头牛两只眼睛,四条腿,为什么” “喂草。”还是那个声音,笑意更重。 “智商这么高为什么要做流氓啊”苏软忍不住赞叹,“秋天到了,大雁为什么要飞到南方去” “因为走着去太累了”那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对。 苏软和那群流氓一起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路边。 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仍开着门,有瘦削俊秀的少年倚门而立,翘指拈了个白瓷酒盏,水蓝色的宽大袍袖在灯火里泛出柔润的微光。 莫伤离。 “莫先生,你不厚道”虽然满心见了救星般的狂喜,却仍然忍不住抱怨。 “小软软,你才不厚道,扔了张狗屁不通的字条就擅离职守,城城和我都要担心死了呢” “什么狗屁不通,那个是标准的请假条格式,白话文好不好”说着,猛然推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流氓,转身向莫伤离飞奔而去。 几个流氓很执着地跟了过来,领头的那个看清了莫伤离的脸,不由喜形于色“这什么世道,连个小子都长得这样标致,自己喝酒闷不闷哥哥陪你喝吧” 说着,一只带了硕大黄金镶翡翠约指的手伸出来,径自拉住莫伤离宽大的袍袖。 苏软小脸一囧,这厮一会bg一会耽美,取向还真是复杂呢,只是不知过了今晚,明天还有没有出来耍流氓的造化。 莫伤离秀气的眉皱了皱,冲着苏软一笑“软软,帮我拿着杯子。” “哦。” 苏软依言接过他手里的白瓷酒杯,而那只手在空出来的一瞬间便紧握成拳,疾如飘风地挥在了流氓头的下巴上。 闷哼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流氓头那原本就不甚美观的下巴被打得移了位,整个人噔噔噔倒退了几步才跌坐在地。其他几个狗腿愣怔片刻,忽然恼怒起来,捋胳膊挽袖子一拥而上。 这场架打得太不飘逸了 苏软端了那只白瓷酒盏在酒馆的台阶上呆坐,有些愣怔地看着那个最唯美主义的男人用最现实主义的手法和一群流氓打成一团,没有漫天飞舞的落花,没有临风飘举的长袖,没有刀锋上如水的月光,有的只是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扫踢、旋踢、转身侧踢、接腿摔、抱腿摔、背摔拳拳到肉,脚脚见血,对手的惨叫此起彼伏,莫伤离却像一头闯进狼群的剽悍的豹子,眼神里闪烁着莫名兴奋的光亮。 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喜欢这样打架。 但,真的很帅 当能动的流氓拖着不能动的流氓豕突狼奔而去,战斗结束,莫伤离站在街心伸了个优雅的懒腰“偶尔活动活动筋骨,真是有益身心啊” 苏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满腹的豪杰赞歌正待出口,那男人却又想起什么,左手抓着右边的衣袖,用力一扯,裂帛声起,大半幅水蓝色的衣袖竟被硬生生扯了下来,丢弃于地。 “刚刚那个臭男人真讨厌,居然用脏手抓人家的袖子,这衣裳算毁了,软软,听说南城渡水阁新到了一批上等布料,明天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打更人敲着竹梆沿街而过,小酒馆里只剩下莫伤离和苏软两个客人,油灯昏黄如豆,酒盏里温热的桂花米酒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泽,一碟五香花生,一碟卤味,看起来简单,味道却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里的桂花米酒,是王都城最好的,三十年前我偶然路过,只喝了一次就念念不忘,那时这里还是他父亲在经营。”莫伤离带了三分酒意,指了指身后伏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老板,笑,“三十年了,味道竟半点没有走样。” 苏软的脸颊已染了娇艳的粉红色,歪着头看看杯中的酒,又歪着头看莫伤离“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活了多久了” “讨厌,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如果孤孤单单一个人到底要靠什么,才能在这世上活你那么久” 莫伤离一口酒刚刚入喉,闻言险些呛死,伏案咳嗽半晌,才好不容易止住。 “你这丫头,几时变得这么刁毒了我活得久又不是我的错,你以为我想活这么久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软落寞地看着他,“ 莫先生总是一个人,却过得很自在,苏软也是一个人,连狐狸也走了,所以苏软想知道,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怎么样才能高高兴兴地活着” “你的狐狸走了去哪了”漫不经心地问。 “不知道,我把它放生了” “舍得”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狐狸也是要回家的” “你今天偷偷跑出门,就是为了送你的狐狸回家吧” “对啊,莫先生,你真聪明。”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也和莫先生一样,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一个人又如何”莫伤离轻哂,“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与其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从这世上消失不见,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个人的好” “不对。”苏软摇头。 “怎么不对” “我也弄丢了很多东西,我把我把我原来的整整一个世界都弄丢了,我的爸爸、妈妈、大哥我认识的所有人,全都全都弄丢了,可我从来也不后悔认识他们,还有狐狸,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却走了,我很伤心,莫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他,还有东方连城、东方连锦,还有莫先生,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们的,但我也决不会后悔认识你们,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这儿都在这儿呢”用力拍了拍心口,视线却渐渐迷离起来,也就看不清对面的男子那越来越复杂的眼神。 喵的,忽然很想吟诗。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将进酒, 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冷清的酒馆,摇曳的灯烛,喝得飘逸了,站在长凳上朗朗吟咏的女孩子,莫伤离起初还只是含笑听着,渐渐便入了神,从怀中抽出一支竹笛,合着那诗歌的韵律,缓缓吹奏,笛声如明月大江,辽阔而深远,让人心也坦荡起来,却又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寞。 苏软荡气回肠地吼出那句“与尔同销万古愁”,终于一个站立不稳,从长凳上仰面倒下,莫伤离长身而起,水蓝色轻袍飘转之间,已伸手将她接住。 “早知道你酒品这样,我才不带你进来。”皱了眉嗔道。 怀中的女孩子却没有吭声,细看时,竟已甜蜜蜜地睡着了。 莫伤离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看着那张毫不设防的睡脸,目光变得如海洋般温柔深邃“丫头,如果你不是你,而我也不是我,该有多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十二章莫使金樽空对月 深夜,苏软的小院灯火通明。 “还你,以后不要让她吃那么多,看着轻飘飘,越走越沉。”莫伤离把手里醉得七荤八素的丫头丢给东方连城,揉着胳膊抱怨。 “你把她怎么了”东方连城看着怀里面色酡红,睡态可掬的女孩子,不觉皱眉。 “瞧你这话说得,想把她怎样怎样的,恐怕不是我吧”莫伤离冷哼,“我只不过见她伤心,正好我也伤心,就带她一起喝了几杯。” “伤心” “那只狐狸今天走了。” 莫伤离有些怜惜地看着苏软,轻叹,“这丫头明明伤心得要死,却不知怎么说出来,真是可怜见的你们这些臭男人,果然都薄情寡义” 东方连城的脸色阴晴不定,默然半晌,才将苏软轻轻放在床榻上,有侍女想上来搭手,却被他挥退,俯身为那丫头脱了鞋,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你就在这,等了她一天”莫伤离似笑非笑地问。 东方连城没有回应,扫了眼莫伤离被撕去半边的衣袖“你确定那狐狸真的走了” “走了,骁远王府里没有他的气息了。”莫伤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丫头现在无依无靠,你可以为所欲为。” “时日不到,我不会动她。”东方连城淡淡道。 “也对,先让她高高兴兴傻活着吧,到时候现用现翻脸,手起刀落,大家干净,甚好,甚好。” “莫先生。”骤然森冷起来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知道年纪大说话就容易招人烦,醉了,累了,睡觉去。” 水蓝色的袍裾轻摆,飘飘忽忽出门,走出老远,仍能听见不凉不热的叹息“人啊,最最不是东西的,今天给你温柔盖被子的手,明天也许就要了你的命,想想,这世上还能信谁” 东方连城面无表情地站着,许久未动,直到再听不见莫伤离的聒噪,才举步欲往外走。然而只走了半步,衣袖却被拉住了。 回身,床上原本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此刻正伸手抓着他的长袖,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心中微微一惊,忽然有些气恼自己的大意。无论她是醒是醉,都不该在她面前说那些事。 虽然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但在那之前,他仍然想让她一如既往快乐地活着。人的快乐有时候是因为蒙昧,很多真相,如果清楚了,也就快乐不起来了。 心绪有些烦乱,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柔和地看着她“几时醒的” 床上的人也不回答,仍是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眼神里有很多的茫然不解,许久才冒出一句“莫先生,你怎么不吹笛子了” 原来,仍是糊涂着的。 东方连城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将衣袖从她的手里轻轻抽出来“莫先生回去了,天色不早,你也睡吧。” “不是莫先生,那你是谁” “我是东方连城。”宠溺地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子。 “东方连城东方连城这名字真耳熟你会吹笛子么” “我不会。” “不会啊”有些失望地轻叹,“那陪我喝酒吧板着脸做什么来,给大爷笑一个沧海笑,滔滔两岸潮干杯cheers与尔同消万古愁万古愁” 语无伦次地絮叨着,还唱了两句,便又睡得无声无息。 东方连城不由得苦笑,将那只冰凉柔软的小手轻轻塞回被子里,熄了灯盏,起身出门。 小院内外陷入一片漆黑寂静,当东方连城和随侍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床上,一双大眼睛缓缓张开,在黑暗里眨啊眨的,那迷离的醉意,却已褪去了大半。 “天绯,狐狸,你回来吧,我害怕了,我想你了”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着,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枕头上。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早不宜迟的。 包袱皮一张,衣服数件,散碎银两若干,匆匆忙忙包裹了,想找个竹竿挑着,四处逡巡找不到现成的,于是作罢,还打算席卷桌上的糕点,但因为心中郁郁,激发出了不食周粟的气节,咬牙弃置一旁,只拈了块最爱吃的绿豆糕塞进嘴里,将包袱挎在肩上,趁夜色出门。 夜风清凉如水,吹跑了苏软的最后一点酒意。凭着熟门熟路,顺利避过巡夜的王府卫队,艰难爬上后园墙边的一棵柳树,又从柳树爬上墙头。 骑在墙头上,看了看这座住了几个月的园子,眼神里仍有些眷恋不舍。 再见了,春染、夏悠、秋霁、冬凌一班小美眉,我这头发之所以很直,是因为我穿来之前曾经做过一次离子烫,你们以后不要再绑着石头愣坠了,越坠越抽抽 再见了,陈嬷嬷、赵嬷嬷、李嬷嬷,虽说小赌怡情,但你们老几位加起来二百多岁的年纪,因为把拱猪就变成生猛海鲜,也有点不成体统,当然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闲着没事教你们画扑克牌玩做什么 再见了,厨房的姜大爷、秦叔、小六子,你们做的东西真的很好吃,都把我吃胖了,但那个山寨版的披萨就不要做给东方连城吃了,算我当初什么也没说,用大葱当洋葱、用腊肉当腊肠还则罢了,老陈醋泡葡萄捣成番茄酱,谁也吃不下去啊 再见了,卫队的孙哥、钱哥、朱哥,古龙大侠的七种武器才给你们讲了三种,剩下的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讲了,教你们的足球要多加练习啊,而且要子子孙孙练下去,把这项运动发扬光大,否则到了几千年后不说了都他喵的是眼泪 再见了,看园子的疾风、暴雨、骤雪和惊雷,谢谢你们刚才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恐怕不能再从厨房偷东方连城爱吃你们也爱吃的酒酿鸡翅来喂你们了,但你们做狗也要低调些,酒酿鸡翅固然好吃,大骨头也是可以尝试尝试的,嘴刁得连骨头都不啃,还叫什么狗啊 再见了,东方连城、东方连锦、莫先生,虽然你们不厚道,而且我至今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不厚道,但但是走了以后我还是会想你们的 再见了,竹林边舒服的小院, 再见了,漂亮的骁远王府。 再见了,睡觉睡到自然醒,逢年过节拿奖金的白领生涯。 闭上眼,从墙头上转身跳下。 自由,便在某人臀部着地的“咕咚”声中,不期而至。 在那个没有出租车的年代里,逃跑,是很艰辛的。 出了骁远王府,沿东城主干道青龙大街一路狂奔,到达东城城门时,苏软那一身的飞腾跳跃,闪转腾挪,就只剩下“挪”了。 想想高中时代跑完八百米就象张印度抛饼般抡在地上的那点出息,现如今夤夜长驱二十余里居然仍能直立行走什么叫时势造英雄 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啊 但是,为啥不开门呢 苏软站在空旷的青石地上,傻傻地看着面前森然紧闭的城门,强自压抑住胸中血气翻腾的痛楚。 这个现代人的脑袋,咋还不能适应古代社会呢如果早想到城门要天亮才开,慢慢走过来不就得了 仰头,启明星已经在夜空闪烁,过不了多久,天就快亮了吧 曾经听过个冷笑话,从前有一块软糖,走啊走啊,忽然说,我的脚好软哦 脚,真的好软哦。 “苏软” 背后忽然响起温柔的男子语声,音色很美,却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在黎明前的寂静和黑暗里,淡定得让人从心底感觉到寒冷。 苏软僵硬地痴立片刻,缓缓转过身来,就见空地对面的街口,一座高大楼宇的阴影里,站了个修颀的白衣男子,明明在暗处,全身却隐约泛着淡淡的冰雪般的光华,优雅如鬼魅。 白衣,长袖,提剑,那身形像极了 “天绯” 苏软的眼神一亮,情不自禁地飞奔向前,然而只走了几步便又猛然顿住。 那个,不是天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十三章剑花秋莲光出匣 黎明到来之前,王都城的夜色浓重如墨。 苏软提了包袱站在东城门口空荡荡的青石地上,出神地看着那个宛如天人般优美绝伦的高大身影从对面款款而来,纤尘不染的雪白软袍,明珠璀璨的银丝玉带,有妖冶的淡蓝色花纹沿着长长的左袖蜿蜒而上,虽是暗夜之中,却仿佛通身都笼着一层冰霜似的奇异光华。 装束、身形、五官,就连走路的姿态,都与天绯如出一辙,但他毕竟不是天绯。 无论容颜有多么相似,一个人终究成不了另一个人。 “你是谁”苏软问,他刚才似乎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她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他。 “苏软” 仍是优雅而缓慢地走着,仍是这淡淡的两个字,沉静幽邃的眼里不带任何情绪,象两泓万年不化的冰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勾勒出微笑的痕迹,然而在此时,那样的微笑却比这无边的黑暗更让人觉得森冷。 “我是苏软,请问,你是谁” “抱歉。”那人说,“你得死了。” 她得死了 莫名的寒意悄然滋长,仿佛心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强大的压迫感如凛冽的朔风般扑面而来,白衣男子走得越近,这种感觉就越明显,想退,双脚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动不得。 真的很像一场噩梦。但又真的不是梦,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实而切近,苏软甚至已经觉察到身体里奔流的血液此刻正在慢慢失去温度。 手和脚很凉心也很凉 自从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东方连城与莫伤离关于“手起刀落”的只言片语,她那因为养尊处优而经常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就被激励得勤奋许多,虽然不清楚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但既然知道别人有“手起刀落”的念头,逃命就是当务之急。 傻子,才会找他去刨根问底。 但是现在,似乎连逃命也是不可能的了。 “是谁要我死东方连城么”强撑着才抑制住语声中的颤抖,却并没有哭泣或者乞怜的打算。 单薄的身体在微寒的夜风里站得更直了些,既然活着已变成奢望,那么,至少要给自己保存些尊严。 然而白衣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和她说话的欲望,就像一只猛兽永远不会和自己的猎物交谈,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好整以暇地走过去,然后,轻轻松松地弄断她的脖子。 冰蓝色的长剑,清澈如江海凝光,出鞘的瞬间仿佛连夜风都凉了几分。 好美的凶器 苏软轻叹,当初看陆小凤花痴西门吹雪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死在如此清艳的一把剑下。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恐惧和绝望到了极处,反而异常平静起来,只是有些冷冰冰的酸楚仍在心里萦绕,为了那个天生贵胄,却曾给她盖过棉被、喂过清粥、买过猪肉大包的冷峻男子,为了那段假作真时真亦假,看上去却温情脉脉、其乐融融的美丽时光。 一个拥有半壁江山、遮天权势的王侯,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取她这个连根都丢了的小女子的性命 未免滑稽了些 “骁远王爷还真是客气,对付我,用板砖拍死就好,何苦劳烦你这种专业人士呢”苦笑着挪揄。 白衣男子对她的嘲谑和幽怨毫无反应,步伐仍那样不急不缓,好像并不认为眼前的猎物会转身逃走,又好像无论她逃到哪里,都无关紧要。 剑身上映着他苍白如雪的倒影,让苏软忽然想起某个著名的段子他的刀是冷的,他的剑是冷的,他的人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 冻冻上了 嘿嘿 不由得傻笑,为自己死到临头仍能如此没溜儿感到有点自豪,却已经可以想象出剑锋刺进胸口的感觉。 疼,肯定很疼。 想起家里人,爸爸,妈妈,大哥,他们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会不会也正在想着自己呢如果此去能够回到原来的地方,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但,真的能回去么 天绯天绯啊那只坏脾气的狐狸,现在差不多也该回到他的家里了。有家真好,不知到他老了的时候,还能不能记得她这么个人 像那样的妖孽,怕是不那么容易老的吧 而自己却很快就要死了,明天早上会有扫大街的,或者开城门的人发现她的尸体,然后她会被拖出去埋掉,埋在乱葬岗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腐烂、消解,灰飞烟灭,就像她从来没有到这世界来过一样。 狐狸会知道她死了么如果知道,他会伤心么 忽然很想他 “天绯,天绯” 闭上眼睛,一遍遍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并不指望谁来搭救,只是临死之前想着他,总比想着那让人崩溃的剑锋来得愉快。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有些人,就是那么不禁念叨。 “闭嘴,吵死了。” 凉薄散漫的语声忽然响起,让苏软的心都停跳了一拍,似乎有淡淡轻风拂面,愣怔之间,眼前已多了个白衣胜雪的熟悉背影。 “狐狸。” 喃喃吐出这两个字,泪水便猝不及防地泛滥成灾。 就像幼儿园里被落下的最后一个孩子总算盼到了接她的家长,所有心酸、害怕、茫然和委屈顿时全都想了起来,哭,拼命哭,不哭不足以平民愤,不哭不足以抚慰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天绯起初还只是站在她身前,冷冷地与那白衣男子对视,最终被身后满腔悲愤、连绵不绝的泣血嚎啕吵得皱起了眉,回手抓住那梨花带雨的噪声源,揪着衣领子将她扯到身边。 “你真的很吵,刚才为什么不哭,偏我来了你才哭”粗鲁地帮她擦着满脸的眼泪,有些气恼,却又是有些好笑的。 “废话,刚才哭有什么用”没好气地顶嘴,伸手一指对面,“我哭死,那个变态就不杀我了么” 被称作变态的白衣男子在天绯现身时就已经顿住脚步,站在不足一丈远的地方,很安静地看着他们,苏软抹着眼泪,忍不住看了看他又看天绯,像,即使这样比较着,也仍然很像。 他不会是天绯失散了多年的亲生兄弟吧 正十分心大地想象着手足相认的狗血剧情,却见天绯对那白衣男子嘲谑地笑了笑“对付这样一个丫头,居然要用到无伤,天骁,你真是有长进” 原来,他们竟然是认识的。 “父王的命令是,无伤,必须刺进她的心里。” 白衣男子,天骁,极其平静地回应。 明明听到了天绯的讽刺,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这个男人,似乎连血管里的血都是凉的,永远也到不了那个愤怒的沸点。 然而苏软却渐渐开始有了愤怒的感觉,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连杀人都要设计规定部位 低头看看胸口貌似穿了之后,自己的心就变得奇货可居起来,一个二个的,全都奔着这个器官使劲这和最近副食品涨价没什么关系吧 天绯的眉蹙了蹙“老东西要杀她” “父王下的是格杀之令。” “原因” “我只管杀人,”执剑的手抬起,剑尖斜斜指向地面, “至于为什么,你可以去问父王自己。” “这个人,你今天杀不了。” “你打算为了一个人类的丫头,违逆父王的命令”没有任何嘲谑或者谴责的意思,纯粹是疑问。 “违逆又如何,那老东西的命令,原本就没有几次是对的。” “你可知道这样做的下场”仍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手中,剑上的光华却越来越明亮逼人。 天绯忽然笑笑“三年不见,你几时变得这么爱说话了” 冰蓝长剑划破夜色,迅疾得像个抓不住的梦。两条劲健如虬龙般的雪白身影拔地而起,凌空相逢处,强大的冲击力让巍然高耸的城楼都颤抖起来。有守城的军士鱼贯而出,仰头看到这场云龙风虎的震撼表演时,又一个个呆若木鸡,松明火把烈焰熊熊,但在漫天迸射的银色光芒之下,却微弱黯淡得如风中萤烛。 苏软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夜里看到两个妖怪似的男人完全颠覆了万有引力定律,飞到半空中舍命斗殴,恐怕都会心潮澎湃的。 原以为那个叫天骁的男子,只是东方连城遣来的杀手,但从他嗖地窜上高空的那一刻起,苏软就知道,自己好像是错怪东方连城了。 能和天绯那个妖孽在半空中撞击出万丈光芒的生命体,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个人类。 冰蓝色光华如瀚海狂潮般漫天席卷,天绯的身影似乎转瞬便要淹没在无边无际的肃杀剑气里,然而他不但不退,反向着那海潮的中央长驱直入,衣袍发丝飞扬激荡,猎猎迎风,腾身,翻转,刀一样锋利的五指骤然挥出,断水裂帛似的,那冰蓝色剑影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个缺口,金铁交鸣之声铮然响起,天绯修长的手指扣上“无伤”的剑身,两个同样拥有毁灭性力量的强大个体顿时陷入拼死纠缠的胶着状态。 而作为引爆这场战斗的红颜祸水,苏软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地球上看着,纵然忧心如焚,也使不出半分的力气。 忽然有人扯她的衣袖,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极可爱的女孩子,冰雪似的衣袂裙裾,湖水样的清澈大眼,鬟髻精巧,垂髫如丝,正歪了头专注地看着她,就像小孩子隔着铁栏看动物园里的猴,而对于天上那场风云变色的厮杀,却好像半点也不在意。 “你好”在这种情况下打招呼着实有些奇怪。 “你你好” 女孩子略显紧张,才说了三个字,雪白的脸颊上便现出两抹羞涩的嫣红,清透娇艳,让人忍不住想抓过来咬上一口。 但,现在可不是调戏民女的时候。 “潋滟,为什么还不动手” 半空里,正与天绯纠结着的天骁忽然轻喝。 “是,殿下。”女孩子像是吓了一跳,很乖地回应着,湖水似的眼波幽幽看向苏软,几分歉疚,几分怜悯,几分迫不得已。 那神情明显是说,我不想杀你,我真不想杀你,但我确实得杀了你。 苏软小脸一垮,很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身便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十三章剑花秋莲光出匣 潋滟在原地站着未动,静静地看着她跑出去很远,才忽然抬起手,一条皎洁柔韧的冰绡从衣袖中激飞而出,像条轻灵雪白的蛇,凉凉卷上苏软的脖颈。 苏软急速奔跑的身体骤然停顿,向后踉跄了几步,本能地抓住脖子上的冰绡,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拉回去,于是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那冰冷的丝绢从脖子上解下来,一边徒劳无功地拼命挣扎。 冰绡越收越紧,胸腔里开始有强烈的窒闷感觉,头也涨得极其难受,用脖子拔河果然不好玩啊不好玩,但即使如此,她也强撑着未出半声。 并非毫无畏惧,只是相对于自己的脖子被拉断,她更害怕的是激战正酣的天绯会因此而分神。 若干位武侠大师都曾经教导过我们,高手过招,最忌用心不专,在半天空那种级别的战斗里,分神的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咬了牙抗衡,但身体却仍然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去,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那样娇娇嫩嫩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看来,不用高科技是不行了 抓住冰销,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里闪出惊讶之色,苏软得意地狞笑起来。 怕了吧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今天老娘跟你拼了白昼给了我白色的牙齿,我就得用它来咬断绳子 但,这个是什么材料做的啊,看起来轻轻软软,为啥咬了半天却连根丝都不跳呢 脖子要断了 听到“潋滟”这个名字的时候,天绯的眼神已经蓦然变得寒冷,抽身欲退,却被如影随形的“无伤”纠缠住,眼见得潋滟的冰绡在苏软的脖子上越缠越紧,他骤然爆发出一声低吼,几近疯狂地全力攻向天骁,身形如白虹贯日,硬是将其逼得凌空退却了丈余。 而下一刻,他竟单方面结束战斗,转身,急速俯冲向地上的两个女孩子。 苏软眼睁睁看着那凌厉如鹰隼的身影从半天飞扑而至,也眼睁睁看着他为此放弃了全部的进攻和防守,以后背对敌,从而将自身置于绝对的险境之中惊骇之余,心,忽然有些酸痛的感觉 笨蛋狐狸 就连天骁也未曾想到这人为了救那小丫头,居然会有如此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无伤”略一迟滞,便看着天绯的白衣倏忽而去,转瞬欺至潋滟和苏软面前,指尖白芒似刃,轻松划断潋滟的冰绡,疾掠之间顺势伸出手,将苏软拦腰抄起。 背后,冰蓝色“无伤”正挟了深寒彻骨的肃杀之意,天河乍泻般席卷而来。 太近了近得不可能躲开了 “狐狸”苏软有些绝望地勾紧了天绯的脖子。 斜刺里忽然闪过纤细窈窕的身影,在“无伤”刺入天绯脊背前的转瞬,有些犹豫却最终义无反顾地挡住了袭来的锋锐。 居然,是潋滟。 “无伤”的攻势骤然停顿,漫天冰蓝也随着剑锋的硬生生回撤而消散于无形,天骁的身体凌空一个翻转,才收住剑势,悄然落地,而天绯则已挟着苏软飞上巍峨的城墙,越过犹自瞠目结舌的一众军士,没入城外旷野间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无伤”入鞘,天骁看着凝立失神的潋滟,眼眸冷淡如冰。 “你的胆子,怎么变得这样大了” 很平静的语调,没有半点功败垂成的暴躁与愤怒,却让潋滟的指尖轻轻颤抖起来,垂了头,大眼睛里笼上一层忧郁的烟波。 “如果天绯殿下死了,您会难过的。” “难,过”一字字重复,语声里多了丝淡若清风的嘲谑意味。 潋滟无声跪倒,纤弱的背影透着些委屈和坚持。 天骁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原地转了个身,径自扬长而去。 东方欲晓,深蓝色的天空晨星疏落,苏软坐在山顶一株很大很大的树上,不知愁地悠荡着玉色裙摆。 “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又会回来的”歪了头看身边的天绯。 “回来就是回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天绯闭目倚着树干,不耐烦地皱眉。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已经出了王都的边界,想起某人,却又觉得心神不宁,所以才原路折回来,想再看她一眼吧。 “我在骁远王府里没有看到你,深更半夜,你跑到城门口去做什么” “”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天绯睁开眼,才发现那人已经如霜打了的茄子般,瞬间变得极其落寞又极其萎顿。 “我原以为我和东方连城很熟了,但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将昨晚上的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给狐狸听,讲到“手起刀落”,鼻子红了,眼泪也不由得在眼圈里打转。 并不害怕自己失去了栖身之地,从此将浪迹天涯,她本就是莫名其妙穿来的,无所谓他乡,无所谓故乡,偌大一个世界,处处都是天涯,原也没有多大区别。 但穿来的人也是人啊,也会信任,也会依赖,也会伤心啊 骁远王了不起么南安王了不起么老而不死了不起么 凭什么骗她凭什么算计她凭什么在她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亲人的时候,商量着对她“手起刀落” 午夜梦回,听见平日里最信任的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语调谈论关于要你性命的话题,那种仿佛连整个世界都陌生起来的感觉,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伸手抓住东方连城的袍袖,原本是想问个清楚的,但看见那双重又变得温和的眼睛,却什么也不打算问了。 连说带唱几句,佯作酒醉未醒,眼泪却流在心里,哗哗的。 东方连城,我不是怕你,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原形毕露,我只是,想永远记得你扮成好人时的样子 天绯听着苏软的叙述,很久无语,其实从当初在风林苑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得到,那两个东方世家的男人对于雪狐王族,是多多少少有所知,有所欲,有所求的。但当时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世间觊觎雪狐王族的,他们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这种觊觎和探究,对于雪狐王族来说,还远远算不得威胁。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就都无关紧要。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错了。 但这个傻里傻气的丫头,又招惹了谁呢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不过喝了几杯酒,一觉醒来就变成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哪里知道” 忽然想起那对极漂亮又极怪异的杀手,于是转了头去看天绯。 “你那又是什么眼神”天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雪狐王族为什么要杀你,我又怎么会知道。” “雪狐王族”苏软仰着脸想了半天,忽然叫起来,“那,那不是你的部族么” 记得以前狐狸心情好的时候,曾说过的,他来自雪狐王族,住在北方很冷很冷的雪原上。 “天骁,是我哥哥。”狐狸看着远方,不凉不热地说。 啥 苏软被这条消息彻底雷晕,愣怔很久,才用自己那已有些短路的脑袋做了个推理 天骁天绯他哥,天骁他爹天绯他爹,天骁他爹要对她定点清除天绯他爹要对她定点清除。 “天绯”落寞地看着他。 “什么” “你在家是不是忤逆啊所以我救了你,令尊才要杀我” 想来想去,这好像是最靠谱的解释了,但语声未落,头上已让人重重地凿了一记爆栗。 “你这个脑袋,就是长来胡思乱想的”黑色的眼眸里有几分薄怒,也有几分无奈。 “好疼”苏软眼泪汪汪地抱着头,“那又是为什么,总不会是你爹不喜欢你和人类来往,所以想杀了我,以绝后患吧” “我会弄清楚的。”天绯仰头看了看天色,“累么” “累。” “那就睡吧。”说着,懒洋洋倚了树干,又开始闭目养神。 不是每种动物都习惯在树上睡觉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人类,苏软为难地左右看了看,正想着是该效法小龙女呢,还是蜘蛛侠,一阵山风吹过,寒意顿生,忍不住抱起了双臂。 “你逃跑的时候,没想到会露宿荒野么”耳畔响起天绯凉凉的语声,一只强有力的手伸过来,将她拦腰抄起,像揣个土豆那样随便揣进怀里。 温暖瞬间包围了全身,还有雪白袍袖上熟悉的太阳味道,苏软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舒服地蜷缩成小猫的样子,靠着天绯的肩膀闭上眼睛。 “狐狸,” “恩” “刚才那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是在救我们么” “应该是。” “她也是雪狐王族的人” “潋滟,是天骁的侍女。” “侍女惨了” “怎么” “你哥哥,肯定会杀了她的。”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是潋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十四章白兔捣药秋复春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东方连城、东方连锦和莫伤离站在苏软的房间里,对着一面墙壁,相顾无言。 东方连城大王八, 东方连城大王八, 东方连城大王八, 东方连锦大王八, 东方连锦大王八, 东方连锦大王八, 莫伤离大王八, 莫伤离大王八, 莫伤离大王八, 琳琅满目,活色生香的百十余个“大王八”,泄愤般爬满半墙,像极了甲鱼养殖场的水池,落款的位置,写了斗大的九个字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字字饱蘸浓墨,笔锋坚毅,透着杜鹃啼血的幽怨和割袍断义的决绝。 很明显,这是某人收拾行李逃跑之前,难抑心中悲愤而留下的临别致辞。只写了半墙,并非客气,完全是因为身高不够,否则,怕是连房顶都要被她涂鸦了去。 自王朝开国至今,这还是第一个敢在骁远王府的墙壁上题词的,文采虽差了些,贵在一唱三叹,直抒胸臆,倒是让文学水平都颇不俗的三个男人,看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久,东方连锦才苦笑着道“昨天晚上我又没在这,她骂你们,何苦株连上我” “可怜的小软软,这次,真的伤透心了。”莫伤离幽幽一叹。 “莫先生,早就知道昨夜她是在装醉的吧”沉默了许久的东方连城忽然说。 “醉是真醉了,只不过后来被某些人吓醒了而已,我是看着她出了园子的,那小可怜儿,爬树的时候还有些晃” “莫先生看着她出了园子” “对啊你瞪我做什么,昨晚雪狐王族的杀手进了王都,冲着她来的,我如果强把她留住,现在,骁远王府恐怕早就成平地了,要是雪狐王族提前知道了我们的意图,哼”眉弯一挑,在软榻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玉锉,自顾自地修起指甲来。 东方连城半晌不语,深邃的眼眸里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那她怎样” 莫伤离专心地修着指甲,皮笑肉不笑“你是担心她的人呢,还是担心她的心” “” “她的那只狐狸不知为什么又折回来,把她救跑了,这会,可能在哪座山里摘果子吃呢” 昨夜雪狐王族内讧,两大狐妖在半天空激战的时候,他就站在城门附近一座高楼的楼顶上,喝着最喜欢的桂花米酒,冷眼旁观。 “莫先生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么”东方连锦慵懒地倚着软榻,问。 “我早晚会知道”莫伤离浅浅一笑。 虽然那狐狸用了隐匿之术,藏起身上所有的气息,可有时候判断一个人的去向,未见得要凭脚印气息之类。 或许,略略用点心思,有个好脑子和好记性,就够了。 “但不知为什么,近来越来越懒得动脑子了呢”忽然自言自语。 仰了头,又去看那一墙饱含深情的“大王八”。 小软软,就算在愤发涂墙的时候,你也仍是把东方连城、东方连锦,还有我莫伤离这三只大王八,当成朋友的吧 可惜天下太大,看不开、放不下、舍不了的牵绊太多了,所以又有几人,能真正好好怜惜你这颗赤子之心呢 北疆,苍山如海。 “你小子,原来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怎么这两天倒成了常客了”虎王斑斓九嘴上跟天绯打着招呼,两只铜铃般的金色大眼却径直瞄向了天绯身后玉色软袍,楚楚动人的女孩子。 苏软也在好奇地看着这个虬髯黄发,吊睛阔脸,身高丈二有余,穿一件嚣张的虎纹花袍的男人,还未及开口问好,冷不丁就被一只簸箕般的大手抓着拖了过去。 “她就是你那个人间的小妞”上下打量着,忽然喜形于色,“怪不得你这死狐妖肯千里迢迢跑来找赤焰草给她,这姑娘不错,细皮嫩肉,果然看起来好吃得很” “天天绯”苏软本能地挣了挣,纹丝未动。 生平第一次被人以“好吃”二字称赞,到底应不应该表示感谢呢 “我不是来给你送饭的。”天绯伸手,将苏软从那只巨掌里夺回来,“我今晚要回雪原上去,这个丫头,得暂时寄放在你这。” “你要回去”苏软怔了怔。 “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弄清楚。”天绯看着她,“明天,最迟后天,我就会回来。” “可是” 很想让他带上自己,又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的负累。 “不行,你得留在这。”天绯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语气虽然平淡,却透着不容辩驳的坚决,“雪狐王宫,不是人类可以随便进入的地方。” “哦”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自己终究还是个没用的家伙啊。 “你们两个,想急死我么”耳畔蓦然响起一声虎吼,斑斓九云山雾罩地旁听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 “我父王,下了格杀令。” “格杀令雪狐王族的格杀令”斑斓的眼睛瞪得老大,“杀谁” “我。”苏软有气无力地举手。 “你”斑斓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忍了忍,终于还是笑出声来,“难不成是天绯那狐王老爹对你这媳妇不满意那他未免太刻薄了些,我看这小姑娘就不错,浑身上下都是冰清玉洁的好人味道,总比那个谁强” 话未说完,忽然感到身旁有个物体正在冷凝成冰。 “斑斓”慵懒却透着森森寒气的声音。 “那个,你刚才说,打算把这小姑娘怎么办”很识相地住了口,顾左右而言他。 “我回雪原的这两日,她得寄放在你这,我知道你有办法让雪狐王族的人找不到她。”天绯说。 斑斓蹙眉,来回踱了几步“我只有那个办法” 天绯笑笑“就用那个办法。” 小白兔, 喵喵的白又白, 两只耳朵, 喵的竖起来, 爱吃萝卜 喵的爱吃菜, 蹦蹦跳跳, 喵的我不玩了 虎王洞府,一面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硕大铜镜梦幻般悬空而立,苏软惊骇地看着镜中那只皎洁如雪的白兔,情绪几近崩溃。 粉嫩嫩的长耳,圆润润的身材,红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眼睛,通体皮毛纤尘不染,还有一条短得可爱的尾巴,无论从美学还是动物学角度看,这只兔子都堪称极品。 但,如果这只兔子叫苏软呢 苏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作为一个直立行走了近二十年的现代人,怎么被那个服装造型很像老虎的肌肉男哄骗着照了会儿镜子,就变成啮齿类了。 他好像念叨了几句什么来的,然后就见镜中云蒸霞蔚,金光迸射而出,可叹自己不知所以,还伸着脖子想看个究竟,谁知脖子缩回来的时候喵的就被人类开除了 “我,我才不要当兔子”转头,悲愤地冲着两个男人大喊大叫,然而由于身体结构有了明显不同,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细如蚊蚋。 天绯俯身,揪着两只大长耳朵将苏软拎起来,见那圆滚滚的小身子气急败坏地连连踢蹬,才用手掌托着,左右看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好个屁”苏软发飙,“你们到底想要怎样啊” “天骁向来敏锐,虽然我用了隐匿之术,但也难保他不会找来北疆。”天绯捋了捋她的耳朵,“所以给你换个样子,会更安全。” “这镜子名叫万象,是我北疆虎族的镇山之宝,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只要你能想到的,什么都可以变。”斑斓九很自豪地补充。 “那为什么非得是兔子啊,变成剽悍性感的小豹子不成么变成优雅迅捷的小羚羊不成么我不想变兔子,回头你们不留神,一脚把我踩了怎么办” “这个我三岁的时候在洞府里玩,跑得急了些,不小心撞倒万象,出了点毛病,所以,现在就只能变兔子了”斑斓摸着脑袋,呐呐地道。 苏软欲哭无泪 “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得走了。”天绯将苏软托在掌心里,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对着她嫣红清透的小眼睛,“斑斓会护着你,但你也要机灵些,我回来的时候,得看见你活着,否则” 却又不说否则会怎样,只是将她交给斑斓九,便向洞府外走去。 苏软伏在斑斓九宽阔的大手上,怅然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挺拔背影,有气无力地耷拉起耳朵。 “小姑娘,你别伤心,只要你不跑出我北疆虎族的地盘,保你安然无恙。”斑斓厚道地安慰着她,“明天我带你去巡山,去狩猎,要是你喜欢,我还可以给你讲讲那狐狸的伤心往事,我跟你说” “你给我闭嘴”已走出洞府的妖魅男子霍然回身,眼神凌厉如刀。 斑斓大笑,举起掌中兔子的左前爪,摆个依依惜别的造型“慢走,慢走,恕不远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十四章白兔捣药秋复春 入夜,天空里凉凉薄薄的一片月亮,月下的太子府,殿宇巍峨,玉阶如水,难得的安静,却也少见的寂寞。 天紫坐在镜前,将一支精巧的缠枝花钗从头上取下来,柔润如丝的长发顿时流泻一肩,伸手拿了牙梳,轻轻梳理,有侍女欲上前帮忙,她却并未理会,牙梳自顾自地在漆黑的发间游走,镜中倾倒众生的美丽脸庞,略略显出些心不在焉。 太子原是说要过来的,被她以前几日受了惊吓,身体不适为由,委婉地挡了回去,反正那样的男人,在这样的夜晚,也总会有无数个去处。整个王都的人都知道,当今的太子妃极受宠,但并不专宠,作为未来的国母,贤淑宽厚是她的第一美德。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女人根本不把自己的男人放在心里,那是很容易做到贤淑宽厚的。 案边的鎏金灯树上,一个灯盏的火焰忽然变成了蓝色,却并没有要熄灭的意思,反而比周遭那些橘黄的火焰更加明亮和灵动些,冰冷清透,湛然夺目。 天紫一眼暼及,唇边扬起些不易觉察的妖娆微笑,淡淡吩咐身后的侍女“我累了,你们不用在这里服侍,都退下吧。” 侍女们俯身退出,偌大的寝宫便愈发安静。天紫看了看灯树上那仍在煞有介事跃动着的奇怪的蓝色火焰,笑道“潋滟,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蓝色火焰瞬间变成寻常的颜色,身后响起一个女孩子疑惑的语声“天紫姐姐,你怎么知道是潋滟” “刚才你一进太子府,我就知道了。”天紫含笑闭目,深吸了口气,“有潋滟在的地方,都能嗅到湖水的气息呢” 身后,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过来,衫袖如冰,肌肤胜雪,从天紫手中接过牙梳,动作轻盈地帮她梳理好长发。 “殿下也来了,天紫姐姐随我去见见吧。” “殿下”天紫一怔, “哪个殿下” 潋滟看着她,但笑不语。 天紫似有所悟,自嘲地微微一笑“倒是我糊涂了,与潋滟同来的,还能是哪个殿下天骁哥哥进府,我竟没有察觉,他在哪” “殿下在后园等你。”潋滟拿过一根银红色丝带,将天紫的长发轻轻束起,“他不喜欢这宫殿里的熏香味道。” 宫灯摇曳,栏杆霜冷,没有盛筵和乐舞的晚上,太子府后园便如同一位卸去盛装的风尘女子,少了许多珠围翠绕的富贵招摇,现出些铅华洗尽的纯真冷艳。 水畔的白玉石台上波光荡漾,有修长优雅的背影矗立其间,明明是很轻松地负手看月,混身上下却透着无法言喻的孤高绝傲、华贵尊崇之气,即便近在咫尺,也让人不敢亲近仰视。 天紫着一袭银红,自对岸凌波而来,轻柔飘落在石台上,向那雪山般的男子恭谨施礼“见过天骁哥哥。” 天骁没有回身,仍是淡淡看着天上微残的月亮“三年未见,这人间的繁文缛节,你倒是学了个十足。” 天紫笑笑“太子妃当为整个王朝的礼仪典范,天骁哥哥这样说,天紫能不能看作是褒奖” “随你。”天骁对这个话题的耐心显然十分有限“我昨天见到那个叫苏软的女孩子,但是,她被天绯救走了。” “我知道,”天紫笑笑,“今早整个王都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昨夜守城军士看见两个雪白衣裳的妖人在半天空里打架,几乎掀了东城门楼的顶子,据明辉太子说,皇帝亲自下旨彻查呢。” “他跟那个女子,是几时认识的” “这个,天紫也不大清楚,但上元节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小丫头,他们就已经在一起。” “父王说,你曾两次想要除去那女子,但都未得手。” “第一次是遣了竹女去,第二次是鱼妖,但拜我们的天绯殿下所赐,全都铩羽而归。”天紫苦笑。 “竹女,鱼妖”天骁淡淡重复,沉静的眼里多了些嘲讽意味,“让这些货色到天绯的面前杀人,你是真想除去那女子,还是另有所图” 天紫抬头,正看见那双无喜无怒的清冷眸子,心中不由得一凛,面上却仍然微笑着“正因为天紫势单力薄,所以日前才禀明父王,请王族中的高手相助,天骁哥哥来了,除去那女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今天我来,是要知道天绯的去向。” “天骁哥哥认为他会告诉我”天紫笑问。 “他当然不会。”天骁说,“但一个能让他失魂落魄,离家三年的人,至少要比我知道得多些。” 山中,清晨,早饭时间。虎王洞府外,一直通体雪白的兔子正蹲在那里,呆呆看着地上绿油油的几芽嫩草,红红的小豆眼里一会儿是备受诱惑、欲罢不能的牵绊 ,一会儿是傲骨铮铮,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决绝,千愁万绪,纠结异常。 好漂亮的草啊,嫩嫩绿绿,清香扑鼻,口感肯定是又脆又甜 不对,这不对,虽然你外形像个兔子,但你并不是一只兔子,你是人,你得吃人的饭 这种草看起来营养很丰富,还有很多纤维,咬上一口,嚼啊嚼啊,又筋道又饱腹,过瘾 你有病啊为什么会对几根草垂涎三尺为什么一想起胡萝卜和豆饼就食指大动难道你后半辈子不打算啃鸡腿,吃鸭脖子了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想吃就吃吧,兔子吃草,天经地义。”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震得地皮都有些颤动。苏软转身,便看见两只明显属于猫科动物的,雪白中微间些虎皮斑纹的硕大爪子,不由得怔了怔,仰头,正对上利齿森森的血盆大口,和吊睛白额的斑斓脸庞。 一只老虎,一只神形兼备,360度无死角,不需要鉴定部门认证,比任何照片都真实的,活生生的老虎。 前腿,有些软,后腿,更软。 浓重的野兽气息扑面而来,置身于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之下,兔子忽然有种想哭想骂街的冲动。 我知道我倒霉,但倒霉总要有个限度吧 凭什么穿来就得碰上东方连城、逃跑就得碰上天绯他哥,做只兔子,还得遇见这么大一只老虎 看看,看它那张嘴,那也能叫嘴么一颗牙掰下来比我的腿还粗,就算生吞了我,恐怕也不会比吃个肉丸子更费力气。 跑是来不及了,喵的,谈判狐狸还没回来呢,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求生的努力 “那个,虎哥,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些误会”短尾巴学着狗的样子,谄媚地摇了摇,小豆眼很诚恳地看着老虎,耐心解释,“你别看我长得像个兔子,但其实我根本不是兔子,我是人,误食过苏丹红,喝过某某牌牛奶,吃我,会得结石,会致癌的” “什么叫结石”老虎很平静地问。 “这都不懂,结石就是”忽然顿住, “你会说话” 老虎嘿嘿坏笑的样子让兔子想起了昨天把她变成兔子的某个花里胡哨的剽悍男人。 “斑斓”狐疑地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金色大眼。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虎哥。”老虎笑道。 “你大清早的,干嘛变成老虎” “什么叫变成老虎北疆虎王,当然就得是老虎。”斑斓得意地摆了个猛虎下山的造型,“怎么样,我的本来面目英俊吧” “” “你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就会习惯了。我每天早上出去巡山,都要化作虎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斑斓神秘而深沉地看着她。 “为了,吓唬人” “嘁,我才没那么无聊。”斑斓不屑。 “那是为什么” “笨,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光着屁股出去,你不知道,春天的清晨,光着屁股在山林里走,真是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啊” 兔子差点被雷了个趔趄,幽幽地看着老虎,正想挖苦几句,腰身却被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缠住,卷起来放在了虎背上。 “干嘛” “带你出去散散心。”斑斓宽阔的脊背随着步伐缓缓起伏,像一座运动的山,“看看我的北疆林莽,说不定等狐狸回来的时候,你就舍不得走了。”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只骑在老虎背上遛弯的兔子,苏软的心情很快便开朗起来,云从龙,风从虎,随风而行,呼吸着淡淡的木叶清香,耳畔莺歌呖呖,看山,看麋鹿猿猱,看清涧溪流,看浅草黄花,看千姿百态的树,胸中渐渐云开雾散,忍不住轻轻哼唱着一支世界名曲。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你那是什么歌”斑斓听得别扭。 “两只老虎,歌颂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苏软微笑,“你想学么” “不想。”斑斓坚定地拒绝,脚步渐渐放缓,“到了” 草地延伸到前面不远的地方便忽然消失,走过去,才发觉已处身于凌空逸出的一截断崖之上,湛湛晴空澄澈如洗,浮云浅淡,万仞山岩苍松倒挂,峭拔孤绝,极目远眺,更有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峥嵘崔嵬,纵横开阖,一直连绵到长天尽头。 “真漂亮”苏软喃喃道。 “那只死狐妖就喜欢这里,所以我想,你也肯定喜欢。”斑斓将苏软从背上放下来,“我和天绯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地方,那时候西方魈族进犯,他路经此地,救了我的命。” “魈族” “对,魈族,他们是西方山岭中的霸主,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身高过丈,通体黑毛,力气大得吓人,而且动作极快,往来如风,那次我被十余只雄魈围困,如果不是天绯出手,现在这里恐怕就是他们的地盘了,你那只死狐狸虽然脾气很讨人厌,但着实厉害。” “后来魈族退了,你们就成了朋友” “我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却十分缺德地笑笑,说如果我真想报恩,就把皮剥下来给他做靴子,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再不提报恩的话,但这北疆的千里山林,从此就是他的家了,而我斑斓九,也从此就是他的兄弟了,兄弟就应该祸福同当,荣辱与共,可他心头的事,我解不了,谁也解不了,所以我只能陪着他喝喝酒,打打架,现在,能替他照顾照顾小妞,也是高兴的” 斑斓一声长叹,看看身边听得有些出神的兔子“虽然我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到底有什么秘密,但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你,我敢打赌,你比那个叫天紫的小母狐狸强多了。” “谢谢但,谁是天紫” “天紫你都不知道,那是天绯的心尖子啊他从来没跟你说过” 兔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想不想知道” 兔子犹豫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斑斓眼睛里立刻闪烁出八婆被问及隔壁寡妇隐私时的那种激情燃烧的光辉,兴冲冲地蹭到兔子身边坐下,“问我,你算问对人了,你以为他堂堂雪狐族的少主人,干嘛要到人间来东游西荡,赖着不走,还不都是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忘恩负义” “对啊对啊,你不知道吧,我原来也不知道,这都是那只狐狸喝醉了酒告诉我的,那个天紫” 像挺上足了子弹的机关枪,斑斓的话匣子既然打开,不把苦胆吐出来是不正常的,苏软也不说话,只远远看着山与天的边际,安安静静地听。 清爽的微风徐徐而来,阳光普照大地,峭拔孤绝的山崖边上,大老虎和小兔子并排而坐,八卦着一只狐狸的忧伤过往,那情景,真的很有趣。 但心,为什么会开始隐隐作痛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十五章海天龙战血玄黄 风,在苍茫无垠的原野上回旋呜咽,扬起漫天霰雪如纱,皑皑千里的皎洁清冷绵延开去,与天际低垂的云朵混淆了界限,苍白得分不清彼此。头顶,幽蓝色长空浩瀚深远,脚下,百丈坚冰让流淌而过的时间都仿佛冻结起来,凝住了沧桑变幻、四季更迭,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永远都是同一种模样。 天绯御风而行的身影像一支穿云破雾的箭,黑发白衣,飞扬起卷,比周遭的冰雪更加寒意凛冽。当太阳落下去,月光弥漫四野,前方一座雪山的高大阴影正渐渐逼近,山间有清辉闪烁的雪道蜿蜒而上,如一线抛空,径自伸向主峰的最高处,尽头,便是梦幻般美轮美奂的殿宇楼台,廊腰缦回,钩心斗角,辉煌灯火百里可见,冷峻,静谧,如天上宫阙,骄傲地俯视万方。 狐王沧溟的水晶樽里荡漾着清冷的浅碧色液体,那是一种叫做“韶光”的酒,入口浅淡,尝不出任何滋味,须得轻轻含住,片刻后才有半甘半苦、温柔缱绻的醇香自齿颊间扩散开来,闭目细品,据说可以记得起当初第一眼看见这世界时的喜悦和忧伤。对于某些历尽沧桑,老得已经数不出年岁的人来说,那实在是种让人感动的味道。 然而美妙的时光总是持续不了太久,即便是在雪狐王宫这样远离人间的地方,煮鹤焚琴捣乱煞风景的家伙,也总是有的。 镌刻着精致兽纹的寝宫大门被一只穿了银色长靴的尊贵的脚踹开,有修长的白色身影径直闯入,身后,远远跟着几个拦阻不及,也不大敢拦阻的王宫守卫。 水晶樽轻轻放在身边的青玉案上,沧溟打量着已经站在面前的闯入者,许久,修长的眉微微一蹙“儿子,三年不见,你好像晒黑了。” 说着,很有优越感地摸了摸自己那张千百年来始终苍白如雪、皎洁如玉的英俊脸庞。 “我回来,不是为了跟你比脸的。”天绯对眼前这人的自恋早就习以为常。 “我知道,但这样的话题,能让气氛轻松些。”沧溟笑笑,“你孤身一人回来,肯定是把那个女孩子藏得妥当了” “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天绯说。 “手无缚鸡之力也许吧,但她能让雪狐王族的两个少主人刀兵相向,却未尝不是种本事。” “她救过我的命,而你却想要她的命,所以让我和天骁刀兵相向的人,不是她,而是你。”天绯冷冷道。 “她救过你的命”沧溟挑了挑眉,“这我却是不知道的,你怎么会沦落到让一个人类的女子搭救” “看来你在人间的探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能干。”天绯的语声里带了些嘲谑,“抑或是我的生死,根本不在狐王陛下关心的范围内。” 沧溟修长的手指扣上天绯的脉搏,静静感触了片刻,忽然仰头看着他“你受过万年龙骨的伤” “” “我记得,那把万年龙骨制成的螭吻,你是给了天紫的。” “万年龙骨制成的兵刃虽然不多,也绝非螭吻这一把剑,”天绯不假思索地否认,“不是她。” “不是她”狭长的凤眼危险地眯起来,“那是谁告诉父王,敢伤我儿子的人,断断不能轻饶。” “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你又何苦纠缠不放”天绯面无表情,“当初我将冰狼灭族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唠叨着雪狐王族当有宽仁之心,关了我三年之久。” 沧溟促狭地看着他,半晌才若有所思地一笑,叹道“你这孽障什么都不像我,只有娇惯女人这一样,能看出是我的儿子算了,既然你要护着她,我也不必枉做小人,反正你又没死你刚才说,是那个叫苏软的丫头救了你” “是。” “可你也三番五次地救了她,不是么” “是又怎样” “所以你们已经互不相欠,不必再为了她而违逆王族的格杀之令。”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王族对一个人间的丫头下令格杀,这实在很好笑。” “你可知道,她并不是个普通的人间丫头,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人间”沧溟的语声骤然冷厉起来,再不见方才的云淡风清。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她是异世之人,本不该到这世界上来,一旦来了,雪狐王族必须将之除去,这是从我们定居极北之地的那天开始,就要世代遵循的法则。”沧溟的看着天绯的眼睛,一字字地回答,语气很平静,眼底却有一抹彻骨的深寒。 天绯皱了皱眉“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则。” “你当然没有听过,这件事,关系着雪狐族的生死存亡,原本只有王族的君主才能知道,就连你的哥哥,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其究竟。” “但我今天必须知道。” “你确定”沧溟思索着,指尖轻轻扣了扣额角。 “我不会为了一件不知所以的事,放弃一个救过我性命的人。” 父子两人静静对视,冰冷幽深的目光让整个宫殿的空气都有些凝滞不动,许久,沧溟才从卧榻上长身而起。 “跟我来。”淡淡说了三个字,便走出寝宫,倏忽间,银丝绣锦的华丽袍裾已飘入夜空,越过几重宫阙,向着雪山绝顶飞去。 雪山的最高处,便是极北雪原的最高处,对于天绯来说,这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冷月孤悬,长空星汉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朔风凄厉呼啸,像是要将造访者的灵魂都冻结在此,生生世世,永无解脱。 “儿子,你从小就喜欢到这个地方来,告诉我,从这里你能看到什么”狐王沧溟精美的银白色袍裾在风中恣意飞扬,他仰了头看着夜空,忽然问。 “天,地,雪。”天绯淡淡道。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沧溟长叹,“你知道你的父王,我,每每站在这雪山绝顶,看到的都是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尽量想让自己更有耐心些,语声里却仍然透出了一丝烦躁。 这老东西,似乎总有让人烦躁起来的本事。 “我看到的是一个监牢,一个千秋万载,有始无终的监牢。” “什么” “也罢,儿子养大了,总该让他知道些什么,不然所有的秘密都让我一个人背着,迟早会未老先衰的。”沧溟自言自语地絮叨,许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今天,就让你看看吧” 华美的银丝袍袖迎着狂风缓缓扬起,那个衣袂翻卷,优雅挺拔的背影忽然变得异常冷漠虚幻,天绯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一段长长的咒语自沧溟口中高诵而出,时而仿佛近在耳畔,时而仿佛远隔轮回,带着某种让人恐惧的神异之力,飘向幽深旷远的黑暗苍穹。 天空中开始有奇异的景象出现,起初是无数朵明艳的九色云霞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绮丽似锦,飘渺如纱,渐渐聚合纠集,骤然迸射出耀眼的万丈光华,映照着冰雪皎洁的山顶,转瞬之间,天也苍白如虚无,山也苍白如虚无,就连父子两人的身形,都变得不那么真实,待到光华散尽,浮云开处,一道海市蜃楼般的庞然巨门赫然现于当空,沉重的青铜色巨门,森森紧闭,无环无锁,古朴苍劲的异兽图腾布满门扉,带着种让人几近绝望的神秘和压迫感,却只惊鸿一瞥,便消逝于无形。 浓重的黑暗瞬间又席卷了雪山之巅,天空依然是月色星辉,没有霞光,连半丝轻云都没有。 “那是什么”良久的沉默之后,天绯忽然问。 “我不是说过了么,”沧溟淡淡道,带着宝石约指的手抬起来,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那是一座监牢。” “监牢” “儿子,身为雪狐王族的少主人,是件骄傲的事吧”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天绯没有回答,只安静地看着他。 “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雪狐王族存在的意义,就是守着这座监牢,你还会觉得骄傲么” 沧溟转身,目光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又像带了无限的苍凉自嘲之意。 “你刚才看见的那道门,叫做洪荒之门,那里面,雪狐族的先王琰和一个人间女子的魂魄,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初月无忧” 鸿蒙之初,人间与异界的壁垒并不清晰,异界,东方龙族、西方长风族和北方雪狐族盛极一时,而人间,天生拥有异能的初月部落则几乎统治了整个南方,也是唯一能与三大异界王族分庭抗礼的人类部族。 初月部落的首领,便是初月无忧。 无论人间还是异界,只要是长着耳朵的生灵,就都听过初月无忧的名字,初月无忧是人类之中最美丽,也最危险的女子,她的倾世容颜,她的凉薄性情,她的战无不胜,都成为上古年代被人们口耳相传的奇异神话。 她曾为长风族的储君夜雪跳过一支舞,那性情古怪、不可一世的男子居然从此放弃了王位,无怨无悔地追随于她的左右。 她曾朝着入侵领地的强敌嫣然一笑,对方枕刀饮血的敌酋便在这一笑之间失了心神,任由初月无忧纤细绝美的手指凉凉划过他的咽喉。 有人说,初月无忧的眼睛是不能去看的,初月无忧的歌声是不能去听的,看了,听了,就会连灵魂都陷落进去,地老天荒,万劫不复。 这样的一个人类,这样的一个女子,除了岁月,几乎没有什么能将她击溃。 二十六岁那年,某个清晨,初月无忧涉江而过,到远山之中狩猎,江上无风,水波清灵如镜,偶然俯瞰自己的倒影,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夜雪,我是不是老了”有些迷惘的抚着脸庞,问身后眉如春山的男子。 “老”夜雪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老” “我是人,是人就总会老的。”回身,抬手,指尖轻轻滑过夜雪俊逸的眉眼,“哪像你们这些长风族的妖魅,十年,百年,千年,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你不喜欢么”夜雪捉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纵容。 “喜欢,我最喜欢夜雪,但几十年后,我变成腰背佝偻,齿摇发疏的模样,夜雪还会喜欢我么” 夜雪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她腰背佝偻,齿摇发疏的样子,温柔清澈的江水在两人脚下潺缓流淌,山野之间安静得能听见飞鸟滑过的声音,初月无忧痴痴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冰一样清澈冷艳的眸子里生平第一次现出忧伤。 “我不想短短的几十年后,就从这世上消失不见,”她喃喃道,看着夜雪的眼神像个委屈的孩子,“夜雪,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 “你不一定会消失不见”夜雪被她的眸子里的水光刺痛了心脏,不觉脱口而出。 初月无忧凝视着他的眼睛,许久,忽然笑了,笑靥如冰消雪融,春花绽放“我知道,长风族的储君,总会有办法的。” 夜雪拥住她,脸庞轻轻贴着她的发丝,沉溺于怀中夺人心魄的绝代温柔。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那个秋天,向来习惯于固守领地,不愿轻启战端的初月部落开始悄然向周遭扩张,他们先是袭击了一些势力较弱的异界族群,其后,渐渐向远方更大的妖族进攻。 初月族人也有了耐人寻味的改变,似乎每经一役,他们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异能和战力就会更强一些,随着初月部落的势力逐渐延伸,族中的男女老幼,也都变得近乎妖异的矫捷凶悍,兵戈所指,无往不利,成了让大多数妖族闻之色变的噩梦。 初月无忧漆黑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了璀璨的冰绿,带着无限魅惑和欲望,像两泓幽深得能淹没整个世界的湖,她骑乘金眸独角的异兽,带领着军队纵横四方,依然美丽得让人不敢凝视,却不会再对着水中的倒影感叹红颜易老,此时的初月无忧,就像一朵凝在冰雪中的昙花,风霜岁月和征战杀伐已不能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动人,也一天比一天更强大。 只有夜雪知道其中的玄机,那是由长风王族继承人世代相传的古老法门,杀死妖魅,以秘术摄其魂魄,可生死人,肉白骨,驻红颜,得永寿,更可使人类拥有妖魅的异能,摄之越多,异能越强,但从此也就偏离了人类的生死轮回,变成徘徊于人间与妖界边缘的异数。 “听说雪狐王族占据的北方,冬天可以看见很美很美的雪,我把那里抢过来,送给你做领地吧”站在山巅看风景的时候,初月无忧忽然对夜雪说。 夜雪清秀的眉蹙了蹙,却只是拥着她,没有说话。 初月部族的军队很快向着北方进发,他们越过高山大泽,来到雪狐族的边界。 而那个叫做云歌的男子,便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初月无忧身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十五章海天龙战血玄黄 面对兵临城下的初月部落,雪狐王族却沉寂如一潭死水,没有主动迎击,没有严阵以待,没有哪怕是半点作为妖界霸主该有的反应,任由疯狂剽悍、所向披靡的初月族人长驱直入,一路摧枯拉朽,向着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渐渐逼近。 某日,天上忽然下起了雪。 那是千百年来,世间最奇怪的一场雪,漫天飞舞的雪花里,看不到雪白的颜色,每一片都是美丽而诡异的绯红,殷殷如鲜血,纷纷似落英,带着凛凛的腥甜味道,很快便铺满了山川旷野,让整个世界都陷入视觉错乱般的苍茫虚幻之中。 绯红色的大雪下了整整三日,雪住以后,罕见的瘟疫骤然在初月部落的族群里爆发开来,数日之内,族中染病垂危的军士已有三成之多,那些凶悍如妖魔,在一场场拼死绝杀中都没有倒下去的初月族人,此刻却敌不过这场从天而降的浩劫。 进攻的步伐被迫放缓,初月无忧逡巡在血红泥泞的营地里,妖冶的幽绿色眸子冷凝如冰霜。 “夜雪,你是擅长医术的,难道也没有办法么” “没有。”夜雪淡淡道,“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雪,也不知该如何医治这样的病,撤退,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撤退二字,说得极其轻松,向来温柔的眼睛里却多了些无法掩饰的漠然神色。 初月无忧蓦地回身,目光凌厉地看着他,许久,却又柔软下来。 “夜雪已经不喜欢我了,我知道”轻轻的叹息,像个失宠的孩子。 夜雪皱了皱眉“我没有” “你不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初月无忧走过来,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地牵住他的衣袖,“你不希望我和我的族人在这世上活得更长一些,你不愿意我能永远陪着你,夜雪,你想几十年后,眼睁睁看着我死了,被埋进荒野” “住口”夜雪一声低喝,对于初月无忧,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看着那双绝美的绿眸瞬间泛起薄薄的水雾,心又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 “如果你只是想让你和你的族人长生于世,这样已经够了,进攻雪狐王族,是没有必要的。”略略俯身,抓住她的肩膀,漆黑的眼瞳痴痴看着她,竟带了些祈求的神色,像是要穿透她的心。 “我知道,可是来不及了”初月无忧轻浅的笑颜如一朵温柔而魅惑的花,素淡的软罗长袖款款扬起,在一片绯红之中,妖娆得旷古绝今,“夜雪,你看,到处都是血的颜色,多美,苍天告诉我说,我已经陷进这血色里,挣不脱,也逃不开了,那些被我杀死的妖魅,那些败亡的部族,不会给我回头的机会,前方的雪狐王族,东方的龙族,甚至是你的长风族,也不会给我回头的机会,夜雪,如果你不想看着我坠入地狱,就只能跟着我,登上这世界的最高处了” 轻轻贴近夜雪,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要用体温溶解掉那个男子身上冰冷漠然的气息,找回自己熟悉的暖意和温柔。 夜雪仰望天空的眸子里透着近于绝望的忧伤之色,却最终没有推开她“找当地的巫医来询问询问吧,人的病,也许还是得由人来医治” 找寻巫医并不是很难的事,日落时分,派出去的人就在几十里外的一个荒野小镇上找到了那个叫云歌的男子。 云歌进入初月部族营地的时候,脸上遮着浓雾似的面纱,只能看见一双漆黑深邃得让人心悸的眼睛,发丝如缎,长可及腰,一袭古朴的淡色长衫,广袖博带,全无修饰,穿在他身上,却有种难言的典雅奢华之气,于不经意间便摄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初月无忧在王座上打量着他,冰绿色的眸子里闪出些莫名的光彩,却最终只是嫣然一笑“巫医” “巫医,云歌。” “为什么不让我看见你的脸” “姑娘眼中有太多的东西,并不缺这一张脸。” “大战在即,可我的很多士兵都病了。” “绯雪如血,是上苍的告诫。” “上苍他想说什么” “我不是上苍,我只是个巫医,上苍想说什么,姑娘其实已经很清楚。” 初月无忧起身离座,向着那个奇异的男子一步步走过来,如临水之仙,在他面前盈盈站定。 “你是巫医,你的心和上苍的心应该是相通的,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简单,”云歌柔和地看着她,“离开这里,回到你们来的地方去。” 初月无忧望着那双明月沧海般沉静而浩瀚的眼睛,神情闪过片刻的迷离,半晌,才淡淡笑了“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不能下定决心杀了你呢” 春雪似的手指陡然伸出,扯下云歌面上的轻纱,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停顿,为初月无忧的举动,也为面纱下那苍白如雪的倾世容颜。 从来不知道男子可以生得如此之美 云歌站着未动,任由轻纱从初月无忧的指间缓缓飘落,两人对望,目光半是冷淡,半是温柔,俯仰相视间的绝代风神,却让整个王帐都陷入一片几近窒息的沉默之中。 “从现在开始,你要留在这里,为我的族人治病。”初月无忧说,“在我进入雪狐族的王宫之前,不许离开。” 太阳在数日的阴霾之后重又照耀大地,绯红色的积雪迅速消解,渗入泥土,却又和普通的雪水没什么不同了。 云歌每日在初月族的营地上游走,给患病和未患病的族人们发放着他自己配制的草药,那药的效果的确神奇,患病的人开始有了轻松的感觉,未患病的,也再无人继续倒下去。 月朗星稀的夜晚,云歌坐在营地外的旷野上,独自抚琴作歌,琴声苍凉幽远,不绝如缕,能伤到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恬淡的语声响起,初月无忧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裙袖临风,像个绝色的鬼魅。 云歌住了弹奏,却并没有回头看她“我叫云歌,你不记得了么” 有柔软馨香的躯体靠着他身后坐下来,仰了头去看皓月长天,感受到那个宽阔脊背散发出的温暖,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是云歌。” “哦”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已经认识了你一生之久,你可以是我的情人,也可以是我的死敌,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但,你不是云歌。” 身后的男子沉默,半晌才轻轻地笑了起来“好吧,我的确不是云歌,那个巫医被我的属下送到很远的地方去,怕是要半年才能回来。” “你不是巫医,却治好了我族人的病。” “原本想以这场雪,将初月部族从世间抹去,这也是妖界三大王族的决定,但后来,我又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为了公平。 “公平” “自古以来,无论人间妖界,所有争逐杀伐总是由少数人的欲望而起,到头来,却要大多数的人背负罪孽,遭受劫难,这本就是最不公平的事。”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初月无忧侧首想了想,微笑道,“那你又是怎样打算的呢将雪狐族与初月族血流千里的战争,变成我们两个人的单打独斗” 曼妙的身躯翩然而动,转到云歌面前来,幽绿眸子望进那双夜空似的眼睛,冷冷暖暖,浅浅深深,片刻间,连风都停住了 “初月无忧,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但最聪明的人往往会做最愚蠢的事情,妖精的魂魄也许可以让你的族人强大,甚至千年不老不死,但对于雪狐王族来说,那也不过是一群血肉之躯,你天生资质非凡,又得长风族储君相助,与我尚可一战,但你的族人,却未免太羸弱了些。”许久之后,云歌淡淡说。 “这是警告么,云歌”说到这,又璨然一笑“或许,该叫你雪狐王琰” 云歌缓缓站起,身形像一座冷酷傲岸的雪峰,似乎只是转瞬,那个温和恬淡的巫医就消失了,真正属于妖界君王的高贵气度和凛然威势开始在这个男子身上散发开来,俯视着初月无忧的黑眸里有什么东西黯淡下去,又有另一种神采蓦然点亮,衬着唇边浅淡的微笑,冰冷、夺目、妖惑倾城。 “我给了你的族人一个回头的机会,现在,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回去,太阳升起之前,回到你们来的地方去,过往种种,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我说不呢”仰头,执拗的表情像个赌气的孩子。 雪狐王琰看着她“天亮的时候,我会在雪原上等你,如果你们没有来,我会很高兴,因为那意味着初月王族和他们美丽的首领,还能在这世上继续存在下去,好好想想吧,或许初月部族能用来想事情的时间,就只剩这一夜了。” 飘逸的淡色靴袍从初月无忧身边迤逦而过,走向夜色苍茫的远方,初月无忧痴望着他的背影,渐渐入了神,就连夜雪走到身边来,都未曾发觉。 “他不是巫医,对么”夜雪问。 “琰,雪狐王琰。”初月无忧修长的睫毛垂下来,忽然一笑,“真是个仁慈的妖王呢,大战之前,居然跑到敌人的营地中来行医,劝降,告诉我初月部族是多么不堪一击,告诉我只有回头才可以保全性命从我来到这个世上,他是第一个敢如此羞辱我的人” “起来吧,地上很凉。”夜雪向她伸出一只手。 初月无忧攀着那只手站起来,顺势依偎进夜雪的怀中“我累了,夜雪,今晚陪我好不好” 夜雪没有说话,只轻轻将她横抱起来,向着营地走去。 起风了,天空,原本苍白的月亮不知为什么竟隐约染上了一层的血色,妖冶,诡异,如同初月无忧飘忽难测的眼神。 决战之日,雪狐王族却并没有等来初月部落的千军万马,当金色晨光照亮了雪山绝顶,一个风姿绝世的窈窕身影沿着漫长的雪道孑然而上,来到雪狐王琰的面前。 是初月无忧,但,又不是初月无忧了。 奇异的嫣红在眼角眉梢若隐若现,冶艳魅惑,妖娆入鬓,原本顾盼倾城的幽绿眼瞳此刻已变成了冷酷卓绝的亮银色,长发未束,裙裾漫卷,款款前行时,身后轻浅的脚印居然步步猩红如血。 充斥天地的妖邪之气自周身弥漫开来,唇边妩媚的微笑却带了些孩子似的顽皮“雪狐王陛下,我来赴约了” 琰看着她,像看着什么让人痛苦的东西,渐渐连眉弯都蹙起来,许久,才又回复成平淡漠然的神色,轻轻一叹“盛极一时的初月部落,就此亡族灭种了么” “我在,初月部族便在。”初月无忧仍是微笑,亮银色的眼眸熠熠生辉,“你不是说我的族人太羸弱,不堪与雪狐王族一战么昨夜,我便听你的话,把他们的力量都合于一处了” 昨夜,凄厉的惨叫哀嚎在浸了血的月光下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数万人聚集的初月族营地瞬间成为屠场,平日里战无不胜的杀戮者此刻正陷入死亡的恐惧,他们或是如乱兽般在营地内惊骇奔突,疯狂而绝望地逃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或是痴痴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初月无忧,他们美丽的首领,那个承诺了要带他们走上永生之路的女子,化身成嗜血的妖魔,将他们一个个送入地狱。 她微笑着姗姗而来,亮银色的眼瞳和染血的指尖在月光里交织成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森冷梦魇,她凌厉地斩断每个人的生命,夺走他们身上的妖力和异能,却又无比温柔地同每个人道别,一夜之间,曾横扫天下的初月部族大军,便在这极度血腥又极尽温柔的癫狂之梦中,灰飞烟灭。 “你杀了你的族人,将他们身上的力量聚合于一身,以为如此便可以战胜我,战胜雪狐王族了么”琰的语声里带了些苍凉的感慨,更多的却还是讽刺,“你身为一族首领,为了这可笑的目标而枉顾族人生死,却不知你即使战胜了我,到头来,又还能剩下什么” 初月无忧怔了怔,眸子里闪出些空洞茫然的情绪,她侧着头原地踱了几步,像是要给琰一个答案,也像是要给自己一个答案,却最终不得要领。 “也许要等我战胜你,才能告诉你”抬起头,眉目间妖异的嫣红更重了些,亮银色的眼瞳也愈发冷艳逼人。 “等等。”琰忽然说。 “孤高绝傲的雪狐王族,总不至于不战而降吧”初月无忧笑道。 琰没有说话,宽大的银丝袍袖缓缓扬起,风云涌动处,赫然有布满异兽图腾的青铜色巨门在浩荡的天空里隐现,带着无比冷峻森严的威势,仿佛可以关得住世间所有的欲望、罪恶和仇怨 。 “洪荒之门,”琰说,清冷幽深的黑眸淡淡望着她,“日落时分,这道门便会开启,而门的那边,就是我,或者你,永远的栖身之所。” “洪荒之门,是天地开启之初,创世神为了惩治祸乱世间的邪灵巨恶而开辟的禁锢之门,后来人间与妖界各方的力量得到制衡,这座牢狱也就不常用了。” 狐王沧溟站在雪山绝顶,不紧不慢地给儿子说着那些陈年往事,忽然觉得风大了些,吹得有些不舒服,于是袖了手,飘然向山下疾掠而去。 “初月无忧与先王琰那一战,结果如何”天绯问。 “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 “他们从日出战到日落,也仍然分不出胜负,后来时辰到了,洪荒之门开启,两个人便一同坠了进去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谁出来” 天绯皱了眉“你这算什么故事” “臭小子,谁有闲心给你讲故事”沧溟瞪了他一眼,“费尽口舌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洪荒之门一旦开启,初月无忧的魂魄就有可能被释放出来,果真如此,不仅是雪狐王族的劫难,也是人间和妖界的劫难,所以,那个叫苏软的小丫头,我不得不除。” “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天绯冷冷道,“说了这许久,我还是不知道那个丫头和你所谓的洪荒之门有什么关系。” “我我没有跟你说”沧溟怔了怔,敲敲头,“好像确实没有说自从生了你这逆子,我的记性就越来越差了” “” “好吧,你知道先王琰与初月无忧决战那天,洪荒之门为什么会忽然开启么” “” “因为决战之前,先王琰就已经命令族人在日落时分献祭,开启洪荒之门,将初月无忧的魂魄关进去,除非有人能再次献祭,召唤她出来,否则永生永世,她只能沉沦其间” “献祭” “洪荒之门是禁地,也是神地,无论人间妖界,想要开启,必须以沧海之眼、长生之魄和异世之心献祭,否则任你是天神转世,也不能撼动其分毫。” “那又是些什么东西” “沧海之眼出于东方,长生之魄出于西方,至于究竟是什么,我不想说,你一个小孩子也没必要知道,这两样虽然都是千年无一的稀世之珍,也还算这世上的东西,耐心求索,总能求到的。而最后一样,异世之心,却实属虚无缥缈之物当年献祭洪荒之门所用的异世之心,也是凑巧所得,我以为,从此这世上再不会有了” “异世之心”天绯似有所悟,忽然一笑,眼神却冷凝如冰,“所谓异世之心,该不会就是那个丫头的心吧” 沧溟扫了他一眼,身形如轻云般飘落在王宫大殿的台阶上“那丫头是从异世而来,她的心便是异世之心,你能胡猜出来,也算不得聪明,但你笑什么” “向来眼高于顶,睥睨妖界的雪狐王族,此刻却要靠杀一个小丫头来自保,作为狐王的儿子,我实在欣慰得很。”天绯淡淡说。 沧溟霍然回身,用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随你怎么刻薄,守护洪荒之门是先王琰的遗命,也是历代狐王的职责,就算你或者天骁将来做了狐王,同样要如此,我与你那倒霉的救命恩人并无半点仇怨,但异世之心出现对于雪狐王族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那个丫头必须死。” “”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并没有要你亲手杀了她,只希望在天骁回来复命之前,你能老老实实待在王宫里。” “如果我不答应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十六章梦魂不到关山难 月落,夜空里还剩下几颗星星,懒洋洋看着王宫大殿外,冷冷对峙的那一父一子。 “你刚才说什么”沧溟不疾不徐地问。 “你还没有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我说什么,你能听得见。” “儿子,我知道你向来混球,而且但凡我决定的事情,你总要对着干,本王年高德劭,丰神俊朗,也不与你计较,但这一次的事情,很可能关系着我雪狐族的生死存亡,所以,你必须与我站在一处。” “我不知道这事与你丰神俊朗有什么关系,但那个丫头,你不能碰,否则就算是要与整个雪狐王族为敌,我也会拼死一搏。” “拼死一搏”沧溟俊逸的脸庞忽然凑近,眼神有些暧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让你要死要活的人,可不是这个,人间游历三年,变心了” 天绯显然并不习惯与父亲贴着鼻子说话,皱了皱眉,单手一撑,跃坐在身后的白玉石栏上“三年不见,我以为你会正经些,想不到还是这样为老不尊。” “不是变心了,你为什么要死命护着她” “我说过,她救过我的命。” “废话废话”沧溟忽然激动起来,“你那条烂命,难道比整个雪狐族还重要想当初我和你母后我们还劳神费力地给了你一条命呢,到头来怎样,你还不是隔三差五就把我气得要死你小子要真那么知恩图报,就应该先想着如何维护雪狐王族,这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果雪狐王族有难,我自然会跟你站在一处,就是百战而死,也在所不辞。”天绯冷冷道。 沧溟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玉石栏杆上白衣流华的修长身影“儿子,刚才那句话是你说的” “” “好,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我和你母后没有白养你。”沧溟原地踱了几步,显得颇欣慰,“那么,那个丫头” “还是不能碰。”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我是你的儿子,有朝一日为你死了,也只能算我倒霉,但那个丫头,苏软,她不是雪狐王族的人,只要她想活着,谁也没有资格让她去死。” 沧溟怔住,刀似的目光扫过来,却又最终有些暗淡“看来,你决心已定” “放过她,我可以将她带在身边,不让任何人染指,人生不过百年,我便护上她百年,又能怎样”极少有的认真而诚恳的语气,甚至能听出些请求的味道。 沧溟一时无语,负了手站在栏杆旁,仰头去看曙色初露的天空。 “好了,我累了,这些烦心的事,我们明天再慢慢谈。”许久才开口,语声里略透出些倦意,“你三年未归,你母后每日以泪洗面,身体都大不如前了,去看看她吧” 王宫后院,优雅而精巧的藏书小楼在温泉边临水而立,天色未明,楼上的窗扇里透出温暖的灯光,与温泉中的氤氲水雾交织一处,飘渺得恍如梦境。 天绯踏一地清霜而来,推门上楼时,袍袖上还带着凛凛的寒意,目光却是少见的柔和,望着那个踩着圆凳,正在书阁上东翻西找的温柔背影,轻轻叫了声“母后。” 珑兮翻书的手顿住,回身,秋水般的眸子里闪出些喜色“绯儿,几时回来的” “刚才。”天绯走过去,握住珑兮的手,将她从圆凳上接应下来,仔细看看那张玉雕般淡雅的美丽脸庞,却是娇艳而红润,哪有半点身体虚弱的样子 心知又上了那老东西的当,却也不以为意,扶着珑兮在桌案旁坐下,自己则安静地坐在她对面。 “绯儿,你好像瘦了。”珑兮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上儿子的脸庞,眼睛里有淡淡无奈和怜惜的神色,“在外面那么久,可找到了你想要的” “你在书阁上找什么” “找一本专讲天下奇珍的书,很多年前看过的,很有趣,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你这么晚回来,饿不饿” 将案上的几样小点放到天绯面前,又捧过一个透着温热香甜气息的白玉汤盅“这是用冰湖里的雪鱼炖成的汤,还放了新鲜的蜂蜜,你趁热吃一点吧。” 天绯用调羹舀着喝了一口,鲜甜,柔润,芬芳馥郁,明明是温热的,却又在舌尖上纠缠些冰雪般的清爽凉意,味道十分动人。 “喜欢么”珑兮问。 “很好。”天绯说。 珑兮嫣然一笑,看着儿子将盅里的汤喝完,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你认真吃饭的样子,最像沧溟了”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提他” “你们又吵架了”珑兮轻叹,“绯儿,你父王既要照顾我们,又要统领雪狐王族,很辛苦的,你要体谅他。” “” “其实他很疼你,就连这蜂蜜雪鱼汤,也是他知道你要回来,亲自命人炖了送来的。” 天绯拿着调羹的手忽然凝滞,抬头,黑眸幽幽看着珑兮“你说这汤是他送来的” “对啊,今天一天他都很高兴,说你要回来了,才命人做了这汤,让我端给你喝” 调羹“啪”地拍在案上,节节寸断,天绯脸色铁青地霍然起身,想要向外走,却只走了几步,便身形一晃,单膝跪倒在地。 “绯儿”珑兮一声惊呼,上来扶住他,“你怎么了” 天绯不语,凌厉的目光狠狠盯住地面,额上渐渐有冷汗渗出来,咬了牙想要站起,骨髓深处涌上来的麻痹感觉却瞬间便卷走了全身的力量。 “喝了”沧溟懒洋洋的语声从楼梯边响起,慢条斯理地踱过来,俯下身看了看他,“不错,居然还能撑着,当初你那老奸巨猾的祖父对我用这一招的时候,我可是当时就成了一滩泥的” “沧溟”珑兮起身看着自己的丈夫,向来娴静柔和的眸子里多了些惊怒之意。 “放心,死不了的。”沧溟说,伸手将珑兮揽进怀中,感觉到那个柔若无骨的身子正在微微发抖,便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是迷城而已,等会我把他关起来,药力差不多也就过了。” “你为什么要关他” “因为雪狐王族需要他安静几日。”沧溟轻描淡写地说,“等天骁回来了,我立刻放他出来” 天绯的长袖如飓风般挥起,掀翻了身边的桌案,那白玉汤盅也被扫得凌空几个翻滚,在墙壁上撞了个粉碎。 暴怒之下的骤然发力,怎奈已经是强弩之末,孤直的腰背硬生生撑起来,冷冷看着父亲,目光却渐渐失了焦距,片刻之后,整个人倒地不动。 “你把他气坏了”珑兮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红,挣扎着想摆脱丈夫的禁锢,走过去看儿子,却只觉身体一轻,已被沧溟打横抱了起来,向楼下走去。 “书楼我借用几天,你身子弱,不要看那么多书了,倒是这目无尊长的死孩子,实在应该受些教化,让他在这里关几天,也是有好处的” 昨夜,北疆山中下了场小雨,清早起来,虎王洞府外的几树杏花已粉嫩嫩地含了水珠,迎着春风妖娆初放。 兔子苏软坐在树下,呆呆地看了会那花枝,又向远处瞄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伸出只小爪落寞画圈。 狐狸原说过一两日就会回来的,而现在,已经三天了。 说话不算数,可不是他的风格。 昨天做梦,梦见他被一只满脸褶子的老狗狗拼命咬住裤腿,想要走过来却总也迈不开步子。 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啊 身侧有窸窣之声传来,一只漂亮的棕色小野兔跃出草丛,衔了几株嫩绿嫩绿的青草,跳到苏软面前。 “你好”苏软打招呼。 这只兔兔,今天早上已经是第二次来了,而上一次来的时候,嘴里衔的是一朵黄嘟嘟的野花。 小棕兔看着苏软,黑宝石样的小豆眼里竟显出些羞涩之意,将青草放在苏软面前,又向前推了推,眼神满是期待。 苏软会意,低头吃了一根,甜滋滋的味道很不错。 “谢谢。”她说。 小棕兔倍受鼓舞,原地欢跳了几步,想凑上前来,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情深深雨濛濛地看了看苏软,转身跑走了。 “它喜欢你”虎王斑斓不知何时已抱了臂膀斜靠在洞府门口,饶有兴味地旁观。 苏软小脸一囧“怎么可能,它是只兔子。” “莫非你不是兔子”斑斓笑道,“不要小瞧了白英俊,它爹可是这山中的兔族首领呢。” “谁是白英俊” “就是刚刚那只兔子啊,因为通体雪白,所以都叫他白英俊。” “它不是棕色的么” “染的,那家伙闲来无事喜欢染自己的毛,前几个月他还是花的呢。”斑斓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去巡山了,你乖乖在洞府里待着,不要乱跑。” “斑斓。”下意识地叫住他。 “什么” “你今天巡山,为什么是人样了” “今天可能会有客人来,我得出去迎迎,光着,总不大好”斑斓摸着脑袋笑了笑,“我走了,你就待在洞府里,千万不要乱跑啊。” 说着,大步向山下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十六章梦魂不到关山难 清清浅浅的一涧溪水,在树木葱郁的两山之间蜿蜒而下,澄澈得连水底的细沙都历历在目,游鱼倏忽,轻巧绕过潋滟雪白的脚踝,向着远处掠去。 潋滟提了鞋袜和裙裾涉水而行,鬓边一朵刚采来的淡黄小花,迎着清风微微摇曳,春天的早晨,溪水还是很凉的,她却并不觉冷,半是走路,半是玩耍,渐渐微笑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风悄悄停了,有莫名的雾气开始在林间氤氲缭绕,起初还淡若轻烟,之后便越来越浓重,越来越高涨,片刻之间,竟已模糊了周遭的一切,遮天蔽日,满眼苍茫。 山中忽然静谧得几近诡异,连刚才隐约可闻的鸟鸣猿啼,此时也像被浓雾隔绝开来,湿气阴寒,渐渐透入衣衫,潋滟住了脚步,将手中的鞋袜轻轻放在岸边,雪白的裙裾飘落水面,整个人便那样静静伫立在溪流间,像一朵纯洁柔净的花。 不知名的利器自雾中激射而来,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啸,径自袭向潋滟的眉间,潋滟站着未动,抬手,便已将那浸透丝丝凉意的锋刃抄在指尖,细看时,却是一片泛黄的落叶。阳春三月,山间的树木新芽初放,这一片,想来该是去年的了。 潋滟端详着那片树叶的时候,锐器破空之声忽然从浓雾深处,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落叶,无数疾飞的落叶交织成一张让人无所遁形的网,似群蜂乱舞,如流蝗飞砂,挟着致命的清寒,霎时间便铺天盖地袭来。 潋滟的身形蓦地飘转而起,袖中轻软的冰绡飞出,凌空旋舞间,扫开了近身的锋锐。 雪白裙裾落回水面,双臂轻扬,纤细的十指向下箕张,再次闪转腾跃处,两股清流已如蛟龙吸水般追逐着她的两掌旋入高空,散成无数水珠。无边的落叶杀阵再次迫近,潋滟清澈的眼瞳不知何时已成了冰霜之色,凛凛深寒自掌心骤然弥漫开去,空中飞旋的水珠顿时凝结成锐利的冰锥,锐啸着向周遭爆射,穿透如幕如墙的雾气,砰砰然不知钉在了什么地方。 怪异的闷哼和四面响起,近在眉睫的落叶于半空忽然失去劲势,轻轻飘落在潋滟裙边。浓雾瞬间散开,苍穹依然碧蓝如洗,阳光温柔而明艳,飞鸟轻唱着在天空里滑过,春风拂面,一切如常。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周遭某些粗壮苍劲的古树,好像略略委顿了些,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几处伤痕,缓缓淌着些触目惊心的汁液,殷红如血。 “树魅”天骁提了无伤,自林中缓缓而来,打量着水中的潋滟,片刻才问。 潋滟点了点头。 “受伤了么” “没有。”潋滟摇头,却不觉微笑起来,上岸,穿好鞋袜,忽然想起什么,“殿下,你在山上找到北疆虎王的踪迹了么” 从大前夜至今,他们已逡巡了两夜两昼,但想从北疆的千里山林中找到一只行踪无定的老虎,或者发现那极隐蔽的虎王洞穴,也仍像是大海捞针。 “不找了。”天骁说。 “不找了” “既然这是北疆虎族的领地,那不妨让他来找我们。” 雪白颀长的身影蓦地凌空而起,“无伤”出鞘,剑光如江河直下,瞬间席卷过葱郁的树林,砂石扬天,木叶遍地,百鸟惊飞,群兽疾走,若干参天巨树拦腰扫断,树冠在充塞山林的冰蓝色剑气中,竟轻得像一只只断了线的纸鸢。 好端端的一片风景,便在这飞扬跋扈的一剑之中,毁于顷刻。 “殿下”潋滟的眼中有些不忍的神色,却也只是近乎叹息地一声轻唤,毕竟,找到北疆虎王是很重要的事,她不能劝阻,也劝阻不了。 但有人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虎啸如雷,在山中骤然炸响,有锦衣斑斓的壮硕身影自林间飞扑出来,砰然落地之时,似乎整个山林都震得颤了颤。 天骁回身,扫了眼那个满面怒色,虬髯金眸的狂野男子“北疆虎王” “北疆斑斓九,不知雪狐王族贵宾驾到有失远迎你你奶奶的”斑斓起初还本着外交礼仪,想来些先礼后兵的调调,但环视四周,只见满目山河破碎,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按捺不住,一个深呼吸,叉着腰破口大骂,“你这缺了八辈子德的疯狐狸我北疆虎族与雪狐王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横冲直撞了两日两夜,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可你这死小子竟又出手毁我山林,实在是欺人太甚,臭不要脸,一把破剑了不起么失心疯似地到处乱砍乱伐,知不知道这样会破坏生态环境,造成水土流失亏你还挂着雪狐王族的玉钩,真丢你们雪狐王族的脸,是狐王沧溟那老东西养而不教,还是你雪狐王族本就家风不良,才会生出你这样无情无义无礼无知无耻的败类” 言辞冷硬尖刻,字字如刀,且大有上溯千年,将雪狐王族祖宗八代都牵连进来的趋势,而其间诸如“乱砍乱伐”、“生态环境”、“水土流失”之类的说辞,却又是这几日从苏软那里听来,现学现卖的了。 潋滟睁大了双眼,有些愣神地看着那个唾沫飞溅,叉腰骂街的男人,又转头去看天骁,眉弯微蹙,现出些怜悯忧虑之色,却并不是为了挨骂的人。 很想告诉那只漂亮的大老虎,当初曾经有某妖族的君主到雪狐王族的领地上做客,只因为喝醉了,对王后珑兮说了句轻薄不敬的话,便被天骁殿下劈胸揪住衣裳,径自拖出王宫,从雪山上一脚踢了下去,至今行动不便 但今日,情势似乎又有些不同,天骁到现在竟然仍未发作,只是安静地站着,偶尔抬头看看天空,皎洁如雪的白衣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居然还透出几分淡泊闲适之意。 斑斓骂得词穷,也未见对方有半点反应,恼怒,且无趣,于是忽然住嘴,喋喋不休的聒噪之后,突如其来的静默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苏软呢”许久,天骁淡淡问。 “什么苏软”斑斓做茫然状。 天骁向着斑斓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被赤焰草救了性命的苏软。” 天紫告诉他,苏软曾被鱼妖所伤,脏器损坏甚重,但此前他见到苏软时,却明明看见那丫头已经能到处乱跑了。在人间,能有此等功效的疗伤圣品,非赤焰草莫属,而北疆虎族世代守护的赤焰草,三百年仅有一株,绝不会轻易与人。 如果不是明火执仗地以武力夺取,就必然与虎族有着过命的交情,无论哪一种,从北疆虎族开始寻找,总是会有些收获的。 近,触手可及的近,刻骨深寒从看似沉静的漆黑眼眸中渗透出来,带着浑然天成的威势和压迫感,轻而易举便搅扰了他人心跳和呼吸的频率,斑斓看着那张绝美而冷酷的脸庞,心悸的感觉悄然而生。 为什么雪狐王族的小白脸,都长得这么盛气凌人呢 “赤焰草是我交给天绯的,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定了定神,继续装蒜,“至于你说的什么酥软,我连她是人还是点心都不清楚,倒是你毁了我的林子,想要怎么赔” “别高估我的耐心。”天骁淡淡道,“你并不是一只会撒谎的老虎。” “诈我”斑斓嘿嘿笑道,“没用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丫头在哪” 天骁的眉弯挑了挑,侧目凝神的样子十分好看,“我几时告诉你,苏软是个丫头了” 铜铃般的金色大眼陡然变得黯淡,斑斓怔了怔,不由苦笑出来“你说得不错,我果然不会撒谎” “她在哪” “小子,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斑斓仍然笑着,语气却渐渐变得高傲而冰冷,“纵使雪狐王族神通再广,你脚下这千里山林,也还是我斑斓九的地盘,斑斓九的朋友在什么地方,有必要向你禀报么” “你说得也有道理。”天骁居然点了点头,“那么她在哪” “耳朵聋,还是不通人言”斑斓九怒道,“你哪个脑袋觉得我会告诉你” “你必须告诉我,否则明天这个时候,世上就再不会有北疆虎族了的千里山林了。” 很诚恳的一句话,淡淡说出来,像是说一加一等于二那样轻松自然。 斑斓的眼中升腾起狂暴的火焰,仰头,长啸,吼声震荡山野,历久不绝,和着这声音,幽静的林莽之间也有了骚动的迹象,草木窸窣之声伴着各式各样嘈杂的嘶吼吠叫同时响起,东西南北,远远近近,渐渐汇聚成澎湃的海潮,无数虎豹豺狼,猿猴麋鹿,都受了召唤,开始向虎王所在的山谷狂奔集结,待斑斓的啸声在掠过林海的长风里渐渐消散,溪水两岸已是万兽云集。 处处獠牙似刃,利爪如钩,处处是威吓的低吼和嗜血的眼神,就连过往的山风都充满了凶悍而浓重的野兽味道,似乎只待山林的君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飞扑而上,将那两个敢于挑衅虎王威严的擅闯者撕成碎片。 天骁的眼睛里仍是波平如镜,没有半点恐惧或者戒备的涟漪,他是来找虎王的,所以就算整个世界的飞禽走兽都来到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杀死一只老虎和杀死一万只老虎,对于“无伤”,并没有太大区别,事实上,也许根本连“无伤”都不需要。 而且作为一方霸主,却没有独自面对敌人的勇气和担当,还要让不相干的众多肉体凡胎出来虚张声势,无谓牺牲,北疆虎族,也不过如此 “你的军队”他问,微微上扬的嘴角挑出了一丝嘲讽之意。 “不是。”斑斓摸了摸身边一头花豹的脑袋,“他们是来看热闹的。” “” “山里的日子寂寞,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而且今日你我难免一战,他们来也是做个见证。” “” “如果你赢了,北疆的千里山林,还有我的虎王洞府,任你们自由出入,真能找到苏软那丫头,随你们处置。但如果你输了,就得留在我这山里栽树,刚才砍了多少,都要给我原数栽回去,而且此后终生不得踏进北疆一步,你意下如何” “” “不说话,我就当你点头了,今日一战,算是我和你结的梁子,与旁人无干,无论胜负,也只是我们两个人做了断,我若赢了,不会为难你身后那小姑娘,你若赢了,也不许再伤我山中的生灵,不答应的,就不是男人,你,答不答应” “斑斓九。”许久未搭腔的天骁忽然说话。 “什么” “你太罗嗦了。” 当第n批肉食动物从一只雪白滚圆的兔子身边疾掠而过,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兔子决定,不躲躲藏藏了。 站在悬崖边上,可以看见远处山谷中腾起的剑光和烟尘,美丽而恐怖的冰蓝色剑光,即使在那么远的地方一闪而没,也让苏软的心骤然狂跳起来。 来了 斑斓的狂吼冲入耳鼓,山中走兽奔突集结的嘶吼声和脚步声沸反盈天,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紧张和狂躁,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腥气息,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大劫之后草木凋敝,尸横遍野的惨烈场景会是那样么值得那样么 苦笑,心却渐渐沉了下去,苏软至今仍不清楚,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平白无故便成了那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二个的都欲诛之而后快。她很想做点什么,很想找那些人问个清楚,但到头来,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兔子那样蹲在草窠里。 千古艰难唯一死,无论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都不想死。 但现在,却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咬牙,转身,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下奔跑,她要去那片山谷,见那个人,不论他相不相信一只兔子的话,她都会告诉他你看见的这只兔子,便是苏软 谁也没有权利为了保全自己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牺牲性命,与其充满内疚地活着,倒不如硬着头皮站出来吧 一只热血沸腾的兔子,便在这种坚定信念的驱使之下,舍生忘死,豪气干云,疾如飘风地向山下冲去。 如果不摔那个跟头,她差点就跟虎王斑斓共同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英雄主义赞歌。 习惯了直立行走的动物,在四脚着地奔跑方面总是有所欠缺的,更何况苏软的运动细胞原本就不甚发达,由于前腿过短而后腿过长,加之山路崎岖陡峭,整个身体就像一辆急速俯冲之中又捏紧了前闸的自行车,跑得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终于在某个不留神的瞬间踩上了块圆石,凌空翻转360°后,呈“大”字形拍落地面。 疼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忽然听见衣袂当风的声音,有白皙修长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抓住苏软的耳朵,将她提进一个水蓝色衣袍的温柔怀抱。 “好可怜,摔疼了么”指若兰花,轻轻抚过苏软的脊背,含笑的语声半是打趣,半是怜惜,“兔子也能摔成这样,北疆深山,还真是无奇不有。” 苏软伏在那人臂弯里,没有挣扎,也没有抬头,当然不是眷恋他的怀抱,而是因为那个声音,她实在太过熟悉。 比起一个实际年龄不明,性别取向不清,千百年不老不死,随时随地像鬼一样出现的老家伙,兔子摔跟头这种事,也算不得雷人吧,莫伤离先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十七章云龙风虎尽交回 不知是不是因为所有的鸟兽都跑去看打架了,今天的山道上格外寂静,连心跳的声音都好像能听得出来。苏软猫在莫伤离的怀中,做千依百顺状,神经却如一根紧绷到极点的弹簧。 太他喵的考验心理素质了。 莫伤离轻轻抚摸着怀中兔子的耳朵,悠然四顾,象在寻找着什么,许久才又低了头看她“小乖乖,还疼不疼” 苏软本能地想摇头,却又拼了老命忍住,弹弹耳朵,眯缝了两只小豆眼,继续装蒜。 “真好看。”莫伤离将兔子捧起来,怜惜地在脸颊上蹭了蹭,“要不是今天有事,真想把你捉回去当个伴儿。” 兔子是愤怒的,想想这几天的遭遇,旧恨新仇,她十分渴望在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上来脚飞踹。 但她不能,因为从这厮的反应上看来,他还没有发现什么,那么,她就有逃走的可能。 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死不足惜,但她得用这条命去换回斑斓的命。远处山林中的战斗牵着她的心,她必须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斑斓没事,别说是装兔子,就算装孙子都成。 接下来的事情很让人欣慰,因为莫伤离跟她耳鬓厮磨了片刻之后,居然俯下身,将她放在了地上。 “去吧,有缘再见。” 苏软没想到问题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愣怔片刻,转身便跑。 山路漫长崎岖,延向风云变色的远方,两侧的林木在飞奔之间急速倒退,脚下仍然不那么利落,但心情却渐渐变得坦然而坚定。 “一只兔子居然也能跑得如此苍凉悲壮,这虎族的山中,还真是无奇不有” 莫伤离犹自凝立原地,看看那只趔趄着风驰电掣而去的小白身影,喃喃道。 斑斓庞大的身体砸向溪中,溅起冲天水花,鲜血从裂开的眼眶流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耳畔,万兽的吼叫嘶鸣渐渐变得愤怒而凄厉,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狂暴味道,徘徊不安的隐忍,压抑到了极限的杀意和嗜血天性,似乎只需要半颗火星,便会轰然炸得尸横遍野。 斑斓咬着牙,艰难而缓慢地重新起身,冷冷盯着那个飘落岸边白衣男子,扬手,止住了随时都可能蜂拥而上的自己的子民。 “这是我与他的决战,谁敢多事” 淡淡的几个字,却如战阵金鼓,清晰地响彻林间,躁动的兽群顿时沉寂下来,无数双眼睛带着不甘和敬畏望向他们的君王,却没有谁再有冲上去的打算。 “你输了。”天骁临水而立,手中的那柄“无伤”,竟然还没有出鞘。 “我没输”斑斓擦了把脸上的血和水,笑道,“因为我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战斗就不会停止,宁折不弯,有死无降,这是虎族的天性,也是王者的尊严。 天骁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冰蓝色长剑缓缓抽出,向着斑斓的眉心,欺身而上。 斑斓的金色眼瞳陡然变成了耀眼的赤红色,低吼着腾空跃起,光芒激荡之间,遍体衣衫片片爆裂开去,魁伟的身形凌空幻化为虎,钢髯戟张,爪如金铁,竟迎着“无伤”的剑气,泰山压顶般向天骁袭去。 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金色光焰与冰蓝剑气撞击的刹那,有炽烈的白芒迸发出来,遮蔽了太阳的亮度,让周遭万物都变得苍白而虚幻。待到白芒散尽,视线中的一切重又归于正常,决战的两个人已站在潺潺流淌着的溪流间,沉静得像两尊石雕。 无伤深深刺入了斑斓的肋下,鲜血正沿着剑身流淌成河,然而天骁肩头竟也有了几道殷红的痕迹,他低头看见,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虽知道这是头难缠的老虎,却仍然未想到他会如此凶悍,竟然敢迎着“无伤”的锋锐冲上前来,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却不作半点守势,舍了性命也要选择进攻。 苏软从山谷外飞奔而来,穿出一片密林,眼见得就要靠近那片万兽云集的河滩,斜刺里却忽然伸出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极其缺德地绊了她一下,于是,悲剧重演,前空翻加转体三百六十度之后,又一个“大”字,三瓣嘴结结实实地啃在泥土上。 牙牙掉了吧 眼前金星闪闪,耳畔燕雀唧唧,嘴摔麻了,暂时感觉不到痛,五脏六腑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黑色长靴在苏软身边站定,一只修长的手再次伸过来,抓住两只长耳朵,像揭照片那样把她从地上提起,轻轻揽进怀中。 “小乖乖,怎么又摔跤了呢不过,谢谢你带我找到虎王。”温柔而熟悉的语声,还带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莫伤离,你这老不死的 莫伤离显然意识不到怀中兔子的暴怒,见远处激战正酣,不由得勾起了看热闹的兴致,手指摆弄着兔子毛绒绒的长耳,施施然走到战团外,袍袖飘举,跃上了身侧的一株大树。 居高临下的位置,相当于剧场里的头等包厢。而此时,天骁的长剑已刺入了斑斓的身体。 “喀嚓” 骨骼挫伤的声音响亮而清脆,却并非是从打架的两个人那里发出,莫伤离怔了怔,低头看着怀中眼神冰冷的兔子,以及兔子嘴里狠狠咬着的漂亮手指,片刻,终于确定,那是自己的。 轻呼,松手,正骇然间,那滚圆的小白身子已经如箭一般从他的掌控之中挣脱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着溪水中伫立的两人飞身跃下,很不体面地摔落在天骁脚边。 一只兔子,就算从十米台上跳下去,也溅不起多大水花,天骁看了看这个不明飞行物,还未及有所反应,斑斓急怒的声音已在耳畔炸响。 “哪来的兔子竟敢扫我的兴,找死么还不滚回去” 苏软从冰凉的溪流间挣扎着起身,没有理会斑斓的话,她知道他的用意,但既然决定了跳下来,她就不会再退缩。 胳膊,也就是左前腿,好像摔骨折了,幸好其他三条腿还能动,于是一瘸一拐地蹦跳过去,张嘴,咬住了天骁的长靴。 四周寂静无声。 “无伤”从斑斓的肋下悄然抽离,天骁看着那只奇怪的兔子,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小豆眼里,是一种非暴力的,寻求和解的神情,咬住长靴的动作也不是为了攻击或者泄愤,而是像条小狗那样,拼命将他向岸上拖。 “殿下,这只兔子想告诉我们什么。”岸上,潋滟忽然说。 兔子如遇知音,松了口,转身上岸,找了块相对平整的沙地,伸出右前爪,开始写字。 狼藉的战场,染血的山涧,万千沉默的猛兽,一只写字的兔子 那感觉实在有点非主流。 兔子只写了一个字,一个大大的,七扭八歪的“软”字。 在确定天骁已经认出了这个字之后,兔子的右前爪慢慢抬起,无声而坚定地,指向溪边大树上,好整以暇看热闹的那个人。 当天骁冰似的目光,对上莫伤离茫然的眼神,兔子心中荡漾起报仇雪恨的快感。 让你丫绊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十七章云龙风虎尽交回 天骁拔地而起的身形像一道银色的闪电,五指如钩,径自扼向目标人物的咽喉。树上,莫伤离叹了口气,宽大的袍裾轻轻飘转,堪堪避过那袭来的劲势。 两个妖界精英、人间极品的帅哥,便在树冠上翩然伫立,凉凉对峙,柔软的枝条托着修长的身躯,摇曳起伏,像极了某部著名影片的经典桥段。 “一只兔子的话,你也信”莫伤离苦笑着道。 “兔子,总该比人诚实些。” “可是你不觉得,一只会写字的兔子,也未免太怪异了么” “当然,”天骁看着他,忽然笑笑,“但一个既没有半丝妖气,也没有半丝人气的人,却更加怪异。” 于是,谈判破裂。 苏软仰头,看着树冠上的一个妖人和一个人妖放弃沟通,干柴烈火般地重又纠缠到一处,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红颜祸水的潜质的。 原本想亮明身份,求天骁放过斑斓,但从树上跳下来的一瞬间,却又改主意了。 与其引颈就戮,不如拉个垫背的赌一场。 既然天骁那么想杀苏软,就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知道线索的人,锲而不舍,宁枉勿纵,本就是传说中冷血杀手的基本特点。 她赌他一定会找莫伤离的麻烦。 无中生有,借刀杀人,金蝉脱壳 伟大的三十六计 转身去看斑斓,却见他撑着受伤的身体,忽然仰天长啸,便如同下课铃响,整片山林顿时变成了鸡飞狗跳、豕突狼奔的海洋,虎豹穿梭,麋鹿奋蹄,纵横凌乱,烟尘遮天,那场景极其波澜壮阔,却又乱得让人脑仁疼。 愣怔间,斑斓已经冲上前来,血盆大口张开,将苏软整个含在嘴里,转身混入了激情燃烧的乱兽从中。 潋滟在水畔站着,任凭无数虎豹狼虫风似的身影从自己身边疾掠而过,仰头看了看树上追逐角力的两人,又看了看衔着兔子跑走的那只老虎,眼眸晶莹剔透。 翻过第三座山岭,斑斓的步伐更加虚浮无力,但他却仍然半步未停,衔着苏软过流瀑,穿密林,径自朝着某个方向飞奔。 “斑斓,我们这是去哪”苏软问。 “呜呜。”斑斓说。 苏软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人家嘴里,看着一路淋漓而下的血迹,心不由得揪起来。 “你不能再这样跑了,会死的。”圆圆的小身子焦急地扭了扭,“放我下来,你得找些草药止血” 据说山中的很多野兽都有这种能力,斑斓应该也会,就算找不到草药,也不能让他再这样跑下去。 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斑斓不理她,仍是拼了性命地奔跑,却终于在跨过一条河流之后,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苏软从斑斓的嘴里挣脱出来,步履蹒跚地跳到他肋下的伤处,很深很深的创口,仍在向外淌着血,看情形,多半已经伤到内脏了。 “你以前受了伤,都是用什么止血的”苏软的语声有些哽咽。 “云姜”斑斓虚弱地说。 “云姜是什么草药么哪有长什么样子”不顾左前腿的剧痛,又跳回斑斓面前。 “你真吵”斑斓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厚重的虎掌安慰性地拍了拍兔子的头,“就在前面不远,我休息一会就能到了,稍安勿躁” “可是”兔子不安。 “真的没事,只要找到云姜,我这条命就算保住了,但现在我得喘口气” 苏软见他说得笃定,略略放了心,在他面前坐下来,抚着受伤的左臂,开始发呆。 “原来他一直都是让着我的”身边的斑斓忽然苦笑。 “谁” “还能有谁,天绯那只臭狐狸。每次跟我打架,他都要百十余招才能赢,但今天跟他哥交了手才知道,原来,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我不服气,等那只臭狐狸回来,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 “丫头,刚才树上被你嫁祸的那个,是什么人” “坏人。” “我见他男生女相,又身手不凡,莫非就是那个什么王爷家的狗头军师” “就是他。”苏软恨恨道,想了想,眼中又泛出些忧虑,“也不知那老东西能不能打得过天骁可千万不要被人打死了” “你在担心他”斑斓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只落寞的兔子,“那家伙不是算计着要杀你么” “对啊,”兔子郁闷地垂了头,“但我们毕竟一起聊过天,喝过酒,还跟流氓打过架宁人负我,我不负人,刚才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你这样的傻子,做人太辛苦了。”斑斓看着她,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倒不如留在我这山中踏踏实实做个兔子,与世无争,岂不自在” “晚了。”苏软叹道,“现在天骁和莫伤离都知道有我这么只会写字的兔子,以后再出来,怕是也得跟白英俊似的染毛了。” 一头流血的老虎,一只骨折的兔子,伏在那里对视片刻,没心没肺地嘿嘿笑起来。 “你们在高兴什么”身后,河的那一边,有人轻轻问。 斑斓和苏软的笑声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对面河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个衣袂如雪,窈窕纤弱的身影。 潋滟。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苏软黯然顿足。 斑斓却顾不得背成语了,张口衔了犹自摇头晃脑的兔子,低吼,腾跃,便如没有受伤一般,挟风疾掠而去。 又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山分两翼,中间是草木葱茏,繁花似锦的宽阔峡谷,站在谷口望去,可以看见对面山间湍急的飞瀑和凝碧的深潭,云雾如纱,氤氲飘渺,春寒料峭的时节,这里却有徐徐暖风拂面,带着馥郁的花香和湿润的水意,美丽舒适得恍如梦境。 “到了。”将苏软放在地上,斑斓也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庞大的身躯颓然卧倒,“去找云姜。” 苏软怔了怔“云姜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姜,就是老娘我” 微嗔的语声蓦然响起,吓了苏软一跳,转头,才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遮天蔽日的窈窕丽人。 高,好高,即使赤了脚,看上去也比寻常男子要高大健壮许多,奇异的玉色眼瞳,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五官却是娇美而深刻,皮肤也白皙清透得如冰雪一般,细腰长腿,秀发如丝,狂狷与细致,冷酷与妩媚,在那个超大号的美女身上奇迹般地汇聚起来,对比强烈,却又如此和谐。 “云姜,这次又要麻烦你了”斑斓赧然笑道。 云姜不答,绕着斑斓的硕大身躯走了一圈,看见他肋下的剑伤,大怒,一脚踢在老虎屁股上“果然如此,你这厮不到快断气的地步,也想不起我” 又看看旁边的那只兔子,俯身提在手中,皱眉道“来就来,还假惺惺地带什么东西” “不是” 老虎和兔子齐声。 一道白练凌空飞来,卷向云姜手中的兔子,云姜挑眉,闪转,抬手抄住那根冰凉而柔软的丝绢,向着林中断喝“敢抢我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么” 白练如蛇,从云姜的指间轻灵滑出,潋滟曼妙的身形疾掠而至,十指纤纤,却如同锋锐的利器,带着丝丝缕缕的冰凉,转眼已袭上云姜的脸庞。 云姜冷笑,仰身避过的瞬间一掌挥出,掌风凌厉,摧山裂石般,硬是将潋滟迫退了丈余,正欲反击,却被斑斓出声止住,不情不愿地扬了扬衣袖,峡谷间顿时风起云涌,山川林木,顷刻便湮没在湿重苍茫的云雾里。 潋滟的冰绡袭入虚空,又悄然撤回,落地凝立许久,眼中看不出喜怒,雾随风散,周遭景物依旧,而那一人、一虎、一兔,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十八章他人笑我太疯癫 极北之地的雪,下起来便仿佛无止无休。天绯站在珑兮的书楼前,负了手看阴沉的天空,奇怪的是那纷纷扬扬,几乎连整个王宫都遮盖住的洁白雪花,却没有一片能落在他的身上。 不仅是他,还有小楼、温泉、方圆十丈之内雕着古朴花纹的青石路面,全都像是被罩进了一个透明的罩子,任凭周遭寒风透骨,暴雪满城,也搅扰不进里面的世界。 那是狐王沧溟亲自布下的屏障,叫做“穹庐”,据说这最初是雪狐王族的先辈在危难时保护家小用的,以狐王元气结成的无色障幕,可以抵挡住外界任何攻击,得不到解法,再强悍的敌人都进不去。 当然,被罩住的人也出不来。 固若金汤的堡垒,有时便会成为插翅难飞的牢笼。 一柄精致的白玉罗伞从园外飘然入内,懒洋洋走到障幕前,停住,伞下是银花暗纹,长可拽地的华丽锦袍,还有沧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昨晚睡得可好”白皙的手指抬起来,掩着口,轻轻咳了两声。 天绯不语,只凉凉地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沧溟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莫非你父王我穿了这件新袍子,越发的卓尔不群了” “人都朽了,袍子再新有什么用。”语气平淡,却不无刻毒。 沧溟修长的眉毛扬起,片刻,又淡淡一笑“这几日你母后寸步不离地缠着我,央我放你出去,让父王实在头疼得很,好不容易她累了,睡着了,我才能出来跟你说说话。” “” “那个叫苏软的丫头,你很在意” “” “三年前你到人间,不是去找天紫么现在天紫不见踪影,你却要为了一个人间的女子,与王族为敌,这,真是让父王我十分费解。” “” “那个,天紫你可找到了” “” “她怎样” “” “父王在跟你说话,就打算一直这样装聋作哑么” “” “我最讨厌最讨厌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死样子”许是觉得满腔诚意都被人无视,沧溟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扔掉罗伞,正待破口大骂,又好像是呛了风,以手掩口,弯下腰去咳嗽不止。 天绯看着他,黑眸里忽然多了些难以捉摸的笑意。 沧溟咳了很久才勉强直起腰身,整个人好像衰弱了很多,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绯,眼中满是养子不肖的悲愤之情“逆子,逆子本王真是后悔,当初好死不死,生你做甚既然不识好歹,也不要怪本王断情绝义就等着天骁回来复命,拿那个丫头的心来给我下酒吧” 天绯见他骂得刁毒,却奇迹般地不以为意,转身在小楼前的栏杆上坐下来,斜倚着淡淡水香的廊柱,居然开始闭目养神。 沧溟骂得无趣,也终于安静下来,像看怪物般地看着天绯“你的脾气,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你的体力,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什么意思” “前面装得倒也有几分像,但我认识那老东西这么久,从来没有见他咳嗽过。”天绯笑笑,睁开眼睛,“天朗,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无聊。” “天朗”二字出口,“穹庐”外那个装腔作势的人微微怔住,许久,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狐王沧溟”的尊容渐渐变幻,顷刻之间,全身上下已是另一番形貌。 眉如春山的少年,黑眸,束发,肌肤苍白如雪野,极俊美,也极消瘦,连那袭奢华的银丝暗纹绣锦穿在身上,似乎都有不堪重负之虞,虽如此,整个人却依然站得峭拔孤直,纤细的腰撑起优雅而骄傲的弧度,带了些嘲谑的神情看着天绯。 天朗,狐王沧溟的第三子。 “你怎样”天绯打量了他几眼,淡淡问。 他问的是天朗的身体,由于先天不足,这家伙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健康过,整日病怏怏的德性,有时羸弱得连人都不如,而且莫名其妙地喜寒畏热,如果让他离开雪原,到温暖些的地方去,简直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但即便如此,像每个王族中人一样,他也仍然是天赋异禀的,比如自幼便通晓变化之术,喜欢像今天这样,变成他爹的样子四处招摇撞骗。 任何生物,圈在一个地方久了,都难免会做些无聊的事娱乐身心,而天朗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将无聊当成了自己生命的支柱。 装沧溟到族中各处巡视,扶老携幼,体察民情,然后全部忘掉。 装珑兮教侍女们读书,一日读一页,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仍是这一页。 装侍卫把守宫门,见有人出入,便做血海深仇状,横眉怒目,口中呜呜有声,唬得人皆疑惧,徘徊不前。 装厨娘调理膳食,用大半天的时间熬一味鸡汤,选上等材料,文火细炖,耐心照看,在将要出锅的时候,撒精盐两碗,着人端去给沧溟补身。 还有一次,他装成天绯的样子向天紫求婚,情深意切,锥心泣血,如果不是中途被天绯撞破,天紫几乎就要答应了。 沧溟为一族之王,事务繁杂,无暇管他。 珑兮生性温柔,又怜他体弱,不忍管他。 天骁终日练剑,心无旁骛,懒得管他。 而天绯,根本当他不存在。 祸害,就是这样炼成的。 “我能怎样,整日忙得要死,听说你被关起来了,便来看看”语声凝重,极尽关切,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多谢。”天绯对他的虚情假意既不感动,也不气恼,许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又抬头去看雪。 天朗有些兴味索然,雪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接住一片雪花,端详了半晌,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而那片雪在他冰冷的指尖上,居然迟迟不化。 “天紫还好么”忽然问。 “好。” “怎么个好法” “好就是好。”天绯皱了皱眉,“在她喜欢的地方,过着她喜欢的日子。” 这次轮到天朗沉默,许久才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你的寝宫呢” 缤纷轻盈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下来,沿着“穹庐”的圆顶无声流泻,如幕帘,似飞瀑,美丽而奇异。 但“穹庐”内外的两个人,却好像都有些意兴阑珊。 “我累了。”天朗拾起地上的白玉罗伞,收拢,又撑开,轻轻抖落上面的积雪,“顺便告诉你,天骁已经找到了一个叫什么北疆的地方,如果再不想办法出去,你的人间小美人,怕是危在旦夕了” 天绯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冰冷“你怎么知道” 天朗大笑,忍不住咳嗽起来“这雪狐王宫上上下下,哪里没有我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见“穹庐”中的人蹙眉沉思,再不理睬自己,便擎了伞,转身,踏一地积雪向外走去。 “一片诚心,尽付泥淖,伤人,伤人啊”且行且叹,甚是寥落。 “站住。”背后传来天绯的语声。 “怎么”天朗的脚步停住,佯做不解。 “不要装腔作势了,有办法,就说出来。”天绯长身而起,冷冷看着他。 白玉罗伞在雪中翩然回转,墨玉般的黑色眼眸里已满是笑意“办法自然会有,不过,你得求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十八章他人笑我太疯癫 蜃境是个让所有路痴生无可恋的地方。 初遇云姜的时候,苏软还以为那片鲜花盛开的宽阔峡谷,就是这里的全貌了,但浓雾苍茫之间,被云姜拎着一路疾行,千回百转、蜿蜒曲折、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叫蜃境的所在,才发现刚才的风景,不过是这座奇异山谷的门户之地而已。 “蜃境之外,有花、风、云、雪、草、树、药、泽八重山谷,其间景物虚实真幻,难辨难析,且山谷与山谷间只凭密道相连,外人不知路径,即使想从花谷走到风谷,也是难如登天的。凭他什么雪狐王族的杀手,再厉害十倍,也休想踏进这里半步,所以你大可放心养伤,其他的,都不必担心。”云姜边给苏软换药,边气定神闲地安慰。 自从她确定了苏软既不是斑斓的饭,也不是斑斓的相好之后,两个人就亲密得像姐妹一样了。 云姜是北疆山林中唯一的白虎族美眉,精于岐黄和园艺,虽然性格有些刚烈暴躁,但心地却是极好的,时常会外出行走,遇见伤病的鸟兽,便带回来医治,妖族之中如果有谁受了伤,她同样会伸出援手,之所以选择蜃境这样的地方居住,也是为了伤者能够安然修养,在康复之前,不必遭风吹雨淋,也不必受强敌惊扰。 从来到这里,每日用她的草药疗伤,仅仅数日,苏软骨折的前腿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天绯如果回到北疆,不是也找不到”苏软伏在云姜房中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床上,看着她将一些冰凉的浅绿色液体涂上自己的左前爪,然后再用几块小木片固定起来。 “他找不到你又不会死,怕什么,那个眼高过顶的臭狐狸,让他着着急也是好的。”云姜细心地绑好了木片,将苏软捧起来,放在地上,“你的伤再有几天也该痊愈了,出去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我还得去给那倒霉老虎换药,他可不像你这么好伺候,一个大男人,略碰碰就鬼哭狼嚎的,讨厌得很。” 说着,拎了装药的小篮走向对面的厢房,不一会,里面便传出斑斓凄厉的惨叫。 也不知是受伤的太脆弱了,还是上药的太剽悍了,总之,这是每天早上的必修功课。 可怜的斑斓。 苏软不忍再听,轻轻叹了口气,一跳一跳走出房门。云姜的三间草庐建在蜃境最深处,背靠山岩,门临碧水,踏过精致的石桥,便可走进一片明朗的阳光里。 很难想像在这么僻静的幽谷之中,还能有如此煦暖的太阳。 草地上花木繁茂,完全不像是初春的样子。很多奇异的植物,苏软连见都没有见过,但也有一些是她知道的,比如山茶、芍药、兰花、蔷薇还有番薯 没错,是番薯,以前回姥姥家玩的时候见过的,粗壮碧绿的一株藤蔓,叶子青翠欲滴,蜿蜒开去竟有十几尺长,懒洋洋美滋滋地伏在阳光里。 第一次,看见这么大棵的番薯藤。 苏软来了兴致,乐颠颠蹦到近前,伸出未受伤的另一只前爪,刨。 岁月仿佛倒转回无忧无虑的童年,每个暑假,她都会回到乡下的姥姥家,跟着若干个舅舅家的一群表哥表姐表弟表妹满山乱转,刨番薯,刨土豆,刨甜菜,刨刚长成手指粗的胡萝卜真是段鱼肉乡里的快乐时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美丽的童年,想起来总是让人心生惆怅啊。 “三瓣嘴,你刨够了没有” 愤懑的语声忽然从耳边响起,将边刨地瓜边摇晃着脑袋吟诗怀旧的苏软吓了个趔趄,竖起耳朵,警觉地茫然四顾。 没人。 难道是幻听 苏软弹弹耳朵,许是这阵子太过紧张了,看来回头得跟云姜说说,弄点安神的草药吃 定了定神,继续刨。 “再刨,再刨把你那只爪也打断” 还是那个声音,凶悍,沉闷,瓮声瓮气,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接着,苏软爪边的番薯叶子开始剧烈地簌簌颤抖,还未回过神来,整棵番薯藤便“iu”地不见了。 苏软怔住,半晌才揉了揉自己的小豆眼 确实不见了。 虽然自从穿越以来,碰上的变态人变态事已经罄竹难书,但眼看着那么大一棵番薯从自己眼前凭空消失,感觉还是有些难以名状,正怅然间,那个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这次,好像是从背后。 “刨刨刨怎么你们这些带爪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刨扰我老人家的清梦,讨厌” 苏软缓缓回身,背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极袖珍的矮胖小老头,看上去耄耋年纪,身高不盈三尺,却是粗粗壮壮,咸菜坛子一般,手上拿了跟造型奇异的藤杖,戳在那里,倒比人还高些,紫红脸膛,童颜鹤发,此刻正瞪了双小三角眼,没好气地看着她。 “你是谁”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苏软赶紧闭嘴,一只兔子,不应该跟陌生人说话。 小老头却好像见怪不怪,绕着苏软转了一圈“人变的” “” “不用装蒜,我老人家活了上千年,见过的人和兔子都多了去了,兔子是不会有人的眼神的,就像人也永远不会有兔子的眼神,虎王的万象镜虽好,却也不是无懈可击。”小三角眼得意地凑近苏软,“我猜,你是个丫头” 苏软向后蹭了两步“你到底是哪位啊” “刨了我半天,还有脸问”小老头沉着脸道。 “难道,你是刚才的那棵地瓜” “闭嘴,死丫头真没礼貌,什么地瓜,我是参仙” “神仙还是生鲜” “参仙千年人参的参,人参中的神仙的仙” “参仙你不是地瓜么” “胡说”小老头瞪了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地瓜人参我是人参” “可你明明就是个地瓜,也叫番薯、红薯、白薯、洋芋” “闭嘴闭嘴”小老头暴跳如雷,“真是肉眼凡胎的笨东西你只看到了我地瓜的形貌,却不知我有着一颗千年人参的心一千年,一千年啊,我无时无刻不以人参的风范操守来勉励自己,甚至练成了只有千年老参才能练成的遁地缩地之术,你见过疾如飘风、快如闪电、心之所指、形之所至、五湖四海、任意遨游的地瓜么睁开你的小豆眼看看,这样仙风道骨的身姿,卓尔不群的气度,能是地瓜么” 顶天立地的造型、激情燃烧的眼神、孤芳自赏的情愫、怀才不遇的忧伤,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号,以及嘴角上那一缕微微的抽搐,汇集成小宇宙爆发般的强烈气势,铺天盖地,逼人而来 苏软被震住了,嗫嚅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嘟囔了句“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你是一个地瓜的事实” 这话说出来,自己也有些后悔,他都那么大岁数了,爱做人参做人参,爱做番薯做番薯,关你什么事呢何苦又泼冷水,惹他生气,万一红瓤气成白瓤,糖芯气成柴芯,甚至干脆气死了,岂不是自然界的一大损失 果然,就见小老头的紫红脸膛变成了紫黑,抬手指着苏软的鼻子,唱京剧般地颤抖起来,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我跟你拼了” 话音未落,摆了个关公抡刀式,手中的藤杖挟了风声,向着苏软横扫而来,苏软没有想到一个地瓜会有如此严重的暴力倾向,还未及有所反应,那呼啸着的藤杖已迫在眉睫。 然后,便是“嘭”地一声闷响,加上“哎呦”一声惨叫。 苏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地方,头没破,鼻梁没折,浑身上下除了左前爪,找不到任何新伤。 再看看远处,参仙却不知何时已飞出一丈多远,藤杖也扔了,躺在草丛里,四脚朝天一动不动。 苏软大惊,赶紧跳过去“你怎样” 参仙仍然淌着,一双黑黑的小三角眼望着天空,眼神里有无限的落寞的忧伤“你有妖血护身” 苏软怔了怔,想起几个月前,上元之夜,有个邪魅至极的妖孽倚在她的床上,懒洋洋地告诉她,喝了他的血,寻常妖魅,是近不得身的 原来这老头混了一千多年,就只混了个“寻常妖魅”。 “你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参仙撑起身子,戒备而有点神经质地看着她。 “什么” “你在可怜我” “我没有” “不对,你就是在可怜我”参仙怒道,却又有些委顿,垂了头坐在草地上,半晌不语。 “喂”苏软试探着碰了碰他。 “” “参仙” “” “好了,不要伤心了。”跳过去,跟他并排坐着,“其实人参有人参的好,番薯也有番薯的好啊,比如说有一年冬天,很冷很冷,我跟同学从实习的公司回学校,饿着肚子在车站等公车,手跟脚都僵了,浑身软软的,这时候,忽然看见路边有一个卖烤白薯的,就买了一个,几个同学一人掰一块,热乎乎地捧在手里吃又甜又香,进到肚子里,马上就有力气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之一,如果是烤人参,肯定就没有那么好吃了” 回味着那美妙的感觉,却发现气氛有些异常,转了头看参仙,只见他正咬着手指看自己,眼神里满是惊惧怪异之色。 忽然想起,跟一个地瓜说烤地瓜的事,也未免太恐怖了。 “对对不起啊”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其实我就想告诉你,番薯也是很好的,很有营养,还能做成炒番薯片那个不是我” 越描越黑 苏软内疚的伏在地上,不敢去看参仙的眼睛。但参仙愣怔半晌,却释然地笑起来“丫头,你心地不错,只是对你们人来说,除了吃,也看不出地瓜有别的好了。” “对不起。”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像人参,也未必能变成人参,但是我活了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总得让自己有点盼头吧不然,这么长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 “以前我见过的人和妖,不是说我失心疯,就是笑我痴傻,只有你肯告诉我,番薯也是很好的,丫头,我真谢谢你”小三角眼忽然闪烁出些兴奋的贼光,“要不,你求我办事吧” “啥” “你求我办件事,比如说到什么地方拿什么东西之类的,只要是有泥土的地方,我都能即刻往返。” 说着,五短身材跳入土中,又变回一株藤蔓,然后“iuiuiuiuiu”,转瞬之间,已换了若干个地方。 “怎么样,去哪都成。”番薯藤变作人身,在数丈开外看着她,洋洋得意。 苏软想了想“那你能带着人走么” “人算什么”参仙自信地道,“就算带头大象,对我老人家来说也是手到擒来。” “那我真的要求你了”苏软看着参仙,小豆眼里星光闪耀。 “求吧求吧” “替我去一趟虎王洞府,如果见到一个穿白色衣裳,眉间有火焰印记,长得还算不错的人,就跟他说我和斑斓在这,然后把他带回来,拜托” “白衣裳火焰印记长得不错记住了”参仙念叨着便要跃入土中。 “等等” “又怎么” “千万记得啊,如果是眉间有火焰印记的,就带回来,如果是袖子上有蓝色花纹,看起来像坨冰的,可千万不要招惹他,假装是打酱油的就好。” “知道了,有花的带回来,火焰的不理他。” “不对” “火焰的带回来,有花的不理他真麻烦”参仙皱着眉跳进土中,转眼不见了。 这老头,怎么看起来不大靠谱的样子啊。 苏软忧心忡忡地伏在那里,望着参仙消失的地方出神。 也许只有片刻,但苏软却觉得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粗壮的番薯藤再度出现,她迫不及待地跳上前去。 没有天绯,只有参仙一个人。 “怎样”心沉下去一半,却仍然尽量平静地问。 参仙坐在草地上,若有所思,半晌才摇了摇头“不好,不大好” “怎么不大好” “穿白衣服的人我看到了。”参仙说,“但他躺在虎王的椅子上,不知是死是活,而且满脸都是血” 草地上阳光仍然很温暖,苏软却觉得四肢开始发凉,渐渐控制不住,整个身体都要轻轻颤抖起来。 “你看见红色的印记了”小心翼翼地问,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看见。”参仙说,“他整张脸都是红的,实在看不出什么印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十九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斑斓不在家,偌大的虎王洞府就显得有些冷清。 小黑兔白英俊衔了朵娇艳的野花,百无聊赖又十分执着地守在洞府门口的草丛里,不时立起身子张望,眼神有点忧郁。 草叶忽然摇了摇,窸窣声响起,如清风过耳,转头看时,身边竟已凭空多了一株茁壮得出奇的番薯藤。 这还不算,最离谱的是,藤上居然还结了个兔子 白英俊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那只咬着番薯藤出现的漂亮白兔,又看着硕大的番薯从土中跳出来,变成一个矮胖老头,本能地转身想逃。然而跑了两步,又站住了。 那只白兔,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只么 苏软认出眼前这只比全市停电还黑的兔子就是白英俊,他又换造型了,但此刻实在无暇跟他打招呼,雪似的身影疾掠而过,让白英俊的眼神都惆怅起来。 虎王洞府很安静,没有任何异象,也并不见参仙所说的那个白色衣裳,满脸是血的人。 苏软提着的心却并没有放下来,疯了似的里里外外跑了一圈,在确定天绯并不在这里之后,才无力地坐了下来。 真的是他么 如果是,那他到底怎么了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满脸是血受伤了么谁伤了他是天骁,还是别的什么人 心,冷得像冰一样,真的很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巨大的“万象”凌空孤悬,苏软仰头看着,回想数月来的种种,忽然觉得迷茫,分不清所遭遇的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是醉是醒。 “假作真时真亦假,人生百年也好,千年也好,说穿了,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只是我们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而已” 温柔的语声,风轻云淡,似喜还伤,有纤细的手指缓缓掠过苏软的长耳和脊背,明明像是爱抚,却让她浑身上下,从皮肤到骨髓,都变得僵硬起来。 那声音,那手指,那无声无息、随时随地像鬼一样出现在别人身后的做派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转身,莫伤离穿了袭少见的雪白轻袍,玉树临风般站在她身后,长发未束,脸上却涂了不知什么东西,殷红夺目,鲜血般触目惊心。 白色衣裳、满脸是血。 苏软忽然有种想骂街的冲动。 “会写字的小兔兔,你这几天到哪去了”莫伤离伸出那只被咬伤而缠了白绢的手,将处于半石化状态的兔子从地上抄起来,轻轻抚摸着,坐上原本属于虎王斑斓的宽大座椅,“我一直在这等,日子过得真寂寞啊” “” “你身体怎么这么凉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的脸”莫伤离摸了摸自己那张大红枣似的脸庞,笑道,“这是南海的血藻,捣成浆涂在脸上,最是养颜的,我每天早上都要敷一点,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待久了,肌肤都变粗了你害怕那我揭了就是。” 说着抬起手,揭掉那层血红的胶质,果然是人面桃花,肌肤胜雪。 其实苏软很想知道,这厮到底是怎么从天骁手下脱身的,还想知道当花痴遇上瘟神,究竟战果如何,但求生的欲望还是战胜了好奇心,情急之下不再犹豫,十八般武艺拿出来,弹、跳、踢、挣、抓、挠、蹭、咬,拼命想从那个真真温柔得“要命”的怀抱里挣脱。 “还想咬我么”莫伤离点了点她的鼻尖,“有些招数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灵了。” 座椅旁边不远处,忽然闪出参仙的矮胖身影,见苏软落入魔掌,他一舞藤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莫伤离面前,拧眉断喝“哪里来的小白脸,竟敢抢我参仙爷爷的人,识相的,赶紧把那丫头放了” 莫伤离斜靠在座椅上,正逗弄着臂弯里气急败坏的兔子,闻言眉弯轻挑,侧目扫了参仙一眼。 淡淡的一眼,几乎不带任何情绪,参仙激动的表情却就此僵住,怔怔地看着莫伤离,忽然后退了一步。 “你是你你”小三角眼里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看见了史前怪兽,或者别的什么不该在这世上出现的东西,一根手指遥指着莫伤离,指尖居然开始微微颤抖,口中绊蒜似的“你”了半晌,也未“你”出个所以然来。 “我我我怎么了”莫伤离戏谑地学他,语声温柔如春风,浅笑的眼眸深处却有莫名的妖异光芒转瞬即逝。 参仙看见,忍不住又倒退了一步。 “不怎么,这兔子挺好看的,公子喜欢就拿去,我还有事,告辞。”说着,还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转身就企图往土里跳。 真是义薄云天啊 苏软正暗自感叹,就见那矮胖的老头怪叫一声,又原路跳了回来。细看,才发现莫伤离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出手,牢牢揪住了他的一绺白发。 “你还想怎样”参仙苦着脸道。 “你的土遁和缩地之术看来不错”莫伤离懒懒地问。 “还还好。” “我跟小兔兔正好要回王都去,可是路太远了,我又懒得走,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你来了,不如送我们一程。” “什么”参仙看了看犹自在魔掌中挣扎的苏软,面露难色,“我,我找不到王都的路,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是么原来你找不到路”莫伤离很体谅地点了点头,又向着苏软,“小乖乖,你吃早饭了么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吃烤白薯” “我忽然想起来,以前曾经到过王都的,公子莫急,我这就带你去。”参仙很诚恳地表态。 “有劳了,”莫伤离笑笑,“但我还得带件东西,放心,就一件,而且非常好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十九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王朝的版图真是宽广,北疆山林艳阳高照的时候,千里之外的王都,却已经飘起了阵阵小雨。 骁远王府的楼台院落在绵绵阴雨中轮廓黯淡,有侍卫擎了竹伞,簇拥着东方连城、东方连锦两人从后园出来,踏一地积水,步履匆匆地走向前面的王府正殿。 莫伤离在正殿外宽阔的青石地中央孑然而立,右手抱了只神情落寞的兔子,左手拖了个愁眉苦脸的老头,颇有些扶老携幼的风范,身后,一面硕大无比的雕花铜镜却不可思议地悬于半空,让殿前肃立的一干侍卫,全都看得出了神。 雨丝飘下来,无声落在皎洁如雪的白衣上,莫伤离低头看看被打湿的袍袖,又扫了眼周遭傻站着的侍卫,皱了眉抱怨“小城城的人,真是越来越没眼色,站了这许久,连个打伞的都不见,就知道杵在那看热闹” “公子,你兔子也抢了,家也回了,就连那么大一面铜镜,我也帮你拖来了,如果没什么事能不能容我失陪”参仙被莫伤离钳制住,十分不舒服地左扭右扭。 莫伤离却只淡淡一笑“不急,稍候还有一事相求,等办完了这件事,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绝不阻拦。” 苏软伏在莫伤离的臂膊间,安静得近于落寞,眼前这座府邸,她曾经十分熟悉,这是她在这个世界找到的第一个落脚之处,她的第一顿饱饭,第一个热水澡,第一份工作,还有,第一群朋友。 即便是想要了自己的命,但毕竟那么轻松快乐的在一起过,所以,勉强也算得是朋友吧。 看着侍从拱卫之下,疾步向这里走来的两个气宇轩昂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居然还是会有些亲切的感觉,只是人兔殊途,却不能打个招呼,问声别来无恙了。 “莫先生从哪捡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东方连锦仍是一袭春水似的碧绿轻袍,也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俯下身来,饶有兴味地看了看那个咸菜坛子似的古怪老头,又看了看那面气势磅礴的巨大铜镜,最后,目光落在莫伤离怀中静静伏着的兔子身上。 “面熟”莫伤离笑问。 “有点,可我不记得我跟老大谁的府上养过兔子。” “这可不是只普通的兔子,这是只会写字的兔子。” “写字” “不但会写字,还会挑拨是非,嫁祸于人。”莫伤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我逃得快,此刻怕已被这小东西陷害死了小坏蛋,你这么无情,我却还是舍不得打你,我是不是个很心软的人呢是不是是不是” “那镜子,是什么”沉默了许久的东方连城忽然问,数日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些,负了手站在那里,看上去愈发沉郁冷峻。 “它叫万象,说起来,还是我家里的旧物。”提到镜子,莫伤离似乎有些兴奋,“很多年不见了,想不到居然会在北疆虎王的洞府里找到。” “家”这个字从莫伤离口中说出,倒是让苏软也觉得有些稀罕,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却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眸。 “小兔兔,你看什么”莫伤离笑道,“谁都会有家的,莫伤离自然也有,这有什么好奇怪” 想了想,又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再奇怪,也不会比一个小姑娘变成兔子满山跑更奇怪了吧” 苏软心中一惊,继而又有些释然。就凭这个妖怪,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也许他早就已经认出了自己,不点破,只是闲极无聊,想找些乐子罢了。 就像猫在玩弄半死的老鼠,到头来,总是要吃掉的。 “莫先生,此话怎讲”东方连城看着那只兔子,一字字地问。 “小城城,我可不是爱淋雨的人,之所以要你们到这见我,是想变个戏法给你们看。”莫伤离回头扫了眼悬空而立的万象,“这镜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大了些,弄不到屋子里面去” 话音未落,忽然出手如电,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参仙的后脑上轻轻一点,原本挣扎着伺机逃跑的老头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不动了。 莫伤离挟持着他的左手这才算彻底解放出来,随便指了指东方连城身边的一个侍卫“那个小谁,去给我拿件军氅来,披风也可以,要大,越大越好。” 侍卫依言飞奔而去,不一会,拿了件宽大的军氅过来,莫伤离接过军氅,小心翼翼地裹在怀中抱着的兔子身上,然后,将军氅连兔子一起放回地面。 “你没有穿衣服,等会被这些臭男人看光了,会吃大亏的。”莫伤离蹲在地上,怜惜地摸了摸兔子的耳朵,“我是不是很细心呢,小软软” 东方连城仍是原地站着未动,目光忽然变得比头顶的天空还要阴鸷深沉。东方连锦却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字,淡淡微笑的样子像是刚刚猜对了一道深奥的灯谜。 雨,又下得大了些,莫伤离垂落肩背的长发上开始有水珠滴落,他起身,袍袖飘飘地退了两步,口中轻轻吟诵。 金色光华从云雾飘渺的“万象”之中喷薄而出,让漫天阴霾下的一切顿时明亮起来,苏软小小的身体很快就被笼罩在那夺目的金光里。待到一切回复如常,军氅下的皎皎白兔已变成纤弱的少女模样,长发流泻,柔润地贴着美丽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一双湖水似的眼睛,却恬静得让人叹息。 偌大的庭院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雨点打在竹伞上的声音。苏软坐在湿漉漉的青石地上,并不去看任何人,觉得有些凉,便将身上的军氅又裹紧了些。 东方连城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像是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精致瓷器,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然后,伸出手去帮她擦掉脸上的水珠。 苏软看着他,目光里并没有仇恨或者愤怒的意思,只是略略能看出些寂寞和忧伤,片刻,却又淡淡地笑了。 东方连城的眉皱了皱,忽然一言不发地将她横抱起来,向着内院走去。他的步伐是如此之快,就连亦步亦趋撑着伞的侍卫,也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丢了,不高兴,找回来,还是不高兴,东方家的孩子,可真真难哄得很”莫伤离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擦着被雨水打湿的脸颊,忽然皱眉一叹。 东方连锦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接过侍卫手中的伞,走过来撑在莫伤离头上“车马已经备好,先生更衣之后,随时可以起程。” “还是连锦哥哥知道疼人,乖。”莫伤离既欣慰又委屈地挑了挑眉,展颜笑道,“但是现在我有了好东西,已经用不着车马了。” 日暖池的水波,永远是那种舒服得让人恹恹欲睡的温度。荡漾着的温热触感熨帖肌肤,四肢百骸都仿佛在一瞬之间松懈开来,就连苏软这个明知自己已死到临头的人,也忍不住愉悦地舒了口气。 在山中做兔子的这几日,也是洗过几次澡的,但从来没有洗得这样仔细过。东方连城那家伙倒也还算有眼力见,抱着她一路疾行,径自来到日暖池,半句废话没说,连军氅一起丢在这里,便转身出去了。 随后拿着浴具和新衣进来的,是春染和夏悠两个小侍女,熟人,见到苏软,既惊讶又兴奋,进而发现军氅下的她居然不着寸缕,再联想起刚刚出去的东方连城,两双亮闪闪的眼睛里顿时荡漾起心照不宣的笑意。七手八脚将她摁进池中,洗头,擦背,杀猪般忙个不停。 苏软颇有点苦闷,却也懒得解释,泡在温暖的池水里,任由她们边上下其手,边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软姐姐,你去哪里了” “这些日子,王爷的脾气可是大了不少” “姐妹们都说,是因为你走了,王爷才会不高兴的” “王爷他心里有你呢” 夏悠不经意说出这句大不敬的话,脸立刻红了。水池中闭目养神的苏软却轻轻笑起来,渐渐笑得难以自制。 他心里自然是有她的吧。 就像杀猪的心里有猪,大灰狼心里有羊,打劫的心里有银行 东方连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笑着,想着,渐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喵的,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 “不洗了” 豁然起身上岸,从神情惊愕的两个小美眉手里接过衣裳,穿好,也不管长长的头发仍淌着水珠,径自冲出门去。 东方连城在日暖池外的亭子里枯坐,面前的石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和一壶热茶。见某个刚脱离了野外生活,尚未完全适应直立行走的人跟头把式地冲过来,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你早上吃饭了么”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漫不经心地道。 已经冲到近前的苏软想不到这人会有此一问,怔了怔“没有。” “你在山中都吃什么” “” “你变成兔子,都吃些什么草,青菜,还是豆饼” “” “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吧,空着肚子沐浴,会虚脱的。”一盘香喷喷的枣糕推到她面前,接着又递过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苏软生气,很生气,她太想指着这个男人的鼻子从他本人一直骂到他们家的第一个类人猿,但气死事小,肚饿事大,而且空腹洗澡,是真的很容易虚脱的。 横眉立目地在他对面坐下来,吃,想着或许这是自己在这世上吃的最后一顿了,食欲便越发旺盛。直吃得三个盘子都见了底,肚子也再容不得半块云片糕,这才气咻咻地住口,抬起头,发现面前的男人正带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 “你的胃口不错,这我就放心了。”他说。 “断头饭,总是要吃饱的。” “你多虑了,现在还远不到断头饭的时候。”他看起来想笑笑,表情却有些艰涩。 “你真想杀我”她问。 “不想。”他摇了摇头,“只是得借你的性命一用。” “东方连城。” “什么” “除了莫伤离,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 “” “为什么要杀我”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告诉我等我死了以后,烧纸的时候告诉我” “你不会白白去死的,我,东方世家,还有将来的整个天下,千秋万代,都会记住你。” 他的语声冰冷而决绝,却不再正视她的眼睛,起身,黑色锦袍的高大身影站在栏杆旁,负了手去看外面的一天阴雨。 原来,这里边居然还有千秋万代和整个天下的事。 苏软笑笑,双手捧着的茶盏仍然温热,而心却一点点开始变凉。 她原本就是两世为人,虽然不愿死,但真要死时,也绝不会摇尾乞怜。 只是,为什么好像总有东西放不下呢 “能不能告诉我,从现在开始我还有多少时日”抬起头,淡淡地问那个原本很熟悉,现在却渐渐变得陌生的男人。 一个侍卫冒雨而来,在亭外单膝跪倒“王爷,莫先生问,是不是可以带苏姑娘启程了。” 东方连城没有回答,静静伫立片刻,转身,在苏软面前蹲下来,抬手拾了一缕湿润的长发,轻轻握进掌心里。 “海边天气冷,我会着人多给你备几件衣裳,听话些,莫先生和连锦都不会为难你。” “海边” “东海。”东方连城的目光在那张温柔恬淡的脸庞上流连,一寸寸,一寸寸地看,仿佛要在这所剩无多的片刻之间,把她的样子深深烙进心里,“你不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么莫先生和连锦要去东海寻找另外一个人,你得跟他们一起去,在找到这个人之前你都可以好好地活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二十章去时雪满天山路 连日风雪之后,难得有如此明朗的夜色。皓月当空,并不十分圆满,月光却温柔清透,洒满了雪狐王宫巍峨的楼台殿宇,让后园中似有若无却坚不可摧的“穹庐”,也笼上了一层秋水似的流华。 虽说这也算是座临时的牢狱,但周遭却并没有重兵把守,只在园门处设下两名护卫,银甲,,英挺威武,却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 “穹庐”所在之处,任何岗哨都会显得有些多余。 护卫小甲笔直地伫立在他的岗位上,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在这样晴朗的夜空下轮值,心情也会变得很不错。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守卫,和雪狐族中许多年轻的战士一样,满腔热血,骁勇善战,将誓死效忠王族作为毕生的信仰,只要脚下还有绵延千里的皑皑白雪,他们就不会迷茫和恐惧。 但今晚,情况有点特别。 四更天左右的时候,小甲的心底深处开始有了些微妙的、怪异的、不自在的感觉,那困扰来自于他的同袍,园门另外一侧,与他一同当值的护卫小乙。 小甲与小乙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年轻英俊,同样忠于职守,同样剽悍阳刚,极投缘的脾气让他们建立了非常深厚的交情,对彼此的行为秉性也十分熟悉和了解。 正因为如此,当小甲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用余光瞥及向来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小乙,此刻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拧着他的七尺之躯,牵牛花般柔媚地贴在墙上,甜甜微笑着,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茫然了。 “小乙,你在做什么”仍然目视前方,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按照王宫卫队的规矩,当值时如无突发事件和极特殊情况,守卫之间是不能闲聊天的。 但这厮现在这种形态,怎么也算不得正常了吧 小乙不说话,仍是浅笑盈盈地望着他,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这样的月光下,一个遍身甲胄的男人脸上忽然浮现出这种笑容,着实让人觉得诡异。小甲渐渐感觉如芒在背,他很想过去踢那个家伙一脚,让他正经些,但又不敢擅离职守。 “小乙”声音略高了些。 “嘘”小乙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嘴唇上,“别说话,我就想静静地看你一会儿” 凉风,嗖嗖地在小甲的脊背掠过,他终于顾不得什么军规禁律,霍然转身,向着小乙吼道“你得了失心疯么现在也是开玩笑的时候要是被统领看见,成什么样子” 歇斯底里,有时是为了掩饰心底深处泛起的异样和恐慌。 当朝夕相处的死党,忽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怪异姿态站在自己面前,毫无理由,毫无过渡,任谁,都会感到不安的。 小乙却并未被他的疾言厉色震慑住,反而将怀中拥着的长戟丢在地上,微笑着,慢慢向小甲走来。 步步莲花。 那绝对不是一个男人的姿态,从里到外,从形到神,从眉梢的妩媚到眼角的温柔,都不是。 小甲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从何说起,只觉得如果再多看他几眼,自己怕是就要疯了。 空气里浮动起不知名的暗香,虽浅浅淡淡,若即若离,却如兰似麝,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勾住。小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样的香气里居然开始慢慢放松再放松痴痴盯住小乙风情万种摇曳着的腰肢,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小甲”含情脉脉的语气。 “嗯”大脑一片空白地回应。 “小甲哥哥”说不清是幽怨还是撒娇。 “做做什么”心有点软了。 “这么久了,朝朝暮暮,同食同寝,为何,你就是看不懂人家的心呢”心在流血,仿佛随时就要开始哭泣,每一个字,都浸润着泪水的味道。 “小小乙”负疚的感觉袭上心头,却不知所为何来,既茫然又手足无措。 “人家为你整日魂不守舍,衣带渐宽,你却冷若冰霜,你,你对不对得起我” 伤感渐渐变成了质问。 “我我对不对不” “你既知道对不起我,以后可要对我好些,记不记得” 那声音仿佛从天外而来,异常空旷而飘渺。小甲的心中充满了怜香惜玉的酸楚,发誓要一辈子对小乙好,再也不辜负她。 小乙,多好的姑娘啊但小乙他怎么会是姑娘呢小乙是谁自己自己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什么这么困倦呢 月朗星稀,夜深人静,正是睡觉的好时候,小甲连人带戟缓缓倒下去,脸上还带着些最难消受美人恩的感动和忧伤,看来今晚,他会做个缠绵悱恻的梦了。 小乙风姿绰约地站着,看着地上小甲睡熟的脸,忽然叹了口气“变了八百多次守卫,居然还有人上当,这雪狐王宫,当真无趣得很” “你不做这些无聊的事,会不会死”天绯站在“穹庐”内,冷眼看着门口处的这场活剧,一忍再忍,终于消耗掉了最后一点耐性。 “小乙”笑笑,向着院内缓缓而来,身形随着步伐渐渐变幻,走到“穹庐”边上时,高大健硕的银甲守卫已经变成了锦袍曳地、苍白消瘦的绝美少年。 天朗,除了此人,雪狐王族再不会有谁为了放倒区区一个守卫而如此穷形尽相,大费周章。 “我和你们不同,你们的命是用来劳碌的,我的命是用来等死的,不找些事情做做,怎么才能活到死的那天”很苍凉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实在没有苍凉的感觉,甚至还能听出些很欠揍的洋洋自得的情绪。 天绯对于这厮的耐心原本就十分有限,此刻更是不想再和他多费半点唇舌。当日他说有办法,又说要天绯求他,这自然是异想天开,因为天绯太熟悉这个胞弟的秉性,一件事,如果他感兴趣到能亲口提出来,就必然会做到底,如果你不要他做,他反过来求你也说不定。 果然,当天绯冷眼看了他片刻,转身便要回小楼里去,他终于按捺不住,高声喊出了自己的办法。 这个办法说起来只有两个字离魂。 离魂,顾名思义,就是让魂魄脱离躯壳,听上去与附身之术有几分相通,但又有天壤之别。附身之术是后天习练的术数,而离魂,却是与生俱来的异能。 最重要的是,附身之术是将自身魂魄附入他人躯体,必须与他人肌肤相触方可施用,俯身之后,也仍是血肉之躯,只是换了他人的形貌而已。离魂却是让魂魄脱离身躯,在世上自由来去,而魂魄,是不会受困于牢笼的。 即使那座牢笼是狐王亲设的“穹庐”。 人间妖界,拥有“离魂”之能的,千年不遇,万中无一。 而天朗,恰好生来就会。 “用离魂之术,必然得是月夜才行,我等了几日,都是风雪连天。”天朗仰头看看夜空,展颜一笑,“所幸今晚不错,否则再耽搁几日,人间又要少个让你牵肠挂肚的小可怜儿了。” “废话说尽了,就开始吧。”天绯冷冷道。 “好的。” 天朗答应得颇痛快,后退几步,向着月亮张开双臂,许久之后又放下,低头看看白雪覆盖的地面,表情凝重地沉吟了片刻,忽然将长长的衣袖挽上肩膊,俯下身去,左右开弓拢起地上的雪来。 天绯并不熟悉离魂之术,见他忙得辛苦,便也不催促他,只站在“穹庐”中安静地等,眼见得地上的雪被他拢成一个雪球,越滚越大,又拢一个,继续滚大,然后将小些的雪球放在大些的雪球上,以手为笔,画上衣袍五官,额间火焰,又解下束发的丝带,系在两个雪球的连接处,权作装饰。 长发披散下来,在夜风中丝丝缕缕,飘逸如仙,银丝绣锦的袍裾之侧,一个眉眼间颇有几分天绯神韵的雪人也就此大功告成,天朗直起身子,满意地拍了拍掌中的冰雪“怎样” “什么” “雪人啊,像不像你” 天绯扫了一眼那个秃顶加肥版的自己“离魂之术,要雪人做什么” 天朗怔了怔“这和离魂之术有什么关系” 天绯沉默,觉得有灼热的血气渐渐冲上头顶“你做这个雪人,难道不是离魂要用的” “异想天开”天朗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如果我堆雪人,那就是因为我想堆雪人离魂之术,要雪人做什么” 轰隆 巨响声起,天绯仍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小楼前厚重的白玉石桌却已在他的掌下碎裂成齑粉。 真恼了。 天朗吓了一跳,这才略略有所收敛,无精打采地放下卷着的衣袖,长叹道“求人办事还如此嚣张,天理何在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二十章去时雪满天山路 当启明星出现在雪山顶上,天绯殿下倒地不起的消息传到了狐王沧溟的寝宫。 最惊慌的自然是珑兮,听到王宫卫队的急报,向来温柔娴雅的她居然赤了脚就要向外面跑,沧溟只好冲上去将她捉住,柔声哄了许久,才又抱回床榻上。 “放心,不会有事。”握了握她冰凉的脚,皱眉,拿过绣鞋给她穿起来。 “但卫队说” “你自己的儿子,难道还不清楚么哪个是省油的灯”沧溟的动作很慢,像在思考着什么,“穹庐之内的人,是不会受袭倒地的,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倒下去” 王宫后园,“穹庐”依然晶莹剔透,固若金汤,天绯静静地躺在小楼前的地上,没有表情,没有反应,没有气息。 珑兮央着丈夫将那个圈禁了儿子的透明牢狱收起来,便疯了似地冲上前去,将天绯抱在怀中,摇晃,呼喊,但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 不言,不动,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任凭怎么看,都是死了。 珑兮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落在天绯的脸庞上,看向沧溟的眼神里除了幽怨,还有些几近绝望的企盼。 她希望沧溟能救儿子,她知道他是强大的,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所以虽然怨他,却仍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沧溟的表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淡然自若地询问了大梦初醒,至今仍有些脸红心跳的侍卫小甲,和昨夜被人施法制住,摆成左手握右脚右手握左脚状塞在床下的侍卫小乙本尊,便开始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出神,直到听见珑兮的哭声越来越凄婉,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俯身探了探儿子的呼吸和脉搏。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轻轻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 珑兮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他。 “反正连气息都没有,就算哭,也是哭不回来的。”沧溟挑了挑眉弯。 珑兮气结,狠狠甩开他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沧溟有些束手无策,他太清楚自己这个王后的性格,看上去温文,甚至柔弱,可是一旦惹恼了她,后果将会非常严重。作为雪狐族的最高统治者,他可以睥睨人间,纵横妖界,可以在雪原之上呼风唤雨,却唯独对付不了面前这个女子的眼泪。 一物降一物啊 有些郁闷地起身,向着卫队统领招手,原本还想再询问些什么,却于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件东西。 那是个怪模怪样的雪人,身材臃肿,造型乖张,额间画了个大得离谱的火焰印记,立在“穹庐”范围之外不远的地方,喜气洋洋地看着这边的一片乱象。 雪人颈上,还系着一条银白丝带,沧溟走过去,拎着那丝带端详了片刻,转身向着卫队统领道“去,叫天朗过来。” 天朗来到后园的时候,还有些睡眼迷离的样子,仰头看看曙色初露的天空,不禁皱了眉“有多大的事,非要扰人清梦么” “清梦”沧溟看着他,“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的亲哥哥此刻正在地上躺着” 天朗好像这才发现地上还倒着一个人,连忙走过去看,又是号脉搏又是听心跳,许久才长叹一声“我只道鸟儿自由自在惯了,要是用绳索拴住,会郁闷致死,想不到,哥哥也是这样的” 安慰地揽住母亲的肩膀,很痛心地看着父亲“父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道天绯哥哥脾气暴躁,还要为一点小事把他关起来,现在他气死了,这可如何是好父王,你为什么就不能” “闭嘴”沧溟忽然一声断喝,上前一把抓住天朗的衣袍,连拉带拖地扔到那个雪人旁边,“下次再做这种事情,记得要专心致志,离魂之术便离魂之术,又堆个雪人做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难不成一辈子就做这些无稽的事连个正形都没有,我雪狐王族生你何用” 天朗看见父亲眼中隐隐的暴怒之色,很识相地闭嘴,索性就势斜倚了那雪人坐着,长发流泻在银白色的袍裾和雪地上,极懒散,却是撼动心魄的美丽,听着父亲的呵斥,有些心不在焉地转头看着雪人,发现那嘴巴好像画得有些歪,便伸出一根手指重新修补,许久才淡淡道“雪狐王族生不生我,当初又不是我做的主你把他像关恶狗那样关起来,我手足情深,于心不忍,才会用离魂之术放了他,否则在那个罩子里时日久了,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为害妖界的东西” “可我实在看不出,你们两个的手足之情到底深在哪里。”沧溟冷哂。 “手足之情这种事,发乎于心,却未必要形之于外,你不是总希望我们相处得和睦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今我正是按着父王你的教导做的,有何不妥”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沧溟看着他,怒到极处,眼中反而有淡淡的笑意浮现,“你能说出这几个字,倒也千年不遇,不错,好得很。” 霍然转身,向着卫队统领道“拿先王的龙骨鞭来我要给这个兄友弟恭的典范一些奖赏” 万年龙骨制成的长鞭,是雪狐王族代代相传的家法,虽然代代相传,却没有几个人有幸尝试过,只因为这刑法实在太重,抽打在身上的时候,据说连魂魄都会疼痛起来。 正常的老子,是没有几个愿意用这样的东西来打儿子的。 所以狐王沧溟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但挨打的人却镇定自若,因为他知道自有一个人能救他,只要那个人在这里,莫说放跑天绯,就算是将雪狐王宫放把火烧了,也未见得能怎样。 这就叫做有恃无恐 “母后”虚弱地靠着雪人,抬起一只手,颤巍巍伸向不远处的温柔身影,“有人要打死你的儿子,你都不管么” 字字如杜鹃啼血,异常哀怨凄切,从刚才那种嘴脸到现在这副德性,居然半点过渡都没有,就连盛怒中的狐王沧溟,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兔崽子的表演天赋。 但在母亲眼里,往往只能看见受欺负的儿子,却看不到会演戏的儿子。 果然,就见珑兮轻轻放下天绯,苍白着脸冲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用纤弱的身子将天朗牢牢护住,泪眼朦胧却又无比倔强地看着沧溟,大有“要打死他,先打死我”的架势。 慈母多败儿,无论人间妖界,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天朗圈禁,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寝宫半步天绯的身体要放好,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沧溟痛苦地揉了半晌太阳穴之后,终于冷冷扔下这几句话,便拖着珑兮离开了。王宫卫队也随即撤出,只剩下两个受命押送天朗回寝宫的守卫,仍在那里笔直地站着。 偌大的王宫后园,顿时变得非常安静。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谢我”天朗与那雪人面对面盘膝而坐,点着它的鼻子问。 雪人美滋滋地看着他。 “又不理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总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死德性” “我知道要你说个谢字,比杀了你都难,但我不能平白帮你,既然帮了,就得有报酬。” “你不知道怎么谢我那我可要自己挑选谢仪了” “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很好,这么定了,你可不许反悔。” 北疆,天晓。 斑斓与云姜在山中逡巡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有见到苏软的影子。反而在距虎王洞府不远的地方,与那个伤他的冷血狐妖碰了个正对面。 看到天骁和潋滟的时候,斑斓的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的伤势尚未痊愈,本来就行动困难,又加之发现苏软失踪,心急火燎地找了这许久,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到了极限。 此时若与之一战,不要说胜算,就是生还的希望,都看不到半分。 但既便如此,他仍然握紧了拳头,挣脱云姜的扶持,脊背挺得坚毅如山。 “你和那个娘娘腔的家伙打架,到底谁赢了”朗声问道,不是搭讪,而是他真的很好奇。 天骁却仍然吝惜言辞,只扫了斑斓一眼“苏软在哪” 斑斓摸了摸脑袋,苦笑“这次,是真的找不着了” 云姜并不认识那个冷得像座冰山似的男人,但他身边的小姑娘却是见过的,知道来者不善,当下上前一步,挡在虚弱的斑斓身前,戒备地看着两人。 “那只会写字的兔子呢”天骁对此视若无睹,只问想知道的问题。 “也也找不着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斑斓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天骁不再说话,扣着“无伤”的手却加了些力道,很显然,他对这只老虎的回答并不满意。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斑斓皱了皱眉,“你若不信,尽可以把我的性命拿去,但这个婆娘” 话未说完,胸口上已挨了云姜重重一肘,顿时俯下身去,疼得半晌无语。 “本姑娘云英未嫁,哪里就成了婆娘”云姜怒道,“你想干什么为我求情么我云姜几时用得着你一个病猫求情” 扬臂,精光乍现之间,一杆锋芒森冷的雪亮已抄在手中,枪尖遥指天骁的眉心“想找苏软,先杀他,要杀他,先杀我” “这女人如此凶悍,斑斓,你以后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凉凉的语声忽然自耳畔响起来,似远似近,若有还无,那肯定不是天骁的声音,斑斓怔了怔,眉宇之间忽然浮上一层喜色。 “天绯,你个死狐狸还知道露面么怎么不等我让人宰了才来” 高兴到极处,骂街也是种很不错的表现方式。 “无伤”冰蓝色的光华倾泻而出,天骁的身形如穿云之剑,挟了秋霜似的剑意,袭向山道旁一株苍劲的松树。 有白衣胜雪的修长身影在松树上卓然独立,不知已冷眼旁观了多久,长袖当风,发丝如水,眉宇间一抹火焰般的绯红,仍旧是那副妖孽凉薄,却又倾倒众生的模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是认真看看,又好像哪里有些不同了。 但这种时候,无论哪里不同,都是不重要的吧。 “把家伙收起来,收起来收起来”连忙拍了拍云姜的肩膀,像是怕她兵刃收得慢了,就会耽误了好戏似的,“正主儿来了,用不着咱们动手了,扶我坐下,看打架。” 不是所有人,或者所有妖怪,都有这个机会和荣幸,能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舒服的角度,亲眼看雪狐王族的两个王子同室操戈的。 然而世上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预想中彗星撞地球般轰轰烈烈的一战并没有出现,那是因为当天骁的长剑刺向天绯的胸膛,天绯却仍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连半点反击或者躲闪的意图都没有。 “无伤”在迫近天绯胸口的瞬间骤然回撤,天骁返身落地,抬了头,冷冷地看着树上那笼了奇异光华的身影。 “你为出来,竟用了天朗的离魂之术”沉吟了半晌,终于问道。 天绯并未回答,从树上翩然跃下,径自来到他面前“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二十一章相逢犹恐在梦中 晴朗的早晨,太阳从东边山上升起来,带着让人慵倦的温度,暖暖照着万仞崖顶黄花点点的草坡。 天绯与天骁在悬崖边上相对而立,奇迹般地说了一个早上的话,有生以来,他们还从不曾像今天这样长谈过,虽然没有促膝秉烛的亲密无间,却是难得的心平气和。 天绯告诉了天骁三件事,其一,是洪荒之门与异世之心的来龙去脉,也就是沧溟下令格杀苏软的原因,虽然沧溟那老东西将这当作是雪狐王族的不传之秘,但是,谁管他。 其二,是他重伤未愈期间,在骁远王府的经历,特别是东方家那两个对雪狐王族兴趣极高的男人,还有莫伤离,以及后来他们谋划杀死苏软的种种。 其三,是天朗告诉他,离魂之术,最多只能给他四十九日的自由,过了那个期限之后,如果魂魄还不能回归本体,必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说话并不是天绯的爱好,面对他那个冷若冰霜的哥哥,就更是如此,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尽量把事情说得详细些,之后,两人便开始陷入长长的沉默。 “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许久,天骁问。 “天朗给了我四十九日的期限,我希望,你也能给我四十九日的期限,”天绯说,“四十九日之内,如果我不能查明东方世家和莫伤离的底细,到时自会带了苏软回雪狐王宫,查明了,我也会带她回去,但那时老东西要对付的就不应该是一个小丫头,而是真正觊觎异世之心的人了。” “我接下的,是父王的格杀之令,即便那所谓的洪荒之门确有其事,也必然要异世之心献祭,毁了异世之心,任他东方世家手眼通天,又能如何” “你和那老东西,倒真像是嫡亲的父子,一个二个,全都蠢得让人绝望。”天绯忽然冷笑,“异世之心虽然罕见,却并不一定只此一颗,苏软若死了,莫伤离还可以去找别人,终究仍是雪狐族的心头之患,千秋万世,一个苏软可以从异世而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也可以,难道我雪狐王族世世代代都要顶着恃强凌弱,滥杀无辜的罪名,天涯海角地追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肉体凡胎你好意思出手,我还怕丢人” “真是如此么”天骁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什么” “你冒了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插手此事,真的只是为了雪狐王族么” “当然不是。”天绯笑笑,“雪狐王族自有你和老东西那种人鞠躬尽瘁,誓死效忠之类的事情,实在轮不到我。我插手此事,纯粹是为了那个丫头,这种回答,你可满意” “” “所以那丫头的命,我是一定要保的,东方世家和莫伤离的底细,我也一定要查,你可以从旁助力,与我共同应对真正的敌人,也可以从中作梗,将力气都消耗在彼此身上,让东方世家和莫伤离趁虚而入,何去何从,你自己来选。” 斑斓坐在草坡上,百无聊赖地揪着脚边的野花,不时回头看看悬崖边谈心的那对妖孽兄弟,却又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于是更加无趣。左顾右盼之间,忽然撇到不远处静静守候的潋滟,于是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扬手丢到她的裙边。 潋滟的眼神原本只在天骁身上,斑斓的石子丢过来,便转了头看他。 “小姑娘,你也是狐狸”纯粹的没话找话。 潋滟摇了摇头。 “不是狐狸”斑斓来了兴致,“那你是什么兔子” “” “小猫” “” “小鹿” “” 斑斓将他能想起来的温柔安静的小动物都说了个遍,潋滟也仍旧是摇头,正困惑,耳朵忽然被人揪住了。 “人家是什么,与你有什么相干” 一夜的奔波劳碌,云姜本来是伏在草地上养神的,听见斑斓与小姑娘搭讪,起初还懒得管他,谁知他竟啰哩八嗦,没完没了,于是渐渐无名火起,终于忍不住开始发飙。 正纠结不清,身后忽然凉风阵阵,下意识回头,只见白衣森冷,原本还在断崖边站着的天骁,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前。 斑斓吓了一跳“你们雪狐王族的人,走路就不能有点声音么” 天骁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自绕过他,向着山下走去,潋滟起身,也跟着他下山,没有理由,没有交代,没有一句废话,原以为在所难免的一场干戈,就此不了了之。 天绯在断崖边坐下来,望着远方晴空下山岚浅淡的峰岭,不知在想些什么。阳光照在他的白衣上,有种皎洁得不大真实的感觉,斑斓蹭到他身边,细细打量了许久,忽然出拳,重重凿向他的肩胛骨。 疼。 并没有预想中拳头穿入虚空的奇妙现象,就仿佛打到了一块铁板,骨头都要震裂开来,加之用力过猛,牵动伤口,顿时疼得脸都白了。 被打的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扫了他一眼,修长的眉毛挑出些“自作自受”的嘲谑之意,连身形都没有动摇半分。 “你你不是魂魄么为什么硬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老虎捂了爪子,痛彻心扉地道。 “因为我喜欢。” 离魂之术是让魂魄从躯体中解脱出来,但雪狐王族真正的力量与异能,却恰恰在于魂魄,当初天绯被天紫的“螭吻”所伤,也是因为万年龙骨的力量伤及了他的元神,而并非血肉,所以离魂并不等同于人间的生死之事,天绯的魂魄也并不是虚无缥缈,他有质感、有力量,甚至有温度,只是脱离了血肉之躯,会变得更自由些,不拘于形,不羁于物,可以坚如钢铁,也可以轻若浮云,一切,只凭心之所欲而已。 但这样的道理,如果要给身边的这个大脑袋猫科动物解释清楚,恐怕自己先会被烦死。 所以草草敷衍了一句,想起某只兔子,随口问道“那丫头呢” 斑斓怔了怔,整个人忽然就情绪低落起来,垂了头蹲在那里画着圈,半晌才讷讷道“我我对不起你,那丫头让我给弄丢了” 天绯皱了皱眉。 “今天早上云姜给我换药的时候,她还在蜃境里玩的,可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不见了,你知道,蜃境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就是个进不得,也出不得的绝地,她不可能自己走出去,但我们把蜃境翻了个底朝天,连外面的八重山谷都找了,也没有见到那丫头的影子” 斑斓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头“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丫头变成兔子,难道还学会遁地了不成” “你说什么”天绯打断他。 “我说她变成兔子难道还学会遁地了不成” “遁地”天绯淡淡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笑笑,“刚才我就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觉不觉得今年春天,这北疆山中的番薯长得特别好” “番番薯”斑斓实在不适应他的跳跃式思维,“我是老虎,番薯长成什么样,我却是不管的不是在说苏软么你提番薯做什么” “从刚才在树林,再到这里,我总能看见一株番薯,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不离不弃地出现在我们身边。”天绯懒洋洋地起身,“是今年风调雨顺,番薯丰收,还是北疆物华天宝,就连番薯,也学会了盯梢窥探” 话未说完,身形已化作一道白虹,向着不远处草地上那株碧绿的植物飞扑而去,电光石火间,粗壮的藤蔓已被他抄在手里,扬臂一拉,硕大番薯破土而出,见风却又变作一个紫红脸膛,须发皆白的老头,苦了一张脸,徒劳无功地挣扎。 “参仙”这老头,斑斓是认识的,“你这老地瓜,居然还活着,不好好长你的人参须子,一大清早跟着我们作甚” 参仙被天绯揪住,自知逃不脱,索性就任他拎着,仰头看了看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忽然长叹“白衣裳红色印记长得不错长得不错苏软那丫头说话真是不靠谱,这种样貌要是只能算不错,那天下间,哪里还有什么俊男美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二十一章相逢犹恐在梦中 云起别院座落在鲲州城外的半山上,登高远眺,可以看见碧波粼粼的东海,还有浪涛间出没的帆浆渔舟。 苏软穿了件宽大的袍子,赤足,散发,伏在楼栏上看风景,温凉适宜的春日,空气里浸着滨海之地独有的微咸而湿润的气息,过于舒服,反而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些淡淡的伤感。 楼外的庭园里,一树海棠花开得灿若云锦,风徐徐而来,吹落几片粉白的花瓣,在空中翻卷飘荡,轻盈拂上花下抚琴的东方连锦的衣襟。 云起别院是南安王东方连锦在鲲州的住处,除了可做出差、旅游、度假休闲之用,现在,又多了个牢狱的功能。 而苏软,就是这座大气而雅致的牢狱中唯一的囚犯。 他们是昨天来到鲲州的,原本准备的箱笼车马,却一件也没有用上,因为莫伤离的手上抄着更高科技的运输工具参仙,缩地成寸,遁地如风,心之所向,形之所至,从王都到鲲州,也不过片刻之间。 这么便利的物件,莫伤离很是喜欢,他原本想食言而肥,到了鲲州也不放参仙的,奈何老头子实在敏捷,带着三人刚出现在云起别院的中庭,趁着周遭卫队条件反射地冲上来,莫伤离略略出神的当,便从他的手中飞速滑溜出去,一通闪转腾挪,待到卫队认清了他们的老板,齐齐跪倒施礼,这老家伙已然遁入土中,不见了踪影。 莫伤离很是郁闷,苏软的心里却轻松了不少,虽然由于那老头认不得人,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看着他身陷囹圄,跟着自己吃挂落,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一个地瓜能长到一千岁,实属不易,但愿他此去,能继续的自由自在,海阔天空吧。 虽是囚犯,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海景套间,专人服务,美食美器, 24小时热水,无聊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到外面的园子里散散步。 宾至如归,天下大同,坐牢若此,夫复何求 不知是对自己的恶行认识不足,还是对苏软的度量估计过高,东方连锦仍然是那副游手好闲,轻松随意的德性,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让苏软想要痛恨他,都提不起痛恨他的兴趣。 而莫伤离的态度却比以前更加细致温和,一到鲲州就张罗着给苏软收拾住处,准备餐饮,增派侍女,无微不至得像个得了强迫症的奶妈。 但苏软总觉得,他的热情颇有些临终关怀的意思。 一切打点妥当,莫伤离就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经过辗转无眠的一夜,天明时苏软才算有了点睡意,睡到中午,醒来便听见东方连锦的琴声。 阳关三叠般苍凉古远的曲子,虽弹得淡泊洒脱,却于弦音震荡之间,透出些似有若无的感慨和悲伤,听得久了,会想起一些已经忘记的事,会思念一些相隔万里的人。 “叫什么”一曲终了,苏软伏在楼栏上懒懒地问,她想知道这琴曲的名字。 “记不得了。”东方连锦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摇头,“幼时常听我母亲弹,却从来没有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苏软在骁远王府上做侍女的时候,听说过东方连锦他母亲的事情,那个女子因为在丈夫去世后自缢殉节而被皇帝亲旨旌表,时年三十六岁。 原来,东方连锦这样的人,也是会悲伤的。 “怕不怕”东方连锦仰头看着她,忽然问。 苏软怔了怔,随即知道他是问自己时日无多了,到底害不害怕。 “怕,”她说,“怕疼。” “不会的。”东方连锦安慰道,“不会让你疼的。” “你骗人,怎么会不疼” “真的,总会有办法。” “哦。” “这些日子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住得烦闷了,也可以告诉我,我带你出去散心。” “我还能出去散心” “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不怕我跑了还是说,这里整个就是你的地盘,即使我跑了,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东方连锦不答,只是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这里叫鲲州” “是。” “有没有炒螃蟹” “什么” “就是将螃蟹切开清炒了,加些葱姜料酒,以前到海边旅游的时候吃过,很好吃的,有没有” “应该有的吧,你喜欢,我可以叫人给你做。” “不要,你家的厨子做菜太精细了,我想吃外面街上的。” “那叫人给你买。” “还有青虾、牡蛎、鱼既然你们要我死在海边上,那断头饭,我必须吃海鲜” 天空闲云舒卷,微风中飘荡着淡淡花香,楼下绿衣如水的男子和楼上发丝轻扬的女孩遥对而坐,聊着些关于生死和清炒海鲜之类的话题,很快便消磨掉了半日时光。 晚餐时,真的有人送来了一大盘清炒螃蟹,阳春三月,虽然不是吃螃蟹的最佳季节,但难得的是就地取材,所以仍然非常鲜美。 苏软吃得很开心,但晚饭过后,漫长的黑夜便又悄然而来。 从昨天开始,苏软忽然有些害怕夜晚,当窗外天空如墨,整个云起别院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孤独和无助就会像钻心附骨的毒虫,时时刻刻在心头滋扰,让她整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苏软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无忧无虑的人,从来都不是,她珍惜自己的性命,她害怕死亡,她不想承受这种任人宰割的痛楚和末日一天天临近的恐惧,躺在那张奢华精美的床上,想着这座庭园,这个地方,将会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处,那种沉重与绝望的感觉,会牢牢压住她的胸腔,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海边的春夜远不像白天那样温暖,苏软将整个身体都缩进厚厚的锦被里,湿冷的感觉仍然包围着她,让她的手脚凉得像冰。 于是便会想起那个眼神很冷,脾气很差,怀抱却很温暖的人,想起在骁远王府的时候,若干个同样漆黑的夜里,和他吵着嘴,逗着气,被他欺负,最后却在他身边睡得极其安稳的情景,微笑便又止不住地在唇角荡漾开来,而眼泪,却悄然滑落在枕上。 真的真的很想他,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想念他的情绪会淹没死亡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将整颗心填得满满的。 他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呢回到雪狐王宫,那个他已阔别了三年的家里,为她,去询问甚至是对抗他的父亲,他会遭遇什么呢 再次想起这些想了一千遍的问题,睡意更是无影无踪,掰着指头算他离开的时日,好多天,真的好多天了 父亲一般是不会为难儿子的,他们只会时时处处为子女着想,拼命努力,把自己能拿到的最好的东西给子女,正常的人类都这样。 但问题在于,他那个狐王老爸既不是人类,好像也不大正常。 如果正常,就不会莫名其妙地下个什么格杀令,去找一个无冤无仇的小丫头的麻烦了。 还有东方连城、东方连锦,尤其是那个老不死的莫伤离。 这几头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叱咤风云,跺跺脚都山河变色的主儿,可是居然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憋着坏来玩大炮打蚊子,想方设法要置她于死地,而且到现在连个解释都没有。 天理何在 每想到这里,就好幽怨,好想诅咒。 “东方连城,你就缺德吧让你以后得面瘫,遇见高兴事笑不出来,遇见愁事哭不出来,活活憋出抑郁症” “东方连锦,你就缺德吧让你以后娶一个王妃红杏出墙一个,娶一个王妃红杏出墙一个,到死都带着绿帽子” “莫伤离,你就缺德吧让你脸上长褶子,长鱼尾纹,长青春痘,长老年斑,什么都长,就是长不出美白肌肤” “还有天绯他老爹,你就缺德吧让你在雪山上年年得伤寒,天天掉毛,一辈子都抓不着鸡吃” 躲在被窝里,咬牙切齿地念叨,用自己认为最恶毒的词汇,将仇人们挨个问候一遍,一个也不放过。但说到天绯他爹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想了想,便又反悔。 “算了算了,天绯他老爹,北方那么冷,就不让你感冒了,也不让你掉毛了不要感谢我,这可都是看在天绯的份上哦” “想不到,我还有这么大的面子。” 被窝外,有人淡淡开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魅惑语声,虽凉薄,却能听出些隐忍的笑意。 苏软愣怔了有三秒钟,才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床对面的桌案上灯烛摇曳,有修长伟岸的男子坐在桌旁,正带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衣履如霜,黑眸似夜,眉间妖娆的绯红印记熠熠生辉。 苏软的眼神有些迷离,抬起手,张嘴,吭哧一口。 手背上有牙印,疼,不是做梦。 从床上飞身而下,赤了脚,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人怀里,就像在冰天雪地中快要冻死的人,总算看见了远处的篝火,如此专注,如此迫切,甚至连欢呼或者哭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妖孽起初还戏谑地浅笑,看着那个只穿了中衣,披头散发的小丫头苦大仇深地向自己飞奔而来,不由怔了怔,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任那冰凉纤弱的身体扑入怀中。 “有个番薯告诉我,你在这。” 很想跟她说些什么,到头来却只有这无关紧要的一句,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便收紧了手臂,心中渐渐有痛楚的感觉,钝痛,却清晰得不容忽视。 原来,魂魄也是会心痛的。 苏软不知道自己抱住的那个人在心痛,她的脑袋已经因为过度的惊讶、喜悦、委屈和忧伤而变成一锅杂乱无章的粥,拼命勾住他的脖子,想哭,嘴却不由自主咧成笑的样子,想笑,眼泪却已在脸上泛滥成河。 “你,什么时候来的” 过了许久,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感觉到衣衫不整骑在人家腿上,勾着人家脖子痛哭的行为过于剽悍,也过于暧昧,才慢慢松开手,起身后退,抽抽搭搭地转移注意力。 “你让我爹年年得伤寒,天天掉毛的时候。”那厮笑笑,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德性。 苏软小脸一红在背后说人坏话,果然还是要不得的。 看着他,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同。 “天绯” “嗯” “我觉得你好像不大一样。” “是么,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总之看上去就是不一样。” “你的眼睛太肿,把眼泪擦干些,就能看清楚了。” 不想告诉她离魂的事,因为不想看见那双泪水莹然的眼睛里再笼上一层忧虑,所以淡淡搪塞了一句,顾左右而言他。 “你几时从兔子变回了人形的” “昨天,莫伤离好像说,万象以前曾经是他家的东西。” “他家” “对啊,我也奇怪,那样的人也会有家。”苏软抹了抹眼泪,又展颜一笑,“今晚东方连锦请我吃了炒螃蟹,我原以为,自己是吃一顿少一顿了。” “你这囚犯,倒是滋润得很。”天绯冷哼,见她衣衫单薄,赤着脚站在地上,皱了皱眉,起身,将她抄起来放回柔软的床榻,“睡吧。” “睡”苏软看着他,“在这” “不然,你想去哪” “可是我以为你是来带我走的。” “我自然会带你走,但不是现在。” “你想做什么” “做一些必须做的事情。”天绯说,“所以,我们还要在这个地方多住上几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二十二章北方佳人东邻子 天朗走出寝宫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正在睡觉,当他若无其事地穿过几重宫苑,来到后园珑兮的书楼,一路之上遇见所有的守卫,也都在睡觉。 并非王宫卫队军纪松懈,或者集体睡眠不足,只是天朗殿下想让他们睡,他们就得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狐王沧溟曾经严令,不允许三王子走出寝宫半步,天朗觉得自己应该遵从父亲的旨意,所以从寝宫到小楼,他足足走了一千多步,而且,没有任何一步是只走了一半的。 他为他父王有这样恭顺的儿子而感到非常骄傲。 后园的小楼里没有灯光,楼下的守卫自然也已经睡得香甜,天朗举步上楼的时候,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一夜之间对那么多的人使用黑甜之术,眼睛还真有些吃不消。 天绯的躯体就放在二楼的一张软榻上,苍白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照着他俊逸的脸庞和雪似的袍袖,像一尊美轮美奂的玉雕。 上天造物真是不公平,魂魄在的时候妖孽得不可一世,魂魄走了,空剩了躯体,居然还是挑不出半点瑕疵。 天朗颇不忿地扬了扬眉毛,伸出手去捏住天绯的脸颊,不遗余力地向两边拉,只拉得那张妖魅倾城的脸几乎变成等腰梯形,这才意犹未尽地住手,轻轻坐在软榻边上。 “昨夜,你答应了让我挑选谢仪的”很认真地对天绯说。 天绯安静地躺在那里,当然不会有半句回应。 于是天朗自己回应。 “不错,我答应过你,所以你想要什么,可以随便挑选。”学着天绯的样子躺下去,拿腔拿调地对自己说。 “真的么那我可选了。”坐起来,作惊喜状。 “随便,选什么都好。”躺下去,作慷慨状。 “其实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到雪原外边去看看,可你也知道,我自己的这副皮囊,离开雪原,恐怕连一日都撑不过去”坐,自怜自嘲复又自伤。 “是啊你这身体确实弱了些,我作为兄长,也甚是忧心。”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你三年前就离开王宫,到人间玩去了,天骁也领了父王的命令出去,只剩我孤独一人,你不觉得,这十分不公道么”坐,愤愤不平。 “对,确实不公平”躺,深以为是。 “所以,我才想求你,反正你现在用了离魂之术,魂魄跑了,这躯体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借我一用,出去散散心,看看人间风景,几日便回来,你意下如何”坐,妖娆的凤眼中星光璀璨。 “这个,怕不大好吧。”躺,十分犹豫为难。 “哥难道你就真的忍心让我一生困在这雪原上,千年百年,连人间的秋月春水,花花草草都见不到”坐,凄怆欲绝。 “好了好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寂静的小楼上,清冷的月光中,单薄的身影自说自话,躺躺坐坐,像极了一出诡异的独角戏,待到躺着的“天绯”终于被坐着的天朗说服,勉为其难地同意借出自己的躯体,两个人都已经累出了一身大汗。 “多谢多谢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天朗伏在软榻边,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种游戏玩得久了,太累,且肉麻。 附身之术对于王族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太难掌握的技艺,所以从谈判成功,到银色光华之中天朗悄然倒地,再到软榻上的天绯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走出小楼的时候,“天绯”特意到温泉边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虽然是夜晚,又加上水汽氤氲,所以照得也并不怎么清楚,但他仍然非常满意,整了整因为卧床太久而有些凌乱的白衣和长发,忽然迅疾如风地飞掠数十丈,轻松跃上一座高大宫殿的房顶。 “有个好身体,还真是方便得很呢”居高临下地孑然而立,天朗喃喃道。 这里非常冷,也过于清静,没人欣赏他的表演,没人知道他的喜悦,久了,会觉得有些寂寞。 但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可以看见宫门外那条雪道,闪烁着淡淡银光的雪道,从雪山上蜿蜒而下,通向夜色苍茫中不知名的远方。 那里有他从未到过的世界,也有他想念已久的东西。 自由,从未离他如此之近。 狐狸回来的这个晚上,苏软又失眠了。 起初是极度兴奋,无论怎样,狐狸终于又回到了她身边。 接着是愣怔,因为狐狸讲了雪狐王族与初月无忧的故事,讲了洪荒之门,讲了沧海之眼、长生之魄和异世之心。 然后狐狸告诉她,所谓的异世之心,就是此时正在她胸腔里面嘭嗵嘭嗵跳着的那颗。 虽然苏软曾经无数次地猜测过,自己没招谁没惹谁,奉公守法,团结友爱,到底因为什么成了众矢之的。但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个祭品。 嘎得啊,祭品,就是以前看古装片,大户人家祭天祭祖时,托盘里装的那些鸡鸭鱼肉、瓜果梨桃,还有点着红点的超大个馒头。 苏软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的某个零件也被装在那些盘子里,会是种什么德性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世间事,最能让人悲从中来的就是个同病相怜,于是整个后半夜,苏软都沉浸在对以前所看见的那些被用来祭祀的猪、牛、羊、鸡、鸭、鱼、瓜、果和大馒头等物的同情和感伤里。 “你到底又想在那里坐到什么时候”狐狸侧倚了床榻,看着那个面壁划圈的无比沉寂和落寞的背影,不由皱眉。 告诉她真相,是觉得应该让她了解自己的处境,谁知她竟又旧病复发,坐在那里足足两个时辰没有说一句话。 相对于她的聒噪,天绯发现,自己其实更受不了这种半死不活的沉默。 “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像安慰,更像承诺,“无论是东方世家还是雪狐王族,都不能让你去死。” “天绯”细如蚊蚋的声音,能听出心事沉重的味道。 “什么” “我活着,异世之心活着,雪狐王族就会有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对么” “” “那如果我死了” “住口”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死不了。” “天绯” “我向天骁要了四十九日的期限,在这四十九日之中,我会弄清东方世家和那个莫伤离的底细,然后,铲除他们。” 很严重的一件事,被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似乎只是在谈论明天的早饭。 苏软一惊,回头看着他,天绯却像是已有了些倦意,躺在那里闭目养神。 “你想把他们都杀光么”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他们真的觊觎洪荒之门,我肯定会。” 于是苏软又开始沉默,她确实对那三个欺骗了她纯洁友情的男人有些怨念,但要把他们都杀了这种事,却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指尖,有点凉。 狐狸虽然闭着眼睛,却好像仍然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忽然懒懒地道“睡觉吧,这件事关系太大,就算我不动手,雪狐王族也不会放过他们。你只是一个小丫头,不用为改变不了的事情担心。” “你说要在这里住上几日,就是想查清东方世家和莫伤离” “想打开洪荒之门的人,不是疯子,就必然与初月无忧有什么渊源,天骁告诉我,当日他与姓莫的交手,打到半路,那厮说了声内急,转身便跑了,而天骁,居然没有追上他。” “” “即便是雪狐族中的顶尖高手,在天骁手下,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脱身。所以,那个姓莫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人,还另当别论。” 苏软深有同感,但,如果莫伤离不是人,他又能是个什么呢 就这样揣测着,纠结着,五更时分才渐渐有了些睡意,伏在狐狸身边,感受着他的气息和温度,一切又仿佛回到王都城,回到骁远王府中那个小小的院落,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 危险还在,只是,心却能很安稳地休息了。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睡眼迷离地翻了个身,却发现天绯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此刻正负了手站在楼栏旁看风景。 他确确实实是回来了,不是做梦,真好。 但,英雄,潜伏也得有个潜伏的样子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站在那里展览,难道是怕别人发现不了么 正想出声提醒,门却被人推开,个侍女托着铜盆、手巾之类的物件鱼贯而入。这些人都是东方连锦特意安排来服侍她的,温顺恭谨,殷勤细致,但只有一样,就是无论晨昏作息,她们总是在自认为该进来的时候就进来,绝不犹豫,也绝不敲门。 苏软总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但现在监视不监视的已经不重要了,苏软闭上眼睛,等待着水盆掉在地上的声音,以及诸如“刺客啊”、“鬼啊”之类的尖叫。 冷不丁看见那么大一只妖孽,大多数正常女人都忍不住会尖叫的。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屋子里很安静,过了许久,仍然很安静。 苏软睁开眼,几个侍女正捧了盥洗用具站在床边,很有礼貌但又略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苏姑娘,请梳洗。” “啊哦那个,放在那就好了,我自己自己来”语无伦次地答应着,目光却越过几个侍女的肩膀,偷偷瞄向对面。 天绯仍在栏杆旁站着,没有消失,也没有躲起来,只不过现在已经转过身,背对着楼外明艳艳的阳光,神情自若地看着这边。 那样的身高,那样的造型,那样帅得天诛地灭的德性,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会被好几个妙龄女子集体无视。 但,他真的就被无视了。 好不容易等到那几个美眉出去,苏软赤着脚便跑到狐狸身边“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那厮晒着太阳,懒懒地问。 “她们为什么看不见你” “你想让她们看见我” “当然不想” “所以,她们就看不见了。” 这也算个回答 苏软蹙了眉,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得楼外有人脆生生地喊道“小软软,你睡醒了么” 探出头去看看,莫伤离正穿了件飘逸的青衫,站在院中的海棠花下,浅笑盈盈地向上张望,瞧见苏软,还神清气爽地挥了挥手。 “小软软,快些梳洗了,我带你到街上吃早饭去。” 吃饭莫伤离馅儿的饺子还差不多 苏软很想搬起一个花盆扔下去,但虑及天绯的潜伏计划,勉强忍住了。 “我会在你身边,但他们看不见,所以,你不必顾及我。”天绯淡淡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二十二章北方佳人东邻子 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金灿灿的玉米饼,煎得外焦里嫩油汪汪的咸鱼,再配一碗刚出锅热得烫嘴的薄粥,这些原本都是寻常渔家的饭食,但做得久了、精了,也就成了颇具地方风情的特色美味。 莫伤离坐在鲲州东城卖早点的街边摊子上,看着对面那个正用饼子夹了块咸鱼吃得满脸幸福的小丫头,许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天塌下来,只要美食当前,你也能吃得下去的,对不对” 小丫头将饼子塞进嘴里,腾出手来做了个暂停的姿势,含混不清地道“如果你带我出来吃早点,就让我吃早点,不要说那些可能影响我食欲的话,拜托。” “可是人家心疼你啊”莫伤离黯然道,“每次一想到我们的小软软,以后可能再也吃不了东西了,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靠 一块玉米饼子挟了风声飞过来,端端正正地拽在那张几乎要梨花带雨的脸上,原本疯狂吃饭的小丫头霍然而起,将筷子啪地拍向桌面。 “成心的是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到底是谁要害我这样的啊” 从未有过的横眉立目的凶残眼神,从未有过的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的剽悍造型,吼声惊天动地,引得周遭人人侧目,莫伤离仿佛真的吓着了,怔怔地坐在那里半晌,才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将那块热气腾腾的暗器放回盘子里。 “算了算了人家不说就是了,你接着吃,稼穑不易,乱丢食物是不对的” “不吃了,结账”小丫头气哼哼地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鲲州的街道上永远弥漫着一种海水的味道,微有些咸腥,却让人心情舒畅。天气不错,太阳也很好,走在那样的阳光里,看着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店舍商铺和身边悠闲来去的车马行人,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通透起来。 当然,这样的轻松心情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了依靠,边若无其事地溜达,边借着看街景的由头东张西望。 并没有看见熟悉的雪白身影,但心里却也并不慌乱,他说过会在她身边,就一定会在的,对他,总是无条件的相信。 一顶轻罗小轿从后面如风般赶上来,又如风般擦身而过,两个轿夫四条腿,愣是抬出了f1的范儿,苏软躲闪不及,险些就被刮倒,幸而旁边的莫伤离及时伸手将她揽过来,才避免了一场交通事故。 就算是商城里所有的衣服和包包都不要钱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正嘟囔着,左侧胡同里一个漂移过弯,又冲出辆精致的油壁香车,赶车的人显然分不清自己开的究竟是辆马车还是超音速飞机,扬鞭策马,风驰电掣,把熙来攘往的大街当成了机场跑道。 然后是个花枝招展的小家碧玉,既无轿子也无车马,却丝毫影响不了她们飞奔的速度,顾不得大街之上众目睽睽,提了裙裾,摆出凌波微步的架势,急匆匆地朝远处跑去。 “这是咋的了”狐疑地问莫伤离。 莫伤离摊了摊双手,表示不知情。 此刻,只听得街对面有人穿云裂石地喊了一嗓子“龙府,龙府今天又在抛绣球招亲了啊” 热闹的大街忽然安静了片刻,继而更加沸反盈天,空气里弥漫着某种狂躁的、兴奋的、期待的、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激动情绪,人们的脚步开始加快,渐渐形成汹涌的潮水,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对于抛绣球招亲这种事,苏软向来持保留意见。那么高的楼,那么多的人,那么小的绣球,那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有nba的准头,也未见得能百发百中,砸到了,就得嫁给人家,这事,怎么也觉得有点不靠谱。 万一像王宝钏那样倒霉,砸中个将来要做皇帝的,寒窑苦守十八年,甚至不惜与亲生父亲断绝关系,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男人和他的二奶,然后得到一身凤冠霞帔,然后穿着它美滋滋地到大殿上去见老公和老公的老婆,然后小三口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想想,都发指。 看这满街人的夸张反应,貌似所谓的龙府在鲲州应该是家喻户晓的名门望族,这种人家出来的小姐,如果再有几分姿色,很容易就会成为全城男子趋之若鹜的偶像。 可苏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而且,招亲便招亲,为什么要说“又”呢 “软软”身边的莫伤离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苏软回过神来“啥” “要么,去看看” 沿街东行半盏茶的功夫,前面便是两条大道交汇而成的宽阔的十字街口,有气势恢弘的高楼巍然而立,雕梁画栋,兽脊飞檐,于周遭的一片繁华之中,仍能显出卓尔不群的尊崇骄傲。 门口的长杆上酒旗猎猎,看来这里原本是座酒楼,但此时已闭门谢客,只有几个云鬟半堕,眉目如画的妙龄少女在楼头含笑凝立,清一色的鹅黄罗衫,手中捧着的托盘上各自放了五彩绣球、大红嫁衣、簪钗环佩等物,想来是在静候吉时了。 而楼下的空地上,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苏软和莫伤离本来是想看看热闹的,却都缺乏冲进人群,挤到热闹中心去的耐心和勇气,于是只站在外围远远地看。而苏软从刚才开始便觉得异样的东西,此刻总算有了答案。 那就是,为什么兴高采烈挤在楼下的,都是女子呢 燕瘦、环肥、淡妆、浓抹、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妙龄少女、半老徐娘,间或还能看见个别白发上簪了红花的老太太、梳了抓髻明显还未成年的女娃娃唯独,没有男人。 其实也不能算是没有男人,因为四周看热闹的,多半都是男人,但此刻他们却表现出了绝对的风度,一个个只是兴致勃勃地在周遭观望,仿佛刻意要把中间的位置留出来给那些女子。 犹自困惑,天空里忽然响起飞禽振翅的声音,仰头,一只通体不带半丝杂色的雪白大鸟正从人群上方滑过,翩然掠上彩楼的栏杆。 苏软的生物课学得并不怎么好,但还是能认出那应该是只白鹳,只是与寻常鹳类相较,毛色要更纯些,身形气度也颇不俗,在楼栏上站定,淡淡一瞥楼下兴奋而狂热的人群,乌黑如玉的小圆眼睛里居然显出些傲慢不屑之色,接着,抖了抖头上的翎羽,清了清嗓子。 清了清嗓子 苏软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那的确是人类讲话之前,习惯性地清嗓子的声音,虽然有点滑稽,还有点假模假式的,却绝对听得真切。 “鲲州龙府彩楼招亲即刻开始闲杂人等退避四周闺秀淑女朝前站定啦” 拖着长长尾音的唱喝之声响起,高亢嘹亮,字正腔圆,寥寥数语,却带了些资深太监宣召叫起儿的范儿,愣是镇住了楼下沸反盈天的人群,让全场都安静起来。 这语声的主人也许应该说是主鸟居然,就是那只白鹳。 苏软这次真有点傻了,虽然几个月来那些无比纠结荡漾的遭遇已经严重锻炼了她的心理素质,但她还是足足愣怔了半分钟,才勉强相信自己不是幻听。彩楼前兴致勃勃的人群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和惊奇,仿佛早已熟悉了那鸟儿,所以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转头看了看莫伤离,他还是那副悠闲散漫,波澜不惊的德性这人的存在本身就违背生物规律,跟他探讨什么“奇迹”,纯粹浪费时间。 好吧,既然狐狸可以变成裸男,番薯可以瞬间移动,那白鹳,自然也是可以说一级甲等的官话的。 不奇怪,真的不奇怪 这边还在给自己做着心理辅导,楼上,白鹳又开始拿腔拿调地喊起来“鲲州龙府彩楼招亲即刻开始闲杂人等退避四周闺秀淑女哎呦” 未及喊完,一把精美的牙骨折扇忽然从栏杆后的雕花木门里飞出,不偏不倚地打在它的头上,白鹳躲闪不及,被打了个趔趄。 “聒噪。” 淡淡的两个字,从楼内传来,深沉而慵懒的语声,如春风吹过寒冰初销的湖水,半冷半暖,亦喜亦嗔,略略能听出些不耐,却仿佛带着某种震撼人心的魅惑之力,让楼下翘首以待的人群变得愈发兴奋急切,也愈发鸦雀无声。 白鹳显然有点郁闷,又敢怒不敢言,烦躁地在楼栏上来回踱了好几圈,闭了嘴再不说话。 “时辰到了”那个声音又问。 “” “阿九” “” 一本书呼啦啦飞来,几乎要将白鹳从楼上拍下去,亏得它身手敏捷才勉强躲开,忍无可忍地向楼内瞪了一眼,又仰头看看天色,纠结良久,才泄愤似地高声叫道“吉时已到,恭请龙大官人” 清风掠过,吹动檐前的风铃,铮琮之声响起时,有傲岸清举的身影走上楼头,一瞬间,周遭万籁俱寂。 一袭博带长袖的轻袍,湛蓝如湖水,极罕见的亮银色发丝,光可鉴人,许是因为太长了,所以用银环束起,沿着宽阔的肩膀流泻而下,像繁星汇成的银河,风神疏朗,五官俊美而优雅,但最无法言喻的,却是那双眼睛。 温柔清亮的黑色眼睛,不知为什么,却总能让人想起最浩瀚的海洋和天空,眼眸如水,澄澈得不染半点尘埃,又深邃得仿佛看尽了世间所有,就那样悠闲散淡地站在楼头,凭栏俯视,却于怡然四顾之间不经意地便牵扯住了所有人的心,就连洒满街道的明朗阳光,似乎都变得黯淡起来。 “好漂亮。”苏软喃喃道。 惊艳之余,她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楼下守候的都是些女子。 那自然是因为,楼上将要抛绣球的,是个显赫一方,而且倾国倾城的男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二十三章庭院深深深几许 艳阳依旧高照,风却好像大了些,吹动楼头男子湛蓝的袍袖,如海浪漫卷。 楼下人头攒动,又出奇地静谧,并没有电视剧中彩楼招亲时常见的癫狂凌乱的狗血剧情,那些花枝招展、翘首以待的女子,眼神中都带了无法掩饰的兴奋、紧张、期待和痴迷,但在那个被称作龙大官人的男子面前,却仍然保持着最优雅的身形和最矜持的仪态,百般红紫,既活色生香而又井然有序地聚于一处,那场面既让苏软叹为观止,也略略觉得有些新奇。 “开始吧。”龙大官人说。 有鹅黄裙裾的女子笑盈盈走上来,略蹲身,将手中托着的五彩绣球举过眉梢。 龙大官人拿过了绣球。 整个街口安静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 莫伤离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打得既响亮又毫无来由,苏软在他身边站着,也被吓了一跳,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在接下来的一分多钟时间里,那厮又如机关枪般接连打了n十来个喷嚏,每个都是中气十足,余音袅袅,直打得连腰都弯下去,而其本人也藉此成功抢了龙大官人的风头,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 “你怎么了”苏软问。 “可能可能受了些风寒”莫伤离掏出块雪白的手帕鼻涕,变腔变调地道。 “风寒”苏软狐疑地看着他。 今天的天气并不冷,而且早上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精神矍铄的。 最重要的是,一个活得怎么死都死不掉的人,也会受风寒么 “你那是什么眼神”莫伤离委屈地看着苏软,“人家好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偶尔受个风寒,打个喷嚏,很奇怪么” “”苏软无语,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转头看看,才发现已在众目睽睽之下。 “抱抱歉,你们继续继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无意间抬头,却对上一双美得震撼人心的眼睛。 龙大官人,那个亮银色头发的男人正摆弄着手中的绣球,站在楼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苏软的脸有点红,不是因为与那样一个光闪闪亮晶晶的帅哥四目交汇,而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喧宾夺主,实在有点对不住人家。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彩楼招亲,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啊 “真的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向着龙大官人鞠了个躬,转身去拉莫伤离。 就在转身的瞬间,周遭的人群却响起了阵阵惊呼。 龙大官人手中的绣球,就那么抛出来了。 不带任何前奏,连开场白都没有半句,苏软傻傻地看着那个五色斑斓的球体悠悠飞出彩楼,飞过楼下姹紫嫣红的人群,像一枚精确制导的炮弹,不偏不倚地向自己砸来。 不不是吧 本能地向后退,想要闪身避开,虽然楼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大帅哥着实让人惊艳,但接绣球这种事她牙齿还没刷呢 莫伤离忽然又打了个很大很大的喷嚏,身躯猛地弯下去,肩膀不经意地撞上了苏软的后背。 苏软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前迈了一步,双臂本能地张开。 三分球命中。 风嗖嗖地刮着,十字街口沉寂得能听见人们的心跳声,无数目光投过来,好奇、兴奋、艳羡、嫉妒,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莫伤离直起腰,擦着微红的鼻子,瞥及苏软,忽然惊喜地拍手大叫“天啊小软软,你接到绣球了呢” 苏软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看被自己拥在怀里的那颗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圆形物体,半晌回不过神来。 从小到大,买彩票、抽奖、刮刮乐之类的活动,她参加过不少,但所中的最高奖项,似乎从未超过五块钱,绝大多数时候,她连喝饮料中个“再来一瓶”的运气都没有。 难道,今天要改写历史了 一对震天雷从彩楼两侧冲入云霄,在半空中砰然炸响,带动地上的鞭炮鼓乐,也让愣怔着的人群开始变得喧嚣热闹起来,原本在楼头站立的黄衣女子微笑着鱼贯而出,手捧着嫁衣钗环等物袅袅婷婷走到已经傻了的苏软面前,排出个漂亮的扇形,然后,齐齐施礼。 “恭喜三十六夫人” 苏软没反应过来“多多少” “三十六”阴阳怪气的语声,却是那只白鹳,“恭喜您,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龙府大宅的三十六夫人了,请入楼更衣吧” 虽然嘴上说着恭喜,无论是眼神还是腔调,却都带出些嘲谑和轻蔑。 黄衣少女们则显得热情多了,还不等苏软有什么表示,就笑盈盈上前,簇拥着她向楼内走。 不对这不对啊 什么龙府大宅什么彩楼招亲什么三十六夫人 她只是出来吃咸鱼饼子,顺便看个热闹的,怎么被个球一砸,就成了人家的小老婆了 “莫先生,你跟他们说啊,我们不是”艰难地回身,于混乱中想去抓莫伤离的长袖,却抓了个空。 转头,身边早不见了那袍袖飘飞的身影,莫伤离就像烈日下的一滴水那样,蒸发了。 愣怔之间,人已被黄衣少女们拥到了彩楼门口。 苏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对于做别人的小老婆,却是绝对没有兴趣的。 于是她开始挣扎,却发现身边一个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力气都大得惊人,任凭她怎样左扭右扭,也摆脱不了那几双纤纤玉手的钳制。 喵的,这算是强抢民女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人管没人管了 “救”仰天长啸,然而那个“命”字尚未出口,忽然觉得有清风自鬓边掠过。 “不要吵,顺其自然。”耳畔响起熟悉的魅惑语声。 天绯。 “你”苏软茫然四顾,却并不见他的影子。 “他们要你怎样,你便怎样。”天绯的语声再次响起,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别怕,我就在你旁边。” 心,顿时安定下来,虽然还有小小的紧张,却不像之前那样抓狂了。 有他在,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既然他说让顺其自然,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已完全由不得苏软控制,她被若干个漂亮美眉连扶带拖地弄进彩楼,按在早已布置好的妆台前,然后,无数双手伸向她,梳洗、更衣、插步摇、抹胭脂,捯饬得不亦乐乎,待到告以段落,菱花镜中,一个雾鬓风鬟,瑰姿艳逸的绝色新娘已经绰约而立。 被引领着登上楼头的时候,那个龙大官人正在栏杆旁等候,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了件灿若云霞的殷红锦袍,红衣银发,愈发明艳得不可方物。第一眼见她,那男人似乎怔了怔,但随即神色如常,只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一双美到极处的眼睛,温柔如春夜月光“夫人,你我有缘,从今后要终身相伴了。” 紫霞仙子说她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五彩祥云来娶她。 每个女孩子心中都会有类似的梦想,苏软也不例外,万众欢腾的盛大婚礼,有惊才绝艳的俊朗男子翩翩而来,眼眸深邃,浩瀚如烟海,在所有人的祝福里,向她伸出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现在看来,至少在形式上,她的梦想实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二十三章庭院深深深几许 龙大官人的婚礼,是鲲州城一年一度的盛事。 从彩楼到龙府大宅,十余里的道路两侧已是人山人海,其间还穿插了摆摊的、卖艺的、乞讨的、扒包的各色人等,小孩子举着面人儿糖葫芦悠闲来去,简直比过年时的庙会还要热闹三分。 每个人都翘首以待,每个人都兴奋莫名,每个人都想看看龙大官人的绝世风姿,每个人都想知道今年又是那个姑娘如此有福气,接了绣球,成为龙府大宅的女主人 但事实上,每个人能看到的只有鼓乐喧天、浩荡而过的迎亲队伍,还有队伍中间那驾红锦绣金,珠玉琳琅,奢华得让人瞠目的宽大马车。 三十六夫人有点郁闷。 宝马、香车、华服、美饰,外加一个俊美无筹的新郎,按说,这样的婚礼,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但结婚不是买衣服、包包和鞋,只要是质量上乘,够漂亮,看起来和自己很搭,就能欣然接受。 拿球砸我,忍了,强买强卖,喵的我也忍了,谁让天绯说要静观其变呢。 但,鲲州这疙瘩的结婚仪式,效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彩楼上,那男人伸出手,温柔如海地说要与她相伴终生,苏软犹豫良久,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为了天绯的“静观其变”,都不应该晾着他,于是也伸出手,轻轻攀住他的手掌,这本来,纯粹是个礼节性的动作。 但楼下却像得了什么号令似的,忽然鼓乐大作,万众欢腾,那男人拖着她的手,缓缓举起,然后,就听见那只讨人厌的白鹳穿云裂石地喊了两个字“礼成” 啥 这不是古代么不是应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不是应该下聘礼择良辰么至少至少,不是应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么 怎么刚牵了个小手,就“礼成”了 那是不是说,她,苏软,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出来吃顿咸鱼饼子的功夫,就变成已婚妇女了 连连结婚照都还没拍呢 “不要怕,这是龙府的规矩,从现在起,你就是龙府的女主人。”那男人凑近她的耳边说。 他身上有淡淡清新的气息,像凉爽湿润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让人很觉得很舒服的雨水味道。 不知为什么,那气息居然让苏软有了一瞬间愣怔和伤感。 而片刻之后,他们就一起被簇拥着,登上了早已停在门口的那驾极漂亮也极嚣张的马车。 车窗外帘幔低垂,从偶尔被风扬起的缝隙间看出去,能看见一街欢天喜地的笑脸,滨海之地,民风淳朴,看别人结婚,居然好像比自己娶媳妇还要高兴。 唯一高兴不起来的,怕就是龙三十六夫人自己了。 头很重,凭空多了一二斤脂粉和百十来件花钿簪钗,任谁的脖子都会觉出压力的,又不能总用手搬着,只好伏在车窗上看风景。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那个在理论上已经成了她老公的男人忽然问。 从上车开始他就斜倚在柔软的貂裘靠垫上,安静地看一本书,好看的男人,连看书的样子都国色天香,许是觉出新娘的情绪有些低落,他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柔和地问出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让苏软觉得更加郁闷。 “你叫什么名字”仍旧伏在车窗上,有气无力地反问。 龙大官人倒觉得有些意外“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苏软苦笑“我是外地人,前天才来到你们这里,又哪里会知道你的名字” 龙大官人怔了怔,忽然展颜一笑“原来,你不是为我而来的。” “我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并没有往楼下挤啊,你干嘛非拿球砸我”苏软气愤地道。 “这实在怪不得我,”龙大官人无辜地挑挑眉弯,“只怪令弟那十余个喷嚏,打得太是时候。” “谁”苏软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莫伤离。 说到这老家伙,再想想从刚才到现在的全部经过,总觉得,那厮是故意的。 但,他为什么又不见了呢 “雪辰。”龙大官人忽然淡淡开口。 “什么” “我的名字,龙雪辰。” “哦你好,我叫苏软。” 龙府大宅,并不在鲲州城中,只因与这座闻名遐迩的府邸比起来,方圆数十里的鲲州城,也显得寒酸狭小了些,实在容不得那样的恢宏辽阔、富丽堂皇。 那首阿房宫赋里怎么说来着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从宽阔得能并排行驶两架马车的大门进来,穿过数重庭院,在后园门前下车,又换上一乘软轿,继续赶路,苏软,真的有些不知西东了。 后园有湖,可以称得上浩瀚,即使是在东方连城的骁远王府里,也不会有如此辽阔的一片碧水,湖畔有山,不是怪石嶙峋的假山,而是院墙修得足够长,真的将一座山围在了院子里,再配上远远近近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所以与其说这是一座大宅,不如说是一座山庄,与其说是山庄,不如说是宫殿。 “你们家真大”将头伸出轿外,边看着沿途风景,边由衷赞叹。 “我家”龙雪辰不以为然,“你又忘记了么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家。” “说到这个”脑袋从窗外缩回来,忽然想起个很严峻的问题,“我又忘记了,刚才说,我是多少来着” 小三十六。 苏软将会一生记得这个数字,特别是在那间美轮美奂的新房里,见到了三十几位千娇百媚的同僚之后。 “小三十六啊” “小三十六“ “这就是小三十六啊” “我看看我看看小三十六长得还真不错” “让开让开,人家也要看小三十六” 一个美人,叫风姿绰约;两个美人,叫珠联璧合;三个美人,叫活色生香三十多个美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叫头大如斗 第一眼看见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夫人的时候,苏软心中充满了对于龙雪辰敬意。 还记得有位哲人说过要想一天不省心,请客;要想一年不省心,装修;要想一辈子不省心,娶两个老婆。 而龙大官人,居然娶了三十六个之多。 其他一切都姑且不论,光是记名字,恐怕也得费些心力了吧。 但不得不承认,龙大官人在选老婆方面的品味还是值得称道的,三十几位夫人,虽不尽是倾国倾城,却也绝无庸脂俗粉,或温柔、或妩媚、或清雅、或娇俏,如满园花开,争奇斗艳,一个个风致楚楚,明艳动人。 她们都是什么样人家的女子 她们如此美丽,如此年轻,为什么都心甘情愿地嫁给同一个男人 只因为他的敌国财富,或者是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么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夫人对于小三十六也同样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从她走出软轿,便陷入了一片莺声燕语,软玉温香,每个人都想挤到她身边来,每个人都想拉住她的手,每个人都想跟她说话,那是种孩子般单纯而热烈的好奇,就像班里来了新同学,或者动物园里来了新熊猫,大家都只是想来看一看,认识认识,从她们的笑语和眼神里感觉不出半点矫饰、嫉妒或者敌意的成分,这让苏软觉得既有趣又诧异。 原以为,做小三十六,会被之前三十五个用眼神杀死的。 相形之下,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她们风华绝代的夫君龙大官人,却从一开始便被晾在了轿旁,看着二、三、四、五太累得慌了,中间省略百余字直至三十五夫人簇拥着小三十六走进房内,空剩他自己在那里茕茕孑立,怅然盘桓半晌,觉得甚是无趣,不由得苦笑着重又踏上软轿,到前庭招待宾客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二十四章洞房昨夜停红烛 龙府大宅,算上苏软,其实只有三十五位夫人。 龙大官人酷爱娶妻,在鲲州城是家喻户晓的事情,但迄今为止,大夫人,也就是正室的位置,却始终空缺,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软排行小三十六,却只见到了其余三十四位龙夫人的原因。 三十五位夫人之中,有十二位是在一年一度的彩楼招亲大会上砸回来的,包括苏软;有六位是城中缙绅富贾或者官宦世家托了冰人前来提亲,他抹不开面子便答应了的;有十五位是他外出游玩、做客以及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期间,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娶回来的;还有两位,是他逛街的时候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 每个夫人都有或悲或喜的故事,每场婚姻都如同既浪漫又荒唐的戏剧。而龙大官人就像一个细心的收藏家那样,用他的千般怜惜和无限温柔,将那些女子,还有她们和他的缱绻过往,都小心收藏在这座山高水阔的巨大宅院之中。 他是个好人。 他对每个夫人都很好。 所以她们不争执、不算计、不吵闹。 因为她们在这里都很很快乐。 至少,要比在原来的地方快乐许多。 整整一个下午时间,三十余个女子叽叽喳喳地在苏软耳边讲着这些事,既真心诚意,又杂乱无章。苏软听得有些困惑,她不相信世上真能有个地方,有个男子,能让三十多个共事一夫的女子抛却心中芥蒂,真正做到相亲相爱,情同手足。 这听上去,像个温馨得近乎恐怖的童话。 然而听她们彼此交谈时温柔甜蜜的语气,看她们提到自己丈夫时那明朗朗亮晶晶的眼神,却又不像有半点伪装。 “你们就真的从不介意么”苏软忍不住问。 虽然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但,她真的太好奇了。 “介意什么”有个削减细腰,艳若桃李的女子反问,苏软依稀记得,她好像是十三夫人,叫做凝霜。 “这么多的妻子,可丈夫只有一个” “起初是有些介意的”凝霜蹙了眉,像是在努力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情,“但久了,见大家都那么好,自然也就好了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其余众人皆点头称是。 这个解释让苏软有些转不过弯来,但想想好与不好,原也和自己没有太大相干,便不再刨根问底。大家聚着,又说了些冬春冷暖、刺绣梳妆之类的闲话,不觉天已向晚。 前庭的盛宴仍在继续,所以也仍不见龙雪辰的影子。敲过二更,外面忽然有白影展翅而来,从窗口轻盈滑入屋内,径自落上婚床旁喜烛高燃的桌案,却是彩楼上那只充当司仪的白鹳。 新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女子们看着那鸟儿的眼神里,居然好像都有几分敬畏之色。 “二更了,夫人们请各自回房休息,不要扰了公子的洞房花烛。”白鹳说,谦恭的语气,却掩饰不住眼神里的骄傲和冷漠。 龙夫人们倒也真的听话,纷纷起身向苏软告辞,转眼之间,偌大的新房里便只剩下了苏软和那只会说话的鸟。 苏软不大喜欢那只鸟。 一只鸟会说话,本来也没什么,鹦鹉、八哥、鹩哥之类的都能说话,还是很可爱的。 但如果说话的时候总拿白眼看人,就有点讨厌了。 “那个” 这两个字是一人一鸟同时说出来的,然后,彼此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陷入沉默。 “你先说。”苏软谦让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白鹳扫了她一眼,轻咳两声“那个,三十六夫人,首先恭喜你跟公子的新婚之喜。” “谢谢。” “其次,作为龙府的总管,有些事情,在下觉得有必要提前让夫人知道。” “总管你”苏软瞪大了眼睛。 “这屋子里,莫非还有旁人”白鹳冷冷道。 “可,你不是一只鸟么” “谁,谁是鸟”白鹳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语声陡然尖利起来,“我哪里像只鸟” 苏软无语。 仿佛意识到素质问题,白鹳又平静下来,很优雅地甩了甩头上那根雪白修长的翎羽,半晌才道“在下龙府总管,夫人可以叫我阿九,也可以叫阿九总管反正,你前面那三十五位夫人,都叫我阿九总管的” “那阿九总管好。”苏软决定入乡随俗。 阿九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在下说过,龙府有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这其一,就是不能嫉妒,龙府上下共有三十五位夫人,但公子只有一个人,所以,他很累” 苏软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作为夫人,当恪守妇德,不能因为心胸狭窄,给公子徒增烦恼。” “真怕烦恼,又何苦娶那么多” “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你继续” “第二,公子虽然平日里喜欢到各位夫人处坐坐,却从不过夜,他喜欢清静独居,所以夫人只消在公子来时,小心侍候,公子要走,却不必相留。” “哦”苏软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件事情比较耐人寻味。 一个娶了那么多老婆的男人,却从来不在任何一个女人那里过夜,这个莫非 “夫人那是什么表情”阿九怪怪地看着她。 “” “不要误会,公子从身到心,都绝对正常,只是他习惯深夜读书,所以不愿扰了夫人们的清梦而已。” “哦。” “第三,可能也是夫人最关心的,那就是招亲之前龙府答应下的事情,夫人可以提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种轻蔑与不屑的味道便又昭然若揭。 苏软些茫然“什么事情” 阿九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夫人不必顾虑,即便是天大的事情,龙府既答应了,也必然竭力办到。” 苏软愈发摸不着头脑“可是,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事情” 阿九烦躁地在桌上踱着步,像在竭力隐忍着什么,终于忍耐不住,向着苏软大喊大叫起来“我受够了你这女人真真矫情得很难道为你办事,还要我龙府求你开口不成” 这几句痛斥来得劈头盖脸,又莫名其妙,苏软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又被它喋喋不休地打断了。 “趁我还有心情,快点说,是要加官进爵,还是荣华富贵,别抻得九爷我没了耐性,你这小老婆可就白当了” “我才受够了你这死鸟,什么九爷九爷你是谁的爷”苏软终于按捺不住,跳起发飙,从白天的彩楼招亲开始,这孽畜就不拿好眼神看她,言辞之间也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她念它是只鸟,也就忍了,现在,居然又找上门来寻衅,还说得那么难听,喵的,老虎不发猫,你当我是病危啊 事实证明,温柔的人一旦发飙,是非常可怕的。刚才还恬淡娴雅的新娘子在转瞬之间暴跳如雷,提了裙摆,青面獠牙地向一只鸟冲过去。 而那只鸟由于太过意外,略有些愣神,竟然未作半点闪避,就被她轻而易举地掐住了脖子。 “我问你,我,是,谁”将那只鸟举到面前,咬着牙一字字地问。 “你是三十六夫人。”鸟怔怔地说。 “那,你又是谁” “龙龙府总管阿九”鸟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也就是说,我是你的老板娘,也就是主母,对不对” “” “那么,你,凭什么,对我大喊大叫的还说我是小老婆你们龙大官人都说了,我是这龙府的女主人,你算老几你不过是一只鸟,就算把自己当人,也不过是个鸟人这是我的房间,谁许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一通疾风骤雨般的厉喝,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发泄,待吼得心里略略畅快了些,便提着那只已完全进入石化状态的鸟,噔噔噔走到房门口,举起来,像扔纸飞机那样奋力扔了出去。 阿九昏头昏脑地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即将亲吻大地的时候,才总算想起自己是只鸟,于是连忙扑腾了几下翅膀,勉强飞起来,像看怪物似地看着苏软,半晌,才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句“你你敢扔我” “扔你又怎样”新房门口,三十六夫人插了腰,明艳艳俏生生地站在檐下温暖的灯光里,小脸上写满了鄙视和不屑,“一个狗仗人势的破鸟,有什么了不起,惹急了我,把你扒光了毛炖汤喝” “真要炖了,能否匀我一碗” 温柔魅惑的男子语声,带了些隐隐的笑意,从不远处响起。苏软循着语声看过去,怔住了。 龙雪辰已从前庭盛筵上回来,此时正在新房门前一株雪山琼岛似的玉兰树下站着,四面楼台灯火如昼,他身上那袭绣了落日明珠的殷红锦袍便愈发流光溢彩,白日里束发的银环此时被取下,银发如月夜长河,悠悠飘垂至腰际,修长的手指间捻了朵柔静的玉兰花,放在鼻翼轻轻嗅着,神情半是闲适,半是慵倦,莹白剔透的花影映进璀璨澄澈的眼眸里,却不知是谁为谁增了颜色。 好漂亮。 每次看见那个男人,苏软都会不自觉地从心里喊出这三个字,继而便会莫名其妙地想,这样的男子,难道真的是人么 原以为只有天绯那样的妖孽,才可以美丽若此的。 “公子,这女人简直就是个泼妇” 尖利的语声破坏了看见帅哥的美好感觉,却是那只鸟在告黑状了。看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是在这座宅院里横行霸道惯,软柿子捏惯了,冷不防遇上个敢抵抗的,便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冒犯和委屈。 苏软决定,为了那三十四个如花似玉的龙夫人,今天也要跟这恶鸟死磕到底。 说不上为什么,总之就是跟它不对付 “龙大官人。”很冷静地看着玉兰树下的男子。 “你得叫我夫君,或者雪辰。” “雪,雪辰。” “很好。” “那个,雪辰,你有没有考虑过,换几只宠物来养” “嗯” “比如说狗狗或者猫咪也可以,哪怕是养只脾气差点的狐狸,也比养鸟强,聒噪得要命不说,还可能传染禽流感,尤其是那种会唱几句什么闲杂人等退避四周淑女闺秀朝前站定之类的废话,就把自己当成大内总管的,长相又丑,心眼又坏,倚老卖老,欺软怕硬,实在欠揍得很,真真是动物界的耻辱” 气定神闲地说完这几句话,心里很诚挚地向所有鸟儿道歉,对鸟类,绝没有半点歧视,只是那个家伙,也配叫做鸟么 日啪 有飞行物作自由落体后拍在地面上的声音,低头看看,阿九正在龙雪辰的脚底下抽搐。 “小三十六的意思,我会好好考虑。”龙雪辰笑笑,甚至没有去看那只鸟一眼,举步,径自从它身上跨过来,走到苏软面前,“但今天,我们得好好享受这洞房花烛,不是么” 说着,将那朵玉兰花轻轻簪上苏软的鬓边,端详了许久,眼眸里温柔怜惜的神色中人欲醉。 晚风扬起两人的裙裾袍袖,空气里又弥漫着那种清爽而忧伤的新雨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 “人生苦短,我能给你的,抑或你能给我的,终究不过百年,所以,都好好珍惜吧”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苏软还在想着那句话的意思,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竟被他横抱起来,走入了红烛摇曳的新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二十四章洞房昨夜停红烛 新婚之夜,真的很疼 龙三十六夫人满脸委屈地蜷缩在床角,揉着刚才从某人的怀抱里挣脱时不小心撞在墙上的额头,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而床的另一侧,龙雪辰正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诧异,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你不愿意”他问。 这好像还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拼命从他的怀中往外逃女子,以前,其他人,不主动扑上来,就已经算是足够矜持了。 “孙子才愿意”新娘子带着哭腔道,想想这么说打击面有点大,便又吸了吸鼻子,“龙大官人” “雪辰。” “什么都好,反正,我真不是故意要接你的绣球的。” “可你却跟我回来了,所以,我以为你是愿意的。”那男人似乎非常理直气壮,忽然又起身向她凑过来,眼眸深邃,说不出的勾魂夺魄,“我们大礼已成,现在想反悔,不觉得太晚了些么” 纯粹只是玩心偶起,想要逗逗她的,那张小脸上极力分辨又欲哭无泪的表情,实在有趣得很。 但苏软却并不识逗,大惊之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往床外逃,却发现无论左扑右闪,都逃不出他的掌心,顿时忍不住失声尖叫,一通暴风骤雨风车拳挥出去,然后本能地抱紧了双臂,将身体蜷缩成团。 床侧如有清风掠过,接着便听见一声闷哼,睁开眼时,正看见龙雪辰修长的身躯缓缓倒下去,银发如丝,柔柔散落一床。 连被人ko了都那么好看。 天绯在床边站着,脸色十分之差,冷冷扫了眼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男人,伸臂将苏软拖起来。 原本不想那么早出手,因为那姓莫的处心积虑将苏软送到这人身边,便必定有所图谋,之所以叫那丫头静观其变,也正是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但,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这笨蛋,被人欺负了,也不肯喊我一声么”有些蛮不讲理地问,似乎全然忘了,当初时谁让她不动声色的。 “你说静观其变的你说会在我身边的我信你的话,你还好意思骂我”苏软气鼓鼓地争辩,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 虽然知道他肯定会救她,但刚才那样的情形实在怕怕得很,又想到自己被人挤兑得如此,这妖孽却就在旁边看着,便愈发觉得窘迫和委屈。 如果她是那个叫天紫的女孩子,他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出手了吧 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忽然间便悲从中来,撇了撇嘴,控制,再控制,却还是控制不住,就那么看着他,像个偶然间看见了前夫的弃妇,无声地抽泣起来。 妖孽的黑眸里闪过些愕然和无措,却显然并不了解这丫头究竟为何如此伤心,愣怔片刻,自以为找到了答案,呐呐地问道“他弄疼你了么” 猪这世上所有的男狐狸,全部都是猪 好像是个病句,但,管他呢。正郁闷间,天绯觉察到什么,忽然皱皱眉,挥袖扫灭了桌上的灯烛。 “有人。” 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此外还有清晰的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肯定又是那只破鸟。”苏软忽然想起什么,咬了咬嘴唇,“如果这人醒了,你能让他忘记你打过他么” “他本来就不知道有人打他。”天绯淡淡说,他对自己出手的速度有足够的自信。 “那”苏软抬起衣袖,在被泪水冲花了妆容的小脸上胡乱擦擦,“你躲起来,我想看看还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 “我不怕,据那只破鸟说,这人从不在任何一个夫人的房里过夜,许是他们来接他了如果他再欺负我,大不了你再像刚才那样打昏了他便是。” 门被叩响,阿九在外面装模作样地轻咳了几声“公子,三更天了。” 天绯俯下身,手指在龙雪辰脑后迅速拂过,然后,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 苏软下床,佯作无事地重又点燃灯烛。 龙雪辰从床榻上坐起来,似乎有些不适,又有些困惑,揉着后颈,修长的眉皱了皱“我怎么了” “你企图非礼我,然后头撞在床沿上,昏倒了”苏软昧着良心,却说得极其笃定。 “什么”龙雪辰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我为什么觉得后颈很疼” “头撞了,戳的。”说这话的时候,苏软自己都有点崇拜自己。 “三更天了。”阿九的语声再次传来,却略去了“公子”两个字。 龙雪辰充耳不闻,双臂展开,伸了个极优雅的懒腰,倦倦地靠了墙坐着“刚才,我吓着你了” “” “放心,那只是个玩笑。”这样说着,又有些忍俊不禁,“你在床上的样子,很像只惊慌失措的刺猬。” “什么什么叫我在床上的样子”苏软怒道,“我们什么事情都没做” 龙雪辰看着她,忽然大笑起来,笑颜明朗,如春风吹开烂漫山花。 这人,到底在高兴什么 “三更天了”门外,阿九的声音有些激愤。 “我得走了。”龙雪辰淡淡说。 “不送。” “你不留我” “” 龙雪辰似乎有点落寞,起身整了整衣袍,却并不出门,而是在妆台前坐下来“小三十六,帮我梳梳头发吧。” “我”苏软怔怔地道。 “新婚之夜,拒自己的夫君于千里之外也就罢了,难道连梳梳头这样的小事,也不肯为他做么”那男人的语声里颇有些半真半假的委屈。 苏软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镜前的牙梳。 他的头发真漂亮,即使刚才一通折腾,弄得略显凌乱,却仍是凌乱的漂亮。 牙梳在柔软的银白色发丝间轻轻滑落,像是不受半点阻碍,苏软很认真地梳理着,虽然这个人让她非常郁闷,但那样美的头发,她不想弄伤半根。 龙雪辰从镜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苏软问,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沉默,总觉得有点尴尬。 “人老了,头发自然就白了。”那男人很伤感地道。 苏软白了他一眼“我见过最老的老头,老得自己都记不清岁数了,还人面桃花,满头黑发呢,您贵庚” 龙雪辰轻轻地笑起来。 他的头发真的很长,苏软梳了许久才全部弄完,又动手理了理,指尖所及,轻如无物。 “三更天了你到底想怎样”阿九的声音第若干次传来,已有点歇斯底里。 “好了。”苏软说。 “多谢。”龙雪辰起身,向门口走去。 外面的玉兰树下,已有乘软轿停在那里,阿九在树枝上站着,显得既焦躁又颇不耐烦,看见龙雪辰出门,原本想飞上来抱怨几句,但蓦地又瞥见他身后的苏软,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识地又飞了回去。 “刚才的事情,只是个玩笑,你既没有想通,我绝不强迫。”走上软轿之前,龙雪辰对苏软说。 “” “所以,你可以放心住在这里,直到决定了去留为止。” 这句听起来,却像是在邀请了。 “谢谢。”苏软淡淡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二十五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几日,太子府上上下下都有点崩溃。 起初是前天清晨,明辉太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仅着中衣,正以一种飘逸的、纠结的、千回百转而略显的姿势,如翻壳乌龟般,四脚朝天地躺在后花园池塘畔的大青石上,大惊起身,踉踉跄跄回到寝宫,却看见把守宫门的侍卫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睡得香甜,而寝宫之内,自己的床榻上,居然有一只货真价实的乌龟同样四脚朝天躺在那里,盖着他的锦被,倚着他的玉枕,身边还睡着一个昨夜侍奉他的宠姬。 没人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侍卫统领陆子也及昨夜当值的一干人等各自挨了五十廷杖,陆子也另外罚俸一年。由于事情太过难看,且太医又怀疑那是梦行之症,传出去很可能影响太子殿下的前途,因此严密封锁消息,阖府加强戒备。 然后是昨天清晨,明辉太子醒来的时候,本能地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寝宫还是他的寝宫,床还是他的床,再没有什么池塘和乌龟,不觉心下略略宽慰,起身,抬头,心情不错地看了眼头顶上曙色初露的天空和启明星,正待唤人伺候着更衣上朝,忽然心中狂跳了一下,再次抬头仰望,不错,确实能看见曙色初露的天空和启明星,于是暴跳如雷,赤了脚冲出寝宫,看见把守宫门的侍卫们仍在各自的岗位上睡得香甜,而门前的青砖地上碎瓦片片,椽檩狼藉,惊回首,偌大的太子寝宫居然在一夜之间被掀开了房顶,徒剩四面宫墙立在那里,宫内的陈设物件倒是纹丝未动,看上去像个售楼处的样板间。 没人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夜当值的一干人等挨了五十廷杖,侍卫统领陆子也由于旧伤未愈,暂且记着,另外再罚俸两年。府中就此盛传有妖邪作祟,人心惶惶。太子乃国之储君,众神护佑,其府邸自然应该是紫气东来,吉星高照才对,如果传出什么怪力乱神之事,难免授人以柄。所以明辉太子一面着人抓紧修缮寝宫,一面下了严令,有妖言惑众者,当场杖毙,嘴算是堵上了,诡异而恐怖的气氛却难以控制地在府中各处弥漫开来,人人面色凝重,疾行狼顾,偶尔闪过只猫猫狗狗,也能让看见的宫女内监吓得失声尖叫。 当夜晚再次来临,流离失所的明辉太子暂住太子妃的寝宫,而且,宫内宫外布置了近千暗哨。 他决定整晚不睡。 这个决定看来是很英明的,寝宫内外再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明辉太子在太子妃的身侧耳鬓厮磨至四更天,四座相陪的姬妾们也极尽娇柔妩媚之能事,歌台响暖,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渐渐的,也就将这两日的烦躁和困惑抛于脑后了。 然而四更刚过,不远处皇宫的方向忽然传来钟声。正犹疑间,又有宫中的黄门官疾奔入府,哭咧咧地来报说皇帝陛下殡天了。 明辉太子大惊,虽说皇帝驾崩,就意味着太子升职,但也并不是所有太子都那么不是东西,整天盼着自己老爹归天的。明辉太子从小深得皇帝宠爱,父子间感情深厚,因此惊悉噩耗,顿时悲痛不已。却又想着清晨上朝的时候,他父皇还神采奕奕,想不到一日之间便天人永隔,便更加肝肠寸断,赶紧携了太子妃,以及府中品级较高的侧妃和随从一干人等,着重孝赶赴宫中奔丧。这本是一个拳拳之心的孝子发乎情、合乎礼,理所应当,当仁不让的正常举动,然而到最后,孝子却倒了大霉。 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陛下,他那白日里还神采奕奕的爹,在他带着孝帽子冲进宫里的时候,仍然神采奕奕地活着,根本就没有半点要死的迹象。 守门的侍卫见太子殿下带了阖府家眷,身穿重孝,满面悲戚而来,还以为是太子府出了什么变故,既不敢怠慢,也不敢细问,便径直向里面通报了。 而此时明辉太子也渐渐觉出不对,皇帝殡天,自当震动京畿,就算平民百姓暂不知情,皇室上下,朝中百官,也早应该云集至此,可是现在,为什么皇宫门口会如此平静呢 正忖度着,宫中有内监传旨,说皇帝陛下召见。 皇帝陛下召见 那晚,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也可以理解,任何一个爹,任何一个皇帝,深更半夜被人从温柔乡里拖出来,站在宫门口的冷风里,又看见自己的接班人披麻戴孝地在门外跪着,帽角的白色小毛球还随着风轻轻地摇曳,恐怕任谁都会抽过去。 没人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被褫杖五十,逐出宫外,并责令在府中禁足三日,面壁自省。对于他所说的听见皇宫鸣钟和有黄门官报丧之事,皇帝下令彻查,却发现当晚除了太子之外,并无一人听见什么钟响,而那个黄门官,就更是查无此人。 明辉太子彻底疯了。 太子府里的人们开始害怕夜晚,但无论怎样害怕,夜晚也总是会来的。 到处宫灯高挂,到处烛火通明,各门各院就像商量好了一般,将所有能够驱走黑暗的东西全部点了起来,每个当值的侍卫,手中都握着一颗磨尖了锋锐的铁蒺藜,略有睡意便攥紧拳头,让掌心中传来的刺痛唤醒渐渐麻痹的神经。 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所有人都在枕戈待旦,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今晚他们和他们的太子殿下将要面对的,又将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太子殿下明显地有些清减下来,再加之昨日所受的杖刑,就更加虚弱憔悴,以至于太子妃为他更衣换药的时候,都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既然伤了,索性就好好歇一歇吧。”她说,眼波温柔而怜惜。 “你以为孤不想么怕只怕明天清早的时候,又不知身处何方。”明辉太子斜靠着软榻,苦笑道。 “殿下怕了” “怕,但又能如何”捉住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着,“你呢,怕不怕。” 太子妃没有回应,却只淡淡微笑起来。 “也对,你自然是不怕的。”太子想起什么,也不由哑然失笑,“时日一久,孤几乎忘了,你这女人,自己原本就已经足够可怕。” “殿下说我可怕”太子妃促狭地道,“那您为什么还整日在我这里盘桓,赶都赶不走呢” 半是调侃,半是娇嗔的小女儿态,在轻柔温暖的灯烛光影中,愈发明艳动人。明辉太子痴痴看了她片刻,揽住那腰身的手蓦地收紧。 腰如约素,纤纤不盈一握,有奇异的幽香扑鼻而来,清冷,妖娆,让人觉得既神秘莫测,又难以自拔。 一如这女子本人。 “我终究还是看不透你,可是,又离不开你”明辉太子叹息着,将头轻轻埋进她的胸前。 数日来的焦虑、疲惫和杖伤之痛似乎得到了暂时的舒缓,倦意很快袭上来,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 太子妃浅浅笑着,便也不再说话,手指悄然掠上他的肩颈,轻轻揉捏,明辉太子很惬意地舒了口气,就那样依偎着她,渐渐睡得沉稳。 “来都来了,为什么又躲着不肯见我”太子妃忽然淡淡道。 她是向着空气说的,偌大的寝宫里,原只有她和太子两个人,而太子已经睡着了。 门窗紧闭,却似乎有风吹进来,满堂的烛火灯树都狠狠地摇曳了几下,然后,便听见有冰凉暗哑的语声从她身后响起“抱着这样一个废物,会比抱一头熊更有趣么” 太子妃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将明辉太子轻轻松开,让他靠在软榻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胸前的鸠尾穴,这才转了头,去看身后说话的人。 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拎了串葡萄,半躺在幕帘内精致浮华的宽大床榻上,一颗颗向嘴里丢着,眉间印记绯红如火,唇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浅淡微笑,然而与她四目相接时,眼眸中显出说不出的冰冷寂寞之色,让她觉得既十分切近,又如此疏离。 “天绯”太子妃,天紫,柔声道。 “大前天的晚上,我看见你给他跳舞,水榭外的老柏树说,你经常都会给他跳舞,他笑得很讨厌,像只乌龟,所以我把他搬出去了,又搬了只乌龟进来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真的乌龟,只在母后的书上见过,原来,人也是可以像乌龟的”男子细细品着一粒葡萄,忽然开口,看上去是在跟天紫说话,却更像喃喃自语。 “” “前天晚上,你没有给他跳舞,他找了另外一个女子陪他,我在你的房顶上坐了半夜,听见你弹琴,你的琴声很寂寞,我从你的房顶上看他的房顶,想着他在那里跟其他的女子在一起,却让你在这里寂寞,所以我拆了他的房顶,让他无处可住,这样他也许就会每天都到你这里来了。” “” “昨天晚上,他真的到你这里来了,他害怕的时候就会到你这里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会让他天天害怕。可是看见他跟你在一起,我还是不高兴,我讨厌他赖在你身边喝酒的样子,我不高兴,他凭什么高兴所以我在他耳边学皇宫鸣钟的声音,母后的书上说,人间的皇帝死了,是要六宫鸣钟的,然后我又扮成皇宫里的人来报信,他果然再也高兴不起来,冲进宫中找他父王,却挨了他父王的几十棍子,我还道人间的父亲教训儿子,能有什么新奇招数,原来还是一个打字,当真当真无趣得很” 黑色眼瞳没什么神采地看着房顶,语声里也几乎辨不出抑扬顿挫,只那样有气无力地说着,像是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听。然而天紫却将每一个字都听得很仔细,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终于,在他说完第三个晚上的时候,她打断了他。 “天朗。”很柔和的两个字,却没有半分犹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二十五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谯楼上更鼓已响过四声,太子府内,依然平安无事。 其实今晚注定会平安无事的,因为前几日所有恶作剧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太子妃寝宫内柔软的床上,悠闲地吃着她端过来的各式各样的干鲜果品。 “这个叫做香梨,这个叫金丝蜜柚,那个是南方进贡的樱桃,那个是龙眼”天紫将一个个精致的果盘摆到天朗面前,又一样样介绍着那些水果的名字。就像温柔的姐姐,在犒劳久未谋面的兄弟。 虽然这几日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值得犒劳。 天朗从来到人间后,便喜欢上那些鲜鲜的,甜蜜多汁的水果,她端来一样,他便品尝一样,直饕餮得天紫都有些担心起来。 “好了好了。”她说,“你身体不好,还是少吃些吧。” “不碍事。”天朗挥挥手,“你忘记了么,这身体又不是我的。” 天紫忍不住蹙了眉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哪里”天朗一脸茫然。 “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天紫板起脸,“不要告诉我你这次出来,父王是知道的,我才不相信。” 天朗拿起一个蜜柚,咬了一口,咧嘴,痛苦地皱眉“你是担心我被父王责罚,还是怕我回去得晚了,会害死天绯” 天紫不答,接过他手中的蜜柚,用精巧的银质小刀剖开了,重又递给他“你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天朗反问。 “” “为什么要离开雪原” “” “为什么要找个像乌龟的男人” “他并不像乌龟。”天紫终于忍不住道。 “至少是个蠢货,聪明人,谁会三更半夜跑去皇宫里哭” “这还不都是你害的”天紫在他的头上凿了个暴栗,想起昨天晚上在皇宫里的情形,忍了忍,终于还是扑哧笑出声来。 天朗看着她的笑颜,半晌未说话。 “怎么了”天紫问。 “我有三年没有见过你笑了,如果你每天都能这样笑,我可以每天都让你那个男人去皇宫里哭。” “” “为什么要离开雪原雪狐王族待你不好么”又转回原来的问题。 “我本就不是雪狐族人,雪原之外,才是我的家。”天紫的语声忽然变得有些冰冷。 “就连天绯,也不是你的家” “他从来都不是。”笑颜灿若春花,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嘲弄之意,“以后,就更不会是了” “我终究还是看不透你。”天朗皱了皱眉,将手中最后一颗樱桃丢进嘴里,起身,“走了。” “去哪”天紫问。 “回雪原。”天朗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出来得太久,父王母后会担心的。” 天紫狐疑地看着他。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天朗道,“我这次出来只是想见见你,太久没见你,都不记得你的样子了。问天绯,他又语焉不详” 天紫也起身,抬眼正看见那张属于天绯的绝美脸庞,不觉伸出手去轻轻碰触着,无声凝视了许久。 “你是在看他,还是看我”天朗忽然问。 天紫怔了怔,温柔地微笑“看他,看你,又有什么不同” “” “我现在和以后,都只会看一个人,就是你身后软榻上像乌龟的那个至于其他人,都不重要了” “他究竟有什么好”天朗蹙了眉问。 “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好,但恰恰能给我最想要的东西。”天紫柔声说。 天朗的目光有些黯淡下去,沉默良久,呐呐道“我真的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烦你” “这才乖,”天紫宠溺地捏捏他的脸。 “那你能不能抱抱我”央求的神情,却像个撒娇的孩子了。 天紫哑然失笑,无奈而又纵容地摇头,伸开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身。 软玉温香,让天朗的眼神在片刻之间变得有些迷离。 “你用螭吻刺进天绯身体的时候,也是这样抱着他的吧” 有气无力地问出那个问题,感觉到怀中柔若无骨的身体似乎僵硬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 “天绯告诉你的”天紫靠着他的肩膀,反问。 “他会么” “” “我在你的院子里待了三个晚上,水边的老柏树问我,是不是挨刀上瘾,怎么又回来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天绯我用的是他的身体,那腰间万年龙骨的伤,还时常会隐隐作痛呢”说这些话的时候,天朗的目光有些空洞。 “我不想伤他,从来都不想”天紫轻轻蹙了眉弯,喃喃道。 “我知道。” “可我不能让他毁了我的一切。” “什么是你的一切这座漂亮的住处那些鲜花、绸缎、珠宝和歌舞还是那个乌龟男人”不带半点嘲谑或者是讽刺,纯粹只是问。 天紫不答,缓缓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你真的该走了。”她说,语声仍旧温柔,却多了说不出的平淡和疏离。 天朗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也不再多说什么,挥袖打开窗子,如清风般掠出去,转瞬消失不见。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天紫绝美的脸庞在那样清冷的光线里忽然显出些寂寞。凝立许久,她才悄然关了窗,淡淡瞥一眼软榻上那个睡得很熟很熟的男人,径自走向妆台。 雕镂着缠枝牡丹的紫檀妆台,有清泠如水的夔凤纹铜镜立在上面,那是明辉太子数月前特地召了王都城中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仅是那铜镜的镜面,就足足磨了三月之久。 明辉太子说,只有这样的镜子,才能配得上太子妃的绝世容颜。 但此刻天紫却并没有坐下梳妆,而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铜镜。指尖与镜面相触的瞬间,似有妖娆的冰蓝色浮光略过,接着镜中景物便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天紫和她身后房间在镜中消失了,随即出现的是一间宽阔厅堂,简约,素淡,却处处透着凛凛的王者之气,气势非凡,孤傲绝俗,那是极北之地万仞雪山上,雪狐王沧溟的寝宫。 天紫在镜前静静地站着,像在守候什么,过了半晌,镜中忽然出现狐王沧溟的影子,衣袍松散,长发未束,一幅刚刚起床的模样。 “父王安好。”天紫盈盈拜倒。 “丫头,非得扰人清梦么”沧溟懒洋洋坐在镜中,看看天紫,睡眼迷离地打了个哈欠。 “天朗借了天绯的身体出来,父王想来已经知道” “他去你那里了”沧溟皱了皱眉。 “刚刚来过,但现在已经启程回雪原了,紫儿想禀报父王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什么事” “天骁哥哥不是奉了父王的格杀之令,去毁掉异世之心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那小子受了天绯蛊惑,前日里忽然传话回来,说要休息四十九日,接着竟不等我点头,就不见了踪影。”沧溟的脸色有些难看,“我辛辛苦苦养这三个兔崽子,实在没一个像样的,不是眼高过顶,就是性情乖张,还不如你一个女孩子,即便嫁做人妇,还是肯真心为雪狐王族做些事情。” “父王谬赞了。”天紫淡淡道,“现下,事情有些急迫,前两日,紫儿似有所觉” “哦” “如果我猜得不错,前两日,那三件祭品,似乎曾聚于一处,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又分散了。” “你确定”沧溟揉了揉额角。 “紫儿只是有所感觉,但由于相距太远,不能笃定。” “太远” “在东方滨海之地。”天紫道,“怕是天绯也到那里去了” 沧溟沉吟片刻“紫儿,能不能帮父王个忙” “父王请讲。” “如果三件祭品真的曾聚于一处,那洪荒之门,便随时有被打开的危险,我作为王族之首,必须留下来镇守洪荒之门,所以” “父王您是想要紫儿去毁掉异世之心” “这件事情于你,确实有些为难,但天骁是个一根筋的人,他既答应了天绯宽限49日,恐怕用雷劈他,也是不会动的。而族中其他人,又没有一个是天绯那孽障的对手。想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父王觉得,紫儿能胜得了天绯”天紫不动声色地问。 沧溟看着她,忽然一笑“你不是已经胜过一次了” 天紫的脸色略微变了变,却什么也没有说,只缓缓跪倒在地。 “算了,是那小子自寻烦恼,原也怪不得你,况且你手下也是留了情的。”沧溟示意她起来,“这件事就托付给你,这也是我要你为雪狐王族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与雪狐王族再无干系。” 天紫仍旧伏在地上,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良久,才轻轻地应道“天紫领命。” “很好。”沧溟又打了个哈欠,抚着自己的脸庞道,“我去睡了,晚上睡不好,会有皱纹的。” 有淡淡云气缭绕而生,模糊了他的影子,待到云开雾散,镜中仍是太子府富丽堂皇的寝宫,还有天紫那蹙眉沉思的绝世容颜。 “我道那老头子平日里为什么那么爱照镜子,原来,还有此妙用。”身后,忽然又有人淡淡开口。 天紫霍然回身,却发现天朗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仍是懒懒地倚在她的床上,就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你不是说,要回雪原去”天紫皱了眉问。 “走到你家门口的时候,改主意了。”天朗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修长的手指在几个盘子间逡巡,似乎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吃香梨呢,还是樱桃。 “刚才,你听见了多少” 天朗两眼望天,想了想,学着沧溟的语气道,“丫头,非得扰人清梦么就从哪句开始” 那就是全听到了。 天紫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到底想怎样” “看戏。”天朗不假思索地道。 “戏” “天绯为了那个小丫头,可以冒元神出窍之险,我很想看看,他为了你,是不是能放弃那个小丫头。” “这有趣么”天紫冷冷地道。 “那你跑到人间来找个乌龟,还给老头子做眼线,有趣么” “” “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 “异世之心、沧海之眼、长生之魄,王族中的其他人都不能一眼辨别,为什么单单你能看得出来,而且相隔数百里之遥,连他们聚在一处,你也能察觉。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我不想说,你也没必要知道。”天紫转了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那探究的眼神。 “不想说”天朗却不离不弃地绕到了她的另一面,仍然看着她的眼睛。 天紫不胜其烦,只好蹙着眉敷衍道“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告诉你。” “是么那我等着。”天朗倒也不过于纠缠。 “天朗”天紫忽然道。 “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想看天绯究竟会不会为了我,放弃那小丫头么” “” “既是想看戏,光看却是不行的,你须得帮我的忙。” “你打算利用我”天朗拈起一块蜜柚,看了看,慢吞吞放进嘴里。 天紫璀然一笑,温柔如闲花照水“那么,你肯不肯被我利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二十六章白云生处有人家 在龙府的这两日,苏软过得其实还算悠闲。 龙雪辰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了绝不强迫,次日晚上就真的没有再来打扰。倒是天绯三更之后去了他的住处,将近天明才回来,轻蹙着眉若有所思。 “他在做什么”苏软好奇地问。 “睡觉。”天绯说。 “只是睡觉” “我在那里从三更待到五更,他只是睡觉。” 苏软有点失望,原以为那男人三更之后,会有点什么非正常甚至非人类的举动,也好解释莫伤离有意无意将她送入龙府的原因,但他居然真的只是睡觉,而且已经两天了,莫伤离也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影子都不见。 她这个小老婆还要当多久 “稍安勿躁,反正你现在也无处可去,住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天绯看出她的心思,淡淡地说。 苏软没精打采地伏在枕上“你这算安慰么” “该来的事情总会来,既来了,便又总会过去,何必烦躁”天绯舒展了身子在她旁边躺下,“睡吧,五更了。” 苏软依言闭上眼睛,却睡意全无,翻了个身,心中愈发乱绪缠绕,于是再翻身如此辗转反侧,烙饼一般,直到旁边的狐狸忍无可忍,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将她按在那里动弹不得,这才算安静下来。 “我睡不着。”有些落寞地看着床帐,喃喃开口。 天绯不语,只侧过身来看着她,眼眸漆黑如夜。 “你帮我,违逆你的父王到底会怎样” 这也是数日以来,始终困扰着她的抑郁和纠结所在,想问,又有些惴惴不安。 天绯微微一怔,原以为这丫头有性命之忧,所以才心神不宁,却不想居然是为了他。 “不会怎样。”轻描淡写地回应,“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他作对。” “可这次不一样,不是么”一双大眼有些忧郁地看着他。 “这次也没什么不同,你又担心个什么”天绯不喜欢那样的忧郁,不由自主地便伸出手去,揉乱了她的头发,“太阳都要出来了,你到底还睡不睡觉” 虽是责备的语气,却说得异常柔和。 苏软淡淡一笑,又开始望着帐幔发呆,许久,忽然轻声道“其实,我本来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并不是很害怕” 在那个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的夏日,她仰头站在马路上,眼睁睁看着巨大的广告牌如陨石般凌空飞落,然后,整个世界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太快了,快得甚至连痛苦的感觉都记不起半分。 那日东方连锦问她怕不怕,她说怕疼,其实那是敷衍他的,她真正害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从死亡的梦魇中醒来,却发现失去了所有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和惶恐。 如果这一次再死掉了,她又会去到哪里,又会遇见什么 抑或,这次便真的死掉了,再没有精神,没有意识,没有痛苦,没有喜乐,从此匿迹消声,灰飞烟灭 身体忽然开始抑制不住地轻颤,拥紧了锦被,寒冷的感觉却仍然从骨髓深处不断涌上来。 说了不害怕,又为什么要害怕 这个世界本就陌生,即便离开了,也不过是到一个更陌生的地方去,那么,她还怕失去什么她还在留恋什么 天绯侧卧在她身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丫头在发抖,他皱了眉,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半是温柔半是强硬地扳过那张略有些失魂落魄的小脸。 “冷,还是害怕” “可能有点冷。”刚刚才说了不害怕的,此刻只好打肿脸充胖子。 天绯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伸出手臂,将她揽到自己的身边来。 很理所当然的动作,并不带半点犹豫或者别扭。就像寒风乍起之时,大鸟将他的雏鸟收进自己的羽翼之下。 熟悉的太阳味道温暖得让人有些伤心 “值得么”苏软问。 “什么” “耳顺古稀、耄耋期颐,对于你们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为了个蝼蚁样生死匆匆的人类,去对抗你的父王和族人真的值得么” 天绯没有说话,她以为他在思索,便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了那些事情,还能从雪原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但你父亲那样的选择,也是情有可原的” “” “在我的家乡,有句话叫做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到了非放弃不可的时候就放弃吧” 很认真地说出这些话,说着说着,却又觉得有些好笑了。自己果然是个拧巴的人啊明明又没出息,又怕死,此刻却在对着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救自己有多么多么的不划算 但,从知道了那个什么异世之心的典故,便总觉得自己像传说中的扫把星,到哪儿毁哪儿,沾谁连累谁。 既如此,趁着自己还能说话,索性就将这些心底的话说出来吧,虽然是珍贵的救命稻草,但真的到了非沉下去不可的时候,也犯不上抓着他一起沉下去。 做人,得厚道。 然而稻草对她的厚道却是并不领情的,开始还耐着性子静静地听,其间不知被那句话刺激了,忽然便怒从心头起。 蓦地翻身,将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压在下面,长发垂下来,贴着她的面颊,冰凉如水,深不见底的黑眸带了让人害怕的妖异神色,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 苏软噤声,像只受了惊的猫,透过那双眼睛,她能很直接地感受到他的怒意,却又不知所为何来。 “因为你死过一次,便觉得死是很容易的事情”良久,他展颜一笑。 天知道这个妖孽在盛怒之中忽然笑起来,样子有多让人心惊胆战。苏软被吓得咧了咧嘴,还未及想好怎样回答,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已经扼上了她的脖颈。 他想要做什么 顺畅的呼吸骤然被硬生生阻断,突如其来的窒闷感觉让她难受不已,苏软惊讶地看着天绯,身体开始在他身下扭动,然而,根本就是徒劳。 那只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仿佛真下定了决心要将她掐死一般,脖子很疼,头上的所有血管都在充血,胸腔像是要炸开,眼前有越来越多的星星闪烁。想要央求,却张着口什么也说不出。 直到挣扎越来越虚弱,连意识都渐渐有些模糊起来的时候,那妖孽才总算高抬贵手。 “你现在还认为死亡并不值得害怕么”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畔问。 苏软没有回答,她此刻无暇回答任何问题。 呼吸,拼命呼吸,这件事情她从出生就在做,无时无刻不在做,却从未发觉,能够自由呼吸的感觉是如此畅快和舒服。 然而下一秒,又忽然觉得极其委屈。 泪水渐渐盈满眼眶,然后从眼角滑下来,很大一颗,无声落在他的手臂上。 妖孽怔了怔,眼眸中的冰冷嘲谑之色褪去不少,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弄伤了她,毕竟那个属于人类的柔软纤细的脖颈,真要弄断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你怎样”问得有些犹豫。 苏软悲愤地看着他。 妖孽抬起手,想要去查看自己刚才抓过的地方,但见她条件反射地缩紧了脖子,只好作罢。 “即便真的像蝼蚁一般,那又如何我既决定了要让你活,你就必须活得安然无恙,”淡淡说着,将手掌轻轻覆在她头顶上,“所以放弃两个字,以后我不想再听不要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你都毫不在乎,果真如此,用不着别人动手,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语调很轻,也不知算是安慰还是恐吓。苏软怔了怔,却觉得心里不再那么难受。 甚至,还有些通透和明朗起来。 “我不提,”她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和鼻尖,“但你也再不许掐我。” “我没有那个嗜好”狐狸没好气地答道。 头顶上,他手掌的温度却暖洋洋传递过来,苏软贪恋那温暖,蹭了蹭,终于彻底放弃对抗。 “晚安,狐狸。” 说这句话的时候,门外,龙府的家丁们已经在洒扫庭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二十六章白云生处有人家 日上三竿。 夜里不睡的直接后果就是早上不醒,在迷迷糊糊挥别了第三拨前来送洗脸水的丫鬟小妹妹之后,苏软翻了个身,继续在梦里买她的肉夹馍和香辣鸡腿堡。 馍是好馍,堡也是好堡,所以排队的人就特别多,苏软等了很久才买到,原本想就地咬上一口,却又觉得应该拿回家去,边看电视边舒舒服服地吃,于是神清气爽地拎着,正准备上公共汽车回家,忽然,旁边有人捏她的脸。 一惊睁眼,发现自己仍躺在那张精致典雅的雕花大床上,而刚才的公共汽车、肉夹馍和香辣鸡腿堡之类的种种,都已经烟消云散。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早知道,就在半路吃了。 “狐狸,你又想干嘛” 怅然地回过头去,想问问那个妖孽捏她的脸到底有什么好玩,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殷红锦袍、亮银长发,还有一双温柔如海的浩瀚双眸。 苏软一惊坐起,本能地向上拉了拉锦被,四下里看看,狐狸已经不见踪影。 心中略略安定了些,皱着眉看坐在床边的龙雪辰“大清早的,你在这干嘛” “大清早”龙雪辰回头看了看门外已经洒满庭园的煦暖阳光,“我们这里,一般把现在这个时候叫午前。” “我我昨天睡得有点晚。”苏软略有些窘。 龙雪辰一笑“你刚才说狐狸” 苏软的心跳得快了半拍,然后装蒜“我说狐狸了” “说了。” “那个,我以前曾经养过一只狐狸,后来跑掉了。”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撒谎。 “时下的大户人家,养些猫猫狗狗、花鸟鱼虫做消遣,倒也寻常,但养狐狸的却还是不多见,小三十六果然与众不同。”龙雪辰笑道。 苏软由于心虚,也象征性地陪着笑了笑,然后问“你来做什么” “我是你夫君,难道来不得么”龙雪辰挑眉,见苏软抱着锦被,长发凌乱,便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理了理,“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苏软仰着头想了想,没想起来。 “你这小糊涂虫。”头顶上那只温柔的手忽然握起来,轻轻凿了她一记暴栗,“连自己的归宁之日,也要我来提醒么” 归宁 苏软愣怔了两秒钟才翻译过来,归宁,就是归省、回门,也就是风吹杨柳刷拉拉,小河流水哗啦啦,谁家媳妇走啊走得忙,原来她要回娘家。 可问题是她该往哪归啊 “你在发什么愣”龙雪辰伸出五根漂亮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的兄长,我的内兄大人知道你初来鲲州不久,不识路途,已经派了家丁来接应,还不快点起床梳洗。” 苏软茫然地看着他“我兄长” 兄长,也就是哥哥,苏软确实是有一个的,他天纵英才、文韬武略、玉树临风、侠骨柔肠好吧,这样说有点夸张,但长得很帅、成绩很好、而且很疼她却是真的,在来到王朝的这若干个日日夜夜,哥哥和爸爸妈妈一样,也是苏软经常想念的人,但他此刻应该正在21世纪的中国,边上着班边准备考研究生。 那么这个兄长,又会是何许人也呢 “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嫁给我,所以高兴得连自己有个兄长都忘记了。”龙雪辰点了点她的鼻尖,微笑着调侃,“内兄大人的信上说,岳丈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 “啊哦”苏软点点头,敷衍了事,暗自里绞尽脑汁地分析着情况,忽然,一个宽袍大袖的瘦削身影从脑海中飘逸掠过。 会是他么 除了他,难道还会有别人么 他总算要现身了。 那就,还是顺其自然吧。 “能不能麻烦你让让”苏软对龙雪辰说,“我得起床了。” 王朝习俗,婚后三日,新妇须得跟随夫君,盛装归宁。 而盛装就意味着又要开始了。 苏软再次被两个漂亮的侍女姐姐按在梳妆台前,换上一袭华丽丽明艳艳的水红绣锦和郁金香染成的软罗红裙,然后便要梳头、插钿、涂胭脂抹粉。 “好姐姐,这次弄简单些吧,太沉不说,那么大一个头,也实在占地方。”苏软按住一只企图往她头上插大朵攒珠牡丹花的手,央道。 那手的主人却不以为然“您可是龙府的夫人,新婚归宁,自然要穿戴出龙府的气派。” “对啊,”另一个插言道,“如果太寒酸了,别人会笑的。” “这样叫寒酸我觉得自己已经像个超豪华的红包了,”苏软据理力争,“龙府确实很大很有钱,但即便真的家财万贯,也是没必要都搬出来顶在头上的。” 龙雪辰此时正在一侧的桌案旁看书,闻听此言,不觉抬头看了看她,忽然莞尔一笑“朝飞、暮卷,既然三十六夫人不喜繁琐,就弄得简单些吧。” 朝飞、暮卷这才恭谨地答应了,用一根牙簪和两支珠钗帮苏软挽了个蓬松又精雅的发髻,也不涂香粉,只在两腮和唇上淡淡擦了点胭脂,虽然通身红衣仍照得满堂霞光灿灿,但看上去却自然清爽了许多。 龙雪辰放下书本,起身端详许久,却也不说什么,只微笑着牵起她的手,施施然走出门外。 白鹳阿九正在庭中的玉兰树上等着,见到苏软出来,扑扇了几下翅膀,仍是不大爱近前的样子,树下还站了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年轻人,二十几岁年纪,目光锐利,身型健壮剽悍,一头浅棕色长发虽然用发带束起来,穿着也算中规中矩,却仍然掩饰不住满身的狂野之气,让人不自觉地便要多看他几眼。 “十三见过姑爷、小姐。”还未等苏软问什么,那人先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 “十三”苏软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人,半晌未果,但听他以姑爷、小姐相称,想必就是“兄长”派来引路的人了。 “前日小姐接得彩球,大公子欣喜异常,立刻便回到庄中准备,等候今日归宁,又虑及小姐是第一次来鲲州,只在庄里住了两日,必定路途不熟,所以特命十三前来引路的。”那个叫十三的年轻人垂手低眉,说得不急不缓,无论言谈、神色还是气度,都显得彬彬有礼,与那野气十足的长相形成强烈反差。 “这是十三”苏软硬着头皮向龙雪辰介绍道,“是我家的家丁,很能干,很懂事的” “我刚才已经见过了。”龙雪辰微笑道,又转向阿九,“拜礼备得如何” “早晨就已经备好装车了。”阿九不凉不热地回答,逻辑重音还特别放在了“早晨”两个字上。 “把礼单拿来,请夫人过目。”龙雪辰说。 “哦不必了。”苏软摇了摇头,“天色不早,还是还是赶路要紧。” 从龙府大宅出来,经鲲州城向北行走约十几里,便上了一条宽阔的山道。鲲州既是滨海之地,却也多山,尤以城北的千峰万仞最为峥嵘壮阔。春光正好,山间树木葱郁,草色离离,放眼望去,满目尽是浅青浓翠,让原本崔嵬冷峻的连绵峦嶂也变得柔和明媚起来,再远处,还有大片山花开放,看不出是什么花,却只见绯绯如霞,皑皑胜雪,寒冰烈火般覆盖了半座山梁。 苏软半倚着乌木车栏,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看外面的风景。十三则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夫旁边,边给车夫指路,边不时回应着龙雪辰提出的各种问题。依然是不急不缓,却问一答十,条理清楚,对很多问题都有意无意地进行了详细介绍,与其说是回龙雪辰的话,还不如说是讲给苏软听的。 于是从他的口里,苏软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是王都城中苏姓大绸缎商的女儿,上有兄长一只,姓苏名珩字子珮,由于家族生意日益壮大,近年来在许多地方都成立了分号,此次苏珩到鲲州来,就是受了父母之命,着手筹备成立分号事宜的。由于小姐,也就是苏软,从未到过鲲州,听说兄长要来,便也闹着要一同前往喵的,苏珩很疼这个妹妹喵喵的,所以就带她一起来到鲲州,住在北山深处一座刚买下的庄园里。前日清晨两人到鲲州城中游玩,恰逢龙大官人彩楼招亲,机缘巧合之下靠,竟让小姐得着了绣球,大公子曾经来过鲲州几次,深知与龙府联姻是何等三生有幸之事,因此昨日便修书一封,差人到王都报喜,此刻正在庄中喜迎新姑爷大驾光临。正可谓天赐良缘成佳偶,弹冠相庆喜洋洋,满园春色关不住,牧童遥指杏花村 莫伤离,你这么能编,干嘛不去说评书 但龙雪辰倒是听得饶有兴味,不时插言细问,全未发觉身旁的三十六夫人满脸不屑,小嘴几乎已经撇到了后脑勺上。 马车沿山道转了个弯,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忽然有身体壮硕的雄鹿从远处的山林里穿出,正想在路边吃草,见车马过来,似乎是受了惊吓,转身便要跑回林中。 说时迟那时快,便听“嗖”的一声,0001秒之前还端坐在车前恭敬回着话的十三忽然不见了人影,向前面再看,疯狂奔跑的雄鹿身后已经多了个疯狂追逐的东东,迅疾如鹰隼,凶猛如虎豹,那肤色,那体态,那造型,不是十三又还能是谁 小时候看电影,本以为某个穿着迷你裙扽着藤条 “啊啊啊,啊啊”到处游荡的帅哥就已经是人类向自然学习的典范了,今日见到这个场面,方知山外青山楼外楼。但见马车外,草地之上,一人一鹿两个身影已经沿着山林的边缘跑成了两支离弦的箭,鹿快,而人更快,起初还保持着直立行走,到后来干脆两只手也着了地,以一种极其怪异而又风驰电掣的姿势,几步便赶到了雄鹿身侧。 双目赤红,利齿森森,束发的带子不知何时开了,狂乱的棕色长发泻落双肩,弓腰,低吼,飞扑而上,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得像是练习过了千百遍,膘肥体壮的雄鹿,竟然被他硬生生扑倒,紧接着左手按住鹿头,右肘狠压鹿身,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向鹿脖子上咬。 “住口”变了调的喊声,却是苏软发出来的。 十三猛然一怔,似乎这才想起什么,脸上的凶残乖戾之色迅速褪去,嘴却来不及合上,就那么伏着身,按着鹿,张着嘴,直直地看向这边,而马车上,苏软、龙雪辰,以及赶车的车夫,跟班的仆婢,也同样在无语地看着他。 气氛诡异,而且很尴尬 “这个十三倒是有趣得很。”不知过了多久,龙雪辰忽然笑道。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他总那么淘气”苏软抬手蹭了蹭鼻尖上已经渗出来的汗珠,惊魂未定而又无比幽怨地看了十三一眼。 莫伤离,就算你想算计谁,好歹也派个像人的这个这个到底是什么啊 “小姐、姑爷,让你们受惊了,十三是猎户出身,见这鹿甚是肥硕,便想捉住它给姑爷下酒所以忘形失礼,请小姐和姑爷责罚。”十三手中虽然还擒着那鹿,人却已经找回了原先谦卑恭顺的状态。 “算了,现在是春日,不宜猎杀雄兽,还是放了它吧。”龙雪辰摆摆手,转向苏软,“夫人意下如何” “放了,当然放了。”苏软不假思索地赞同。 十三舔了舔嘴唇,放开手中的雄鹿,缓缓起身向马车走来,那可怜的鹿在地上抽搐了片刻,才勉强站起,四股颤抖着跑开了。 蜿蜒的山道延向远方,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只是车夫不知何时已经朝一侧平移了几尺,坐得离十三远了些。 就这样走着,觉得地势渐高,路也较原先狭窄了许多,虽是晴天,前方的几座山峰却是云雾缭绕,按着十三的指引,马车渐渐走入那云雾深处去,湿气很重,向车外看看,但见白茫茫一片,既看不清景物,也辨不出方向,又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雾气渐渐变淡,却像已经到了半山中的开阔地带,路的尽头隐约能看见一座大宅的墙垣门庭,走近了,才看清灯彩匾额,还有门口凝望守候的各色人等。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目光都很热情,笑脸都很灿烂,但苏软却谁都不认识。 除了莫伤离。 果然是莫伤离,但又有些不像他了,原本飘逸不羁的宽大袍袖此刻已经换成精工细作的淡青色锦缎长衫,皂靴革带,玉佩银钩,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结成髻,还假模假式地带了发冠长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面如敷粉、目似朗星、唇若涂朱,此刻正挂着一脸喜悦谦和的微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不知底细的看过去,纯纯粹粹就是个养尊处优、身娇肉贵、温文儒雅、气度不凡的缙绅子弟。 见马车上来,那边已是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有家丁模样的人搬了垫脚长凳放在车前,龙雪辰翩然下车,又转身将苏软搀扶下来。 “妹妹、妹夫” 刚刚在门前站定,耳畔便响起莫伤离深情的呼唤,淡青色的身影疾步迎上,左手牵了苏软,右手牵了龙雪辰,机关枪般喋喋不休。 “妹妹,妹夫,你们总算来了,这几天为兄我是望穿秋水,夜不能寐啊,就等着今日归宁,好与你们相见。能与龙府联姻,是我苏家的荣耀,我已经着人回王都向父亲母亲大人报喜了,当日在彩楼上惊鸿一瞥,就觉得妹夫你惊才绝艳,器宇轩昂,今日细看,越发的惊为天人妹妹,你得此良婿,此生有靠,为兄我我甚是欣慰甚是欣慰”说到最后,居然哽咽起来,眼眶里还有激动的泪光在闪烁。 演,接着演。 可惜古代没有电影节,要不然,以这厮的演技,夺个人啊熊啊榈啊花啊的肯定不成问题,到时候梳着油光水滑的小偏分,泪光盈盈地往台上一站首先,要感谢我的父母,亲人、朋友,感谢这部戏的编剧、导演、灯光、摄影、以及某某餐馆送盒饭的感谢评委和所有的观众,我爱你们呜呜呜 嘿,嘿嘿。 苏软自娱自乐地想着,高兴了,不觉傻笑出声。 莫伤离冷不防看见她的笑脸,不由得怔了怔,想接着声泪俱下时,却又有些找不到感觉了,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从身后拽过一个童颜鹤发的老者,开始介绍亲朋好友。 于是苏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跟莫伤离的妈是鲲州人氏,所以他们家在鲲州城内外有很多很多亲戚,知道她今天归宁,大家便都来了,此外还有很多与苏家在生意上有往来的合作伙伴也莅临贺喜,所以今天才会门庭若市。 “这位是叔外公,是母亲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这几位是大舅,二舅,三舅,大表舅,二表舅,这是二姨,二姨丈,三姨,三姨丈,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哥、二表嫂,表弟,表妹还有几位是我们苏家的世交,我来引见,这位是百花染坊的刁瑟刁老板,这位是天工绣庄的段珍段掌柜,这位是鑫源钱庄的纪缇纪老板,这位是纵横镖局的施标施总镖头” 苏软并没有劳神费力地去记那些人名和称呼,反正都是假的,记了也是白记,她只是不知道莫伤离如何能在两日之内,配齐这蔚为壮观的一整套亲朋好友,但转念一想,以骁远王和南安王的势力,又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呢。 余光忽然瞥见十三的影子,他原本是在马车边站着的,此刻正悄悄穿过人群,向庄园内走去,苏软发现一个并不显眼却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十三所经之处,不论是什么舅公姨丈,还是世交故旧,都有意无意地侧身让开,所以他便如入无人之境般,慢吞吞却又很顺畅地走到后面去了。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有些严肃,有些拘谨,甚至还带着那么点敬畏的。 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抬头,正看见龙雪辰那双略带些关切的漂亮眼眸“手这么凉,不舒服了么” “没有。”苏软淡淡一笑。 被人簇拥着走进苏家庄园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隐隐传来雷声。 刚才还是那么好的天气,转眼就要下雨了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二十七章雨横风狂三月暮 厅堂中筵席开场的时候,外面一场瓢泼大雨下得正酣畅,春季里本不常见这么大的雷雨,更何况半个时辰前还是风和日丽的,但滨海之地的气候向来难以捉摸,所以满堂宾客们似乎谁也没有在意,照例觥筹交错、说笑寒暄,再加上伴宴的鼓乐丝竹,舞腰红袖,气氛既热烈又融洽,而且还非常喜悦温馨。 苏软陪着女眷们在内堂饮宴,不时向外看看,只见龙雪辰一袭明红锦袍,光芒万丈地坐在主宾席上那个据说德高望重的叔外公旁边,老头也不知够不够一百岁,整张脸皱得像个核桃,表情却极其慈祥,正眯了两只小眼睛,笑容满面地看着龙雪辰,不时扯扯他的衣袖,却什么话也不说,仍是笑眯眯地盯着看,然后又拉、又笑、又看,再拉、再笑、再看 龙雪辰的脾气却极好,虽屡屡被骚扰,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着,与各色人等举杯攀谈,倒还真像个谦逊知礼的模范女婿。 “软儿吃肉。”几片扣肉被一双用得不怎么利落的筷子夹着,颤巍巍放进苏软面前的食碟,苏软转回头来,看着身边给她夹肉的那个满脸脂粉、花枝招展的妇人。 这是姨娘还是舅母来着 “谢谢。”她说。 “软儿吃肉。”一条鸡腿颤抖着放到她面前,这次是斜对面的某表姐。 “谢谢。”她又说。 “软儿吃肉。”白切肉,右手边不知道是谁家夫人的少妇。 “谢谢。” 每个人都给她夹肉,每个人都说这淡淡四个字,每个人使筷子的熟练程度都还不如幼儿园的小朋友,而且苏软忽然发觉,桌上所有的青菜,除了自己挑过几筷子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动过,而肉菜,却几乎个个都要见了底。 她们都吃肉只吃肉。 发现这个问题,苏软的手有点哆嗦,一块油汪汪的四喜丸子从箸端落下来,啪叽掉进了食碟。 满桌女人停下咀嚼吞咽的动作,幽幽地看着她,那种眼神,跟看盘子里的清炖鸡和大肘子没什么不同。 苏软觉得有点冷,有点想念狐狸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悚然回身,却发现龙雪辰不知何时已持了个青瓷酒盏,玉树临风地站在她身后。 “我来给各位敬杯酒,软儿,你也一起吧。”他含笑道。 苏软看见他的笑容,心里好像略略安定了些,无论如何,他跟莫伤离这群人总不至于沆瀣一气。于是站起来,也端了酒盏,向众人敬酒。 而那些女人,那些半分钟前还直勾勾看着她的女人,在龙雪辰走进内堂的一瞬间,也好像忽然回复了生机和活力,招呼的招呼,回敬的回敬,说笑的说笑,俨然一幅七姑八姨见了新婿,精神亢奋,其乐融融的景象。 苏软的心却愈发的冰凉。 敬完酒,趁着龙雪辰与那些姨娘舅妈表姐表妹聊天的空当,苏软借尿遁走出门外。 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样子,院中已经泛滥成河,积水如幕,从门口的廊檐上倾泻而下,苏软安静地站在长廊中,看着阴霾的天空出神。 “在想什么”身后有人问。 苏软不用回身,也知道那是莫伤离,她出来,就知道他也一定会跟出来的。 “我在想,你处心积虑将我送进龙府,又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意欲何为”她淡淡道。 “看不出,小软软也有心思缜密的时候。”莫伤离嘉许地点点头, “既然知道我处心积虑,为什么不向那个龙大官人拆穿我,又为什么要跟着十三来到这里呢” “我好奇。” “好奇”莫伤离将手笼在衣袖里,没什么正形地溜达着转到她面前,俯下身来看着她,“为了好奇,而不惜以身犯险来钻我的圈套小丫头,你是真傻了,还是有恃无恐” 那张白嫩嫩粉扑扑的桃花脸离得太近,苏软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莫伤离忽然笑起来,亲昵地拍了拍苏软的头“不怕,不怕。” 苏软不知道他是让自己不要怕,还是说即便自己有恃无恐,他也不会怕。但事已至此,她是真的不怎么怕了。 “你不会如愿的。”她说。 “小软软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莫伤离笑问。 “你们如此大费周章,肯定是要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但这世上的事情,再大,也终究大不过天理、人性和良心,违逆了这三样,任你翻云覆雨、手眼通天,又能折腾出个什么又能得到什么莫先生,虽然你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要苏软的性命,但苏软并不恨你,直到今日,我也仍然不恨你,因为我始终记得那个陪我在骁远王府的屋顶上嗑瓜子看热闹的人,那个帮我打退流氓又带我去喝桂花米酒的人,那个乘一叶小舟沿江而下,说要教我吹笛子的人我宁愿相信,那才是真正的莫先生。可惜从我逃出骁远王府开始,那样的莫先生就再也回不来了今天的事,我料定拦不住你,但我用我这条命跟你打赌,你不会如愿,绝对,绝对不会。” 看着那双狭长的桃花眼,语气轻柔,又异常坚定,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凝重而恳切地跟莫伤离说话,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并不指望能改变什么,但好歹相识一场,将这些心底的话说出来,权当是临别感言。 狐狸说,该来的事情总会来,而来了便总会过去。 却不知道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她跟眼前的这个人,还有没有机会再站在一起说些什么了。 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动急雨如线,飞上苏软水红色的裙袖。忽然之间,便觉得有些伤感。 “这里真凉,我要回去了。”冲着莫伤离淡淡一笑,转身向厅内走去。 “小软软真的不恨我”身后,莫伤离忽然悠悠开口。 “不恨,只是可怜。” 苏软并没有回头,因此也就看不到莫伤离浅笑着的眉宇间,那抹似有若无的寂寥之色。 雨好像又下得比刚才更大了。 酒宴从中午开始,持续到未时方散,而雨仍未停,天近黄昏时有家丁来报,说是出山的一处道路被滑下来的山石阻住,怕是一时半刻无法疏通,那些打算喝完了酒便回家去的亲朋好友,便也只能在庄中住下,待明日路通了再启程。幸而苏家庄园够大,空房够多,苏珩苏大公子急派了人各处打扫,以便妥善安置宾客们留宿,而厨房也已经开始着手筹备晚饭。 同样被雨阻住的还有龙雪辰和苏软一行,按照风俗,新妇归宁是不能在娘家住宿的,非要住时,夫妻两人也不可同房,这倒正中了苏软的下怀,龙雪辰也并未提出异议,却从吃过晚饭便赖在苏软房中看书,到了二更将尽,仍没有要走的迹象。 “龙大嗯雪辰,要三更了。”苏软忍不住提醒。 龙雪辰翻过一页书,并未回应。 “三更了。”苏软的声音大了些。 仍是不理。 “你听到了没有,三更了”苏软皱着眉高喊。 看书的人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阿九原本要跟来的,我嫌它聒噪,想清闲半天,哪曾想小三十六居然尽得阿九的真传,刚才那声三更了,真是声情并茂呢。” 那笑颜甚是孩子气,却又漂亮得倾国倾城,与温暖的灯光交相辉映,好像连整个屋子都明亮了不少。 “你真无聊。”苏软半是惊艳半是郁闷地看着他,心想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会不会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说起来,他好像也是个无辜的人呢,此刻身处险境,虽然是莫伤离的算计,但总觉得是被自己给连累了。 “我的脸,真有那么好看”见那小丫头又在望着自己发呆,龙雪辰忍不住含笑打趣。 “龙雪辰。” “嗯” “你今晚能不能不要走了”忽然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没什么心里准备。 “你说什么”龙雪辰怔了怔,唇边的笑意却更加明显。 糟了,整暧昧了。 苏软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让他留下来,主要是想将他纳入狐狸的保护范围之内,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很高大,但当日曾经被狐狸一掌就劈晕了,如果夜里出了什么事,他可能真的有性命之虞。 但这个时候请他留下来,确实有点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小三十六不想让我走”那男人放下书本,起身走到苏软面前,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抬起了她的下颏。 苍苍天啊这是传说中的“小妞,给大爷笑一个”的姿势啊 那样洁白修长的两根手指,那样灿若云锦的一袭红衣,那样的身形,那样的长发,那样的微笑,那样的眼瞳 为什么同样的动作,由满脸横肉的流氓来做,就让人想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而由绝世独立的帅哥来做,就如此风光旖旎呢 颈后有寒风掠过,深寒,让陷入花痴状态的苏软彻底清醒过来,她知道某妖孽此刻正在那里凉凉地看着自己,而这样的寒气四溢,说明他非常不爽。 忽然就有些如坐针毡。 “这里人生地疏,我有点害怕”轻轻侧过脸,避开龙雪辰凝视的目光,“所以想着有个人聊聊天,心里能踏实些。” “人生地疏这里不是小三十六的家么”龙雪辰把玩着她的长发,“你在害怕什么” 对哦,这里是自己的“家”。 苏软一时无语 龙雪辰却淡淡微笑起来“好了,我得走了,归宁的风俗和我的习惯,你是知道的,我就在隔壁,一堵墙而已,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叫我。” 真要有事情,你叫我还差不多。 苏软暗自叹了口气,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非让他留下来,只好看着他向门外走去。 “如果她们害怕了我是说,如果某天晚上,你那三十几位夫人里的某一位害怕了,想让你留下来陪她,你也会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么” 在龙雪辰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苏软忽然问。这话题有点八卦,但,她真的很想知道。 龙雪辰开门的动作顿住,站在那里想了片刻。 “在龙府,实在没什么可怕的。”他淡淡说着,迈步出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二十七章雨横风狂三月暮 三更时分,雨总算停了,院子里变得异常安静。苏软熄了灯烛,坐在床角的一片黑暗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莫伤离的阴谋几乎已经变成了阳谋,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似乎也知道她是有备而来,但却显然没有犯罪中止的打算。 如果不是脑袋进水,那么,便是胜券在握。 狐狸没有现身,但苏软知道他就在这屋子里的某处,而且心情并不是很好。 是因为刚才她心血来潮,想要龙雪辰留下来么 “对不起,”她对着黑暗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的计划,只是觉得他待在这里会更安全些,毕竟,他并没有招惹谁。” 屋子里一片沉寂,许久,狐狸凉薄的语声才在她对面响起来“真有那么好看么”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苏软怔了怔“什么” “那个男人,真有那么好看么”略带些讽刺的疑问句,还有那么点冷漠和没来由的烦躁,“他调戏你的时候,你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不知是不是离厨房比较近,空气中好像隐约飘着种山西老陈醋的味道。苏软委屈而纠结地睁大了眼睛,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注意这些 更可恨的是,平日里她看着他眼睛发直的时候不计其数,他却连多瞄她一眼都嫌受累,怎么今天不小心为别人直了直,他就一副被抢了狗粮的德性 真真的莫名其妙,心中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赌了气决定不理他,正想继续数手指,门外忽然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苏软悄悄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学着电视上夜探偷窥的样子,将窗纸捅了一个洞。 毕竟不是专业的,这个洞好像捅得略大了些,凉风嗖嗖地吹进来,但真正让苏软觉得遍体生寒的,却是院中的景象。 人。 黑黢黢,乌鸦鸦,满院子的人,白天的时候,他们是苏软的舅舅、舅母、姨娘、姨丈、表哥、表嫂、表姐、表妹,以及世交好友、仆婢护院等等等等,而现在,却不知何时都聚集在院子里,被四面屋檐下惨淡的灯光照成了一个个幽暗可怖的雕像。 每张脸都苍白得几近狰狞,每双眼睛都隐隐散发着妖异的幽绿色光芒,身形僵直,利爪如钩,仿佛刚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凝立着,朝着同一个方向隔壁龙雪辰的房门。 他们在等什么 窗棱上忽有黑影掠过,一张惨白的脸庞蓦地出现在窗外很近很近的地方,阻断了苏软的全部视线,就像你在用猫眼看外面的时候,外面忽然冒出一个人,也在阴测测向里看着你,任凭是谁,恐怕都会被惊着的。 苏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尖叫出来,本能地向后一退,却不小心碰翻了花架,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真可惜了那一地好瓷。 “软软,”门外传来莫伤离的声音,“想看就出来看吧。” 苏软略略定了定神,走过去将房门打开,莫伤离在门外的灯影里站着,宽袍拽地,散发如丝,眼中还带着些似睡非睡的迷离之色,好像是刚起床的样子,看见她,淡淡地笑了笑。 而一侧的窗子上,也就是苏软刚刚向外窥探的洞口处,十三脚勾着屋檐,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倒悬在那里,像只巨大的黑色蝙蝠,面无表情而目光森冷地看着她。 刚才吓着她的,想必就是这家伙了,而现在,他凭借这个造型又成功地吓了她第二次。 “你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了我会挑着自己喜欢的回答你。”莫伤离说。 苏软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见他难得开诚布公一次,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起了,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设计我靠近龙雪辰,于你又有什么用处” 莫伤离轻笑出声“你不问你自己于我有什么用,却问龙雪辰,想来,软软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 “有颗劳什子的异世之心,算我倒霉。”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但你处心积虑地接近龙雪辰,又意欲何为呢” 莫伤离眼中微光闪动,笑而不答,只回身淡淡一瞥,便有两个僵直的人影从台阶下走上来,悄无声息地,径直闯进了龙雪辰的房门。 隔壁一片死寂,并没有半点惊呼喊叫或者挣扎打斗的声音,那两个人就像到空房子里去取一件物品,片刻之后出来,却已经抬了具修长俊伟的躯体。 龙雪辰 苏软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那男人刚才出门的时候,还是神采飞扬的,此刻却紧闭着双眼,像段木头那样被人搬来搬去而毫无反应,就连散落及地的银色长发,也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苍白如残雪。 “你们杀了他”霍然回身,惊怒地瞪着莫伤离。 “天地良心,我可一个指头也没碰过他。”莫伤离无辜地扬了扬眉毛,“况且,他也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苏软将信将疑地走过去,轻轻握住龙雪辰的手腕,有脉搏跳动的触感隐隐传来,虽微弱,却显示着生命存在的迹象。 “东方龙族天生贵胄,翻云覆雨,无所不能,但如果离开大海,在陆地上生活,却是极损耗元神的,所以每晚三更到五更时分,便会陷入沉睡,不到旭日东升,就算山崩地裂,也不会醒来。”莫伤离踱着方步过来,不无羡慕地看着那个昏睡中的绝美男子,“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人刺他一剑,恐怕他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觉得疼,这倒也算是天赋异禀,我想睡得这么香甜,却还办不到呢” “你说,东方龙族” “软软知道异世之心的典故,想必也听过东方龙族的盛名,而你的这位龙大官人,便是龙王的第三子,在异界,我们该叫他澈,公子澈。” 苏软惊诧地睁大眼睛,忍不住又从上到下地将龙雪辰瞻仰了个遍。 虽然很早就觉得,这个风华绝代,富可敌国,把娶老婆当成长期事业,养白鹳能养出鹦鹉范儿的男人不像是寻常之辈,却仍然没有想到,人家,人家居然是龙子啊 想她苏软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的龙呢,却稀里糊涂地就嫁了一个也不知他的口水,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能包治百病算了,现在研究这些,好像有点不靠谱。 “就算他真的是龙子,又跟你有什么关系”皱了眉问莫伤离。 “当然有关系,而且,还是很大很大的关系。”莫伤离笑道,“他是你相公不要瞪我,你们行过大礼的,小软软觉得,他脸上哪个地方最漂亮” “自然是眼睛。”苏软不假思索地答道,却又忽然怔了怔,“眼睛” “沧海之眼,出于东方龙族,却不是每个龙族中人,都有沧海之眼,说起来,这也是千年难遇的造化,可惜龙族却将其当成了灾祸,拥有沧海之眼的龙族后代,无论身份尊卑,都要被逐出东海,到人间隐姓埋名,若不是这位公子澈殿下在人间活得太过招摇,我想寻他,恐怕还要多费些时日。” “你是谁”走近他,看着他,想要望进这人的眼眸深处去。 “我是莫伤离啊,小软软气糊涂了么”他浅笑,那眼底却如古井之水,深邃,温柔,但看不见半丝波澜。 “你们与上古时代的初月部族,是有牵连的吧”沉默了片刻之后,苏软忽然说。 这个答案已经在她心底若隐若现了许久,虽然狐狸的老爹曾经告诉狐狸,而狐狸又曾经告诉她,初月部族残余的后裔在初月无忧被禁锢之后,就遭到了各方妖族的追剿,未几便销声匿迹。但从理论上讲,销声匿迹并不等于斩尽杀绝,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作为一个从六十亿人口的世界穿过来的人,苏软对于同类繁衍生息的能力,还是很有感触的。 而且,那样疯狂又危险的一个女子,既不容于妖界,也不容于人间,除了与她血脉相通的族人,又有谁肯为了打开一扇禁锢她的门,而这样机关算尽,筹谋千年呢 “谁说我们家小软软傻的,这不是也有聪明的时候”莫伤离悠悠一叹,听不出来是夸奖还是戏谑,对于苏软的猜测,却是没有否认的。 “那么,你呢除了是莫伤离,你又是谁” 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莫伤离的笑容恬淡如月光。 “你会知道的,”他怜惜地伸出手去,轻抚着苏软的头发,“在去地狱的路上,我会把所有的秘密,一点点讲给你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二十八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新月如钩,虽只是浅浅的一痕,却也让苏软的眼睛变得温柔明亮起来。她想不到在这云雾缭绕的山里,暴雨初歇的晚上,居然还能有如此漂亮的新月。看来只要人心够大,无论多糟糕的处境,都是可以自娱自乐的。 哪怕是被一个疯子带领的一群疯子围住,而且随时都有被撕成碎片的可能。 夜风吹过,莫伤离俊美的脸庞在飘摇的灯影下变得有些光怪陆离,空气里隐隐浸透了异样的血腥味道,然而并没有鲜血,那味道来自于院中一具具憧憧僵立、似人而非人的诡异躯体,置身于他们阴冷却又充满了莫名欲望的妖绿色目光中,便如同凝立在地狱最深处的尸山血海之间,让人恐惧到绝望,却又无处可逃。 “很多年前我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只是这山中一群到处找肉吃的野狼,费了不少的心力让他们脱却原来的躯壳,幻化人形,现在,总算能帮我做些事情了。”莫伤离很欣慰地看着那些人,就像勤劳的园丁看着树上的累累硕果。 “他们都是狼”苏软的注意力从月亮上转回来,淡淡问。 “应该都是吧”莫伤离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好像也不大笃定,“经我手的妖族,又不只这一群,天南地北的到处都有,日子太久,实在记不清楚了。 天南海北,到处都有 苏软觉得脊背有些发寒,却绝对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这人原本就是妖孽外加变态,又活了数不清的岁月,还漂泊经年,鬼才会相信他只是泛舟江渚,纵情山水,闲极无聊的时候,培养点恶势力以备不时之需,简直太说得过去了。 只是眼前的这群,到底该叫人狼,还是狼人 “这里的人捕风捉影,都叫他们妖狼。”莫伤离忽然笑道,仰着头又仔细想了想,“人狼狼人这两个名字倒也贴切小软软很会起名字呢” 说着便嘉许地伸出手,想要去拍拍苏软的肩膀。 狂风骤起,电光石火之间,已有挺拔桀骜的白色身影从苏软身边凭空闪出,五指如刃,挟着寒冰暴雪般的冷酷杀意,直取莫伤离的面门。莫伤离疾退,却仍然略略慢了些,尖利的指甲贴着脸颊划过,他不禁皱了皱眉,仰面斜飞出十余丈,幽灵般悄然无声地落在对面厢房的门口。 白色身影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又原路掠了回去,长袖飞扬间一伸手臂,将苏软拉在自己身后。 天绯,天绯你他喵的今天又帅了 贴着那个优雅而宽阔的脊背,苏软胆气顿生,从天绯的肩膀一侧伸出脑袋,冲着被逼到对面去的莫伤离做了一个光风霁月的灿烂鬼脸狗仗人势的感觉,真好。 莫伤离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诧或者暴怒的神色,白皙的脸颊上却多了道浅浅的伤痕,有血珠渗出来,缓缓淌成一线,他掏出块丝绢轻轻擦拭,忽然幽怨地叹了口气。 “我与你们雪狐王族,好歹也算世交,还曾经喂过你鸡腿呢,就算有些过节,又何苦打我的脸” “亏你也知道,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做脸”天绯凉凉地道,“用满院子的妖狼来对付一个睡痨和一个小丫头,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跟人说,你认识雪狐王族。” “你觉得我摆这个阵仗,是用来对付小软软的”莫伤离扑哧轻笑起来,“我怎么舍得。再说打架应该是男人的事情,所以,这当然是为你准备的” “你早就知道狐狸在这”苏软忍不住问。 “离魂之术虽然精妙,但雪狐王族的元神如此嚣张强悍,我又怎会察觉不出”莫伤离看着天绯,似有所感,“看来天下的执着之人,远非我莫伤离一个,小软软,有人肯为了你,甘冒魂飞魄散之险呢” 天绯面无表情,似乎对他的感慨充耳不闻,苏软的心却开始一点点的沉下去,伸手,轻轻抓住天绯的衣袖。 “什么叫离魂之术”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天绯淡淡地敷衍。 “可是” 苏软还想再问,忽听身后有窸窣之声响起,蓦然回首,便看见原本抬着龙雪辰的两个妖狼不知何时已将他丢弃在地,此刻正伸了鲜红的舌头,一步步向自己逼近过来。 其中的一个,穿着很面熟,好像白天还给自己夹过肉的,但此时整张脸庞已变作青铜色,手臂和脖颈上也露出了剽悍的长毛,只是来不及卸妆,仍旧通身珠光宝气,特别是胸前挂着的那个精美的翡翠项圈,与青绿青绿的脸膛和翠绿翠绿的眼神交相辉映,真个是碧玉妆成一树高,要多销魂,就有多销魂。 苏软吓得喵呜一声,拼命抓紧天绯的腰带,天绯却只是扬了扬眉,移步,转身,左手护住苏软,右手长袖挥出,将爪子刚刚伸出来的两个妖狼扫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青石铺就的庭院之中。 一声凶狠乖戾的嚎叫自十三喉中发出,就如同合唱团的领唱起了个头,院中的妖狼们忽然开始对月长啸,啸声极尽尖利,在空旷清寂的山峦间回荡,如百鬼夜哭,凄恻而又疯狂。 “别动,等着我。” 天绯只对苏软说了这几个字,冰雪似的白衣便倏忽而去,像一道凌厉的闪电,径直刺入汹涌而来的妖狼之中。 苏软于是乖乖地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只用目光紧紧追随着乱阵从中那纵横起落的雪白身影,她深知这个时侯,自己就是天绯最大的负累,所以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不让他分神,也成了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不经意间瞥见莫伤离,他并没有身先士卒地冲到战斗的中心去,反而像个没事人似地在对面的屋檐下站着,倚墙袖手,冷眼旁观,似乎意识到苏软在偷瞄自己,便也向这边看过来,四目相接之时,还向着苏软笑笑,就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是在等待么等那些妖狼将天绯纠缠得筋疲力尽,再伺机出手 狼群中的天绯并未显出半点疲惫的迹象,倒是被那些凶狠扑来的妖兽激起了嗜血的天性,白衣过处,杀意凛冽,摧枯拉朽的气势与无坚不摧的力量足以将任何企图向苏软这边靠近的利爪尖牙撕裂碾碎,化为齑粉。 然而妖狼们却仿佛中了魔咒一般,毫无半点退意,即便是踩着同伴的断臂残肢,也只是前仆后继,瞪着幽绿的眼瞳,面无表情地一拥而上,凶残、迅猛、力大无穷、悍不畏死,更可怕的是,苏软在旁站了半天,明明见到有无数的妖狼在天绯手下四分五裂,身首异处,但院中的妖狼的数量却并不见少,反而好像越打越多起来,骇然四顾,才发现东厢房旁边的角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冲破,正有无数妖异的青色身影从外面涌进来,整个院落里弥漫着让人呼吸凝滞的腥甜气息,苏软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绯,直到有凉风吹过,才发觉已汗透重衫。 莫伤离那妖怪,到底在这山中养了多少狼这样打下去,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抬手,拔下挽着发髻的长簪,柔软的发丝飘然垂落,衬着雪白的脸庞和水红色的襟袖,在飘摇的灯光下看去,有种凄然而决绝的美。 簪头雕花的花瓣刺进掌心,很疼,却也让苏软从几近窒息的紧张和不知所措的迷茫中渐渐清醒过来。 好歹这也算是件利器吧就算伤不了天绯身边的任何一只妖兽,更动不得莫伤离的半根汗毛,至少,至少,在鱼死网破的时候,还能刺进自己那颗嘭通嘭嗵跳动着的心脏里 莫伤离,我用性命跟你打过赌,不会让你成功的。 莫伤离不见了。 对面屋檐下,几盏将残未残的纱灯仍在寂寞摇曳,而原本在灯下悠闲作壁上观的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苏软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要凝结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眼天绯,见他仍在与那群不死不休的妖狼激战,身边并无异象,这才略略安心,正待四下逡巡,身后不远处却忽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软软,你在找我么” 苏软握紧了手中的长簪,缓缓回身,莫伤离正站在昏睡不醒的龙雪辰身边,含笑看着她。 “你的狐狸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骄傲,也太过自负了,这些妖狼对于血统高贵的雪狐王族来说,固然是泥土般低贱的东西,但泥土多了,却是会埋葬掉一切的。”莫伤离淡淡扫了眼院中的血雨腥风,悠然跨过龙雪辰的身体,向苏软走过来,“为迎接你们,十三召集了千里之内所有的同族,没办法,我让他们活得太久了,没有死,只有生,不泛滥成灾才怪,幸而有些聪明的学会了幻化人形,可以偷偷跑到人的地盘上去生活,要不然我真担心山林太小,容不得这些家伙呢对了,还记得那天我带你去吃的咸鱼饼子么,那家摊子的老板也是狼,初到鲲州城的时候,还卖过几天肉包子,可惜做出来的还供不上他自己吃,实在不像话,所以才忍痛割爱,卖起咸鱼饼子了” 就像在闲聊着家长里短,说得高兴时,还以袖掩口笑个不住。苏软却已经被雷得几乎无语,愁云惨雾地瞪着他,半晌,才一字字地开口“莫伤离。” “什么” “你不变态会死么” 话音未落,便听得院中轰然一声巨响,数十条妖狼的身躯已被骤然发力的天绯震得飞了出去,而天绯便也趁此空挡冲天而起,凌空一个帅得不可思议的转身,径直攻向正在靠近苏软的莫伤离。 “这小狐狸,还真是护食”莫伤离喟然轻叹,却并没有再退,宽大的袍袖飞起,逆势而上,迎向天绯雷霆万钧的一击。 当离苏软最近的两只妖狼嚎叫着朝她扑过去时,天绯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正要抽身解救,莫伤离的影子却如附骨之魔,无比诡异地纠缠了上来。 苏软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天绯和莫伤离的战斗上,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陷险境,待余光暼及斜刺里猛扑而来的两条黑影,一切都有些来不及了。 半空中,天绯一声低吼,双目赤红如血。 屋檐下,苏软脸色苍白地看着已迫在眉睫的两条妖狼,闭上眼睛等待身体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确实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苏软却并未觉出半点疼痛,未及睁眼,一条强劲的手臂已揽住她的腰身,清新而忧郁的雨水味道,让她有了片刻的恍惚,接着整个人竟被凌空带了起来,飞上高高的房顶。 “女孩子家,不该待在那样的地方。” 耳畔响起龙雪辰温柔的声音,惊回首,正看见明亮银发,如霞锦衣,还有那双澄澈深邃,美丽到极处的沧海之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二十八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你你”苏软惊诧得无以复加,瞪了一双大眼看着这个原本应该在周公处开会的睡神,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 身旁忽然有凛凛的寒风掠过,天绯已摆脱了与莫伤离的缠斗,银色长靴踏过院中的几头妖狼,轻云飞渡般掠上这边的房顶。 苏软仍呆呆地被龙雪辰圈在臂弯里,保持着伉俪情深的甜蜜造型,转头便看见某妖孽幽深森冷的漆黑眼眸。 “给我。”修长的手朝着龙雪辰伸出来,淡淡两个字,像讨回一件借出去的东西。 苏软正琢磨着他在要啥,便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拉离了龙雪辰身边,硬生生扯进那个白衣皎洁的温暖怀抱。 “唔”鼻尖撞在坚实的胸膛上,疼得闷哼一声,眼眶都红了,仰头去看那肇事的妖孽,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不是普通的看,而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宏观到微观,从外表到灵魂,探照灯、显微镜、x光般地看,直至确定了全须全尾儿,毫发无伤,那纠结着的眉宇才略略舒展开来,抬头,凉凉对上龙雪辰清淡如水的目光。 看起来就是两个绝世帅哥初见面时的惊鸿一瞥,苏软却分明觉出了些风云变色的味道,有凌厉的闪电状锋芒在两双倾倒众生的眼眸间短兵相接,然后,又各自恢复常态。 “多谢。”半晌,天绯忽然说。 “她是我龙府的人,该我谢你才对。”龙雪辰含笑回应。 有礼貌,但明显话不投机。 “还我。”这次,伸手的是龙雪辰。 天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抱着的,好像是我的夫人。”睡神云淡风清地说。 “你的”妖孽凉薄的嘴唇扬起些嘲谑的浅笑,“她身上可打了东海龙族的标记” “没有,但好像也没有扣上雪狐王族的印鉴。” 苏软伏在天绯的胸口,无语,这种级别的台词,上次听见好像幼儿园还没毕业 你逮那个是我的,还我 你的有记号吗我还说是我的呢。 你叫它答应么 那你叫它答应么 这俩人多大了 而且,她是么 “你们这些兔崽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毫发无损十三,抽空多教他们读点书,至少,不要把我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莫伤离的语声悠悠传来,慢条斯理,却是罕见的冰冷威严。 转头向下面看去,满院子妖绿色的目光都透着按捺不住的杀机,只有莫伤离仍然行若无事地站在阶前,边整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袍袖,边没好气地斜睨着被龙雪辰ia飞的那两只。感觉到房顶三人的目光,又抬头笑得像个奶妈。 “我无方,抱歉小软软,你可吓着了” 苏软实在懒得理他,仍然回眸去看龙雪辰“你不是得睡到五更么,怎么会醒的” “今晚我知道自己不能睡,便没有睡。”龙雪辰淡淡一笑,苏软忽然发觉,那张好看的脸庞在月下看去竟然苍白如纸。 “不想睡,便可以不睡么”很疑惑地看着他。 “你可以,但他肯定不行。”院中,莫伤离慢悠悠地插言。 龙雪辰没有回应,只缓缓解去腰间的玉带,殷红锦衣悄然滑落,露出里面雪白的软罗轻袍,苏软的心却在一瞬之间便纠结了起来,抓着天绯衣襟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两根雪亮的长钉,从锁骨切近肩胛的地方钉入,鲜血淋漓,想来是因为外面穿了红色的锦袍,才掩住渗出的血色,而此刻,白衣上已是朱红宛然。 “如你所说,东海龙族在陆地上,每晚必然会因元神损耗过剧而陷入昏睡,但也并非全然无法克制,疼痛,便是个不错的法子。” 晚风轻扬,月下发丝如银,袍袖凝霜,脸庞因为长钉附骨的剧痛而异常苍白,却仍是那样居高临下地站着,睥睨之间,属于龙族的尊崇傲岸之气逼人而来,恍若万古横流的沧海,千年不倒的山峰。 那个人,不再是鲲州城中家资巨万、名震一方、享尽齐人之福的龙大官人,而是澈,公子澈,东方龙族高贵无匹的王子殿下。 “你,很疼”看着那两根刺目的长钉,想要跟他说点什么,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还好,多谢夫人关心。”公子澈似是看懂了她的心悸和不忍,一笑,语气半带调侃,但仍是那般温柔和煦。 于是苏软身边的某物便又开始通体生寒,冰凉的目光没什么同情心地扫过公子澈的肩胛“你这副德性,可还能一战” “莫伤离和妖狼,你任选其一,剩下的我来。”公子澈淡淡道。 “还是你先选吧,我从不与身上插钉子的人计较。” 排排坐,分果果,幼儿园里朋友多,你一个,我一个,分到最后剩两个,大的留给李小弟,小的留给我自己 “要不猜拳吧”苏软有气无力地说。 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斩首战术,擒贼擒王,两个重量级的人物夹击莫伤离,二打一,铁赢。但苏软只是想了想,却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以那两位爷眼高过顶的骄傲程度,这种办法根本就不在他们的逻辑范围之内。 十三凄厉的嚎叫又开始刺入耳鼓,而这次回应他的声音却是从庄园外苍茫幽暗的林莽间传来,极诡谲也极浩大,山呼海啸般响彻整个夜空,天绯眼眸中有凌厉的微光闪过,忽然扬掌向天,炽烈如艳阳的火焰自掌心腾起,盘旋搅缠间凝于一处,又在半空里陡然炸开,烟花般瑰丽耀眼,不仅照遍了苏家庄园的数重院落,也将庄园外的山野映得明亮如白昼。 于是,那漫山遍野潜伏着的青虚虚的脊背,那幽光明灭一望无际的妖绿色眼眸,那原本被夜色掩住了的铺天盖地的狂暴杀意,还有那些獠牙、利爪、非人非兽的丑陋脸庞,便都在一瞬之间,尽收眼底。 狼,满山满谷,摩肩接踵,座无虚席全是狼。相较之下,危机四伏的苏家庄园反而更像是瀚海狂潮之中一片仅可容身的孤岛。苏软并不恐惧,确切点说,她已经出离了恐惧,面对很大一群狼和面对超大一群狼,也实在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只是如果被撕碎了,会碎得更彻底些而已。 天空中的火焰悄然熄灭,一同归于沉寂的还有狼群那扰人心魄的嘶号,死亡般的静谧气息突如其来地笼罩山林,隐匿于其中的却只能是更大的危险和杀机,忽然有无数暗影自周遭冲上高空,流矢飞蝗般袭向三人。 飞飞狼在天 天绯和公子澈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冲入战阵的身影却没有半分迟滞,兵分两翼,各踞一方,便如同两只翻江倒海的雪白鲲鹏,迎着黑云压顶般的狼群扶摇直上,所向无不披靡,顷刻之间,跃上来的百余头妖狼已经尽数被打落院中。 剑啸声起,恍若天外龙吟,循声望去,但见庄园外汹涌如海潮的狼群已被一道冰冷的蓝色光芒撕开,有白袍凛冽的男子穿行其间,如入无狼之境,身侧还伴了个纤柔曼妙却出手如风的女孩子,长剑过处,万般皆成尘埃。 竟是天骁和潋滟。 而这边,天绯的身形已从房顶上急速俯冲而下,直扑庭院中站着的莫伤离。 如此一来战局立时生变,莫伤离的身手虽诡异莫测,面对天绯,似乎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去,妖狼们固然多得遮天蔽日,在公子澈与天骁的手下,却只有前仆后继的份,而乱战之中,潋滟已经如轻云出岫般掠上房顶,守在苏软的身侧。 看上去势均力敌,但,好像也只剩下势均力敌了。 莫伤离的桃花眼里有些意兴阑珊的迹象,纤细的腰向后翻折,堪堪躲过天绯的致命一击,继而如幽灵般腾挪闪转,未及回合,居然很奇迹地便从天绯的魔爪下脱了身,夜色中青衫如墨,整个人便像只巨大的蝙蝠那样冲上半空,转头,正看见庄园外陡然亮起的冰蓝色剑光。 “又多了个要命的”轻轻一叹,似无奈又似抱怨,但这样缠斗下去,对于他来说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十三,散了。” 向着犹自在房顶上与公子澈死磕的十三打了个招呼,语声不高,却清晰入耳,然后竟如没事人一般,毫不犹豫地转身疾掠开去,青衫起落,转眼没入园外铁似的漆黑山野之中。 居然就那么死不要脸地逃了。 天绯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纵身欲追,斜刺里却忽然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 “姓莫的,我要。”天骁的语声冰冷而简洁,白衣猎猎间,人已追逐莫伤离而去。 有练衣如雪的窈窕身影紧随其后,自然是潋滟。 在北疆山中的时候,他曾经被莫伤离无情地甩掉过,生平第一次,虽算不得耻辱,但至少也是有些耿耿于怀的吧。 十三打了声怪异的呼哨,鸣金收兵般,有样学样地转身便撤,一时间只听得四周窸窸窣窣,如黑烟飞散,似海潮乍退,刚才还群魔乱舞不可一世的万千妖狼,居然弹指便逃了个干干净净,不知道他们朝哪里去,就像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总之,全都不见了。 当启明星在天际闪烁,庄园内外忽然又陷入一片死寂,就只剩下满地的断肢残骸,还有在鏖战中受损甚剧,此时已破败得几近凄凉的屋舍墙垣。妖异的血腥气息渐渐被拂晓的山风冲刷殆尽,苏软在房顶上安静凝立,看着东方微白的苍穹,忽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要天亮了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二十九章似曾相识燕归来 在干戈寥落的战场上看日出,有种别样的心情,当天际第一缕晨光照耀大地,远方花开似锦,春山如黛,近处却狼藉遍野,满目疮痍,温婉和凄恻,明丽与苍凉,在飘荡着林间草木清香的微风中混淆了界限,全都扑入到眼中来,倒教人不知该欣然还是怅然。 “北山妖狼的传说,在鲲州流传已久,却不想,竟也是因洪荒之门而起。”公子澈站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庄园内外遍地的妖狼残骸,轻叹。 苏软更担心的却是这位王子殿下的龙体,那毫无血色的清俊面庞与襟头刺目的殷红对照得过于明显,虽然仍是仪态万方地站着,却总让人觉得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 “要不你先睡一会吧” 好心的提醒,换来一个温柔如海的眼神。 “小三十六也累了,陪我一起回府歇息,如何” 很亲切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轻薄,完全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老婆提出的合情合理合法的正当要求。 苏软对于古人造出的“歇息”这个词,始终是怀着敬意的,多简单又多复杂啊,多纯洁又多暧昧啊,多休闲又多累得慌啊,而现在,从那样一个毁天灭地的帅哥嘴里说出来,就更加荡漾而具杀伤力。 都这时候了,就不要研究那些了吧。 “你是沧海之眼,而我是异世之心,不能总在一起混的,”很认真地跟他掰扯,“万一莫伤离弄到了长生之魄,再对我们来个一箭双雕,那这桌菜就算上齐了,所以我得走,我们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分道扬镳”公子澈看着她的脸,似笑非笑,“你是我龙府的三十六夫人,我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写过休书” 很认真的语气,但那个表情可太不严肃了。 “你都已经自残成这样了,还有闲情逸致拿我消遣”苏软苦着脸道,“我知道当初欺骗你的感情是我不对,但如果不是莫伤离那变态推我,我也不会接到你的绣球啊而且你是龙,我是人,我要嫁给你,会生出个什么小龙人太不靠谱了” 扯得有点远,她好像总有这样的本事,越是要拼命解释什么,就越会离题千里。 公子澈很安静地听她解释,还不时理解地点点头,笑意却在澄澈明亮的眼底荡漾开来,衬着苍白如雪的俊美容颜,真真漂亮得没个人样。 “所以,”强迫自己无视那双眼睛,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所以,咱们得离婚。” “离婚”公子澈侧着头想了想,“你是不是说,你想悔婚” 苏软拼命点头。 “不行。”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什么”苏软瞪圆了眼睛。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半个鲲州的百姓都看见我们行了大礼,按照人类的规矩,我不能放你走。” “你不是人。”淡淡的语声,面前已多了个冰山似的雪白人影,并没有骂街的意思,纯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天绯原本去了庄园内外查看,此刻跃上房顶,不偏不倚地挡在公子澈和苏软之间。 “我不知道作为一条龙,你有什么必要死守人类的规矩。” “我虽是龙族,但自幼便在人间生长,从心底里,已经当自己是个人了。”公子澈美不胜收的微笑颇有成心捣乱之嫌,却又理直气壮,无可辩驳,“彩楼招亲之日,并没有谁提出异议,如今木已成舟,而她又没有犯什么七出之条,也没有被休掉的理由。” “七出之条,是什么”天绯皱了眉,问。 这也不能怪他文盲,极北之地的雪狐族王子,来人间不过三年,且满怀心事,高来高去,又哪有闲工夫去学习那些莫名其妙的礼教纲常。 苏软是学中文出身,对于这类常识倒是有所了解,想着既然都是封建社会,王朝的七出之条与中国古代的应该也差不多,便开始给那只狐狸解释。 “七出之条,就是男人休掉老婆的七个正当理由,犯了这七样戒条的女子,可以被老公毫不犹豫地踢出家门让我想想啊第一条是不孕无子,第二条是不事父母,第三条是妒忌无量,第四条是红杏出墙” 正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数,忽觉眼前风起,白衣闪动,未及抬头,身体已被擭入了两条修长有力的臂膊之间。 后脑勺让人固定住,被迫仰着脸,怔怔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妖异黑眸,还在想着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便教那妖孽俯首吻了个正着。 僵硬的左手仍保持着“四”的造型,整张脸乃至整个人却好像呼地着了火,转瞬之间,惊骇,窘迫,困惑,痴迷,错乱交织,大脑里所有的神经都开始短路,然后,全部数据归零。 他的嘴唇冰凉而柔软,动作却异常强悍,起初还冷冷看着公子澈,满眼挑衅和示威的蛮横神情,片刻后竟不由自主地投入起来,温柔了许多,也愈发专注而忘形。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这厮,绝对是练过的 苏软闭上眼睛,不看,不想,不挣扎,希望藉此来缓解那让人崩溃的紧张感觉和几近悲伤的心旌摇动,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又觉得,那些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仿佛过了一千年,那妖孽总算放开了她。 “第四条,红杏出墙。”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见他理直气壮地对公子澈说。 苏软顿时被雷得欲哭无泪这样的行为逻辑,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是人 目击了红杏出墙全过程的公子澈仍然保持着绝佳的仪态和气度,并没有因为某人当面送绿头巾的过分行为而暴跳如雷,只是在看见苏软脸颊上娇艳的酡红时,清澈的眼底闪过些几不可见的黯淡之色,但旋即又气定神闲地微笑起来。 “还是离开这个地方,再谈其他吧。”他说,“一个身上刺了钉子的人,可撑不了多久。” “对啊对啊。”苏软赶紧附议,却只是想让自己从刚才的意乱情迷之中逃离出来。 再不说点什么,她的脸就烫得能熨衣裳了。 狐狸不爽地看了他们一眼,长袖挥出,数团明亮灼热的火焰自手掌间激飞开去,砰砰落在窗棱、檐角、门扉、廊柱等各处,还有院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妖狼残骸上,随即燃烧起来,借了山风,渐成熊熊之势。 “这些东西虽然名为妖狼,却并非天生地长的精灵妖魅,而不过是一群欲壑难填之下,不惜将灵肉授予他人的蠢物而已,连皮带骨,都已是至阴至毒,烧了,也省得弄脏一座好山。” 苏软站在屋顶上,听着狐狸凉薄的语声,看着院中高涨的火焰,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差,说不出为什么,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哪怕是半分钟也不愿多做停留。 “走吧。”天绯向她伸出手。 苏软倦倦地一笑,正想走到他身边去,忽然听见衣袂当风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一个鬼魅般黑色的身影从院墙外腾空而起,挟了霜雪似的刀光,正迅雷不及掩耳地向自己袭来。 不是妖狼,虽然一袭黑氅将身躯裹得密不透风,但飞腾跳跃间的优雅轻灵,曼妙柔婉,却绝不是那些僵硬的妖狼能够做到的。 虽然,那刀锋上闪烁着的,同样是深寒入骨的凛凛杀机。 苏软听到公子澈轻叹了一声。 他惋惜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拿着短刀刺过来的那个人吧 即便今天必然要有一个人会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是苏软。因为天绯就近在咫尺,而他不会给任何刺客留下任何机会。 这样的偷袭,本来就是个愚不可及的错误,恐怕就连活着逃走的希望,都渺茫的可怜。 天绯迎上去的时候,短刀离苏软的胸膛已近在咫尺,但白衣飘转之间,苏软纤细的身躯就被带离了开去,接着一掌劈出,势如惊雷,穿破寒冷的刀光,重重击在那人的胸膛上,响声空洞而窒闷,还有半声女子的,黑色身影被打得飞出了数丈,悄然坠落在庄园外本就凌乱不堪的草地上。 天绯的身形陡然顿住,似乎在听到那声的时候,整个人便陷入了凝滞。 而地上的黑衣人却低低地轻笑起来,勉力撑起身子,坐在那里看着天绯,披风的遮帽无声滑落,露出柔长的青丝,还有一张虽然异常苍白,却美丽得让人心惊的脸庞。 苏软认得那张脸那是王都城中,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太子妃的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二十九章似曾相识燕归来 天绯僵立的侧影让苏软隐隐觉出些不安,那妖孽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确切点说,他脸上此刻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就连向来凉薄妖异的黑色眼瞳,都有凝结成冰的迹象,安静到极处,冰冷到极处,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苏软不熟悉那样一个人,却恰恰看见他眼底被瞬间冰冻了的异样神色,有孩子似的惊慌讶异,有几近麻木的苍凉惨淡,也有不知所起、无法言说的悲伤。 他怎么会那么悲伤 “我快要死了,你就打算站在那里看么”草地上的女子苦笑着开口,半是嗔怒,半是撒娇,忽然掩着嘴一阵轻咳,鲜血如红线般从指缝间淌下来,衬着雪白的手背,格外触目惊心。 天绯的身形似乎微微一震,双掌紧握成拳,死死瞪着她许久,终于还是疾飞而下,俯身,将她从草地上抱了起来。 草地上到处都是血战的痕迹,加之昨夜连绵的雨水,便愈发泥泞脏乱得惨不忍睹,而天绯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不管不顾地将遍身泥浆的她抱在怀中,就像拾起一件被自己失手打破了的,最心爱的珍宝。 “天紫”苏软站在房顶上看着他们,许久,轻轻喊出这个名字。 是的,天紫,尽管以前从没有人跟她讲过天紫的模样,但此刻,她却无比笃定。 除了天紫,又还能有谁,能让他如此呢 我也曾经在很北的地方住过一段日子,北得不能再北了,那里分不清春夏秋冬,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到处是冰雪,那里有最冷的风也有最暖的人 许多天以前,在骁远王府摇曳着璀璨灯影的后院里,太子妃殿下曾经这样告诉过她。 生活,是件多狗血的事情啊。 “软儿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是天绯告诉你的”天紫无力地偎在天绯的胸口,向着苏软一笑,仍是那般倾国倾城的模样。 “不是。”苏软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反问,“倒是你,无冤无仇的,欺负我干嘛” 为什么他抱她的样子是那么的自然,而抱着自己的时候,不是双眉紧锁,就是别别扭扭的 “是雪狐王族要欺负你,我只是奉命行事。”天紫很无辜地贴紧了天绯的颈窝,“可你的护花使者真的很厉害,我这不是已经受到惩罚了么” 做啥子做啥子做啥子贴那么紧做啥子显摆这是你的东西么一只讨人厌的妖孽、死狐狸而已,谁还跟你抢不成 “他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是你,他就算打死我,也绝不会打你。”强自抑制住胸中的血气翻腾,刻意学着狐狸的凉薄样子,懒洋洋道。 天绯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却总算有了些表情,皱着眉瞥过来,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了四个大字胡说八道 苏软白眼狼地无视,却又莫名觉得燥热难当,以袖扇风,别开头不去看那对痴男怨女。 好热 真的好热 怎么会这么热 “热么”身旁,公子澈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脑门,带来清凉一片。 “热。”苏软心不在焉地回答。 “整个院子都要着起来了,不热才怪。”公子澈笑道,伸手揽住她,轻云飞落般从冲天的火焰边上飘然掠下。 “这位,想必就是沧海之眼,东海龙族的三殿下了”天紫问。 公子澈略欠了欠身,算是回应。 “果然是好漂亮的眼睛”天紫轻轻一叹,转身勾住天绯的脖子,“上次伤了你,是我不对,但这次,你把我的五脏都打破了,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天绯没有说话,对面,苏软的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幽暗起来。 “他那一刀,是你刺的”凉凉地问,语声有些沙哑。 “不是刀,是剑一把我最喜欢的龙骨短剑”天紫看着她,柔柔道,“怎么,你照顾了他这么久,他都没有告诉过你,那一剑是谁刺的么” 庄园中的火已经越烧越旺,渐渐吞噬了美丽的雕梁画栋,哔剥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苏软却好像再感受不到半丝热气,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和她,象在看两个不认识的人,许久,忽然扬了扬眉弯。 “很好给钱。”一只手伸向天紫,既云淡风清,又光明磊落。 “什么”天紫怔了怔。 “我去年秋天捡到这只狐狸的时候,他快死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喂大,还给他寻兽医,问兽药,养得四肢发达五官端正,花了不少银子。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说那一刀是拜你所赐,这厮的医疗费、伙食费、住宿费,以及我受他鸟气,被他欺负的精神损失费,自然应该由你承担不要告诉我你没钱,你老公是整个王朝最大的二世祖,这一点我早就见识过了”仰着脸,锱铢必较地做市侩状,全不管大美人脸上讶异的神色,以及某妖孽锁得越来越紧的眉峰。 “天绯,为什么每次跟这小丫头说话,我的心情都会很好呢”许久,天紫哑然失笑,那笑颜苍白而甜美,却于不经意间便刺痛了苏软的心。 愤怒的感觉,便在那一瞬间,从拔凉拔凉的胸腔里破冰而出 “心情好你是个有心的人么在爱你的人身上捅刀子,你也配心情好么你知道他流了多少血他差一点就死了差一点就死了我不管你是用刀还是用剑,我只想告诉你,那一下不仅捅在他的身上,也捅在他的心里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毁了一个人的心之后,还赖在他怀里假装仪态万方就因为他脑袋进水,记吃不记打,到死也会护着你么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雪狐族公主和王朝太子妃的范儿,老娘是21世纪来的,偏喜欢粪土当年万户侯从你的剑刺进他身体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人剑合一,变成了一个贱人,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贱人” 起初还只是冷冷地质问,但说着说着,心便开始抽痛起来,情绪渐渐失控,到最后,简直变成雷霆万钧的咆哮和裸的人身攻击了。 我鄙视你,尽管你如此美丽而高高在上,尽管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路边乞讨的可怜孩子,尽管你能心安理得地霸占那个怀抱,气定神闲地炫耀着那个男人对你的爱,但我鄙视你,我用我全部的精神、体力乃至灵魂鄙视你 可是,鄙视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疯了似的吼出那些话,体力却像被瞬间抽空了,身子一软,缓缓坐倒在污浊的草地上,有冰凉的液体从眼眶中掉下来,落到手背上,圆润润的一滴,让阳光照得晶莹剔透。 果然,还是个没出息的人啊。 “起来”低沉得几近暗哑的语声,却是天绯。 苏软没有抬头,只看着手背上的那滴泪珠,惨淡一笑“我又惹你生气了,对么斑斓跟我说,当初他只不小心说了天紫一句坏话,就被你暴打一顿,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会不会杀了我” 杀便杀了吧,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揣着这颗劳什子的异世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起来”天绯冷冷地重复,却又加了一句,“坐在那里,你不嫌脏么” 苏软一怔,仰头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送我回去吧”天紫靠着天绯的肩膀,忽然道。 天绯看了她一眼。 “晚上皇宫里还有一场夜宴,我得在正午之前赶回去,否则被人发现太子妃不见了,会天翻地覆的”仍旧攀着他的脖子,苦笑,“而且,你真的伤着我了,这身体终究还是人的,得用人的药来医治太子府里,有最好的药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我只想回去,从这里到王都并不远,就浪费你一会的功夫就一会,好不好,好不好” 几乎已经是孩子般地央求了。 苏软轻叹,女人用那种腔调提的要求,很少有男人能拒绝,更何况是那么美的一个女人,而且这个美女还受了重伤,而且这个受了重伤的美女还是他的初恋情人 所以,当天绯拧了修长的双眉望向她的时候,她连想都没想,就攀着身边公子澈的袍袖,爬山虎般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在龙府大宅等你,但你最好不要再让人捅第二刀。”恬淡,风度颇佳,仿佛最温良的淑女,全然不见刚才跳脚骂街的泼妇神韵。 天绯的黑眸却愈发深邃滞重,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又看了眼公子澈。 “放心,”公子澈笑笑,“我还撑得住,至少,护着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白衣飘雪,转眼绝尘而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就那么走了。 苏软痴立良久,直到天绯的背影消失不见,一双烟水空濛的大眼,犹自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公子澈已经忍不住要安慰她,却听得那丫头忽然驴唇不对马嘴地长叹道“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啊养狐狸,果然不如养只藏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三十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线清瀑,自巍峨苍翠的山间飞流直下,落入山脚澄澈的深潭,波影凝碧,柔柔映进公子澈明亮的眼瞳里,皑如春雪的白色软袍在水面上飘荡,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原本是要先回龙府再做打算的,走到半路,他忽然说要洗澡,于是挟了苏软御风而行,直飞到这个人迹罕至所在,也不说话,和衣跃下潭去,但见水波中白衣漫卷,银丝飞散,片刻之后半个身子出水,肩胛上让人心悸的伤痕,居然奇迹般地消失无踪。 “对于龙族来说,只要有水,事情就不会太坏。”看着潭边目瞪口呆的苏软,他轻笑,“要么,小三十六也来试试” “谢了,我还是洗衣服吧”苏软愣怔片刻,又低下头,愁眉苦脸地浣洗着方才在泥泞中弄脏了的那袭红衣,然而心中烦乱如麻的思绪,却是怎么也涤荡不清了。 丢人真丢人当着狐狸的面,居然连“贱人”二字都脱口而出,优雅没了,矜持没了,啥啥都没了,难道自己真的沦落成言情小说里二流样貌三流气质九流人品不入流智商的炮灰女配了么怪不得狐狸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便抱着女主转身而去。 喵喵的,还是那种英雄美人式的横抱 但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仍是要指着那个女人的鼻子,大骂出声的吧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件事情可做,你却偏偏喜欢用剑去捅一个最爱你的男人。明明重创的是他,却让我的心疼痛至此,而他是打死都不肯骂街的,那么,我便只能当仁不让。 泼妇,有时候是被挤兑出来的。 随水飘荡的红衣忽然被人擭住,茫然抬头,公子澈正牵了只殷红的衣袖,站在水中看着她,白衣银发映着粼粼波光,水妖般美丽而奇异。 苏软发现,好看的男人是不能用清水泡的,泡了,再捞出来,便愈发漂亮得让人手足无措 “你洗好了”呐呐地问。 水妖不说话,手上忽然发力,苏软连喊都来不及喊,就扑通一声跌落到深潭之中,有修长的身体贴上来,扶着她的腰将她托出水面,清凉的触感浸透衣裙和长发,前后左右,尽是一片碧波荡漾。 如在云端般无所依凭,只好本能地勾紧了始作俑者的脖子,正待怒目而视,却听到他清朗的笑声。 “阳光,清风和水,都是疗伤圣药,特别是心伤,疗效颇佳”公子澈俯在她的耳畔说。 “我哪里也没伤”仍旧嘴硬,目光却被他的笑颜吸引,肌肤也渐渐适应了潭水的凉意,觉得,好像还不错。 “喜欢水么”公子澈问。 苏软点点头,她确实喜欢流水漫过皮肤的触感,可惜体育成绩不好,游泳也学得半吊子,只会闭气而不会换气,体育老师曾经满脸黑线地说,她一动不动爬在水里的样子,像条潜艇。 “从这里顺流而下,可以一直游进东海可惜,那里是我的禁地,终此一生,都不能踏进半步。”公子澈淡淡说着,带她游向岸边,却并不上岸,只在水中的一块青石上坐下来,懒懒沐浴着午前的温暖阳光。 “你的家在东海里么”苏软问。 “家”公子澈闭目微笑,“我在人间待了许久,却还是参不透这个字,小三十六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叫家呢” “家就是家啊,”苏软挠挠脑袋,“你饿了,就想回去吃饭,累了,就想回去休息,家里有你的亲人,爱人,有人等你,而你也会在那等别人总之想起来心里就会暖暖的觉得自己不是孤单单一个人” 本来是想把这个字解释清楚,说着说着,神情却黯淡起来,默然半晌,才又展颜一笑“苏软只有一个家,还不知要何时才能回去,你比我幸运,你有两个家,东海一个,龙府大宅又是一个” “东海,不是我的家。”漂亮的眼睛张开,含着淡淡的笑意看她,然而深邃的眼底,又分明有一丝近于冰冷的漫不经心,“那里早已经没有等我的人,龙府大宅也不是,那里,没有谁需要我去等。” “可是龙府大宅还有你三十几个夫人,她们都爱你,而你也爱她们,不是么”苏软困惑地看着他。 公子澈若有所思地两眼望天,半晌,点点头“对,她们爱我,我也爱她们。” “那个”苏软的好奇心开始膨胀,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已经憋了很久的问题,“说实话,那么多夫人里,你最喜欢谁” 这是个没什么营养的八卦问题,就像问你是爱吃萝卜呢,还是爱吃菜,但公子澈的眼神却忽然凝重起来,仿佛真遇到了什么旷世难解的谜题,思索良久也未发一言,看那脸色,竟然有些纠结了。 “要是要是不愿意,可以不用回答。”苏软嗫嚅道,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而给人家带来什么心理障碍。 “不是不愿意,”那男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苦笑,“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苏软无语,干脆也不再问,既来之则安之,晒太阳,玩水,明红的裙摆荡来荡去,将几条傻乎乎的游鱼逗得无所适从。 忽然想起什么,一掌拍在水面上“糟了” “嗯”旁边,正在假寐的公子澈懒洋洋张开一只眼睛。 “人人啊我们从龙府带出的那几个人,会不会已经” “不会。”那只张开的眼睛重又闭上,“那些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侍从,也是海鸟,危险来时,飞得比谁都快” “海鸟”苏软瞪大了眼睛,“就是阿九那样的” “阿九可不是鸟呢。”公子澈轻笑出声, “那”苏软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那男人一伸手臂,轻轻揽住了腰身。 “你这不解风情的丫头,怎么总问些不相干的事情,难得夫妻二人独处片刻,就不能花前月下些么” 王都,太子府。 尽管已是光天化日,但绕过那些雕像般的守卫,潜入太子妃的寝宫,对于天绯来说,还算不得是什么问题。 将怀中的女子放在她那张极尽奢华的床榻上,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就连多看我一眼的耐性,都没有了么”天紫忽然开口,望向天绯的眼神里,是带了些委屈的。 天绯的脚步顿住,却只是森然一笑。 “到人间来做这个太子妃,是我自己的心愿,但除掉那个小丫头,却是父王的命令,当初离开雪狐王宫的时候,我便与父王有约,这是我对他养育之恩的一点报答。” “即便是雪狐王族的人,也不能一眼就辨别出谁是异世之心,为什么你能”天绯淡淡地问。 “因为我是紫儿,紫儿,从小便与你们不一样啊”天紫轻轻地笑起来,却又不说到底哪里不一样,只挪揄地望着天绯,“我是在你怀里长起来的,可从小到大,你又懂我多少” “以前,确实不懂得,以后,却也没有懂得的必要。”白衣回转,无声走到天紫身边来,伸手,抬起她细嫩的下颔,“既然做太子妃是你自己的心愿,那就好好做你的太子妃吧,但不要再去找那个丫头的麻烦,她并没有招惹过你们任何人,她只想活着,而我,也只想让她活着。” 语声平淡而温柔,像在嘱托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天紫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些森冷的杀意,就连贴着她肌肤的那几根手指,也不再是记忆中暖暖的温度。 仰头,望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到些发狠或者负气的神色,就像雪山顶上耳鬓厮磨的若干个日日夜夜里,她惹恼了他时的那般。 然而,什么也没有。 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眸,像暗夜中波澜不惊的深海,以往专属于她的怜惜、痛楚、纵容、愤恨,此刻都消弭在眼底深处那片近乎妖异的幽邃与宁静之中。 第一次,他用如此淡然的眼神望着她。 第一次,从他的眸子里看不见她的影像。 只是为了,那个会骂人的女孩子么 有异样的感觉萦绕进天紫的心,唇边的笑意也多了些莫名的寂寥之色,不再像之前那样娇艳明媚,仪态万方。 “答应过父王的事情,我不会放弃。”她说,高高扬起的脸庞带着昭然若揭的挑衅味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会。”天绯一笑,“如你所说,天绯永远舍不得伤你,哪怕再过一万年,哪怕你杀了他,他也永远不会伤你” “” “但这并不等于,他可以纵容所有的事情,”手指如冰,从那美丽修长的脖颈上轻轻滑过,太凉了,让她的肌肤都微微有些颤栗,“有些东西,我不叫你碰,你便不能碰,就如同花瓶一般,你打碎了我的,我便会打碎你的,而且,绝对让它碎得更彻底,更无可挽回这样的游戏你喜欢么” 天紫仰望着他,眼中的风云瞬息万变,一时落寞,忽然又笑靥如花,“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天绯的决心,可惜,有些晚了。” “” “你既然决定要保护那颗异世之心,就不应该管我的死活,公子澈是个厉害的角色,但这次帮我的人有得天独厚的长处,只要你不在那里,我便有九成胜算。”天紫站起来,缓缓解开那件披风,厚重的深黑色滑落地面,露出裹挟着身体的一袭娇嫩鹅黄,仍然美丽得动魄惊心,轻浅的笑颜里却多了些异样的神色,说不出是嘲弄,还是凄凉。 有什么东西在天绯的眼瞳里渐渐凝结成冰,他看着她,却又不只是在看着她,目光穿透那副属于相府小姐的绝美身躯,入心入骨,让藏在里面的灵魂都觉出了阵阵寒意。 “你的花瓶,已经要被我打破了。”尽管已感受到恐惧,却仍然倔强地想要激怒他。 莫名的,就是不喜欢那样的冰冷和漠然,就是想看到他伤心的样子,他绝望的样子,他暴怒的样子,哪怕他疯狂起来,会真的把自己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但天绯没有暴怒,也没有动她分毫,只怔怔地看着她,然后倒退两步,转身向外走去。 他走的是正门,而门外,至少有近百的金甲守卫。 他并不打算离开。 “你想怎样”天紫意识到什么,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你打碎了我的东西,现在该轮到我了”天绯说。 他没有回头,天紫也就看不到他唇边扬起的,那抹狠戾至极的凛冽微笑,只是眼睁睁看着一袭白衣飞扬而去,冲破宫门,昂然闯入外面明亮得刺目的阳光里。 脚步声,呼喝声,喊杀声,金铁铮鸣声,哀号惨叫声,错乱交织。而与此同时,下朝不久的明辉太子正在附近一座美轮美奂的偏殿里小憩,为晚上的宫廷盛宴养足精神。 他不知道自己成了一只花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三十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原来,夫妻间所谓的花前月下,就是两口子穿着衣服泡在潭水里,睡午觉。 公子澈的头轻轻靠在苏软的肩膀上,从她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那男人挺直的鼻梁和长而微弯的睫毛,呼吸声轻浅而平稳,睡得很飘逸的样子,一只手却仍旧揽着苏软的腰,让她只能乖乖当个抱枕。 不会是昨天晚上睡眠不足,所以现在来补觉了吧 非得在这睡么 听说,龙族的人一旦睡起来,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会醒的。拧了眉毛向周遭望望,见荒山野岭,四处无人,坏心眼顿起,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住了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向一边拉。 这是狐狸想要叫醒她时常用的招数,但对于这个睡神,却似乎没什么作用,于是又捏住他的鼻子,许久,仍然睡得香甜。 太好玩了。 但很快又觉得有点麻爪,真的要睡两更天,也就是四个小时才能醒么且不说这里危机四伏,不定啥时候就会蹦出些啥来,即便是平安无事,总这样在水里泡着也不是办法啊。 带他回龙府想想那一程水远山高,加上这位龙子殿下的块头以及自己的小身板,还不如谋求世界和平更容易些。 “公子澈,公子澈”试探性地晃了晃他,见没有反应,便又伸手想去扒开他的眼睛。 “够了”带着苦笑的轻叹,一只手从水中抬起来,握住了苏软的手,“我们只有在陆地上,在三更之后,才会陷入沉睡,刚才不过是养养神,你又何苦百般” 苏软有点不好意思,却也松了口气“还是回龙府去睡吧,再泡,就要变成胖大海了。” “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睡着。”上岸的时候,公子澈忽然说。 “是么”苏软怔了怔。 “你看见了我睡着的样子,就不能若无其事。”漂亮的眼眸异常深沉。 “哈”苏软的小脸抽了抽,这人莫不是想让她负责 “所以,如果你的狐狸被人拐走了,你就留在龙府,做我的正室夫人吧。”凝重的脸庞凑近她,又蓦地阳光灿烂。 真没溜。 “你已经有那么多夫人了,就不要再狗揽不要再浪费社会资源了,”苏软说,“而且,狐狸肯定会回来的。” “肯定”公子澈挑挑眉毛。 “当然。”苏软奇怪地看他一眼,低头,却又为自己水鬼似的造型困扰起来,拎着湿漉漉的裙摆,轻轻叹了口气。 “愁什么,”公子澈笑道,“转眼就到家了,换成干的便是。” “转眼怎么” 话未说完,便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被公子澈带离凡尘,衣襟猎猎地直上九霄。 一路看山,看碧波粼粼的大海,看繁华的鲲州城,直到看见龙府大宅气势磅礴的楼台庭园,龙大官人才按下云头。 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 天绯拎着串葡萄,好整以暇地坐在龙府后园一座高楼的栏杆上,楼下,是一群持械戒备的家丁和三十几个跑出来看热闹的龙夫人,白鹳阿九则飞在半空,有些气急败坏地围着那座楼绕圈,看见公子澈和苏软飘然落地,连忙扑闪着翅膀过来。 “公子他咦你们怎么这个样子”有点困惑地望着两个水淋淋的人。 “你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公子澈也在皱着眉看它。 苏软这才发现那只鸟什么地方有些别扭,仔细端详,头上居然不见了那根长长的白色翎羽。 这是谁替天行道了 “公子,那个狂徒擅闯龙府,属下去阻拦时,竟然被他被他” 拔毛之恨,不共戴天,阿九转头望着楼上白衣临风的妖魅男子,眼睛都红了。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慢。”凉凉的语声,雪白身影悄然飞落,无视那只气急败坏的鸟,只看着两个人,蹙了蹙眉,“难道,半路上还洗了个澡不成” “你回来了”苏软呐呐地问,四个字出口,才发现这是句废话,但心中的百感交集,却也只有这句废话最能概括。 “过来。”天绯向她招了招手。 苏软踌躇片刻,走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片刻的踌躇。 “天紫送回去了” “嗯。” “她还好么” “嗯。” “那你还好么” “嗯。” 问得简单,答得更简单,苏软穿过人群,径直向楼下伫立的白衣男子走过去。午时阳光正好,明晃晃洒满整座庭园,天绯的身影在那样强烈的光线里看起来有些朦胧不清,不知为什么,越是走近他,苏软的心就越能觉出些空洞甚至惶惑,仿佛那里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她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看他的眼神越发专注起来。 她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抑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是他,但怎么就有点不像他了呢 天绯的神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凉薄幽深,似乎注意到女孩子探寻而困惑的目光,忽然淡淡开口“我只离开片刻而已,你看那么仔细做什么” “你真的还好么”苏软已经走到近前,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应该好”他反问,有丝奇异的微笑自眼底深处隐约浮现,阴柔,冰冷,又带了些莫名的疯狂,如血海中盛开的妖冶昙花。 天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微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苏软忽然问,像是怕惊破了什么似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天绯怔了怔,微笑着看她。 “第一次见到你,我给你吃了什么东西”苏软的眼神渐渐有些冰凉。 “”天绯仍是微笑。 “你到底是谁”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额上的绯红印记。 天绯捉住她的手“我是天绯啊” 当苏软向对面楼下走过去的时候,公子澈清澄的眼中渐渐笼了些阴翳之色,看着那个温柔的背影越来越远,心好像忽然漏跳了一拍,莫名地竟想将她拦住,但是,却又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 直到,听见她轻柔而困惑地问出那句你到底是谁 如雪的白光自“天绯”周身陡然迸射而出,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黯淡了太阳的亮度,苏软纤弱的身形转眼就被映照得淡若虚空,庭院中的人们受不了那强烈的光线,纷纷掩目转头,公子澈却铁青了脸庞,如同狂风般疾掠而至。 晚了。 白光乍敛,天绯的身影凭空消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苏软却仍在原地痴痴地站着,背影单薄而寂寥。 “软儿”公子澈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这一次,他没有叫她小三十六。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去,无声地,软软地,倒在被阳光晒得温热了的青石地面上。 天绯回到鲲州的时候,手上还拎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从冲出太子妃的寝宫,到将这位甜梦犹酣的国之储君从他的龙纹长榻上拖起来,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找”,明辉太子睡眼惺忪地便要骂人,待看清楚面前那张无比俊美无比妖孽又无比印象深刻的脸庞,尚未出口的一个“死”字,硬生生地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壮士,这次又所为何来”怔怔望着他,很认真地问。 常年运交华盖,狗见狗咬,雷见雷劈,喝口凉水都塞牙的人,遇事往往会比一般人更沉稳,更淡定,甚至更具幽默感,因为当恐惧成为一种习惯,也就没有什么可恐惧的了。 可惜天绯看不到他身上的这些优良品质,劈胸一把揪住,径直拖出了门外。 玉宇琼楼之间,戈矛,坚盾,甲胄,负痛翻滚的军士,狼藉一地,天紫虚弱地站在远处的白玉石阶上,无言看着那个狂暴的男子提着自己的丈夫飞向天空,却并没有企图追赶。 她是云姗,宰相的女儿,王朝仪态万方而又弱不禁风的太子妃殿下,所以,她什么都不能做。 “最好祈祷你的人出师不利,否则,我会让你一生求而不得。”淡淡的语声从半天空传来,清晰刺入耳鼓。 天紫的眼中无怒无伤,许久,却又黯然一笑。 求而不得 天绯,你真的知道,我所求为何么 到达龙府大宅已是午后,银色长靴落地无声,手中拖着那团尊贵而狼狈的明黄,向苏软的住处疾步而去。 明辉太子痛苦的呜咽让人心悸,天绯却恍若未闻,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尖利的指甲已经嵌进那人的血肉,只是面沉似水地向前走着,一路上,心中浮云扰月般挥之不散的,始终是某个小丫头委屈又倔强的眼神,或者温柔而轻浅的笑颜。 指尖似乎在颤抖而那双手原本永远是坚如磐石的,越靠近那开满玉兰花的院落,异样的感觉便越如毒蛇般钻心附骨,蓦地加快脚步,血红了眼睛冲过去,就连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刀枪箭棍,也好像全未看在眼里。 “拿下”变了调的嘶喊,却是阿九。 乱刃齐下,森森寒芒如网般纠结交错,然而,谁又能伤得了一个无血无肉的魂魄呢 长袖暴起,风卷落叶般将所有挡在眼前碍手碍脚的人扫得疾飞出去,深邃的黑眸由冰冷到厌烦再到杀意陡生,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 “退下。”略显暗哑的两个字,化解了一场注定会演变成屠杀的战斗,公子澈从苏软房中缓缓走出来,站在玉兰树下一片斑驳的阴影里,静静看着天绯。 树影太深,遮住了那张脸上的表情 “不是他。”许久,公子澈说,“杀死三十六夫人的那个,不是他。” 明辉太子的身躯摔落地面。 “你刚才,说什么”天绯望着玉兰花下的那个人,一字字地问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三十一章美人如花隔云端 房间里弥漫着柔淡的玉兰花香,但清新静谧的氛围,很快就被一袭凛冽白衣带进来的寒风冻得凝固住了。天绯站在门口,飞扬的眉梢上戾气未消,眼神却在看见床榻上躺着的女孩子时骤然变得空洞而迷茫,踟蹰片刻,仍然缓缓地走过去,几步长的距离,竟似走了千万年之久。 苏软已换过了身洁净的淡色袍子,睡相一如既往地老实,脸颊也仍然柔润而微红,就像每个清晨天绯醒来,一翻身就会看见的样子,只是已察觉不到呼吸的迹象。 俯身,将床上纤细的躯体横抱起来,却眼看着那白皙的脖颈后仰成让人心悸的弧度,没有表情,没有反应,没有心跳,轻软的身子在他怀里就像一团毫无质感的棉花。 拥着她的力道大得几近绝望,那个慵懒的丫头却仍然不醒,于是将她重又放回床榻,两指并拢抵住她的额头,红色光芒乍起,不是焰术,更不是鲜血,而是一个妖魅赖以存在于世间的元神。 以元神续命是妖族的大忌,既有违生死之道,更会重创自身。且所谓续命,也只是一息尚存方可挽救,对于已经逝去的,根本就没有半点用处。 但天绯顾不得那许多。 她必须得醒过来,必须活着,他无法忍受那种毫无生机的样子,他只想让她活着。 冷酷的黑眸中一片沉寂,但那样异乎寻常的平静却愈发透露出濒临疯狂的迹象,明艳的绯红色流光自指端源源不断地涌入苏软的印堂之中,即便徒劳,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野兽般凶狠的欲望在心中燃烧,沸腾起来的不仅仅是拯救的坚持,更有毁灭的决绝。 如果不能让她睁开眼睛,那就一同毁灭吧 直到,公子澈的长袖扫过,震开了苏软额头上他的手指。 “这个办法,我刚才已经试过,”公子澈淡淡道,幽黯的眼神和脸庞上那抹惨白之色,证明他所言非虚。 天绯望着他,许久,唇角竟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再一次将那个怎么也叫不醒的小丫头揽进怀中,狠狠抱着。心肺撕裂般的怪异痛感自胸腔中渐渐蔓延,如最致命的奇毒,让肢体和思想都变得麻木而僵冷。 如果他是人类,他就会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恐惧。 几个时辰前,她还能气贯长虹地指着天紫的鼻子大骂,凶悍而路见不平的模样,曾让他烦乱的心绪莫名其妙地便清朗了几分。为什么片刻之间,就不言,不动,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人类的性命,竟真会这般脆弱,如黄沙过手,略略一个把握不住,便从指间滑落出去,再也无可挽回。 从小到大,除了天紫,他几乎从未失去过什么,而即便是在那个冰凉如水的秋夜,螭吻的锋刃刺入身体,所能感觉到的,也只有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心如死灰的落寞,恐惧这个词,于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 然而此刻,他觉得自己在发抖。 灵魂也会发抖 忽然难以抑制地开始狂笑。他的目光没有焦距,笑声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凄厉和悲伤,令闻者色变。 庭院中,骤起的长风吹落树上的玉兰,雪片般散落了一地。 东海之滨,夕照染红沙滩。 苏软坐在一块被海浪拍打得千疮百孔的巨大礁石上,望着远处黄金瓜似的太阳慢慢西沉,“咣叽”落到山那边去,然后,又呆呆看了眼身边正翘着二郎腿晒肚皮的,那个跟天绯长得一模一样的东东。 也不能说完全一模一样,天绯,从来没有如此欠揍的德性。 “你到底是什么人”强忍着,“东西”二字才未脱口而出。 “三十遍了”那人懒洋洋歪了歪脑袋,单眼掉线地看着她。 “” “真想知道” “嗯。” “那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能一眼就认出,我不是天绯。”忽然坐起来,瞪着硕大的星星眼凑近苏软。 那种表情出现在天绯的脸上真让人发指。 “三十三遍了。”转过头,实在不想多看。 一只手伸出来,强行扭过她的脑袋“告诉我,求你” 苏软无奈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奇怪,我认识那狐狸,是用心,不是只用眼睛,就算整容整得跟他一摸一样,你也就是你,而不是他,既不是他,我又怎么能认成他”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那人沉吟半晌,“整容是什么” “就是把自己的脸弄成别的样子。”苏软没好气地道。 “变化之术” “” “我叫天朗。”那人忽然说。 “天朗”苏软终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天绯的兄弟” “像不像” “孪生的么怎么这么像” 天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苏软叹了口气“你也是你爹派来消灭我的” “不是。”天朗很认真地道,“我是天紫派来消灭你的。” 苏软小脸一垮。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半晌,认命地问。 天朗不说话,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头猪。 “看我干嘛”苏软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也低头打量着自己。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天朗伸过来一只手,缓缓穿进她的胸膛,就像穿进水或者空气,而她,毫发无损。 海鸥扑雷扑雷地飞着,海浪哗哗的,啥啥都很美好,只是风有点凉 “为为什么”苏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现在,已经是魂魄了。”天朗说。 记忆忽然开始倒带,阳光明媚的午后,在龙府大宅,这厮捉住她的手,说“我是天绯啊” 然后,白色光芒乍起,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而她也失去了意识 原以为只是被弄晕了。 “我的那些肉呢”颓然坐在礁石上,许久才喃喃问道。 “我只带走了你的魂魄。”天朗歪着头看她,“怎么这么伤心反正你们人类过个几十年也是要死的,而且魂魄不受躯体的拘束,可以快如疾风,也可以轻如飞雪,想去哪就去哪,何乐而不为” “你放屁”苏软忽然大怒,“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死姑奶奶不要风,也不要雪,我要吃鸡腿吃涮锅吃皮皮虾可现在被你害得喝碗稀粥都没地方装了喵的,我跟你无冤无仇,跟你们雪狐王族也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连碗粥都不让我喝” 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想要哭时,却发现魂魄是掉不了眼泪的,于是更加郁郁,凶狠地看着天朗,目光锋利如刀。 天朗一时间竟有些愣怔,他从不知道女人发起脾气来可以如此剽悍,更没想过喝粥的问题,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涮锅还有什么虾的,有葡萄好吃么” 苏软仰天长叹,拒绝跟他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抱了膝盖去看波澜壮阔的大海,夜色渐渐重了,海水也变得幽暗而深邃,像天绯的眼睛。 天绯现在在做什么呢 如果他回到了鲲州,就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那他会伤心么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于他,终究还是一个包袱,现在这个包袱解开了,他也就可以回家,或者,去找那个天紫了吧。 天紫会对他好么如果不好怎么办她可是能狠得下心伤他的 以后,还能再见到他么 “你在想什么”旁边,忽然贴上来一张带着探询表情的俊逸脸庞。 那分明就是天绯的脸,苏软痴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额上的绯红色火焰。 “你除了缺德之外,长得还真像他” 漂亮的黑眸略略凝滞,却又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这本来就是他的。” “什么” “这身体,本来就是他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三十一章美人如花隔云端 “伤她的那个人,与你的形貌毫无二致。”公子澈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眉宇间有深深的疲惫,只说“伤”她的人如何如何,那个“杀”字,却再难以出口。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内仍未掌灯,天绯的白衣在黑夜的阴影里凄清如鬼魅,整整两个时辰,他都只是抱着苏软的躯体,像尊毫无生命力的冰冷雕像,听见公子澈的话,才缓缓抬头,阴森而凝滞的目光中忽然闪过些刀锋般的异样神色。 “与我毫无二致”许是因为长久的沉默,他的语声听起来低沉而嘶哑。 “连我都被已经被他蒙蔽,软儿却一眼便看出,那不是你。”公子澈说。 天绯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一把抄住了怀中女孩子的手臂。 那手臂一如往常般柔软。 而以人类的躯体来说,如果死去了数个时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柔软的。 公子澈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从竹椅上霍然起身。 “我下午带来的那个人,还在外面么”天绯问。 尽管心已经开始狂跳,但语声里却并不带半分温度。 刚才那一场失魂落魄,已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力,此刻,再不能被情绪所扰,忽略了不该忽略的东西,耽误了不该耽误的事情,从而错过让这丫头起死回生的机会。 似乎,那更像是他起死回生的机会。 “阿九。”公子澈转身向着窗外。 正在听墙角的阿九忙不迭地飞进来,看了看公子澈,又看了看天绯,回道“这位公子带回来的那个,我已经着人看管起来了看服色,倒应该是这王朝的皇室,但不知咦” 最后那一声是因为天绯,阿九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原本冷凝如冰的妖魅男子小心翼翼地将三十六夫人放回床榻,然后当着自家公子的面,俯身在三十六夫人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等我。”天绯对苏软说,尽管她根本就听不到。 明辉太子被反锁在一间厢房里,待得倒还算安静,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却仍然没有人搭理自己,便在一张美人榻上坐着冥想。 直到连门带锁都被人踹开。 “尊驾,孤能否知道”话未说完,衣襟又被人揪住,提着向外面走。 他很想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从何说起,但对方显然并没有跟自己沟通的欲望,又或者,堂堂的太子殿下,王朝储君,在那个杀意凛冽、寒气四溢的妖人眼里,根本就连粪土都不如。 这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所以,在被人拎着,走出屋门的时候,他拼命抱住了外面的廊柱。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非得辱,至少也要辱得明白。 天绯的目光扫过来,让明辉太子的心肝都开始颤抖,但他却仍然如考拉熊一般,坚毅地,宁折不弯地,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将自己固定在那根柱子上。 “孤着实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阁下,至少,让孤死个明白。”他喘息着道。 “你没有得罪我。”天绯说。 明辉太子怔了怔,这好像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跟自己说话。 “那” “你的性命也许可以换来另一个人的性命,果真如此,你便可以活着。” “如如果换不来呢”虽然很不想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嗫嚅着问了。 天绯看着他,忽然笑笑“那你的兄弟,就有了做皇帝的机会。” 今夜的王都注定无眠,太子遭歹人挟持、太子妃受重伤的消息已震动朝野,皇帝下令封城,遣五千斥候于方圆八百里内逐户搜寻,并亲率卫队及三法司官员坐镇太子府,百官闻讯,也纷纷云集于此,一时间,王都城上下人心惶惶,太子府内外沸反盈天。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三更刚过,那挟持太子的妖人,竟又去而复返了。 天绯站在太子府正殿的屋脊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遭森然环伺的铁弩和脚下密集如林的长戈,然后,凉凉望向不远处金甲拱卫之中,那一丛耀眼的明黄朱紫。 皇帝和一众大臣也在紧张地望向这里,目光中除了愤怒忧虑,更有不可思议的惊诧,只有一个人的神色异常淡漠,那便是站在皇帝身边的骁远王东方连城,他看上去好像更阴郁了些,一双眼睛却莫名地精光四射,较之以往的深沉内敛,似乎有些许不同,但天绯并未太过在意,此番,他不是来找他的。 “你的太子妃,哪去了”将掌中的明辉太子提起来,在下面的一片惊呼怒喝声中,轻声问他。 有华丽的轻罗小轿从后园方向徐徐而来,穿过金甲长戈的军阵,在对面的玉阶前停住,轿帘掀开,一只纤细而优美的手伸出,不胜娇柔地扶住两侧随行的侍女,缓缓走出轿门。 天紫脸上的苍白并非矫饰,苏家庄园之外,她真的受了重创,只不过这次受伤的官方解释是,有歹人闯入太子府,强逼太子妃说出太子的去向,太子妃以弱质之躯,凛然无畏,直斥凶顽,歹人恼羞成怒,遂将其击伤。此事与太子被挟持的消息一同报入宫中,皇帝陛下感其节义,亲遣太医前来,皇后也亲手挑选上等药材补品赐予太子府,以示慰问。 甫一落轿,太子妃殿下便被对面殿宇上的情形惊得呆住了,不顾重伤在身,也忘了向皇帝施礼,径自挣脱侍女的搀扶,踉踉跄跄地向这边冲过来。 “你究竟是何人太子乃国之储君,蒙上天眷顾,众神庇佑,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我劝你迷途知返,及早收手,万事尚可转圜,否则大错铸成,一切所欲所求之事,所牵所念之人,可就都万劫不复了” 这一番劝诫掷地有声,足以被史官记录,但对于天绯,却都是些不折不扣的废话,只有那“万事尚可转圜”六个字,是他最想听到的,冷冷一笑“你要我如何信你” “无论你所求为何,请先将太子放开,本宫愿做你的人质,人无信不立,只要太子无恙,本宫便舍了性命,也自会给你个交代” 此言一出,玉阶上百官已不胜唏嘘,太子妃的父亲,当朝的宰相大人激动得老泪纵横,就连皇帝的眼神里也有了嘉许与感动之色临危不乱,舍身救夫,感天动地,荡气回肠,这等奇女子成为未来的国母,实在是朝廷之幸,更是天下之幸 然而只有天绯知道,她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我出去,再做详谈。 抓着明辉太子的手松开,如鹰隼振翅,向着地面上俯冲而下,直入刀枪林立的军阵从中,长袖猎猎,扫开近处的几名侍卫,顺势将太子妃拦腰抄起,重又返回大殿房顶,劈胸揪住太子的前襟,飞身没入天际。 一切都快得超乎想象,殿前的数千禁军和四周的手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看着他们贤良淑德、忠贞节烈的太子妃殿下被那妖异得不像人的妖人强掳而去。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夫妻团聚了。 “追”皇帝陛下咆哮。 “妖孽妖孽啊” 宰相大人目眦欲裂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嘶声喊出这几个字,便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玉阶上顿成一团乱麻。 暮云江边风冷云低,月色凄清,天紫在水畔绰约而立,片刻,便觉得身上有些凉了。 “如此简单的问题,也要想这许久么” 天绯的语声比江风更冷,修长的手指已扼在明辉太子的后颈上,他提的那个问题,确实简单得很,简单到只有区区五个字。 是不是天朗 照常理,以天朗的体质,离开雪原几乎并无可能,人间的水土和温度不出半日便能让他有来无回,然而这世上终究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况且那个家伙身上,几时又有“常理”二字 惟妙惟肖地变成他的样子,以离魂之术掳去苏软的魂魄,这样的事情除了天朗,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 只是那小子又何以能离开雪狐王宫呢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家伙,身边但凡有个像样的帮手,也决计不会找他”天紫忽然一声轻叹。 原是想将天绯调开,让天朗去毁掉异世之心的,从午后等到日落,也不见有回应,却仍能感觉得到异世之心的存在,起初还以为他失了手,此刻才断定,他必然只是用了离魂之术,并未真的取那丫头的性命,而现在,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他在哪”天绯问。 “我不知道。”天紫摇了摇头。 钳住明辉太子后颈的手指骤然发力,明辉太子咬着牙忍了忍,没忍住,痛苦地喊出声来。 天紫霍然回身,蹙了眉望着天绯,目光说不出是恼怒还是幽怨,良久才苦苦一笑“事到如今,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再信了” “他在哪”仍是那个问题,语声中甚至有几分月明风清的味道,指间却响起骨骼纠错的声音,明辉太子的惨叫也愈发凄厉。 “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个人”天紫幽幽道,“我眷恋的,不过是人间万象、世事繁华而已,即便不在王都,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即便不是这个人,也可以是其他人,只要我想,便总有办法过我喜欢的日子,你想用他来要挟我,分量未免不够。” 她的声音缓慢而柔婉,却如同朔风般寒冷,明辉太子忽然不再喊叫,惨白着一张脸,艰难地抬头看她,眼神既有诧异和绝望,更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寥之色。 天绯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真的” 明辉太子的双脚蓦地便离开地面,这情景熟悉得让他想哭,难道弄断别人脖子这种事也会上瘾,而自己又到底得罪了谁 全部体重都压迫到握在别人掌中的那脆弱得可怜的受力点上,由后颈到腰际,整个脊椎成了一个痛苦的弓形,所有骨节都在相互挤压错位,似乎过不了多久,什么地方就会断了。 他打赌,只要那妖孽的手指上再多用半点力气,第一处断的肯定是脖子。 “住手”天紫脸色苍白地厉喝出声。 “天朗,在哪” “在鲲州。”像是急怒攻心,天紫剧烈地咳嗽起来,有血丝沿嘴角飘然而下,整个人也摇摇欲倒。 天绯松手,任掌中颓然摔落的身躯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鲲州何处” “我不知道,天朗根本就没有再回来过,我只能感觉得出,他还在鲲州。”拿出块帕子,轻轻拭去唇边的血迹,然后,将那染了颜色的雪白丝绢扬手丢在夜风里。 “你如何感觉到他”天绯问,越来越觉得,她有太多的事情自己一无所知。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这与你无关,与你的小丫头也无关。”抚着心口,忽然又是笑靥如花,“与其将力气浪费在我这里,还不如现在就去找你的心尖子,她虽有颗异世之心,却终究只是人类,可不像你,离魂之后能撑上七七四十九日” “好好做你的太子妃吧但愿,这是你最后一次插手此事。”望着她,眼神疏离而深邃,像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又像在看一个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见的人,然后 ,转身便要离开。 “值得么”天紫在他身后问。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叫住他,只是看着他越走越远,忽然便觉得寂寞,觉得意气难平。 “什么”天绯顿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她是卑微而无能的人类,一生长不过百年,青春就更是少得可怜,弹指之间,青丝便成白头,到最后,你会看着她变老,变得鸡皮鹤发,丑陋不堪,根本就无法与你匹配,你会看着她死去,什么都挽不回,也什么都留不住天绯,值得么”似乎在嘲谑着什么,但更像在求证着什么,语声竟是微微颤抖的,全没有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淡定和妖娆。 “值得。” 月亮落下去,江雾渐浓,打湿了天紫的裙袖。然而她却似浑然不觉,只孤单地站在一片荒烟蔓草之间,听着暮云江泠泠的水声,良久,唇边才勾出一抹凄冷的笑意。 “他说值得”喃喃自语,那笑意也渐渐放大,像是想起什么特别滑稽的事情,忽然便笑得难以自持,“他说值得呢” “你后悔了”身旁,有人问。 明辉太子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此刻正盘膝坐在那里,袍袖不整,发丝凌乱,左臂也似乎摔得脱了臼,略动动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但表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抬头望向天紫,眼神看不出冷暖和喜怒。 “你说什么”天紫怔了怔,不再笑得那样疯狂。 “你已经是王朝的太子妃,现在后悔,实在有些晚了。”艰难起身,抚着左臂,踉踉跄跄地走到她面前来,“孤今天很累,我们回去吧。” 天紫看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困惑“我早已不是云姗。” “孤知道。” “我甚至连你的同类都不是。” “孤也知道。” “我在,你也许会有麻烦,甚至有性命之虞。” “孤已经领教过多次了。”明辉太子苦笑。 “我说过,我眷恋的,不过是人间万象、世事繁华而已,即便不在王都,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即便不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这些,都是真的。” “那便趁着你还在王都,而我也还没有换成其他人,跟我回去吧” 与那男人相互搀扶着离开的时候,天紫回头看了一眼,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的是什么。 暮云江在夜色中奔流不息,许多过往,也如那江水般潋滟而东,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情得很,也无趣得很,然而,这便是人间,这,便是人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