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秀骨》 第1章 楔子 素白的袖子下一粒小石子轻轻滚动。 大热的天儿,课自然是听不进,身后西北方传来一道草叶似的风响,商沉眼皮也不用抬,两指放在身后一并,将飞来的小石子牢牢夹住。 “戒焦躁,不得与狂徒较量,不得与无知争强。修身养性,虚怀若谷,方是得道之根本” 这是每天必上的修身课,自小到大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这堂课散之后便无事,自然每个人都伸着脖子等。授课的连师叔也与其他的师叔不同,早已经站在门口,只等把这段一本正经地背完了,便赶紧走人休息去。 商沉看着手心里小石子。飞过来两粒了,看来是闲得太难受。 商沉的袖子轻晃,一粒小石子顺势而出,身后西北方顿时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连师叔的眼皮半抬起来,像是看见又像是没看见,一声没出,面无表情地继续背书。 “色本虚无,皆由心生” “师叔,我有不懂的想问。” 最前方的桌上高高举起一只手。 四周顿时发出一阵压低了的轻叹。都快要下课了,还要问,一天不问十次就不是他柳景。连师叔装作没听见,不料那小手在空中乱晃“师叔,师叔,我有不懂的想问。” 连茴这回实在不能再装,对着那小手说道“有什么不懂” 身后有弟子小声嘀咕“不拖上半个时辰,真是对不起他柳十问的名声。” 最前方的桌前站起一个半大不小的身影,把捧着的书打开来。 按理说,柳景跟他们年纪差不多一般大,都是十五六,商沉琢磨着,大概是柳景小时候看书太多,打架太少,不像他们一样把头打得开了窍,因此如今还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周围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昨夜读书,书里提及媚骨一物,最会惑人,使人防不胜防。书里说得模棱两可,我看不懂。不知媚骨为何物” 四周不知不觉安静了些,你看我我看你,多少有了点想听下文的意思。只听这名字,也知道肯定不简单,柳十问今天竟问得竟有些意思。 商沉也忍不住半支起耳朵。 有人小声说“柳十问也思春么” 门规对这些管得极严,十八岁才会有师叔传授图册,他们今年十五六,只听山下来的弟子暗地里说起过男女之事,听得云里雾里,究竟也没听明白。山下三教九流,山上明如霁月,他们这种门派里出生的仙家子,从小便没听过这种事,自然一知半解。 连茴敛眉道“媚骨不是物,是少见的根骨。” “何种根骨” “根骨与生俱来,罕见如夙风骨、芥阳骨,都是修炼的根骨,万余人中方能有一个。媚骨更是少见,有此根骨者,小时候不见得什么,成年之时却不时散出媚气,惑乱人心,使人身不由己。夕有亡国之姬,君颜、绮央,便是生了媚骨之人。好在她们生在凡间,不能修炼,否则必成大患。” 说着,连茴轻轻掐算手指,“算来绮央已经死了四五百年,生有媚骨之人,想必已经不远了。” 连茴的性情向来好说话,弟子们私下里同他有交情的也不少,有弟子问道“连师叔,她们怎么惑乱人心啊” 四周响起轻微的笑声。有人小声说“成亲去啊,成了亲就知道了。” 连茴看了他们一眼,言道“今日到此为止,散了吧。” 那柳景的手又高高地举起来“师叔、师叔。” 连茴的眉毛轻轻地颤,忍不住在心里敲打他几下,不得已又道“又有何事” “我看那书里说,媚骨有形,清晰可辨,说得不明不白,不知道是如何的辨法” “辨法” 连茴斟酌片刻,似乎在掂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生有媚骨之人,身体之上有一道红痕,状如滴水,长有两寸。年少时浅浅淡淡,几乎无痕,长大之后变深,有异香散出,因此极是容易辨认。” 商沉的睫毛轻轻一抖。 “红痕长在哪里” 连茴紧闭着嘴“不知。” “连师叔,我还有” 连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课散了,都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 “是” 柳景坐下来合起书本,有人长长嘘一口气,说笑声四起,终于传出拖开桌椅之声。 商沉兀自在桌前呆呆而坐。 “商师兄,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都白了。” 一个弟子站在商沉的桌前,似乎被他半青半白的脸色吓到,“吃错了东西” 商沉笑着站直身“哪有天气太热,有点发晕,洗个澡就好了。” “下午一起去后山打坐” 那弟子又道。 “今天不了,我要去趟藏书阁,明天散课后再去。” 商沉掩饰着低头合上书本,“你先走吧,我收拾一下东西。” “也好。” 入暮时分,厚重的书架挡着西斜的阳光,将藏书阁西北的角落里笼得晦暗幽谧。商沉掂起脚在书架上翻着,气息有些急促,口中轻声自语“亡国之姬,君颜、君颜有了。”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半旧的书来,极快地翻动。 身有异香,妖娆非常,二八入宫,深得君王喜爱。左肩一点红,状如滴水,君颜引以为傲,时常轻纱半斜,裸露在外 下页上有画,一个女子身着红衣,乌云散乱,左肩微翘,上面的一点红痕清晰可见。 商沉垂着头不语,将书本上的那页画看了又看,心头渐沉。 也许是他想多了吧,生来的胎记有些相似罢了,怎么就成了天生媚骨近来那痕迹越来越红,隐隐散出香气,他只当是房间里的那盆花开得好,把他熏得满身香气不会,定然不会这么凑巧 夜深人静,商沉沐浴更衣,关了门,在镜前仔细地扒着。 胎记长哪里不好,偏长这地方,害他想看时都要用这么怪异的姿势,连好生看看也难 “商师兄,师叔来查房了,快睡觉” “” 商沉倏然抬起头,一脸惨白。 “商师兄” 商沉回神“知道了” 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映着那近来变得嫣红的痕迹,长短大小,不多不少正是两寸,状如水滴,悄然散出一缕幽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见鹤(一) 甄师叔在高台上不紧不慢地念着。这声音在凉夜里催人入眠,可遇上这样没有山风的热天,已经是能到致人昏厥的地步了。 商沉心如止水,自然不觉有异,站在人群里的几个修为低的弟子受不住,脚底虚浮,眼看便是东倒西歪。 只不过他们却不敢。 就算中了毒口鼻眼都在流血都不能晕,十年一次的弟子试炼,就是今日。 御虚道的试炼是大事,因试炼之地在见鹤山,又名“见鹤”。试炼得成,从此便可平步青云,拜师、封道号、入瑶山、赐法器,与众师叔师伯平起平坐,列入御虚道内室弟子名录,从此真正踏上修炼之路。试炼不成,你便是个无人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出了门派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只是个为人打杂清扫的无名之辈。 这些人,如今便站在台下,没有辈份排名、没有道号,师兄师弟炖杂烩随便乱叫,在弟子中占了十中之九,是御虚道的外门弟子。 眼下正是平和盛世,凡间求仙求道的也多,南朝皇帝自立道号之后,一时间开山立派蔚然成风,不管是哪里的小土丘,都有道长开观布道,坐收弟子。御虚道历史悠久,名声鼎盛,自然少不得人前来相投,就算闭门自扫门前雪,也挡不住跋山涉水而来的求道者,于是发了告示,近年不再收弟子。 即便如此,几年之中仍旧挤进来七八十人。 这些外门弟子来历不一,有些是弟子们下山因缘救上来的,有些是靠门路求着来的,有些是在山门跪上七日七夜,滴水不进奄奄一息,师叔们实在看不下去,开门放进来的。 可仙根何等难寻,进来了又能如何这十年一次的试炼,历年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人能过而已。 而这几人中,山下来的弟子最多只有三两个。 山下来的弟子占了七八成,平时除了修炼,便是管着宫里的打扫庭除、内外干净。其余的,是商沉这样的仙家子。 生于仙门,长于仙门,自小耳濡目染,三岁便已启蒙。依照祖师爷的训话,那便是“有成就了不是你们的功劳,没成就了却一定被人耻笑。” 凡间的弟子上山晚,启蒙也迟,比他们落了下风。出身和境遇不同,互相看着便觉不顺眼,你觉得我养尊处优,我觉得你争强好胜,外面看起来虽和谐,其实私底下明争暗斗,由来已久。 “商沉。” 甄师叔在高台上唤他的名字。 商沉在心里暗道一声又是我,徐徐而起,谦逊落在高台之上“师叔有何事” “帮我分出去。” 甄师叔将手中的木质盒子递给他,向弟子们又朗声说,“盒中有竹签,竹签被灵符的水洗过,受伤时一点着便可出境。” “是。” 刚端着竹签盒子要走,甄师叔的声音略略压低“晚上来我院里,你连师叔、赵师叔和我要下四国棋,你来凑个数。” “” “顺便带点你种的葡萄来。” “是。” 商沉垂目,在众目睽睽之中回到台下。 只听高台上甄师叔又说“午时山门大开,竹签上有你们要去的试炼之地,切记不可逞强,及时收手,免得一不小心毁了十年来的根基。记得了么” “弟子知道。” 台下齐声道。 他使个眼色,高台上几位长辈飞出来,先一步朝着试炼山而去。历代试炼都会出事端,不管哪一次,总有几个弟子要逞强,眼看就要毙命了也不甘心放弃,死不求救。长辈们怕出事,不得不四处巡山,在一旁监管着弟子,免得闹出人命来。 道长们一走,弟子们顿时松动许多,各自擦着汗,鱼贯站在商沉的身前等发竹签。商沉在弟子中的修为中排名第二,弟子们就算不服也不敢造次,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接过竹签。 今日试炼,成败在此一举。你出身贫寒也罢,没有人缘也罢,受尽欺辱也罢,但只要你能见鹤,御虚道里从此便没人敢看低你一眼。反之,你可以蕙质兰心,可以出身高贵,可以众星捧月,但只要试炼不成,也不过是个笑柄罢了。 面前站过来一个身穿青蓝长衣的年轻男子“商沉。” 这男子个子颇高,眉宇间略有些傲气,玄纹窄袖,衣着不凡。他从商沉手里抽出一根竹签,不在意地道“你父亲找你。” 商沉一听便觉得头痛“知道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是提亲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那男子将竹签插在腰上,“你早些牺牲了好些,免得又推到我身上。” ““ 说话间,后面的弟子已经有些等不及,有意无意地低声抱怨几声,好似就要让他听见。那男子闻言也不出声,转过脸看着他们,商沉看不见他的脸色如何,却见后面的弟子不由自主地噤了声,又不甘心被人的目光压着不敢动,双眉越蹙越紧。 “扶铮,快到正午了。” 商沉道。 那男子慢慢转过脸来,看他一眼,终于扬起头道“走了,望你早日喜结良缘。” “” 他不想成亲,自己就想了么 他的体质,是一辈子不能成亲的命。 洞房花烛之夜,他要怎么同人家行周公之礼而不让人看出端倪这种事,十六岁前他尚且好奇,十六岁后他退避三舍。 男子得此根骨者,自古不是没有,前朝便有一位。这男子少年时期便被一位君王囚禁,当作后宫娈童,日夜折磨。之后那少年逃出宫去,卧薪尝胆,十年后引兵前来,将那君主刀刀捅死,血溅旌旗。 男子有此根骨,比女子更惨,轻者着人耻笑,有辱家门,重者动辄便是无处安身的命。 商沉自十六岁起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酒不多喝、话不多讲,平日里韬光养晦,修行修身,从不过问其他弟子的是非。长辈们看在眼里,反倒越发觉得他的品性如芝兰般美好。也不知是从哪位道长开始的,说他不骄不躁、恬淡怡然,有清雅君子之风,先祖兰蕙之姿。 天晓得他哪有半点恬淡怡然,他所想要的,简直让人落泪。 近年来越发难以压制,时不时有些迹象露出来,害得他时常闭门苦苦修炼,拼命压着。可迹象没能完全压住,修为倒是突飞猛进。长辈们见他他刻苦,对他自是青眼有加,殊不知他把自己逼成这般,实在是有难言之痛。 废话无多,见鹤要紧。见鹤不成,只是父亲那关便过不去。 见鹤山地处偏远,是御虚道东南角落的一座高山。山上地势险峻,平时无人能入,有先祖设下的道道机关阵法,一入阵法便入幻境,变化多端,能蚀人心智,迷惑其身,借以考验真心。 弟子们依照竹签上的方位在山脚站定,真气一起,已入幻境。 这第一道试炼,便是冰火。 修行时一不小心便会生出心魔,魔生心火,可使人如在炙盆之中,稍有真气不足,便要焚烧致死。而真气动荡之时,全身忽冷忽热,片刻在冰天雪地的极寒之地,片刻又如回到炙盆之内。心火、冰火都是修炼时常见之境,倘若连这都应付不来,有哪位师尊敢传授真经 因此这冰火之境,是必须要过的。 商沉进入幻境,四周熊熊烈火,身体遍处燃烧,让人的肌肤嗤嗤作响。只是这于他来说真算不得什么,运起真气周游全身,不多时,燃烧之感尽褪,火焰碰触时犹如点点水花,不再痛楚了。他等了片刻,不知不觉有些百无聊赖,盘膝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 也不知有多久,突得,火焰尽褪。 四周传来痛苦低哑叫喊之声,商沉抬头而望,手中的书还在,人却已离开幻境。 再看,前面扶铮也早已经站起,低着头,手里一把小刀子正在刻石头。周围有二十余人,七八个面色寻常、泰然自若,其余的却汗水淋漓,仿佛从鬼门关中出来,满脸尽是惧怕。 冰火境前后一个时辰,有几人经受不住,早早退出来了,其余能坚持至最后不求饶的,即便过得危险,也算可行。商沉转头,西南角有个弟子紧闭着眼,浑身上下烧得通红,狂躁不已地嘶叫着。监管的两位道长看了他半天,只见他嘴唇咬得出血,满脸都是泪痕,分明痛苦万分,却仍旧死也不肯出。一位道长皱眉上前,在他的眉心一点,又一拉。那弟子一个惊叫,仿佛见鬼似的往后一个趔趄,急声道“我过了么过了么” 道长摇头,把他扶着架出去,那弟子筋疲力尽,饮泣而出。 “甄师叔告诫你们不要逞能,你等要谨记在心。” 留在这里的道长蹙眉说,“前面尚有几处幻境,撑不住时容易丧失心智,亦会毁掉根基,让你从此修炼不得。留得青山在,何怕没柴烧你等万不可逞强好胜。” 这都是过来人说的话,为的是要留下他们的小命,可年纪轻轻那会顾及这些弟子们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各有各的心事,大多凡家子弟别无出路,只能拼命,而有些仙家子弟生来便承着家族期待,若是不成,那是无颜面对父母的。 沿着竹签所示往山上走,一道几丈的光秃石壁前几块山石,状成阵法,已至第二关。 看管阵法的正是平时教授他们修身的连师叔,不少弟子同他相识,笑着挤眉弄眼。连师叔清咳一声,只装作没看见这几只猴子,正色道“开始。” 真气流入竹签,幻境及至。 商沉环顾四周,山间绿树成荫,流水潺潺,正是身在深山密林间。四周虫声鸣动,花香扑鼻,不知怎的还有股让人心驰神往的幽香,似是从密林深处的山泉中而来。 商沉沿着那小路,拨开挡在眼前的宽大绿叶,互听有轻笑之声,清泉中躺了一个衣服半遮的动人女子,姿态妖娆,巧笑倩兮。 商沉面无表情地朝她看了片刻,心下这才明了,为何弟子试炼之时,必得要十八岁之上。 其实凡间十五六岁成婚的大有其人,只是御虚道的门规严些,十八之上才可成婚,为了便是不想让弟子分心。 女色惑人,御修道明里不说,却不得不考验此事。修炼之路上坎坷无数,这女色便是三大心魔之一,倘是贪恋美色、经受不住诱惑之人,在修炼关卡上遇此心魔,迟早要魂飞魄散。因此这道关卡,正是为了摘除心志不坚之人。 那女子咬着帕子朝他游来,轻轻巧巧上了岸,扶着商沉的袖子。展颜一笑,山谷失色,衣衫摆动,倾国倾城。山间幽静,却不知怎的到处都是使人心智失常的暗香,这模样、这地方,若是换作别的弟子,少不得要挣扎痛楚,甚至沦陷不能自拔。 商沉默然望着身边的女子,心中却只是黯然。 这先祖幻境中的柔媚,竟也不过如此。 他将女子轻轻拉开,垂头后退几步,心灰道“姑娘,我发作起来时,比你还要媚上几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见鹤(二) 那女子微怔,柔若无骨地向他一倒,商沉后退几步,垂头道“得罪。” 说着眼前一晃,回到见鹤山中。 连茴刚坐下来喝茶,喝了没有半刻,商沉就已经睁了眼,他一时微怔,走到商沉面前捡起他的竹签翻过来看着,迟疑问道“过了” 要过这关,必得心如止水。商沉转头看着其他弟子,各自满头是汗,竭力运气,痛苦不堪。他自己这么快就脱身让人生疑,却又不能露出端倪,垂目道“弟子脱身得早,不及那女子近身便走了。” 连师叔点头,将竹签递还给他“这一关难过,历代试炼中你怕是抽身最早的人。” 自然是要抽身,留下那里做什么,同她讨教魅惑之术么。 “先歇着吧,等其余的人醒。” “是。” 这时候其他的弟子在试炼当中,去到别的地方也无用处,只能等。商沉盘膝看了一刻的书,只听见不远处有衣服窸窣声,却见前面柳景睁开眼,也已经脱身而出。 柳景同商沉年纪相差不大,平时的性格处事却是天差地别。照不知哪位长辈的话,那便是墙上淌下来的蜂蜜,只知道沿着一条线走。心地单纯,什么也要据理力争,门规背得滚瓜烂熟,看见哪位弟子犯门规了也要告状。人缘不好,他却也不在乎,只说“门规既然在,就要守,你同我议论这么多做什么” 他脱身也如此早,想必是性情使然,对女子尚未开窍。 再过片刻,扶铮也醒了回来。 炼气、修身,这本就是试炼中的要考的两样。他们自小也耳濡目染,深知其中的厉害。山下来的弟子小时候见的既多也杂,此关便尤其难过。只见几个弟子满脸通红,额上流汗,虽要挣脱却找不到出路,几番挣扎,终至不能自拔。这关考验的是真心,只要屈服于女色便要废了的,他们惶惶然睁眼,一时间尚不知出了何事,片刻之后这才清醒过来,立时羞愧地红了脸,低下头,只等长辈们将他们带出去。 阵法里的人稀稀落落,商沉抬眼,本来他们这些有四十余人,如今只剩下十个不到了。 商沉的修为比起扶铮略低,修身却比他强不少,遇上炼气关,扶铮早早地便能脱身而出,而到了修身关,商沉又强上许多。这些长辈们都心知肚明,历年历代,谁有天资、谁有品性早已经心中有数,只是弟子们不服,因此先祖开了见鹤山,设下重重机关考验弟子,以服人心。且知见鹤之后仍需拜师,扶铮该拜的是谁,商沉该拜的是谁,早已在思量当中。 及至深夜,已到了最后两关。试炼的两百余外门弟子中,只剩下三十几人。 眼前一道石阵,弟子们面壁而坐,商沉盘膝时只觉得身体微刺,环顾四周,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闭眼凝神。 道长师叔道“此关艰险,不可逞强,若危及性命,切记急退。” 一句话将众弟子说得神情肃然,各自取出竹签来,听候吩咐。 “去吧。” 商沉运起真气,周身忽在一条黝黑巷子里。 远远有敲打梆子的声音,身体刺寒,漆黑无月。巷子两旁都是城镇中寻常人家的屋子,几声孩童的啼哭传来又停止,夜间平静,却不叫人觉得亲切,反平添几丝森森冷意。商沉环顾四周,身体却不敢动,忽得抬头,只觉得上方有股不明之气窜动不已。 糟。 就在顷刻之间,头顶一道凄厉怪叫,伴着呜呜哭声,商沉的心头一沉,一团说不清是什么的黑影朝他狠扑而来。 运气抵御已然不及,肩上一痛,被那黑影中的利爪拉出一条长长伤痕。商沉急急后退,看清楚那黑影中惨白的脸后,倏然有些心黯。怪道说此关艰险,原来是放了恶鬼在此。而且这也不是普通的恶鬼,乃是生前死了孩子的妇女,痛苦抑郁致死之后化作的鳩鶵。 商沉宁愿被几百只恶犬追,也不想见到一只这样的鸟。 厉鬼爱子心切,听见哪家有孩子的啼哭,便发出幽怨饮泣之声赶来,不顾一切上前夺取。孩子的父母拼死抵挡,她眼中却看不见别人,时常将阻路人撕个粉碎,带孩子回山谷,留在身边疼爱逗弄,这才发出嬉笑欢愉之声。可孩子不吃不喝能坚持几日,哭哑哭累之后一命呜呼,鳩鶵又重新经历丧子之痛,饮恨嘶鸣之声响彻云霄,直到四处游荡时再次听见婴儿哭泣之声,才又飞出夺人。如此周而复始,苦痛无边,不是凶残的品性,却干尽凶残的事。 鳩鶵几十年也难见一个,长辈们这也放得出,当真是要人的命。 那怪物一击之后便不再理他,朝着那婴儿啼声逼近,商沉心知这是要他去救人了,提起真气急忙赶上,心中却是纳闷他如今的修为尚且不能以真气伤她,就算追赶过去能有什么用追到了也岂不是送命 婴孩啼声时歇时停,鳩鶵停在一座宅子之上,忽得发出悲喜交加的凄厉嘶鸣,飞冲下去。 屋顶冲破,恐慌尖叫之声顿起,引得婴孩惧怕,放声大哭。鳩鶵扑着翅膀在高空寻人,一翅飞下,身上却不知缠上了什么沉重之物,绞着她的羽毛往下跌。她一看是个人,一时狂怒,鸟喙朝着那重物只是猛啄。 那鸟喙的力道足有千钧,刺下来的时候几乎把商沉的肋骨折断,即便运气抵挡,也浑身疼痛,咬着牙关,心中只是着急。 这究竟算什么招数再如此下去谁能撑得上一时三刻即便是道长师叔们来了,无兵器、无灵符,也经不住这么残暴。 挣扎时那户人家抱着孩子往外跑,那鳩鶵见啄他不死,又生恐那孩子不见了,眼睛通红,痛苦嘶鸣着,怒气勃发向商沉猛啄,商沉只觉得胸前尽是鲜血,心中忽然道师叔曾说,切记不可逞强,不可枉送性命。 罢了,保命要紧。 心念所至,手中已然握住竹签。 目光流转之间,他忽得望着墙角处站着的一个人影。 那人的头发杂乱,衣衫褴褛,被泥土灰尘抹花看不清面孔,年纪却在十六七岁,看不清表情,只是看着他。商沉不知怎的只觉得汗毛竖起,周身发冷,一瞬间只是同那少年对望。 不对,气息不对。 这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幻境中的人和物自有自己的气息,而这少年同他一般,都不是这幻境中的人物。 鳩鶵将他扔开一翅飞冲,却四周找不到那孩子,狂怒不已,一把抓起那墙角站着的少年往山谷中飞。那少年挣扎不开,商沉暗自心道不好,擦着嘴角站起来,一时却束手无策。 幻境里的人不救没什么,活人岂能不管 怎么办 紧张间,全身经脉汩汩而动,真气如流入大海般汹涌。商沉忽想起境外的阵法和阵法不同寻常的刺骨之感,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坐下来闭上眼,默念着读过的经书。 额心流汗,真气流散出经脉,手中柔光凝聚,白玉无瑕,不知不觉间已经握住了一柄白色玉箫。 兵器,乃引导真气之物。修为高者一叶一枝即可引导真气,可修为不足者,真气四散,难成规矩,势必要兵器放能发挥威力。说时迟那时快,玉箫间一道真气急促而出,不偏不倚射在鳩鶵身上,血花四溅。怪鸟厉声鸣叫,身子一歪,丢下爪中的少年,朝着山谷疾飞而走。 商沉飞身来到那跌落在地的少年跟前“你是谁” 那少年不言不语,扭身挣开,转头便要跑。商沉拉着他的肩膀,目光肃然,低声道“你是何人,如何进来的” 这见鹤山的幻境是何等防守严密之处,有谁能这么想进来就进来 那少年不出声,低着头对着他的手便是狠狠一咬,掉头就跑。商沉吃痛松手,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远,蹙眉看一眼自己的手,腰上别着的竹签已然微微发出光亮来。 时辰到了,要走了。 瞬间,幻境消失,眼前又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壁。 身边传来几声叹声,似放松又似高兴“回来了,回来了,这是第四个。” 商沉转身,只见执阵道长站在他面前,望着他手中的白玉箫“恭喜。” 此番试炼的成果,便是兵器。自古兵器多是危急之时方能逼迫炼出,是人求生之本能,自我寻求引导真气之法而成。扶铮立在墙边,望着手中一柄幽蓝长剑,嘴角上扬,仿佛是看着世间最为真爱之物。再看其他人,几个正失声痛哭,有人发呆静坐,三十几人中只剩下七八个了。 “兵器便是你,你便是兵器,今后不离不弃,是为相伴。” 道长又是一笑,“你这兵器挂在身上倒也好看。” “谢师叔教诲。” 商沉只等道长走远,叫道,“扶铮,过来。” “何事” “你在阵法中看到了什么” 商沉低问。 “恶灵。” “鳩鶵” 扶铮微一蹙眉“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是各人遇到的景象不同了。商沉想着那少年的模样,又低声问道“你在幻境中有没有遇上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没有。” 扶铮转过脸看着他,“什么样的少年” “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穿着像是乞丐。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总觉得那少年不是幻像。” “没看见。” 扶铮挑眉,“你想太多了,幻境本就不是一成不变,时时随人的心境变化。方才惊险万分,我也几乎丧命,你想必没看清。” 商沉不语。难道是他看错了么,那少年是自己为鞭策自己而生出来的假象 手上一道浅浅齿痕,破了皮,留着当时留下的牙印。商沉不言不语,只是垂头望着伤痕,眉心聚拢。 “这箫倒是衬你。” 扶铮不在意地道,“起什么名字” “还不知。” 商沉抬起头站起来,“走吧。” 什么兵器不好,偏偏是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见鹤(三) 子夜,天色漆黑,四周到处都是虫鸣。 甄师叔的目光掠过站在面前的一排弟子“两百三十六名弟子,只留下你们六人,今日辛苦。实话告诉你们,这最后一关算不上试炼,只是让你们看看自己的心魔。因此不论结果如何,明天开始便能入瑶山拜师了。” 弟子们闻言,脸上一动,不禁相视莞尔,呼出一口气来。之前那道关卡上他们每个都濒临生死,刚才嘴上不说,心中却很是惧怕这最后一道幻境里究竟有什么。现在听道长说不算做在内,只是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心魔,忍不住心中欢喜,动静也不由得大起来。 “心魔是修炼路上的阻碍,即便除了一个,等你阅历增长,新的心魔又随之滋生。今天给你们半个时辰,让你们看看现在心底究竟最怕的是什么,不需你破除,只需你看看。你们看到了什么我不会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只有你自己能清楚。” 露天席地,八卦正中,六个人分别在角落坐下,面向群山。 “去吧。” 广袖一动,阵法顿起。 商沉等了许久,却好似一切如常,什么动静也没有。他环顾四周,只见刚才所有的人全都不见了,只有自己在山顶坐着。再看身上,方才穿的厚重道袍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下来,穿的是一件家常绿衫,头发束在脑后,打扮得好似他平日里晚上出来吹风。 原来已在幻境之中。 四周静悄悄的,商沉心道他在这里傻等也不是办法,站起来沿着山路往下走。 不知不觉地走进一处院落,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他站在正中,身旁是东西两房,院里青石铺地,肃穆庄重,周遭不见一点无用的杂物。商沉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来到了父亲院中,只听房中隐隐传来古琴之声,曲调刚劲,质而不野,端庄持重。这琴声自小伴随他长大,商沉停了片刻,敛息垂目,整理仪容,端端正正地走进去。 一位道长坐在古琴之前,一须长髯,深灰道袍,广袖散地,面色庄重。商沉自不敢打搅他抚琴,恭敬立在旁边,那道长抬眸望他一眼,手指一收,琴声停止。 “你来了,坐吧。” 道长扶着袖子拿起茶杯,微微品一口,“近来修行如何” “尚可。” 商沉在琴桌前的软垫上端庄而坐,腰背笔直,“父亲安好” “好。” 道长站起来踱着步子,从桌上捡起一道深蓝折册,“你来得正好,我为你择了一门亲事,这是着人写的礼书,你过目。” 商沉的眸子动了动,喉结轻动,却不出声不言语,也没有接那册子。道长见他低着头没有动静,拢起长眉“怎么了” “父亲在上,不孝子不想成婚。” 一片寂静。 商沉知道这不是不生气,而是一时间意外到说不出话。他从小没有违背过父亲的意思,这话一出口,他周身便觉泰山压顶,仿如凝住般叫人喘不过气。道长将册子放在桌上,淡淡问道“为何” 商沉不言语。 “商沉。” 语气严厉了些。 “父亲在上,不孝子不想成亲。” “为什么” “因为我” 商沉一双渗出细汗的手攥着拳头,嘴唇抖了抖要说什么,一抬头,却见道长紧蹙双眉,脸色冷硬,眸中含着怒,仿佛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商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垂头站起来,也不想要去哪里,无意识地出了门,只是沿着山路往上走。 这就是他现在的心魔。是他最惧怕之事。 山路越走越窄,走得人气喘不止,商沉在一块巨岩边停下来,扶着山石。 他什么人也不怕,只是不敢去想父亲。 他靠在岩石旁,不言不语的,只是出神。 身上的衣料有点沉,低头一看,绿衫的衣摆滚了泥泞,右脚也成了赭色,依稀记得刚才不小心踏进了泥洼里,泥点子乱飞,连脖子上都溅了几滴。 他低头拧着衣摆,巨岩旁的草堆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商沉抬眼看着,忽然间一只脏兮兮的脚从草堆中伸出来踏在地上,紧接着,蓬头垢面的一张脸猛地钻出,像是要挣脱什么,整个人急急地跌落出来。 商沉直起身子,就这么看着那乞丐似的少年在巨岩边站住,背对着他。 他望着那少年的背影哑了口。片刻之后,他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像是这才发觉他的存在,一低头,朝着悬崖边拔腿就逃。商沉紧随其后,眼看着那少年飞身下了山崖,跳落在在树枝上,又沿着山间的溪水往别的山峰跑。这御虚道的山峰都是商沉自小到大走熟了的,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在一处无人住的山前踌躇片刻,又望一眼商沉,朝御虚主峰奔去。 商沉直弄不清楚这少年是人是鬼,是妖还是道。他若出去说起此事,道长师叔们怕要说他看错了,可这少年的气息分明不是幻境中人,哪里就假了 前面是几十丈之高的峭壁,少年气喘不止,走投无路,在石壁前停住。 “你是谁” 少年不言不语。 “你怎么进来的” 仍旧不答。 这少年的周身似乎有些古怪,气流乱窜,山间的林木也似在晃动。商沉冷眼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寻常。这是御虚道的幻境,外人能进来也就算了,怎的连幻境中的景象也能控制 “我不是要害你,也不想害你。” 商沉慢慢走上前,“至少跟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什么商沉皱起眉。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少年见他靠近,周身发出一股猛烈的真气,像是受到威胁般张开利爪。商沉怕他情绪失控,在他一丈之前停下,温声问道“这里是御虚道的幻境,非寻常人能进得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们御虚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他们御虚道算不上替天行道,可平时无论如何也除恶扬善、济世救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行字似乎言重了些。商沉垂眸不同他多做辩解,目光扫过他一身褴褛的衣装,腿上有疮,浑身泥泞,全身像是从没洗过澡。他斟酌片刻,低声道“你如今似乎有难。” 少年低头不语,乱发之下的长眉紧锁,商沉缓缓向前又走几步,那少年的呼吸骤然急促,忽得往后一退,口中念着什么,目光紧紧盯着他。 商沉不知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极大的气流呼啸而来,飞土扬石,让人的眼睛也睁不开,连忙飞身跃出。那气流来得快去得也快,逐渐变弱,商沉再回来时,那少年已经不见了。 没了 不但人不见了,连气息也荡然无存。 这是走了 商沉蹙着眉,低头看着那地上的脚印。 少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地,让他都要怀疑这御虚道的阵法幻境是浪得虚名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见鹤(完) 从幻境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商沉用玉箫抵着下巴,只是皱眉沉思,不闻不问,对周遭的噪杂似乎毫无所觉。扶铮见他目光低垂,整个人出神似的,不言不语好像有多少心事,问道“怎么了,见到你父亲给你订亲” “” 说得好准。 知他者扶铮也。只可惜他今天却猜不到自己的心事。 “你知不知道生腐” 商沉问。 “生腐,黑黝黝的扁虫子” 扶铮扫他一眼,“问它做什么” “不为什么,刚才看到有一只从人身上掉下来。” 这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生腐是食人血肉的虫子,惟有御虚道附近的山中才有,专门吸食尸骨而生,也就是死去之物身上才有的东西。方才那少年临走之时,身体便掉下来这么只虫子,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死人” 扶铮不在意地道。 死人岂能有他方才那股汹涌真气不对,绝不是死人。那少年必定还活着。 “幻境之中的东西岂能当真” 扶铮望着他,“你见到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你心中所想,并非真实所见。多年前你做过什么错事,你以为你已经忘了,其实不然。你是不是曾经欺负过一个少年乞丐” “” 他何曾欺负过什么乞丐了,简直岂有此理。 “连茴,你带人把西山头的几个院子整理出来。” 甄师叔将他们的竹签收起,随口道,“明日一早,你们先随连茴入瑶山,见过各位道长,再去藏书阁,记入御虚道内室弟子名册,之后你们回房整理东西,把自己的锅碗瓢盆都搬过去。” 弟子们平时住的是长宽不过一丈的小房间,即便是仙家弟子,七岁之后也要随外门弟子一同睡在外面,是早年先长为打磨仙家子弟定下来的规矩。虽说平时热闹,可是非也多,且地方狭小,夜里隔壁时常有人打呼,叫人难以清净。如今各自有了院子,坐北朝南一间正房,东西各有两间偏房,心中舒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商沉于是一整天都在搬家。 他本来话就不多,今日却尤其安静,别的弟子心情好时大都说说笑笑,他却只是垂头收拾东西,别无动静。扶铮看在眼里,却不说什么,连师叔问他商沉为何心情不好,他道“想是被父亲逼婚逼得要命了。” 背着行李路过一座山头之时,商沉望着山脚下的一块岩石,不知不觉地停下来。 “怎么了” 身旁帮他搬东西的两个外门弟子也停下,“商师兄” 如今他是货真价实的师兄,不久便要封道号,同他们这些试炼不成的人,已经是云泥之别了。商沉把手上的东西往他们的怀里一送“你们帮我搬过去,我有事,去去就来。”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心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这座不起眼的山平时也没人来,怎么突然起了兴致,把东西放下往上跑 “师兄,这放在门口还是放房间里面” 商沉像是听不见他们的话,飞起跃上山岩,几下便跳入山中不见踪影,两个弟子看了片刻,别无他法,背起行李道“走吧。” 这山头,便是那天那少年踌躇了片刻的地方。 商沉也不知道自己在这荒废的山里究竟在找什么,在膝高的野草丛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阵,登高远望,忽见后山阴的半山腰上似乎露出个破旧屋顶的尖角,心中一动,沿着那悬崖峭壁飞下去,停在一个院落之前。 院落怕已经有十几年无人整理,年久失修,青石路被地底的草根挤断,高低不平,缝隙间长满了青草,落叶遍地。院子的大门没有关,里面隐隐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商沉缓步走入,只见两个年过中年的男人,一身外门弟子的打扮,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摆了几个小菜闲聊说笑。 商沉今日没穿道袍,一身家常衣服打扮,那两个中年男人见他走进来,见他年轻面生,又看他的衣着,以为他游山玩水走错了路,也不起身,随口道“这里没什么好景致,你走错了。” 商沉站着不动,环顾四周,只见东西两间偏房尚宽敞明亮,通风顺气,后面那间正房却黑黝黝的,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往前走近了几步,鼻间有淡淡恶臭之气散过来,他心中觉得古怪,蹙眉继续前行,那两个外门弟子脸色却变了变,起身把他拦住“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沾了油腻的手过来便要推他的肩膀,又险些握住他的手臂,商沉后退一步“让开。” 许多外门弟子试炼不成便下山与家人团聚,在山上修炼了十几年,即便不能修道也可养生,下山之后大都能百岁而终。却也有弟子不愿下山的,又根基不足难以修行,便不知求了哪位道长,寻些差事让他们留在山上几十年,也算养老。 这两人便是如此,修炼无门,于是在山中做些闲散差事。他们这里多少年了都无人打搅,每日清茶小菜,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个多管闲事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说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游山玩水去别的地方玩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说着他们又要推,商沉侧身避开,袖中的玉箫落在手中,一个翻转,挡住他们抓来的双手。他抬步而行,那两个弟子见拦他不住,不知为什么急了些,一前一后地追上去又要拉他。商沉这时已经动了怒,微一提气,玉箫中两道真气同时发出,只听见“啊”“啊”两声痛呼,真气重重地打在那两个弟子的肩上。 那两人方才本不把这玉箫放在眼里,以为这弟子好看不中用,现在有真气发出,顿时心惊胆寒,捂着肩膀躺在地上,只是叫“道长饶命师叔饶命” 商沉走进那正屋之中,越往里面走,恶臭之气便越发叫人觉得晕眩。这地方到处都黑黝黝的,细看之下,地面蜿蜒爬着几只生腐,直通卧房。商沉捂住鼻子走进去,只见卧房的床上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年,盖着一床破烂被子,也不知躺了多少年,了无生息。 商沉一看那少年杂乱的头发和脸,正是幻境里面见到的,急步上前将被子掀开。那少年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眸子紧闭,腿上的疮触目惊心。 他立刻将那少年一把从床上推起来,双手推着真气在他发黑流脓的背上一阵猛烧,本来沾在伤口上的虫尸一同掉落,立刻被烧成灰烬。 真火烧了生腐,也烧了他的肌肤,少年的眉微蹙,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火烧弄痛,商沉也顾不得其他,更顾不上恶心脏乱,真气在他的身体上流过,烧着不知何时生出的脓疮。少年的嘴角动了动,睫毛微微湿润,手指抵着他的手背,似乎像是在推开他,竭力抵抗。 挣扎什么呢,嫌他来得太晚 商沉心中叹口气,抹一把他的眼角,将他背起来“哭什么,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收徒(一) 少年的脸埋在他的肩上,呼吸虚弱,身上的血水透过商沉单薄的衫子,把他的肌肤染湿,凝成血珠,从商沉的脊背流淌至腰。能动的似乎仅是那几根手指,搭在商沉的颈项边,如溺水时抓着一块浮木,手指嵌进他的肌理中。 商沉自门口出现时,身上的绿衫已染了大片的血。 方才那两个弟子不知所措地迎上来“道长道长师叔我们只不过是一时疏忽,没能好生照顾” 他们的脸色慌张惨白,手在空中乱舞,说得语无伦次。商沉见了他们就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不动声色,只是沉着声音问“他是谁” “不清楚是白师叔入关之前让我们照顾的,从小就没醒过。” 那两人又急忙跪下来求情,“道长能否网开一面,我等不是故意要害他,只是长年累月,一时疏于照顾他道长” 商沉背着少年径直前行,低声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候发落,不许离开一步。” 他将少年背着翻过几座山,少年被冷风一吹,暴露的伤口刀削般疼痛,抚在商沉颈上的手指更是痉挛用力。商沉也不当回事,一径来到草药房,捣药的弟子们见他背着个乞丐,身上一片血红,以为是他从山外救了什么人回来,纷纷跟上来帮着,将那少年小心安置在床上。掌药的师叔看见少年身上的伤,脸色一惊,挽起袖子向弟子要了几味止血镇痛的草药,捣碎调好,边往伤口上抹药边问道“什么人怎么腐烂成这样” 商沉闭口不答,朝着身边的弟子吩咐一声“去把甄师叔请过来。” 甄敛如今掌管道中大小琐事,也就是所谓的监院,与掌门人的身份不同,什么都要事事亲为。不多时甄敛到了,皱眉细看那少年的模样,问商沉道“是谁从哪里来的” 商沉将那院中的所见所闻同甄敛说了,甄敛思沉片刻,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言道“叫人去丹房取造骨丹和洗髓丹给他吃了,我去那边院里看看。” 御虚道比不得外面的世家门派,克己自修,少理外事,因此道中没有水牢,也不关囚犯。这少年不过束发年纪,也不知有过什么过错,全身长疮流脓在床上等死,虫子咬啮,恶臭熏天,不必说囚犯,过得比猪狗也还不如,实在是闻所未闻。 商沉便靠在草药房墙边上,看药房的师叔给那少年疗伤。 “长年累月躺在床上,不翻不动,不晒太阳,也不清洗,以至于身上长了脓疮。” 那道长将弟子送来的汤药放至少年的嘴巴,灌着喝了,“脓疮经久不好,引来生腐,长年累月,因此才成了这种模样。要根除,需得割去腐烂肌理,再以丹药造骨生肌,方能痊愈。丹药太多容易要他性命,只能用这汤药缓解他疼痛,希望能助他度过。” 商沉暗自撇开头。刀割腐肌,必定是痛彻心骨,他有些不敢看。 只听见一声急闷的痛喊,沙哑虚弱,却又似乎是难以控制,商沉回头,只见那少年的双目半睁,分明不清醒,手臂却开始痉挛扭动。那道长手持刀子难以下手,蹙眉冷声道“过来帮我用真气护住他的血脉。” 身旁一个弟子急忙上前,坐下来要揽住他的头,那少年却恼恨般挣扎不让。那道长急了,对着墙角的商沉道“商沉,刚入瑶山是不是你来。” 商沉的衣服上早已经满是少年的血,自然不怕脏,坐到床沿用袖子挡住少年的头。那少年不知他是谁,还要恼恨挣扎,商沉的真气在他的伤口上护住,一手指紧捂他的眼“别动。” 一刀割下,少年的身体紧紧绷住。 他咬得嘴唇出血,脸色惨白,手指深深嵌入商沉手腕的肌肤中,却没再出一点声。 许久,道长将刀子扔掉站起来“丹药。” 商沉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通体是汗,将少年轻轻放开。少年已经意识不清,仍旧抓着商沉的手腕不放,那道长言道“商沉让开点。” 商沉掰开少年的手指,捡起一根捣药杵让他抓着,走到方才的墙角靠住。 弟子慌忙将两个盒子送上,打开来药香四溢,一红一白,饱满圆润。道长取出丹药来,将少年的身体托起,丹药送入少年的口中,真气自穴位而入流遍他的全身,将那丹药化解。弟子早已经端过水盆来,道长将那少年轻轻放下,挽起袖子洗着手“大起大落,身体经不住折腾,不知他能否受得住,今晚看看状况,再做计较。” “好。” 商沉转眼看那少年,少年的眸子紧闭,汗水遍身,一手还在握着那根捣药杵,却逐渐呼吸均匀,无知无觉地睡过去了。 “去洗洗吧,身上到处都是血。” 道长道,“今晚你再过来。” “是。” 他方才搬家不过搬到一半,衣物书籍尚未整理,全都在院中的筐子里摆着。山间天气变幻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下雨,他不能让这些锅碗瓢盆在院子里不管,于是将东西搬进房间里略做整理。忙活半天,等洗过澡再出来时,天已经入夜了。 此时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只听说掌门被惊动,好几个弟子被牵连进来,眼下正被人叫去问话。商沉来到草药房中,只见甄敛神色肃然,一见他出现,招手将他唤到跟前,在几个道长面前问道“你如何发现他的” 商沉掂量着那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甄敛见他如此模样,将身边的人支开了,说道“不妨事,你知道这孩子是谁” “不知。” 甄敛的神色略有一丝愧疚“那是早年道中一位道长的孩子。” 商沉无语。既然是位道长的孩子,那便是仙家子,虽说御虚道向来推崇里外平等,但仙家子都是各位道长看着长大的,小时候玩过抱过,心里对他们总比山下来的弟子亲近些,怎么会无人照顾看管,以至变成这样 “刚才那两个弟子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我找人问了许久,才问清楚。” 甄敛说道,“这位道长姓素,比我还要大些,常年云游在外。十三年前,素道长突然返家,带回来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丢给一位隋道长后便又即刻走了。这隋道长看他走得急,实在无法,将孩子交给一个弟子看着。可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长年累月地不醒,只是躺在床上。” 甄敛说得仔细,商沉静默无言地听着。 开始时隋道长偶尔来看他,那弟子职责所在不敢怠慢,用小米粥每日喂他,照顾得倒也妥帖。之后这弟子试炼不成之后要下山,那时隋道长已经闭关,便将这孩子交给当时管事的白道长照顾。一来二去,人情都淡了,白道长不认识这位素道长,也并没太将这孩子往心里去,于是找了现在这两个弟子照顾他。这两人照顾一两年也还好,可六七年过去,白道长似乎将他忘了,一个来看他问他的人也没有,谁也不将他当回事,他们便对这少年生了怠倦之心。 甄敛有些地方说得含糊,可商沉也能猜出,这两人对这少年的疏忽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一开始只是懒惰替他换床铺,并无其他,可正如那草药房的道长说的,长年累月地躺在床上,被子不换,不晒太阳,迟早生霉发臭。那少年的背下常年贴着潮湿的被子,他们发现得迟了,生了疮,招来了生腐,他们觉得恶心,又不敢让人知道,生怕让人责罚,于是藏着掖着。反正这少年从来没醒过,早晚是要死的命,他们见即便这样也无人来查,越发放宽了心,多少也想着这孩子死了也算了,来世投个好人家,大家干净了事。 可这少年也不知怎的,无论怎么疏于照顾也好,就是含着一口气。天天喂,他也不会好些,隔几天喂,他也不会断气。一来二去,这两人几天不去看他,去看也不过喂几口粥,捂着鼻子赶紧走人,以至于连这孩子最近手指能动了都不知道。 商沉走到方才帮那少年疗伤的道长身边,问道“如何” “暂时不知,要看今夜。他年纪轻,两枚丹药重了些,却不得不如此。” 那道长又说,“这孩子能活下来还好,若活不下来,依照门规,怕要那两个弟子偿命了。” 忽然间,那少年休息的房门打开,一个弟子从里面飞奔出来“醒了醒了” 甄敛听了即刻往房间里面走,不多时,又找了几个道长进去看他,房间里的说话声不明,商沉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议论什么,不多时,只见甄敛急匆匆地走出来“商沉” 他不耐地朝商沉招手,着急得要命,商沉连忙快步走上去,目光扫过,只见那少年面颊通红,大汗淋漓,似乎已经在走火入魔之态,在床上挣扎翻滚。 “去我房中找化气散,快。” 甄敛十万火急地吩咐,“就在我平时放棋子的那匣子附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收徒(二) 商沉一刻不停地将化气散送到甄敛的手中。 御虚道的丹药纯正,用后体内真气动荡,游走至四经八脉,稍有不慎,就会经脉爆裂而死。草药房里的化气散不够用,甄敛又添上自己的,不久,那少年脸上的红色逐渐消失,意识不清地入睡。迷糊间手指在空中抓了半晌,身旁的弟子见状,连忙又把他刚才抓着入睡的捣药杵塞进他的手中,他总算安稳下来。 商沉便靠在墙角,看这草药房折腾了大半夜。过后草药房的道长给那少年把脉,大家屏息等着,道长垂目片刻,脸上的神色舒缓“没事了,肌肤已在生长,休息十天半月就能恢复。” 甄敛听完,紧绷的脸色一垮,着实松了一口气,擦着汗挥手道“都回去休息吧。” 商沉听了也终于放下心来。 他自从在幻境中见过那少年之后心里便一直有事,几天来都心不在焉,自己的事也无心管。如今那少年安然无恙,又有甄敛等人接手照顾,他觉得这事同他再没什么牵连,终于有闲心享享道长的清福。 现在院落宽敞,左右都有闲房,商沉趁父亲不在,将自己留在家里的几十册书偷出来,将西间做成了一间书房,东间留着没动,只当打坐清修之处。 院子里有沐浴之处,构造精巧,原来是将山中的溪水引来,延伸入屋,自头顶两尺之上的竹筒流出,下面是个长宽一丈的巨大木桶,蓄满了清水,木桶之下却又开了个小洞,也以竹筒连着,再将流过的溪水引出去。如此,用水时不需现打,又时时清凉干净,商沉心中喜欢,脱衣跳入池中泡澡。 只是刚刚踏入澡盆不久,还未脱衣,沐浴房的厚重木门便让人重重地敲起来。 “商道长” 是个年轻弟子的声音。 商沉哑然。他没关大门么,外面的弟子就这么直闯进院子里来 “道长莫怪” 那弟子的声音有些恐慌,“甄师叔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请道长到草药房去” 商沉闻言,连忙捡起搭在木栏的衣服往身上套。甄敛让人来叫他,又是去草药房,莫不是前几天那少年出了什么事吧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他擦干头发,换上一身家常素布长衫,跟在那弟子身后飞到草药房中。 一进房中,草药房中尚有好几位道长,都在四周安静坐着,甄敛坐在桌前,正低头同一个年轻弟子说着话。 商沉几乎认不出这少年是谁来。 身体看起来仍旧虚弱,却不似之前消瘦,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素衣,肌肤上的脓疮和伤痕没了,干干净净,长眉秀目,长得竟也比许多世家公子夺眼许多。商沉入内之时他抬眸看他一眼,又即刻将目光收起,长眉拢着,又听甄敛在他身边说话。 “我听弟子说你今早想要下山” 甄敛见他不言,又道,“此事是御虚道之过,你如今信不过我们,也怪不得你。只是你父亲不在,我们随便将你送走了,你父亲回来岂不见怪” 那少年只是低着头不言语。 “你根骨极好,若加以指点,几年之内必能有成就。我御虚道中道长众多,不如让哪位收你为徒,从此照顾你护着你,你也不再受人欺负,如何” 那少年的睫毛微动,眼角的余光扫过商沉。 甄敛见他的神情似有所动,指着身边的连茴道“此是连道长,修为高深,在弟子之中又最有人缘,弟子们无有不喜欢他的。如今让他收你为徒,如何” 少年皱着眉只是不言语。 “你是不喜,还是” 甄敛此时已有些心急火燎,沿着那少年的目光转身而望,忽得又回身问道,“你想拜商沉为师” 少年抬眸望一眼商沉,蹙着眉。 商沉只觉得有些发僵。他才入瑶山几天,道号未封,自己的正式拜师之礼尚且未过,如何能让别人的师尊 甄敛也觉得此事不妥,皱眉道“商道长年纪尚轻,且在修炼之中,收徒也太早了些。若是换作别人,于你的修行更有进益” 那少年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如此别过,谢道长救命之恩。” 甄敛连忙拉着他的手臂“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先坐着休息片刻,我同商道长商议一下。” 商沉被他拉着来到隔壁房间,甄敛满脸苦楚,将门关上“商沉,你能不能收他为徒” 商沉心里哭笑不得“甄师叔,我自己尚且应接不暇,收徒之事不妥。” 不是他不可怜这少年,只不过徒弟势必要住进自己院子,他这体质,有个人长年累月地住在身边,还让不让他清闲了前几年当外门弟子时已经小心万分,战战兢兢,不敢有一点差错,现在单门独院的本以为能清净些,怎能又住进个徒弟来 “他被人欺凌好几年,全因我们疏忽不察,他对我们信不过也无可厚非。他这样子放入外门弟子中断断不行,放去山下又着实理亏,让人说我御虚亏待弟子。商沉,我也难办得很。” “” “他虽然根骨罕见,眼下修为比起你还差不少,且自小被人折磨,心性里有不少戾气。你以情动之,让他消除戾气,修为倒也在其次了,当以修身为要,如何” “” “也罢,你实在不愿意,也强求不得。” 甄敛叹口气,“我同他说一声,他真想下山便下山吧。” 商沉听到这话又有些后悔,这少年才多少岁,前些年被人生生折磨成这样,现在又要下山自生自灭。如果是那些受不得苦的,下山几日怕又会回来求救,可依着这少年的心性会怎么着宁愿在山下饿死冻死,也未必想回来。 他随着甄敛回到刚才那房间,只见那少年垂头不动,手里只是抓着那根捣药棒。身边弟子小声道“昏迷不醒的时候便一直抓着那支捣药杵,就是不放开,也不知是谁给他的。” 商沉望着那捣药杵,微微掀开袖子,低头看着自己手腕。 手腕上几条淡淡的抓伤,正是这少年被人割肉时,痛不欲生留在自己身上的。他当时已然觉得被他抓得生疼,这少年又会如何后来他不得不抽身,少年却抓着他不放,只得将根捣药杵塞在他的手里,权当替换。 这一直抓着没放么 “我同商道长商量过了” 甄敛清清嗓子,不知该如何对那少年开口,“他现在年轻” 商沉突然间接过话来“我虽年轻,收他为徒还不在话下,他跟着我必能受益,甄师叔不必担心。” 说出口了。 甄敛一时哑口,同身边的连茴对望两眼,即刻顺着他的话头道“不错不错,商沉是我御虚道年轻一辈之中的修为最高的,二十一岁即入瑶山,在我御虚道弟子自古以来的排名中位列前五,前途不可限量。” 前五有点巴结,前十是有的。但甄师叔鼓足了劲要吹嘘他,商沉总不能让他下不来台,只得摆出一副大家风采来,不因诋损而怒,不以赞誉而喜,泰然受之。 那少年没有出声,手里仍然握着捣药杵,微微点了点头。 甄敛心里千幸万幸终于将此事解决,忙不迭地站起来“既然如此,我去将此事安排好,连茴,我们先走了。商沉,你留下来陪他说说话。” 他这一起身,房间里其他的道长也跟着起身出门,商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不多时其余的道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他们两人在房中,一个垂首,一个静默,气氛尴尬不已,连掉根针也听得见。 商沉清清嗓子,道“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回去将你的房间整理出来,过两天再接你过去。” 那少年微微点头,又低声道“你若不喜欢收我为徒,知会我一声,我不会赖着不走。” “哪有此事” 商沉连忙否认。 这少年的心性实在是心高气傲到了极点,商沉默然走上前,不语半晌,低声问道“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少年不说话,却抓着那捣药杵的柄不放,商沉不禁有些失笑,站起来说道“睡觉吧,我把你的房间整理出来,明后天再接你进来。你收拾一下你的”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生生打住,这少年这些年来受人摆布,哪有什么行李衣服他随即转了口道“甄师叔明天必会送来换洗的衣物,你打点清楚,一起带过去。” “嗯。” 那少年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颈项之上。商沉摸一下自己的脖子,只觉几条淡淡的痂,笑了笑“这是你抓伤的,记不记得” “记得。” 记得就好。 不只是颈项,手腕、手背,到处都是这徒弟留下来的痕迹。 见面不过几次,次次都让他遍体鳞伤,这徒弟是送来折腾他的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收徒(三) 还是一身朴素的衣服,背着只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的布包,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商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的脸撇向一边,想进,却又像是生怕别人让他走,眉蹙着,想听商沉说让他进来,又怕他的脸上生出嫌弃之色。 商沉知道他敏感,自然什么表情也不敢有,一身白衣,站在院中指指西边的房间“你住那里。” “谢师尊。” 这句话说得极是生涩,脸色也冷硬,似乎刚学会这三个字怎么念。商沉能捞着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强求,点头道“收拾好东西之后来我房间,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是。” 他走到西屋,这里下面便是悬崖绝壁,对面远远的是山,眼前空旷,山风自空谷而来,吹得屋里的布帘子簌簌而动。临窗一张木床,只能让一个人舒展而眠,看起来极是狭窄。御虚道生活朴素,被料质地粗糙,且已经有些年份,却颜色素雅,洗得干干净净。他将布包放下,在床沿坐下来,随手捞起那被子的边缘细看。 角落里用黑线刺了个“商”字。他看着,默然不语。 东西不多,自然没什么可以收拾,他将那几件衣服放进木橱,捣药杵收进柜子里,垂首来到坐北朝南的正房里。房间比西屋自然宽敞许多,正中四四方方一张木桌,上摆着一套茶具,用以平时待客。正厅东西又有两个小间,东边的帘子落下,幽深静谧,隐约可见是商沉的卧房,西边的帘子卷起来,一个厚重书橱倚墙而立,前面一张琴桌。商沉在琴桌前盘膝而坐,白衣散地,广袖垂身,也不拨弄琴弦,只是垂目沉思。 他在商沉面前的粗布软垫上坐下“师尊。” 商沉看着他。 身边凭空多了个不熟识的人,该如何相处这人不比扶铮,平时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相干,有事才找来,或者商议事情,或者比试练剑。这是他的徒弟,自己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要对他负责,他将来要是不长歪,自己总算对他有所交代,若是长歪了,那真是对他不起。 为人师表,思虑得果然比平时更长远了些。 “你父亲走时没有留下你的名讳,今后该如何叫你” 商沉问。 话未说完,那少年的眉头明显得拢了一下,又立刻隐藏起来,只是摇头“不知。” 父亲走了也不给他留下名字,说去就去,简直同抛弃无异。这事大家谁都不提,可也都想到了,素道长丢下孩子这么多年不归,怕的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已经有了什么变故。 “你自小遭受磨难,所经历之事非常人所想,但为师望你能将那些怨恨暂时抛在一旁,专心修道,知道么” 他抬眸看商沉一眼,微微点头。 “昨夜我为你想了个名字,你且听听看。” “嗯。” “放下前事,心容天下,方能有自己一方天地。你姓素,今后单名一个容字,如何” 但凡起名就要有来历,昨夜他苦思许久,无非都是“谅”“涵”等字,意思是有,连上姓却不顺,听着却总觉差了些什么。起名这事,即便他起得不好,徒弟也不敢说什么,可这都半大不小的年纪了,总得想想他喜不喜欢。 哪家的李二狗听起来是个美男子了谁人的打手唤作叶书恒翠花不是丫鬟,难道是前朝长公主 想到三更半夜,最后勉强定下容字,说起来顺口,听着尚且雅致。人如其名,想必这徒弟不会有太多不愿意。 少年不言不语片刻“谢师尊赐名。” 商沉的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来,心中一高兴,脱口问道“你被人折磨时早已恢复神智,那时已经多久了” “不晓得。” 素容默然片刻,“只记得寒冷了五次。” 寒冷五次,那便是五年。 商沉一时垂下了头。五年时间,竟然就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听得见周遭来来去去的动静,却睁不开眼,动不了身,只是听着别人对他冷言冷语,难怪戾气满身,对御虚道恨之入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比别人迟些,却也难说未来之事。” 商沉拉着衣摆站起来,“随我来,我带你看看这间院子。” 素容随着他来到院子中间,这院子进来时他便看了几眼,地上铺了青石路,可商沉初来乍到没时间打理,里外都是光秃秃的。商沉没话找话,指着西北角“为师想在那边搭个葡萄架,再种上一墙藤蔓。” “师尊说了算。” 他又引着素容来到沐浴池,手舀一把池中的清水“这里是你洗澡的地方,早晚各要一次,净身之后才可随我打坐,知道么” “是。” 商沉平时话少,在素容面前也是如此,可素容用剑指着也未必能说几个字,他的话便显多。他看着素容住的西间“你那房间如何,床会不会太小” “不会。” 素容顿了顿,垂了眸,又低声多说了几个字,“师尊给我收拾的房间很好。” “我早晚也要沐浴,偶尔夜里外出,你自己入睡便可,不必管我。” 商沉看着他的脸色,终于转过脸,将最后一件要紧的事不经意地带出来,“我夜里独自打坐时不喜人打搅,因此不管出什么动静,你都不可去我的房间,记得了么” 素容微一迟疑,点头“知道了。” “如此甚好。” 商沉心中紧巴巴地直冒汗,镇定将目光移开,“快中午了,你去打个盹儿,下午出来帮我搭葡萄架子。” “是。” 于是他回到房间里休息。 初来乍到,一时间却也睡不着,素容在床上翻滚了几次,只听见院子里有些动静,爬起来推开门,只见商沉让弟子们不知从哪里搬来了粗树枝,换了一身粗布旧衣,正在西北角松土。 素容出了门,在他的身边站住。 “你也来。” 商沉扔给他一把铲子,“这样,从里到外把土翻一遍。” 素容接过铲子半跪下来挖土。商沉看他忙活得脸上沾了泥巴,不由得失笑,说道“力道不需这么大” 话音未落,素容的手一掀,一堆土落在商沉的袖子上。 商沉“” “师尊” 素容连忙拍着袖子替他打理。 “不妨事。” 两人继续掀土,素容的力道一大,又将一堆土扬在商沉的袖上。 “” “师尊莫怪” 素容低着头,嘴角却微有些上扬,商沉目光沉沉“你笑什么” 素容听了嘴角更弯“没有。” “没有” 商沉垂眸而望,掐住他的后颈,“终于也知道笑了,把我弄脏了你高兴是不是” “不是。” 商沉将他放开,捡了一串葡萄用清水洗了,放在碗里。素容只觉得身边出现一串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有的深紫,有的泛绿,有的紫中带绿,心想这便是听过几次的葡萄了,一言不发,又转头继续挖土。 商沉将个深紫的葡萄捡出来“吃吃看。” 素容用满是泥土的手去拿,商沉摇头挡开了,扒了葡萄皮往他嘴边一送“吃吧。” 素容安静半晌,将他手里的葡萄含了,一咬,顿时甜汁满口。 “甜么” 素容不答。 “甜么” 说着又作势要掐他的后颈。 素容被他弄得抵挡不得,忍不住笑着说“甜。” “吃完了给我洗碗。” “是。” 仙道便是人道,人道又以孝道为先。孝为何物乃对生身父母之切身情愫。可素容从来不曾被人照顾过,情愫又从何来无情,则不通人道,一不小心便会堕入邪道之中。 如今玩闹也好,说笑也好,是让素容体会到人间至亲情愫,从而入道。有他这么好的师尊,素容将来必有所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收徒(四) 打坐、修身,这是御虚道的入门课。黎明即起,打扫庭除,而后就是清晨的练气。商沉一身修炼的白衣,端坐在东屋里,向素容指着右下手的蒲团“坐。” 素容垂首坐下,敛目等候。 “素容,这两天我想过,你小时候学过练气。” 商沉望着他,“仙家子大约三岁启蒙,你父亲送你来御虚道时,你已经有三四岁,应该经脉已通,学了口诀。” “是。” “这些年你在床上不能动,练气却不见得受阻。” 商沉默然片刻,“自己是不是一直在修炼” “五年前清醒之后,察觉身体不能动,只能听能感,却不能睁开眼。我脑中有几行口诀,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便一直在依照那几句口诀修炼。” 这就是了,怪不得躺了十几年,真气却不比寻常弟子差。当年他十六岁的时候,修为便同素容差不多。虽仅仅只有那几句口诀,可入道本就不需太多杂七杂八的一堆经书,五年下来不间断的反复运气,只照着那几句话,心无杂念,比寻常弟子却是要好多了。 只是还有一事不解,素容是怎么进入御虚道幻境之中的 “我御虚道的阵法幻境,对你来说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商沉微微蹙眉,“御虚幻境,若没有符水竹签为引,连甄师叔等人都进入不得。” 素容闻言也静了半晌,轻轻摇头“不知。我只知那几天为了早些逃脱桎梏,如往常一样运气,可临近却有些异动,我那时只想动,紧接着我的意识便脱了身,进入到幻境之中。” 商沉不语。心念所至么 见鹤山就在关着素容的那座山头旁边,地方偏僻,都是平时没人去的地方。试炼十年一次,上次试炼时素容还没醒,可这次试炼却刚巧是他修炼五年之后。他那时满心怨气,恨不得逃离苦海,因此误打误撞,不知怎的开了幻境之门 “那又为何只进入我的幻境之中” 商沉斜睨着他。 “不知。” 素容淡淡看他一眼,“兴许是” “兴许是什么” 素容沉默半天,又不说话了“没什么。” “” 素容低声道“初次在幻境见师尊的那天,我有些过了。” 是,见面就凶巴巴地咬人,咬得他手上一排牙齿印。商沉望一眼自己的手心“罢了,不过是牙印,我当日留着没能根除,近来看多了竟觉得还算耐眼。” 素容的嘴角动了动。 商沉自然不去注意他的脸色,看一眼窗外逐渐亮起的山谷,盘膝而坐,双目闭上,“别多想了,打坐了。” “是。” “今后还咬我么” “” 素容闭口不答。 这年头师尊不好当,时不时还得被徒弟抓着咬,可他商沉心胸宽大,当日佛陀且舍身喂鹰,自己吃这点苦算什么 打坐时意识放空,需心无杂念,至无我之境界。商沉前几日心中事多,打坐难以入定,今日却不同,几刻便进入无知无觉的境界当中,双目不见物,周遭却愈发清晰。真气流转,四经八脉畅通无阻,窗外山谷之气荡荡,不多时神清气爽。 一睁眼,房间里没了人。商沉走到院子里,只见素容已经打坐完毕,正在角落里半跪着,悉心收拾那刚搭建起来的葡萄架子。 自己还没吩咐,素容已经为他做了。商沉喜欢这种默契之感。 素容转头见商沉在院子正中站着,招手道“师尊。” 商沉闻言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来,轻轻拨弄那刚刚长出的嫩芽“这时节长得快,再过半月便能爬上架子,不久就能在下面乘凉。” “要浇水么” “从沐浴池里舀几瓢溪水出来。” 素容听了赶紧去沐浴房里,少顷提出半桶水来,以水瓢舀出“怎么浇” “匀着,别全浇在一处” 他见素容浇得急,伸手去挡,素容手里的瓢没拿稳,手一翻,瓢里的水尽皆洒在商沉的袖子上。 “师尊。”素容赶紧用袖子帮他擦水,极力忍着笑。 “你就喜欢折腾我是不是” “不是。” “还笑呢” “没有。” 扶铮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便是素容半跪在地上笑着抵挡的模样。商沉本正在教训他,一见扶铮进来,不知怎的觉得自己有些不雅,即刻起了身,素容脸上的意犹未尽收不及,望扶铮一眼之后低头站起,不声不响地继续打理葡萄架子。 扶铮似笑非笑,等商沉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我道他不喜欢说话” “一开始不爱说话,这两天开朗了些。” 扶铮向来不管别人的闲事,也不多说什么,将一个布包递给他“这是你明日要用的衣服,甄师叔着我送来。明天拜师大礼,天不亮便要入瑶山,你做些准备。” “嗯。” “叫什么名字” 扶铮又看着打理葡萄架子的少年。 “素容。” 扶铮笑了笑“相处得可好” “还行,他眼下不爱同别人说话,还要再开导开导。” 商沉不言不语地看素容片刻,又转身道,“不说了,明早一起去。” “寅时在山门口见。” 扶铮做事干脆,来去不过片刻之间,商沉将他送到门口,又转回来看素容搭的葡萄架子,说道“素容,明天我有拜师大礼,不会在家。你清晨打坐之后便去读书,回来为师考你。” “师尊要拜哪位道长为师” 商沉看他一眼“我爹。” 素容望着他不语,似是不知该如何接话,商沉不禁一笑“不说这些了,晚上没事了你来我屋里,我教你抚琴。” “是。” 下午是素容同其他外门弟子一起的修身课,回来时已经入夜。商沉的房间无人,素容拿了换洗的衣服来到沐浴房,轻推之后才发觉门紧闭,于是背靠墙站着,听着里面的潺潺水声。 房里不知怎的传来几不可闻的吸气声,似是轻喘又似什么别的,不多时,门忽得打开,商沉一身湿漉漉地走出来,低头前行,险些撞上身边的素容。 “师尊。” “嗯” 商沉轻咽口水,“这么早回来了” “是。” 素容只觉得今夜的商沉同白天相比有些不同,又说不出是什么,待要近身,商沉忽得后退两步,道“今夜我有事,抚琴要等改天。” “师尊” 他往前一走,商沉又后退几步“有事明早再说。” “是。” 素容望着他不语。 商沉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房中走,素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他眼下无暇去管,关上门打开衣橱,在折好的衣服中摸了摸,掏出一个黑色瓶子。 好不惊险,这几天杂念多,没能顾及其他,不想方才在浴池里浸了没多久,就这么无端端地险些发作。 发作时他惊出一身冷汗,忙以真气硬生生地压下来。天幸只有自己在家,否则他那模样让素容见到,今后怎么做他的师尊 刚才媚色未曾退全,素容偏又步步紧逼,逼得他简直想死。身边住了人便是有这不好,无论何时都不能松懈,他这事是要烂在肚子里的,素容就算再亲近也是个十六七的徒弟,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小瓶打开,里面的寒气顿时散出,商沉蹙眉吞下一枚黑色药丸,寒意顿时遍布全身。他皱着眉,那药丸的气息自喉咙里散出来,又苦又寒,几乎能尝出里面的心酸来。 不吃便要发作,吃了却要疼一整晚,他这该死的体质不让他有一天好过,御虚道里除了素容到底谁最惨,也惟有自己能知道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收徒(完) 出门时天是黑的。 天黑才刚刚好,倘若已经蒙蒙亮,商沉不用去瑶山拜师,索性自己持一丈白练,至父亲门前谢罪便是了。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来到院中时,却见素容早已经穿戴齐整,恭敬地在他的门前守候。商沉微一诧异“起这么早” “送师尊出门。” 素容在他的身边,“师尊昨夜脸色不好看,今天好些了么” “偶尔气息不顺,没什么要紧。” 素容垂头片刻,又道“师尊现在的脸色也不好看。” 商沉的眼下发黑,唇色偏淡,心想他吃了那至寒的药自然睡不好,在床上翻来覆去满头冷汗,只差没哼出声音了。 他低头看着素容“昨天的修身课讲什么了” “律己、约束。” “先把昨天学的背熟了,理解通透,迟点回来我考你。” “是。” 瑶山座落在御虚正中,四周悬崖峭壁,半座峰都在云中。这峰的封顶有当年祖师爷开山之时留下的道观,数百年来风吹雨打,早已无人居住,却供奉着御虚道古往今来的仙尊灵位。这里非道长不能入,名字进入了御虚内室弟子名册,方能入瑶山拜祭祖先。 这地方商沉自小便听过多次,多少间房,多少根柱子,气势有恢弘,多么高雅大气。百闻不如一见,几天前终于能入瑶山时,才觉得这吹嘘到神乎其神的圣地,不过是个古旧的道观。 可见心头生出西施时,并非只是指人,连物也是如此。 到了山脚下时扶铮已在等候,看了商沉一眼,又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试试看” “你自便。” 扶铮听言,独自沿着绝壁飞身而上,商沉不紧不慢地跟着,吹着山中凉风,不禁想起素容之事。 素容住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会发觉点异样,今后当真要处处小心。这徒弟自小在那种情况下长大,细微末节之处也能发觉出来,当真不可掉以轻心。 不知不觉间飞至山顶,前方的山石有真气流动,商沉转身而望,只见山上一个临风而立的背影。 眼前一位道长,身着御虚蓝白正袍,顶上银白发冠,站在古松之下,广袖翻飞,年岁看似已过不惑,却庄重高雅,容姿挺秀。商沉垂头,走上前去行了礼“父亲安好。” 道长看着他许久“我事忙,几月不曾见你,听闻你收了个徒弟” “是。” 道长略略点头“你为御虚道解难,是你职责所在,也是情理之中。可你如今还在修炼当中,不可因教导徒弟分心,误了自己的事。” “是。” 教导徒弟倒是不分心,等到他爹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分心,只怕一气之下吐血都有的。 道长没再同他多说,沿着山间之路走上一座高台。台上青石地面铺路,不远处三个巨鼎,青烟飘渺,连着一座年代久远的道观。高台周围已站了几个弟子和长辈,见了他纷纷让路,垂眸低首,恭恭敬敬地行礼。 商沉同不远处的扶铮使个眼色,扶铮走上来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又提成亲的事了么” “没有。” “我近来才知,御虚道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道长刚收徒弟后,三年之内不需做杂事,为的是师尊教导徒弟辛苦,要他们专心授课。” 扶铮嗤笑,“没有杂事,不用娶亲,倒是合了你的心愿。” 商沉望着他“果真” “连师叔说的。” 太好了。 父亲虽以前没有明说,可他也心中有数,将来迟早要为他寻门亲事。之所以以前没什么动静,那是因为商沉尚未入瑶山,现在他成了御虚道的内室弟子,本以为躲不过了,想不到素容又这么有出息,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掐着脖子逼他拜师了。 眼下又生生多了三年,三年之后又会是什么光景,到时候再说吧。 前面那气宇轩昂的背影在鼎前站定,不多时,四周站着的弟子散开,道观中走出一行身穿正袍的道长,恭敬站在他的面前。他抬步入观,其他人跟在其后,自后面看只见一行整齐的蓝白道袍,庄重肃穆,气势不凡,叫人赞叹不尽。 御虚道拜师是十年一次的大事,需有二十四位道长亲眼见礼,规矩多,冗繁复杂,诵读、跪拜、敬茶过后,尚需师尊亲口赐道号,方是礼成。 六人中柳景先上,拜了春秋真人曾道长为师。 其次扶铮,拜了御虚道剑圣离道长为师。 六人中唯一从山下来的弟子陆为,今年二十五,拜了同不是仙家子出身的卓道长为师。 陆续其他两个弟子相继礼成,商沉低着头,在众目睽睽中来到正座前,撩起正袍衣摆,跪在金黄蒲团之上。只听身边一位道长念道“商沉,拜御虚道二十一代掌门泽天真人商隐为师。” 商沉弯下腰,三拜九叩,行了跪拜之礼。 身边一位道长抵过一杯热茶,商沉直起身,对父亲举着茶碗“弟子商沉,为师尊敬茶。” 商隐从他手里接过茶,喝了两口,放在身边一位道长端着的木盘之上,随之从木盘上接过一个木牌,起了身。身后一面墙,钉着无数铁钉,上有数不清的木牌整齐悬挂,直至屋顶。商隐念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君子坐山中,如清泉瀑布,听闻其声,得见其貌,却抽刀不断,滋润山野。今赐你道号遥溪,望你高山流水,天长地久。” 商沉跪拜行礼“谢师尊。” 商隐将刻了“遥溪”二字的木牌挂在墙壁一根铁钉之上,把商沉从蒲团上拉起来。 如此之后便是礼成,时至正午,甄敛在御虚观西边的院落里备了清酒淡菜,可商隐事忙先走了,商沉便与众道长坐着把酒言欢,席散之后又同扶铮、连茴等人在山中游玩,说着连年来御虚道的大小事,夜里才归。 回到院子里,素容却是不在,商沉闻闻身上似乎香气又起,忙不迭地跳进浴池里洗了又洗。 刚出浴池没多久,只听见院门开了,商沉来到院中,只见素容的外衫沾了泥土,垂头而入。商沉见他这模样,问道“去哪里了” “上门规课刚回来。” 说着素容走进沐浴房中,脱了外衫挂在一旁,光着膀子撩了撩水,“师尊在水里放了香” 商沉垂着眼摇头“没有。” 素容低下头又闻了片刻“那是师尊身上散香。” “胡说八道” 商沉闻言忽得性起,脱口而出之后才又后悔,竭力镇定。 素容已一动不动地抬起头来,手还在池中,不敢说话。 “为师今天累了,你” 他心里悔得不行,掩饰着往房中走,没几步,素容已经追了上来。 “师尊,师尊我错了。” 素容似是不知如何是好,追着上来,立在商沉的门口不敢进入,“师尊。” 那样子明明不知错在哪里,却又生怕商沉不理他而服软,商沉转过身生硬地说“为师今日身心俱疲,对你言重了些,你去沐浴净身吧,可好” 素容停在门口仍旧不走,商沉垂头走上前“你去沐浴净身,为师今夜教你抚琴,如何” “是。” 素容默然望他一眼,轻声道,“师尊等我。” 等,自然要等。 商沉回了房,翻箱倒柜,从书橱里翻出十几年没有过的启蒙琴谱来。素容这年纪学琴怕是有些迟,可抚琴也是修身养性,且师徒琴瑟和鸣,想起来也是美事一件。琴谱已经旧了,纸页泛黄,商沉念旧似的翻看,不知不觉的只听门被人轻敲了敲,转头而看,素容沐浴后浑身湿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站在门口。 “进来吧。” 素容一声不响地坐到他的身边来,不出声,只等着他教诲。 身上又有淡香散出,商沉不敢有所动静,暗地里运起真气,面不改色地悄悄压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预言(一) 媚骨是天生之根骨,年少与常人无异,唯有成年之后才露出迹象。若任其自然,平时不过散出娇柔美艳之色,看起来勾人夺目,仅此而已。可像商沉这样有悖天性,犹如阻截洪流般用药物压制,发作时便尤是辛苦。 发作时迹象有两样,一为色,二为香。色者全身散热,眸中含情,丽色无边,即便心里想的是恨不得死,别人看来却摄魂夺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香者如牡丹入水,味清不散,不失淡雅,却叫人失魂落魄。 若是个亡国的妃子,这些本事自然有用武之地,偏偏商沉是个刚正不阿的道长。 压制的药有两味,俱都治标不治本,素容在他的院中住了十几日,所用的药已经用完,近来香气愈发藏不住。商沉苦不堪言地想着,是要下山找药的时候了。 近来素容晨时打坐,下午上课,夜里得商沉授琴,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只不过前几天甄敛来访,告诉他一件事情。 素容不喜欢同其他弟子往来,上课时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只在角落中独坐。弟子们本就分为两派,一派是仙家子弟,一派是山下来的弟子,素容身为仙家子,却同其余的仙家子不熟,山下来的弟子看他年纪轻轻就拜道长为师,也不把他当成自己人。 甄敛曾同他谈过,要他多与别人相处,素容只是安静听着,不争辩,也不当回事,事后照旧对他们不闻不问,长久下去似乎有些不妥。 商沉听了答应着,心道,有么 院里的葡萄架子搭建起来,葡萄藤已爬上头顶,素容每天浇水除草、悉心照顾,又从山下找了两块奇形怪状的树墩,修剪整齐后放在葡萄架子底下。夜里教他音律,素容专心致志,商沉时不时坐在他身旁出声指点,他眉眼弯着,看样子也知道喜欢。这与人相处的样子哪里有不妥,说到底,只怕还是对其他人存有戒心罢了。 思来想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商沉心道他既然不能敞开心胸,不如这次下山也带上他,让他跟着自己去逛逛,心情也畅快些。 清晨起来沐浴净身,院门轻响,素容着一身青色,自外面走进来。 他身上穿的是商沉的旧衣,商沉如今是道长,吃穿住用都与之前不同,素容同他差不多高,自己的衣服他竟也合身,于是商沉将自己十几件不穿的衣服给了他。他这徒弟长得俏,自己素色的旧衣一上身,大方典雅,叫人看着极是舒适。 人家的徒弟长什么样,他商沉的徒弟长什么样,简直不能比。 素容进门,见他一身外出的装束,白衣外一件蓝色水纹滚边外衫,顶髻加冠,衣袖束起,不禁问道“师尊要出门” “下山走走,四五日才能回来。” 商沉笑了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要。” “要去就换身衣服。” “是” 当下商沉让弟子给甄师叔传了信,领着素容翻山而下,越过数座峰头,朝北沿着一条护山溪而行。素容从未下过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时不时被周围跳过的兔子勾着,跟在商沉身边左看右看。商沉见他高兴,心道反正时间还早,下山也不急,于是让他脱了鞋子在溪里踩水,自己坐在一旁山石上看。 “师尊为玉箫起名字了么” 素容在水里问。 商沉执着玉箫不语。过了半天,他轻声道“叫饮冰,如何” 饮冰,啜饮寒冰,是压抑天性之意。素容不知他起这名字有何深意,可也不敢问,只是道“师尊中意就好。” 商沉淡淡看他一眼“不喜欢就直说。” “喜欢。” “是么” “喜欢。” 他说话时起身而立,袖子沾着水,水里有不知什么游过,紧贴着素容脚上的肌肤,当即跺着脚把它甩开。这一跺脚不要紧,晃动之间将无数水滴撩到商沉的脸上。 商沉的脸上湿漉漉的,紧闭着唇半天不语,忽得以玉箫沾水,也撩了他一脸。 素容当即抹着脸笑出声来“师尊” “嗯” “你等我” 说着他不甘落后,抓住商沉的手腕往溪水里拉,商沉哪能容徒弟把他拉下水,一边抵挡着飞来的水花子一边后退。 素容飞身上前扯住商沉的袖子,溪水旁的山石湿滑,两人的脚步俱都不稳,同时跌落。商沉见周围都是冷硬石头,不假思索间用手臂护住素容的后脑,只听见水中扑通一声,两人的半截身子跌在水里,上半身却硬生生摔在山石上。 素容半坐起来“师尊。” 商沉咬着牙半天没说话“疼不疼” “不疼。” 你不疼,我疼。商沉笑着半支起身体,拉扯到手肘,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抽,素容见状,连忙小心抬起他的手臂来“师尊痛吗” “嗯。” 素容捧着他的手,低头轻揉,心里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又不知该讲什么,有种冲动想对他做什么,又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做什么。 商沉笑了笑“把我扶起来。” 素容扶着他站直身体,隔着衣服轻轻揉他的手肘“要不要松开袖子看看” “一时碰到骨头,不妨事。” 说着商沉目光四望,忽见不远处走过一个同是下山的道长来,连忙收敛了笑容,将素容轻轻推开。 素容看那道长一眼,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拧着自己的衣摆。 商沉撩起衣摆走到岸上。那道长自远至近而来,一看,却原来是与他同入瑶山的陆为,片刻之间他走上前来,看了素容和商沉一眼,目光扫过湿了的衣摆“带徒弟下山走走” “正是。陆兄去探望父母” 商沉淡然相问。 “不错。” 闲话无多,简短地寒暄几句,便这么告辞了。 素容一直在溪边拧衣服,见那道长走远,轻轻咽了咽口水,低头走到商沉的身边“师尊还疼么” “不疼了。” 商沉望着那走远的身影,轻声道,“你摔到了么” “没有。” “那走了,再不下山就要天黑了。” “嗯。” 素容走在他的身旁,忍不住低头问道,“师尊与扶铮道长从小一起长大” “不错。” “师尊同他,也会像刚才那般打闹么” “非也,我与他多是同窗之谊。” 商沉望着他,“你问这做什么” 扶铮平时同他面也见不上几次,不过是课上扔几枚石子,课下偶尔找他说话,再不然就是干架,仅此而已。只是这跟素容有什么相干了 素容咬着嘴唇“不为什么,想多知道御虚道里的人和事。” “哦。” 商沉莞尔一笑,“难得你对旁人的事感兴趣,既如此,你可知刚才的道长是谁” “谁” “陆道长。前几天与我一同入瑶山,是山下来的弟子中唯一的那个。” 商沉笑了笑,“你在御虚道,免不了要同其他人接触,也该多少懂谁能信,谁要疏远。” “嗯。” 道长中如扶铮、连茴,可放心相处,多说句少说句不会有事,说了什么也不会传到别人的耳中。甄师叔却要小心些,他职责所在,大小事都要告诉自己父亲,在他面前不可妄言。柳景心思单纯,只要不去故意惹他,他不会对人如何。 只是其他人却都要谨言慎行,不可掉以轻心。 “你在御虚道中待人接物,除了几位与我往来的道长之外,要小心自己的言辞,需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懂么” “是。” 素容小声道,“我晓得人言可畏。” “正是了。” 不知不觉说说笑笑下了山,到了山下小镇中时,日落西山,已至黄昏。 商沉下山来是要办事的,夜间正是搜罗一样药物之时,换做以前他自然只等天黑便上路,今天有素容跟在身边,却是要小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预言(二) 御虚道门风简朴,如果打尖时还要两间房,显得太过刻意。商沉这辈子也没跟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过,自然不会要大床通铺,于是要了间大房。客栈掌柜的一看是御虚道的道长路过,不敢怠慢,亲自将两人送入楼上角落里的间里。 房里有两张床,一张靠窗,一张靠墙,刚刚好。 素容将盛了水的脸盆送到商沉面前“师尊洗洗脸。” 商沉挽起袖子,双手浸入脸盆中撩水洗了两把,用干布擦着脸,淡淡笑道“夜深了,你也洗脸睡觉去吧。” “是。” 他等素容宽衣躺下,披上外衫走到门口,只装作无事地说“你先睡觉,我出去走走,片刻就回来。” 素容从床上半坐起来,望着他不出声也不动,商沉生怕他要跟着自己出门,一时不敢掉以轻心,走到他床边,用手压着他的肩膀躺下“我去见个年少时候的朋友,你在这里好好睡觉,不要到处走动,知道么” “是。” 压着自己的手腕隐隐有些极淡的香气,若有似无,素容不禁去闻,商沉却忽得一抽手,从他的床边站起来,低着头道“我出去了。” “师尊。” “你睡觉,听到了么” 就这么一洗手、一接近,身上的香气也能传到他的鼻子里。如今他已经拼命用真气压着,竟然还有迹象露出来,简直让人心灰。 反手关上门,商沉急急地出了客栈,沿着街道往镇外山中而去。 他自从十六岁开始便时常在藏书阁里研究草药,几年来潜心研制,所有的功夫和心思几乎全都用在这上面。媚骨本就罕见,谁会想法设法去压制这些,他找遍了藏书阁的药理典籍,竟没有半点流传下来的文字。他不甘心,又字字句句地研读古往今来所有的史书,总算勉强让他拼凑出个方子来。 八百多年前有位尚书萧澄,面容雅致,体散冷香,一生未娶。不娶妻的男子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当朝尚书商沉逐字逐句地研读他的传记,发觉他嗜读医书,时常试药,更兼之晨昏两次沐浴,喜吃阴寒之物。 这些迹象,不是个中人,不解其中味,商沉看了心中了然,此人同他一样,都是天生媚骨。 媚骨之人能记载入史的,自然是因为无可奈何。而这位萧尚书竟能一生干干净净,走时也未能被人发觉,可见只要小心收敛,也能留得一身清白。 萧尚书不到四十即便过世,死后留下了一本医书,是他毕生之所学。这医书记载的不能治寻常疾病,也不是旷世绝学,只不过是调和养生、强身健体,因此未能流传开来。商沉在藏书阁中搜出来一本多年残卷,只剩下寥寥数页,也顾不得其他,只能依照那卷中所说的调药。 卷中说得极其隐晦,足可见萧尚书用心良苦,非是与他相似之人,体会不出书中含意。依照书中记载的药方,压制香气的药丸可以用七种药物混合而成,五种是常见之物,或者能从山中采来,或者能在药房里寻,简单易得,并无大碍。 而其余的两种却是难寻。这两种药中有一味是珍珠,却不是寻常的珍珠,是要有百年已久的绵湖珍珠,至寒至冷,方可入药。绵湖珍珠本就少,一年不过产几百,百年以上的珍珠又从哪里找,岂非要至人于死地 商沉苦不堪言地明搜暗寻,终于在山下一个见不得人的早市中搜到一颗。 这早市叫做鬼市子,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只于月初在镇外一条小道上出现两三个时辰,不论是买是卖,俱都不问来历,极其隐蔽。市上卖的东西有古玩、字画、珍珠、玛瑙、器具、灵药,偶尔也会出现艳惊四座价值连城之物,商沉打听着,来历不明的占了多数。 既然来历不明,价格自然不菲。 商沉离上次买珍珠时已有半年之遥,之所以要选今日下山,便是为了赶这鬼市子。 镇外小道通向坟地,商沉自客栈后墙角的石缝中找出藏在这里的斗篷面纱,轻飘飘如同鬼魅般,来到那引向黑市子的小道之上。 远远的只见几盏不明的灯火,飘忽不定,渺无声息。走近时逐渐听见人声,或是问价,或是细谈,俱都在低语。因鬼市子时辰还早,来往的人稀稀落落,商沉别的东西不看,径直来到市尾一个地摊面前,对着地摊上那坐着一动不动的短胡子男人道“绵湖珍珠。” 男人站起来,不声不响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小盒子“算着你最近要来。” 盒子打开,红色丝绸铺底,脂粉气扑面,那短胡子男人说道“是恩客当年送给青楼名妓之物,那名妓卖了,我帮你讨了过来。你常来,我便一直帮你寻,这珍珠除了你并无别人要。” 商沉也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继续找。” 短胡子男子打开那小包,在鼻间一嗅“正是我要的药粉。你可知这比珍珠贵上十倍” “有珍珠,便有药。” 这药粉得来甚易,在御虚道山上随便采一株草药,用真气炼化,总共也不过个把时辰,却是如今市井间求而不得之物。哪家道士想炼丹了,本事却不济,只能到处寻求这以真气炼化过的药粉。此物用得快,要的人也多,近年来尤其昂贵。 那男子又道“你想要百年以上的绵湖珍珠,该去江北找寻。据说柳叶坞家主当年买了上千,如今该是留下不少。” 柳叶坞。江北世家门派之首。他有事没事去他家做什么,况且是去偷珍珠 “继续找,我过几个月再来。” 商沉道。 说完这话他不再多言,离开鬼市子便往客栈飞奔,及至到了墙角,商沉将斗篷黑纱折起来塞进石缝之中,静悄悄地回到房中。 这时候已经快到天明,轻轻打开房门,房中仍旧漆黑一片。侧耳倾听,床上的人呼吸均匀,与离开时并无异状,像是睡得极熟。商沉将外衫脱下来挂在床头,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闭上眼躺下来。 不多时,素容的床上有了些动静。 商沉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听他轻轻翻滚几下,从床上坐起来。 “师尊。” 他轻声叫。 商沉不敢应声。 素容站起来在房中走了几步,来到商沉的床前,低低地垂下头来。商沉心中一惊,匆忙间半支着身体坐起来,往后挪动几寸“素容。” 素容一怔“师尊。” 商沉看着他手中的被子。 “师尊” 素容不知该如何是好,低着头起身后退几步,“我见师尊没盖被子弟子知错,今后不敢了,师尊莫怪。” 原来是要盖被,还以为他发觉了什么异常。 “不妨事。” 商沉心中一松,想到珍珠在手,不禁舒畅无比,边下床边拉过床沿挂着的外衫,“穿好衣服,今天带你去逛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预言(三) 商沉不知道从小到大不见天日是什么感觉,今天领着素容逛街的时候,他知道了。素容什么都不认识,想问却又觉得太无知,商沉见他如此在意,生怕又勾起他暗不见天日的回忆,看他蹲在地摊儿前看泥人,随即掏出几文钱来“这个,还有这个,都要了。” “师尊,不必” 素容赶紧站起来,“我只是看看。” 两个小泥人都是御虚道的道长,用长长的竹签插着,一个临风而立,一个盘膝打坐,面容冷峻,衣物神态竟有不少相似。商沉看着那两个小泥人,低声道“为师怎么觉得有点像我” 素容忍不住笑一声“像。” 半天又低下头“捏得粗糙,都不如师尊好看。” 商沉一挑眉。这话是想说泥人粗糙呢,还是想说他长得好看呢谁教他这么说的 孺子可教,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阿谀奉承,将来必成大器。他御虚道中多是道长,又不是得道真人,听到顺耳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心里总是喜欢的。 “到中午了,带你去吃饭。” 商沉小声说,“御虚道生活简朴,出门在外极少去酒楼吃饭。今天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别让别人知道。” “是。” 两人沿着长街一路走至拐角,只见眼前一个高高的酒家,上挂着金字匾额,三面临街,张灯结彩般挂着大红灯笼,门庭若市,熙熙攘攘。商沉是御虚道的道长,店家不敢怠慢,连忙将他送到二楼清净无人的雅间,殷勤道“今天的鱼新鲜,刚从河里捞上来,扑腾扑腾地直跳。要不来一尾” “嗯,清蒸一尾,不必太熟,半火烹煮。” 商沉看看那墙上悬挂的木牌,“再加一个汤,几个清蔬小菜。” “好嘞” 这酒家是三条街的临界之处,从雅间的窗外望出去,几条街上的景致尽收眼底。商沉闲来无事,坐在窗前的长椅上,指着街尾一家书铺“素容,看到那间书铺了么” 素容的趴上前“看到了,聚贫斋。” 近来无事了便时常教素容认字,如今常见的字倒也学到了不少。只是书铺叫做聚贤斋,硬生生让他改成聚贫斋,也是可怜。商沉轻声道“再想想,聚贫斋” “贤,聚贤斋。” 素容红了脸,蹙着眉似是极为羞耻,不甘心地小声道,“记错了,师尊莫笑。” “不笑。你这就学得不少,只要再下些功夫,常用的字自然不在话下。” 商沉知道他年纪轻轻却好面子,不敢多说什么,又指着临街上另外一家铺子,“你再看那边。” 素容低头望过去。那临街的铺子也叫做聚贤斋,且匾额上无论字体、大小都与先前的店铺无异,看起来竟像是两家分铺,只是来来往往的客人却多,比起先前书铺的门可罗雀,实在大相径庭。 “这是同家铺子”素容问。 “非也。” 商沉半眯着眼,“你可知,三年前这两家本是一家铺子,可后来当爹的过世,铺子传给了长子。次子不服,于是在临街也开了个书铺。长子书铺里的书卖多少钱,次子就把价钱降一成。那次子夫人的兄长有些本事,不但能写文,字也写得好,于是常被次子请来铺子里帮衬。长子的书铺眼看就要吃不消了,于是请了个秀才在铺子里坐镇,也替人写字写文。最近那秀才同那次子夫人的兄长争得面红耳赤,说他抄自己的文章,闹得满城风雨。” 素容瞄一眼商沉那沉浸其中的脸。不是在御虚道里清修不问世事么,怎的对这些市井小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菜来了。”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打开,店家手上叠着两三个盘子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客官闻闻我们这鱼,鲜得让人口水直流。” “行了,放正当中。” 商沉等那店家将茶饭摆好,用筷子挑起一片肉嫩鲜美的鱼,放进口中慢慢嚼了嚼,笑着“还不错,素容尝尝看。” 鱼肉鲜美,果然不比御虚道中的粗茶淡饭,素容咬了一口,筷子停不住,忍不住又狼吞虎咽地多几片,抬头却见商沉坐着什么也不动,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师尊怎么不吃” “我吃得不多。” 商沉的不在意地笑,“你多吃点,这些山上吃不到。”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素容的脸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素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用袖子擦一把“还有么” “到处都是。” 商沉的玉箫指着他的领口。 “哪有” “我说有就有。” 素容低头,见领口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脏污,嘴边也摸着早已经没了菜汁,知道商沉又在戏弄他,一把抓过他的手来,脱口而出“哪里有” “” 商沉的手指戳着他的嘴角,一时难以出声,纹丝不动地看着他。是么,到了随手一抓就给他擦嘴的地步了 素容立刻把他的手放开,低下头“我放肆了,师尊打我骂我吧,是我不对。” 商沉轻咳一声“没事。” “师尊别生我的气” “没事。” 这孩子一怕他心里就软,十六七岁了也没有过什么温暖,战战兢兢的,一点小事就怕人家厌烦他、抛弃他。不就是给他擦个嘴么,算得了什么 “师尊” 商沉低头用指尖抹擦他的嘴角。 唇边微酥,手指微凉,素容忍不住蹙起眉。身体里有股冲动,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对商沉做什么,叫人焦躁不堪。这究竟是什么感觉,敬仰之情 “你也用不着怕成这样。你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对我多说句少说句都不会有什么。惹我生气了,我自然会罚你,却绝不会赶你走,更不会伤你。” “谢师尊。” “吃饱了么吃饱了我们走。” 素容跟在他的身后下楼。商沉对他好,这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他本该心满意足,可他竟还不知足地想从他身上要些什么。商沉每每同他说话,他都觉得心中有热流涌出,只想同他亲近些,再亲近些。 “我们去逛逛那两家聚贤斋。” 商沉笑道。 素容垂下头,撇开脸淡淡道“师尊去,我想在附近走走。” “嗯” “我想在附近逛逛。” “随你。” 商沉指着远处的一条闹市街,“只有那里不许去,知道么” “那里有什么” 商沉斟酌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那里白天不开,夜里倒是门庭若市,却不是御虚弟子能去的地方。” “妓院” 商沉一下子哑了口,脸色微红。素容躺在床上十几年,怎么就知道妓院了 素容皱着眉“以前躺着时听那两人说起过,是女子卖身的地方。我当时听过就算了,现在师尊提起我才想起来。不知道卖身是何意” 商沉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十八之后就知道了。” “是。” 他十六七的时候对这事也好奇,素容正是这样的年纪,多少让人不放心。不妨事,等回了御虚道难道有机会让他知道么,再问教训他便是了。 他刚要进书斋的门,身边不知哪里出现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如鹰钩般,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手腕。 这手瘦得皮包骨头,满是皱纹,手心的黑泥洗不干净,藏在纹路里变成道道黑线。商沉皱眉转身,只见一个眼睛已经瞎了的乞丐,双目浑浊,头往上仰着,花白的头发如杂草般竖起,身上传出叫人难以忍受的汗臭。商沉从衣袖里掏出几文钱放在他的手里,那乞丐却没有接,仍旧紧紧攥着商沉的手腕,任那铜板叮叮落地,传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别走。” 苍老的声音发出,如枯枝划过般沙哑难听。 “老者何事” “不晓得只觉得你将有祸端,不知生死,非也,祸端不是你” 那声音说得语无伦次,商沉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轻轻挣开“贫道还有事,老者不妨” 那乞丐又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突得神情冷峻“你有个徒弟。” 是有个徒弟,那又如何 “你把那徒弟给我吧,现在为时不晚,你把他送给我,我保他一生不见天日” 商沉心生厌恶,猛地将他的手甩开“他早已经十几年不得见天日,你又要如何麻烦老者走远些” “杀了他也可。” 商沉气得只是身体发抖“再不走,莫怪我不客气。” “不杀他,也不愿把他给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乞丐喃喃自语,“他势必要伤你该如何是好” 商沉冷冷地往外走。 “他伤你,你不想杀了他” 简直是放屁。 那骨瘦如柴的手又抓过来,商沉一气之下狠狠甩开“我徒弟将来不论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预言(四) 素容已经从远处跑了回来“师尊。” “走。” 商沉冷冰冰地拉着他的手腕,迈开步子往街头的方向走。素容被他拽着前行,瞄一眼那衣衫褴褛的瞎眼乞丐,问道“师尊,他说什么了” “他胡说八道,不用理会。” 素容自从初识就没见商沉如此生气,不敢多问,再望那拄着拐杖的老乞,只见他摇着头,缩进一张破旧肮脏的毯子里,不多时又像是什么都忘了似的,拿起一个讨饭的碗来,对周围行走的人道“算命要不要算命” “师尊,你好生气。” “没有。” 商沉深深吸口气,将刚才的怒气不动声色地收起,说道,“过午了,要不回客栈吧,打个盹再出来逛。” “是。” “走。” 商沉心想自己这徒弟也不知道究竟是命怎么了,动不动就要让人欺负,心情不佳,一路上便沉着脸没出声。两人在客栈房间的门口站着,素容见他面色依旧不善,小声道“师尊,我惹你生气了” “不是你。” 商沉的脸色缓下来,“去躺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他将外衫脱下来挂在一旁,一身白衣穿在身上,不小心露出肩上的锁骨来。他一抬头,只见素容双目垂着,似是故意撇开不看他,只以为他吃饱了不困,说道“不想睡觉就打坐,要不找本书来,我教你认字。” 素容低着头嗯了一声,从靠墙的木橱里抽出一本书来,念道“青楼韵” “那本不能看。” 素容将书放下,又抽出一本“风流” “也不能看。” 这客栈本就是让人消遣的地方,架上摆的都是世俗小说,接连换了几本,竟然没有一本可以用来教习素容。素容从角落里抽出一本边缘泛黄的蓝皮书来,拂一下封页上的灰尘“逍遥游。” 逍遥游商沉在床边坐下来“逍遥游可以。” 素容用湿布将那书抹净了,坐上来坐在商沉的身边“我念给师尊听。” “嗯。” “北冥有鱼,其名曰” 之后这字认不得,商沉出声道,“鲲。” “其名曰鲲。” 素容笑着,“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商沉的衣衫半斜,颈项上没有遮挡,房间里从窗口透出来几道光,窗帘却是半垂,晦暗不明。素容断断续续地念着,忽见自己的袖子压着商沉的袖子,不知不觉声音慢下来。 “枯燥么” 怎么会枯燥素容笑了笑“不枯燥。” “真的么大多弟子都觉得枯燥,不比坊间流传的传奇有意思。” “弟子不觉得枯燥。” “不枯燥就好,这些读多了没有害处。” 商沉把书从他手里接过来,指着其中一行道,“念这句。” “朝” 短短一行十二个字,竟有六个不识,素容紧紧蹙着眉,“师尊。”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说的是人之短命。” 商沉的目光悠悠,“我等都是寻求长生,可长生了又做什么,素容可想过么” 商沉把书阖起来,一转眼,那书又落在素容的手里。 “素容。” “弟子今日” 为了什么,为了能同他这样朝夕相处。 这就是师徒之情恨不得在师尊身边长相陪伴,听他说话,受他教诲,甚至还想、还想把他压着 压着他做什么 “不必想太多,” 商沉半坐在床上,“你去打个盹儿,等会儿夜里我带你出去走走。” 素容坐着没有挪窝。 “素容” 素容咬着嘴唇站起来“师尊休息,我去打个盹儿。” 说着他和衣躺在自己靠墙的床上,翻过身背朝着商沉而躺,硬邦邦的像根木桩。商沉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什么话惹着他了,心道十六七少年的心真如六月的天,说下雨就下雨。他也管不了那许多,帘子一拉便躺下来。 一直睡到二更时分,商沉从床上坐起来。 “素容。” 他轻推素容的肩。 素容自从刚才便睁着眼一直到现在,商沉一推他,他慌张间闭上双目,只是装作没醒。商沉再推,他垂头惺忪着眼坐起来“师尊。” “来,跟我一起出去。” “去哪儿” “去找一种野泥鳅。” 这野泥鳅,是商沉炼制药丸所需的七样草药中,最难找的第二样。 野泥鳅叫做奺姀,因体态柔软婀娜宛如女子而得名,白天藏在泥地里,夜晚才出来觅食。这野泥鳅的尾端有条长长硬甲,削掉一段还能生出,可以入药。它的天性野,如果养在家里一定会郁闷致死,需得放养在荒郊野外。商沉从江北之地抓了两只过来,却生怕被哪位道长抓来用了药,不敢放入御虚道的溪流,因此放养在这小镇之外的湖中。 野泥鳅非寻常人能得手,因此商沉时不时下山,用药的时候便将它们找出来,削掉尾上的硬甲,再放他们回去。 “非得去么”素容问。 “你不去” 商沉披上外衫,“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去。” 素容站起来。 两人披着夜色向镇外的湖中而去。 夜里有云,月色不明,时不时被遮挡着。镇外的湖是个荒凉的地方,远处连着山,近处荒草丛生,成片的芦苇被风一吹,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来。商沉轻声道“它们常去的地方,就在芦苇丛里。” 两人在岸边走着,忽听见一道细微水声,像是有箭在脚底穿梭而过。素容一道真气发出,那水中不知有什么东西发出声响,素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水里,攥着一个油滑乱甩的头湿淋淋地出来“抓到一只。” 商沉走过来看那挣扎的野泥鳅,头被真气打破,血流了几丝,痛苦委屈要死要活。商沉在月光下看了看,道“不妨事,养养伤死不了。” 说着将那野泥鳅放在地上,取出刀子慢慢地割它的尾端。那野泥鳅晃一下头,似乎已经晓得正在发生什么事,任命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求商沉快点完事。 “素容,你拿” 话未说完,只听见一道簌簌风声,连着湖面,自远至近地传来。商沉闻着那空中的气味便觉不对,捂住了口鼻道“素容,什么都别闻。” “嗯” 一声女子的媚笑轻轻飘来“道长” “师尊,这是什么” 白衫轻裙,柔若无骨,那女子踏水而来,光着脚丫站在岸上,云髻松散,宛如静夜空灵。商沉撕下一片袖子来缠在素容的眼睛上,低声道“不许看,不许闻,不许听。” 这是溺水而死的女鬼,以万千媚态引人入水,再将人生生溺死,以泄当日之恨。商沉抽出玉箫,却见那女子从身后拉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来“道长,你可认得他” 商沉的脸色湛青“休得放肆。” 那男子的模样分明是自己,却是少年模样,轻纱着身,秀发散落,微微一笑,媚态横生。那女子轻笑“道长看见了什么谁是道长心魔” 天杀的,好死不死,让他看见自己的心头之痛。 那女子不知何时飘了过来,双手冰冷,掐在商沉的颈项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预言(完) 突然间,那女子一声恐惧的哀叫。 商沉倏然清醒,刹那间饮冰中真气汹涌送出,敲在那女子的喉咙之上。只见那白纱女子身上似有火烧一样,自喉咙蔓延开来,烧去柔媚动人的皮相,露出一副被水浸得不成人形的骨架来。她身上滴滴答答地流着水,肌肤腐烂,满身污泥,指着商沉背后的素容“你” 商沉转身,只见素容脸上遮挡眼睛的布已经拉开,嘴唇紧抿。 商沉走到那女子跟前,半蹲下来,一手抚着她发抖的头,在她的耳边轻声念着什么。须臾,女子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神魂一点点变作青烟,在他的身边逐渐化为乌有。 “师尊。” 商沉转过身望向素容“你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我用、用真气伤了她。” 他的目光躲闪,言辞之间也似有些不安,商沉斟酌片刻“素容,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在我面前可以直言,我只会帮你,不会害你。” “弟子不知” “嗯” “刚才、刚才我拉开捂住眼睛的布,见师尊立在湖边,那女鬼就在师尊面前,手指掐着师尊的颈项。我一急、一急,我不知我做了什么,她忽然间哀叫起来。” 什么 “弟子真的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有这等事。商沉思忖片刻“你着急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那时只想让她看见心中最恐惧的事。” 商沉一惊。 幻术 以心中之所想,令他人见到匪夷所思之事,幻术无疑。 自古幻术也有大家、小家之分。江北的柳叶坞便是幻术大家,其阵法、幻境闻名天下,遇敌之时不需刀刃,瞬间可令人深陷囹圄。他家是幻术源头正宗,一些小门派见其威力,也纷纷研习效仿,可毕竟照猫画虎,只知皮毛而不得真传,于是旁门左道越来越多。不少人学了之后用其做偷鸡摸狗之事,令妇女失身,令父子骨肉相残,于是多年前柳叶坞坞主立下规矩,以幻术害人者,不论大小,杀无赦。 素容三四岁时已在御虚道,竟也修习了幻术,当真匪夷所思。 “师尊,弟子究竟是怎么了” 素容急得额头流汗。 “素容,你小时候曾经人传授口诀。” 商沉拉着自己断了的袖子,“为师知道那时候你还小,什么都记不得,回客栈之后,你把那些口诀写出来给我看看。” “是。” 素容紧紧皱眉,害怕道,“师尊,我是不是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即便学了,也不是你的错。且学了什么并无对错,你至今也不曾害过人,所学的东西便无善恶之分。” 商沉思量着,“只是此事暂且不要同别人说起,知道么” “是,师尊。” 两人无心留恋在外,急急地回到客栈,商沉令店主准备笔墨纸砚,紧闭房门,令素容在昏暗灯烛之下将小时候留在脑中的口诀写了出来。 寥寥数字,总不过十行,三行是御虚道练气之启蒙口诀,其余的七行,却是不曾见过的心法。 “你躺在床上修行之时,这些口诀都在一刻不停地练” 商沉问。 “是。” 素容五年的修行,大半时间竟不是花在练气之上,而是放在这他自己不曾见过的心法之上。 “原来如此。” 商沉自语,“难怪你当日竟能阴差阳错,破解我御虚幻境。” 这才是素容当日进入御虚幻境之中,与自己相遇的真相。 “师尊,我究竟是怎么了” “不怎么。” 商沉不自禁有些心跳加快。素容的幻术显然在练气之上,可令人生出幻像而不自知,非常人能及。他无师自通,心到神知,如此的根骨不但罕见,可说凤毛麟角。 他前年无意间寻得了一本经书,如果书中记载的不错,能扼制他媚骨发作的人,便是有此根骨之人。 真的么,能有如此的好事 “师尊” “素容,今天师尊教你几句口诀,你听好。” 说着商沉背诵口诀出来,又道,“你小时候被人传授幻术,不知不觉修习五年,已小有所成。只是市井间流传的幻术都是旁门左道,你所修习的口诀不知是什么,等我找出来历之前,万不可继续修习。平时也当小心些,幻术不可随便使出来,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伤人性命,否则后患无穷。” “是。” 素容忙不迭地应着,“那师尊教我的口诀,有何功用” 商沉转过脸,信口雌黄地敷衍道“那是让你修身养性所用。” “是。” 素容听了一知半解,却也不敢多问,而且商沉要他做什么他只有心甘情愿的份,怎会有微词于是他将那口诀默记在心,周身真气运行几次,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已然得了要领。 睁开眼,窗外已有潇潇飞雨,窗户紧紧关着,雨点敲打,大风吹得窗棱作响。眼前灯光昏暗,商沉不着外衫坐在床上,微垂着头正在不知沉思什么,玉箫抵在身前,领口微敞。 “师尊。” 商沉低着头,半晌才道“好了” “是。” “可否让师尊查查你的功课” 这么利用徒弟是不好,可自己身上的毛病实在已经让他痛苦不堪,眼下又不是让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算不上对他不起。 “是。” 商沉站在他的身边“运气。” 说话间,一道真气在素容的体内流转,自周身散发出来,商沉站在他身边,仿若进入深水之中,体内的躁动之气倏然释放。 前后五六年,这是第一次。别人见不到他的媚态,体内被强行压住的躁动之气却散出化解,不需再用自己的真气压制,全身畅快无比。 “师尊” “嗯” “好了么” “再等等。” 根本放不了手。前后这五六年,他时时刻刻心惊胆战、无时无刻不在压抑天性,早已经忘了释放出来是何种滋味。 “师尊” “嗯” “已经半个时辰了,还要继续” “停下来吧。” 刹那间,笼罩周身的真气收了起来,商沉一咽口水,仿佛从云端跌落到脏冷的污泥,猛地以真气压住四处流窜的媚气。 素容扶住他的腰“师尊不舒服” “不是。” 商沉深深吸气,把他推开,声音清清冷冷,“今夜辛苦,你去睡吧。” “是。” 素容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商沉推开他,他莫名地心有不甘,站起来又不着痕迹地握住他的腰,轻声道,“我扶师尊去休息。” “” 走路也要人扶,他看起来很虚弱么。 商沉轻咳一声“素容,时辰也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回御虚道。今日事情多,想必你已经疲倦不堪,去睡觉吧。” “是。” 素容垂着头,一声不响地把灯灭了,回到自己的床上。 商沉和衣躺下来,心潮澎湃,一时间难以遏制胸中的激动。 世上果真有如此好事 经书上所说的竟然一字不错,他这体质虽然不能改,却当真有化解之方。今后只要让素容时不时运会儿气,他也就能不那么辛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尸门(一) 回到御虚道里,商沉给素容定下了规矩。睡前半个时辰,要在商沉身边打坐,用的便是他新学的口诀。 这规矩有几个考量。 一来商沉夜里最难受,时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白天用了简直暴敛天物。二来打坐时两人相隔不得过半丈,因此必得同处一室,否则徒劳无功。 这么打坐了几日,商沉又觉得失策。 素容在身边打坐时,他四肢舒畅如处深山细雨,素容一停,当即便是跌落冰冷地窟中。前后落差太大,夜里越发牙齿咯咯不能入眠。思来想去,老脸也不要了,商沉又给他定了新规矩。 夜里师徒两人二更上床,商沉入睡,素容需得在他身边打坐半个时辰。 这么一道规矩,从此素容便卷着铺盖睡在了商沉的房外。 素容自然不会抱怨,一来这是他师尊,二来他想起这规矩就脸红。 师尊对他,也像自己对师尊一样的心思吗想亲近却又不敢,借着规矩把他拴在门外,师徒两人同床共枕似有不妥,于是夜里相隔一张帘子,想看能看得到,呼吸翻身,无一不在耳边。 夜里商沉脱去中衣之时,他隔着竹帘隐约能见师尊的轮廓,长发一掀,腰带敞开,紧接着肩膀露出,他不敢继续看,可却止不住地想。他多少也清楚,这样臆想一个男子似乎不对,可每每想起不小心看见的师尊的细腰时,心里便忍不住走神。 他知道自己还想要,还是不足,师尊同他已经比以前还要亲近,可他想要的竟越来越多。 这心思商沉自然是不清楚的,多年后细想,痛定思痛,觉得就是从立下这鬼规矩开始,才把素容害得不能再回头。 七月十五,御虚道外门弟子的比试。 每隔三月一小比,为的是让弟子们看看周围有多少人在用功,借以鞭策。这不是年试,长辈们吩咐过后便各自做事去了,只留下商沉、扶铮等六七人。 比试到一半,只听见打斗中的弟子一声哀嚎,跌落下来。 这落败的弟子来自山下,今年的见鹤山试炼也曾连闯数关,只可惜败在兵器上。得胜的弟子是仙家子,一击得中便要退下,想不到那落败的弟子气势汹汹地爬起来,怒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招数” 那仙家子不理他,他怒气勃发“你袖子里藏着什么,掀开来看。” 他见那仙家子仍旧不理会,一个箭步冲上前,真气聚手,向着那仙家子的后背就是狠狠一拍。那仙家子不曾防御,给他打得胸腔鼓胀,当即一口鲜血吐出来。 商沉和扶铮见状都是一惊,还未起身,只听见身边一道风响,蓝白道袍落在山顶空地之上,其姿飒爽,柳景已毛遂自荐担当重任,主持大局。 “住手。” 柳景言发而身动,广袖一扬,手中的兵器将那落败的弟子紧紧缠绕。 他的兵器是一道青蓝锁链,名曰琢玉,取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之意。那兵器性刚,缠绕之下,那弟子的五脏六腑几乎全都挤在一起,痛不欲生,当即白着脸跪下来。 此时周围有些看得清楚的弟子却已经争执起来“不是他的错” “柳师叔,谢承袖子里有兵器” 柳景不等他们的话说完,面朝着那叫做谢承的仙家子道“袖子掀开,给我看看。” 那仙家子嘴角带着血,战战兢兢地颤抖着,袖子一掀,果然有件山下不知哪里买来的机关,腕上带刃,正是暗算人时才用的东西。 商沉一见他那模样,早已经心中明了。 这不过是个小小比试,无奖励,无好处,何故要做这些手脚他们不知,仙家子自有仙家子的痛处,谢承前番试炼不成,其父大怒,将他重责三十棍,面壁思过,今后不可在外门弟子中的排名中落下前三。弟子的排名都是这些大大小小的比试累积而成,谢承现在的名次正是第三,容不得半点的失败,一时头昏,出了蠢不可及的下策。 山下的弟子却怎懂得这些,就算懂了,也不以为然。此次试炼出了六位道长,其中五位都是仙家子,只有陆为一个自山下而来,更加验证了他们心中所想。仙家子本没什么大不了,仗着命好,自小比他们多学些东西,又能时时有人指点,不公至极。 他们本就已经大有怨言,暗地里议论起来,对仙家子极其不屑。一个多月来本已经是积怒在心,眼见谢承的袖子里竟真有兵刃,瞬间像是爆发了一样,不知有谁怒叫“恶心透顶,把他废了” “门规严惩” “今后不许再去见鹤山试炼” 不过是小事,却正巧触动了山石,眼看就要岩浆喷发。谁想柳景看着瑟瑟发抖的谢承,又看了看被他的琢玉紧锁的弟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谢承比试作弊,罚面壁三日,此次比试判做落败。江浣性起伤人,自背后伤害同门,依门规需重处,责打十棍。” 此话一出,周围的弟子全都轰然,有人怒喊“不公” “谢承作弊在先,凭什么要重责江浣” “御虚道没有讲理的地方么,不是弟子间平等,无厚薄之分” 商沉知道柳景心中并无这些弯弯道道,他是个直性子,门规就是门规,犯了就是犯了,该罚,该怎么罚,与人情世故有什么关系周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却只当没看见,将江浣松开了“谢承回房间面壁,江浣随我去训诫房受罚。” 谢承捂着脸站起来,眼睛通红。他也不想自己一时犯错,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等下不用门规罚他,只是自己的父亲知道,只怕就要把他打死了。 四周的弟子却已经气极,几个平时与江浣交好的跑上来拦住柳景的路,拉着江浣道“柳师叔处事不公” “江浣不该受罚” 柳景寻思片刻“没有不公,倘若两人易地而处,仍是要这样罚。” 外门弟子中,山下来的占了八成,此景触动他们的心事,当真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说话间,不怕死跳出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将柳景团团围住“要罚一起罚” “御虚道本就是道门,不是世家御虚先祖就是山下来的穷人子弟,为什么如今什么都要偏袒仙家子” “什么都是仙家子为先,如何把先祖放在眼里” “还修什么道,干脆去给那些世家做仆役算了” 柳景道“你们如此心境,自然修不得道,正是你们试炼落败之处。” 商沉知道他说这话当真是就事论事,柳景心无杂念,平时处事为人虽多有诟病,自己却无愧于心,因此心魔极少,练气修身,无一不得心应手。他所说的是他的修炼心得,可弟子们一听他这话,却觉得他趾高气扬,当时便被激得怒气勃发,一个弟子拉着江浣“要罚江浣,先打死我们” “一起去评评理,当年先祖所说的,御虚不管出身,不分贫贱,有哪几个字是当真” “先祖当年不堪受世家,在此开山立派,你们如今把御虚弄得如同世家一般,厚此薄彼,是何道理” 这时候就算商沉和扶铮出面,也已经为时太晚,他们都是仙家子出身,山下来的弟子平时即便对他们恭敬,也不曾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这事柳景判得并非不公,却判得太急,挑起滔天巨浪,让人始料不及。商沉看着眼前的乱象,逼不得已,对着身边一声不吭的陆为道“陆师兄,此事还当陆师兄出面才好。” 陆为年方二十五,身长挺拔,比起扶铮的容貌来不相上下。他出身农家,入御虚十一年,早已脱胎换骨,行动举止,无一不是大家风范。他平时说话少,修为在平辈中排行第三,仅在扶铮、商沉之下,在弟子中却极有威望。 陆为作了个揖,轻声道“商师弟客气。” 说着他飞身而下,站在山岩之上,弟子们一看是他来了,纷纷推挤着身边人“陆师叔来了,都闭嘴” “听陆师叔说话” “安静点,陆师叔要说话” 片刻之间,四周的弟子们安静下来,静静伫立着,只等陆为主持公道。 “此事谢承理亏在先,江浣却也有不对之处,而你等在此喧哗,却是对道长们大不尊。此事大家都退下,如何惩处,且等甄师叔再下定论。” 一席话将柳景的惩罚推翻。 “谢陆师叔” “好,我们等着” 陆为又向着柳景道“柳师弟” 柳景寻思片刻“我判得并无不公,但事已至此,交给甄师叔也未尝不可。” 他说那句“并无不公”时,周围的弟子又要发怒,及至说到后面,才有弟子们互相拉着手臂“别再说了,给陆师叔面子。” “别让陆师叔难做。” 柳景本就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平时说话一板一眼,之前就已经有弟子暗地里模仿他的行为举止,借此嘲笑。如今做了道长,自然无人敢再笑他什么,却从来没有把他当回事。 一场风波,终于就此暂时停止。 柳景没事人似的,飞身坐到商沉身边来,拉拉自己的衣摆,低头道“道袍扯破了。” 道袍扯破刚才那样子,没把你弄残就算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尸门(二) 商沉本想借比试看看素容在弟子中排名如何,不想被这事打断,也就看不成了。这事闹得不小,甄敛一声不吭地听了半天,说“谢承呢” 扶铮道“刚才已经被他父亲打了十棍,趴在床上起不来。” 还未定夺就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能怎么罚罚轻了让人抱怨,罚重了又着实可怜,甄敛的目光落在商沉身上,问道“你说呢” 商沉不想献计,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献计,说“谢道长爱面子,不用罚便已经下重手教训孩子,不如依照柳景之前所判,面壁三日。至于江浣,问他愿不愿受重罚,他若愿意,罚过之后既往不咎。若不愿受重罚,今日便可下山,从此不受御虚约束。” 要么受罚,要么下山。甄敛沉吟片刻“这些话让外门弟子知道了,怕又要生事端。” 扶铮嗤一声“不服走便是了,别人想进还进不来。” 一席话说得人静默下来。 身旁的道长说“外门弟子中良莠不齐,也该收拾了。” 甄敛寻思了许久,说道“把江浣叫过来,我独自同他说说。” 当下道长们走出去,将江浣送过来,甄敛闭上门,在里面不知同他说了些什么。江浣再从房门里出来时,脸色半青半白,低着头兀自不语。 翌日清晨,甄敛将外门弟子们召集起来,站在高台之上。晨风夹着雨丝,此时谁都在看这事究竟要如何解决,各都面色冷峻,只等着甄敛发话。 甄敛道“昨日比试之时弟子们出了点事,谢承作弊,江浣因怒打伤同门。之后我听各位道长说,你等堵着柳道长,不许他带江浣受罚,可有此事” “是。” 台下响起几个弟子的声音。 “此事我同江浣谈过,已有定论。” 甄敛望着他,“江浣,你有什么话要说” 江浣跪下来“弟子愿受十棍之罚。” 台下顿时躁动,唏嘘声一片。 甄敛又道“伤害同门,本是大忌,念在你初犯,刑罚减半。你刚才还对我说了些什么” 江浣的喉头上下动了动,低着头,说道“周谨、方六两人,平时对御虚道颇有怨言,曾多次背地里嘲笑柳师叔,说御虚道不公,因此刚才带头滋扰生事。” 此话一出,台下的弟子俱都呆住。那叫做周谨、方六的两人倏然炸了“江浣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江浣冷着脸“我何曾让你们替我出头你们都是借机寻事罢了。” 这转折叫人措手不及。 刚才那替江浣说话的立时变得心灰意冷,没跟着起哄的庆幸自己没插一脚,起了哄的只觉得恶心之至,像是吃了一碗屎一样,垂头丧气不再多言。 甄敛道“周谨、方六,从今日起逐出山门,其余弟子中,如有怨言的可随之下山。但凡留下来的,不论是从山下来还是门中出生,该有同门之情,不该心存芥蒂。从今以后弟子们不可滋扰生事,专心清修。” 台下一片静默。 柳景在商沉身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便下了山,只要诚心悔过,将来也未必不能入道。” 知错能改你遇上过几个知错能改的人多数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夜里,商沉隔着帘子脱衣,对素容道“今天学到了什么” 素容只是看着他不断落下的衣服,体内忽然间有股异动,直冲而下,哑了嗓子道“请师尊教诲。” 他这是怎么了,那地方有些不舒服 “别为人乱出头,到时候吃亏的都是你自己。” 商沉只着一件中衣,从帘子里走出来,“闭门清修,不要多管闲事,修为高了别人便不敢惹你。” “师尊教诲得是。” 素容其实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越来越不舒服,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商沉轻拍他的肩“素容” 素容忽然间像是受了惊跳起来似的,猛力将他一推,脸青唇白“师尊有事” 商沉不知怎的拍他一下也有这么大的反应,不期然地被他吓一跳,后退两步不敢再动“你不舒服” “没有。” 素容撇开脸,强行地压着,再压着,竟然就这么压下去了。 “师尊有事” 呃 “不过是教你些做人的道理。” 商沉不敢再接近他,走进帘子里坐下来,“御虚道中的矛盾通常不会浮出水面,可也不是没有。” “是。” 刚才那动静究竟是什么 商沉似有心事地道“御虚道不是世家,先祖有训,弟子们只看性情和资质,不看出身。可千百年下来,仙家子越来越多,倒不知今后又要怎么办了。” “世家” 他喜欢像现在这样看着商沉,温柔、心悸、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刚才那动静着实可怕,陌生,控制不了,又不知怎的不敢让人知道。 “御虚道不能变成世家,又难以让内外均衡,是当今最大的难事。” “师尊为此烦心么” “身在御虚,总免不了要想想御虚的事。” 商沉微微一笑,“只是御虚门风清正,比起许多世家门派,已经有天渊之别,将来有机会带你出门走走便知道。” “陆师叔今日倒是为师尊解了危难。” “陆为是他们自己人,怎么都好说话。” 商沉见他低头似有心事,躺下来道,“你不用想这么多,我只是让你心里有数而已。” 素容轻声问“他们当初入御虚时那么艰难,为什么要如此不知珍惜” “这话” 商沉慢悠悠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 就好比那江浣,以出卖同门,换得下个月再次入见鹤山的机会。如果他试炼得成,便是个万人唾骂的道长,可他真以为自己能成 “师尊觉得我得陇望蜀么” 素容问。 “你有吗” “有。” “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 翻江倒海,一下子涌上。他想要商沉,可偏偏又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怎么要他,商沉已经在自己身边,朝夕相对,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素容低下头,深深吸气“想要你箫上的穗子。” “” 呃 “不舍得就算了。” 箫上的穗子是商沉闲来无事自己做的,并无多大用处,只是晃着好看。商沉将那穗子解下来“你要挂哪里” “我身上。” 无缘无故身上挂个穗子,看起来有点怪。商沉寻思半天,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之前用过的一条细带,拉开两人之间的帘子“坐起来,打开手臂。” 素容闻言将双臂张开,商沉坐在他的床铺上,低着头,手绕过他的腰,将那细带往他的腰上比了比“我再改改,明天给你做条腰带。” “嗯。” 商沉就在怀里,身体相隔不过半寸,素容猛然间僵了起来。 “素容,你帮我” 话未说完,素容突然间将他用力一推,翻身抱住自己的被子。商沉给他推得一个趔趄,见他紧紧抱着被子似乎疼痛难忍“怎么了” “你管我” 不是,你今晚还没打坐 商沉轻拉他的肩膀“来,给我看看。” 素容往角落里躲,被子死抓着不放,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你算什么师尊半夜三更让徒弟睡在身边,你是何居心” “” 我这 商沉从他的床铺上站起来,一时间有些觉得没什么面子“也是,今夜你回房睡吧。” “不” 素容一双眼通红,“师尊,我不是这意思” 素容见他掀了帘子回屋,一时间胸口窒闷,紧紧拉住自己的被子“师尊” 许久没有动静,过了半天,只听帘子外素容站起来,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在门口温柔地轻声叫“师尊,刚才是弟子不对,弟子不该对师尊那么说话。” 帘子里仍旧没有声音。 “师尊,弟子错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师尊” 只听见帘子里商沉的声音道“再不睡觉打死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尸门(三) 天不亮起床,沐浴房里已经有人了。素容心急火燎地站在门前等。 “师尊,师尊” 商沉自打记事起就没被人这么聒噪过,一声不吭地洗了半天,说道“师尊居心不良,如今正在悔过,你帮师尊想想平时还有什么过错,师尊好一起改。” 素容在外面简直要哭出来“师尊,弟子信口雌黄,师尊打我骂我消消气可好” “你没犯错,为什么要打你骂你” 不多时换好衣服出来,素容一脸苦相,见到了他的脸才好似平静了些许,着急地拉着他的袖子“师尊,师尊别生我的气。” 商沉本以为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糊弄几天也就过去了,将来师徒两人分开来睡,还同之前一样。想不到素容竟然就是不肯放手,一大清早就在门口堵着,死活非要理出个所以然来。 素容说的也没错,自己的确别有居心,昨夜让人戳中心事,一下子老脸挂不住而已。 “你要怎样” “想要师尊消气,别再不高兴。” “我气消了。” 素容低着头一时间没说话,又问“那我今后睡哪儿” “你不喜欢睡我屋外,自然是回屋睡。” 素容听了只觉得委屈得胸口痛,昨天晚上明明好好的,商沉还坐在他床铺上替他量腰,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商沉从他身边走,他心里一痛,死死拉住商沉的袖子“我不要。” “你要怎样” “我要” 素容紧紧皱着眉,“我要你抱我。” 啊 “师尊抱不抱” 抱你个屁。商沉被他搅得牙齿咯咯“管不了你,你爱睡哪睡哪。” “那我的腰带呢” “在我橱里。” 素容见他把自己推开踏上正屋的台阶,背对着他掀开竹帘,熟悉的感觉又席上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满是蛆和恶臭的床上,突然间出声问道“师尊,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讨厌了,就要走。 “没有,你想多了。” 商沉的身子停住,扬起头,轻轻吁一口气,“我喜欢你住在我屋外,只是你不喜欢便算了,不打紧。” 素容在他身边睡了几夜,有时说话,有时打坐,他通身舒畅如夜里春雨,昨晚冷不丁地一走,让他周身不适,整夜翻来覆去,通宵睁眼。想他继续回来睡,真想,可想也不能说。 “师尊,我喜欢,弟子喜欢。” 素容几步冲到他的身边,想说的话不敢说,“我、我也喜欢夜里跟师尊说说话。” 商沉无言片刻“那你昨晚怎么又” 素容低着头不出声。 商沉“” 素容“” 商沉又深深呼一口气,在他的头顶乱乱一摸“罢了,回屋去换件衣服罢,等会儿跟你扶铮师叔出门。” “师尊还生我的气么” “不生了。” “师尊” “嗯” 素容拉着他的手腕,一声不吭,把他慢慢地拉到自己的怀里来。 脸轻轻埋在他的颈窝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身体的热气和湿气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他的皮肤上来。这才是他真正想对商沉做的事,昨天夜里他是真的傻了,竟然把靠得那么近的商沉推开,叫人悔得不能自已。 商沉与生俱来头次让人抱,一时间也僵了,半天才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回屋换身衣服去吧,你扶铮师叔快要来了。” 说着轻轻挣了挣,素容却嗯了一声,环着他的腰的手收紧“师尊。” 商沉忍不住脸一红,徒弟没到十八什么事都不懂,只想同人亲近,可素容将来知不知道男子之间也有授受不亲之说 他的身体往后一退,把素容拉开,安抚地拍拍他的肩“你现在年纪轻,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打紧,不过今后你也该学着多多约束自己,知道么” “嗯。” 素容低着头。 “今天念在你年纪轻算了,以后年纪越来越大,言行举止不可这么随便,知道么” “知道。” “换衣服去吧。” “嗯。” 商沉浑身紧绷,看着素容掀帘进了自己的房间,忍不住轻吁一口气。刚才他不过是力持镇定,他这身体最忌讳同人搂搂抱抱,若不是使劲用真气压着,只怕行迹都要露出来了。 回屋束发,一切打点停当,素容已经站在院子里等。 今天他穿的是商沉的旧衣,木钗束发,青衫翻白袖,白色锦边立领,纯白腰带束身。商沉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了停,说道“你扶铮师叔还没来,不知道在墨迹什么,再等等。” 话音刚落,只听见墙头一声嗤笑,扶铮一身深蓝从院外走进来,身后背着长剑,脚蹬云靴,头发高高地束着。 “谁墨迹我头次来的时候你门还没开。” 说着又瞄一眼衣装齐整的素容,“他也去” “嗯。” “你带着徒弟走得慢,我先行一步。” 商沉笑一声,不等他话完便足尖点地,顷刻飞出十几丈。扶铮自然不落人后,轻轻一跃便不见踪影,素容只见一道深蓝和一道白光在空中交替,也化作一道青色,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边。 落脚之处,是御虚道群山中西南的一小片沼泽湿地。 “这地方有种会飞的小兽,头上长刺,身上有毛,会飞,咬人却也厉害。它们每年这个时候出现,身上的刺割下来可以入药。” 扶铮停在一株古树之上,“你师尊与我,每年都要来抓些来揪揪刺。” 说着他向商沉使个眼色,商沉取出一大碗蜂蜜来放在地上,凝神倾听。本来听不到什么,片刻之后却远远地传来杂乱的翅膀扑打之声。那声音开始时不大,来到近处,却似有成百上千,仿佛无数只麻雀奔来。只听见与树枝撞击之声,与岩石敲打之声,与同伴扑闹之声,素容望着密林深处,只见黑压压一片不知是什么东西,转眼间便飞到他们跟前,几十上百只长着毛的小兽,看似会飞的野老鼠,蜂拥而至地笼着地上的那碗蜂蜜。 那些得了手的,吃得满头满脸都是蜂蜜,却见商沉和扶铮在周围飞动,不几时便各自手里拎着几只飞出来。吃得饱的只顾舔蜂蜜,不管你拔不拔它的刺,最是容易处置。吃不饱的看着其他的眼馋,又逃脱不了,性情尤其暴躁,一咧嘴,满口都是獠牙,恨不得把你的手指咬成骨头。 只听见扶铮轻嘶一声,手里半饥不饱的暴躁小兽已经得了手,一嘴的红。 “你试试。” 商沉道。 “嗯。” 素容在那群乱飞的小兽周围,一伸手,还未碰到什么,手背上已经被狠狠咬了一口。再伸手,又是一口。他抹着手上的血暗自沉思,刚才商沉与扶铮看似轻巧,其实却艰难,不必说把那些小兽抓出来而不损其性命,连手能不能进去都难说得很。 “涓涓细流,无缝不入,无坚不摧。” 商沉又道。 原来如此。道是无为,是融于其中,是以柔克刚。素容运起真气,闭上眼,四周凌乱,看似无机可乘,却时时刻刻有缝隙生成。真气为导,手在飞舞的兽群中摸索,却如入无人之境。指尖掠过一条长长的尾巴,素容轻轻捏住,将那挣扎的东西轻轻巧巧地抽了出来。 小兽恼得胡咬乱啃,素容笑着刚要说什么,却见商沉的脸色冷峻,一声不响地轻轻飞了过来“素容。” “嗯” 背后似有什么动静。 素容轻轻转头,只见一个砍柴人模样的东西,衣衫褴褛,脸上和身上的肉俱都掉了大半,嘴张着,靠在素容的身边,相隔半尺。 扶铮也不知何时飞到他的面前,向商沉道“要跟他说有几只么” 刚才只顾悟道,对身边的事浑然不觉,竟不知身边有这些东西。素容轻轻撇头,只见左侧还有两个已经不知死了多久的人,与他相隔三寸,脸上的肌肤早已经脱落,露出森森白牙。 “此是腐尸,比那些小兽还会咬人。” 商沉轻声道,“扶铮。”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寒浸浸的蓝光一闪,素容被商沉拉出两丈开外。扶铮以绢绫擦剑,三个头颅不知何时滚落在地,仍旧不死,只是张着嘴乱咬,发出可怖的碰撞声。 “腐尸上有毒,沾染之后你也要丧命。” 扶铮看着商沉身边的素容,与商沉一样,目光沉沉。 此时谁都不说话,想的却是同件事。御虚道是道家清修之地,附近山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尸门(完) 三人沿着腐尸前来的脚印而行,不多时见到林子里一间小小木屋,栅栏围着,门虚掩。推门而入,院子里种着瓜果蔬菜,却因为疏于打理,早已经野草丛生,残败不堪。 黑黝黝的屋子里尽是腥臭。扶铮蹙眉而入,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蛆和生腐,只觉得一阵恶心倒胃“就是这里了” 之前见到的腐尸,想必就是住在这里的一家三口。 饭桌上几个大碗里盛着发了霉的菜,虫子乱爬,素容蹲下来,看着地上跌碎的碗碟“似乎是正在吃饭的时候,出了变故。” 扶铮轻声道“这么臭,你也受得了。” 商沉扫了他一眼“他已经习以为常。” 一句话让扶铮闭了嘴。素容被救当日的模样他没见过,只是略有耳闻,弟子间的传言多,只听说素容所住的地方,比起猪圈狗窝尚且不如。 “有尸门的人来过这里。” 商沉道。 “是。” 这句话说出来叫人心中不安,却不得不说。尸门早已在十几年前就被联合灭掉了,多年来再无消息,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御虚道 此事耽搁不得,他们三人当即返回御虚道,将事情上报。一路上商沉安安静静地没怎么说话,素容摸不清他的心思,正要上前问他怎么了,扶铮将他一把拉住。 “回去不要乱说话,你师尊的母亲,当年便是因为尸门而死。” 什么 “你师尊的母亲,当年死在尸门之手,你今天不要打搅他。” “知道了。” 腐尸重现,不知是有何缘由,却叫人不得心安。掌门和甄师叔听说有此事,亲自去沼泽湿地和那林间小屋走了一遭,之后几位道长陆续来到,闭上门,在商隐院中不知议论了什么。 当日夜里,商隐召集众人,宣称尸门再次临世,从今以后当日夜巡山,不可懈怠。而后,十几个道长听命下了山,打探消息。 商沉一整日没怎么说话,素容自然不安,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扶铮说,商沉与掌门从小不亲近,掌门管教得严,从小他教习修道,不用功便罚,因此商沉在掌门面前循规蹈矩,从来没有一句逾越的话。他又不像别人那样有娘亲,凡事从小存在心里,外面看起来安静,其实心事颇多,只是什么都不说。 夜里两人脱衣躺下来,素容隔着帘子道“师尊,我学了个安神的口诀,不知道好不好用。我给你试试” 商沉静默片刻,知道他是存心想哄自己高兴,道“进来吧。” 素容掀帘子走进去,在他的床边坐下。商沉夜里睡觉,自然是穿得不多的,身上只有一件薄薄中衣,略透,隐隐可见优美的锁骨和身体的轮廓。他坐起来披上件衣服,低着头兀自沉思,素容一双眼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垂了眸道“师尊躺着便是。” “我坐着。” 素容盘腿坐在他的身后,两指放在他的太阳穴上。其实他没有学什么新的口诀,他身上已经有幻术,修身界上各门各派的术法排名之中,幻术便是最能控制人心之术。 只是他不能让商沉知道。 一道真气入体,商沉的神智顷刻间松懈下来。 昏昏然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像是躺在柔软草地之上,微风拂动。商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觉得苍穹无边无际,青草拂手,衣衫乱飞。 少顷,这种感觉消失,转瞬间,身体又突然沉重。 他缓缓睁眼。 “这多久了” 商沉转身。 “三个时辰。” 素容在他身后淡淡道。 一入其境,身心俱失,连自己是谁也茫茫然,在那草地上安静躺了三个时辰,而在他感知之中,不过片刻而已。 商沉不觉有些亏欠他。一动不动地在他身后坐着三个时辰,就为了让他安神这何止是孝心,简直可以编入史册让天下传颂了。 御虚道某某真人素容,因师尊身体微恙,以安神之术为其打坐三个时辰,毫无怨言。后代弟子当以此为典范,虚心学习,是为正道。 只是他刚才用的是什么术法 商沉轻轻舒口气“你道我今天心情不佳” “是。” “扶铮同你说了我娘亲的事” 素容微微点头“是。” 商沉许久不言语,又问“素容,你刚才是不是用了幻术” 素容一时间不敢承应“师尊不喜” 不是就是太喜,喜得他羞愧难当。回家之后他曾仔细研究素容写下的心法,虽然不知来历,看起来却也对身体无恙,不过是修习幻术的基础而已。他想让素容继续修炼那心法,也知道是因为自己有私心,而且他一个御虚道的道长,让弟子修习幻术做什么 “你可喜欢修炼幻术” 素容抿起唇“喜欢。” 刚才他为商沉安神,用的是不该修炼的幻术,这幻术心法与御虚道源远流长的练气之法不同,仿佛是依照他的资质而写,不需用多大的力气,不经意间便可突飞猛进。他想继续修习,可又不敢同商沉明说,只是忍耐不言。 商沉深吸口气“我仔细读过那心法,修炼下去对你的身体无恙,你若喜欢那就继续吧。” 这话说出口他都觉得脸红,表面上道貌岸然鼓励弟子,里面打得却是自己的小九九。素容的幻术越高,他夜里便能更好受些,真是可耻之至。 素容却已经高兴不尽“谢师尊,弟子今后谨记师尊的教诲。” 有哪个师尊不怕自己徒弟超越自己的惟有商沉。不怕自己超越他,也不刻板教条只许弟子修炼御虚道的心法,反将他伸手一推,任其海阔天空,自由翱翔。 “师尊,你对弟子真好。” 真好真好卑鄙吧 素容越是觉得他好,他心里越是羞愧。 他胡乱摸摸素容的头“御虚道的练气之术不要丢了,那是练气之根本,你幻术再高也要有真气为根基,否则遇上高手仍旧要功亏一篑。我御虚道的练气之术为各门各派之首,切记在心,不要小看它。” “弟子谨记。” 两人各自垂首不言,商沉问道“还有什么要问” 有。什么都想问。 “师尊时常想着娘亲么” 商沉沉默片刻“我娘亲过世时,我还不到一岁,什么都不记得。” “师尊的娘亲一定是个美人。” “只看过画像,没见过真人,只不过听说她是封山周氏的嫡女,因与我爹情投意合,于是下嫁。后来尸门毁了我父亲的家门,我娘亲也死了。” 商沉的目光沉沉,“我不记得她,只是听说她是个大家闺秀,人缘极好。她过世之后我爹没有再娶,带着我投身御虚道,后来灭了尸门。” 记不得她的模样,也自然记不得她的好。只是小时候经常看着扶铮、柳景的娘亲对他们怎么怎么疼,他站在一边看着眼馋,时不时从商隐的书房里偷他娘亲的画像出来看。 这都是以前的陈年旧事,今天没见到腐尸,必定不会翻出来。 当年灭尸门,商隐是主要人物之一。可这些年来谁都以为尸门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想不到,十几年了都没有动静,今日突然间在御虚道出现。 尸门与商隐有深仇大恨,而商隐是御虚道之首,这其中能有什么意思 “时辰不早了,睡觉去吧。” 商沉悠悠地说,“今天的事不要放在心里,也不必多想,等有消息再说。” “我再替师尊安安神。” 素容往他身边轻轻挪动。 “不、不必了。” 商沉忍不住往床里靠。这算了吧,一天三个时辰,他已经舒服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骗子(一) 御虚道自从发现腐尸的那天,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商隐有令,不论山头是大是小,不论院落是新是旧,旮旯角落,山岩石块,灌木草丛,无一不要彻底清查。御虚道的道长不过几十,白天盘查,夜里轮番巡山,还要下山去打探消息,难堪重荷,于是外门弟子中修为高些的也都选了出来,由道长们带着,或者巡山,或者盘查,以尽绵薄之力。 几个月前素容的事发生时,甄敛已经叫人在各个山头院落里检查了一番,果真翻出来几件藏着掖着的事,责罚杖打了几个弟子。如今时隔不久又要查,自然又掀起一阵不安。 弟子们私底下议论起来,都道,今年真是御虚道的多事之秋。 不几日,那腐尸是如何来的,也有了结果。 腐尸是尸门之中最低等的尸。一撮药粉致人于死地,死后身体能动,却再没有之前的本事,也不能想东西,只知道四处游荡。 那三具腐尸,两老一小,都是住在附近山里的猎户,商沉扶铮发现他们时,已经死了两三个月。屋子里桌上的碗中有残留之物,药房的道长带回去试了试,正是不知被什么人下了尸毒。它们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吃下混入饭菜之中的尸毒,化作腐尸,在自己那院落里无知无觉地游游荡荡。本来也撞不上什么人,想是那天听到了商沉三个人的动静,这才循声而来。 一只腐尸咬人之后,能使活人也中毒,只是那药物的威力有限,传了两三次之后便效力大减,因此只要将最初中毒的那几只杀死,便成不了大患。这腐尸在人间或可毁了一个村庄,可在修真界中却还算不得什么,只要有些修为,便可将它们杀死。 因此这三具腐尸为何出现,无人能知,只知道一件事,当年尸门并没有死得干干净净。 此事犹如澄清的蓝天之中现出一朵乌云,半个月之后,春眠山净禅宗、江北柳叶坞、封山周氏等七八个门派也都收到了消息。 商沉自从这事发生之后便话少了些,夜里等素容睡下了,时不时又悄悄起身,挑灯夜读读尸门的典籍。素容在暗中看着,深知此事勾起了商沉的心事,又不知怎么帮他分忧解愁,于是绞尽脑汁,日夜想办法哄他开心。 清晨刚把衣服换下来,一转眼,素容便捡起来去洗了,沐浴回屋,桌上已经摆着他爱吃的糕点。商沉想说话,素容承欢膝下。他想静静看书,素容躬身奉茶。商沉喜欢闻山中一种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草药,素容时不时在山间肆虐一番,将新鲜的草药勤换着,只为让他舒心。 商沉自然知道素容为什么对他如此好,嘴上不说,心中却感动,日子一久,心头上的阴霾渐除,脸上也有了笑意。 这日已到八月底,商沉清晨打坐之后走到房间门口,一抬头,只见素容一身粗布衣服,头发挽着,背对着他在院里打理葡萄架子。 他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心头发暖,舒心一笑,又望一眼湛蓝的天。 “素容。” 素容回头。 “你下午有课” “没有,连师叔昨天下了山,要停课两天。” 商沉笑了笑“今晚想不想吃蒸鱼” “嗯好。” 商沉闻言进了柴房,不知在做些什么,只听到里面响起刀器碰撞之声。过不多久他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半丈的竹棍,三根指头粗细,一头削得尖尖的,看似极是锋利。 素容问道“师尊要做什么” “捉鱼。” “用这个捉” 商沉笑了笑“你道用什么捉” 他一道真气可以激起三丈的水帘,溪水里的鱼只怕全要翻着肚皮猝死,况且他今天是带着素容出去玩,用真气岂非无趣 “跟着我。” 商沉道。 素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便出了门,走在他的身边,见他今天的心情如此之好,心里一阵难以言说的喜悦,拉着他的袖子道“师尊慢点走,弟子要跟不上了。” 他的手慢慢移向商沉的手腕,商沉反手一抓“爪子洗干净了么,就抓我的袖子。” “师尊” 两人说话间已经飞落悬崖来到溪水边,商沉抓着他的手往水里一浸“以后再用脏爪子抓我的袖子,就给我洗衣服。” “师尊的衣服本来就是我在洗。” “还敢回嘴。” 素容的手被他压在水里出不来,用另外的手拉他的领子,力道一大,登时将商沉的衣领拉散。两人忍不住轻笑,商沉将他压进浅浅的溪水里,混乱中他的手探进商沉的衣领之中,忽然间意识到掌下是颈项上没有遮挡的肌肤,身体轻轻一颤,不知怎的,体内古怪的感觉又起。 商沉站起来打理自己的领口“不用捉鱼,你我就已经是落汤鸡了。” 素容兀自低着头,不出声。 “怎么了,受了伤” 商沉见他不说话,伸手拉他的肩,素容忽然间轻微地躲了躲,避开他的手站起来“天不早了,师尊教我抓鱼吧。” 商沉捡起扔到水里的竹棍,盯着水中游过的一尾鱼,足尖点水,轻轻飞起,手中的竹棍一晃,径直插在水里。 “让你看看我御虚道的独门绝技。” 一句话说得素容只是笑。 商沉落在水中,将那被叉住尾巴乱扑腾的鱼捞出来,放进带来的木桶之中“素容,你来” 素容从他手里接过竹棍,却不像他那么多事,也没有那许多话,对准水中游过的鱼轻轻一戳。鱼身滑腻,从上面往水里看又不准,竹棍在它身上一斜,就此错过。 “这竹棍你用着不顺。” 商沉笑着说,“干脆扑进水里快些。” “师尊” 话音刚落,商沉却倏然转头,对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看了半天“扶铮” 那岩石的后面好半天没动静,商沉又问一句,那巨石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算什么师尊,我从远远的就听见你在欺负徒弟。” 说话间一道蓝光落在临近的树枝上,扶铮嘴角一挂笑,看着商沉和素容满身的水。 “有事” 扶铮无事不会找他,今天不知又要做什么。 “今天本该谢道长下山去镇里探听消息,可他有点事不能去,甄师叔让我同你去。” 扶铮从树枝上跳下来,“来了不多时,刚才看你们师徒捉鱼捉得高兴,便识趣没打搅。” 商沉上了岸,将那岸边的木桶交给素容“我现在下山,你先回家把鱼弄干净,内脏挖出来,鱼鳞刮掉,不会的话也不用急,等我晚上回来再弄。” “是。” 素容自是遗憾,却不能耽误商沉的正事,“烧上水” “烧水,切好姜蒜。” 扶铮看他们师徒两人议论煮鱼,本不想管的,却又出声道“你们两个人吃,一尾不够,要两尾。” 素容看着商沉“” 扶铮长剑一亮“你们太墨迹,我来。” 话未说完,只听见石破天惊的一道巨响,溪水上惊起几丈高的水帘,几块岩石崩裂,四五尾鱼扑腾着翻上来,又随之落在水中,四处都是啪啪之声。 水面平静下来,翻着肚皮的鱼躺在岸上。 扶铮转头,却见素容没有动静,只是捂着自己的左眼,一声不吭的,指缝里慢慢流出血来。商沉早已经朝他飞了过去,神色冷峻,拉开他的手。 “没事,就是左眼下面” 拉开一看,原来是一块爆裂的石子碎片划过左眼之下,划出一道半寸的血痕,正在不停地冒血。商沉用手指抹着他伤口流下来的血,回头冷冰冰地看了扶铮一眼,又安抚道“皮外伤,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嗯。” 商沉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抹,素容只恨不得他能一直这么抹下去,却碍着不远处的扶铮,强压着,把他的手拉下来“师尊下山办正事去吧,我回家涂药。” “伤药知不知道放在哪里” “知道。” 扶铮在一旁站着没有出声,不言不语地将那几尾鱼捡起来放在木桶里。素容拎起那木桶“师尊小心,我先回去了。” 说着一跃而起,飞上回山的悬崖峭壁。 商沉看着他走远,淡淡道“好在没有伤了眼。” “嗯。” 商沉沉默半天“你就没” 话未说完,扶铮已经飞出半丈开外,落在悬崖边一株古树的树枝上“你别跟我打架,今日我理亏,不敢同你打。” 商沉一时没出声,望了扶铮半晌“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骗子(二) 扶铮不声不响地走在他的一旁,离他一丈之遥。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事。” “扶铮。” 扶铮的唇紧抿“小事一桩。” 商沉看一眼他的手,只见手腕上的一条新疤,袖子遮着看不太清“控制不了自己的剑” “胡说。” “你一向性傲,修行上从来没有过让你觉得难的事,现在是怎么了,知道修炼艰难了” 扶铮望着远处深吸一口气“我刚才没想到力道如此大。” “” “你放心,今天伤他一寸,将来我还他一丈。” 商沉默然片刻“什么时候开始的” “师尊给了我一套剑法,练了几层,修为越高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剑。” 扶铮冷冷地嗤笑一声,“都想要争破头似的入瑶山,照我说,谁想入谁入,谁想练什么剑法谁练。” “这是要他们都死么” 扶铮不语片刻,又问“你呢,近来如何” “我只能练真气。” “剑修、气修,到最后都是一样,只不过我比你能打而已。” 说着摸着手中的剑柄,“要不是天生喜欢剑,也不至于痛苦至斯。以前只以为自己有多厉害,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看来我比你还差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差。” “你一天到晚心思都在你徒弟上面,还修行什么” “不劳你费心。” 不知不觉说着话到了山下镇里,商沉道“你东我西,两个时辰之后在南门碰头。” 说着分道扬镳,商沉沿东街而行,听着街头巷尾的大小琐事。 他今天没穿道袍,只是一身寻常浅灰衣裳,松松地挽着发髻,看起来就像是个书生。行到东南的地方时,只见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铺子前面,推推搡搡,满脸堆笑。那铺子挂着个发黑的木牌子,歪歪斜斜,上写着“南家花生”,生字掉了色,一团黑污。 商沉站在那铺子门口,一张半挂的竹帘子将屋里挡了大半,只听见里面有人嘻嘻哈哈地说“好本事,真是身临其境。” “张老板喜欢就好啊,过两天再来。” “你这比青楼的花妓都不知好了多少,放心,一天到晚想着呢。” 说到这,只听见几块碎银子撞击瓷盘的声音,“孙少,你别急着走,千万在我们这里多留几天。” 说着话,只见帘子一掀,一个长宽长得差不多的男人从那铺子里走出来,跟身后的人一脸得意地说说笑笑。这周围站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中年男人,商沉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站在人群里自然扎眼,那叫做“张老板”的肥胖男人看他一眼,还没说什么,身边的人已经从他身边挤进去“到我了,到我了。” 一进门,却见商沉好整以暇地站在柜台前,松松挽着发髻,一身浅灰的衣服,跟门外的那个竟一模一样。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连忙又走出去看个究竟,却只听见身后的门“砰”得关上,被那书生关在外面,急得乱喊。 商沉拉一拉柜台前的铃铛,里屋有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这就好了,客官稍等。” 商沉走进那屋里去,黑黝黝的门窗紧闭,屋里一张刻花木床,床边一张椅子,一个人背对着他弯下腰正在收拾床铺。 商沉道“我头次来。” 那男人急忙转身,褐色长衫,身量不高,长得倒还人模狗样,就是一脸谄媚的笑脸叫人觉得猥琐。他一看商沉的模样略有些意外,随即又回过神来“这么俊雅的公子也光临我们小店,简直蓬荜生辉。来,这边坐。” 商沉看一眼那不知发生过什么的床单,笑了笑“不打紧,我站着就好。” “公子是朋友介绍来的” 商沉似是而非地笑。 那男人也笑得意味深长,打开旁边的书橱,轻轻一拉,四幅画轴瞬间落地,现出四位婀娜多姿的妩媚女子来。 “公子喜欢哪一个” 画上的女子画得并不太细致,而且想必这店主平时奔波不定,时常将画轴卷起来塞入包裹之中,边缘已经微微裂开,连颜色也脱落不少。可是都说好马配好鞍,店里面已经是这种模样,画又怎能苛求四个女子长得国色天香,香肩微露,衬着晦暗不明的光,看起来倒也朦胧典雅。 商沉又是笑。 “这些是虚幻中的人物,公子想要哪个、想怎么遇上,这里都有。我手上有西厢贵妃醉酒君颜眠花绮央奉茶,公子想要她是大家闺秀,她就是大家闺秀,想要她是倾国美人,她就是倾国美人。” 君颜眠花绮央奉茶只要你生有媚骨,就是被人糟践的命。 商沉笑了笑“便来个君颜眠花罢。” “公子这边坐。” 那男子殷勤地让他坐下来,端过一杯飘着几片叶子的茶水,“公子喝杯茶,闭上眼,一会儿就到。” 说话间他的声音倏然飘远,草叶遍地,脚下微有湿泥。眼前一株枫树,娇艳似火,四周都是鸟语花香。商沉笑了笑,心道这幻境做得倒还凑合,在修真界自然是贻笑大方,骗骗这些市井凡人还能过得去。 能不能看穿幻境,全在自己的修为。这幻境他一眼能看穿,无非是他的修为高,凡人如果进入此境,只怕连自己是谁都要忘得一干二净。 这叫做孙少的人卖的,便是片刻之间的忘我。 再看身上,一身九龙黄袍在身,雍容大气,俨然已是当日英俊的一国之君。 恍惚下,移身向前,花丛里,一个红衣女子云髻散乱,衣衫半褪,半闭着双眸似是半睡不醒。商沉在她的面前停下,这女子在这里是何用意、有何用途,他已经不必再问。 “孙少。” 商沉道。 那红衣女子猛地睁眼,四周景致也像是狰狞般扭曲,顷刻之间,商沉已经回到黑黝黝的房间里。 那叫做孙少的男人一脸的惊呆“你是谁” “御虚道的道长。” 此话一出,那男子一溜烟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好似见到什么凶神恶煞之物。商沉又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还怕不知道你是谁” 那男人闻言,一转身,跪下来便是鼻涕眼泪地流“道长饶命,我小时候被人逼着学了这些不该学的东西,现在又做这些不堪的买卖,实在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揭不开锅。” “上有老下有小带我去看看。” 那男人又是眼珠子一转“道长明鉴,我修习幻术七八年,生平从未害过人。如今要不是有仇人追杀,我也不会做这种有辱门风之事。道长” “一下子家里揭不开锅,一下子仇人追杀,你让柳叶坞知道你用幻境做这种事,他们会如何” “这也不是害人。” “也算不得好事。” “道长饶命” 那孙少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我今年才二十四,不想死啊” “不想死也就罢了,却要让你为我做些事。” 那孙少抬起头来,赶紧说“什么事,道长请说” “你出自什么幻术门派” “荆、荆山派。” 修习幻术的门派有大家、小家之分,柳叶坞是源头正宗,可荆山派在小家之中却也有些名气。商沉不想他竟是出自荆山派,心中略有些意外“既是荆山派,也算是好好学过几年幻术,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那男子垂首不说话,商沉又道“把你荆山派入门心法的前两行背出来。” “啊这” 那男子为难了一会儿,自语道,“罢了,又不是别人没传出去过。” 说着他将那前面两行背出来,背到一半,商沉将他打断“不用了,不是。” 素容身上的心法,不是出自荆山派。 “这江南江北,大大小小共有多少门派修习幻术” “这少说也有二三十。” “你同他们这些门派的弟子认识” 孙少不安地问“道长有何事” “你终日在市井之间游荡,认识的人定然不会少,你帮我去搜集大小门派幻术入门的心法,不需要多,直需前面一两行,找来交给我。” “道长,我这” “你在我御虚地界上以幻术做生意,你是要我直接将你押了去御虚道” 商沉看着他,“我御虚道向来与柳叶坞交好” “不必不必” 那男子慌张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不就是大小门派幻术的入门心经么,我这就去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骗子(三) 床上的污渍东一块西一块,洗过之后,痕迹也不能消失,不能想象这里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商沉扫他一眼“年纪轻轻,真想一辈子做这些” 男子低着头“总要吃饭。” 说话间门口的帘子轻轻地拉开,半掩着一个不及腰的身子,露出个绑着小辫儿的头。不多时又有个头,也从之前那头下面挤出来,是个男孩,胆子不大地往屋里看。孙少皱眉斥一声,手摆着“不是叫你们别出来回屋” 两个小孩听了不但没走,又往前挤了挤,一个推着一个,一对儿都跌在地上。下面被压着的那个男孩立刻眼泪哗哗地哭了起来“哇” 孙少练忙上前把那五六岁的男孩抱起来“别哭了别哭了,等会儿给你买糖吃” “这都是你的弟妹” 商沉看着他们。 孙少不语。 那七八岁的小女孩捂着弟弟的头,怯生生而望“哥,他是不是要带你走” “没那事。这是御虚道的道长,你们回屋待着别出来,我跟道长说几句话。” 说着将那两个小孩推出门去,向商沉道,“我弟弟妹妹都在这里,我哪里也走不了,道长放心,你让我查的事过半月一月就有消息。” “你父母呢” 孙少低着头“父母双亡。他们死的时候我还在荆山派,弟妹都带不上山,交给亲戚养着。结果有邻居偷偷传信,才知道他们想背着我把弟弟妹妹卖了,回头跟我说得病猝死。我一怒之下险些出了人命,于是被门派赶了出来。” “现在就带着他们居无定所” “是。” 孙少垂着头,“也就剩半个月的饭钱了,今后不能做生意,这花生铺子的掌柜肯定要赶我走。” 商沉不语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青色翡翠“在镇里租间小屋子住下,半个月后我再来,你能把我要的消息找到,我自然还有答谢。” 孙少受宠若惊地抬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战战兢兢地收下那翡翠,见商沉要走,连忙送他出门“道长慢走,我半个月后在这里等你。” 一眨眼的功夫,浅灰衣衫已然飘远,孙少转过身来,只见两个小孩在面前并排站着。 小女孩踢他一脚“见者有份。” 孙少笑着蹲下“怎么这么凶” 小男孩的双眼还是红的,问道“今天我们怎么样,好不好” “好” 孙少哈哈一笑,摸着那小女孩和小男孩的头,“真聪明,听到我房间里有动静就来看,眼泪那么真,连我都心疼了,不枉我教你们好几天。” 小男孩摸着他手里的翡翠“这是什么石头” “值钱的石头。” 孙少一笑,“修行修得脑子都傻了,这点市井间常见的把戏也信,还送我翡翠。也不想想,谁要留下来给他做牛做马,回头就跑得不见人,看你往哪儿找。” 说着他直起身笑道“那些道长一个比一个傻,只可惜没能多骗点。” 说着说着,却见两个小孩直直望着他的身后,孙少目光一斜,大太阳底下,地上有个穿着长衫的身影,就站在他离他两步远的身后。 倏然间他脊梁骨发冷,脚底一抵,头也不回地飞出几丈。 紧接着,身后一股气流袭来,他也顾不上面子,一个回身跪在地上“道长饶命,道长饶命根本没想逃,我就是去买点菜给弟妹做饭” 商沉将箫中的真气收住“再来一次,叫什么名字” “孙善” “有什么家人,来自什么门派” “父母双亡,家里什么人也没有,门派真的是、是” 他在大街上跪下求饶,又做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当,若是真说出自己是什么门派,传出去不是要丢尽荆山派的脸那时候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商沉也不强求“我要你办的事,会做吗” “会,会” 说着三根指头举起来就要指天发誓,商沉的手轻轻一晃,孙善的腕上一阵生疼,忍不住呲牙咧嘴,“这是什么” “御虚道的戒环。” 商沉看着他,“晚上手腕就能恢复原样,半月之后你来这里见我,我帮你除了,否则只会越来越疼。” “是、是。” “去吧。” 孙善捂着手腕往花生铺子里走,一掀帘子,身影消失在屋子里。 商沉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西边的天空早已经有了晚霞,素容在灶台上生了火,大锅里架着盘,盘里两条新鲜的鱼,早已经剥了鱼鳞加上姜蒜,热气腾腾。商沉扶着他的肩,从素容手里抢过勺子,舀一口鱼汤尝了尝,眼睛一亮“还行。” “扶铮师叔呢” “伤了你,回屋闭门思过去了。” 商沉抹一下他左眼下的红痕,“血止住了啊。” “本来就没什么。” “他最近练剑不顺,力道掌控不好,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没事,小事。” 素容见他一勺又一勺,像饥民似的舀着鱼汤往嘴里送,“慢点,热。” 又说“山下的时候也没见师尊这么爱喝鱼汤。” “外面哪有家里好吃。” 商沉低头再喝几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禁莞尔,皮皮地问,“你蒸得鱼汤可好喝了,喝了没有” “还没。” 商沉低头找勺子,一时找不到,把手里的勺子在热水里随便一涮,舀起一勺鱼汤来“来,试试你英俊师尊徒弟的手艺。” “师尊” 勺子放在嘴边,素容张开嘴喝了,热热的瓷勺碰着嘴唇和舌头,不知怎的想起刚在商沉的口中刷过,顿时口里面酥酥发麻。 想到这他几乎咬到舌头,勉力冷静地侧开身子“不错。” “还没吃饭鱼汤就喝完了,怎么办” 商沉看看锅里的汤,“吃鱼拌饭” “反正蒸好了。” 商沉把盘子端起来“走。” 一道青蔬,两尾鲜鱼,不多时便下肚,吃得人浑身出汗。商沉见素容吃饱后便收拾桌子,乱摸他的头一下“洗好了去洗个澡,晚上我们继续看书。” 一看书便看到深夜。 说是读书,也不知究竟是读得多,还是天南地北胡扯乱扯地多。忙活完上床睡觉,已经是三更之后。商沉在床上脱衣,只听见素容在帘外道“想进去跟师尊说说话。” “进来吧。” 商沉披上一件衣服。 不是他有什么怕人看的心思,实在是夜里才是他发作的时候,不得不妨。那媚色自己本就控制不住,若是让素容看见了,只怕他自刎的心都有。 “想说什么” 商沉问。 “今天下山师尊做了什么” “遇上了一个会幻术的人。” 商沉将遇到孙善的事说了。 素容未到十八,幻境之事便不能说得太多,他做什么营生、靠什么骗钱也模棱两可,素容听得一头雾水“他引人去他的幻境之中,用以赚钱” “嗯。” “为什么别人喜欢去他的幻境” “” “他的幻境中有什么” “” 御虚道这不到十八什么都不许教的规矩实在是让人束手束脚,你不说,他便要问,还打破沙锅问到底。商沉的脸一拉“别问了,这些你过了十八才能知道。” 素容“是。” 他垂头片刻,盘腿坐在商沉的身边“今晚师尊想要吗” 一句话让商沉红了脸。要鬼啊,会不会说话 “师尊要不要” “来吧。” 商沉慌忙打断他的话,心虚地转身,“以前我教你的心法,记得么” “记得。” 素容的手放在商沉的后背之上,微一提气,商沉体内流窜的媚气倏然消散,仿若置身于遍地青草之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骗子(四) 陆为是不喜同柳景一起下山的。不止是不喜,是有些不豫。 昨天他同扶铮一起被甄师叔唤至跟前,说要他们下山,当时他只以为要他和扶铮一起,不想甄师叔说“谢道长今天有事不能下山,扶铮,你同商沉去山下巡查一遭。陆为,柳景明早要去浮烟镇附近探查,我想起你刚好要下山看父母,不如你陪他去罢,那里离你家近,你也熟些。” 当时他的心便沉下来。是柳景,不是扶铮,是柳景。 十几年来,谁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扶铮就该同商沉一起出入。 不错,商沉是掌门之子,商沉有君子之风,商沉雅量容人,商沉琴书画修为容貌样样俱全,普天之下就没有比商沉更完美的人物。 他私心里觉得吹得也太过。他若不是掌门之子,也不见得能有今日的地位。 他知道扶铮看的自然不是这些,他之所以跟商沉熟,是因为从小同他一起长大。他晚了十几年,同扶铮没有竹马之情,因此就算修为再高,再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扶铮也只会当他是个普通人,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不是他有什么古怪的心思,唯有扶铮,无论是剑法还是性情,才真的能让他折服而已。 有时他偶尔想,将来哪天他当了掌门,扶铮成了剑圣,那时他们时不时一起练剑、下棋,引为知己,才真是人生无憾。 “陆师兄的家就在那边” 身边有人问。 一句话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听着柳景的声音便不知怎的心生厌烦,却不能露出什么,陆为望一眼前面熟悉的小村落,微一点头“是。” 柳景看着田中忙活的村民“陆师兄小时候也经常在地里农作” 陆为知道柳景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问,心中却也生厌。他与柳景平时话也说不上几句,张口闭口就问他这种小时候的事,他们很熟么 陆为将脸撇向一旁,不说话。 “陆师兄想念当年在地里种田的日子么” 柳景是最不会看人脸色的,自然不知道陆为心里在想什么,又问。 陆为的面色冷淡。一天十二个时辰,农忙时每天在太阳里暴晒三四个时辰,还要洗衣、做饭、照顾弟妹、清理家畜的粪便,换作你,你会不会思念十二三岁下雨时鞋破了,脚踩着泥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家,却一不小心跌落在人家的粪堆里,满身是粪睁不开眼,那时他便已经打定主意,走,死也要走,走了永不回来。 “思念。” 陆为冷笑一声。 柳景是听不懂什么叫做讽刺的,也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在说反话。 柳景看着他的脸色“陆师兄真是特别,我问了十好几个人,没人思念以前农忙的日子。” 陆为深深吸着气。 “先去你家看看” 柳景问。 “且慢。” 陆为停下来,“柳师弟在村口等着,我回家看看就出来。” 他其实并不是特别想回家,是,这是大逆不道的真话。 入瑶山之前,每次回家看望父母,都要听他们抱怨自己不在家,不帮忙干活,不娶妻生子,只是在御虚道中修什么劳什子的道。又说,他们听说御虚道里能做道长的极少,外门弟子没好处又没钱,不如去人家世家门派中当个仆役,又能修行,又能赚些家用。 他们懂什么,世家从不传授真经给仆役,你去他们家,就是一辈子给他们当下人、被人踩被人辱骂,永不可能翻身。混得好的,自然能成主子的心腹,可以荣华富贵,可以扬眉吐气,可永不可能摸到世家的真传。 每次回家,都要看娘亲掉眼泪,说他狠心,说他不孝,说他不考虑家里人,念叨着别人家的张三李四今年做了什么营生赚多少钱了,生了多少个娃了,他就在御虚道里修炼,修炼了多少年了也修炼不出什么东西来。他说试炼每隔十年一次,他至少想试一次,爹一巴掌呼下来,让他清醒,不要天天做梦 如今做了道长,走到村头便有小孩子跑来接着,大家如同看奇珍异兽般众星捧月,把他的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父母对他也如同达官贵人般客气,又倒茶,又嘘寒问暖,他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在心中摇头叹气。你能怪他们么,他们生来就是如此短视近利,你能让他们看到自己心中所想 如今好在他当了道长,若他不能,如今只怕回到村里,也要被人嘲笑几年。 还没到村头,几个在水洼子里玩的小孩已经眼尖地看见了他“道长来了,道长回家了” 说着其中一个吆喝着回了村,另外几个扑上来,围着他和柳景不停地打转。那些小孩子没见过柳景,问道“你也是道长” “我是道长。” 柳景有问必答。 “你以前是哪个村的” “我出生在御虚。” 这时周围已经有不少村民围上来,一听说柳景竟然是仙家子,俱都停下来围着他们看。有个年过半百的村民迎上来,拉着陆为的手道“陆道长,我家小儿子今年十三,见你成了道长,一天到晚喊着也想进御虚,你看这事怎么样,有没有门路” 陆为还没说话,柳景已经说道“近两年不再收外门弟子,除非道长们引见,或者根骨罕见。” 陆为简直想把他的头摁在墙上敲。他本想说御虚道近两年不收外门弟子,把这件事推过去,现在柳景说道长可以引见,他要怎么说不说这些村民,单是他的父母就能把他烦死了。 话也说回来,柳景是跟这些农家的孩子有多大的仇今天把他们送进去,十年之后多半一事无成,这是嫌御虚中的江浣之流太少连仙家子这种自小启蒙的都有九成以上不能得道,他们能有多少胜算 柳景又道“想入御虚,不如让陆道长引见。” 陆为忍不住在袖中攥拳,死死压制,只怕自己一不小心,真的要将剑术用在他身上。 他一声不吭,脸色冷淡地进了家门,弟妹和父母听说他回家,也早就被人从菜园子地里拉了回来。他在晦暗不明的正房里喝了两口茶,嘘寒问暖几句,他娘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你每次回来得匆忙,这些事也不得不快点同你说,你看看这纸上的东西,能不能从御虚里弄出来些” 柳景就坐在他娘的附近,他百丈之内的东西都能看清,纸上写了什么自然一目了然。 那是炼丹用的药粉。 得道者少,有些试炼不成的弟子下山后,便干起些招摇撞骗的营生,因此凡间炼丹的假道士不在少数。这些假道士不能以自身真气化草药为粉,便用研磨的草药粉替代,可炼丹岂是将磨好的粉兑了水混成丸子就好因此凡间的丹药多半无用,就是个草药丸子。更有甚者,研磨的药粉中毒性未能炼去,一不小心就能要人的命。 有些深知此事厉害的,便用高价买道长们以真气化过的粉末。一枚丹药中不需太多,只要混上两成,便能见功效。凡间炼丹的不过是想延年益寿,缓解病痛,只要略有些成效,也要大拜不止奉他们为真神,因此凡间但凡有些名声的,大都珍惜得紧,小心翼翼不敢闹出人命,暗中高价购买真气炼过的粉末。 凡间的银钱对道长们来说无多大用处,也没有多少人愿花几个时辰,枯坐在家中化药为粉,只为赚几两银子。如今他们听说这村里出了一个道长,知道他家人必定贪图钱财,这才找了门路摸上来,许诺他们银钱,让他们讨要这些药粉。 陆为扫了那张纸一眼,接过来收下了“此事让人知道了不好,每月炼化一次药粉,足够你们花半年,不可常做。” “你爹想在镇里买间房子,这才需要钱,否则也不会向你伸手。” 他娘赶紧让闺女从里屋走出来,“你妹妹十五了,要不是因为你,哪来那么多好人家前来提亲。快点的,谢谢你哥。” “哥,我给你做了双鞋” 柳景就站在屋里,看着人来人往说话寒暄。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离开村落,柳景仰天叹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陆为的脸色登时紫涨,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时天色不早,两人不能再耽搁时间,沿着山间小路往下而去。 之所以要来浮烟镇,为的是那地方的山中有阴寒之气,时常有怨魂飘来此处,长年累月吸取此地的阴气,化为有形之厉鬼,窜入村落和镇中害人。这地方两三次查探一次便可,只是近来出了腐尸,因此也便顺道来看看。 一入山中,阴冷刺骨。山中寒气透过道袍浸着肌肤,时不时几声沙哑鸦鸣,叫人心中生怵。忽觉月色微暗,前面一道黑影无声飘过,陆为手中握剑,不知何时来到那团黑影旁边。那黑影登时狰狞,一双利爪狠狠掐住陆为的颈项,陆为的剑轻轻一晃,黑影的双臂突然间断裂,发出惊恐凄惨的叫声来。 拢着身体的黑影渐褪,那鬼露出真貌来,一个男子的脖子向旁边歪着,颈骨断裂,想是不小心坠崖而死。陆为的手放在那男子的额头之上,口中念咒,不多时他眸中含泪,化成青烟而去。 柳景在他身后不远处道“我也超渡了一只。” “嗯。” “这里的鬼尚未成型,出不去,只能在这里游荡。” 柳景说道,“记得遇上最多的一次,是与商沉去聚魂山,那里的阴冷之气比这里更盛,我们一连遇上了六只。我当时问商沉,你那饮冰是用来吹的,怎的从来不见你吹他本就通音律,又是个气修,箫声之威力必定非寻常之兵器能比,不用真是可惜了。” 陆为淡淡道“他不必用什么气力,便向来比别人要好。” 柳景自然听不出陆为言中的讽刺之意,又道“扶铮曾说,商沉在修行中有些滞怠,似乎被什么限着,不能冲破。如若不是,他与商沉之间未必说得清谁胜谁负” 又是商沉,什么都是商沉,这天下就围着商沉转么 “时辰不早了,走。” 陆为转身往回走。 他径直飞了几丈,却见柳景在山中一条小路前站着,像是看到了什么诡异之事,一言不发地远望。陆为远远问道“怎么了” 柳景喃喃自语“北四西五,东南退三” 陆为见他许久没有声音,皱眉飞身过来“什么事” “陆师兄,你看这条道上摆着的岩石” 陆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路上横着几道山岩,树木乱生,寒气缓缓飘荡,与别处并无什么不同。“怎么了” 他问。 柳景飞到一块山岩之前,只见那岩石下压着本就长出的青草,周围低陷,有搬运的痕迹轻声道“不对,有人在这里设下了阵法。这些岩石是这几日刚刚搬来的。” 陆为跟上来“什么阵法” “梅花古阵。” 陆为知道他平时看书多,通晓的阵法也多,此刻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柳景在岩石中左右飞窜,看似杂乱,实则乱中有序,他知道这是破阵之法,不敢落后,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柳景在乱石中飞了许久,忽得在一株百岁年纪的大树前停下,一言不发地望着。 陆为飞身赶来,一抬眸,脸色微变。 树木参天,树下的岩石上有个雪白的骷髅头,树上千百条白练垂下,在夜风中飞。 每张白练之上,都以黑墨用不同的字体写着五个字。 商道长,久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骗子(五) 素容的手指压着床面,身体倾侧,不敢弄出半点声音,在商沉的身边轻轻歪下来。 商沉在他运气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侧身而躺,长发散落。素容从未看过他入睡时的样子, 细看之下,商沉眉心的左侧有枚小小的痣,颜色淡红。 他从未与他靠得如此近,床上的地方不大,歪着的半边身子逐渐有些麻,可他却觉得他就这么看一晚上也不会腻。他隐约也知道自己对商沉的感觉不算光明正大,越是如此,他越是希望商沉能在他身边睡久一点。 商沉似乎睡得很沉,无意识地一动,手指尖碰触着素容的嘴唇,烧起一片炙热。 他即刻撇开脸,捂着自己的唇。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 商沉的右手半搭在枕头上,他想把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寸一寸地舔他的指尖。 只是想,便能在心底烧成一片火海。 他想夜里躺在他身边入睡,真的想。这自然是不对的,师徒间同床共枕,不必说也知道不合规矩。假如商沉默许,必定要偷偷摸摸没人知道,可他不敢向商沉提。 窗外的峭壁下突然间响起一阵鸦声,商沉被惊醒,一下子翻身而起,只见素容从自己身边迅速坐起来,离开他两尺,一脸尴尬垂头而坐。 “我睡着了。” 商沉轻轻扶额。 “嗯。” 素容起身下床,“师尊好生休息,我去外面睡。” 商沉拉着他的袖子“头疼。” 素容咽一下口水“嗯” “头疼。” 头疼是假的,素容近来将那心法用得越来越纯熟,竟让他不知不觉入了睡。他多少年都没这么舒畅过了,心里的泪忍不住流成了海。如今素容下床要走,他竟然一时间不舍。 转念一想又觉得素容必定累了,狠狠心,不等他说话便将他一推,改口道“又不疼了,你睡觉去吧。” 素容一时间只觉得气憋“师尊头疼不头疼” “不疼了。” 素容抿着唇,突然间推着他的肩将他压躺在床上,商沉只当他又在同自己玩闹,拉开他的手笑着斥道“大半夜的了,别胡闹。” 素容趁势压在他身上,暗自深深呼吸,脸也埋在他的胸前“我不。” 越挣扎压得越死,又不能一道真气把他打伤,商沉片刻之后也不再挣扎了,平躺在床上轻捋他的头发。素容像只小狗似的趴在他胸前,一动也不动,商沉的手指拂过他的额头“素容,你厌不厌恶我让你睡在门外” 素容在他的怀里摇头“喜欢。” 不厌恶就好。商沉的手掌在他的头顶胡乱一抹“起来了,明天还要早起,不然要打你了。” 素容在他怀里小声道“恨不得你打我。” “你说什么” 素容一声不吭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低头下了床往屋外走“我睡觉了,师尊好好休息。” 这一宿睡得通身舒畅,一觉到天明。清晨商沉扭了扭脖子,只觉得经脉畅通,心情甚佳,再无平时的阻滞之感。多年来他竭力用药物和真气压制体内媚气,多少使经脉受阻,近来时常让素容调养着,药丸也不吃了,只觉得越来越好。 不知道他当日传授素容的心法竟有疏导之功用,修炼久了,不知哪天能不能收放自如 记得那本心经被他藏在柜子里两三年了,忘了让他放在何处,于是商沉一大清早的翻箱倒柜。 素容在正房里扫地,忽得抬起头道“哪来的香气” 商沉倏然身子一绷,以真气压制着经脉中开始流窜的媚气,朗声道“想是窗外的桂花开了。” 素容想说桂花不是这味,屋里的香气却又逐渐消散,只得闭上嘴。他扫着地,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夜,商沉沐浴之后的水中也有清香,似乎就是这同样的气味。 他的扫把停下来,转身看着商沉。 商沉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在柜底乱摸,心中一喜,从一个柜子里抽出一本半旧的蓝皮书来。 掩情,不错,就是这本。 这心法不过寥寥数十行,注解却有几十页,书里第一行写的便是这书是副本,专为疏导体内之气,为正本之辅助。书里也没写正本是什么,商沉也不想知道。这书是他早年在一家书铺子的门口无意间看到的,那铺子主人只看名字以为是什么是什么艳书,于是把旧书买了来卖,却无人问津,便连同一堆旧书放在大门口,三文钱一本。商沉要不是刚巧路过,又刚巧看到那书被撕烂的最后一面上有导气图,也不会停下来随手一翻。 当年的随手一翻,竟能翻出媚骨的破解之法。 那心法他已经尽数传授给素容,近来那功效越来越持久,长此以往下去,只怕哪天自己真能脱离桎梏也未可知。素容来年就到十八了,谁家的徒弟过了十八还想睡在师尊屋外的他也该早做打算。 “师尊在笑什么” 素容随口问。 “不笑什么,你十八岁的时候为师送你一样礼物。” 商沉浅浅一笑。 素容闻言只觉得身体一绷,握着扫把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些。他虽不清楚究竟,却也零零碎碎地知道,十八那年御虚道中会传授弟子羞耻之事,怎么羞耻他不知道,可师尊刚才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礼物现在不能送,偏要等到他十八岁时才能送 不会是、不会是 脸上一抹飞霞,攥着扫把的手也忍不住生出了汗来。 商沉将翻出来的衣柜收拾干净,换上平时的道袍“今日朝会,我先去了,你自己打坐之后去上早课。” “是。” 素容看着他的背影出门,扶着扫把坐下来,睫毛轻轻颤动,突然间扫把一扔,膝盖蜷起来将脸埋在腿上。 商沉朝会时通常来得早,今天却比平时来得迟些。议事厅中早已经站了十几二十位道长,柳景和陆为站在商隐和甄敛面前说着什么,大桌上正中一个骷髅头,四周数十条白练,俱都用墨写了五个浓黑的字。 单是那骷髅头便让人诡异,商沉捡起一条白练来,身边一位道长说“这是陆为和柳景在浮烟镇附近山中找到的。” “何意” “不知。据说是摆了一个阵法,旁人进不去,好在柳景熟知古阵,引陆为而入,见到一棵大树下摆着这个骷髅头,四周挂满了白练。” “尸门” 商沉望着白练上的字,“商道长,久违。” “不知,连这骷髅头是谁都不知。” 那道长望着那骷髅头道,“你看见那骷髅头额上的一排小点了么,有大有小,有深有浅,听说那是尸门当年常用的暗语。” 商沉望着那一排小点,沉下脸。这暗语他竟然认识。 骨肉之血,子夜招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骗子(六) 骨肉之血,子夜招冥。这是人死后招魂的阵法。 在魂魄生前死的地方摆下阵,将魂魄的亲身骨肉置于阵法正中,用匕首割破肌肤。伤口不能太深,否则骨肉会血流而死,也不能太浅,否则少顷干涸,便无用了。淌至半碗左右之时,若是运气好,就能见到魂魄循迹而来。 此术法可以用在思念子女的鬼魂身上。 白练上写的是“商道长,久违”,可见这骷髅头是冲着商隐而来了。骨肉之血,说的恐怕是商沉的血,而所招的冥,只能是商隐的亡妻,他的娘亲。 他娘亲已经死去多年,还能招魂么 “暗语说了什么” 扶铮皱着眉,顺手捡起一条白练,袖子微敞,露出手腕上又一条新疤。 商沉将那八个字说了。 扶铮听了也是一怔“招你娘亲的魂” “不知道什么意思。” “鬼鬼祟祟,真叫人觉得憋气,哪天他敢以真人现身,我把他的头削成两半。” 扶铮将白练一扔,眸底乍寒,“一天到晚藏着掖着,有本事出来受死。” “这就是疲军之计。” 商沉慢慢道。 他们在明,那人在暗,谁都不清楚他是谁,有什么打算,有多大的本事。今天闹出点事情来,明天再闹出点事情来,让御虚道上下心力交瘁,疲于奔命,等把人的心全都拖散了,再突然间致命一击。 只是不知这致命一击是什么时候 扶铮一皱眉“真不喜欢耍这些心思。” 你不耍,我不耍,全都等死他当自己很喜欢每天有事没事想这些么闲来无事同素容种种葡萄,蒸蒸鱼,扯天扯地,这才是 想着想着又想到徒弟身上去了。 “你近来性情开朗了些。” 扶铮看着他哼一声,“以前你除了想便是想,寡言少语,好似人生无趣,近来还会有时笑一笑。” “是么” 商沉嗤笑。 “大约是因为素容这件小棉袄。” “” “上次不小心伤了他,你告诉他,是我之过,今后必会还他。” “你当他是个小气鬼么” “也是。” 扶铮又道,“你道我那天为何不哄他” “因为你没有教养” 说话间四周突然肃静,商沉也立刻住了口,垂下头一言不发,随着道长们各自依照辈分长幼入座,左边扶铮,右边陆为。 少顷,只见商隐在大厅正中入了座,望着桌上的骷髅头和白练,言道“尸门作乱,始于二十年前,道长们想必还记得当时是何种境况。” 在座的道长中有年岁的居多,有人轻轻一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尸门之主名叫周衡,本是封山周氏中周常之庶子,后来因母亲之死叛出周氏,投靠尸门。尸门本以盗墓、炼尸、养尸为主,与其他门派并无交集,平时行事诡异了些,却也没有害人,多年来和平相处。周衡进入尸门之后,十几年间杀门主,夺位,改朝换代,誓要周氏血债血偿,其间对周氏子弟之残忍行径,不可尽述。” 一位道长轻声道“贫道还记得,当年他将周常之长子挂于三丈高的木桩,十几只腐尸沿着木桩爬在他身上,在周常面前将他生生咬死。” 另一位道长小声道“那本就是他家中的恩怨。” “不错,本就是他家中的恩怨,因此开始时谁也不曾理会。” 另一个道长道,“只是他后来因要杀光周氏的人,其间灭掉商家,毁了百多个静禅宗弟子,从此不再只是周氏之难。” 此话之后厅中寂然无声。商家是江南一个小小世家,本不惹人注意,只在庐中岁月静好。商家之错,错在周氏之女与商隐情投意合,下嫁商家。 而周衡叛出周氏之时,那下嫁商家的周家女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罢了。 “静禅宗的随真禅师不过想要保得一个周氏婴孩的性命,却被他在水中下毒,当夜小和尚们惨死,腐尸洗门,当真可恨。” 商沉不语。 短短几句话,已勾勒出一个历尽磨难的少年性情大变,心思迷失,终至失常的过往。 一个道长说“当年周衡自杀身亡,死后尸身在山崖下找到,的确是没了性命。人死不能复生,近来尸门作乱之事,总觉得是有人借机生事。” “当年的腐尸之毒全都毁了,普天之下只有周衡能调此毒,除了他难道还有别人” “那当年的尸身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魂魄复生。魂魄要么超渡,要么化为厉鬼,夺舍、还魂都是虚妄之说,我修真界中并无此事。” “魂魄夺舍,被夺舍者便是死人,死人之身不到七日便要开始腐烂,如今已经二十年了,他岂不是一架枯骨” “那他就是当年没死。” “不错。吃了闭息丹之类,看似死了,其实留有一口气。尔等走后他又起身,留下个酷似自己的身体骗人,真身继续霍乱人间。” “或者他临死前留有传人,将毕生修为送给他,让他为自己报仇” “你们真是世俗小说书看多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说不出个究竟来。 商隐微抬袖子,沉稳之声以浑厚真气送来,环绕大厅“此事容后再议,今日不过让你们清楚当年之事,现在那人是谁、是何居心尚且不知,大家小心为上。山中之水饮用之前当以银针试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重蹈当年静禅宗之覆辙,悔之晚矣。” “遵命。” “若是无事,今日便散了吧。” 商隐的目光落在商沉身上,“商沉留下片刻,我有话同你说。” “是。” 商沉垂首。 扶铮看他一眼,起身小声道“我去同小棉袄说,让他今晚听话些,好好哄你。” 商沉不动声色地在桌下狠狠踢他一脚,扶铮的身体一个趔趄,面色不变地在几位道长的侧目之下站稳“管你闲事,我练剑去了。” “多练几条疤出来。” “哼哼。” 扶铮还要说什么,道长们却已经走得差不多,商隐正垂首而望,随即起身而去。 商沉等厅里走得没了人,垂首来到商隐面前,恭恭敬敬地说“父亲。” 商隐许久没出声,半天才问道“你今天如何” “在认真听。” “当年你娘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商沉摇头。商家被腐尸洗门,娘亲在混乱中惨死,死后周衡将她的尸身与众多周氏之后的尸身悬挂于林木中,这些他这些年来断断续续听了不少,听了之后只是偶尔睡不安宁,却半句话也说不出。 “今后你当万事小心,你也是半个周氏之后。” “知道。” 商沉沉默片刻,只觉得喉头发哽,“爹,那白骨上的八个字,可否真能招娘亲的魂魄回来” “不能。” “爹没试过怎么知道若真的能” 商隐打断他的话,不知怎的声音严厉了些“不能。你娘亲已死,不可妄想。我书房中有你娘亲的画像,你想看便拿去看。” 商沉的胸口起伏,又咬牙沉静下来“若是如此,那骷髅头上的八个字又是何意” “你不必管,与你无关。你只记得今后无论何时都要小心,没有要事不要下山,也不要轻信他人,知道么” “是。” “去吧。” “是。” 商沉无言片刻,“过几日我要去山下镇中一趟,其余时间都在山上。” “嗯。” 每次同商隐说话,最后都是一样。商沉胸中闷闷,郁闷不堪地飞离大厅,一路上山风夹着秋雨,打得他浑身湿透尚且不觉,回到院落门口时头发凌乱,已同落汤鸡一样。 素容刚刚下课不久回来,一见商沉的模样,几步走上来把他拉着进门。商沉咬牙停在门前不动,素容拨弄他额前湿透的头发“师尊,我们回屋。” 商沉望着他,低低地说“我今日心情不好。” “扶铮师叔同我说了。” “我想欺负你。” 素容从背后推着他“师尊回屋再欺负。” “想在这里欺负。” “这里下雨,师尊欺负着不舒服。” “” 素容同他在门前站着,秋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他们身上。商沉深深吸口气,说道“素容,你把身子转过去。” 素容不声不响地转身背对着他。 突然间,背上有人一点。素容略略回头,只见商沉的身子前倾,额头低下来,抵在自己的背上。 他不敢出声,商沉低着头半晌,抬起来,身体再前倾,又是一点,活像只喝水的鸭子。 点着点着心情不知不觉好转了些,胸中的阴霾也随之散去,商沉抬起头来,笑着“没事了,让你看笑话。” 素容推着他“我们回屋。” 商沉看着他一身的冷湿,忽得抬头说道“诶,素容,要不要跟我一起洗澡我想起来有个好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骗子(七) 商沉只觉得背后推着他的身体突然间僵住。 “素容” 他转身,“去不去” 身后的素容倏然站直,低着头好半天“师尊想好了么” “是个小温泉,我与你扶铮师叔一起发现的,他不稀罕,我以前偶尔冬天深更半夜的时候去,近年来也不常去了。你想不想去想去我带你去。” 以前常去,是因为外门弟子没有单独的沐浴间,他不能同他人一起沐浴,又不想每次等到三更半夜,等不及了便去那小温泉。现今家里只有一个浴池,他与素容自然不能同浴,那里却是单独好几个小池子,彼此隔着几道灌木看不清。 素容怎知道这些,眼前只是浮现出偶尔隔着帘子见到的商沉的裸背,轻轻咬一下嘴唇“知道了,我去房里拿些换的衣服来。” 那温泉的地方确是偏僻,隐蔽在幽深林木之中,极是难找。素容垂头跟在商沉身后,随着他穿过山间巨石间一道窄窄的缝隙,只见眼前层层乱石像是被挤得断开来,乱石之间青草浓密,几个小泉子散落其中,泉水清澈见底,汩汩流出,混成了石缝中一道山溪。 商沉蹲下来撩起衣袖挽一把水“比家里的水温些,你试试。” 素容也垂首舀水,半晌不语,小声道“现在洗么” “洗吧。” 素容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垂着头将上身的衣服脱了,迟疑许久却不敢脱裤子。他一脸微红穿着裤子下了水,轻声问道“师尊也来泡么” 商沉指指旁边隔了一丈的小泉眼“我去那边。” “什么” 素容望一眼那小泉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师尊。” 不是同他一起洗么,怎么是隔着草丛,骗他 眼睁睁地看着商沉走去隔壁的小泉眼,透过草木间的缝隙,只见商沉解开衣衫,露出一片光洁的背。之后他一片混乱,鼻间草木的气息,混杂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香,岩石的冰冷,汗流浃背的身体,不敢也不能说出口的压抑。 生平第一次,隔着一丛灌木,就在商沉一丈多远处。 “素容,水热么” “嗯。” “不舒服” “没有。” 素容轻轻咽着口水,眸子半闭,无声地喘息,“师尊,我想回家了。” “嗯” “不喜欢这里的水。” 素容从水里爬出来,“我想走了。” 好怕,刚才的感觉根本控制不住,只是不断地想着他的身体,不断地横冲直撞。那时商沉若在他身边,如果他在身边 “素容” 夜里商沉洗完回家之时,素容已经在床上入了睡,身体蜷缩在一起,只留下头发在外面。商沉一摸他的头,他突然间像是受惊吓般翻身而起,低着头,离开商沉几尺之遥“师尊。” “” 商沉一时间不敢动,“何事” 素容半天不说话,许久才垂下眸,小声道“弟子年纪大了,知道亲疏远近,师尊今后还是不要再对弟子如此随意。” “” 出门前还好好的,能打能闹,这么快就长大了,这是说笑么 “素容。” 素容又后退半尺。 “今后是怎么,摸头也不行了” 素容咬唇摇头。 商沉垂首默默点着头,一字不言,从他的床边站起来“知道了,你既有这样的意思,依你的意思便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骗子(八) 夜里素容从商沉门外搬回了自己房中。 商沉本就知道他有长大的时候,总以为断断续续至少到十八,想不到十七出头就不能继续了。前几天素容还说喜欢睡在他屋外,转脸就说要疏远,商沉想了许久都想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能作罢。 素容次日夜里在自己房中又做了一次羞耻事。那天泉水中的失控,他已经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他不想这样,可他忍不住。这天夜里低低叫着他的名字,闷闷地将头埋在被中,咬着被角缝着的黑线“商”字,眼睛里含着泪,把不敢出口的感觉小心释放出来。他如今该怎么办商沉在他身边说话都能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感觉,他的手摸着自己的时候,他只想哭。 他现在仅有的希望,便是商沉也对他有一样的感觉。 有么 清晨的例行打扫还是要做的,素容将院子里的落叶扫起来,堆作一堆,蹲下来收拾时,只听见沐浴房的门突然间打开,商沉一身湿气走出来,险些撞上他。 素容低着头叫一声“师尊。” “扫地呢。” 商沉也淡淡地回一句。 说完这话之后两人无话可说,商沉自落叶堆前绕行,只听素容又在他身后道“师尊夜里睡得可好” 好不好关你屁事。翻脸无情的狼崽。 商沉一声不吭地继续前行,只听见素容又说“昨夜师尊房中的灯四更未熄。” “是么” 商沉垂着眼,“最近是多事之秋,半夜起来看看书。” 说完这话他又要走,素容站着不动,忽然间转身拉住他的袖子“弟子愿为师尊施术安神。” “不必。” 靠人不如靠己,以为收了个好徒弟能过几天舒坦日子,一直疼着他哄着他,结果人家还不是说不干了就不干了 “师尊。” 素容的喉头有些哽,“师尊夜里为什么睡不好” 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不是他要同师尊疏远,师尊难受了,是不是可以不疏远的,只要商沉愿意,只要他点个头,他们可以要多亲密便有多亲密,即便偷偷摸摸没人知道也没关系。 商沉深吸一口气“今天我要同你扶铮师叔练剑,你自己吃晚饭。” 素容的嘴唇微微一抖“何时回来” “不知道。” 商沉轻轻把袖子挣开,“时辰不早了,你要上早课,换件衣服去吧。” 说着掀帘进了屋,直到他出门也没出来。 素容回到家中时商沉已经不在,在书房里看了一点书,什么也看不进,跑去院门口看着。等着等着太阳西斜,商沉仍旧没回家,素容早早地洗了澡,换身干净的衣服,随手捡了根树枝子,坐在院门口在地上随便画着,往山下的小路看。 夜色低垂,二更已至。 三更。 素容握着树枝的手已经成了冰的,头发和衣服早已干了,地上的土被他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微微低陷,成了一个小坑。他以前同商沉在一起夜读时只知道一晚上不知怎么就过了,今天却方知长夜漫漫,长得看不见尽头。 低着头正在轻划之时,忽闻得有山风吹来,山路上传来衣料窸窣之声。他慌忙抬头,只见商沉手中捧着一个骷髅头,身上穿着朝会时才穿的道袍,垂首从小路上走来。 素容只觉得现在自己才总算活过来了,即刻站起来“师尊。” 商沉闻言一抬头,没料到他就站在门口,也是微微一怔“你在等我” 素容不出声。 商沉问过之后也觉得尴尬,他站在门口想必自有他的原因,自己自作多情做什么他一声不吭地绕过素容的身侧,素容只觉得胸口发堵,转身抓住他的袖子“师尊要沐浴么,我去给师尊准备水。” “不用。” 商沉低头挣了,“我回来换身衣服就出门。” “去哪里” 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去山里吹风。反正夜里也睡不着,在家里憋得慌,在外面露天席地的反清爽些。 “去同你扶铮师叔练剑。” 素容急了“师尊别去。” “我现在与你算不得亲近,要去哪与你何干” 语气淡淡,说着便要回屋,素容突然间几步跑上去拦住他,也不说话,只是死抓他的袖子,商沉被他堵着路,一时间也气闷,“你有事” “不许去。” 素容红了眼,“师尊哪里也不许去。” “我又做错了什么” “师尊什么都没做错。” 商沉只觉得胸口郁闷不堪,既然没做错,突然之间要疏离他又是为什么这话他却也说不出口,低头道“你年纪大了,为师也有自己的事做,你睡觉去吧。” “我不睡。” 素容跟在他的身后,“师尊今夜别出门行么,我们师徒促膝谈心” 师徒促膝谈心又诓他呢。谈几天谈得腻了,又翻脸说一声“年纪大了,不好过于亲近”。本来师徒之间本就不该像他们这样亲近,一开始就疏远客气着反而好,商沉垂着眸“我头次为师,不晓得把握轻重,这都是我的错。你的天资极好,想拜别人为师也好” 素容一听这话急得把他的袖子一甩“你敢” 商沉的胸口起伏“” “你敢把我塞给别人,我今晚就下山” 素容急得眼圈微红,“我下山被鬼咬死,被狗吃得只剩骨头,被尸门弄成腐尸,都好过让你乱丢” 商沉一听也怒了“你是要怎样前两天趴在我怀里说喜欢,转脸就让我离远点,今天又不许我出门,你当我是什么” “我、我当你是” 素容说到一半,袖子一抹脸,“我当你是我师尊。” 商沉只觉得七窍生烟。师尊这种徒弟早就乱棍打死了。 他如今一句话也不再想说,掀起帘子,一回头,袖子又被素容死死拉住。商沉闭上眼,深深吸着气“你到底是要怎样,你说。” “我想同师尊亲近,想得很,师尊昨晚没睡好,今晚要出门也让我为你施术安神可好” “不用。” “师尊不答应,我就在院门口等师尊一整夜。” 素容低着头,“前几天是我不对,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小事,师尊夜里睡不好也没管,都是我的错。” 商沉闭着眼皱起眉。 素容轻轻推着他“师尊,我们回屋。” 帘子放下来,商沉坐在自己的床上,素容将床幔一放,四周顿时幽静暗沉。商沉未能来得及阻止,眼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床幔“” 不嫌热么 只觉得一道真气自太阳穴中而来,贯穿至四经八脉,商沉忍不住身子一垮,似乎置身于暖阳之中,身躯舒展,再无半点的不适和痛楚。四周围青草遍地,溪水潺潺,不多时天上落下细雨,热气尽褪,凉凉夜风吹来,手指拂着草叶。 悠悠的,他转醒过来。 素容坐在角落里“师尊刚才睡着了。” “” 商沉无语片刻,“多久了” “三个半时辰。” 一睡便是大半夜,而在他来说不过是片刻而已。商沉知道他一夜没睡,心中自也愧疚,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而坐“素容” 素容低着头“师尊好受些了么” “嗯。” “前两天的事,都是弟子的错,师尊打我骂我好不好” “” “师尊,我如今已经知错,你别再生我的气,行么” “素容,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我没心事,我、我就是总之师尊别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不生气,我只是罢了。” 商沉垂着眸,“所以你现在又不讨厌同我亲近了” 素容摇头“喜欢。” “今天喜欢,明天又要疏远我。” 素容拼命摇头“师尊,我不懂事,一连睡了十几年,好多事我没遇上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怕我不小心犯了错,又怕师尊讨厌我师尊能不能原谅我,别同弟子一般计较” 商沉寂然了片刻,素容轻轻摇着他的袖子“师尊” “过来。” 素容小心倾身而来。商沉垂着头“手心给我。” 素容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忽然间一股大力狠狠扫在手心上,只听商沉道“以后再随便疏远我便打你了。” “是。” 素容轻轻拉他的袖子,“师尊再打几次消消气。” “滚边去。” “师尊” 商沉下了床,捡起桌上的骷髅头“我还有正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骗子(九) 素容也随他爬下床。越至深秋天越晚,已到清晨打坐之时,房中依旧晦暗。 桌上骷髅头是惨惨白色,似乎已经有些年岁,裂纹遍布,缝隙间布满了泥。商沉点了灯,举着那骷髅头,对着光“素容,你来看。” “怎么了” 素容凑到他的身边。 “看到没” 眼洞里的凹槽中有块小小的裂痕,不过指甲大小,裂得很是整齐,五边塌陷,骨质斑驳脱落。素容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有人做的幻境。” 说着他抓着素容的手指,在塌陷的左上角轻轻压着,“莫用力,感觉到没有” 素容只觉得他的呼吸就在颈项边,手指被他抓着在骨上轻抚,哪里还能感觉到什么,心里只是乱喊,不能乱推,千万不能把他再推开 “感觉到没有” 商沉又道。 一枚小小的尖刺,不用力压不会破皮,刺刺的,一如素容现在的心境。素容不敢看他“那是什么” 商沉放开他,将那骷髅头放下来“幻境如阵法,可将幻境置于死物中,这小小裂痕便是阵法,入口便是尖刺。” 他垂着头,似是想起多少心事“近来我熟读尸门之事,传言尸门门主周衡当年不知从哪里修习了幻术,这尖刺裂痕布阵之法便是他原创。” “幻术正宗不是柳叶坞” “不错,因此不知他是哪里学来的。” 商沉深吸一口气,“昨晚我在山中乱转,无意间去了我爹院中找书,却见他在书房里对着这骷髅头静坐不动。我不敢多说什么,打过招呼拿了书就要走,他却出了声,让我将骷髅头带去还给甄师叔。” 素容轻怔“昨晚师尊不是在扶铮师叔那里练剑” 商沉“”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昨天一整日心情不好,根本谁也不想见,去扶铮那里做什么 素容的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师尊昨天” 商沉冷着脸打断他“跟你说正事,问什么问” “是。” 素容低了头,心中却忍不住想,不会吧,师尊昨天哪也没去呢,在山中乱转,难道也是心情不好 商沉从凹槽之中看着那不明晰的尖刺“刺旁有血,我爹已经进入那幻境中过了。” 幻境中必定是有什么,否则他爹也不会半夜三更在那骷髅头旁独坐。 “师尊想进去看看” “我不该。” 商沉默然片刻,“这幻境是冲着我爹来的,牵连我爹的心事,我进不去,也不该进。” 说着指尖轻轻在那尖刺上碰了碰,说道,“你去做你的事,我要把骷髅头送回去。” “是。” 素容不知该说什么,“师尊要不要沐浴我给你准备水。” 他现在想要同他亲近已是渴得不行,见商沉看着骷髅头不说话,又低头靠近了些,也伸手去碰那尖刺。本想要偷碰他的手,商沉却轻嘶一声,手指伸出来,指尖已然有了滴血花。 素容连忙抓他的手指,却见商沉的脸色骤变,似是看见了什么,他的双目一闭,睡过去似的往前倾倒,素容一惊,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师尊,师尊。” 尖刺之上血花凝挂,越发浓黑。 商沉置身于一片废墟之上,子夜漆黑,狂风大作,环顾皆是断瓦残垣,身边传来婴孩啼哭之声。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要转头,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大桌之上,身体短小,无法站立,那啼哭之声正是出自于自己口中。 他一惊,即刻抽身而退,自己半透明的身子离开那婴孩的躯体,身着御虚道袍,飘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大桌周围画了不知名的阵法,婴孩的手腕被割出一道伤口,放置在一条白布之上,染红了大片。 阵法旁边立着一个弱冠青年,目光落在婴孩上,脸色苍白。他一身鹅黄,容姿秀丽,面孔正是二十年前的商隐,对着啼哭不止的婴孩道“别怕,别哭,等会儿就能见到娘亲了。” 商沉的心中猛得一动。 骨肉之血,子夜招魂,原来二十年前便用过了。 只听见风声更紧,石子乱飞,狂乱中一袭绿衫飞来,风声渐止。女子的云髻偏向一旁,几点珠翠,亭亭玉立在阵法之外,身姿楚楚动人。 “又找我来,想我了么” 那女子走到商隐身边,手指轻抚他脸上的泪痕,“我也想你。” 商隐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那女子低头轻靠他的肩头,目光却落在那啼哭的婴孩身上“这次能让我抱抱他” 商隐紧紧拉着她的手腕。 那女子抬头“不超渡我,时不时拉着我回来看他,至少让我抱抱他” 说着用唇轻轻磨蹭他的下巴“我抱着他睡觉,你站在旁边看,还像以前一样” 商隐不语,泪流下来,依旧死死拉住她的手腕。 那女子的脸上突然间露出狰狞之色,张开血盆大口,手臂伸长,已然间张开利爪,朝着那婴孩飞扑过去。商隐剑在手中,不出鞘也不出声,真气环绕在那女子周身,那女子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神智失常般发出凄厉嘶鸣“让我带他走” 鬼在人间不能消散,日夜在山间吸取阴冷之气,早已经成了厉鬼。 “今天是最后一次。” 商隐沙哑地出了声,“小九,今晚我超渡你走。” “不、不” 那女子突然间惊惶大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本事,双臂从真气之中探出来,如万箭穿刺,凄喊着直扑那婴孩。商隐不料她竟能冲破那道真气,一时不迭,只见那女子已经将桌上的婴孩抱在怀里“娘亲带你走,别哭,娘亲带你走。” 她的双手已经是利爪,刺入婴孩的肌肤之中,她却兀自不觉,飞起来轻声说道“娘亲带你去山里,我们做一对鬼母子,好不好” “小九,小九” 商隐急追而上,长剑出鞘,“莫伤了他” 那女子早已经听不见他,张开血盆大口笑着,双爪掐在婴孩的颈项之上,忽然间她一声狂啸,左臂断折,剧痛入心,只见商隐泪流满面,以剑指着她“小九,你放开他” “我不” 她尖叫一声,爪子割在婴孩的颈项之上,商隐大惊失色,厉声喊道,“小九” 手中一晃,长剑已在混乱之中穿腰而过。 那妖怪似的女子落在地上,面容恢复成原样,仍旧是云髻乌发,绿衫一件。商隐好似疯了似的落在她的面前,手掌放在她的头颅之上“小九,我现在超渡你,你等着。” 女子惨然一笑,两行清泪流下。 商沉站在断了的墙头之上,看着那女子倏然变成一缕青烟,化成岩石般的商隐抱着怀中大哭的婴孩。 怪道说不可能再引来他娘亲的魂魄。 商沉突然间喘着粗气醒过来。 “师尊,师尊” 一睁眼,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中,他呼吸急促地坐起,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人把他拉回怀里来“师尊,你冷静点。” 商沉一言不发地靠着他。被素容这么死抱着,有点不适。 “师尊。” “这骷髅头,是为了引动我爹的心魔。” 商沉紧紧皱眉,“我爹当年已经招过我娘亲的魂魄。” 本是陈年旧疤,如今又以幻境引出来,不外乎是要商隐想起当年的事。周衡当年本就是杀害他娘亲的人,现在竟然死而复生,商隐怎能不报仇 御虚道中只怕从此永无宁日。 “师尊觉得周衡又活过来了么” “不知道。” 商沉把他一推,“别抱得这么紧。” “是。” “我要去藏书阁找点东西,你上完早课回家,哪里也别去。” 商沉下了床,见素容低着头似有沮丧,伸手乱摸一把他的头发,“不必想那么多,这事到底是如何不清楚,暂时还到不了我们身上。” “嗯。” 素容刚才被他训斥,不敢拉他的手,“我知道。” “近来你幻术怎么样” “练得尚可,不知为何,最近忽然间又想起了几行口诀。” 素容见他已经把刚才的事忘了,站起来,“我等师尊晚上回来。” “嗯。” 商沉看着自己的手,随口问,“素容,我刚才戳破的手指怎么皱巴巴的” 素容头也不回“我用水给你洗了洗。” 洗了洗能皱成这样 素容出了门,一动不动地咬着唇。是洗了洗,用他的口水,一不小心洗了小半个时辰。 上了早课回来时商沉已经不在,那骷髅头仍旧放在桌上。素容将那骷髅头捡起来,一不留神,险些跌落在地,慌忙用手拉住,手指戳进那骷髅头之间的牙缝之中。 手指下一个浅浅凹槽,裂得很是均匀。 素容将那骷髅头翻过来,看了许久也看不清那凹槽,一寸一寸地抚摸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骗子(十) “师尊。” 素容在门前趴着看那骷髅头,一见商沉回来,立刻抬头,“今晚还出去么” 商沉披了一身山雨,长发染得湿润,低下头来脱着鞋袜“大半夜了去哪儿” 又说“素容,帮我把屋里挂着的上衣和裤子拿过来,这么湿不进屋了。” 素容捧着他的衣服出来“放在沐浴房” 商沉一笑。跟徒弟和好了真好,什么心思都能猜得到,简直就是他肚里的蛔虫。 他把外衫脱了,放在门旁的竹筐里,全身只剩下一件轻衣,一条松松的亵裤,盘腿在台阶上坐下来。素容从沐浴房里走出来,看着那妖精在门外的水瓮里舀了一瓢水,仰着头便喝。 长这个模样,平时也不知道小心些,院里便脱成这个样子。 “素容来陪我。” 商沉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累了,想说说话。” 素容在他身边坐下来。 商沉同他吵了两天难受得要命,现在只觉得稀罕,捋了捋素容的头发,想问他今晚睡哪儿又不好意思问,说“等会儿我们一起看书。” “去哪儿看” 素容低着头。 “你想去哪儿看” “你床上。” 呃好吧。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再吵架。 商沉无言片刻,捡起门边的骷髅头“刚才在看” “嗯,好像摸到个小凹槽。” 商沉翻着那骷髅头“哪里” “这里。” 他轻轻拉着商沉的手指,在牙齿之后的骨头上轻抚,看着他,“是不是有我觉得像是,可又看不见。” “是。” 商沉不禁皱了眉,坐直身体,手指又仔细地摸着,“素容,真是有。” 可摸了许久,有裂痕没有尖刺,即便有幻境也进不去。商沉在那牙齿后又找了半天,将那骷髅头放在一边“有,可进不去。罢了。” “周衡当年究竟死了么” “记载上说,周氏的人担心他死而复生,一连七年,将他的尸身锁在地牢,一天一天看着他腐烂,变成一堆白骨。” 若是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不死,真是叫人毛骨悚然了。商沉只觉得越说越离谱,深吸一口气“你不用想他,更不用怕他,他的事与你无关。”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商沉闻言一笑“嗯,你对我最好。” 正因对他最好,前几天说要疏远时,才最觉得伤心。 素容侧身垂着头靠在他的肩上“师尊也给我揉揉。” “揉哪儿” “肩。” 他想扑到商沉的身上,可他又不敢,他想拉着商沉躲在房间里对彼此做那些羞耻的事,想掀开他的衣服,看看那身亵衣下究竟是何种绝色。可他只能想。 商沉双手捏着他的肩骨“怎么这么僵你放松些。” 素容皱着眉“头疼。” “嗯” “头疼。” 素容的脸有些不自然的红,商沉微一眯眼,立刻扒开他的眼皮,只见瞳孔涣散,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什么,心中一惊“素容,素容,你清醒点。” 竟然入了心魔。他才几岁,竟然有心魔 素容抱着他的脖子,嘴唇在他的颈上轻咬,商沉自是管不了这些,拉着他一径来到沐浴房,将他丢进水池中,自己也跳进去。 这是自己平时逼他修炼逼得太急了么,硬生生逼出了心魔 溪水乍凉,凉得透骨,素容脸上的红褪了些,神智却依旧不清醒,头靠在商沉的肩上,只是可怜兮兮地叫师尊。商沉紧紧地抱着他,抱了许久,只见素容缓缓睁开眼。 “师尊。” 水池狭窄,他们的身体紧紧相拥,一时间分不开,商沉只觉得脸上到处都是尴尬“醒了” “嗯。” 素容趴在他身上,嘴唇贴着他的脖子,垂着头一动不动。 商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既然没事,起来了。” 他要将素容轻轻推开,素容却紧搂着没有出声,商沉不得已,又安抚似的轻拍他的后背“这里水凉,长久泡着不是办法。” 素容的手抚着商沉背后的长发,轻声道“今晚能不能跟师尊一起睡” “” “就今夜。” 也罢。 素容初遇心魔,必定怕得要命,只要自己小心点,也不见得会露出什么痕迹来。 “嗯。” 素容紧紧地闭着眼“谢师尊。” 于是这夜便一起睡在了商沉的床上。商沉暗自调整姿势,不敢乱动,轻轻抚着他的后颈,下巴顶在他的额头上。 “师尊。” 好想要他,他该怎么办,真的好想要他。什么心思都不敢露出来,只敢借口说他害怕,鬼鬼祟祟地趴在他怀中,偷偷摸摸做些不该做的事。 他的手在商沉的背后抓紧,脸埋在商沉的胸前,一动不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骗子(完) 商沉一整夜没閤眼。 素容入睡时靠在他怀里,他不敢掉以轻心,只准备清醒一宿。不想素容在他身边躺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起身了,给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躺在了屋外自己的床铺上。 这夜也不是全然无所得,那晚在他床上睡了之后,素容再没同他闹过别扭,笑容也多了些。 有这么敏感的徒弟,规矩不能死守,偶尔也要变通一下。 只是素容从此每夜必到他房里来。也不说想进,只是端着商沉喜欢的茶站在门口,商沉不说让他进,他便放下茶走。商沉出门看他做什么,素容却只字不提茶的事,垂着头,或者看书,或者写字。商沉实在拉不下脸让他进房,轻轻一敲桌子,素容便会不动声色地收拾东西随着他进来,心照不宣地“安神“过后,素容也不急着走,在他床上同他说话。 这夜如同往常一样。 素容离他远远的,坐在床角“师尊明天要下山” “嗯。” 商沉下山是为了见孙善那骗子,顺便打听附近的消息,随口道,“最近事情多,你在山上待着别出门。” “尸门似乎没什么动静。” 素容又道。 收到骷髅头之后是没动静,周氏、静禅宗、柳叶坞等各大门派却已经风声鹤唳,周氏将周衡当年的尸身挖了出来,白骨犹在,却无人能安心。 “不错。周衡若是没死,接下来要死的便是周氏子弟。” 商沉低低地道。 “当年封山周氏死了多少人” 商沉屈指一算“当年周氏族中子弟嫡出、庶出,以及外面私生的,不论男女,加起来不少过百余人。周衡见了周家人便杀,子弟中死了少说也有一半。” “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恨” “据说他娘亲是被人灌了毒而死,其余的便不清楚。” 商沉一低头,“这都是周家的事,外人自然不知。你在御虚道里,世家的事你没听过多少,御虚道比起世家来,当真是两个天地。” “怎么说” 商沉一笑“说了让你心情不好,今后再说吧。” 两人一时没了话,商沉看一眼坐在床角的素容,沉吟不语。 素容近来对他若即若离,有时当他是洪水猛兽般半点不愿靠近,有时却靠得极近。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捅出的乱子。一个做师尊的,三更半夜让年纪轻轻的徒弟上床来“安神”,这话传出去算什么放到门风不好的世家中,一听便是下流事。 素容对他不知是该亲近还是疏离,也不知该如何亲近疏离,说起来都是自己之过。 前天夜里素容在他身边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总觉得素容若有似无地在亲自己的脖子。他当时心里犹如雷劈,只以为是媚气不小心流了出来,等素容出了门,下床便端起镜子左看右看,可依旧是平时那副冷淡模样,看不出半点痕迹,好歹放下心来。 这事当真不能长久,素容年少,不该让他对错模糊。 “你睡觉去吧,我要早起,明晚我们继续说。” 商沉道。 素容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商沉如今也多少能觉得素容什么时候会闹别扭。疏远客气,言辞恭谨,是闹了大别扭,越不高兴越是客气,那时候商沉就得哄。如今这一声不吭出去的模样是小别扭,不用管,过两个时辰就好。 清晨披着细雨下山,到镇里时大多数的铺子已经开了。 商沉远远地便见到那两个小孩在花生铺子前玩耍。那小女孩一见他来,二话不说便抄起门前晒衣用的竹竿,用力敲打房间的窗户,那动静着实不小,只听见有人匆匆地从里屋跑过来“什么事,什么事” 孙善一眼便见到站在门前的商沉。 他的袖子翻起,手腕上一道深紫的环,看似疼得很,抹上了一圈清凉止痛的药膏。商沉问道“昨夜开始疼的” “嗯。” 声音憋屈,却又不敢同他太放肆,“道长可把戒环除了么” 口中默念着口诀,手中一道真气笼在他的手腕之上,戒环的颜色倏然变浅。孙善用力摇了摇自己的手腕,自言自语“一连十多天都没事,还以为你在唬我,想不到昨晚疼得睡不着觉。” 本想逃得让这书生道长找不着人,幸好存着一丝疑心,听话留了下来。否则他现在逃到天涯海角,还要爬过来求饶,那时未必就这么简单了。 孙善引着他进了里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这是十一个幻术门派的启蒙口诀,我找了半月,都在这里了。” 商沉接过来看一眼,轻轻挑眉“柳叶坞” “那是柳叶坞仆役下人的入门口诀,和族中子弟的不同。族中子弟的都是柳叶坞的真传,市面上根本找不到。” 孙善苦着脸道,“那些门派中的弟子良莠不齐,只把幻术当成赚钱的营生,做过我之前那生意的人根本不在话下。” 商沉一言不发地读着纸上的口诀。 “这里有道长要的东西” “没有。” 商沉思索片刻,“把你知道的,各家各派所有的幻术之事,全都说给我听。” 孙善只觉得一股子的闷气。这道长分明知道几行口诀,想找出是那家幻术门派所有,却又不同他说口诀是什么,只让他没头苍蝇似的四处问。现在又要他说各门各派的事,他能说什么 “荆山派有位师叔,多年前云游未归,所有人只当他死了。于是他的妻子改嫁,嫁给了那位师叔的好友。不想如今那师叔回来了,同那好友闹得天翻地覆,一天到晚有热闹看。”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看起来很喜欢听别人家的八卦么 孙善看他一眼“你看起来读书不少,又是御虚道的人,难道幻术门派的大小事知道的还少么我只能同你说这些事。” “当初尸门中的周衡,身上也有幻术,你知道多少” “周衡” 孙善的眼珠子一转,“这事我倒是挺一位师叔说起过。” “说了什么” “周衡身上有封山周氏之真传,又有尸门之术,竟然也懂幻术,许多师叔便不服,想知道他那幻术是哪里来的。有位当时见过周衡的师叔说,周衡的幻术谁家的也不像,反倒与一种失传的幻术有些相似之处。” “什么幻术” “这就不知道。” 他再看一眼商沉手中的玉箫,垂眸给他倒了一碗茶,“道长来之后还未奉茶,道长请用茶。” 商沉看着他不语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块碧绿翡翠来“这是当初承诺你的。” 孙善微从他手中接过那翡翠,一时间面露微微挣扎之色。半个月前商沉也给了他一块翡翠,今日又给翡翠是何意难道是提醒他不要做蠢事 商沉端起了茶杯要喝,孙善咬牙拿不定主意,眼看着他马上要饮了那杯中之水,袖子一翻,将茶杯打落在地,低着头道“水凉了,我再给道长倒一杯。” 商沉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倒茶,在他身后轻声道“这次别在茶里下药了。” 一句话把孙善说得脸色半青,不敢再乱动,垂着头道“并非要害道长,只是迷昏过去,道长、道长” 商沉站起来“后会有期。” “道长” 生平不爱跟骗子打交道,便是因为无时无刻不要防着他们,累人。 商沉出了那花生铺子,自小镇上一路回到山中。他路上飞驰,回到院里时却也入了夜,素容正端着那骷髅头在桌前独坐,见商沉回来,站直道“师尊。” “又在看那骷髅头” “上次给你看过的幻境阵法,当时进不去,现在我已经能进去了。” 商沉微微一怔“能进去了” 素容指着那骷髅头的牙齿“之前有个幻境没有入口,给师尊看过,记得么” 商沉大喜过望“幻境之中是什么” “还没入内,只是破解之后便退了出来,等着你回来我们一起去。” 商沉几步飞到他的跟前“走,我们去看看。” 素容引着他来到琴房中面对面坐下,商沉握着他的手闭上眼,忽觉一阵凉风而过,四周暗下来。他的手与素容的互捏着,尚未睁眼,忽然间只听见附近传来低低喘息之声。 他的身体一僵,只听身边的素容问“师尊,那是什么声音” 商沉猛的一睁眼,自己身在一个隐蔽的房间里,面前一张大床,床幔半遮,隐约可见两个男子身体交叠,床摇动着,喘息不止,正在不知做什么羞耻事。 转头一看,素容一动不动地正望着床上的两人“师尊,他们在做什么” 商沉脱下自己的外衫,一股劲儿罩在素容的头上,将他的脸全都盖住,狠命在他的脖子上打个死结“你不许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一) 床上经久不歇, 商沉头皮发麻地坐在一声不吭的素容身边, 只听着床上的喘息和动静。他等了片刻实在听不下去, 对素容道“不看了, 出去。” “师尊,他们是不是在做羞耻事” 素容紧紧抓着他的手。 “不关你的事。” “弟子听得到。” 商沉一把将他拉起来“这些你到了十八岁自然有人教,今天见到的听到的半点不许记得,将来也不许问我, 知道么” “他们是两个男子,如何” 商沉急了“你走不走” 他们说话之时,床上的两人也断断续续地说话,商沉同素容打着嘴官司未及理会, 却忽然间听床上那在上面的男子冷笑说“你这样也想回柳叶坞” 眼前如帘子一掀,片刻黑暗, 不及恍惚之间,商沉又坐在琴房之中。 素容脸上仍旧罩着自己的外衫, 扯着拉下来,低头不说话。 商沉这时心里却只剩下方才那男子口中的“柳叶坞”。没想到, 那被他压着的男子竟是柳叶坞中的人, 这里面有什么厉害 “师尊总把我当小孩子。” 素容冷着脸道。 商沉看他一眼“你现在十七。” “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十八之后你自会知道。” 素容一下子站起来“你不教我我就不知道了么我自己去看。” 商沉急忙抓起琴桌上的骷髅头, 素容扑了个空, 又跪到商沉的身边抢。商沉将那骷髅头藏在身后,被他半压着, 手臂抵着他的脖子,也不禁有些着恼“不到十八, 什么都不许知道” 这里面是两个男人,学什么学,乱学什么 素容抢不着,喘着气自他的身边站起来,一声不吭地立在窗边。 商沉刚才被他逼得浑身出汗,好不容易把他赶走,理了理衣服坐直“就算你年纪到了,要教也是教男女之事,这里面是两个男子。” “男人之间分明也能有羞耻事,他们便在做。” 商沉忍不住在心中翻个白眼。能有羞耻事就该教了么,谁家启蒙是教男人之间的事的 “今日不教,将来总有教我的一日,我等着师尊。” 这话说得好似要同他算账一般,商沉将那骷髅头收起来“御虚道中教这些的也不是我。” “我偏要你教我。” 商沉没好气地说;“那你好好等。” 素容又冲下来跪到他的面前“你听到没,我要你教。” 商沉扶着自己的额头,身心俱疲,摆摆手道“为师要睡觉了。” “你教不教” 商沉心里流泪不止,心道养个徒弟怎么这等麻烦,告了饶“我教我教。” “你” 素容怨恨似的看着他,想要说什么说不出口,想要做什么又不能做,半晌,把他一推站起来,目露冷色,“你爱教不教,不稀罕。” 商沉被他推开,心里也不知怎的有些不高兴“不稀罕算了。” 素容一下子胸口起伏“你根本就不想教,我逼你做什么” 不但要教,还要想教喜欢教,是不是到时候还要上赶着求着教你 他以为这种事怎么教,就是几本私密的画册加注释,把他关在房里两个时辰让他自己看就是了,门关死,爱在里面做什么做什么。 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商沉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掀了帘子往房间里面去,素容又追问道“你到底想不想教” “不想教。” 素容飞上来拉住他的袖子。 商沉冷冷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别拉我袖子。” 动不动就爱拉他的袖子,这是要把他袖子拉断 “就是不让你走。” “我要睡觉。” “不许你睡觉。” 商沉没好气地说“那我去洗澡,你是不是也要跟着” 素容的脸色一下子微变,嘴唇哆嗦一下,手中仍旧紧紧拉住商沉的袖子。商沉本就不喜欢同他吵架,过了片刻也就冷静下来了,低下头道“你到底要怎样” “不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沉轻轻吁出一口气“房里都收拾好,去我房里等着,我今晚难受听到了么” “嗯。” 素容慢慢把他的袖子松开来。 商沉见他听话,心情也好了些。他如今根本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就想跟素容说说笑笑地过些顺心日子,白日里用心修炼,夜里说说知心话,怎么就一天到晚的闹 他走出前门,又道“骷髅头不许动,你挪半寸我也知道。” “嗯。” 商沉若是愿意教他,骷髅头里面的幻境又算得上什么,看不看都无所谓。 一闭眼,刚才那床上的两人变成了他们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素容的眸子低垂,思绪飘远。 不知道师尊喘起来是什么声音 商沉不多时便回房了,看样子洗得匆忙,头发湿哒哒的,一身的水汽。他一看便是心里有事,回房之后没上床,在桌前翻了一本书便看,素容走到他身边来“师尊在找什么” “柳叶坞。” 刚才被素容打断,正事一点没想,洗澡时隐约记起来,当年好似有个柳叶坞的子弟连同一群周氏子弟被那周衡掳走。叫什么名字来着 素容也随着他在书堆里找“师尊在找里面的两个人是谁” 在上面的那个青年大约是周衡,下面的那个男子唇红齿白,看似不到二十,说不定就是被周衡掳走的柳叶坞子弟。他翻着桌上的书“尸门作乱之时,各大门派几乎都死了不少人,我就只记不清柳叶坞里死了谁。” 素容翻着,只见一张纸上没有字,满纸都是大大小小的点,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问道“这纸上的点是什么” “尸门的暗语。” 商沉来到他的身边,用手指着其中的一个滚圆略高的点,“这是回的音。尸门中的暗语没有字,只有音,连在一起才能读出意思。这封信是尸门一个侧门主写的,说的是要尸门弟子们午夜相聚,门主有话要说。” 素容偏头看着他“师尊怎么会的” 商沉默然片刻,转过身坐着去翻别的书“小时候我爹报仇心切,书房里到处都是这些书,他经常不在,回来也只是关起门来独自在书房,我七岁之前大半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家里。找不到事做时,我便跑去他房里看书,看来看去便看会了。” 他见素容不语,又笑了笑“聪不聪明” 片刻,素容默默来到他的身后,扶着他的肩,轻轻揉捏他的肩骨“今后师尊有我陪着。” 商沉微一转头,低低地说“你不是一直要找我吵架么” 素容垂下眼,头在他肩上轻撞“是你惹我在先。” 放屁。他哄还不知道怎么哄,怎么敢惹了商沉把他的头往旁边一推,素容打了一个圈又转回来“我这么听话,师尊亲我。” 放你的屁。商沉低着头道“你想学么” “学什么” “尸门暗语。” “嗯。” 素容望着他紧闭的薄唇。学不学他根本不管,他现在只想像那幻境里的男子一样,掰开商沉的嘴幻境里的两人舌头都在对方嘴里,师尊呢,会不会也那么回应他 商沉把一本书丢给他“我今晚教你。先帮我找那柳叶坞子弟的名字出来。” “是。” 素容坐在他的左侧,弯着腰靠近,手臂从他的腰间伸过去捡起他右边的一本书“我找这本。” 两人各自翻着手中的书,房间里安安静静,忽得听商沉道“素容,看这里。” “怎么了” 商沉指着书上的一段话“这是周衡死前的第三年。” 素容将他手里的书接过来。 周氏派人去尸门探风,还没有到,路上的客栈里却撞上了周衡。那时周氏子弟们知道露馅,周衡冷笑一声,手起七道傀儡丝,让七个子弟互相残杀,各自负伤之后,被周衡带回了尸门关在地牢之中。 “当时他弄错一件事,被他在混乱中一起带走的,还有一个叫做木秋的柳叶坞子弟。” 商沉从书堆里找出三本死人簿,“这里有几年之中所有被尸门杀害的人,连同他们的生平传记,年纪大小,我们找找木秋在不在。” “找他有何用” “他是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什么” 商沉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木秋和周衡之间的关系,于是又开始敷衍“你到了十八就知道了。” 素容微一抬头“他是被周衡强迫” 商沉皱着眉。 “他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不情愿。” 商沉瞄他一眼,忍不住心道,你又知道他情愿谁会甘心在人身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二) “师尊, 有了。” 素容将桌上的灯端下来, 指着书上的一行字, “这里, 柳叶坞垂荫君木燃之庶子,木秋。” 商沉接过他手里的书。庶子,在周衡手中存活下来的机会又大了些。 十九岁时幻术便有小成,平时恪守孝道, 爱护幼弟,性情温润和煦,家中的地位虽不高,周围却少有说他不好的人。二十出头出门替父亲做事, 不想在客栈中遇上周衡,混乱中他被周衡当成周家子弟带走, 后来不知所终。周衡死后,地牢中七个周氏子弟的尸骨找出来, 除了周氏的凌云装,他当时出门穿的衣服也在, 早已经混在一起不能辨认。 这里是记载, 可记载是真是假, 是多是少, 却无人知道。 他现在对周衡知之甚少,仅有的一条线, 就是那骷髅头上残存的幻境。 “素容,你进了那幻境之后, 觉得这幻境是真是假” 幻境可真可假,真幻境乃是人的回忆所生,细微之处也能顾及,假的却是以意念生成,免不得要粗糙些。 “弟子蒙着头,什么也没看见。” 商沉紧抿着唇“” 这是找揍呢 “该是真的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沉垂头许久“素容,我要再进那幻境中一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尊想进去,我便得进去,否则送你进去不得。” 商沉闻言起身出了屋,回来时手中一杯清水,商沉以指尖沾水,在素容的眼皮上各自轻轻一点,一道真气缓缓渗入“还看得见” 素容眼前尽是茫茫灰色“” 商沉觉得这瞎眼徒弟一脸茫然之色真是叫人喜欢,胡乱摸一把他的头发“不必怕,半个时辰后就能看得见。” 说着手指又沾了水“现在要把你的耳朵也捂住,莫怕,我就在你身边。等下我捏你的手,你便带我入幻境中。” 说着一道真气将他的双耳也封住,拉起素容的手,放在那骷髅头之上,轻轻一捏。 眼前明暗交替,重新又回到那隐蔽的房间之内。 刚才他们与两人太远,那下面男子的声音听不清,商沉轻捏素容的手,放开他,垂着头往前走两步。 “师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到嘴边又打住,素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他如今的幻术已经今非昔比,在外面不能冲破商沉的桎梏,幻境之中却有隐隐打开之势,几乎能听到床上的动静。 素容轻轻抹一抹自己的耳朵和双目,四周重归寂静。不要紧,他不想要自己看、不想让自己听,他闭着眼、封住耳,不看、不听便是。 反正对他们也没兴趣,若是他像那男子一样也亲吻师尊,师尊肯不肯 商沉隔着半遮的床幔隐约可见那床上纠缠的两人,心道再往前走怕是要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偏过头,只是听他们床上的动静。 床上两人厮缠得紧,商沉捂着脸等了半天,只想一头撞死,终于,风停雨歇。 一个男子身上包了条薄被,披头散发地从床上跑下来,乱发之中可见一张干净端秀的面孔,年纪不过弱冠,走到桌前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灌水。 “跑什么回来。” 床上的男子有些不高兴。 “不。” 这话是故意挑衅,紧接着一阵动静,茶杯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薄被滑落在地,那弱冠男子已经被拉回床上,缠绵不尽。 “你的幻术不是柳叶坞的,也不是当今大小门派中的,是谁传授给你的” 许久,那下面的男子问。 这是床头的悄悄话了,商沉屏住呼吸。 那另外的男子冷哼一声“不告诉你。” “不稀罕。” “是我恩人传授。” 那男子笑了笑,“你担心我想要你家的绝学你柳叶坞的绝学,我背都背得出。” “胡说。” 那男子又是一声嗤笑,静默半晌,一个字一个字不紧不慢地说“化气为虚,虚生影,影生形。虚自心生,欲生虚” 那之前的男子忍不住叫道“你怎知道” 听到这里,商沉已经是僵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素容,只见他静谧而坐,似是对周围毫无所感。他的手肘支在墙壁上,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周围的声音听不见,只是看着静坐的素容。 “师尊” 素容轻声叫。 商沉回过神,默然回到素容身边,轻轻一捏他的手。 素容问道“走么” 手腕上又被人轻轻一捏。 须臾之间,商沉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白色的骷髅头前。 “师尊。” “嗯” 他仔细地端详着身边的素容。 长眉秀目,肤色白皙,眉梢一点黑痣,这么个模样,怎么之前就没发觉真的有些世家之子的风姿以前只觉得他年纪小,除了吵架也从没想过别的,本以为要这么吵吵闹闹一辈子 “师尊” 商沉一声不吭地压着心里的不平静。 素容的手轻轻地摸上商沉的袖子“师尊不高兴” 商沉看着他抚上自己的袖子,知道他现在听不到也看不见,心头一阵自私,突然间恨不得他一直这么温柔体贴下去,轻声道“素容,我把你一辈子留在身边好不好” 素容的手指一抖,立刻又恢复平静,不动声色地坐着。商沉咬着牙轻吁一口气,手指在素容的眼皮和耳朵上送入一道真气,声音恢复平静“好了。” “师尊。” 素容紧抿着唇。 商沉低着头不说话,捡起地上骷髅头,转过身收拾地上的书,淡淡道“夜深了,你睡觉去吧。” 素容站在桌前不动“师尊今晚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 “师尊。” 商沉的喉头轻动。 听到了什么,听到了你告诉我的口诀 听到了你那写下的七行口诀,正是柳叶坞世家子弟的真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三) 这话他不能同素容说。 “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是一些私房事。” 商沉微微转过脸来, 笑了笑, “你睡觉去吧, 有事明天再说。” “师尊。” “去吧。” 他现在心里根本一团乱。素容当年被素道长留在御虚道,可并没留下只字片语,也没说清楚这孩子是谁。御虚道将他当成素道长的亲生子,不过是没办法的事, 可如果他不是呢,如果他只是素道长当年救下的孩子呢 素容一睡十几年不能动,这其中的蹊跷谁解释不了,只知道或许是生了什么病, 又或者中了什么毒,但他当年如果是被人所害呢 素道长多年不归, 哪里都没有音讯,这又是怎么回事 假设当年素容的亲生父母被人杀害, 却遇上路过的素道长,素道长不知这孩子是谁, 或者有什么原因不能说, 将孩子放在御虚道之后再下山调查他父母的死因, 结果有去无回, 这难道没有可能 事关素容的身世,他现在只觉得走哪步都是错。 以前不是想过这些, 可素容在自己身边好好的,想这许多做什么, 他想的也不过是如何能让素容修炼幻术。如今却是要怎么办,素容不是柳叶坞的子弟,怎么会有柳叶坞的真传 一宿未眠,清晨的眼窝子自然是青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早饭是清粥咸菜,商沉望着狼吞虎咽的素容,笑了笑“素容,如果有个地方,能让你安心修习幻术,一辈子锦衣玉食,你想不想去” “不去。” “每天都有好吃的,也有名师指点,教你如何修习幻术。” 柳叶坞的门风比一般世家好些,素容在那里就算没有父母,至少有族中的兄弟姐妹,想必过得要比这里要好 “我近来又记起了几段口诀,不必名师指点。” 有些世家的口诀,是在三四岁便全部传授了的,只是要你的修为高了,才能记起后面的口诀来。他怎么以前没有想到抑或是其实已经想到了,却不敢深究 商沉低着头“如果那地方有你的亲人、兄弟” “师尊是在赶我走么” “哪有” 商沉即刻看着他笑,“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想问问你在御虚道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 有你日夜在身边,自然是高兴。 商沉的头在桌上趴下来,爪子伸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真是个好看的小公子。” 素容的喉头一动,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咬,商沉来不及抽手,当即疼得眉毛倒竖,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牙印道“我又犯什么错了,又犯什么错了” “让你以后别再生出把我送走的念头。” 素容摸摸他手上的伤,“弟子给师尊吹吹。” 商沉把手一抽,冷冷道“用不着。” 不送走了,死也不送走了,柳叶坞是素容的亲人,自己就不是素容的亲人么况且世家里是什么境况难说得很,万一把他送去是让他受苦呢 别人对素容好不好他不知道,自己是定会对他好的。 死也不送走了,这徒弟就是自己的,谁想夺走也要跟他们拼命。 这想法自然是自私,假如素容的父母健在,那便无论如何也要还给柳叶坞,但如果不是,把他多留在自己身边几年有何不可此事暂时不能同素容说,等他先查清楚当年的事,一切压着,等他先查清楚当年的事。 怎么也把他留到十八,不行么 对柳叶坞知道的最多的,是御虚道中的一位云道长。云道长是柳叶坞仆役的家生子,十四岁时转投御虚道,三十一岁入瑶山,最近刚出关不久,正是结交的好时机。 商沉与他不熟,平时只在朝会时见面,直接登门问柳叶坞的事自然有些莽撞。正好遇上云道长出关,商沉备了两枚丹以作庆贺,以此开始,偶尔碰上时也寒暄几句,慢慢熟络起来。 这日朝会过后,扶铮想起一事,问道“你徒弟后个月便是十八了,你打算带他去哪里庆生辰” 御虚道中,男子满十八是大事一件,长辈们多有礼物相赠,同辈们更是不必说。仙家子们拘束些,只不过是几个朋友聚聚,把酒言欢。外门弟子中便有些不同了,虽不至于进窑子,却也送几本上不得台面的书,以作取笑。 “我带他去山下走走。” 素容的生辰他早有打算,反正就一个徒弟,宠死也不偿命,“既然你提到这事,过几日你陪我去削云山一趟。” “做什么” “借你的剑一用。” 削云山中有千年古木,味道甚好,且容易使人入定,对修习幻术者有增进修为之功效。这木罕见,且一般的刀剑动不了,非要剑修以精湛剑法砍之,方能削下半寸枝子来。柳叶坞的世家子弟全都用这木做的簪子,他想来想去,也要给素容做个簪子出来。 扶铮道“便是要我拔剑乱砍是么” “正是。” 说话时云道长自他们身边走过,商沉赶紧叫住他“云师叔最近可好” 云道长多少岁的人了,知道商沉突然要同他结交,自然是有事有求于他,笑着说“我要去后山坐坐,边看雪景边喝茶,你有没有空,一起” “有空,谢云道长。” 扶铮不知他最近为什么突然间对这几十岁的云道长来了兴致,却也懒得理他,说道“哪天去削云山” “后日,你来我院里找我。” 商沉赶紧跟上那云道长。两人在后山的巨岩上坐下,望着眼前的雪景,云道长不知他究竟是想问什么,天南地北地说了几句,道“最近天冷,我老母亲病重,只怕要回家看看。” 这话竟扯上了柳叶坞,商沉赶紧顺着他的话头“云道长的母亲高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九十三。十几年前就想接她过来,可我弟弟一家都在柳叶坞,她又自小在柳叶坞长大,不想走。” 云道长叹口气,“一辈子就是做仆役的命。” “柳叶坞在世家当中,也算是名气颇好。” 云道长看他一眼,这才明白原来是要问柳叶坞的事,不敢透露得太多,斟酌着说“外面看着都差不多,仆役之间也就别说了,世家公子之间的事也只有他们世家公子知道。” 这话不褒不贬,其实便是贬。说外面看着差不多,里面的事只有里面的人才能知道,那不是说里面不如外面好么心里将柳叶坞踩几下,他家容容还是在自己身边好。 云道长又问“你可去过柳叶坞” “去过两次,只觉得那里美不胜收。” 其实也还好,以前看了觉得美得不想回来,一天到晚想在湖中划船,现在想想又觉得做作了些,他家容容未必喜欢。 云道长笑道“去看看便好,住着不怎么样。” 说完两人一起大笑。 商沉只觉得心情放宽了些,又问“有件事情其实想问问云道长,十几年前,柳叶坞中可曾丢失过什么小公子” “有。” 云道长的眉毛微微一动,“你怎知此事” 商沉见他竟然想都不想就能记起来,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前些日子追查尸门之事,想将近二十年来失踪、死去的世家公子全都列出来,看看有无线索,因此才查到这件事。” “哦,原来如此。” 云道长淡淡一笑,“也是十好几年的事了,那时我早已经离开柳叶坞,还是听我娘随口提起,才知道柳叶坞里丢失了已经启蒙的孩子。” “谁的孩子” 商沉的手心冒汗。 “父母在家中也算不上起眼,带孩子出门时遭了横祸,只找到他们的尸体,孩子却不见了,之所以要紧” 云道长的声音凝重了些,“是因为这孩子的根骨奇佳,于是启蒙时不但传授了柳叶坞的家传心法,连家门绝学也一并传授了。” 商沉忍不住轻咽口水。家门绝学 “孩子丢失之后柳叶坞苦苦追查了许久,终于告弃。” 云道长看着他,笑了笑,“这孩子的父母在家中地位不高,他叔叔却是柳叶坞的坞主我离开柳叶坞多年,自然不会再管他们的事,他们一旦知道这孩子在哪,无论如何也会让他回家,只是这都好多年了,就只怕人已经” 商沉默然片刻“多谢云道长。” 一路踏雪回家,脚底尽湿,路上一条树枝子缠住他的脚,登了几下登不掉,商沉真气一放,将那树枝子烧了一半。素容见他一只鞋子烧得乌黑回家,又脸色阴沉好似被什么人得罪了,在他的面前蹲下来,不紧不慢地帮他脱鞋。 “素容,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 商沉问。 “不记得。” 素容把他的鞋袜脱下,揉了揉他冻得冰冷的脚丫子,“我只记得你是谁。” 商沉忍不住心里一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素容用手帮他暖着脚丫,在他细白的肌肤上摩挲片刻“要不要沐浴我给你准备好了热水。” 商沉笑着“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话在嘴边转了转,还是没说完,硬生生地又咽下去。这是要找死么,同素容一个水池子里洗澡 素容自从听他说“一起”的时候便咬着牙垂下了眸,见他最后没能说完,抬起头来“师尊真怂。” 怂他怎么怂了 “素容” “怎么了” “最近好像又高了点。” 商沉看着他不知何时又长了一截的身高,将外衫脱下来放在筐里,微微笑道,“你的生辰要到了,十八岁,人生大事。那几天我带你下山,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 素容低着头,淡淡地说“弟子是有件东西想要,师尊给么” “给。要什么都给。” 商沉摸一把他的头,笑着低声问道,“要什么” “那天才跟师尊说。” “这么神神秘秘的” “嗯。” “现在跟我说” “快去洗,水都凉了。” 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商沉才能给。 他十八岁生辰想要的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却又是最稀罕的东西。 他想要的,是师尊的一个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四) 接连两天都飘雪, 外面北风呼啸, 自然窝在被里不想起床。素容在柴房里生了火, 煮热一大锅的水, 掀帘子走进商沉黑沉沉的房间里,打开床幔。 商沉的身体全在被子里,只留下了半个头在外面,乌发散乱缠绕。素容轻轻摸他的头“师尊, 起床了,今天要同扶铮师叔出门。” 商沉不动也不语。素容见他不想起床,又轻声道“要不让扶铮师叔今天别来了” “我起来。” 说了半天却没有动静,素容掀开他的被子, 淡淡的香气扑鼻,想是被捂了一夜。他坐在床沿轻轻拉起商沉的肩, 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这次下山要几天” “两天。”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动。 冬日早上,最艰难的是从被子里爬起来的那一段, 以前硬逼着自己起也没什么,如今有了素容, 竟然慢慢怠惰起来。他低声问道“洗澡水好了” “嗯。” 片刻之后商沉要起身, 腰上的手臂却一紧, 商沉重新撞上素容的身体, 只听素容淡淡地说“天冷,别起得太急。” “” 一紧之下素容立刻又把他放开, 在床下站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去煮粥。” 粥端上桌的时候, 商沉刚从沐浴房里出来。两人在门口打个照面,商沉帮他把早饭端上桌,道“把你自己留在家太冷清,跟我们一起去吧。” “还有早课。” “路上我考你就是了。” “也好。” 吃过早饭,等了许久也不见扶铮,商沉早已不耐,披上御虚道的深蓝隔雪斗篷“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练剑忘了时间,我们去找他。” 飞过两座山头,来到扶铮平常的练剑之处,只见山崖上一块巨石,周身都是斑驳剑痕,扶铮站在石前,正与甄敛、陆为和柳景说话。商沉一看这样子便知有麻烦,待要一声不坑地带着素容走,甄敛却眼尖地看到了他们“商沉过来。” 不过去是不行了,商沉低声对素容说“别说要去削云山的事。” 一到跟前,甄敛道“听说你们要去削云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架势一看便知,是扶铮说了。商沉心里忍不住垂头丧气,只听甄敛道“削云山附近鱼龙混杂,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 商沉道“我徒弟十八岁生辰要到了,我去山上砍一截千年古木,不会生事。此行我们轻装下山,只装成游山玩水,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甄敛看了素容一眼,寻思半天“那至少四个人一起去,路上多少有点照应。” 他们已经有了商沉、扶铮和素容,就差一个,商沉看了一眼陆为和柳景还没开口,却听扶铮说道“陆为师兄。” 陆为僵了僵,见甄敛看着他,冷静说道“我刚好有空。” 他不过是早上跟着甄敛和柳景巡山,见到扶铮在此练剑,几个人便留下来说了几句话,谁想到能有如此好事还是扶铮亲口点他的名字。当即转过脸咳嗽几声,竭力冷静。 柳景平时就没人愿跟他一起做事,也不当回事“要砍千年古木上的树枝子,当以乐声催睡,我从一本书上读来的巧方,你们不妨试试。” “多谢。” 扶铮道“既然这样,都回去换衣服,一会儿山门相聚。” 商沉和素容本就已经打点好,先去山门口等着了,不多时只见陆为一身石青长衫,打扮成市井间的后生模样,也从山间飞来,向商沉略略点个头。扶铮平时做事最快,今天却最来得最晚,他平时最不喜欢让别人等他,微一蹙眉“好怪。” 扶铮在前面走,商沉和素容并肩断后。陆为见无人同扶铮说话,自己也无人说话,不上前同他说话甚是不自然,心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竟然能有这样的机会接近扶铮,于是慢慢地追上去,在他身边隔了半丈“这几天真冷。” 扶铮随口道“嗯。” “时常看师弟在那块巨石附近练剑,师弟一天练几次” “晨昏各一次。” “我知道。” 扶铮不禁皱眉。这人是怎么了,知道还问 陆为自然知道他每日晨昏练剑,且一次便是两三个时辰,早已对他的刻苦有几分仰慕之心,一时间说漏了嘴,忙道“以前曾见师弟清晨、黄昏在巨石前练剑。” 说着也不敢再多话了,清清嗓子做无事状“师弟慢走,我在前面带路。” 他们不敢太过引人注目,专挑无人经过的小道,一路上走走停停,平安无事地来到削云山下的东司镇中。这时候天色已晚,上山未免太迟,于是在小镇中的客栈里打尖。 打尖时又遇上如何分房的问题。 素容要是没有跟着来,自然是商沉和扶铮一间房,陆为自己一间。可素容跟着来了,商沉自然同他一间房,扶铮和陆为便要一间房。陆为只不知道这天是怎么了,不敢露出半点喜色,只是道“你们看着办。” 于是陆为就同扶铮分到了一间房里。扶铮平时话不多,同不熟的人话更少,在靠墙的床上坐了坐,说道“下去吃饭。” 陆为自然不敢多话“师弟请。” 这小镇联着好几条大路,平时来往的人多,什么门派的都有,自然是乱些。他们刚在桌前坐下,只听见不远处的桌上有人哼了一声“什么后生小子都要背剑。” 这话是冲着扶铮说的。 扶铮在御虚道中,从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商沉淡淡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当我是傻子么。” 陆为看一眼素容,心道这就是当日腐烂到几乎死去的那个少年,近看之下长得倒是不俗,问道“还有几个月生辰” “两个月。” “下山过么去过哪里” “只是在浮烟镇走过。” 陆为想了想,又道“上次外门弟子的比试中,你排名第一” “嗯,侥幸。” “这种事何来侥幸。” 素容不到十八,在外门弟子中已然排名第一,只怕不出一两年便能入瑶山,这资质真是少见得很,“你师尊二十一便入了瑶山,可见是教得好。” “嗯。” 素容低头不语。 忽然间,商沉只觉得后颈上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入自己的肌肤,用手一抹又没有血,只觉得凉凉的有些不舒服。这地方什么人都有,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刚想回房照镜子,只听见门口一声巨响,一个容貌俊俏的少年冲进来,气喘吁吁地问道“谁谁生有媚骨” 他的喊声不小,一时间客栈之内吃饭的、走路的全都静下来,紧接着,哄堂。 “想老婆想到这里来了。” “这里有人生有媚骨,我要看到了还轮得着你” 这客栈里的都是粗鄙之人,说话越来越难听,商沉的脸色逐渐冷峻,低下头慢慢吃饭。 “我说真的” 那少年急慌慌的,“我家的传承不见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进来这里,这传承实在了得,你们究竟谁得了” 说着那少年在客栈里来回走着,挨个看着每个人的后颈,他本就长得俊俏,有几个不知好歹些的便要趁机占他便宜,他左闪右躲来到扶铮桌前,自语道“不是,没有,不是” 他站在商沉跟前,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脸,忽然道“是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桌上一时静默。 商沉的脸色铁青,身体僵硬,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天生媚骨 几道目光落到商沉的身上,紧接着,只听扶铮在旁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是有媚骨之人,哈哈哈哈好笑。我看他是有凶骨之人,从小到大都凶巴巴的。” 陆为也跟着笑“这里没有,去何处找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俊俏少年一时窘迫,退开几步,咬牙对着客栈里的人道“我家的传承很是厉害,你如果想找我,我每天清晨会在镇头等。” 说着几步跑到门口,一掀门帘走了。 扶铮仍旧还在笑,看一眼脸色黑成锅底的商沉,捂着嘴笑得越发停不住“商沉,你从小到大没逗我笑过,今天全都还给我了,今晚这事我能笑上十年。” 商沉冷冷地说“你几岁” “七八岁。” 扶铮抹一把脸,“不笑了不笑了,不然等会儿被打死。” 陆为用筷子给他夹了几片青蔬,问桌上的几个人道“今晚高兴,要不要叫酒” “行。” 扶铮将掌柜的叫过来,“上酒。” 这一喝就是直到深夜。他们平时少与陆为接触,想不到竟然也还挺谈得来,陆为知道他们从小在山上长大,说起自己小时候村子里的家长里短,其他几人谁也没听过,津津有味。素容不到十八不能喝酒,只能在旁边看着,喝到最后,不知不觉客栈已经打烊。 扶铮和陆为喝醉了便唱歌,东倒西歪地走进房间倒在床上,脸碰到枕头便一睡不醒。素容将他们的房门关好,熄了灯。 他扶着商沉回房,将他安置在床上,蹲下来给他脱了鞋袜。 商沉喝醉了便是一声不吭地睡觉,素容坐在床沿看着他,解了他的腰带,掀起他的外衫。 “素容,你做什么” 商沉扶着额头。 “给你脱衣。” “我自己脱,你去睡觉。” 素容扶着他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我想看看你,师尊。” “看什么” 商沉摸摸他的头,“听话,去睡觉。” 素容咬着牙根“还把我当小孩子么,我快十八了。” 商沉一笑“还是不能喝酒。” 素容的手慢慢地摸上他的下巴,轻轻拉下,商沉的牙关打开来。他的手指在商沉唇上轻抚“师尊” “嗯” “那天我在幻境,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嘴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你十八岁就懂。” “我想试试。” “嗯” 商沉轻轻拨开他的手,“等过了十八有心上人再试。” “我想跟你试。” 商沉微张着口,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有热气自微痛的后颈散开,身体越来越热,热得浑身发躁,低低地说“素容,去给我准备冷水,我要炸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五) 这里是客栈, 比不上家里方便, 一时半会儿哪儿去找冷水 商沉的身体由热转成疼, 经脉中不知明的气充斥游荡, 犹如在炙火中燃烧。修炼中其实常有这种燃烧的境界,可现在却跟以前大不相同,控制不住真气,全身无力, 无可压制。 素容接连叫了几声师尊,商沉不但没有反应,甚至已经连意识也不清晰了。 他把商沉披上衣服,背起来跳出窗口, 心道刚才客栈里有人说起,出了这东司镇往北走有条河, 现在深更半夜的怎么找洗澡的大木桶,只能去那河里了。 匆忙背到河边, 深浅至肩,素容将他身上披着的外衫扔了, 抱着他沉进河里去。 寒冬里的河水冷得刺骨, 不少地方已经结了冰, 商沉下水时身上的热顿时舒缓, 可终究只是减了肌肤之热,经脉中的不明之气却不停歇, 疼得他皱了眉,紧紧抱住素容, 只是低喘。 素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捧着他的脸“师尊,你别吓我,师尊。” 他此时已经无法可想,混乱中体内引动真气,依着商沉之前教他的口诀,将自己的真气导入他的体内。片刻之后,商沉的神色略微舒缓,气息也不似之前那样急促,一股清凉之气蔓延开来,无意识间恨不得要得更多,缠上素容急急地唤道“素容,素容。” 素容见他模样便知见了效,却不知道怎么能给他更多。商沉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他就算用尽了力气也控制不住,急促地拉开他的下巴“师尊。” 舌尖抵着舌尖,真气汹涌而入。 商沉只觉得沉入了湖底,五脏六腑都舒适无比,那让人缓解的真气自他口中而来,甘甜醇香,无知无觉,溺水似的吮着他的舌。素容不想在他无意识时占他的便宜,愧疚中低头抽身,他却又不甘心地贴上来,痛苦不堪地只是寻找他的唇。素容现在哪受得住他如此的引诱,闷哼一声,把他抵在水边的岩石上。 下巴拉开来,舌尖轻碰,商沉仰着头想要更多,被素容用手压回去。他垂眸抚着商沉沾了水的嘴唇,商沉像是离了水在岸上扑打的鱼,呼吸困难,眸聚水光,舌尖已经探了出来。素容今年才十七岁,哪里经受得住,将他按在岩石上用力地吻着。 冬天静夜无人,连夜里觅食的动物也不多,冰冷的河里只听见水花扑打。 商沉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炭火里烧,惟有吮着口中的清凉才能平静,过了许久,体内冲荡的气逐渐偃旗息鼓,商沉筋疲力尽,软软地靠向身边的人。 好累,累得只想睡。 河水重归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商沉悠悠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身体浸在冰冷的河里,外衫不见了,只有亵衣在身上。岸上传来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周围有柔和火光,他转过身朝岸上看,只见素容侧对着他坐在火堆旁边,眸色不动,仿佛有些入神,手持一根树枝轻轻地捣着燃烧的火把。 “素容。” 商沉一张口,沙哑难耐。 素容像是被他惊醒,转身站起来,手里的树枝仍旧拿着,只是望着他僵住不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沉浑身是水地跳上岸来,走到火边拧着身上的衣服,一时间还有些不清醒“我们怎么在这儿” 话一问出口,突然间想起刚才浑身炙热的痛苦,一抬头,只见素容紧紧抓着树枝,眸中微有些紧张地望着他的脸色。 商沉此刻的一句话,足以决定他的生死。 “你刚才浑身发热,想要冷水,我带你来了这里。” 商沉只是记不起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像是困在烂泥之中,只是觉得烧,又似乎有什么清凉之气引着他顺着他,让他逐渐平静。他轻轻摸着微微刺痛的嘴唇,自言自语道“破皮了” 说着在火边坐下来,随口问“嘴巴好痛,你磕的么” 素容站在他身边紧紧攥着树枝,一动也不动。商沉抬头看他,他把树枝子一扔,冷冷地坐下来“你自己咬的。” “哦” 他现在其实根本不关心究竟嘴唇痛不痛,只是担心刚才发生了什么,低下头状似无意地说“今晚吓坏你了。” “没。” 商沉看他一眼,试探道“我喝醉酒后会不会打人” “不会。” 不会打人 商沉只觉得心中战栗,咽一下口水道“素容,我跟平常的模样有什么不同” 媚骨发作时他一身媚态,宛如图画中的妖姬,吐气如兰,妖娆尽显,素容不可能察觉不到。刚才那浑浑噩噩时的感觉与媚骨发作时不同,前者根本不知道周遭的事,后者却能知晓身边的一切,连自己在镜中模样的变化也看得一清二楚。 素容一时又是不答,半天才说“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好看,只是比平时乖巧,不住地缠着他的舌,经久不放。 “没什么不同” 真的么,没露馅儿 想想该是真的没有,否则素容只怕早已经把自己当成洪水猛兽了,又或者要退避三舍了,怎么可能这么平静地同他说话 “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商沉看着他的脸色“素容””师尊身上有点小毛病,偶尔会发作,夜里睡不好觉。” 素容道,“我以前已经看出来了。” 果真看出来了。 “是我以前不想跟你说,是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 商沉勉强笑着,“你有没有生气” “没。” 回答就只有一个字,商沉看不出他的心情,低着头说“我身上这点小毛病” “师尊用不着非要跟我说,你想说才说。” 素容走到他的身边,“我只想师尊时常笑口常开,师尊想让我进屋说话,我便陪着师尊一直到师尊睡着,师尊想要我睡在屋外,我也不会离开半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沉一时间只觉得眼眶有些湿,莞尔一笑“我要让你睡我床上呢” 素容脸一红,轻咽口水不语。 商沉赶紧笑道“我说着玩的,你当我是那等猥琐之人” 素容听到这里脸色转青,没等他说完已经恼了“你就不能正正经经地说句话” “” 好凶。 素容低头坐在火堆面前,捡起刚才的树枝轻捣,溅起一枝子火花来。 就知道这个人的话不能信,刚才听他说要自己同床,一下子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果不其然又是逗他,一句正经话也没有。 商沉一只手支着下巴,也从地上捡起一条树枝来,在火里轻轻地捣。 从小时候就开始想,媚骨若有得医就好了,一刀砍了去,断骨也好少块肉也好,疼上十天半月就算了,用不着每天遮遮掩掩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今晚的事情蹊跷,发作时根本和以前完全不同,根本不是媚骨作祟。刚才吃饭时那少年说他得了他家的传承,难道是因为那个 那传承究竟是什么东西,自己今晚这样子究竟还会不会再出现 他摸着后颈上清凉的印记。 传承不知道是什么,就这么进入自己的身体终究不放心,无论如何也得弄清楚。只是这几天身边都是人,如何能去得了 火里的树枝子不经意地碰在一起,商沉笑了笑“素容,要不要往回走” “你衣服还没干,干了再走。” “也好。” 商沉环顾四周,今夜素容脾气有点大,可荒山野岭的半夜三更把他背到这里,折腾了大半夜,换作谁不会有一肚子的气 素容低着头“要不要过来这边坐火大些。” 商沉恨不得在他这么说,嗯了一声,披上外衫坐在他的身边烤火。素容安静片刻,又咽一下口水“师尊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 “就是心上人那种的,师尊喜欢什么样的” 商沉这辈子也没想过这事,可他已经老大不小,一点没想过也不对劲,笑了笑“大家闺秀。” “什么样的大家闺秀” 商沉信口胡说“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什么都会,还要长得好看。” 素容垂首道“要长得多好看” “总之好看就是了。” 商沉随口笑道,“你做什么,有心上人了” “嗯。” 商沉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他平时接触过的人,勉强笑了笑“你扶铮师叔的妹妹,是长得不错。” 素容忍不住抬头“师尊觉得扶铮师叔的妹妹长得不错” 扶铮如今住的是单门独院,可他娘亲和妹妹时不时也来看看他,素容偶尔替商沉向扶铮传话,出出入入地见过一两次。是长得不错,可也至于挂在心里 商沉笑着“是不错,你喜欢上人家了” “你才喜欢。” 素容冷扫他一眼。 商沉只觉得不知为什么有些恼,心道你思春便思春好了,又冲他发什么脾气。他移开半尺,淡淡地说“你喜欢也得问人家愿不愿意,你十八不到,一天到晚想这些,于你的修行何益” “我就是喜欢想。” “胸无大志。” “喜欢想有错御虚道里好多人都成亲。” 商沉一下子站起来,冷冷地说“想自己回家想去,用不着什么都让我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六) 这趟出门就这么不欢而散。 素容一直在他身后跟着, 不随便说话也不落远, 路上有好次商沉听不到他的动静, 一回头, 他就在身后几丈远处。商沉老是回头看他实在没面子,不知不觉地被他气笑了,转过一块巨岩,在一株树之后停下来。 不久素容走上来, 往前不见他的人影,轻声道“师尊” 忽得身旁一道风过,头顶被人乱抹一把,只见商沉已在他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一身浅浅的灰衣, 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拢着,微有些乱, 几绺发在夜风里飞舞。素容知道这人想跟他说话,又拉不下那张俊脸, 于是低下头不看他,道“师尊要弟子做什么” 要你做什么, 要你来哄我小兔崽子明明知道还装傻。 商沉气得起了一身的香, 赶紧扶着领子吹风, 素容只觉得有淡淡清香飘来, 那不要脸的就当着他的面乱扯衣领,登时脸一红“师尊够了没” “嗯” 他又犯什么错了 “师尊着急了就起香。”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 香汗淋漓。 商沉听他说到“起香”两个字,一时间不敢再做什么, 暗暗地运起真气,板着脸道“谁起香了过来。” “你哄我我才过去。” “” “你哄不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沉深吸口气“过来我才哄你。” 素容走到他的身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沉看着他已经与自己齐高的个子,用手理一理他额前的头发“行了,哄了。” “这算什么哄” “这就是哄。” 这哪里算哄亲他才是哄,像刚才那样捧着自己的脸亲他。 素容一时间失神,仿佛又回到那条冰冷的河里,垂了眸只是暗自调理气息。商沉见他不出声,走到他身边道“走,回客栈再哄你。” “怎么哄” “不知道,你说怎么哄” “我要你” 素容咬咬牙,“你别笑。” 笑都不让。 半点声音也没有地走了半天,商沉垂下眼看着他“素容,你一声不响的,在想什么是不是要攒着跟我算总账” “总有一天跟你算。” “哦” 拌嘴的时间过得尤其快,一转眼回到客栈,晨风冷冽,远山灰蒙蒙,天也快要亮了。路过镇头的时候,那前晚的俊俏少年在路边坐着,身边不远处还坐了一个全身着白的青年,二十多岁,面容沉静,姿态娴雅。 商沉只当作没看见他们,与素容走到客栈门口“素容,去把你扶铮师叔叫醒,我在这里等着。” “别乱走,这里人杂。” “知道,去吧。” 看着素容进了客栈,商沉装作无事地慢慢踱到客栈之后,沿着一条小巷走到镇头,与那等着的两个人只隔了一道墙。只听墙那边的俊俏少年着急道“护法,该怎么办” 白衣青年的声音倒是冷静“不急,早晚一天会来,慢慢等。” “一定是有生了媚骨的人在客栈里” “嗯。他比我们急。” 看来果真是那传承的事了。 商沉忍不住皱眉,这传承究竟是什么东西,多久发作一次,对他的身体有何种损害那白衣青年如此笃定,简直好像知道自己一定会来求饶一般。 商沉不动声色地回到客栈门口,素容已经换了衣服走下来,一身淡青。 他看着素容,一时间没察觉自己的表情,却见素容已经走了上来“师尊看什么” 商沉轻咳一声撇开脸。怪道人都说柳叶坞里出绝色,话不假。这徒弟是越来越出挑了,再过两年,少不得让御虚道拿着到处显摆充门面。 “你两位师叔呢” “刚起床。” 少顷只见扶铮从客栈里走出来,早已经打点得干干净净,背着长剑,不见一丝酒气。陆为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向商沉微微点个头。 四个人于是离开客栈,往几十里之外的削云山而去。 削云山落在一片深山之中,长年云雾缭绕,因有一座峰拔地而起,状如长剑,好似一把从天落下用以削云的宝剑,因此得名。这里地势险峻,丛林厚密,从没有凡人能进入山中,一层厚厚的水气笼罩山间,极是幽静隐秘。 冬日里山间白雪皑皑,偶尔露出几只觅食的雪狐,扶铮一看便窜了过去,追着雪狐乱跑。不多时他抓着两只雪狐跑回来,说“商沉,你看我的围脖。” 说着将两只用术法封了嘴的雪狐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引得那两条围脖挣扎扭动不已。他见商沉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又对素容道“别整天跟着你木头师尊,素容来跟我玩,我带你抓狐狸。” 素容看着商沉,商沉微一点头,素容跟着扶铮往前跑了。 陆为走到商沉的身边“这里倒是幽静。” “嗯。” 商沉看着身边参天的古木,“这里的古木年岁比御虚那边久。” “我们要去的古木在后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错。” 扶铮和素容跑不远,时不时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商沉便与陆为山间找路。不多时扶铮带着素容回来,两条围脖放生了,素容的头顶却被扶铮放了只三四个月大的雪兔子,一动不动地在素容头顶上蜷着,双眼如黑豆,吓得不敢乱动。 “你徒弟可爱还是兔子可爱” 商沉“” 寻了半个时辰,脚下一滑,厚厚的雪下露出一条粗壮的树根来。那树根堪比山门的柱子,蜿蜒盘曲,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商沉用脚拨开地上的雪,只见所踩之处尽是树根,巨藤纠缠,延伸至山间巨石之后。他们心知已经快到了,再往前走,树根缠绕着拱着地上的山岩,越发显得人小。 尽头的悬崖峭壁前,树根簇拥之处,一株高七八丈的山木巍巍立在雪中。 扶铮已经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就是砍是吧。” 话刚说完,扶铮的幽蓝长剑自背后飞起,剑身翻转,引出几道劲风,隐隐只听见出鞘的痛快啸声。 转眼间那剑已经落在扶铮的手中,蓝光隐现,扶铮说了一声“我去了。” 说毕长剑一翻,真气汹涌,四周气息动荡,已经朝着古木而去。 “扶铮师弟的剑法” 陆为不经意地出了声。 “他那剑法是剑圣所传,气势凌厉,精妙绝伦,只是冷厉难控了些,时常将他自己伤到。” 商沉道。 扶铮练剑他时常见到,早已经习以为常,转头看一眼素容“今天玩够了么” 素容道“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还头上顶那雪兔子,难不成真等着自己说他可爱么 商沉深知与素容的相处之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于是在树根旁坐下来“扶铮怕是要玩上一两个时辰,你们要做什么做什么。” 陆为“嗯”了一声,站着不动。 素容也靠着一株古树而坐下来。 三人静静地等着,只见树上的蓝光窜动,蓝光中剑声呼啸,真气时不时扫到他们跟前。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道蓝光从那树上冲下来,扶铮将几根树枝扔在商沉脚下,神色间有些不爽利“我砍得太急,激得它性起,现在砍不断了。” 商沉看那地上的树枝。最粗的有手臂大小,要是做平常的簪子自然不在话下,可那簪子要取自树枝中心之木,树枝需越粗了越好,这些换作常人自然已经求之不得,可既然是给素容 “柳景说要以乐声安抚他,我不会那些沉闷东西,你要想要好的木,你自己去安抚他。” 扶铮看着商沉手中的箫,“你不是精通音律么你安抚了它,我趁其不备砍它的枝子下来。” “” “去不去” 素容看着商沉“不必了,这些就很好了。” 这小子有点好处就知足商沉抖抖身上的雪站起来“走。” 两人飞身来到那古木之上,商沉找了一个人看不见的僻静处坐下来,面朝空谷,背靠着树干。不多时只听见一道箫声自古木之上不知哪里发出,如泣如诉,宛转悠扬。一时间古木上的枝干一抖,扬起一片飞雪,那箫声伴着真气而出,在山间动荡,素容不知不觉听得痴了,直让人心中静如空谷。 再看陆为,也一动不动地坐着,轻声道“好听。” 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剑气势如长虹,激起四周积雪飞扬,劲风扑面,箫声戛然而止。商沉从那树干之后站起来往下看,只见扶铮拖着一根比两人的腰还粗的树枝子在雪地上,朗声道“商沉,下来看,你徒弟十八岁的生辰贺礼” 商沉飞落到那树枝的面前,一笑“这次的差不多。” 素容也已经跑了过来,扶铮的长剑入鞘“还不错,这么粗的外面买不到,世家里也没有多少根,算是罕见之物。” “谢扶铮师叔。” “去谢你师尊。” 素容来到商沉的面前“谢师尊。” 商沉心道这可算哄了你么,目光中不觉露出心思来,素容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头一低将脸转开来。商沉看着地上的树枝“这东西带不下山,你们让开些,我让你扶铮师叔把它正中心的那截木头取出来。” 素容和陆为退到几丈远处,商沉蹲在树枝旁“要从这里、这里开,手腕粗细便好。” “嗯。” 扶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今天的真气,似乎没有以前的滞怠之感。” “是么” “嗯。” 说着一笑,“又是你徒弟的功劳么” 商沉笑了笑“是,算是他的功劳。” “我就说他是小棉袄。” 扶铮嗤笑一声,“就说么,为了你徒弟吹吹箫怎么了” 说完又觉得立刻有些后悔,待要说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却见商沉已经走了开来,似乎没听见,闭嘴不言。 剑身飞起,真气飞旋,顷刻间将树枝分成几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七) 此行满载而归, 商沉向扶铮和陆为道了谢, 带着素容回家。 刚回到山上, 却见甄敛带了几位道长, 连同两个身穿黄色衣服的男子站在院门口。商沉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不妙,甄敛一看见他,对身边的道长和那两个黄衣人不知说了什么,几人一起迎上去, 将素容带进院子里。 商沉看清楚那两个男子衣摆上的柳叶纹,轻声问道“柳叶坞的人来做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天早晨刚到的,说得到消息,他们有个失踪了十四年的孩子在御虚道, 如今在你身边为徒。” 甄敛压低了声音,“直接找上了掌门, 手上有坞主的亲笔信,我当时不在, 掌门让我带着他们来探问。” “这能怎么问” 商沉的心跳加快。 “柳叶坞的子弟出生时便要喂一种药,是不是柳叶坞的人, 从血里便能知道。” 说了这话他看着商沉, “商沉” 商沉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是便如何” “自然是带他走。” 说话间只听见院子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几位道长和两个黄衣人已经走了出来, 低低地在甄敛身边说几句。甄敛忍不住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果真” “是柳叶坞的子孙,万无一失。” 黄衣人道, “当年他的父母逢难,路过的素道长救了他, 将他带回御虚道。素道长人正在柳叶坞,当年被人打伤疯疯癫癫,最近不知怎的清醒了过来,找上柳叶坞道出前后经过。” 商沉在一旁听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插不上言,浑身无力。 “如此是要带他走” “正是。我们现在便去见过掌门,事不宜迟,今夜便带他走。” 那黄衣人同身边的人商议几句,“多谢多年来的照顾之恩,柳叶坞必有重谢。” 他们说完便急匆匆地飞身下了山,甄敛看着发怔的商沉,不忍道“商沉” “甄师叔,怎么这就” “我也” 甄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事不是你我说了算。” “我去找我爹。” 商沉听不见甄敛在背后说什么,心中焦躁不堪,飞下山去。 那两个黄衣人正在商隐面前说话,商沉在门外等得心焦,又不能贸然而入,只能静候。许久那两人终于走出来,商沉顾不上什么礼数,迈步而入“爹,素容的事” “你知不知道他是柳叶坞的子孙” “” 商隐盯着他的脸“你知道。知道为什么不说” “素容是我御虚道的人。” 商隐从桌上捡起两张纸来“这是素道长和柳叶坞坞主的亲笔信,他们刚才又验过了素容的血,几位道长亲眼所见。素容是柳叶坞的人,万无一失。” “爹,我从没求过你什么。素容在御虚道这么久,根本不想回柳叶坞,你要是逼他回去” “他是柳叶坞的子孙,柳叶坞把他要回去,这事天经地义。” 商隐看着他,“他身上有柳叶坞的家传,柳叶坞怎会让他流落在外这事容不得他想不想,也容不得你想不想。你硬把他留下来,是要柳叶坞和御虚道为敌” “” “他不想回,你该劝他回才是。” 商隐面色凝重地坐下来,“去吧,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爹” 商沉紧紧咬着牙,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半晌才道,“自从我小,你心里便只有报仇一件事,从没管过我好不好。我以前也从没想要过什么,现在我只想跟你要一样东西,让素容在我身边过满十八,不成么” 商隐深深地看着他“你是说这是我欠你的” “是。” 商隐默然许久,垂了眸,将手上的信扔在桌上“我告诉他们,给你三天的时间告别。我听说他身上不但有柳叶坞的家传,还有柳叶坞的绝学,他在外面一日,柳叶坞就要不放心一日。” “三天” “再久了我也难开口。” 商沉低着头,沉寂了好半天“嗯,三天。” “去吧。” 商隐看他一眼,皱眉道,“师徒之间,本不该如此依依不舍。” 商沉没再出声,自他的院子离开,一路上如同做梦般,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甄敛。甄敛简短问了他几句,他匆匆地说了,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落在自己的院落门前。 院子的门微敞着,只听见素容在替他准备洗澡水的声音。 他低下头片刻,将门轻轻推开,默然走进沐浴房里,站在门口不动。 “师尊。” 素容转过脸来,“洗澡水好了。” “是么” 商沉默然地走到他身边,撩了撩浴盆里的水,笑着,“你是不是觉得我麻烦,早上洗了晚上又要洗” “嗯,麻烦。” 商沉一声不吭。 素容小声道“可我喜欢为你做这些事。” 商沉垂着头,袖子半边掉进水里,浸湿了一片。他现在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素容开口。素容,你是柳叶坞的子孙,三天之后就要走了,你我师徒的缘分已尽 商沉抬起头看着他,又笑了笑“去我房间里等着。” “什么事” “等会儿你就知道,去等着。” 素容走进他的房间里坐着,抱起膝盖,不多时只见商沉一身湿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酒杯,进门将酒杯放在桌上,蹲在自己的橱前,伸长手臂往里面摸索。 他的衣服被头发浸得湿透,隐约可见背上的肌肤和骨,素容低垂了头,又抬起来,忍不住再看他一眼。 商沉好不容易从橱里捞出一瓶什么东西来,打开瓶盖,房间里酒香四溢。商沉笑着捡起桌上的酒杯“这是前年我得来的好酒,你来陪我喝。” 素容看着他。他还不到十八,不能喝酒。 商沉半垂着头“素容,来。” 他倒满了酒递给素容,素容接过“今天来的那两个穿黄色衣服的人是谁他们从我身上取了一点血,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商沉此刻实在不想提起那事,笑着“你先尝尝我的酒。” “” “尝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素容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又用舌尖舔舔,再抿一口。他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喝下去,片刻后,酒劲一下子上了头,素容低低地笑了笑“原来是这种滋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商沉半倚在桌上,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一笑“我的酒如何” 酒不醉人人自醉。素容点了点头“好。” “第一次喝酒,如何” 以前也曾想着等他到了十八,带他下山喝遍临近的好酒,如今是不能了。 素容走到他的面前,举起杯来“还要。” “哦。” 商沉看着他,“叫好师尊,叫了才给你倒。” “师尊好厚脸皮。” “不叫是吧,不叫我自己喝。” 说着他举起那酒壶就往嘴里灌,素容一把夺下来,也往自己的嘴里倒,两人打闹着夺来夺去,酒瓶子里的酒少了大半,素容喝完了最后一口倒在床上“师尊” “嗯” 素容欺身上来,轻轻拉着他亵衣上的带子。 商沉忽得一喘,抓住他钻进自己衣服里的手,瞬间酒醒了大半“素容”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道,素容近来年纪大了,那天又在幻境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喝醉酒后控制不住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 素容逐渐安静下来,商沉放下心闭上眼。过不多久,他只觉得又有人轻轻拉着他的衣带。 这是喝醉酒思春了么商沉翻身坐起来,心中作恼,将自己衣服上的带子系成死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素容趴在他身上解了半天解不开,咕哝一声睡过去。 商沉心中不禁有些后悔。那酒的力道不小,素容生平头次喝酒,怕是不小心被他乱性了。 夜里睡到一半,商沉的身体突然间绷紧。他皱起眉,轻轻咽着口水,身体一动不动,脸色越来越青。身边那是什么动静小王八蛋,那是什么别当他不知道 商沉冷着脸起身,一声不响地扔给他一条被子。他下了床出门,离开时只听见床上有了喘息和动静“师尊师尊” 我的天你自己做那种事时叫我做什么 不到半夜便去隔壁房间睡了觉,清晨起来头痛,早早地去洗了澡,端着粥和小菜进屋时,素容已经穿好衣服醒过来了。素容的模样似是有些不安,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边,帮他在桌上摆着小菜,状似无意地问道“弟子放肆,不小心睡了师尊的床,师尊昨晚睡哪儿了” 商沉知道说出来尴尬,宛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我去了你的房间。” “原来如此。” 素容咽着口水,又试探着问,“昨夜弟子有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 商沉的面色不改“喝醉了睡得沉,没听到。” 又问“你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没有。” 素容微微红了脸,“没吵着师尊便好。” 商沉深深吸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素容,为师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 “昨天那穿黄衣服的两人,来自柳叶坞。” 素容的动作停下来,眸底生寒,目光落在商沉的脸上。 商沉强打精神,微微一笑,每个字都吐得困难“那两人来的目的不为其他,是要把你带回柳叶坞” 素容打断他的话“与我无关,我不走。” “素容” 素容的样子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商沉伸手去拉素容的肩,素容突然间一把将他狠狠推开。 商沉的身体一个趔趄,心头堵得要命,脸色苍白“素容,你听” 素容突然间提高了声音,将手里的碗碟一放,眸中不知何时有了水光“你听到没有与我无关,我不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柳叶坞(完) 商沉还未出声, 素容又一下子跪了下来, 流泪道“师尊,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 我有什么错处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不要赶我走行不行” 商沉轻声道“你父母双亡,大仇未报,你身上又有柳叶坞的心法, 你不该回家么” 素容怔着不言。 “你父母当年被人杀死,你流落在外,你难道不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商沉咽着口水,“你柳叶坞的兄弟族人, 那才是你真正的亲人。” “可他们想让我回家,无非是怕柳叶坞的绝学流传到外面, 根本无人关心我。这里有你,有扶铮师叔, 你们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商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笑了笑“你的资质奇佳, 在柳叶坞必定如鱼得水, 谁都不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把我放在眼里又如何御虚道也把我放在眼里。” “这里不是你的家。” 素容站起来“我不想去” “你不去也得去。御虚道不能扣着柳叶坞的子弟, 不放他回家。” 素容抹一把眼泪“所以你们为了这些家族绝学, 为了门派间的和谐,把我丢来丢去” “你是回家, 不是去火坑。” 商沉看着他,“你知道多少人想能像你一样, 在柳叶坞修习幻术” 素容默然许久“你呢” “我自然留在御虚道。” 素容轻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柳叶坞,你我根本就不会再见面。” “将来总有能见面的一日。” “哪年哪月能见多久” 素容有话又说不出口,小声道,“师尊,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你想让我走是不是因为我昨晚” “没有。” 商沉把他拉起来,“回家是好事,这样子算什么,别哭了。你还能在这里待两天,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院子里看看风景话话家常。” 素容冷声笑了笑,以前每天想的,无非是如何从商沉口中偷香,如何去他床上撒娇耍赖,可现在就算能偷香又如何 “如果我去了,师尊会去看我么” “有机会自然去。” 商沉不敢再承诺究竟是哪年哪月,“昨晚陪你喝了酒,也算是了了我的小心愿,你接下来两天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 素容站起来,“我要下山。” “素容” “你都不要我了还管我什么死活是我自己要下山,不会连累你们御虚道” 商沉心中着急,语气严厉了些“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是不懂你快要十八了,懂不懂得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懂不懂得很多事有时候就算不甘愿也要做” 素容冷笑“是吗就算不甘愿也要做假如现在我要师尊做一件不甘愿的事,你做了之后我便乖乖地回柳叶坞,你肯不肯” “那要看什么事,只要不是害人之事,你说。” “你说肯做我才说。” 商沉深吸一口气“好,我做。” 素容倏然间涨红了脸,喉头滚动许久,说不出话来。商沉又问“不是有事想要我做什么事” “你你怎么”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要你做的事你知道是什么 商沉见他久久地不说话,走到他面前,低着头沉吟许久“素容,不是我想放你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就是想要我走。” 商沉的脸色冷峻。 “你恨不得让我走得远远的。” 商沉被他连番冤枉,心头也气得不轻,冷笑一声“是,我恨不得你走。” 他前几天做什么去了,为了给谁做簪子,带了扶铮跑那么远的路 “师尊” 素容在他面前跪下来,扶着他的膝盖,“师尊别送我走,我知道你疼我你晚上睡不好觉,弟子走了也放不下心,师尊,今后我不再惹师尊生气” 商沉轻轻摸着他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头。 素容流着泪道“弟子以前不懂事,今后再不乱说口是心非的话,惹师尊生气” 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这事已不是他们两人能决定。 商沉知道,素容也已经清楚。 素容的脸在商沉的膝盖上埋着,商沉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许久,那趴着的肩头微微耸动,少年发出闷闷的、无助的、叫人的肠子扭在一起的伤心抽泣之声。 许久,商沉将他满面泪痕的脸扶起来“去柳叶坞之后凡事要多长个心眼,与人相处留有余地,三思而后行,万万不能冲动。知道么你听话懂事,我也好放心。” 素容轻摸商沉的眼角。 “摸什么””摸师尊的泪花。” 那一句话险些让商沉的眼睛酸涩起来。 “师尊会想我么” “会。” “等我长大了一定来找你。” 商沉忍不住一笑“找我做什么” “找你谈心。” 素容微微红了脸。 “好,我等你。” 商沉安静片刻,低头把他拉起来,“知道该做什么就好了,你我只剩下两天的时间,别花在吵架上。” 清晨的风,冬日的雪,寒冷冬夜里床上的悄悄话。他们只剩下两天,商沉自然不会再把他推开,两人夜里躺在床上,素容半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师尊这两年会去柳叶坞么” 商沉不敢说不,也不敢说去“不知道,能去便去。” 虽说素容现在很不舍得他,等到了新地方,等结交了新朋友,对自己的思念自然而然会变淡。素容说将来要找他,这话也虚浮无边,日子一久,阅历随之增长,年少时候的感情自然也就变成回忆了。 想到这里忽然间记起一件事。 夜半以为素容已经睡着了,商沉悄悄起身,跨过素容的时候被拉住袖子,素容哑声说“去哪儿” “有点事。” 素容把他拉回身边来躺着“不许去,你今晚的事就是我。” “好不要脸。” “你惯的,活该。” 商沉听着那有些无赖的声音,一笑“我想把你的簪子做出来,成么只剩不到两天了,再晚了来不及。” 素容听了翻身坐起“那好,我跟你一起做。” 他们把那切成手臂粗细的木从包裹里取出来。 这是成了精的神木,一般的刀自然伤不了分毫,商沉从橱里取出一柄黑色匕首。素容在床上摸着那刀柄上雕刻的花纹和“周”字,心道这匕首非同寻常,大约是商沉娘亲留下来的东西,不敢多话,只是在他身边看。 真气注入匕首之中,商沉将那木一寸一寸地割下来。 依照树杈的粗细,里面可以分作几层,手臂粗细的只有两层,再粗些的有三四层。这树杈堪比两个人的腰,里外六层,越是削,气味愈浓,不是花香,却是淡淡如同茶叶般的味道,闻之宁神,正是入幻境所需。 素容见他割得专心,扶着他的肩,脸轻轻地靠在他的颈上。 商沉将那木削成手指粗细,用砂纸剔去木丝,打磨成形。他将那成形的簪子放在鼻尖嗅了嗅“上面什么都没有,未免朴素了些。” “朴素点好。” “明天我再细细打磨。” 商沉把簪子放在素容的鼻尖,“好闻” 鼻间的木香混杂着商沉的体香,素容的睫毛一动“好闻。” 说着将他手里的簪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又将刚才削落在布上的木屑兜起,走下床去“快天亮了,师尊睡点觉吧。” “嗯。”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过了清晨打坐的时间,素容正在桌前布菜。商沉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鱼汤“什么时候去捉的” “昨晚你睡着之后。” 素容轻声道,“我怕明早来不及。” 不错,明天这个时候,素容已经上路。 只剩下十二个时辰,有好多事想做,又不知道该做哪一件。商沉坐在桌前喝着鱼汤,笑了笑“大清早的下河捉鱼给我吃,也不嫌冷。” “师尊睡觉时,我已经去拜别了扶铮师叔、连师叔和甄师叔。下午不用出门了,我在家里陪着师尊。” “嗯。”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倘若还有天长日久,自然可以不必急。倘若还有看得见的未来,自然可以说说想要什么。可前路漫漫,一眼看不到边,能出口的只剩下伤心话。 也不知怎么过的,就是收拾了点东西,一下午的时光转瞬而过。素容的行李不多,衣服大都是商沉的旧衣,一件没少地包起来,又将橱里的捣药杵放上去。商沉将他平时喜欢的琴谱、书本装好,又挑了自己喜爱的古琴谱七十二篇,也一声不响地塞进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里一宿无眠,素容躺在商沉的腿上,让商沉捋着他的头发。静静地躺了小半夜,素容坐起来,掰过商沉的肩“师尊坐好,今天再给师尊导气。” 又是那地方,又是那无边的草地,手里的草被风吹着抚过手心,商沉头一次站起来,慢慢地走着。这是素容为他打造的幻境,虽然地方不大,树木不多,可每一处都如此真实。这里不是素容的回忆,却让人看不出幻境中的虚假,可见素容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了。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嘴唇微湿,素容正在帘外的桌上布菜。 商沉走出来,不敢看他。素容全身穿戴整齐,发髻上插了商沉做好的木簪,行李放在一旁,连出门的靴子都穿好了。 素容也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我刚才已经喝过了粥,马上就要上路,今天做的是师尊喜欢的青椒,师尊等会儿慢慢吃。” “嗯。” 商沉咬着牙根,狠狠将鼻中的酸涩逼回去,“我送你下山。” “不必。” 素容提起地上的行李来,“师尊别出院子。” “不,我去换件衣服。” 刚要回屋,素容却已经走了出去,商沉追着他来到院子,“素容。” “师尊别出门,我想看的是师尊在家中院子里的模样。” 素容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师尊好好保重。” “嗯。” 喉咙已经有些哽,“你也是。” 他靠近了些,轻轻摸一下素容的头,素容靠上来,小心地用双臂环住他的腰。两人静静依偎了片刻,商沉轻轻推他,素容却又紧环着他不放。商沉静了片刻,小声在他的耳边说“我送了你一本琴谱,记得看。” “嗯。” 他狠下心,轻轻怕一下素容的肩“去吧。” 腰上的手松开,商沉只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般,身边骤冷。素容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他转身之际,商沉的目光撇开,只听见院门一响,已经是关上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在院中一动不动地站着,宛如石塑。 许久,墙上忽然间有了点动静。商沉一抬头“素” 扶铮手持长剑在墙头坐着,静静地跳下来,微垂着头“是我。” “嗯。” “素容昨天来看我时,让我现在这时候过来,他怕你伤心。” “是么” 走进房间里,眼看着桌上的青椒素粥,商沉突然间捂住双目,肩头耸动。 扶铮走到他的身边,心中叹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行了,哭出来吧。” 遥溪道长,年二十二时,曾在寒冬的自家院子里,为了徒弟哭得肝肠寸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