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请自重》 第1章 第1章 暮夏的最后一场大雨夹杂着闷雷滂沱而至,厚重的黑云积压在王府头顶,仿佛一座巨大的囚笼,直直落下的雨点便是那破不开的牢壁,死死地困住里头的人。 灵堂内几盏烛火昏黄地摇曳,苏杳杳静静地将手中的黄纸放到铜盆中,青烟飘起又被水气搅乱,迷得眼睛生疼。 “王妃”连翘憋着嗓子,小心地将不慎滑出的眼泪偷偷擦掉“皇上说了,不许不许祭拜”最后两个字噎在喉咙里,含糊不清。 苏杳杳仿佛没有听见,看着贡桌上漆黑的牌位,下头摆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再下来是一盏长明灯,诺大的灵堂内除了她与连翘,便只剩了这些东西。 四个月前,正值壮年的皇帝忽然驾崩,边境告急,狼烟四起,朝中人心惶惶,齐王沈恪临危受命,带兵出征,留他刚娶三个月的新娘在京等候。 苏杳杳眼见他金戈铁马去,等来的却是他尸骨无存的消息和一封沾着血的放妻书。 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新皇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对齐王府赶尽杀绝,随后狄人退兵,不用脑子想她也知道,这事透着古怪。 “我妆奁最底层的盒子里有你的卖身契,还有五十两银子,带上东西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声音轻的仿佛是面前萦绕起的烟,被廊下的雨声砸的七零八落。 “王妃”连翘心中大骇,膝行至她跟前“奴婢不走,奴婢走了您怎么办” 苏杳杳缓缓抬眼,摸了摸连翘苍白的脸,指尖在她瘦削的下颌处顿住“滚吧,我不要你了。” “小姐。”连翘怔了怔,向着她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雾蓝色的裙角落到地上,苏杳杳余光看到她冲入雨中模糊的身影。 她回头,浅淡的笑意从嘴角蔓延,瞧着铜盆里的黄纸被火舌卷尽,又丢了一沓进去,火光大了些,灰烬打着旋飞起,露出燃了一半的信封,上头隐约能瞧见和离二字。 “沈恪,这字写的真丑,一点不像你” 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跑来,衣角滴滴答答淌着雨水,她急促地喘着气,声音有些不稳“卖身契既还了奴我,我便可不再听小姐命令,您不要我也成,可跟不跟着您,我说了算。” 苏杳杳没动,黄纸自指尖皱了起来,尖锐的指甲陷进手心,留下几道月牙般的血迹。 雨声犹如万马奔腾,庭前的绿树已经被雨打落一地残枝。 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走吧,从今往后便与齐王府再无关联。”临行前的雨夜,沈恪将一封和离书拍到了桌子上。 “和离”她瞟了一下,抬眼望他。 “是。” “我不同意。” “没有你反驳的余地” “那么有种,你就给我休书啊。” 沈恪怔了怔,指尖烦躁地在桌面划出尖锐的声音“听不懂吗,我不要你了。” 她将和离书叠好,“行,你不要我,可以但我要你啊。” “滚吧” 惊雷炸响,将声音撕扯的支离破碎“我不” 衣襟被粗暴的拉开,在剥掉之前又顿住,闪电将他的五官照得冷硬,他看到她眸中的水光“害怕了” “” “呵”他丢掉衿带“怕便回去吧,趁我没有毁了你。” “你来。” 长久的沉默。 “我不回去。” “你想做什么” “上你。” 她听到沈恪呼吸窒住,一如既往地咬牙切齿“苏杳杳,你还是不是女孩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苏杳杳褪下上衣“我要上你。” 雨声渐小,苏杳杳睁开眼睛,吐了一口浊气“既如此,连翘便再帮我一次吧” “嗯”连翘点头,带着哭腔“小姐您说。” 房间内的喜字蒙了尘,边角被过往的时间拉得卷翘。 这是她与沈恪的新房,还没等字脱落,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人。 绣着龙凤祥纹的嫁衣重新着上身,苏杳杳坐在妆台前。 长发盘成髻,脸上粉黛薄施,头上的赤金凤冠在额前垂下珊瑚珠,镜子里的人在看她,弯弯的眉,漆黑的眼,长且密的睫毛如蝶翅扑闪。 她捏起一张唇纸轻抿,粉白的唇染上艳色。 连翘觉得她面上的笑有些诡异,忍不住开口“小姐,您这是” 苏杳杳笑得灿然,一如出嫁那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连翘,你回一趟将军府,将我以前的房间打扫一下,明日下午来接我回家。” 连翘应了声,觉得哪里不对劲,“奴婢还是在这里陪着您吧。” “不用,你先回去。”她自妆奁下摸出一封信“私下里将这个交给爹爹。” 墨香透过暗黄的信封传出,连翘眉心一跳,心里忽然缺了好大一块,她藏好信,看着坐在妆奁描眉的苏杳杳,倒退着出了门。 诺大的齐王府黑得如同鬼域,她怀抱着那个盒子,里头只有沈恪的贴身物件。茶白的香囊上绣着两只胖鸭子,装着一朵干掉的花和两股缠绕着的头发。 “还说你不喜欢我。”苏杳杳手指抚摸上已经纸质化的花瓣,眉眼温柔,沁满了水。 那封放妻书成了她如今保命的法宝,整个齐王府能全身而退的只有她。 “你一早就知道的,是不是”回应她的只有檐角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还真是,一点都不勇敢。” “跑什么呢现在好了,圆房还得去地府。” 她阖上盖子,将香囊揣进怀里,贴在心口处,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等我来见你前总得给他留点东西。” 做尽万恶之事,偏想博个好名声,将盆盆脏水往齐王府头上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起身,裙摆在铜镜中舞动,如同烈火般灼眼,逐渐模糊远去。 晨曦拉开帷幕,廊下的叶子抖了抖,落下最后一颗水珠。嘈杂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身着铁甲的卫兵围了齐王府,有人推开了朱漆大门。 “给我好好搜” 苏杳杳扭了扭脖子,待听得脚步声入了内院后,抬手轻呼一口气,指尖稍一翻转,火折子在地上弹起几点明光。 “什么味道” “着火了” “谁干的” 火光在瞬间冲天而起,包裹着生命借由它壮大。 青石板上,矮树花丛,泛着的水光是浇注的油。去路被封,鞋底滑腻,高声喧哗间,有人滚到了烈火中。 惨叫,呼喊,热浪逼近,窜上房梁的火龙疯狂吞噬着周遭。 爆裂声中,苏杳杳怀抱着盒子,迎着火光而去。 发丝扬起,鲜红的嫁衣在烈焰中开出朵朵繁花,火浪更加暴怒,顷刻间就将人吞没。 痛到极致便也就麻木了。 意识消失之前,苏杳杳开始恍惚,她看到沈恪长身鹤立,背对她站着。 “沈恪”她张嘴呼喊,吐出肺中的热气。 他转身,面容依旧是她迷恋的模样。 “杳杳,我来接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意识尚处混沌,周遭唯余燥热,身上熊熊燃烧的火仿佛在瞬间收敛到了体内,血液开始沸腾,苏杳杳咬着牙痛吟一声,忽地被一杯凉水激醒。 片刻的舒爽,抵挡不了体内的火死灰复燃,她下意识想要抱紧怀中的盒子,却搂了个空。 “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苏杳杳强撑起身子,看着面前端了个空茶杯的宁远,脑子里一阵懵过一阵,他是沈恪的贴身侍卫,这杯水显然也是他泼的。 “宁远你没死沈恪呢” 记忆里,宁远是陪着沈恪上了战场的,在传回来的战报中,沈恪重伤掉进滇江后,宁远协同一干亲卫也随之跳了下去。 滇江水流湍急,是大梁与西戎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防线,里头暗礁密布,一旦落入,有死无生。 “苏大小姐,请慎言。”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宁远有种想将茶杯塞到她嘴里的冲动,然话音未落,就见榻上的苏杳杳猛地弹起来,跟一阵风似的扑到了他身后。 那里,雕着如意图腾的窗楹下,沈恪单手撑着下颌,薄薄的唇挑起一个苍白的弧度,狭长的凤眸微挑,似笑非笑。衣服是上好的墨色绸缎,衣领袖口绣着暗金色的祥云,再以金丝滚边,若非光线较好,他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见到苏杳杳扑过来的时候,他向来深邃无波的眸中才带上一分诧异。 还没等逼装够,一具燥热的身子就已经将他抱到了怀里,甚至手还探到他脑后,将他的脸使劲往身上怼。 “沈恪,我好想你” 轮椅吱呀一声,被巨大的冲力撞得往后退,抵上青灰色的墙壁才堪堪停下。 宁远觉得他疯了,不,应该是苏杳杳疯了,他没料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九爷被非礼的那天,等听到“咚”一声闷响,他才僵硬的扭过脖子,看着搂抱在一起的两人。 “放开”沈恪缓了一口气,后背撞到轮椅上有些疼,脸颊却触到一片柔嫩,睁眼便是深深的沟壑,带着暖意的香气入鼻,他咬着牙道“苏小姐,请你自重” 心口处有热气喷洒,话音入耳却是冰凉一片,苏杳杳腹中一团火蹿得更高,赶忙退开些许,这才感觉到不对。 她很确定她中了下作的药而眼前的沈恪还坐着轮椅,空荡荡的衣摆下是一双瘦骨嶙峋的腿,眸光阴戾泛着血腥颜色,没有半丝熟稔与情意,这不是伪装。 他唤自己苏小姐,还叫自己自重 苏杳杳深吸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这一切太诡异了。 她收回视线飞快低头看了一眼,鹅黄抹胸云缎裙,外罩烟霞色镜花绫,两股乌发软软的坠在胸前,如同绸缎般水滑,哪有半丝焚烧过后的痕迹。 “这是在哪”往嘴里灌了一口凉水,她转头问宁远。 宁远被她方才刚猛的举动惊呆了,又见她端起主子的茶就喝,脑子一懵,嘴里下意识回答“白府,今日白老夫人寿宴。” 苏杳杳撑着桌面喘了两口粗气,双颊已经被药效烧得绯红,目光涣散看了沈恪一眼,赶忙扯下头上一根簪子握在手心。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她会忍不住强上了沈恪的。 “九爷。”宁远见她一副即将兽性大发的模样,缓步靠近沈恪“要不要”说着抬手在脖间划了两下。 只有打晕她,或者杀了她,才能保住主子清白,守住秘密 沈恪整了整翻卷起来的衣摆,侧头看着苏杳杳利落地将簪子扎进手心,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微抬,眉尾一挑,嘴角的笑意越发温和。 宁远后背窜起一股凉意,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面上温柔,笑意不达眼底,九爷这是又要变态了啊 掌心一道豁口换来片刻清明,苏杳杳皱了皱眉,扯出怀中一张锦帕绕着打了个结,将渗血的伤口包裹住,脑海里却在分析着眼下形势。 朝中姓白的只有礼部尚书白琮一人,她的嫡女白芙是太后亲赐给齐王沈恪的第五任新娘,却在临出嫁前,也就是白老夫人的寿宴当日,被人发现与镇远侯世子魏杰苟合。 皇帝素来疼爱齐王这个弟弟,哪能让他受如此侮辱,当即便捋了白琮的官职,褫夺了镇远侯世子的爵位。 再后来,白芙与魏杰双双暴毙,白府就此消失在大梁,镇远侯也因此受挫由庶子袭爵。 也因为这件事,彻底奠定了齐王克妻的名号,世人不敢大肆宣传,但流言蜚语终不可控。 苏杳杳盘算了一下时间,这件事发生之前,她刚及笄,也就是说,她回到了十五岁,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的时候 可是记忆中并未发生过她与齐王共处一室的情况,对她下药的人是冲自己来的,还是冲将军府和齐王来的 来不及多想,体内那股子邪火又开始乱窜,苏杳杳死命碾了掌心一下,极速道“未免麻烦,我先出去了。”顿了顿,她还是补充道“当心白家人。” 鲜血已经渗出了锦帕,沿着苏杳杳出去的路滴下几滴,她烦躁地“啧”了声,干脆扯下手臂上挂着的披帛,密密实实绕了几圈,将整只手包成了粽子,这才踏着虚浮的脚步推门而去。 她有许多话想同沈恪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白芙的事她知道一点,白家对这个嫡女向来悉心培养,才情学识颇高,原本是打主意将她送进宫里的,奈何太后从中截胡,将她许配给了齐王,白芙心气高,自然是不愿的,闹了一阵见事已无可改,这才沉寂下来。 齐王人生得俊美,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兄弟二人感情甚笃,权势滔天,照理说该是天下少女倾心的对象,可偏偏就毁在了残疾的双腿和阴狠的性子上。 昔年,还未被立储君的沈昀遇刺,眼见着就要死于刺客剑下,沈恪尚有一战之力,却义无反顾替沈昀挡了那一刀,背部中剑之后,他将沈昀推出门外,自己反身杀了回去,结果,刺客死绝,他残了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此,惊才绝艳的九皇子沈恪陨落了,他将自己关在府中两年,除了沈昀与太后,谁也不见。直到沈昀登基,他才走出来。 皇帝愧对于这个弟弟,对他简直有求必应,太后心疼这个幺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往齐王府送。但沈恪的心性还是一日较一日阴晴不定下去。 皇帝与太后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替他赐了六次婚,次次女方都出事,有被人毒死的,有自戕的,还有与人私奔被抓回来吞金而亡的,这也是京中贵女不愿嫁给齐王的另一个原因。 直到苏杳杳嫁给他,才终结了齐王克妻的流言。 可最后齐王却死了。 想到这里,苏杳杳脑子里跟被开水泡了似的,突突地疼,她这辈子还想嫁给沈恪,但绝对不能在现在和他扯上关系。 白家若还打主意将白芙送到宫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旁的女子顶了白芙的位置。 极大可能是他们不敢明着来,所以便用了如此下作的法子。至于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房间里,又被下了药,必定是有人顺水推舟而为。 “有趣。”苏杳杳动了动包成熊掌的指尖,感受掌心汩汩鲜血渗出,眼中异彩连连。这般神色倒是与齐王颇为相似。 不管是冲着齐王还是将军府,她总归不会让那人好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室内还有暗香萦绕,红木立鹤顶炉上一颗塔状香饵倒流着乳白的烟,浓稠似水沿着鹤脚汇集到底座的莲池内。 “九爷”宁远自梁上落下,衣摆带起的风将凝乳般的烟雾吹散。 沈恪修长的指摩挲过扶手上的睚眦“可看清楚了” “看清了。”宁远顿了顿,嘴巴蠕动了好几下才道“一出门便爬到树上去了” 他也想不明白,苏杳杳中了这虎狼之药,为何不先行去寻解决之法,反而在出了院门后先是警惕地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抱着大腿粗的树,跟个窜天猴似的爬了上去。 沈恪目光微闪,看着地上那滴边缘已经凝固的血,即便有香味掩盖,他还是闻到了令他最为厌恶的腥味。 白府注定消亡,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掌控一步步进行着,除了房间里忽然多出来的苏杳杳,和她莫名其妙的亲昵。 “让宁双去查查这事,盯紧她。”指尖一弹,顶炉上的沉香落地。 “把人带过来。” 夏末的树叶最是茂密,苏杳杳寻了个藏身之处,将手掌搁到树干突起的癞疤上用力按着,以疼痛清醒脑子。 这里视野颇高,很轻易便看到了前院以白老夫人为首,带着好些婢女与贵妇出来,旁边是面色焦急的将军夫人,自己的贴身丫鬟杜若正凑到她面前低声说着什么。 白老夫人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眯了一半,一副睥睨之态,白府的丫鬟垂着脑袋将人往厢房这边领,人群中,唯独缺少了白芙。 一行人神色各异的入了院子,白老夫人将拐杖往地上一杵,语气说不出的严厉“去开门” 只要过了今日,白家便能飞出个金凤凰,凭白芙的才情手段,让白家更进一层并不是难事。有那人做保,她并不介意与齐王发生关系的是张家小姐还是李家小姐亦或是苏家小姐。 那丫鬟依言去推门,杜若却忽然窜出将她的手拉住。 “你作甚”丫鬟皱眉。 杜若顶着四周疑惑的目光,有些心虚,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终是犹豫着放了手。 苏杳杳偏头看了眼,噙着冷笑一跃落到了墙外,厚厚的草掩盖住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同时,院内的丫鬟用力推开了房门,袭进房内的风将香味吹散,徒留拇指大小的一滩灰烬,床榻上淡粉的帐幔重重叠叠扬起,喘息吟哦声将光线带出暧昧的颜色,杜若惊呼一声,赶忙捂住嘴。 床上与人厮混的女子正巧扬起纤长的颈,那尖尖的下巴,如樱般的唇,额心一点红痣妖冶而妩媚,不是苏杳杳而是白芙 怎么会这样 白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砸上脚背,丫鬟来不及搀扶,她已经摔倒在地,额前嵌着的翡翠抹额发出油亮的绿光。 “啊”一声尖叫撕破长空,盖不住轮椅碾压在石子上轱辘声响。 白老夫人下意识回头,看到齐王似笑非笑的脸,在瞬间陷入绝望 苏夫人眸光闪了闪,眉眼弯弯似笑,她温柔地看了杜若一眼“去将小姐找到,咱们该回府了。” 齐王被还未过门的媳妇带了绿帽子,围观的众人哪还敢继续看下去,当即便提出告辞,竟一个跑得比一个更快。 苏杳杳还在回府的路上,白芙与镇远侯世子苟且的消息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苏夫人解开她绑着的披帛,里头那张锦帕已经变成了血色,看着苏杳杳掌心一道伤口皮肉翻卷,还在不停往外渗着血,心疼地问“怎么弄的” “娘,我被人下药了。”苏杳杳吐出一口浊气,开门见山道“手是我自己刺破的,若不然,房间内的人就该是我了。” 刚一醒来便遇上如此棘手的情况,苏杳杳并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带到那个厢房里头的,想要查清楚真相,便只能蹲守在院外,仔细打量出现在那里的人,她知道凶手一定会来确认事情成败。 苏夫人再一瞧女儿烧得绯红的脸颊,气得整个人都开始颤抖“杜若不能留了” 苏杳杳腹中的火几乎快要压制不住,杜若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偷摸往领口塞进几坨冰块,这会子被灼热的体温炙化,又冷又热,极其不舒服。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手心攥紧“娘,您先将这事告诉爹,杜若我亲自来处理。” “好。”苏夫人心里恨不得撕了杜若,但也只单凭杜若一人,绝不敢做出如此腌攒之事,苏杳杳的性子她知道,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娘听你的。” 回府之后,苏夫人暂时没有动杜若,借口苏杳杳扭伤了脚踝,立即召了府医过来替她诊治,所幸她中的媚药乃花街柳巷常用之物,并不算太难解症,两副药下去逼出一身热汗,再歇上半日也就无碍了。 连翘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苏杳杳正坐在床上发呆,一会看看自己包扎着纱布的手,一会扯过肩头的发丝查看,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姐,是不是很痛。”连翘搁下托盘上来询问。 “头晕,想吐,连翘快来扶着我。”苏杳杳有些做作地捂着额,往连翘身后瞧了一眼,杜若拿了张帕子正擦拭着博古架上的团花百蝶绣屏,她指了指杜若“你来喂我药。” “是。”杜若放下帕子,端起桌上的白瓷碗便凑了过来。 苏杳杳开始作妖,接连干呕好几下“你洗手了吗” 杜若手一僵,举着勺子站也不是,退也不是,碗里的药汁是刚从药罐里倒出来的,很是烫手,她想将碗搁下,又听苏杳杳说“好好端着。” 杜若要哭了,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粗重的活她向来不做,指尖半点茧子也看不到,这碗端在手里,跟捧了块烙铁似的。 “小姐” “让你说话了”苏杳杳看也不看她,往连翘身上靠了靠,状似随意的问“下午可有何大事发生” 连翘眼中闪过八卦的光,立马回道“白家小姐那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白大人被撤了职,镇远侯世子也获了罪,连太后都传了口谕,斥责白芙不检点。” “哐当”一声,药碗被杜若失手摔到了地上。 苏杳杳勾了勾嘴角,看向杜若“怎么这么不当心” 杜若浑身一颤,嗫嚅道“小姐恕罪,奴婢只是” 苏杳杳抬手打断她的话,“去端碗水放到她头顶,连站也站不好,简直不像话” 杜若猛地跪倒在地,哭得抽抽噎噎“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小姐要这么对待奴婢” “因为我喜欢。”苏杳杳抬起裹成猪蹄的手,摸了摸脸颊,笑得越发温和。 片刻的死寂,杜若抬眼看着苏杳杳,脸色发白,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苏家武将世家,行事作风历来干净果决,能当下解决的事绝不拖沓到第二日,在绝对的权威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屁。 苏杳杳将这种光荣的本质发扬到了极致,掀起被衾下榻,一把捏住杜若的下巴,俯看着她。 “想明白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她唇角依旧勾起,分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一如既往的明媚,水润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却令杜若感到毛骨悚然。 “奴婢不明白。”杜若下意识吞咽一口,干巴巴地回答。 苏杳杳并不生气,指尖沿着她的下颌线游走,“这张脸,可真俊。” 这般阴阳怪气,让杜若有些受不了,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拖进屠宰场的羊,担惊受怕等着一个解脱,偏偏屠夫却不肯放过她,捏着刀尖在她周身比划。 “奴婢自认对小姐忠心耿耿,也不知哪里得罪了您,竟让小姐这般对我。” 猫为何要逗弄捕捉中的老鼠,行兵打仗为何要阵前叫骂,左不过四个字,攻心、乱智。 这也是苏杳杳正在做的。 “谁允许你这么对我说话的,嗯”她冲她笑,纤细白皙的手指复又捏上她的下巴,稍稍用了点力。 只听“咔”一声脆响,杜若半张着的嘴歪到了一旁,别说发出声音,便是连阖上都不可能了。 攻心失败。 “嗯”苏杳杳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力气用大了。” 杜若疼哭了,她觉得自己对苏杳杳的了解还是太少,没想到她洒脱果决的外壳下隐藏的是一个变态,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卸了她的下巴,若还不说实话,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苏杳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暗自琢磨是我力气太大了,还是她骨头太脆了 要知道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捏坏了她还审什么 “来,我来给你接上。” 魔鬼她是魔鬼 杜若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苏杳杳又将手伸过来,脑海里就只剩了这一句话。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不对,接错了。” “唉,怎么又脱臼了” 连翘看了看苏杳杳,又看了看杜若,见她已经面如菜色,小声道“还是我来吧,小姐。” 苏家世代从军,阖府上下不止各位主子有功夫,连贴身丫鬟与小厮皆是要从小培养的,触类旁通,连翘自然是会接骨的。 下巴已经麻木,杜若慌了神,苏杳杳在这府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就是现在将自己弄死在这屋子里,恐怕苏将军也不会说什么。 苏杳杳拍了拍手,站起身道“我问你,谁让你把我带到白府厢房去的” 杜若颤着下巴,接连吞咽好几下,依旧没有回答。 “看不出来,还挺忠心。”苏杳杳朝着连翘道“既然她不想说话,留着舌头也没甚用处,拔了吧。” 到了此时,连翘也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平日里待人极好的小姐会忽然对杜若发难,当下便挽起袖子,取了一把剪刀过来。 “好的,小姐。” “我说,我说”看着连翘将剪刀放到火上烤的通红,杜若几乎是尖叫出声,紧接着便将事情抖了个干干净净。 下颚巨疼,她说话还是有些含糊,苏杳杳尖着耳朵听了半晌,总算是明白过来。 药是苏婉莹给的,杜若只负责将药悄悄下到她的茶水里,再把她带到厢房,等上两刻时辰后寻个借口将苏夫人许氏引过来就可。 “就这么简单” 苏杳杳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白府接应你的人是谁” 杜若点头又摇头,“奴婢不知。” 苏杳杳皱了皱眉,苏婉莹乃是苏老将军旧部遗孤,在与狄人交战中,她父亲为救苏将军一命,被狄人斩了首级,那时候苏婉莹才六岁,许氏对她颇为怜惜,将人接到将军府后便收其为义女,养在身边悉心教养。 她与苏杳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懂事乖巧,温柔娴静,自幼饱读诗书,颇具才名,人生得也美,最大的喜好便是窝在房间里看书。 而苏杳杳打小便爱舞枪弄棍,所阅书籍除了夫子所教,旁的一概不看,专往兵法策略上扑,两人自然也就谈不到一起,便是连面都见得少,没理由她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 “小姐恕罪,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见她不说话,杜若猛地俯下身,将头在地上磕地嘣嘣作响,“奴婢原也不想做这等腌攒事,可二小姐威胁” 话未说完,就被苏杳杳抬手打断,她让连翘往她口中塞了团布,“去她房间里搜。” 不用想也知道,杜若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左不过是有什么把柄落到苏婉莹手里,她是迫于无奈才做出此事。 这种鬼话,苏杳杳并不想听,杜若话中的破绽太多了。 况且,这事是不是苏婉莹所做尚还两说。她平日里胆子比雀儿还小,苏将军说话稍严厉点都能将她吓哭,这样的性子,让她算计到齐王头上,显然不太可能。 还是说,她一直在演戏 没过上一会,连翘便抱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小姐您看,这是奴婢从杜若床底下搜出来的。” 杜若瞪大了双眼“呜呜”两声,看样子还想要辩解什么。 苏杳杳没理她,打开箱子就发现里头好些首饰颇为眼熟,她从中取了一支,“将我妆奁上的那支簪子取来。” 同样的双结如意样式,白玉做底以珊瑚嵌之,唯一的区别便是苏杳杳这支簪身上有一条几不可见的裂缝,那是她练武时摔的。 连翘看了一眼,惊呼出声“还有这支步摇,这支桃花钗、手钏,都与小姐的一样。” “东西哪来的”苏杳杳问。 刚一取下口中的布团,杜若便道“这不是我的,小姐明鉴。” “不是你的你藏的那么严实”连翘咬牙道。 苏杳杳思忖良久,吩咐连翘“把她关到耳房里,就说患了恶疾不便见人,这几日凡是来打听她消息的,都给我盯紧了。” 连翘应了声,反剪着杜若的双臂就将人拖了下去。 苏杳杳低头看了箱子许久,忽然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取了出来,然后屈指敲了敲箱底。 果然有夹层 她起身,拿了一把匕首将隔板撬开,箱子里满满当当一层银锭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从里头摸了一枚出来细瞧。 时下流通的银锭子一般铸成一到二十两不等,可杜若盒子中的这块,将近五十两,且底部模糊不平仿佛被人磨掉了一层。。 桌上的首饰在烛火下泛着寒芒,苏杳杳手一抖,缓缓攥紧银子,背上像是落了一块冰,寒气沿着脊柱蹿到脚底。 事情好像被我搞大了 想到这里,苏杳杳披上衣服就往正院跑去。 苏将军正听许氏小声说完白日里发生的事,心里一口恶气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看到女儿披头散发撞开书房的门,漆黑的脸顿时柔和下来。 “俏俏来了”他对苏杳杳本就溺爱,又加上常年征战在外,自觉亏欠她们母子良多,只要想到她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遇到这么可怕的事,心都揪成了一团“爹瞧瞧手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苏杳杳低声道“不疼了,爹,我有事要告诉您。” “明白,乖女放心,爹一定替你做主,莫怕哦。”苏承业拍了拍她的脑袋,“待会爹便让人将那丫鬟带来,我倒要瞧瞧,谁敢动我苏承业的女儿。” “我不是害怕这个” “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听女儿说完”许氏斜着眼瞪了苏承业一眼,厉声道“咋咋呼呼吓死个人了。” 苏承业立马禁声,站地笔直,“好的。” 苏杳杳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手摊开掌心,“您看。” “咦”苏承业看了一眼,然后默默举起了大拇指“乖女,你力气可真大” 苏杳杳顺着苏承业和许氏震惊的视线看过去,自己也愣了一下,硕大的银锭上五个指印分布在两边,就像刚雕好的泥塑上被人捏出的痕迹。 这是我捏的 “爹,您没觉得这银子哪不对劲”苏杳杳暂时没空去管这事,整理了一下思绪,将银子翻了个面,低声道“您再仔细瞧瞧。” “这是哪来的”苏承业将银子接了过来,放在手心掂了掂,神情立即严肃起来“四十八两,足三斤” “方才从杜若房中搜到的。” 不怪苏杳杳如此紧张,只有官银才能达四十八两,凡私用者皆犯杀头大罪,她爹此番回京一是述职,二是养伤,不日便会亲自押解一批军饷奔赴前线,若在此关头,有人将杜若这盒子拿出来做文章,她爹岂不就会被人戴上一顶挪用饷银的罪名 许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府中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苏承业虽是武将,性格也颇为粗犷直率,可并非无脑之人,其中关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沉吟片刻后问道“她还交代出了什么” 苏杳杳站在二人对面,目光落到父亲捏着银锭子的右手上,不知为何,神思却渐渐跑到上一世她出嫁后。 那时她刚满十八,皇帝沈昀驾崩,留下的遗诏却是由燕王沈珏继承大统。恰逢北狄与匈奴齐犯,苏承业带兵出征,原本战无不胜的苏家军却一反常态,接连失利。 而北狄大皇子仇律似乎得高人所助,占尽先机,将十二万苏家军逼退至云岩界内黑水崖,甚至还将苏承业的右臂砍下。 经此一役,苏家军损伤过半,元气大伤,苏承业受诏回京,不久后兵权被夺,由镇国公张昌行接手,沈珏美名其曰让苏承业安心养伤,实则是将他软禁在京,以挟持住苏家军。 张昌行是主和派,满脸仁义道德为民生所计,在后来的议和过程中被人捅出来与北狄早有勾结,最后被苏家军右翼副统制扈云斩于阵前。 战事又起,沈珏却始终不肯放苏承业回去,甚至下令由齐王亲率二十万精兵上前线,世人这才知晓,早在一年前,齐王双腿已痊愈。 而后随着沈恪战死,沈珏御驾亲征,没费多大功夫狄人退兵又派来使臣与大梁议和,沈珏紧接着替张昌行平反,与北狄勾结的人就这样变成了齐王。 成王败寇,不是说说而已,那盆泼向齐王府的脏水没有人会在意真假,沈珏却因此博了个贤君名声。 所有的悲剧,似乎都是从那封遗诏开始。 苏杳杳火烧齐王府那日,让连翘偷偷带给苏将军的信里,便是沈恪暗中调查出来的东西以及处置之法,只可惜还未揭露,他就已战死。 她心知沈珏若拿不到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会用她的父母来逼迫她交出来,干脆一把火连同自己一起烧了,让他以为证据已毁,从而保全将军府。 以前苏杳杳觉得,是她嫁给沈恪后才给父亲招来此祸,如果沈珏想坐稳皇位,作为齐王岳父的苏承业就是他的眼中钉。 但如今这锭官银的出现,又像是在告诉她,沈珏早在多年前就布好了局。 苏家对现在的皇帝忠心耿耿,这对燕王而言,绝非好事。 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沈珏,该怎么做呢 拉苏承业下马,换上自己的人,接手或清剿苏家军 想通了这一切,苏杳杳额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若所有猜测是真,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沈珏竟然比上一世提早这么多时间就暗中动手了。 “俏俏,怎么了”许氏轻拥着女儿,察觉到她身子不住的颤抖和额上薄薄一层细汗,温声道“可是手又疼了你且放心,这事有爹娘在呢,这几日你好好休养着,其他的交给你爹去办。” 苏杳杳在许氏身上蹭了蹭,想了又想,暂且没有将杜若的供词说出来,而是低声道“爹、娘,我有一件要紧事想要同你们说。” 苏承业见她面色凝重,折转身将书房的门关上,也不多问,就那么等着女儿开口。 前一世,没有发生过她中药与沈恪被关在一起,也没有杜若的背叛,从而牵扯到苏婉莹与官银一事,很显然,这些已经超过了苏杳杳的预知,她必须给父母提个醒,让他们防备着幕后黑手。 “我今日在白府厢房醒来,是同齐王被关到一起的” “齐王”苏承业手中的银锭子砸到地毯上,发出咚一声闷响,“他也中药了他怎么会在那他可有轻薄你” 刚一问完苏承业便后悔了,他虽为父,可终究是个男子,这个时候问这些问题,岂不是在女儿身上又捅了几刀,再一瞧苏杳杳脸上不自在的神色,懊恼至极。 “嗯我是说,嗯你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 “我差点忍不住轻薄了齐王” 父女两几乎同时说完,旁边的许氏已经愣住。 苏承业压低声音问道“不算太过份吧” “我就强行抱了一下他”苏杳杳抬起包扎着的那只手“最后忍住了。” “呵呵,不愧是我苏承业的女儿,好样的” 越说越不像话,许氏听不下去了“闭嘴。” 气氛有些尴尬,苏杳杳话锋一转又道“回来后,女儿审问杜若,她说是苏婉莹让她做的,不过我不大相信。” 许氏点头,“婉莹胆小,确实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况且她日日呆在凝霜院,如何有那个本事将齐王弄到白府厢房去。” “是这个理。”苏承业在一旁附和道。 “但我还有几个疑点想要搞清楚。”苏杳杳面色依旧凝重“杜若为何要做出此事,又为何要说听命于苏婉莹,她背后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还有那些首饰和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不急,咱们慢慢查便是。”许氏低声道。 话音将落,房梁上一声轻微地响动传来,苏承业猛地抬手,打断了苏杳杳接下来的话。 只见他拉着娘俩走到内室,而后轻轻推开墙角的暗门,如一阵风般闪了出去。 少顷,又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猫闪了回来。 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而是大多民宅内都会养来防鼠的土猫,皮毛却难得油光水滑,被苏承业抱着,吓得背脊拱起,又不敢伸出利爪,只敢在嗓子里发出颤抖的喵叫声。 这么怕苏承业的猫,约莫也只有苏婉莹养的那只了。 苏承业将掌心搁到猫脑袋上,那猫便不叫了,只是看起来更加惨兮兮的。 “怕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我出去时正挠着瓦片。” 苏杳杳轻叹了一口气,今日显然不是说出秘密的好时机了。重生一事太过骇人听闻,消息若漏出去一星半点,她可能就会被当做巫婆除掉。若非苏家现在已经被人盯上,苏杳杳绝不打算透露。 还有一点,她担心重来的不止她一人。 如果暗中真的有与她一样的人,那么她就失去了预知后事的先机,她势单力薄又该用什么办法去护住爹娘和沈恪。 难道要她怀揣着这个秘密,眼睁睁看着覆辙重蹈 她做不到就只能另寻机会将这些告诉爹娘。她相信她的爹娘,不会拿她当怪物看。 “我来抱吧。”苏杳杳伸手“明日女儿亲自给婉莹送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九爷。”宁双裤脚处破了几道口子,单膝跪在沈恪面前,“属下失职。” 室内灯火通明,沈恪穿了身舒适的寝衣,半倚着帛枕,膝上搭着条雪白狐皮锦衾,几乎瞧不见双腿的存在。 他换了只手撑着脑袋,垂眸看了眼宁双的裤脚,“被人发现了” “没有,被猫挠的。”宁双低头看着漆黑的地板缝,恨不得再冲到将军府将那只猫提起来打一顿。 原本他藏得好好的,正听到要紧处,忽然间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只肥猫,抓着他的裤腿就是一顿扯,若非他反应快,甩开猫拔腿就跑,定会被闻声而来的苏将军抓个现行。 沈恪听罢,眉梢微挑,懒洋洋坐直了身子,“只此一次。” “谢九爷。”宁双怔了怔,很意外没有受罚,随后就将苏杳杳回府后所做的事,以及与丫鬟和父母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包括那句,差点忍不住轻薄了齐王。 “俏俏。”沈恪口中呢喃一句,微不可见地蹙眉,瘦长的指尖捻了捻顺滑的狐狸毛,眼中难得带上一丝惆怅,很快又消失不见。 很熟悉的名字,却不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应当是苏小姐乳名。”宁双解释道。 沈恪掩下眸中深思,不在此事上纠结,慢腾腾道了句“倒是个聪明的。” 宁双赞同地点头,又补充道“苏小姐应当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说,但被那只猫打断了,属下估摸着,她像是已经猜到了幕后之人。” “哦”沈恪是真的有些意外了,若真如此,这个苏杳杳倒是个趣人,“继续跟着她。” 宁双拱手领命,刚准备退下,就见宁远和宁棋抬着一个巨桶进了门。 “九爷,药熬好了。” 沈恪看也不看那药一眼,又躺了下去,声音像带了寒霜“放着吧。” 宁远忍不住开口“爷,您有些日子没泡了,太医说” 沈恪挥了挥手,没再言语。 宁远噤了声,心里忍不住哀叹。这药时常都在泡,九爷的腿还是一日比一日消瘦,这么多年过去,主子已经绝了寻找大夫的念头,也就太后和皇上明知不可能还抱着一线希望。 “下去吧,我乏了。”说完,他便阖上眼睛。 三人沉闷地应了声,刚退上两步,又听沈恪道“若她真如你猜测那般” 宁双停下脚步,尖起耳朵去听,生怕错漏一字,却不想九爷顿了顿,转而道“想办法引她发现那些东西。” “是。” 掩上房门行至转角,宁远拉住宁双,低声道“你说咱们主子是不是嗯”说着还挑了挑眉。 “不可能”宁双认真的说“你跟了九爷这么多年还不明白。” 宁远撇了撇嘴“那为何要出手帮她” “嗯”宁双一噎“反正就是不可能。” 宁远支出脑袋,看着远处紧闭的房门,“你啊,还是太年轻” 九爷自从伤了腿之后便生了个怪癖,最烦有人接触他的身体,上一个偷摸九爷的人,坟头的草都长了两米高,更别说像苏杳杳那般强抱动手动脚的。 “说的你多老似的。”宁双嗤了一声,指着花坛里一捧刚掘起的土“要是真的,我把这吃下去” “若不是我吃粪。” 宁棋忍不住开口“你们说什么呢这么恶心” 这一晚,沈恪睡得极其不安稳,他又做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春日里齐王府的花开了满园,穿着芙蓉色烟罗裙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裙摆荡起的风将地上的落花扬起,犹如身处画中。 “沈恪,你来了”一见到他,那女孩就猛地从秋千上跳下来,发间的银质流苏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 沈恪看见了自己,依旧坐在轮椅上,穿着素来不喜的茶白色锦袍,眉目温柔缱绻至极,一息间又恢复冰冷。 “我有东西送你。”她像是没有察觉,说着话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一边弯腰替他扎在腰间,一边嘟囔“我自己绣的,里头装了活血的药,丑是丑了点,你可别嫌弃。” 沈恪抬眼看着她,身后是被风吹落的杏花,有那么几朵落到她发间,他不自觉伸手,撞向少女含笑的眼睛。 “美吗” 慌乱撤开视线,他看着香囊上绣的两只鹅“这鹅真丑。” “这是鸳鸯”少女跺脚,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地伸手“扎了我好几十下才绣好。” 果然,她葱白的指尖还带着小小的红点,沈恪有些心疼,话语却是嫌弃“这么难看,以后别绣了,浪费线。” “你不喜欢” 他没说话,手却悄悄摸上了香囊,心里的愉悦只有自己能察觉得到。 “你怎么不说话呀” 没有等他回答,画面倏然间一转,春色不在,整座齐王府已经被烈火吞噬。 她换了身鲜红的嫁衣,戴着精致的凤冠,一步一步走向火光深处。 沈恪呼吸一窒,心仿佛在瞬间被人投进油锅里煎炸,还没来得及上前拉住她,就见她已经转过身来。 “沈恪。”她指尖涂了鲜红的蔻丹,向他伸手“你来接我了吗” 下一瞬间,烈火就将她掩盖,周遭的一切极速褪去,眼前只有他茫然伸出的手。 你来接我了吗 沈恪倏然间睁开眼睛,外头已经蒙蒙亮起来,暗沉的光线投进房里,一片孤寂。 他抬手揉着剧烈跳动的太阳穴,又阖上眼睛。梦境里的心痛感被带了出来,几近窒息,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紧,好半晌都缓不过气。 沈恪烦躁地蹙眉,从有记忆开始,他时不时就会做这样的梦,不论前半截梦境是什么,最后总是会出现那场大火将她吞噬。 他不知道她是谁,也记不得她的面容,只留下心里空落落的疼。 “你究竟是谁” 另一头,苏杳杳也同样没有睡好,翻来覆去一夜,梦境里全是上辈子与沈恪相处的点点滴滴。 好不容易挨到了起床的时辰,就着冷水洗了把脸,这才抱起窝在软榻上呼呼大睡的橘猫往凝霜院走去。 那猫极其会看人脸色,被苏杳杳从苏承业手中拯救后,简直对她亲热地不得了,乖巧的窝在她怀里,不停发出呼噜声。 天色尚早,谁也没有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钻进了与将军府隔着两条街的小院内。 “事情办好了” “早埋好了,苏杳杳已经在去找苏婉莹算账的路上,照她的性子,我敢保证万无一失。” 屋子里的人露出满意的微笑,“等两人争执过后,寻个机会将苏婉莹解决。” “大人这招果真是高” 那人笑了笑“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放出苏承业暗中杀害恩人遗孤的消息,待将军府名声臭了,再揭发他私吞军饷,届时大人就可” “嗯,苏清泽那边也别忘了。” 要想彻底铲除苏家,必须从根源上下手。计中有计,还有后招,他不信这次苏承业能躲得过去,苏家军他势在必得 凝霜院内,苏婉莹屏退其余丫鬟,从柜子里摸了块样式普通的钱袋子出来,对着秋霜低声嘱咐“待会你去钱庄将这些银子换成零碎的,带到庄子上发下去。” 秋霜点头,又有些不忍“小姐,您都不为自己留点” 苏婉莹摆了摆手,提笔在账册上记下两行“人要知道感恩,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可是” “好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婉莹打断秋霜的话,“若不这么做,我良心难安。” 苏杳杳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苏婉莹良心难安这句,有些意外的挠了挠猫下巴,踏进门槛“在说什么呢” 苏婉莹一把将账册阖上,慌乱起身“姐姐姐,你怎么来了” 苏杳杳扬了扬下巴“喏,昨个夜里跑到我房里去了,怕你着急,便给你送来。” 苏婉莹动了动指尖,想要上来抱猫,有些无措地退了回去“谢谢姐姐。” “小事。”苏杳杳看了一眼她方才阖上的册子,目光又落到秋霜面前的钱袋子上,里头鼓鼓囊囊,看起来数量颇多。 “这是什么”她问。 苏婉莹整个人一颤,耳尖泛起薄红,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姐姐要是没事哦不,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说完又有些恼自己,这不是把人往门外赶吗,简直太失礼了。 苏杳杳盯着她打量了一会,见她脸越来越红,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打趣道“怎么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慕我呢。” 苏婉莹扭了扭指头,然后害羞地低下了头。 不是真的吧 苏杳杳脑中仿佛有八百匹马跑过,她这个神态,什么意思上辈子那个冷冷清清,如同池中青莲般的苏婉莹呢 “姐姐第一次来看我,我,我”苏婉莹声若蚊呐“秋霜,去泡茶。” 秋霜高兴地应了声,目光灼灼盯着她,然后贴着墙壁闪出了门。 苏杳杳简直莫名其妙,这主仆二人怎么回事我的记忆是生了什么差错吗。 愣了好一会她才清了清嗓子,指向那本账册“我能看看吗” 苏婉莹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弱弱地点头。 房间内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苏婉莹忍不住抬起眼眸,偷偷看着向苏杳杳,以及那只又凑到她身边的猫,眼中很是羡慕,连猫都比自己大胆 她喜欢英雄,喜欢苏杳杳身上那股子英姿飒爽的劲,从第一次见面她帮自己打跑那些顽劣的男孩子开始,她就想与她亲近,把她当亲姐姐一般。 可是自己胆子太小了,每每想要与她说话,又退回到壳子里。就像今日,她明明很高兴能看到苏杳杳,说出来的话又尽让人误会。 真的愁死人了要是姐姐不高兴了怎么办 我该说些什么扭转形象 我不是故意疏远姐姐,我只是害羞 还是姐姐,你吃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苏杳杳将视线从账册上移开,落到一脸纠结的苏婉莹身上,沉默片刻道“没有。” “啊”苏婉莹满脑子问号,显然是不太明白苏杳杳在说什么。 苏杳杳心情十分复杂,“没吃。” 苏婉莹呆愣片刻,然后猛地将头磕到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苏杳杳听着都疼,想要伸手拍一拍她的背,又怕再刺激了她,只能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好一会,苏婉莹含羞带怯的声音才传来“那,我可以吩咐丫鬟传膳吗” “你的院子,你做主。” “姐姐稍等。”她声音有些大,吓得桌上的猫在瞬间弹了起来。 望着一溜烟跑出去的一人一猫,苏杳杳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暗中造了什么孽 “唉。”摇了摇头,她将视线重新挪回手中的账册上。 满页的簪花小楷,详细记录着苏婉莹每一笔银子的来源,凑到固定的数额后,她就会在上面画上一道横线,标注好日期,然后再从零开始,周而复始。 显而易见,那道横线便是代表着银钱的支出,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写用到了何处。 她究竟在干什么 苏婉莹已经在将军府住了八年,年节压岁加上平日里爹娘偷摸给的私房,零零种种加起来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若不这么做,我良心难安。”记忆里仿佛有谁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对苏杳杳眉心一跳,赶忙将册子往前翻了翻,这才发现苏婉莹每一次标注的日期都与自己安排人替庄子上送东西去的时间是同一天。 苏家在城郊有一处特殊的庄子,里头安置的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弱老,人虽多,但好在内有良田百倾,还有一处马场,足够他们自给自足。 每隔上几月,苏家便会以养护战马的名义送些银子过去,苏杳杳记得上辈子有好几次,她安排苏六送完东西回来后,苏六都欲言又止地说,庄子上的人让他回来劝劝小姐,多为自己打算,莫要因为他们这群人掏空了自己,他们已经受苏家照拂良多,若再拿银子,实在是良心难安。 难道说,这些事都是苏婉莹做的 与此同时,宁双正悄无声息趴在墙角一枝茂密的树冠上,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九爷吩咐了要想办法引苏小姐发现那些东西,该怎么做才能既不暴露行踪,又顺理成章呢 想得正出神,余光处就瞥见一抹黄影飞速而来。 “喵呜”伴随着一声粗嘎的猫叫。 宁双暗骂一声,整个人一抖,下意识伸手挡住。果不其然,昨晚上那只肥猫,它又来了 “呿走开。”宁双压低声音嘘了一声。 “喵喵喵。”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胖猫被宁双的手一挥,再闻了闻味,确定了这是昨晚逃掉的“胖老鼠”后,猛地向后弹起,然后压低前爪,将尾巴翘起,整个屁股开始左摇右晃,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呜呜呜”的威胁声。 宁双翻了个白眼,深深觉得这猫大概有病,专门跟自己过不去 许是感受到了猎物的轻蔑,胖猫越加不爽,后腿往下一坐一蹬,张开爪子就向着宁双扑了过去 宁双有些绝望,可更另他绝望的还在后头,肥猫一屁股坐来的当下,他分明听到了一声“六六,回来。” “我说这猫怎么老叫,原来是有客人到了。” 宁双挠了挠头发,顺着墙根望下去,苏杳杳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廊下,抬头望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居然像极了九爷 “是宁双啊。”她语气颇为熟稔“趴着不累吗” 宁双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以及莫名,他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汗,规规矩矩从围墙上跳了下来“苏小姐您认识”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裂帛声响,那猫又瞬间挂到了宁双身上。 得,裤子又破了 苏杳杳没崩住,低声笑了笑,“别介意,这猫对生人味道最是敏感。” 宁双“”腿好疼 有脚步声远远传来,苏杳杳不着痕迹地错了半个身子,半倚着廊柱,“有事吗” 宁双来不及多想,伸手折断墙上支出的一截树枝,手腕用力一甩,将它插到了旁边一盆花上,对着苏杳杳眨了眨眼,然后轻身跃上围墙。 “姐姐,可以用饭了。”苏婉莹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苏杳杳侧头望了一眼,目光扫过那个花盆,而后纤细白皙的手向着墙角甩了甩,低低唤了一声“六六,去。” 一块小鱼干,收买胖猫的最佳利器,苏杳杳话音将落,六六便蹿了出去。 晨间沾了露水的泥土很软,加上苏杳杳用了十分力道,坚硬的鱼干在瞬间射入被人挖得蓬松的泥里,六六便寻不得只能四处寻找。 于是走过来的苏婉莹就见到她的猫,跟疯了似的对着墙角猛刨。 “它在干什么” 苏杳杳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看着苏婉莹,好半晌没有说话。 苏婉莹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颊,小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苏杳杳往前踏了一步,问道“这些年,你都在以我的名义往庄子上送银子” 猫还在刨着土,苏婉莹有些慌了,怕苏杳杳误会了什么,赶忙摆手道“姐姐,你别误会” “误会什么”苏杳杳问。 “我我只是,想要悄悄为你们做点什么” 苏婉莹垂着眼,满脸的不安,她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只是平日里不太善于表达,苏府待她的好她都知道,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去报答,只能默默的尽上一份力。 苏杳杳动了动指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丫头。” 两人说话的空档,六六已经将墙角刨了一个坑,苏杳杳比苏婉莹高了大半个头,视线稍稍一转,便看到花盆底露出一截漆黑的木料。 她没带丫鬟,只能吩咐苏婉莹身后的秋霜“去看看那是什么” 秋霜点了点头,折转到墙角捏了根棍子走上前去,将花盆撬倒后,又往下挖了挖,“大小姐,是个箱子。” 苏杳杳皱了皱眉,想到方才宁双的神色,脑中忽然闪过什么“挖出来,抬到房里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日头渐渐高起,庭院里盛开的凌霄花肆意地铺了满墙,鲜红如火落在翠色的叶间,格外刺目灼眼。微风簌簌带着淡香吹来,隐有暑气逼人,苏杳杳阖上盖子的手却漫上股股凉意。 苏婉莹见她发愣,有些局促地唤了声“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苏杳杳稳了稳心神,转头对着秋霜道“你先去将院子里那个坑填上,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秋霜点头,耸了耸酸痛的手臂,一溜烟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人,气氛有些沉寂,苏杳杳用指尖拨着黑漆箱子上的铜扣,磕出“咔哒咔哒”的轻响,一声又一声仿佛撞进了苏婉莹心底。 夏末灼热的阳光隔着窗纱斜刺进来,将苏杳杳照的面目柔和,却眸深似潭。 苏婉莹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步,却发现苏杳杳根本没在看她。半晌过去,她悚然一惊,杏目圆瞪,声音有些发抖“是不是出事了” 苏杳杳回神,略一思忖后伸手打开盖子,从里头取了一枚出来递给她,“你过来瞧瞧。” 苏婉莹依言望去,立时惊呼出声,满满一整箱的银子依稀间还能闻到泥土的潮腥味,难怪方才秋霜废了好大力气才搬动。 “看出来了”苏杳杳看着她的眼睛淡声道。 苏婉莹手一抖,银子落在地上发出脆响,惊出了满背的冷汗“这这,这是官银。” 苏杳杳“嗯”了声,将银子捡起扔回箱中,目光落到她因惊惧而变了形的脸上,“这几日你院子里可有何异常” 苏婉莹面色惨白地摇头,忙上前捉住苏杳杳的手,张了张嘴挤不出只言片语。 她心里明白,东西是被人刻意埋到院子里的,要挖出那么大的坑必然会惹出不小动静,可她却没有察觉,恐怕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昨日,我发落了一个对我下毒的丫头,据她所言,是听你之命行事。”苏杳杳凑近她,试探道“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苏婉莹整个人一哆嗦,浑身汗毛竖立,几乎在瞬间就红了眼眶,脱口而出“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做出此事” 苏杳杳打了个寒颤,感觉又被雷劈了一下。 “我,我的意思是,我把你当亲姐姐般崇拜” 苏杳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代表着这些事不单单只是冲着你一个人来的,若不将此人揪出来,谁也无法预料,将军府会惹来多大的祸事。” “姐姐信我”苏婉莹震惊地说。 “信。”若苏杳杳对她原有三分怀疑,挖出箱子后便连一分都不剩了,将军府若是完了,对苏婉莹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苏婉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苏杳杳悄声道“装作若无其事,我今日来找你,只是将六六给你送过来,旁的什么都没发生,明白吗” “我听姐姐的。” “稍后我会让爹爹派人暗中盯着凝霜院,你只当不知道,也别害怕,花园转角那里不必刻意去关注,平日里怎么做的现下就怎么做。”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吓得苏婉莹弹了起来,苏杳杳拍了拍她的手,阖上盖子扬声道“进来。” 秋霜推门而入,连脸上沾着的泥渍都来不及擦,便忙不迭地说“小姐,奴婢埋坑时在墙角发现了一个洞。” “洞”苏杳杳蹙了蹙眉,问道“什么样的” 秋霜抬手,将双手握拳凑到一起“差不多这么大,紧贴着地面被花盆挡着,若不是花盆忽然裂了,奴婢也不会发现。” “会不会是六六刨的”苏婉莹小声开口。 “你觉得可能吗”苏杳杳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苏婉莹,“那可是砖墙,六六就是把爪子磨秃了,也刨不开。” “那是哪来的,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老鼠啊” 苏杳杳想了想,问道“院子里是谁当值” 秋霜立马回答“原本是倚翠当值,可她前日染了风寒,便由荷香顶上了。” “你方才去埋坑,可曾有人瞧见” “没有,那地偏僻,少有人过去。” 苏杳杳看了眼桌上的箱子,冲秋霜招手,附耳细细嘱咐一番后,扬声道“猫已经给你送了过来,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以后记得管好你的猫,再乱跑,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苏婉莹见秋霜已经费力地将箱子推进床底,待她将床罩放下,才正了正声,“这就不劳姐姐费心了,您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什么意思”苏杳杳的声音凉了下来。 “没,没什么意思。” 房门嘭的一声被踢开,苏杳杳阴沉着脸大步跨出门槛,临下台阶之时,还回头阴沉莫辨地扫了房间内一眼。 正院书房内,处理完军务的苏承业正捏着昨夜苏杳杳拿出的那锭银子细细瞧着,打磨过后的底部还能依稀瞧出模糊的官印,银身上那五个指印倒是清晰可见。 杜若已经被连夜提审,无论怎么审问,她都咬死了称箱子不是她的,更不知里头装着什么东西,翻来覆去几句话都是在拖苏婉莹下水。 “爹,我进来了。”苏杳杳的声音自书房外响起。 “进来吧。”苏将军棱角分明的脸瞬间柔和下来,见她推门而入,拖了张椅子放到座位旁,“快过来坐,累了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 苏杳杳警惕地看了眼身后,反手关上房门,在苏承业旁边坐下,“不是累的,是吓的。爹,我有事同你说。” 苏将军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袭来,昨夜女儿这么说的时候,就出现了官银。 “你说。” 苏杳杳将声音压得很低,“今早六六在凝霜院刨出一个箱子,女儿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的全是银子。”她指了指苏承业的手,“和这个一样。” 苏将军的动作僵了一下,凌厉的眉眼皱成了一团,“东西现在何处” “未免打草惊蛇,我让婉莹藏了起来,晚些您派人去取便是。”苏杳杳往苏将军旁边凑近,将早上发生的一切详述了一遍,至于宁双的出现,则暂且被她略过了。 苏承业听后久不言语,粗粝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银子,半晌后终是开口“这件事你别管了,爹会处理。” 为官多年,苏承业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明枪暗箭受过不少,朝堂上的暗潮汹涌他也不是不知道,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机,苏承业并不希望女儿过多地掺和进来。 “我不能不管。”苏杳杳摸了摸掌心的那条伤口“爹,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身怀异宝,必遭人觊觎。您觉得,苏家最大的宝贝是什么” 苏将军扯了扯嘴角,“不是你娘和你们兄妹三人吗” “我说正经的”苏杳杳一把攥紧椅子扶手。 “是苏家军。” “”苏承业没再言语。 苏杳杳继续道“这些银子出现的蹊跷,我怀疑皇上拨下来的那批军饷已经被人动过了。”不怪她多想,杜若房间内出现的官银量少倒也罢了,可紧接着凝霜院内便发现了那个箱子,这才是大头,若有人挑事,便是洗也洗不清了。 “听话”苏承业表情沉了沉,语气难得严厉“爹自有分寸,这件事你不许再掺和。” 苏杳杳双手用力一提,便听得“啪”一声脆响,扶手已经被她生生折断,“爹,女儿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不明不白的死第二次” 寂静在瞬间蔓延开来,能听到风吹过门前竹丛发出的簌簌声响。 苏承业惊了一下,骤然色变,“你说什么” “女儿原本没有这么大力气的。”苏杳杳丢掉手中的碎木,认真道“或许是上苍开眼,不忍恶人当道,就让我重来一次” 苏杳杳絮絮叨叨的声音悉数变成了嗡鸣入耳,震得苏承业脑子里一阵阵发晕,作为一个军人,鬼神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可从女儿的讲述中,又让他不禁产生怀疑。 “等等。”苏承业剑眉倒竖,“你方才说什么” “十八岁那年,我嫁给沈恪,婚后不久边境告急,沈恪牺牲,我自焚” “这不可能”苏承业摆手,压根不信“你怎么可能十八才出嫁。”在他心目中,自家女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刚一及笄将军府的门槛就差点被踏断,他虽然想,但决计不会留她到十八岁,凭白耽误了女儿。 苏杳杳神色低落下来,眼眶泛红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因为清泽出了事,娘忧思过度也跟着去了。” 苏承业眼皮抖了抖,女儿再怎么胡闹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娘亲和弟弟开玩笑,难道说,这是真的可为什么她会嫁齐王 齐王是生的不错,但那个性子,绝非女儿良配,他不可能同意。 见苏承业半信半疑,苏杳杳掩住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在这之前,皇上驾崩,由燕王继位。” 苏承业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话可不能乱说。” 皇上弱冠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平日里连个风寒都不曾得,怎么可能忽然驾崩燕王沈珏最号风雅,沉醉山水无心朝堂,又怎会受诏继位清泽究竟是怎么出的事自己的双臂、苏家军的完败最主要的是,女儿怎么能嫁给齐王 “如今有人提前发难,已经将刀驾到了苏家满门的脖子上,女儿担心重来的不止我一个。”苏杳杳拉住苏承业的胳膊,“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苏承业回神,看着眼神坚定的女儿,心中无比复杂,“俏俏放心,爹一定护好你们。你先回去吧。” 苏杳杳鼻子一酸,尤不死心,“爹” “”苏承业默然,过了好一会才道“不吃饱哪来的精力跟着我去查看,且现在人多目杂,不是好时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时过一更,将军府内已是寂静无声,天无朗月,黑暗占据苍穹。廊下悬着的六角宫灯随着晚风摇曳,将一侧树影拉扯地张牙舞爪,如同触角般在地上扭曲。 大门紧闭的库房外被重兵把守,虽已是深夜,可依旧没有人放松警惕。苏承业带着苏杳杳刚走进院内,便有人巡了过来。 “参见将军。”护卫队长一见是苏承业,握紧刀柄的手立时松开。 苏承业拢在袖子里的手暗中将分开的两柄钥匙合到一起,问道“近日可有异常响动” “请将军放心,属下一直在门外守着,未发现任何异常。” 苏承业点了点头,对着苏杳杳道“走吧,进去瞧瞧,省的你不放心。” 极为厚重的房门上挂了一把特制的铜锁,苏承业拿出钥匙插进锁眼,左右各拧了几圈后,又退出一半手法极快的在铜锁上按了几下,这才将门打开。 库房内死水般的空气有些凉且闷,夹杂着一股木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苏杳杳蹙了蹙眉,待苏承业将四周的灯点起后,这才开始慢慢打量四周。 三面墙都没有凿窗户,库顶大腿粗的房梁密密排布看不到瓦片的存在,正中间的地面上堆叠着好些硕大的木箱子,她围着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猜错了便好,至少这批银子没有被人动过 苏杳杳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苏承业沉重的呼吸声传来。 “怎么了,爹” 苏承业没有回答,冷硬的面容被澄黄的光影晕得如同金纸,只见他猛地蹲下,指尖在地面上划了划,然后起身一掌将箱子上的锁劈开。 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从门口吹来,苏承业的袍角颤了颤,感觉不太妙。 “哐”一声响。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银子安静地堆叠在一起,银白色的光亮得刺目,苏杳杳低下头,伸手摸了一块出来,用力捏了捏。 “爹,没有问题。” 苏承业脸上笼罩着阴云,双手撑在箱子边缘,声音冷得仿佛掺杂了碎冰,“不,已经被人动过了。” 当初银子一入库,苏承业便暗中命人在箱子和地面都洒上薄灰,库房透不进光线,加之脚底铺的是灰砖,若事先不知道,想要察觉是不可能的事。可就在方才,他借着烛光打量,竟发现箱子侧面有被擦掉的痕迹,甚至地上的灰渍也有挪动的印子。 苏杳杳背脊处一片冰凉,忽然觉得吹来的冷风里夹带着浓浓的杀机,门外黑沉的夜,仿佛蛰伏了一只蠢蠢欲动的野兽,正虎视眈眈看着一切,伺机而动。 不等她回神,苏承业已经搬了最上面一个箱子下来,顾不上用钥匙打开,飞起一脚踢掉锁扣后,打开箱子细细查看起来。 苏杳杳挽了挽袖子,立时上前,手脚麻利地抬起另一个箱子,甫一入手便觉重量不对,“爹,开这个” 苏承业猝然转身,抬脚用力一踩,铜锁砸在地上发出轻响。父女两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 少顷,苏杳杳伸手,慢慢地将盖子掀起,里头装着的依旧是银子。 只是少了整整一半 旁人可能不知,这库房的门是苏承业命部下打造的,内里是厚厚的铁片,外头包裹着木头,看起来与寻常木门相同,实则刀斧都难以撼动。 而门上的锁,必须得将两把钥匙合并,配合特殊手法才能将其打开,若强行撬锁,非但不会撬开反而会锁死大门。 库墙乃是开山石所建,以糯米浆掺入石灰砂浆内,再用砂浆层层夯筑,甚至连房顶也是如此,可以说整个库房坚不可摧,水火难侵。且院子四周被兵丁看守得犹如铁桶一般,稍有动静必会察觉。 那么这银子,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好啊,这幕后之人果然瞧得起我苏承业,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军饷盗走,我倒要瞧瞧他究竟还有什么后招”苏承业冷哼一声,浑身上下笼罩的杀气将库房里的温度都生生拉低了两分。 种种事情似乎都在告诉他,自己身边出了内鬼,杜若被谁收买还尚未可知,凝霜院那边他也派人严密监视起来,要抓到人只是时间问题。 可银库失窃,他敢笃定与内贼无关。守卫的兵丁是他从苏家军里挑选出来的,若这点自信都没有,那他也甭当这个大将军了。 苏杳杳眼神暗了暗,低声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苏承业冷冷笑道,“先盘查出具体少了多少,待明日一早,爹少不得要进宫走一趟了。”无论这事最终结果如何,饷银被盗都是重罪,他得赶在背后之人发难前将此事上报皇上,再来将这黑手揪出来。 苏杳杳低下眼眸,却是不大放心。此招极险,若是皇上震怒不由分说治了父亲的罪,将军府该如何自保可若是瞒而不报,万一中途又生了什么幺蛾子,欺君之罪更是担当不起。 “皇上的性子爹还算知晓几分,事情未水落石出前,爹不会有事。”苏承业见苏杳杳心有顾忌,弯腰凑近她悄声道“当年你祖父随先帝御驾亲征,立下战功赫赫还曾救过先帝一命,得了块免罪金牌留给了爹,此事少有人知,你且安心便是。” 苏杳杳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说上辈子沈珏没有对自己下毒手,不止是因为那封放妻书,还有这块金牌的作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死早了都还没来得及替沈恪翻案 “您怎么不早说。” 苏承业顿了顿,“这东西只能用一次,我若说早了,就凭你弟那个性子,早给我消耗了。” 苏杳杳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爹常年征战,对苏清泽疏于管教,导致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到处祸害,娘马鞭都抽断了十几根,还是没给他转过性子,气急之下给他下了软筋散,将人一捆,如同架猪一般送到了军营里。 “先不说你弟了,此事你可得保密,咱们立即将这些银子仔细查查,今晚便辛苦我女儿一次了。” 黑暗被光明割裂,金黄的琉璃被红日晃得流光异彩,薄薄的水雾汇集到一起,砸到青石路面晕出墨似的一团。 包金嵌玉的金丝楠桌子旁,皇帝沈昀端着做工粗糙的瓷碗,一口一口吃着粟米清粥,面前一小碟腌黄瓜散发着淡淡的酸味,与周遭的物件比起来,显得极其寒酸。 他的唇略薄,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往口中塞了一筷子腌黄瓜后,酸得五官有些变形,“今日难得没有早朝,怎的这么早进宫” 旁边的人坐在轮椅上,皮肤白得几乎要与他身上茶白的锦袍融为一体,交领处露出一截墨色,刺着暗金色的云纹,异常好看。 沈恪指尖轻抚着扶手,安静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怪”见他不说话,皇帝也没怪罪,搁下碗打量半晌,眼中含着一丝揶揄的笑意,“哦,我知道了”沈恪日日着墨袍,黑得跟乌鸦似的,今日竟穿了他最不喜欢的白色 “以后多这样打扮,年轻人嘛”沈昀伸手,想要拍一拍他,“你别说,怪好看的。” 沈恪身子一侧,躲开沈昀的手,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皇兄,臣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昀挑眉,看着他与自己生得颇为相似的脸,啧啧有声,“你说。” “能否劳您”顿了顿,沈恪望向他,“把嘴上的米粒擦干净。” “呵呵”有一丝尴尬在蔓延,沈昀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碗“快吃,这可是父皇定下的规矩。” 粟米、腌菜是今日一整天的餐食,不着金玉,不食肉糜,先帝此举,意在民生。 正是寂静无声时,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启禀皇上,苏大将军求见。” 沈昀抬手,命宫人将桌上的碗具收走,起身整了整衣摆,踱步坐到御案之前,“宣。” 苏承业大步跨进殿内,向着皇帝行礼,抬眼瞟到旁边的齐王时,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苏爱卿有何要事” “抬进来”苏承业向着殿外喊了声,撩袍跪下,正身拱手道“还请皇上过目。”说着又从怀中取了一封密函和一锭银子出来。 漆黑的木箱子上依旧沾着泥印,暗黄色的铜锁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亮得刺目,落在地上时发出巨大一声闷响。 沈昀见他面沉似水,将殿中宫人悉数谴走,仅留下齐王在侧,这才打开密函。 不便宣之于口,苏承业将所有事情悉数记录在了册子上,隐去杜若对苏婉莹的攀咬,只道是捉了一个对女儿下毒的丫鬟,才侥幸提前发现。 皇帝阴沉着脸看完,许久都未说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光线都暗下去两分。 “重兵把守之下,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到将军府里,果然是神通广大。”他指尖摩挲过那枚银子,半晌才道。 此事蹊跷至极,凭苏将军的功夫和他手下那群良将,想要做到这般不留痕迹,无异于登天之难,除非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可凭自己对苏承业的了解,让他做出此等丧德之事,还不如叫他去死。 更何况,若是监守自盗,他完全没有必要将这件事说出来。想要贪墨银子,光是在火耗上下文章,便无法让人捉住把柄。 面对沈昀阴寒的目光,苏承业毫无惧色,事情非他所为,且皇帝年岁虽不高,却是难得的明君,他怕什么。 “这期间,爱卿都无所察觉吗”皇帝淡笑着开口,衣服上的龙纹迎着光,几欲腾飞。 “微臣惭愧。”苏承业垂首。 “皇兄忘了苏将军回京之后,可一日没有闲着。”沈恪视线从皇帝手中的银子上收回,看向苏承业,徐徐开口“敢问将军,这银子上的指印从何而来” 苏承业咬了咬牙,“臣自己” “嗯”沈恪笑看着他。 “的女儿,不小心捏的。”苏承业暗呸一声,卑鄙知道我不会撒谎。 “如此,”皇帝审视二人须臾,心念一转道“这件事朕便交由齐王去查。将军身涉其中,理当避嫌。对外万不可透露丁点消息,爱卿可明白” “是,微臣明白。” “至于齐王,晚些便到将军府去,务必将此事查清。” “是。”苏承业很想拒绝,天知道这齐王是怎么回事,将乖女儿哄得五迷三道的,要是两人生了点什么事他会哭的 “先回去吧,齐王留下,朕有事交代。” 苏承业拱手应是,留下那箱银子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复又阖上 ,沈恪脸上的笑意不见,端起旁边的茶盏,垂首轻啜没有言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铜盏内的灯亮了一夜,细小的灯芯燃烧后蜷缩起漆黑的半截,要灭不灭的悬在四周的墙上。 苏杳杳独自一人留在库房里探查,行走间晃动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灯芯没入桐油内,蓦地灭了一盏,苍灰色的影子在瞬间攀上墙。 光线黯淡几分,苏杳杳从灯架上取下火折子,刚要点燃,又顿在原地。 她抬头,看着灯盏里腾起的一缕薄烟,忽然转身,将剩下几盏尚还亮着的悉数灭掉。 密闭的库房透不进一点光线,四下漆黑一片,唯有手中的火折子泛起一点猩红的光,苏杳杳先是抬头看了看库顶,又摸索着绕着库房走了一圈。 外头日光正亮,里面依旧不见一丝明光,可见整个库房还是密闭的状态,门上的锁也没人动过,那十万两银子究竟是怎么被弄出去的 重新掌了灯,库房里转瞬间亮如白昼。苏杳杳有些挫败地呼出一口气,忽然一声轻微猫叫入耳。 “喵”她试探着捏着嗓子学了一声。 “喵”遥遥又是一声,那声音很小,若不是库房里异常安静,很难听见。 “六六喵”她一边叫着,一边放轻脚步尝试着找到声音来源,那猫像是引着她去寻,一声叫的比一声大,到最后都有些破音了。 苏杳杳察觉到声音很低,有些空洞的回响,干脆趴到地上附耳去听,猫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难听,可对她而言,却无异于天籁。 是从地底传出来的。 她起身,奔至自角落中摆放的武器架前,取下一柄红缨枪,掉转枪头,以木柄沿着地脚线敲过,终于在靠近墙角的位置敲出了空响声。 将砖石片撬开后,一个脑袋大小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她不确定此洞通向何处是否连接外头,索性将火折子吹燃把手探了进去。 一股微不可查的凉风带着湿润的潮气涌过,火苗开始摇曳,向着苏杳杳的手倒过来,指关节处被灼得生疼。也就是说,这洞是通向外头的。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都加速不少,正想跑出去将消息告诉父亲,又忽然想起苏承业一早便进了宫,而不知何时已经停下的猫叫声又传了过来,声嘶力竭,有些像被卡在了洞里。 苏杳杳咬牙,用手比划了一下洞口往自己头上试了试,听着六六凄惨的叫声,她心一横,脑子一热,瞬间便将头钻了进去。 “六六。”回音被放大,洞里黑沉如泼墨,没有半点光线,而六六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并且逐渐远去。 想来是已经沿着通道跳出去了,苏杳杳松了口气,继而又开始疑惑起来,怎么没有光线 里头空气有些闷,这么趴着也没办法想事情,她撑着手肘准备退出来,刚一动,就被卡住了。 苏杳杳有些慌,使劲往后退了退,于是,卡得更紧了。 怎么办要不要叫人进来帮忙 不行,被人撞见这么尴尬的样子,她日后还怎么做人。 恰在此时,一阵咕噜咕噜车辙声由远及近,好像是余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王爷请。” 王爷轮椅是沈恪来了。 苏杳杳更慌了,胡乱挣扎好几下,却是越卡越紧,越急越出不来。 “爹,你来救救我,我再也不要脑子发热了。” 门外,余舟毕恭毕敬站在苏承业身侧,看着他时不时瞟齐王一眼,依旧搞不懂,为什么这事要让自己来办,他是将军的亲信不错,可这样会不会太怠慢齐王了。 “俏俏。”苏承业唤了声,没听到女儿回应,以为她已经离开,这才稍稍放心一点。 对于苏杳杳昨日所言,他已然信了大半,再一想她居然说这辈子还想嫁给齐王,心里跟梗了根刺似的。 皇家的斗争,向来是不见血的战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他唯愿女儿安然度过一生,不想她再度跳下火坑。 余舟趁着宁棋与宁远将轮椅抬上台阶的空档,一边将库房的情况告知齐王,一边伸手推开库门,“王爷请进。” 苏杳杳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顿时陷入绝望,用手接连捶地。为什么每次见沈恪都是在出现意外的情况之下。 沈恪被推进屋子,稍一侧首,映入眼帘的就是在地上趴着的苏杳杳,她将头塞在地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具无头尸首。 “将军,令千金这是唱的哪出” 苏承业整个人都惊呆了,赶忙奔过去“俏俏,乖女,你怎么了” 事已至此,苏杳杳只能认命,无力地往后挥了挥手,“卡住了,爹,拉我出去。” 苏承业立即唤来余舟,两人一人扯起一只手,拉着苏杳杳往外拖。 “痛、痛、痛,夹着头了。”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爹您轻点。” 宁远五官有些变形,那是憋笑憋的,苏小姐果真奇人,总是能给人惊喜。 他余光瞥见九爷的指尖不自觉在扶手上摩挲,眉心一动,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环尾铲刀及方棱锏,凑了过去。 “用这个,把旁边的砖凿开。” 三人一阵敲敲打打,小心翼翼将洞口扩宽些许,废了半晌功夫,才将人救出来。 苏杳杳喘了一口粗气,一把将头上的流苏步摇扯下,扔到地上尤不解气,方才要不是这玩意,她怎么会被卡主。 “你这是”苏承业有些心疼地端详了她一阵,“还痛不痛” 苏杳杳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将散乱的头发捋好,岔开话题,指着洞口一本正经道“爹,快派人去看看这个洞通向哪里,我怀疑银子就是从这里被盗出去的。 苏承业拍了拍她发丝上沾着的土,喟叹一声“此事皇上已交由齐王彻查,你随爹一道回去。” “可是,”真相近在眼前,这个时候叫她不许过问,苏杳杳不甘心。 “没有可是。”苏承业打断她,“身涉其中理当避嫌,知道吗” 苏杳杳心知这应当是皇上的意思,虽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等等。”沈恪不着痕迹将落在步摇上的视线收回,不急不缓道“苏将军可以走,你留下。” 苏杳杳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两人目光正好相对,她眸中闪过惊喜之色,难以遏制地扬起唇角,“好啊。” “不可。”苏承业几乎同时出声,将她的声音完全盖住。 “此事既由本王负责,那便由本王说了算。”沈恪把手撑在额头上,微挑的眉眼染着慵懒,声音却十分清冽低沉,带着阴寒。 “请王爷给下官一个理由。”苏承业丝毫不惧,抬手将苏杳杳扯到身旁。 沈恪薄唇一挑,笑得愈发温和,“本王初来乍到对将军府并不熟悉,这个理由够吗” 苏承业暗恨一眼,信你个鬼,有什么事问余舟不好吗。 沈恪从苏承业的眼中察觉到了抗拒,尤其是在苏杳杳看过来的时候。 这种抗拒夹带着不安,在苏杳杳对自己笑的时候,不安的情绪达到巅峰。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威名显赫、久经沙场的将军身上。 真是有趣的两父女。 苏杳杳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暗暗为自己的将来捏了一把汗,心念一转,她凑近苏承业耳边,“爹,我想继续查这个案子。” 苏承业蹙了蹙眉,又听她轻声道“若这幕后黑手是上辈子害女儿身陨之人,早一日将其捉住,女儿便早一日安全。” 苏承业左思右想,拗不过女儿的坚持,只得点头应下,气呼呼走了。 “苏小姐”沈恪长睫微抬,眸色深深,“本王瞧你面熟,是否在何处见过你” 苏杳杳刻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看着他茶白的锦袍以及并未佩戴任何挂饰的腰间,那句“没有”被死死地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脑海里深埋起来的记忆在翻腾,她不喜欢暗色,觉得那颜色太过沉闷,于是沈恪便改了多年习惯,开始着浅色衣袍。 他从不在腰间悬挂饰物,但她亲手做的,沈恪口中嫌弃,却日日戴着不许人动。 只是这些种种,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白府贺宴当日,王爷曾与我见过,您忘了” “原来如此。”沈恪眼神一闪,并未追问,“几日不见,苏小姐手上的伤可好了” “好了。”苏杳杳轻飘飘地说,“皮外伤而已,不妨事。” “哦”沈恪冲她温柔地笑,“难怪能在银子上捏下那么深的印记。” 毕竟曾经相处过,他笑得越温柔,就越是危险,苏杳杳心中十分明白,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我天生力气大,拔山扛鼎不在话下,还能一拳打死一只老牛,王爷有意见吗”苏杳杳一恼,气焰瞬间高涨。 沈恪也不愠,温声道“没有,如此甚好。” 宁远与宁棋站在一旁,左右摇头看着交锋的两人,内心一阵恶寒。 “既然苏小姐本事这般大,那么此案便由你去查,如何” “我查就我查。”苏杳杳哼了一声,上前一跨步,将手撑在他的轮椅上,半躬着身子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沈恪蹙了蹙眉,指尖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示意她走开,“你说。” “查案期间,全部都要听我调配。”她指了指角落中并排站着的两人,又低下头“包括你。” 被点到的宁棋与宁远齐齐一抖,九爷幽幽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这可是你说的。”苏杳杳压下心头纷杂的思绪,眯眼笑道“你们两个跟我出来。”然后先一步转身跨出库房。 酡颜的裙摆扫过门槛,阳光自敞开的大门照进来,将印在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落到沈恪怀里,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拐过墙角,消失在视野中。 “爷。”宁远低喊一声,沉默着等候命令。他低头的角度,正巧瞟到沈恪的唇角不着痕迹的上扬。 沈恪斜看了宁远一眼,惊得宁远悚然立正。 “我方才说的话,你们没听懂吗”他像是累极了般闭上眼,慢条斯理道“必要的时候可以提醒她。” 此话说的莫名其妙,宁远与宁棋还是听懂了,悄声应是后飞快地闪身出门。 待人走远,听不到半点响动后,沈恪才睁开眼睛低下头去,脚下那支步摇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垂着的细密流苏上沾了点泥,末尾坠着莹白的碎玉。 他缓缓地转动轮椅,鬼使神差般躬身将步摇捡了起来,两指捏着簪柄一转,银质流苏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分洒着落在手背上。寒凉的碎玉染上体温,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铺天盖地袭来。 沈恪眉心渐蹙,一把捏紧步摇。 你究竟是谁又知道些什么 苏杳杳立在库房外的桂花树下,乍一见烈日灼阳,眼睛被刺得有些疼,院子里淡灰色的石板铺了阳光,四下都是苍茫。 宁远二人跟了过来,朝她拱手,恭敬地说“苏小姐有事尽管吩咐,我二人定当听命。” 苏杳杳接连眨巴了几下眼睛,敛去眸中酸涩,指着墙角下簇簇碧绿的草丛道“劳你二人一人一方向,检查墙根四周是否有洞口。” “好的。” 两人刚要转身,就看到苏杳杳退后一段距离,以极快的速度复又往桂花树奔去,眼瞧着就要撞上,只见她抬脚踢在粗壮的树干上,双手握住斜伸出来的树杈,借力一荡,转瞬间已经跃上了两三丈高的外墙。 两人具是一愣,宁棋开口道“苏小姐这是做什么” “我在外头瞧瞧。” 宁棋点了点头,又问“您为何不走门” 苏杳杳的脸僵了一下,“我爱显摆,不行吗。”说完便转身跳了下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外墙离库房有些距离,往北走上一段,绕过一小片莲池后,便是苏婉莹的凝霜院,好巧不巧,此处正对着最先发现洞的那个小花园。 外墙根下日日有下人打扫,并不见杂草,路上青石板严丝合缝地铺陈着,有了一次经验,苏杳杳不敢掉以轻心,一边走一边用脚轻跺,以期早点发现线索。 可一路走近了死角,她还是没有发现异常。 苏杳杳歪着头打量不远处重峦叠嶂的鼋山太湖石,“瘦、皱、漏、透”为其主要特征,上头窟窿倒是挺多,也挺大,可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 “苏小姐,院子里没有发现。”宁远从墙上跳下来,在苏杳杳背后说道,“您确定那洞” 话未说完,苏杳杳便跟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宁远看着她奔向假山的身影,旋即拐了拐因规规矩矩走门而晚来一步的宁棋。 巨大的太湖石群内,逼仄狭窄的石洞很是昏暗,一束一束的光圈从山壁上的小洞外透进来,纵横交错在一起,重重光影中还有微尘浮动,伴着莲花的磬香,有种凌乱且神秘的美感。 苏杳杳无暇欣赏,猫着腰一寸寸仔细巡视着地面,终于,在深处的泥地上发现了另一个洞。 相较于库房里那个,此洞要稍稍大些,为了瞧得更加仔细,她将火折子吹燃凑到洞口。 熟悉的潮腥味时不时飘出一阵,洞口掘开的泥巴上满是竖直的纹路,很深、很明显,自面前一路延伸到洞底深处。 苏杳杳再次比划了一下洞口的大小,虽然比她的脑袋大了许多,可再不敢贸然将头钻进去了。而后她又用指尖摸了摸纹路,确定这洞是新挖的。 可惜除了旁边石缝中堆了一滩泥之外,这里再无他物。 苏杳杳烦躁地“啧”了一声,在心中暗骂了幕后黑手八百句,无奈之下,只能退出假山。重新返回院子,将情况与沈恪细细说明后,她便坐在石凳上百思不得其解。 洞虽发现了,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洞口就比脑袋稍稍大点,根本无法容纳一个成年人的身躯,可不进去就没法发确定此洞就是通往库房的那个,还有那些竖直的纹路,是什么东西造成。 那十万两白银可是锁到箱子里的,其中有七箱少了大半,另五箱则少了十之三四,若说不是人为,她打死也不信。 难道是小孩但那洞最多也就容一个婴孩通过。 阳光下,沈恪的面容越加显得白皙,甚至能隐约看到脖颈上淡青色的经脉,他面无表情地端起桌上的茶,放到手中一下下撇着浮沫,并没有饮用。 初秋的风带着最后一丝残余的燥热吹过,卷落枝头挂着的半树残花,如同纷飞的蝶。苏杳杳黑发如墨般扬起,抬头看着远方上翘的檐角,那里挂了一只檐铃,晃荡着发出铮鸣。 她长叹一声,烦躁地拽下两根头发放到指尖绕着打圈,时间紧迫,线索又断了,难道将军府注定在劫难逃。 沈恪轻放下茶盏,细腻水润的瓷体相击,发出磬响。 宁棋清了清嗓子,便道“嗨,这难道是老鼠成精了不成,到处打洞” “可不是嘛。”宁远接口,“我给你讲,上次我就在咱府里看到一只,有猫那么大呢。” 宁棋嗤之以鼻,“你可别逗了,猫多大,老鼠才多大。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专门治眼睛” “你们刚说什么”苏杳杳心尖一颤,猛地将视线挪到两人身上。 宁棋一惊,下意识回答“我认识一个老中医。” “不是,上一句。” 宁双答道“我在王府看到一只和猫一样大的老鼠。” 苏杳杳展颜一笑,拍了拍宁双的肩膀,“你们可真聪明。” 宁双肩膀一沉,有种被打脱臼的感觉,诧异地看了苏杳杳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转身飞奔出了院子。 两刻钟后,又奔跑着回来,手里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和一袋子东西,说道“宁远,你呆会到库房那个洞口守着,宁棋去凝霜院那个洞口,猫一出现便让人通知我,记好时间。” 宁棋不解道“这猫做何用。” “你见过驴没有,在它面前挂根萝卜,它能转一天磨。” 言罢,她将猫放到石桌上,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小鱼干,待猫安安静静吃起来后,取了一团粗线,在猫的后背前爪各绕了一圈,于后背处打了个双结,又转身折了一枝树枝固定在线圈里,调好合适的长度和弯曲弧度,挂上事先捆成团的一把鱼干。 “六六,呆会便全靠你了,你乖乖的哦,完成任务后姐姐奖励你。” 六六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光顾着用爪子去挠眼前的鱼干,“喵” “真乖。” 重新回到太湖石群的那个洞口,苏杳杳将六六小心地放到里面,拍了拍六六的屁股后,忽然大喊一声“去吧。” 六六猝不及防被吓得一颤,挂在眼前的小鱼干就撞到了鼻尖,猫最是喜欢扑晃悠的东西,不用苏杳杳多说,六六已经追了进去。 线团很长,牢牢地捆在六六身上,一则是为了保护它,若是它找不到路回来,苏杳杳还能将它牵出来,二则是为了计算通道的长度,通过时耗,便能估摸出里头约莫是个什么情形。 很快宁远就寻了过来,“猫出来了,这洞果真通往库房。” 苏杳杳往线段上做了个记号,拍了拍手起身,“通知宁棋回来,我去库房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傍晚的时候,苏杳杳坐在临窗的桌案前,摊开一张宣纸,提起狼毫笔慢慢画着,朦胧的烛火摇曳出氤氲的光,同样也照出她紧蹙的眉头。 连翘在一旁无声地磨墨,打眼一瞧,画的是府中景致,大气磅礴的太湖石群与楼阁跃然纸上,不差分毫。只是凭白一条粗黑的线,无端端坏了美感,毁了整张画。 “小姐。”连翘忍不住开口询问,“好好的画您为何非要将它毁了” “不对。”苏杳杳答非所问,素手一拧,桌上的宣纸便被揉成一团,她重新将下午捆六六的那条粗线取出来,丈量标记好的长度后,再摊开一张宣纸,继续描绘起来。 太湖石群距离库房只有十多丈之遥,标记好的粗线却有将近三十丈,中间多出那么长一段距离,是做什么去了。 这样想着,她提笔沿着太湖石的位置画了一条停留在外墙的短线,然后往左弯曲,绕过拐角,在最靠近库房那处往下斜飞上去,与库房中央相接。 再算了算六六追着鱼干跑的步伐,心里约莫明白过来,这些拐角做何用途了。 这几个转折点都是库房的薄弱之处,外墙与库房都有基石,唯有这般绕着,才能避开障碍。 斜阳渐渐西落,半挂在屋檐后。青黛快步走近房里,手中提了个灰布包“小姐,奴婢刚刚在院旁的石子路上拾了个包袱,也不知是谁丢的。” 苏杳杳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一股子淡淡的新泥味涌入鼻尖,她打开上头盘着的结,里头是包裹着两本书,靛蓝的封皮上一本写着桑桐县志,另一本写着异事集。 她将书放到桌上,正以为是府中哪个下人不慎丢失,刚要命青黛去知会一声,便闻到一股独特的墨香。 “你在哪拾到的” 青黛指着门外道“那边墙根下。” 对于青黛所言她是相信的。这丫头她当初出嫁时一并带去了王府,沈恪出事后也不愿离开,还是她命人将其捆了送回家的。 苏杳杳白皙的手指细细摩挲过封页,半晌后才翻开那本桑桐县志。果然,墨迹很新,字体旁被擦出一道虚影,没翻几页,便出现了一道折痕。 久远的历史里记载着桑桐县曾出过的名人,其中有一位桑姓男子,恰逢乱世出生,在那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年代,靠着祖上传下来的盗墓本事,得了一笔宝物之后广招兵马,襄助成王平定天下,最终官拜一品,成为人上人。 在其告老还乡之后,收了三名弟子,将所有本事倾囊相授,又替桑桐县架桥修路,时至今日,桑桐县内还立着他的碑。 碑文被拓印了一份,书上所言,此行当要求极为严苛,需得是天生身材瘦小,长得其貌不扬的人。打小就得用醋和上特制的药水泡澡,将全身骨骼经脉软化后,再由人反复折其骨骼,塞进陶缸里。 如此往复,直至功成,其中痛苦非一般人能承受,古往今来夭折之人不在少数。 学成之后拜别恩师,走的不是大门,而是门旁一九曲拐 一什么苏杳杳对着烛光仔细辨认那团模糊的字迹,好容易才分辨出,最后一次有些像是洞字。 久久,她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明白过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若照书上说的,练成此项本事的人身体柔软性极佳,可轻易卸下身上关节,出师前还要钻一条九曲十八拐的洞,那么这个洞,绝不会大到让人察觉。 至于银子为何会单单出现在凝香院里,她想,她也明白了。 好一个连环计,这幕后之人果真是不简单。 既然事已至此,那她自然是要照着那人的计划行事,如此才不枉他这般迂回。 阖上书页,苏杳杳冷笑一声,冲连翘招手,低声吩咐道“拿着我的信物去找齐王身边的宁远,让他带上人悄悄将凝霜院围了,今晚咱们也演一出守株待兔。” 连翘眼睛瞪得老大,惊得半晌合不上嘴巴,“奴婢害怕,听说” “你都说了是听说。”苏杳杳抬手打断“他又不会真的剥了你的皮,你安心便是。” 连翘捏了捏拳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苏杳杳又对着青黛细细交代一番,见她连连点头,又扬声道“青黛,你去将苏婉莹给我叫过来,有些账,她也该还了。” 青黛抬眼望着浑身散发匪气苏杳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过了一刻钟,苏婉莹便带着清月与秋霜颤颤巍巍走了进来,“姐姐找我何事” 苏杳杳高坐在暖阁内的软塌上,皮笑肉不笑的说“喲,你来啦。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秋霜,给你家主子抬张杌子。” 秋霜环视了暖阁一圈,就见青黛自角落中走来,将杌子塞到她手中。 苏婉莹眸光暗闪,委委屈屈地落坐,杌子陈旧的不像样,上面连软垫都没铺,看起来还不如苏杳杳脚下的踏板光鲜。 “怎么,你觉得委屈”苏杳杳指尖在凭几上敲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苏婉莹摇头吸了两下鼻子,“不委屈。” “或者说,我曾经罪过你” “没有。” 苏杳杳走近她面前,一把擒住她的下巴,迫使着苏婉莹抬头,猝然而来的动作,惊得她浑身颤抖。 苏杳杳并未用力,怕不小心又将人下巴给卸了,“若没有,你为何要指使杜若对我下毒也难为你能想出那般阴损的法子。” 苏婉莹发丝垂落在背后,瑟瑟发抖,“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你真的听不懂吗”苏杳杳声音邪邪的,眸光泛着阴冷,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那药给我拿来,你吃下去,我便信你清白。” 青黛立时凑了过去,从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里取出一枚丹药交给她。 秋霜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关节处泛着青白。她猛地向前蹿一步,却被房间里其余的丫头死命拉住,忍不住大喊道“大小姐,你别欺人太甚” 苏杳杳瞟了她一眼,冷声道“欺人太甚今日,我便让你们瞧瞧,什么叫欺人太甚。” 说罢,她指尖稍稍用力,将苏婉莹淡色的唇捏地微张,那枚土褐色的丹药眼瞧着就要落到苏婉莹口中。 “俏俏” 嘭一声,房门被大力撞开,晚风裹着丝丝凉意涌进来,月门隔断上挂着的珠帘碰撞出声响。 “爹娘救我。”苏婉莹哽咽着出声,因为嘴巴合不上,声音有些含糊。 苏承业大步跨过门槛,行走间衣摆猎猎作响,带着风声靠近。 他伸手捉住苏杳杳的手,将她甩到一旁,“你在胡闹什么”声音怒急,没有往日的半丝和蔼可亲。 苏杳杳看着陌生的父亲,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 “报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满屋子的寂静,门外的天如同被刷上了一层灰,高悬在梢头的新月,犹如开了锋的利刃,割裂穹顶。 苏婉莹几乎在瞬间跌坐到地上,唇色煞白,眼圈渐渐泛红,直呢喃着“我没有,我没有” 苏杳杳笑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像是深渊中的一汪寒潭,带着一股子迫人的阴气。 苏承业挪了挪脚步,视线从苏婉莹身上飘开,意味深长地扫过苏杳杳,“我说了,这件事爹会处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 “像什么,自然像个疯子。”苏杳杳徐徐道“女儿等了这么几日,也不见您有任何动作,您在等什么,等她置我于死地吗” “住口。”站在旁边一直没作声的许氏忽然开口,“俏俏,你什么态度怎么和你爹说话的娘对你太失望了。” 苏杳杳转脸,死咬着牙憋气,伸手指向苏婉莹“所以,你们今日是一定要护着她了” 许氏稍作迟疑,染了胭脂的唇微微开合,半晌,阖上眼帘“秋霜,送二小姐回去。” 九层铜台内的烛芯忽地爆起一个灯花,火光微摇,让苏杳杳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莫辩,她旋身坐回榻上,屈指将手中的药丸弹到地上,“女儿明白了。” 许氏摇晃着身子半退一步,唤了声“俏俏” 见她头也不抬,如同木雕般坐着,许氏又挥了挥手,“都出去,把门带上。” 秋霜立即摆脱钳制在身上的手,拉着似乎吓呆了的清月,合力将苏婉莹架起,赶忙退出暖阁,行至门槛前,忽又听一道声音传来“你且记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众丫鬟齐刷刷一颤,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地退下。 待门“吱呀”一声阖上,苏承业的脸色立马变了,讨好似地坐到苏杳杳身旁,压低声音道“爹刚才没捏疼你吧。” 苏杳杳捏了捏手腕,“没有。” 许氏长吁了口气,连连拍着心口,鬓角旁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方才你可吓死娘了,要不是青黛早传了信来,娘还以为你会来真的。” 苏杳杳抱紧许氏的手臂,“若不如此,怎会让那人相信。” “这招有用吗”苏承业还是第一次这样演,暗觉有趣后又有些担忧。 苏杳杳轻声道“且等着吧,兔子就要来了。” “那爹演的好吗” “好,非常好。” 半个时辰后,连翘闪身进门,悄声禀告道“这事已经传遍了将军府,二小姐回去后不久,她身边的清月便去找了倚翠,倚翠又去找了在后门当值的王弼。” “爹。”苏杳杳听罢,转头对着面如黑漆的苏承业道“这府中可出了不少老鼠,待此事一过,您得再加强管束了。” 苏承业几近切齿,“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都跑不掉。” 紧闭的房门内,时不时传出苏杳杳悲悲戚戚的抽泣,和苏承业耐着性子安抚的声音,外头的丫鬟们复杂地对视一眼。 开始还觉得大小姐过分,这会又觉得她可怜。她都被二小姐下毒了,将军往日里那么宠爱小姐,还是碍着那份恩情,选择了不作为。 脑筋稍活泛点的便想,高门大户内的争斗,果然还是利益为先。 将军不作为,不单单是碍着恩情,更多的还是想做给身边的部下看,只要跟了将军,必不会受半点委屈,忠心可不就是这样来的。 栖霞苑内戏演得正烈,另一头的凝霜院,却是一片寂然。 苏婉莹躺在床上,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帐看着窗楹,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莹白的窗纱透着雾气似的青白,廊下传来两声夜枭啼鸣,她猛地将被子盖过头顶,捏紧了柔软的边角。 窗外风声渐起,歇了夜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走,雕花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是刀刃挑开门销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苏婉莹在瞬间屏息,咬紧被角才能憋住不发出声响。尽管苏杳杳已经事先告知过她,可这种骇人的杀机还是令她胆颤。 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对她动手。 为首的黑衣人捏着一把长刀无声地靠近,吹毛可断的刀刃借着月色映照出青光,他轻轻做了个手势,身后五人立马顿住脚步。 女子的闺房有着磬雅的香,苏婉莹鼻尖却闻到一股土腥味,她闭着眼,察觉到有一道凌厉的眼神正隔着纱帘审视她。 黑衣人见床上隆起的一团久未动作,举起长刀便对着床榻砍来,莹光带着残影呼啸,将将落到一半,从旁斜射过来一枚钢钉,竟将黑衣人的虎口生生撕裂。 长刀嗡鸣着刺进床柱,刀柄摇晃出声响。 紧接着,伴随苏婉莹的一声尖叫,自屏风后、房梁上,极速掠出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将六人包围了起来。 奋起反抗,又是一番兵刃击响。 “拿下,留活口” 烛火在转瞬间驱走黑暗,庭院里亮如白昼,宁双着人将黑衣人全部捆起来,推出门与王弼等人一并跪到院子中央。 廊下,已经有一人,端了杯茶坐在那里。 “还有熟人呐”苏杳杳抿了一口清茶,看着黑衣人中尽量将头埋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抬起头来,让你家小姐瞧瞧。” 苏婉莹瑟缩在苏杳杳身边,死命地攥紧她的衣角往下瞟去,只有这般靠近,她才能不那么后怕。 黑衣人不动,宁双“啧”了一声,暴躁地将那人提起,然后如同扔沙袋般掷到地上。 面容露出来的一瞬,苏婉莹惊呼出声,“清月,竟然是你” 清月一声不吭,秋霜快步走到她身旁,厉声道“小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清月依旧不吭声,无视了她的存在,眼神直勾勾看着苏杳杳旁边的苏承业,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是谁”苏承业眯着眼看她。 清月终于开口“你没有资格知道。” 苏杳杳也不恼,搁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嘴还挺硬这样,你只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给你留个全尸可好” 清月嗤笑一声,白了苏杳杳一眼,偏过头还未呸出声来,背后就被人抽了一顿鞭子。 “不想说啊,是等着你那个小矮子哥哥来救你吗”苏杳杳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将发间的簪子扶正,“你觉得我把他全身的骨头折断怎么样” 清月低下头,背上的伤口被扯出钻心的疼,她却狰狞地笑了。 “哦”苏杳杳拉长声音喟叹一句,猛地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对不住,我忘了他连老鼠洞都钻得进去,怎么会怕断骨呢。” 清月倏然间慌了神,她的哥哥生来就有缺陷,自三岁起容貌身高就未曾变化过,对外她一直宣称是远房侄子,从未有人怀疑,苏杳杳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去把人给我带上来。”苏杳杳吩咐道。 连翘无声退了下去,不多时便推着一个特制的木架子回来,一弱小如瘟鸡的男子,手脚和腰上皆被捆了绳子,四肢大张被吊在架子上,丝毫动弹不得。 随后苏杳杳叹息一声“你说我该如何是好你不怕死,你哥又不怕折磨,怎么办呢” 清月码不准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死死看着她,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这时,宁远接口道“这还不简单,拿鞭子抽,抽到血肉模糊,肚烂肠流。” “这样也太残忍了吧。”苏杳杳摇了摇头,不大赞同。 “依我看,还是用刀子在他的头上开个小口,把头皮拉开以后,灌进去水银。”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水银沿着体内下坠,皮与肉就被撕开,这时候你哥哥会感到痛不欲生,下意识地扭动,可惜绳索捆的太紧,又无法挣脱,你猜结果会如何” 四周的人齐齐抽了一口凉气,惊恐地看着苏杳杳,这他妈到底是谁更残忍 “最后,他的身子会从脑袋开口处挣脱出来,光溜溜血淋淋的,只剩下完美的一张皮还挂在架子上。” 话音落下,青黛便走了过来,手中拎着个铁桶。众人一瞧那那如水似银般的东西,脸色骤变,已经感觉头皮发麻,不知觉伸手捂住头顶。特别是苏婉莹,更是吓得默默松开了手。 “一会腥味重,我闻不得。连翘,将人拖到外头行刑。” 而这个时候,隐藏在黑暗里的沈恪却低头笑了笑,夜色遮挡,看不到他那双阴狠的眼“果真有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庭院中间跪着的刺客与清月等人听着院门外杀猪般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如坠地狱,忍不住瑟缩了两下。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虽然在受训途中,受了些折磨,活剥人皮这事,到底还是让他们感到胆寒。 苏杳杳没再说话,甚至闭上眼睛颇为松快地靠在椅背上假寐,微微上扬的唇角在烛火下显得那般诡异,鲜红的裙摆如同染了血的纱,有种摄魂夺魄妖异。 不过须臾,外头的凄嚎声戛然而止,连翘端着一张肉色的皮过来禀告“小姐,人已经没了,这东西该如何处置。” “给她做条围脖吧,别浪费了。”苏杳杳坐直身子,冲着清月抬了抬下巴,“至于外头那东西,留着也没用,剁了拿去喂狗。” 连翘转身,托盘上那张白皮尚沾着血,似衣服般被齐整地叠成一团。她离得远,黑衣人看不分明,也不敢去细看,低着头陷入沉默。 苏杳杳淡淡一笑,看着剩余的几人“下一个捉谁去呢你,不行,你脸上有疤,太丑了。还是你” 温柔的声音带着恶毒的匕首,被凉风送到耳旁,众人这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宁远暗自嘀咕了一句,这苏小姐简直是拌辣椒,又毒又辣 “这样吧,我随意抽一个。”苏杳杳伸出食指,指尖挨个点过几人,“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 “我说”巨大的恐惧下,王弼终于受不了,第一个开口嘶叫出声“是镇远侯魏德远” 苏承业眉梢紧蹙,这个魏德远刚死了儿子,同样也是在白府出的事,女儿回来后就凑巧在凝霜院发现银子,继而引出这诸多事端,难道说是有人在暗中帮自己,借此机会肃清敌人 莫名的,沈恪那张冷冰冰的脸浮现在脑中,苏承业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大可能,若真是他,没有这些事他也能弄死魏家,何必多此一举。 苏杳杳倒未曾多想,杏眼稍眯,淡声道“哦” 旁边一人接口“对,就是他,他只吩咐了我们今夜来刺杀苏二小姐,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苏杳杳看着王弼“是这样吗” 王弼咽了口唾沫,哆嗦着说“是,是这样的。” “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苏杳杳问“杀了她之后,你们又准备做什么” 王弼哑了哑,将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小人不知。” “你不知道,那我便告诉你。”苏杳杳轻拍了一下苏婉莹,示意她好好听着。 “杀了她之后,将军府必然大乱,你们便会趁此机会对庄子里的老弱动手,然后放出我爹伪善、暗中虐杀旧部的消息。先坏了我爹名声,再由清月举证,借婉莹的死,引出贪墨军饷一事,我说的可对” 从大批量的饷银自凝霜院挖出来,苏杳杳便察觉到了不对,那人似乎是只针对着苏婉莹发难。自己倘若在白府出事,怒急之下必不会去细究杜若的话,与苏婉莹的一场撕扯无可避免。 且军饷既然被盗出,自然会有人告到御前,不论这个人是苏承业还是其他任何人,皇帝肯定会派人彻查。期间若苏婉莹死了,或被囚禁起来,定会有人觉得蹊跷。而爹娘为顾及自己的名声,唯一的选择就是缄默不言。 这时候,凝霜院内的银子便成了新的证据。固若金汤的库房内,十万两银子离奇蒸发,又在将军府出现,那一定苏是婉莹发现了证据,被大将军杀了灭口。 脏水顺理成章的成了佐证苏承业监守自盗的证据,可想而知将军府的下场会是什么。 那人绕这么大的圈子,目标就是为了搞死苏承业吗,那就要看苏承业是挡了他的路,还是手中有什么值得他肖想的东西了。 不论是哪一种,都逃不开兵权二字。 苏婉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反应不过来,心知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只能闭上嘴慢慢地消化这些信息。 王弼目瞪口呆,额角渗出的汗渐渐汇成一滴,沿着鼻尖砸到地上,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苏杳杳低头一笑,并没有理会,五指在桌上敲出连声的顿响,“我不喜欢有人撒谎,若你们再不老实,问一句答一句,相信我,你们会比那个矮子死得更惨。” 言罢,苏承业就抬手,旁边候着的护卫立时上前,作势就要来拖人。 倚翠咬了咬牙,抢先哭喊出声“偷银子的是清月的哥哥,埋银子的是清月,奴婢只是收了她的钱,帮她联系杜若与王弼,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杳杳沉着脸道“我很好奇,清月来府上已经有五年了,我爹并不常在家,你对我爹的恨意,从何而来” “我说我说。”其中一人立马指向清月“她是魏大人安插到将军府的,有一年将军围剿山匪,那匪首便是她的爹娘。她视将军为杀父仇人,所以” 清月朝那人一瞪,被宁双一脚踹翻在地“还不老实” 手脚被捆,她只能侧躺到地上,支起脑袋死死看着苏杳杳“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知晓我哥哥的事的” 苏杳杳瞥了她一眼,“你配吗” 言罢,她挥了挥手,向着宁双几人道“把这些人交给齐王殿下,我只负责查出真相,至于怎么审是他的事。”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吓得那几人瞬间瘫软在地,苏杳杳已经这么残忍了,落到比她残暴十倍的齐王手中,下场只会更惨。 宁双应了声,拖着人出去了。 苏杳杳起身打了个哈欠,“折腾了半夜,也该回去睡了。” 苏婉莹看着黑漆漆的院门口,“姐姐,你能不能留在这里陪我,我害怕。” “怕什么”苏杳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不会真以为我剥了那个人的皮吧” 苏婉莹默默地点头。 苏承业朗笑两声,觉得他这两个女儿,怎么一个比一个还要可爱呢。要是真把人弄死了,这案子可就死无对证了,皇上那里如何交差,苏杳杳才不会那么傻。 “连翘,把东西端过来,给这傻丫头瞧瞧。” 苏婉莹整个人一抖,两步蹿到苏杳杳身后,死死抱着她的腰,从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往前看。 连翘想了想,伸手将那张皮提起,“二小姐莫怕,这是奴婢从厨房里割来的猪皮,为了逼真些,还宰了只鸡呢,喏,这些便是鸡血。灯光暗奴婢又站的远,那些人不敢细看,所以才被迷惑了。” 苏婉莹稍稍松了口气,接连问“那尖叫声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姐姐是怎么知道那人是清月哥哥的,他又是如何盗银子的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我们争执过后,刺客就会来” 苏杳杳将她自背后拖出来,“青黛,你来。” 青黛闻言,捏着嗓子便惨叫了起来。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苏杳杳顿了顿“因为他哥哥姓佟,两人的祖籍是桑桐县。” 那篇碑文除了记录着那个桑姓男子的生平往事,少不了还要歌颂一番他的德重恩弘,而落款便是他的三个弟子,其中一位,正是姓佟。 世间没有如此巧合之事,苏杳杳难免就疑心两分,再一想清月来府上时身边正巧有个身形瘦小的侏儒,她便当即叫宁棋带着人去将他抓来暗中审问。 那侏儒倒是有两分脑子,但胆气不如清月,没受两下折磨就交代了整个偷盗过程。 他虽是小孩模样,力气却与成人无异,他挖通了盗洞后便在里头铺了一张网,再将银子分批次倒入,自另一头拖出来,是以才会在洞口留下那些竖条纹。 “最后一个问题,我留给你好好想。” 苏婉莹还是不大明白,苏杳杳叹了口气,指尖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深觉不能再让她这般单纯下去,“今日太晚了,先回去歇着,明日我来找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若是还觉害怕,便让秋霜陪着你。” 苏婉莹点了点头,目带不舍地看着几人离开。 苏杳杳带着青黛与连翘回栖霞苑,半道上势必要经过一片林木深深的桃花林,时间接近五更,四下除了三人轻踏过石板路的脚步声,和浅浅的呼吸,只剩下一片寂静。 树影重重隔着远方的灯火更显漆黑,连翘忽地回头,“小姐,您有没有觉得后背发凉” 那种被人用视线锁定的感觉犹如芒刺在背,让人感觉很是不自在。 苏杳杳顿住脚步,对着一旁的桃花林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 “嘿、嘿、嘿”几声似笑非笑,声音很是怪异,就像是有人被捏住喉咙,一声一顿的往外冒。 “是猫头鹰在笑。”青黛心里有些忐忑,“小姐,奴婢有些害怕” 苏杳杳从路边捡起一颗石子,在手上抛了抛,倏然用力朝旁边掷去,“啊”一声哀嚎,笑声停了。 “怪鸱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青黛抿了抿唇,俗语有言,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因为凡是在它笑过的地方,很快就会死人。 “可不就是要死人嘛,今晚抓的那些人,一个都活不了。”苏杳杳拖长声音说道“装神弄鬼,再不出来,小心我不客气了。” 林间的枯枝被重力压断,发出磨耳的声音,半晌后,有人在黑暗中道“苏小姐果然聪慧。” 苏杳杳撇了撇嘴,内心有些一言难尽,“齐王殿下,半夜不睡觉,您是不是闲的。” 身后推着轮椅的宁远捂了捂被石子打的漆黑的眼,有些欲哭无泪,下手真他娘的狠。 沈恪的身影缓缓自黑暗中显现,大手一挥,青黛与连翘就被蹿出来的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你也退下。”他吩咐宁远。 苏杳杳蹙了蹙眉“不要动她们。” 沈恪无声地笑“这是自然,本王还没有那么闲。” 熟悉的微笑,却另苏杳杳感觉到陌生,她捏了捏手心,道“你有事找我” 话音将落,一手飞快探查捉住她的手腕往下拉,弯下腰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她的脖子,苏杳杳耳边传来他微微的呼吸声,比之更凉的是沈恪话语里的阴冷。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姓苏名杳杳,小字俏俏。”她拉住他掐在脖子上的手,转脸凑到沈恪耳边,“宁双没有告诉你吗” 低缓的声音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入耳,鼻腔里充斥着她身上的甜香,似夏日里的蜜桃。沈恪蹙眉,半眯的眸子映出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手指用力收紧,声音却狠厉的如同裹着坚冰。 “不识好歹。既然不想说,那便死了吧。” 从苏杳杳莫名出现在白府厢房的那一日起,沈恪就对她充满怀疑。 这个苏杳杳看似天真,实则聪明中又带着一丝狠决,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子,如何能做到,眼睛都不眨地用簪子几乎刺穿自己的掌心。 手上的皮肤传来微微的跳动,那是鲜活的血液在指尖凝聚,沈恪的指尖逐渐加大力气。 可惜了,这么有趣的人。 据宁双传回的消息,苏杳杳的身份并没有问题,是将军与将军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一个有着三脚猫功夫的嫡出小姐,洒脱率直,天真又可爱。 洒脱他不否认,天真 苏杳杳认得他尚可理解,但眼中的那份亲昵,来得却是莫名。他从未见过她,苏杳杳却连他身边的护卫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三脚猫的功夫,可不能在银子上捏出那般深的痕迹。 她身上有很多谜团,这样矛盾的人让沈恪极为感兴趣,本来还想多留她几日,但遗憾的是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梦里那个熟悉的影子。 他很厌恶任何能左右自己情绪的东西,所以,她非死不可 脖颈间剧烈的疼痛让苏杳杳呼吸不畅,,沈恪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这个念头一出现,苏杳杳就难以遏制的红了眼眶,她抽了抽鼻子,委屈地在心里默念,看在你不知道的份上,原谅你这次 沈恪看着她泛红的鼻尖,眼中晦暗不明,似透过她在看另一人。 屏了一口气,苏杳杳的手从他的手腕松开往上探去,然后撬起他的中指,捏紧了用力往后掰。 指关节已经发白,手指被扭出不可思议的弧度,沈恪似乎感觉不到痛,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但扣着她喉咙的手却力道稍松。 苏杳杳趁机挣脱,一把将他的手反扭到另一侧肩头,死死固定住,凑近他耳边轻轻叹了句道“沈恪,喜欢吗“被人这样粗暴的对待。 到底是不忍心掐他的脖子,苏杳杳怕自己收不住力道,还没嫁人,就再次守了寡。 尾音带着热气犹如羽毛般刮过耳膜,沈恪心里又是一阵令他烦躁的悸动,盖过了肩膀处的痛。 沈恪,喜欢吗两个声音在脑海中重叠,一声又一声回想,撞出针刺般的疼。 他猛地屈肘上顶,打开苏杳杳的手,这才发现她力气果真极大。 苏杳杳先发制人,开口道“你要想知道,就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帮我”。 沈恪从怀里抽了张雪白的帕子,顺着指尖挨个擦过,然后丢到地上,抬眼看着她道“苏小姐未免太自信了些。” 苏杳杳退后一步,摸了摸刺痛的脖子,“是吗那你为何要给我那本桑桐县志,还要让宁双学猫叫,引我发现盗洞” “呵,”沈恪眉心一动,呵笑道“异想天开。”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黄金易得而药墨难求,区区一本桑桐县志,用的却是八宝五胆药墨。不知这京中,有几人能这般奢侈,能将这般珍贵的良药,拿来写字。那么一本,所耗千金啊。” 沈恪面上笑意不减,眸中却有阴鸷在逐渐汇聚,“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怕,我便不会与你说这些。”苏杳杳低头看他,黑白分明的杏眼除了噙着星星点点的泪,没有半丝恐惧。 苏杳杳了解沈恪,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 重生后见的第一面,她便不慎露了马脚,所以对于宁双的出现,苏杳杳毫不意外。因为她知道,沈恪一定会派人来查自己的底细。 所以她便如他所愿,展现给他想要看到的一面。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沈恪开始试探她,让她着手调查案子,后来又悄悄递出关键性证据,方才解决此事。按照原本的计划,她这会应该是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才对。 可不知为何,现下沈恪却对她动了杀念,她只有加大手中筹码,才能让他按捺,从而增加两人日后的交集。 牌要一张张打,猜度人心这方面还是沈恪手把手教她的。 “不止如此,那书里头的内容,想来也有增改吧就我所知,凡异人者皆守秘诀不外传,那人人可见的碑文上,何以要记载出软骨的功法。” 沈恪看着她笑,指尖顺着车轮的侧方动了动,“还知道什么,继续说。” “还知道”苏杳杳拖长了声音,“你一定会爱上我。” “有自信。”沈恪眉眼舒展,笑得越发怪异,逗猫般冲她招手“我不喜欢有人居高临下看着本王,你过来,我告诉你原因。” 苏杳杳想了想他变态的过往,警惕地躬下腰。 “你喜欢我”沈恪清冽的声音在耳旁乍响,虽是问着,但语气十分笃定。手指沿着她垂落的发丝绕了绕,最后攀上脖子旁边鲜红的印子缓缓摩挲。 他的手常年冰凉,像是刚刚在冰水里泡过,苏杳杳被激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道“没错。” “疼吗”他又问。 “我掐你试试”苏杳杳道。 “你很聪明也很了解本王。”沈恪叹了口气,覆于脖上的手猝然使力,三指成爪锁住苏杳杳的咽喉,语气极尽温柔,“可是,却忘了,本王最讨厌女人,尤其是喜欢我的女人” 苏杳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要打人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伸出双手擒住沈恪手臂上下两端,将全身力气灌于指尖,向着他手肘内侧的麻经就弹了过去。 沈恪动作一滞,苏杳杳借机后退半步,不过倏忽,手上功夫已经过了数招,如同复刻的版本,连出掌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苏杳杳终是不敌,骤然仰头的同时,腰向下倒去。躲开一道凌厉的掌风后,双手在地上反撑,顺势踢起右脚。 却不想沈恪单手一挡,卸了直冲他而来的力道,手背沿着她的脚腕快速绕了半圈,然后一把擒住,松了刹销的轮椅被惯性冲击着后退。 苏杳杳来不及收脚,整个人已经被迫做了个标准的一字马,而且还是架在沈恪身上。 “艹,你还来”她又羞又气,口不择言。 空气有一瞬间的滞塞,腿腕一股巨力掐来,苏杳杳立时痛叫“疼疼疼我爹平日里训兵常这样,我一时你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沈恪没有说话。 苏杳杳憋着嗓子道“你松开我” 好巧不巧,宁远就在这个时候赶来通报消息,“九” 黑灯瞎火隔着太远瞧不分明,走到跟前宁双才惊觉,他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面前,是姿势暧昧的两个人,苏小姐的腿架在九爷肩上,眼中热泪连连。而九爷的手还摸着她的脚踝,眼中是令人沉醉的温柔,温柔到他觉得头皮发麻。 宁远猛地转身,“启禀九爷,属下刚收到消息,镇远侯魏德远暴毙了。” 沈恪一把将苏杳杳的腿丢到地上,又掏了张帕子出来擦手,“什么时辰” “初步估计在丑时到寅时三刻之间。” 苏杳杳捂着膝盖站起来,腿根处一阵阵撕扯的疼,她恶狠狠地看了沈恪一眼。 你给我等着 “慢着”见她姿势古怪的要走,沈恪忽然开口,“留下来听着,这件事还是由你负责。” 苏杳杳受不了了,“凭什么你是我爹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恪眼角几不可见扬起,然后默默点头。 既不舍得,那便留她一命,至少她还算有趣。 “你再往前踏一步,本王保证,你那两个丫鬟” “行行行行行,怕了你了。”苏杳杳腿还疼着,心里更是烦躁,转身嚣张地踹了一脚他的轮椅,大摇大摆地坐到旁边的树桩上,向着宁远道“你,转过来说” 宁远一抖,飞快转身,认真地看着地上的枯枝碎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次日一早,苏杳杳步履匆匆地踏进沧澜院。 苏承业正在例行晨练,手上舞舞生风的红缨枪,带着凛冽的寒气,一下又一下劈出破空声响。院旁青翠的苍松下摆了张石桌子,旁边是坐在凳子上的许氏,她手中端了杯清茶小口轻呷着,不时抬头看苏承业,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爹,娘。” “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多睡会”许氏收敛起表情,搁下茶盏向着苏杳杳招手“快过来坐着。” 苏承业闻声,猛地收势,枪柄在地上钉出尖锐的声响。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将枪放到兵器架上,“忙了一晚都没睡,累了吧” “不累。”苏杳杳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们这么看着女儿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许氏撤开视线,强笑道“你这是做的什么打扮” 苏杳杳抖了抖天青色袍子,将腰上挂着的玉佩理正,“苏清泽的东西,我借来用用。” 苏承业愣了愣,笑道“整这些个不着四六的干什么” 苏杳杳挥了挥手,将院里的丫鬟婆子屏退,这才坐到两人对面,面色严肃地开口“昨晚魏德远死了。”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就在我们抓了人以后。” 苏承业与许氏对视一眼,就着她方才的杯子灌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喉道“闺女,你都知道了” “据说是吞金自杀,京兆尹周翊已经连夜赶至镇远侯府探查,门窗皆从内里上了锁,且房间内没有打斗的痕迹。”苏杳杳将脑袋凑近父母,开门见山道“事发颇为蹊跷,齐王命女儿继续跟进此事,待会少不得要去一趟镇远侯府,所以特意来告知爹娘一声。” 苏承业与许氏皆未言语,苏杳杳只以为他们是不同意,劝道“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魏德远很可能是被灭了口,想要解将军府之难,只有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苏承业面色变了变,“你脖子怎么回事” 苏杳杳咧嘴笑了笑,将背后的头发捋了一股到前头遮挡,“昨晚做噩梦,自己抓的。” “真的”苏承业不大相信。 “真的,我疯起来连自己的手都割”苏杳杳笑道“这么说爹娘是同意我去了” 苏承业看着她掌心已经结痂的伤口,长叹了口气,“去吧。”见她起身欲走,又压低声音说了句“注意分寸。” “我省得。” 你省的个屁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转出月门,苏承业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声,“你说这齐王是什么意思” 许氏想了想,附到他耳旁悄声道“该不会也同咱闺女一样重来了吧” “怎么可能”苏承业脸色一变,犹豫了片刻,“不可能吧” “那不然他为何要特意去请皇上手谕,让咱闺女去查案子。”许氏柳眉微蹙“总不可能是为了你吧” “万一就是为了我呢” “你先去照照镜子再说。” “照就照”黑是黑了点,分明还是挺俊伟的嘛 立了秋之后,天气迅速冷了下来,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就生了萧瑟之感。镇远侯府大门外落了一地枯叶,也没人去扫。 檐角上的悬着的檐铃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晃出的声响惊起了刚落下的只乌鸦。 “嘎嘎”鬼叫两声后,扇着翅膀飞上灰蒙蒙的天,却依旧在侯府头顶盘旋。 屋子里传出悲切的呜泣声,魏夫人头上簪着白花,歪在椅子上瘫坐着,往日里略显刻薄的双眼染上了一层猩红,死死盯着下首跪着的孙姨娘,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 “好你个贱货老爷昨个还好好的,到你的院子里逛了一圈便没了。”她瘦削的手在桌子上一拍,“说你到底对老爷做了什么” 孙姨娘扶了扶头上的素银簪,眼中满是得意“姐姐糊涂了不成,老爷是被你那不争气的儿子气的自杀了,与我何干” 她对魏德远本就没有感情,从一开始便是冲着他的权势去的。本以为生下儿子会更上一层,谁料魏德远眼中只有那个,拈花惹草,败坏道德的嫡子。 如今魏德远死了,魏杰也死了,这镇远侯府将来是该她儿子继承的,隐忍了半辈子,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挫一挫这个老虔婆的威风了 魏夫人喉间冒出嗬嗬两声,显然是气的不轻,“我要杀了你你这个娼妇。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杖毙”孙姨娘什么心思她怎会不知,否则也不会等周翊还未将事情查清前,抢先发落她。 话音将落,就见门口一小厮大步跑来,许是太过慌乱,被门槛一绊,扑到地上滚了几圈后,顾不得起身,张口便喊“夫人,不好了,齐王带人围了侯府” 魏夫人与孙姨娘面色一白,惊叫道“你说什么” “齐王带兵围了侯府,现下人已经快进大门了。”小厮一头的冷汗,头上的孝布什么时候跑丢了都不知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魏夫人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孙姨娘也不再嚣张,两人头一次这么一致,唤上自己的丫鬟就往正门口赶去。 天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苏杳杳举了一把大伞,将她与沈恪遮得严严实实。 “你来抬。”行至镇远侯府门口台阶前,沈恪抬手叫停了宁双与宁远的动作,对着苏杳杳道。 苏杳杳看了他一眼,笑得人心里直打鼓“好啊,我来抬。” 老娘不把你抬翻在地,就不信苏 从昨晚踹了一脚沈恪的轮椅后,他就开始变得莫名其妙,一会让她递茶,一会让她倒水,把人当狗一样使唤着,也不再说要杀了她的话。 苏杳杳觉得他应该是皮又痒痒了,上辈子就曾这样过,打一顿便好。 “罢了,你身上太臭,熏得本王头晕。”沈恪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椅子,宁远当即上前,抬了人便跨上台阶。 没错,他是在耍着苏杳杳玩当玩具就要有当玩具的觉悟,留着她只是因为如此。京中人人都戴着面具,已经少有人是鲜活的了。 一个人的底线在哪里,他很想知道。同时,也想弄明白,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等待着他去挖掘探索的愉悦感,已经很久没有人给过他了。 所以,要杀她,还真是不舍得。 院里的石板沾了雨,泛起湿漉漉的水光,倒影出一群穿着孝服的人,和他们惊惧如见鬼的神色。 魏夫人来不及撑伞,面上敷着的厚厚一层粉,被雨冲刷,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泡了水的馒头。她略长的裙摆沾了水,看起来又脏又邋遢。 “不知齐王殿下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她喘着粗气开口,脸颊粉白的雨滴落到衣服上迅速晕开“敢问齐王,为何要封了我镇远侯府。” 沈恪蹙了蹙眉,闭上眼不忍直视“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得令,立即上前捉住了魏夫人与孙姨娘一干人等,反剪着双手就准备拖下去。 “凭什么”孙姨娘骇得目呲欲裂,忍不住叫喊出声,“即便你是齐王也没有资格”话未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苏杳杳在沈恪的示意下开口,“罪臣魏德远,擅自盗用军饷,欲朋扇朝廷陷害忠良,所犯,罪无可恕,而今证据确凿,有什么话,还是留待御审时再说吧” 魏夫人倒是比孙姨娘镇定些许,她扫了一眼齐王,笃定了他这是在公报私仇。自己儿子给他带了那么大顶绿帽子,照他的性格,必不会放过魏家的。 此事恐怕是他背着皇上所为,魏德远如今已是死无对证,到了御前,还不是由齐王说了算。 当然,她也只敢对着苏杳杳质问“你是何人,可有官职在身可有皇上手谕这里乃镇远侯府,由不得你一个杂碎对着本夫人大放厥词” 沈恪本不欲脏了自己的眼,听得杂碎二字倒是忽然抬起了头,声音比落下的雨更冷上几分。 “聒噪。” 宁远暗自揣摩了片刻,九爷这般摆明了就是在替苏小姐撑腰,想要杀鸡儆猴,遂挥了挥手“听不懂吗,如此聒噪,还不割了她的舌头。” 扭着魏夫人的人齐声应诺,将腰间的配刀抽出,捏开她的嘴就准备当场行刑。 魏夫人急了,喊道“我乃先帝御赐的一品诰命夫人,你公报私仇,私设刑堂,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带着丧子的恨意,魏夫人声音极大,喊到最后已经有些嘶哑。 “不错,本王就是公报私仇。”沈恪轻飘飘抬手,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苏杳杳,“拖下去,免得污了人眼。” 刀光劈开雨滴,惨叫声隔着灰白的墙戛然而止,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苏杳杳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走了,先查案。”沈恪眼神转到她身上,略带嫌弃“你还要呆到什么时候。” 苏杳杳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赶忙追了上去“等等我。” 车辕缓缓压过石板,她天青色的袍子拂过落雨汇聚的水面,泛起看不见的波澜,将地上的倒影糊成了一团。 四下只有微雨砸在油纸伞面的沙沙声,苏杳杳疾行一步,绕到侧前方,偏头看着沈恪“你刚才是在替我撑腰吗” 沈恪转脸将视线落到远处迎来的身影上,“你想多了。没有自知之明是病,得治。” 苏杳杳眨了眨眼,唇角上扬“喜怒无常也是病,得治。” 沈恪动了动指尖,宁远停下脚步。 他回首,声音含着一丝捉摸不到的意味“苏小姐是觉得本王脾气很好” 苏杳杳默了片刻“是什么竟让你生了如此错觉” “若不然你与本王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是真觉得我不会杀了你” 沈恪飞快抬手将她身子拉得半躬下来,捏着她的下巴迫使苏杳杳抬头,“还是说你是特意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苏杳杳盯着他的眼睛,泛着淡粉色的指尖沿着沈恪的侧脸,缓缓自耳旁划下,指背在他颌角处勾画,声音像极了痞气十足的纨绔。 “没错,我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你会杀了我吗” 因为着了男装,她头发扎得很是随意,软软的发丝从背后垂落,发尾搭在沈恪手背上,微痒间带起背脊一片酥麻。 雨滴汇成一股沿着低垂的伞面砸到地上,伞下昏暗的光掩盖了他眼中的幽暗。 “苏杳杳。”沈恪松开她,一把扯下她又往耳根摸去的手,“你最好不要惹我。” 苏杳杳捻了捻指尖,直起身子,将遮挡住两人的大伞举过头顶,见好就收。 前方是雾气般细密的雨幕,她伸手接了一点,拢在掌心。 这雨得下的小,才能润物于无声,不是吗 “下官参见齐王殿下。”京兆尹周翊在远处逗留了许久,这才敢带着人走过来,举手躬身一礼“下官已经派人封锁好现场,魏德远尸首尚还在书房内,只待您一到便可开门继续查案。” 沈恪只“嗯”了声,并未搭话,胳膊肘枕着轮椅扶手,单手撑在有些发烫的耳边,下意识摸了两下,神色又恢复了恹恹的模样。 周翊似乎已经看惯了他少言寡语,冷冰冰的样子,退至一旁引手道“殿下这边请。” 书房外种植的藤萝已经过了花期,悬垂着扁豆似的荚果,上头灰绿色的绒毛沾了雨,被风一卷,重重地砸到泥地上。 “开门。”周翊站在沈恪身侧,对着他禀告道“此处便是魏德远暴毙之地,下官于今日凌晨已经初步检查过,门窗皆无被撬痕迹,书房整洁不曾有翻动过的迹象。连魏德远身上也没有打斗或争执留下的痕迹,只是,下官在其咽喉处发现了少量生金,以及案几上饮了大半的金箔酒,因未曾解剖,初步断定为吞金而亡。” 苏杳杳捡起一枚紫藤荚果,还未细瞧,便听沈恪叫了声“过来。” “不知这位”周翊看了一眼明显是女儿身苏杳杳,犹豫斟酌后问道“小公子是何身份” “见过周大人。”苏杳杳拱了拱手,“在下苏清泽,盖因魏德远之死牵扯到了将军府,皇上特许我来调查清楚。” 周翊笑着点点头,心里十分明白她这是在胡扯。 苏清泽那个纨绔子他不是没见过,不过,瞧起来此人五官倒与之有两分相似,当下便明白过来,也不揭穿,而是道“苏公子请。” 房间里泛着一股子酸腐巨臭的味道,闭门半日后,臭得像摆了百八十个未刷洗的恭桶。 苏杳杳刚一踏进去,就被熏得倒退出门,衣摆卷出些许浑浊污秽的气体。 沈恪眉梢一蹙,宁远动作飞快将他挪到了一旁。 他看着苏杳杳,“进去。” “你怎么不进去”苏杳杳闻了闻衣服,压下胃里一阵翻涌“我等味道散了再进。” “想不想查案了” 苏杳杳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就绕到沈恪身后,将宁远挤到一旁,“要死一起死啊”言罢便推着沈恪往房间内走去。 周翊收回诧异地目光,见宁远和那些侍卫也不阻拦,只是望着灰蒙蒙的天当没看见。他眉心一跳,在心里那个打死也不能得罪的名单上,默默地添上了苏小姐的大名。 活了大半辈子,从官二十余载,想要在这遍地是贵人的京中存活,察言观色的本事周翊还是有的。 同时又忍不住唏嘘,为何下官说话,齐王从来不应难道是太丑了 “周大人。”房间里传来声音。 他放下扯在自己松垮脸皮上的手,“唉,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镇远侯魏德远的书房,奢华得不成样子,描金画漆的博古架上,有一小半物件都是舶来品。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铺着古朴雅致的波斯国地毯,桌椅书架乃是一整套红木打造,桌案正中摆了一壶酒,旁边的角落里立着半人高的水银镜,门外透进的光正巧打在上头,反折出一片白芒。 苏杳杳的视线随之望去,落到了墙上稍显突兀之处。 光团正对着一幅傲雪红梅图,旁边还有另外三幅,画的正是颇受文人墨客推崇的四君子,但没有半点傲幽澹逸之气,反倒是笔触粗糙,墨彩随意。 四幅画留白处分别提了夏、春、秋、冬几个大字。 “这画不怎么样,字写得还挺丑。”苏杳杳打量着道“魏德远如此奢靡之人,为什么要刻意把画挂在这呢” “这是魏杰十二岁那年送给他的寿礼。” 苏杳杳回头,发尾在背后划出一道弧度,眼前是已经悄无声息靠过来的沈恪。 “你怎么知道” 沈恪指了指博古架角落的位置,提醒她“先去看尸体。” 苏杳杳走了两步,好不容易才散去的恶臭味又浓了起来,直冲脑门。她想了想,独恶心不如众恶心,于是又折转回去。 “沈恪。” 沈恪没有应声,支着手臂望向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苏杳杳半蹲下身子,抬起头将双手撑在下巴上,眸中宛有盈盈水光“你陪我一起去,我害怕。” “害怕”沈恪眼睛都没抬一下,显然是不信。 苏杳杳又凑近了点,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好歹人家也是女孩子嘛,自然会怕的啊。” “好好说话。”沈恪蹙眉。 “陪不陪” 她身上那股蜜桃般的甜香味传来,似有若无自心底蔓延,而后充斥整个胸腔。沈恪长睫微垂,喉咙上下滑动,闭眼敛去眼底涌动的幽暗复杂之色,声音低且沉。 “谁允许你直呼本王姓名的” “那你是想换个亲密点的”苏杳杳只当是听不懂,起身绕到他背后,不待他说话就推着轮椅往尸体那里走,“九爷绥之恪恪你想让我唤哪个,我便唤哪个。” “”沈恪任由她推着往前,终究没有开口阻止,只是漫不经心说了句“苏小姐,你我二人还未熟识到这种地步吧。” “没有吗”苏杳杳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与往日截然不同,带着写莫名的酸涩感“平生一顾,相思所依,别后不复归,天长路远离魂断。关山重,沧海隔,转眼犹万年。” 蹩脚又别扭,却听得沈恪有些头晕。 他阖了阖眼,水银镜反出的光像是在房间内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不太清周围。脑中碎片似的红与黑在交织,伴随着一句又一句她呢喃着他名字的声音。 “沈恪沈恪” 那个满是火光的梦境,被黑暗的画面拉扯至扭曲。恍惚间沈恪看到了夜色下奔腾的江水撞向暗礁,掀起巨浪、身后苍乌连绵的崇山下,有影影绰绰奔来的黑影。 耳旁是呼啸而过的箭矢,巨浪轰鸣着打过头顶,将他卷了进去,冰凉入骨的江水挤走稀薄的空气。 死亡离得太近。浑浑噩噩间,他张嘴,似乎在喊“俏俏。” “嗯。”苏杳杳下意识回应的声音将沈恪惊醒“我那词做的好吧” “好。”嵌进掌心的指尖默默松开,沈恪低下头,看着掌心里几道渗着血丝的伤口,从窒息中得到了救赎。 “你刚刚叫我什么”苏杳杳惊喜地问。 “你到底是谁”沈恪转开话题,没有阴郁的杀气,只是喟叹疑惑。 “你又要来”苏杳杳将他推到魏德远身边,那里是臭味的来源“这次再掐我脖子,我会打你哦” 沈恪却没有多余的反应,摆了摆手示意她开始检查魏德远的尸首。 苏杳杳有些莫名地瞧了他一眼,打量半晌后,撩袍蹲了下去。 墙角瓷白的花盆中有几株墨兰似乎被臭气熏晕了,耷垂着花瓣,向地上指去。 博古架下躺着的魏德远只穿了身白色的里衣,布料极好泛着流光。四肢僵硬着摆出一个扭曲的姿态,面上癫狂的笑意越发显得颜色青紫泛灰,额发双鬓被汗水打湿,双目涣散大睁,似有些死不瞑目。 身上没有血迹,唯有脖子上五个指印在死后呈现出淡淡的尸瘢,裤子上除了晕出一大滩明显的黄渍外,还有呕吐过后的痕迹。 离得近了,苏杳杳忍不住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干呕,心里却直泛嘀咕,怪道这么臭呢,可吞金会造成大小便失禁吗 “周大人”沈恪开口唤了声。 “唉,来了。”周翊飞快跑进门,拱了拱手“殿下有何吩咐” “查清死因。” 周翊立马唤来随行衙役将魏德远的尸首搬了出去,准备解剖。 他闻惯了比这更难闻百倍的味道,倒是不觉得难受,只是苦了还未来得及退后的苏杳杳。 一阵恶臭迎面扫来,她赶忙奔至窗下躲避,却在看到一物后,猛地顿住脚步。 “这是不是紫藤荚果里的种子” 半勾起来的帐幔下,露出两颗小黑点,一颗尚还完好,一颗外皮已经裂开,淡绿色的内瓤被大力压扁,成了破碎的饼状,旁边两团泛白的印子,大小与之相差无几。 “是。”周翊回道“且还是新鲜的。” 苏杳杳掩着鼻子,将另一颗取到一旁干净的地上,用脚后跟踩了上去。“你看,这像不像是被人踩碎,行走间留下的痕迹” 说着,苏杳杳便轻轻走了起来,种子尚还嫩着,被踩碎后汁液就染上了鞋底,她每走一边便会留下一个淡淡的圆形印记。 “有道理。” “你去瞧瞧魏德远鞋底可有这东西。” 周翊点头,心道这苏小姐还真有两把刷子。 种子是新鲜的,淡绿色的瓤上水分还未完全干涸,加之魏德远的书房每日都会有专人打扫,那么这些痕迹,就只可能是在昨晚留下的。 书房重地,一般丫鬟小厮不得随意进入,若魏德远脚上没有,就说明他死前曾有人进来过,且不论他是自杀还是他杀,偷进书房的目的都不会单纯。 “好,我马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不多时,周翊身边的一个衙役便跑了过来,“禀王爷,大人已与仵作开始验尸,特命小人前来告知苏小姐,镇远侯鞋底干净,未见印痕。”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苏杳杳想了想,复又环视了一圈。 她几乎可以确定魏德远是被人灭了口,那块堵住喉咙的生金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的死因应该是中毒。 宁双见她又围着房间走来走去,还不时蹲下用手去摸地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苏小姐,您在看什么呢” 沈恪敲了敲椅子,示意宁双别说话。 半晌后,苏杳杳皱了皱眉,道“幕后的那人一早便对魏德远下了毒,在其死后,又派了人过来在房间内翻找过东西,后往他喉咙里塞了块生金,制造成畏罪自尽的假象。” “哦”沈恪笑了笑,“何以见得” 苏杳杳坐到他旁边,伸出三根手指,道“证据有三。其一,吞金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死法,并不会造成魏德远身上那些秽物的出现,且耗时很长,咱们那边抓了人不久,这边就传出死讯,单单是时间就对不上。” “其二,不知你们方才是否注意到了他的脖子。”说着,她便用手卡在了自己上,“在魏德远咽喉部位有这样的五根指印,那是死后留下的。” “为什么不是死前呢”宁远小声问。 “我爹领兵征战多年,每每最痛苦的就是在打扫战场,安葬牺牲将士的时候。那是需要从死人堆里去翻,去寻,然后用力搬出来的。”苏杳杳轻叹一口气,“人一旦死亡,血便不会再流,四肢也随之僵硬,任凭你如何使力,只会在其身上留下白色的印子,而非淤红。魏德远身上的,便是如此。” “其三、你们且看这房中摆设,博古架上的东西以颜色大小逐个排布,连这墨兰花枝都被修剪成了对称,甚至桌椅脚都是对准了砖缝的,却单单只有桌案上的书和书架上的书,稍显凌乱。” 宁双似恍然大悟般点头,迟疑道“那他为何要穿着睡衣到书房而且门窗紧闭。” “这还不简单,察觉自己中毒后,要么是来藏证据,要么是来毁证据。”苏杳杳看着宁双,问他“如果是你,要了无痕迹潜入一间屋子,你能办到吗” 自然是能的宁双点头,前两次不算,怪就怪那只猫 沈恪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那么我问你,证据是被毁,还是被藏、亦或是已经被带走” 苏杳杳默然片刻“应该是还未来得及毁,魏德远就将它藏了起来。若不然毒发的时机,正是那人潜入府中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必要东翻西找。” “还算聪明。”沈恪抬了抬下巴“继续说。” “说什么”苏杳杳问“我都分析完了呀。” 沈恪倏地坐直身子,屈指在她额头敲了敲,然后自己也愣住了。他从不做这种略显亲昵的动作,何以像是本能般自然。 “你打我作甚”苏杳杳撇了撇嘴“接下来就只需等周大人的解剖结果出来” 沈恪面沉似水,冷冰冰开口“苏小姐,你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 喜怒无常果真是没有看错你,苏杳杳在心里暗骂了一通,道“自然是找到证据,抓住凶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以除将军府后顾之忧啊。” “那么,魏德远怎么死的,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苏杳杳指尖戳了戳桌面,“那人要灭魏德远的口,就说明他害怕事发,一旦官府结案魏德远是畏罪自杀,他便可高枕无忧。我偏要顺藤摸瓜弄死他” 沈恪垂下眼帘,顿了片刻,大有耐心告罄之嫌“你已经猜到魏德远藏了证据,脑子就不能多想想。” 苏杳杳愣住,脑中忽地灵光闪过,既然那人没找到,证据就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她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只盯着魏德远看,简直傻透了 与此同时,一抬轻纱小轿落到了镇国公府门口,轿旁撑着伞的丫鬟撩起轿帘,抬手将轿子里的人迎了出来。 花厅内,张昌行已是等候多时。外头烟雨迷蒙寒风瑟,他的额上却挂着密密匝匝的汗珠,紧张地看着门外,不时抬手用衣袖擦着汗。 听得外头细细的钗环声响,张昌行倏地起身迎了上去。“郭小姐,你可算是来了。” 那人信步而入,月白色的织纱裙摆扫过门槛,带进一股香风,头上戴着的帷幔被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皙白的下巴。 “事情进展如何” 张昌行看着眼前的人,之前焦虑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此女姓郭名嘉,不过二八韶华,却颇受那位的宠信。张昌行不知她容貌生得如何,但却知道她绝非是靠美色走到今天,盖因此人不止心思通透,还有一项大本事,便是能够预知先机。 靠着她,自己已经少走了许多弯路单拿毒死魏德远这事来说,若非她提醒自己先下手为强,或许魏德远此刻已经将他供了出来。 只可惜“魏德远的书房我已经派人翻遍了,没有找到任何东西,现下齐王又掺了进去,此事恐难善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郭嘉笑了笑,温柔入骨的声音吐出的却是恶毒的话“你怎么对魏德远的就怎么对他呗。” 张昌行神情一怔,额上的汗珠顺着鼻尖砸到地上“那可是齐王” “是又如何”郭嘉缓缓地说“你若不动手,待他找到证据后,遭殃的可是你自己。” 张昌行低头不语,依旧拿不定主意。齐王不是那么好动的,倘若不能一击致命,他会比被揪出来死得更惨。 郭嘉声音里的笑意淡了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主上如何敢信任你” “可”张昌行咬了咬牙,低声道“齐王身边的护卫个个武艺高强,我实在没有下手的机会啊” 郭嘉向着他招手,“你且过来,我告诉你一个法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飘了半日的雨在接近晌午时就停了下来,余晖破开云层,房顶黑色的琉璃瓦挂着水珠,映出镜面似的光。 苏杳杳寻遍了整个书房,最终止步在了桌上摆着的那四幅画前。 画卷她方才就已经取下来看过,雪白平整的墙壁上,除了四枚被打磨得油光水亮的大铜钉,以作挂画之用,旁的什么都没有,敲起来也并非中空。 可她就是觉得,这东西有古怪 照理来说,魏杰十二岁时画工不会如此粗糙,否则他也不可能令自诩才女的白芙倾心。且这不是他第一次送魏德远东西,也无任何特殊意义,魏德远为何独独挂了这四幅呢。 难道说里头有夹层 苏杳杳弯下腰将画斜了一半,薄薄的纸背能透出光,很显然是没有。 沈恪好整以暇坐在她身后,有阳光从蒙着纱绫的窗外照进,苍灰的影子盖上她清瘦柔软的脊背。 如果他张手,像极了在背后拥抱。 沈恪盯着看了许久,好半晌才开口“给你一个提示。” 苏杳杳几乎在瞬间站直,将画丢到桌上后转身,目光盈盈“你说” 对上的视线缓缓挪开,沈恪伸手将轮椅转了个方向,“镜子。” 苏杳杳一愣,心里反复念叨两遍他的话,抬脚走到镜子前。 出了太阳后,本就明亮的镜面仿佛吸收了全部的光,亮得更加刺目,在对面的墙上打出一道方形的光影。 苏杳杳被这么一晃,闭眼时眼前都出现了黑斑,忍不住抬手将镜子挪了个方向。 “这魏德远还真够自虐的开门就见光,也不怕瞎了。” “反常吗”沈恪面上闪过一丝笑意,“你可曾看过皮影戏” 苏杳杳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墙上斑驳的光影,脑海里仿佛有东西已经呼之欲出。 光线、镜子和那硕大的铜钉 “沈恪,你太聪明了”片刻后,她惊笑一声,重新跑回桌前,对着那四张画仔细研究起来。 “红梅凌寒而放是冬,秋菊开后百花杀,唯有这兰、竹四季青。”她指着右手边墨兰盛放的图,想了想,继续说道“可是,墨兰花期在十月至三月,怎么也轮不到夏这个字。” 沈恪没说话,只是眼中颇为赞赏。 苏杳杳一瞧,便知猜对了,“宁远,你去放下帘子把门关上,再将窗户支开一条缝隙,宁双,你挪动镜子,一定要对准光线,照在第三颗铜钉帽上” 两人应是,当即行动了起来。 窗与镜交错的光线割裂了房间内的布局,拇指大小的铜钉在昏暗的房间内,反折出一条细直的光,斜斜射向屋顶两根并排的房梁。 苏杳杳踩着椅子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上头。瞧了片刻,伸手在梁上慢慢摸索起来,在摸到一块凸起的木结后,稍稍用力一按。 轻微的脆响,旁边一根梁柱弹出一条缝,打开是一个浅浅的暗格。她将里头的东西取出,跳下房梁摆到桌上。 是一本账册以及好些信件,记载的具是与张昌行往来罪证,同样也包括了对苏家暗中动手的事件始末。 魏德远早知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可一旦踏上了那条路,不走完就是一死,所以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有这些把柄在手,张昌行总归忌惮几分。没曾想,这东西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事情终于可以结束了,”苏杳杳长舒了一口气,“咱们走吧” “走”沈恪反倒是不急,半阖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声音有几分累极了的慵懒“用了晚膳也不迟。” 苏杳杳皱了皱眉,低声开口“你在等什么” 沈恪眼也不抬,“饿了” 信你个鬼苏杳杳心中急切,张昌行既然派人来找过,只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些证据若不早早交给皇上,恐途生波折。 “你真的要在这里吃。”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房间,嘴角微微上挑,故作恶心道“那里有魏德远吐的东西,那里有他拉的东西,酸腐伴随着尸臭,你吃得下去吗” 沈恪半阖的眼倏然睁开,额心皱到了一起,“如此,便去正厅吧。” “周大人还在那里解剖”苏杳杳笑,“你确定” 宁双适时插嘴,“临湖有处水榭,里头还种着荷花,九爷要不要过去” 沈恪“嗯”了声,宁双便推了人就走。 苏杳杳翻了个白眼,只能含恨跟上去。 余晖最后一抹霞光逐渐被染上暗灰色,偌大的镇远侯府内只亮起几盏昏黄的灯,剥离了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像是座荒芜许久的废墟。 桌上盏灯如豆,忽明忽暗的灯下是黑着脸的苏杳杳和面无表情的沈恪,他缓缓搁下杯子,又慢条斯理地吃起菜,动作极其优雅,看得苏杳杳恨不得掰开他的嘴,全部倒进去。 “吃饱了吗” 风轻拂起水榭中挂着的纱幔,烛火向着一旁歪去,一声鸟鸣啼响。 沈恪骤然搁下筷子,看向虚无的前方,眼中没了漫不经心,犹如蛰伏在暗处等待着猎物的豹。 魏德远已经是弃子,张昌行同样也是,由始自终他们的死活都与他无关,他等的是,那个执棋的人出现。 游戏,需要棋逢对手,才算是有趣 苏杳杳玉色的发带在风中微晃,她抽出腰间的软剑,有一瞬间的屏息,他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别妄动。”沈恪不紧不慢地说。 “有人来了。”苏杳杳面色严肃。 “我知道。” 夜黑风高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约莫有三十多个人悄无声息跳了进来。他们动作很轻,轻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正厅内还点着灯,透过格栅门能看到昏黄的光里有几个晃动的人影,领头的那个轻轻做了个手势,有一半的人便轻身蹿上房顶。 吱嘎一声响,门缓缓打开了,一衙役穿着的男子跨出门外,往廊下倒了盆水,将要折转回去。 “上” 一声令下,院里的黑衣人齐齐拔刀相向,然还未奔至门口,那人已经敏捷地转身跃下台阶。 铿然声起,飞剑如流星忽逝,宁远长剑一绕,背后一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扑通一声栽了下去,只留下脖间一道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 领头那人眸光泛起赤红,可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这里我来,你们分头去找。” 他们本来也不是冲着魏德远尸体去的,只是调虎离山,想将齐王身边的护卫引出来,以保一击必杀,这会见到宁双出现在这里,倒是省了不少事。 “是在找本王吗” 话音落下,庭院四周的灯齐齐亮起。黑衣人侧头一看,廊下阴暗处早已立着十余名同样穿着衙役服的人,而苏杳杳正推着沈恪从月亮门后缓步而出。 “他们人少,还有机会”事已败露便再无退路,黑衣人只能破釜沉舟,赌上性命一博“杀了他。” 言罢,他圈起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尖哨,方才那些黑衣人去而复返,甚至还多了不少。 两方兵刃相接,浓浓的杀机似乎将月色都遮挡住,长剑卷起罡风,连衣摆都被吹得咧咧作响。 “想杀他”苏杳杳看着袭过来的黑衣人,将手中软剑一甩“先问问老娘手中的剑同不同意” “苏杳杳。” 沈恪伸手一把拉住她“退到后面去” “我不”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提剑迎了上去。 沈恪,我已经眼睁睁看着你送了一次死,好不容易才寻回你,怎会再舍得 柔软如绢的剑身蛇信般摆动,如江海凝青光,缠绕上一人的脖子,她手往后一拉,剑身复直如弦,带着雷霆之怒,收割下一人的头颅。 鲜血如雨喷薄,苏杳杳身上却未沾半毫,她的武功是跟着苏承业和许映雪学的,刚柔并济,出剑如挥鞭,看似无章,实则招招致命。 沈恪看着自己还来不及收回的手,幽暗的目光里有未知的情绪一闪而逝,他预想到了一切,却没想到苏杳杳会如此。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图任何,不为身份,只是为了他这个人去拼命。 “出来吧,本王没有耐心陪你耗下去。” 四下依旧只有砍杀闷叫,沈恪眼瞧着一人欲从苏杳杳背后偷袭,手腕一甩,袖中藏着的断刃直射向那人脑袋。 “找死”他死死捏着腿上盖着的软锦,双目染上猩红,“滚下来。” 无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一枚三寸长的针破开空气,带着疾风向墙旁一颗巨树钉去。 “咚”一声闷响,自半空摔下一个人。 “齐王果真呃名不虚传。”是个女人的声音,呕了一口血后,依旧故作镇定,却有些发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新月被乌云半遮,昏暗的烛光摇曳出猩红颜色,本该沉寂的夜却被杀伐铿鸣声所占,一场屠戮拉开帷幕。 张昌行派来的刺客远胜于沈恪护卫的两倍还多,但战局伊始他们便注定颓败,甚至在怒火上头的苏杳杳加入后,护卫们还显游刃有余。 那名女子似乎没料到沈恪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个狠角色,更加没料到,自己还未上场就被沈恪给打了下来。 那枚三寸长的钢钉,带着倒刺连根没入肉里,稍稍一动,就是痛不欲生。 都是废物她捂着受伤的肩头看了一眼战况,银质面具遮挡下的眸子,渐渐泛起一抹异色。 “见过齐王殿下”她抬手拭干净嘴角的血,扭着婀娜腰肢盈盈行了一礼。 声音变得如同裹上了一层蜜,被醉人的香风一扫,带着撩人的钩子,直嵌入心底。 “奴家名唤怜儿,不过是听得响动,过来瞧热闹而已,您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 沈恪坐在轮椅上,身子微微往后靠,半阖上眼没有反应。 怜儿嘴角笑了笑,往他身边逐渐靠拢,行走间香风愈加浓郁,却一点没让人感觉腻乏。 她弯腰取下面具,媚眼如丝“殿下”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有种欲语还休的意味。凑近时声音又低了些,犹如蒙上了层层软纱,在脸庞轻拂。 沈恪慢慢抬眼,猩红的眸子已然平静下来,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是奇怪。 怜儿松了口气,莹白如玉的指试图攀上他的脸,口中唤着他的名字“沈” 下一秒,一只手便扣住了她的脖子,沈恪阴冷蚀骨的声音响起“没有人告诉你,本王的名字不是谁都能叫的吗。” “你居然没有,”喉咙上巨力压迫,让怜儿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伸出手想要将他的手指拉开。 沈恪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提着她的脖子将人重重撞到柱子上“谁派你来的。” 怜儿眼眶开始泛红,微微甩了甩加了药的袖子,准备故技重施“你放开奴家,奴家便告诉你。” 如此低劣的媚术,很显然,又是一枚废掉的棋子,那人屁股擦的干净,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 怜儿见沈恪暂时没动作,刚松了口气,只听得“咔嚓”一声,瞬间没了知觉。 她眼尾还带着尚未收回的妩媚,脖子已经歪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沈恪跟丢抹布似的将人摔在地上,拿出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细细擦拭着。 院子里已经摆了好些尸体,只余下不足二十个黑衣人还在拼死一搏,沈恪看着苏杳杳上蹿下跳的背影,心里那股作呕的恶心感才稍稍褪去些许。 苏杳杳舞动着软剑,出手便无落空,旋身躲开一人劈来的剑,回手捏住其手腕反折,长剑易主的同时,抬脚将偷袭宁远的黑衣人踢倒在地。 “多谢”宁远回头。 苏杳杳却猛地将手中的剑向宁远的耳旁钉去,“分什么心” 后脑勺有温热的鲜血喷洒上来,宁远神情一变,回身又斩杀偷袭过来的一人。 “快撤”慌乱中,不知是谁大声嘶喊了一句。 最外围的几个黑衣人当即准备撤退,然沈恪做了足安排,几人早已是瓮中之鳖,刚跑没几步,便听半空中“铮”一声似箭离弦,一枚铁箭矢已经将人钉在了树上。 沈恪慢慢抬眼,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意外。 只见一白衣长衫的男子,自房顶翩然落下,衣袂飘然如仙。他几乎不怎么刻意去瞄准,每甩出一箭,便带走一个黑衣人的性命。 “我要活的”是苏杳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白衣落地,杀伐止。 黑衣人只余五人跪倒在地,蒙着脸的黑布巾也被扯下。 “阁下是何意”沈恪看着他缓步而来,声音平淡。 那人半垂眼眸,看着地上已经毙命的女子,缓缓道“王爷杀了她” “你是谁”苏杳杳往前踏了半步,挡住沈恪,躲开他又来拉她的手。 “在下温言。”他抬头,眉目如画般展开,浑身的白衣更显出尘。 武功不低,很危险,这是苏杳杳的直觉,她暗中摸上腰间的剑柄“人是我杀的,你要如何” 温言的声音很好听,似松竹般清冽,又不显凉薄。 “好巧,我也想杀她。” 苏杳杳一愣,诧异地看着他,顺口问了句“为什么” “为民除害。”温言对着她笑,眼若星辰。 苏杳杳眯了眯眼“我是说,为什么帮我们” “想知道吗”温言转身,“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绣着淡竹的衣摆消失在霭霭夜色中,苏杳杳简直莫名其妙“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认识他吗” 沈恪脸色却一直阴沉着,冷声道“苏杳杳,你过来。” 苏杳杳浑身一个哆嗦,回头“干嘛” “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他一把将人拖到面前,眼中戾气未消“什么热闹都要去凑,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三脚猫”苏杳杳开口打断,非常不服,但转念一想,嘴角又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沈恪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本王是怕你坏了本王计划。”沈恪依旧擦拭着手,脸比这夜色还黑。 “我不管,你就是在担心我,怕我受伤吧。”苏杳杳一把扯掉他的帕子,丢在地上,去拉他的手,“你方才是不是摸了她” 沈恪顿了顿,漫在心头的那股滑腻恶心感瞬间消散,半晌,还是没舍得将手抽出,“谁允许你对本王这么放肆的” “我本人。”苏杳杳流氓似的摩挲过他的指尖,笑得像只偷了嘴的猫,露出一口白皙的贝齿,“我去找人给你打水洗干净,一会皮都要擦破了。” 沈恪看着她越发放肆的手,缓缓开口“你能不能” “什么” “自重一点。” “不能”苏杳杳毫无羞愧,上辈子连他衣服都扒过,摸摸手算得了什么。 “九爷”宁远处理完尸首和余下的刺客,躲了半晌,才硬着头皮上前来禀告“大将军亲自来接苏小姐了。” 沈恪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回府。” “”苏杳杳叹了口气,案子了结就意味着要分开,以后想这么相处便难了。 “对了,方才那人你认识”她临走前又忽然转身。 沈恪搁在腿上的手捏紧,淡声道“不认识。” “才怪”苏杳杳扫了他一眼,“你当我瞎呀。” 就在温言出现的时候,苏杳杳分明从沈恪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情绪,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万一那个温言和刺客是一伙的呢 “俏俏。”苏承业带着人大步跨入院子里,见到满园的血迹后,忙跑了过来,关切道“闺女,你没事吧” 苏杳杳眼见着沈恪又闭上了嘴,无奈转身“爹,您来啦。” “我不来接,你都忘了回府的路怎么走。”苏承业面上笑嘻嘻,心里倒不知怎么形容“你没事便好,齐王殿下已经派人来传过话,明日将证据交给皇上,这案子便可结了,跟爹回家。” “好吧。”苏杳杳耷拉下肩膀,回头看着沈恪眨了眨眼“那我先走了,下次见面你记得告诉我。” 沈恪没有作答,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转过墙角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落到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嘴角慢慢勾起嘲讽的笑意。 你要是不瞎,便不会与我这般亲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次日一早,镇国公张昌行派人暗杀齐王,与魏德远勾结欲栽赃陷害苏大将军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刑部还张贴出了告示,将二人罪行列项。 虽张昌行已经畏罪自尽,还是被判枭首弃市,于东安门外陈尸三日,与国人共弃之。两府家眷削籍流放至崖州,永不得回京。 京中人人拍手称快的同时,苏将军嫡长女凭借微末线索,以一己之力查清此案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眼下整个京城都在传颂苏杳杳乃当之不愧的经世之才女,若为男子,前途不可估量,甚至连皇上听闻后都交口称赞,大将军有此女,实乃幸之。 这话传到苏承业耳朵里,却不见他有一丝半毫的高兴,齐王在里头出了多少力,他略有所闻,可功劳却全都算到自家闺女头上,怕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苏杳杳一下子被人捧上了天,成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却有种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即将被拱的危机感 想着这两日连番登门说亲的人,苏承业就气不打一处来,“把夫人请来,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我身患恶疾,自今日起闭门谢客,谁来也不见” 同样深具危机感的还有苏杳杳,她前脚刚与沈恪拉近一点关系,后脚就被他推得远远的。 苏承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她却再清楚不过。 沈恪这是想要替她寻一门所谓的好亲事了 连皇上都称赞有加,于女子而言是何等殊荣,指不定现在她的小像,已经在各府流传,就看谁能入得了苏承业的眼。 原本苏杳杳倒是不担心她爹头脑发昏将她嫁了,可现在,她却有些怕,知晓了前世的苏承业会冲动。 就凭沈恪这几日对她逐渐缓和的态度,苏杳杳便能笃定他不是没感觉,可自负表象下深埋着的自卑,或许才是她人生计划中最大的绊脚石。 “连翘,再去苏清泽的院里取一套衣服过来,随我出去一趟。” 养心殿内,皇帝搁下手中苏承业告病的折子,低眸看向对面的人,“才高咏絮,足智多谋且仙姿佚貌,这是外头人对苏大小姐的评价。” 沈恪捻着修长的指,等着他的下文。 “你是故意的。”皇帝挑了挑眉,语气笃定,眼神探究。 “案子本就是她查的。”沈恪靠到椅背上,懒洋洋道“与我何干” 皇帝见他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了想,拉长了声音“那么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女中诸葛了。”沈昀眼中有流光,“如此女子,世间少有啊。” “佳丽三千,还不够皇兄挑”沈恪垂下眼帘,有些漫不经心。 “那你说,朕该如何奖赏她”沈昀缓缓道“苏将军乃朕之肱骨,若此番受难,是我大梁的损失,苏杳杳这也算是替朕解忧,不论从哪方面,赏赐是不可少的。” 沈恪将手抬至眼前,似忽然对指甲报以兴趣,“这是你的事,你自己想。” “你也老大不小了,朕觉得她配你甚好,你若没意见,朕便再厚颜做一次媒” 沈恪一顿,语气淡了下来“这是赏还是罚” “自然是赏。”沈昀道。 沈恪讥笑出声,“天下间可能只有皇兄这么认为。” “你不愿”沈昀认真看着他,前几次赐婚他可从未这样,替对方考虑过 “为何要愿。” 他将手搁到腿上捏了捏,硌人的骨带走最后一丝旎念。 “此事日后再说罢。”沈昀叹气,顺着他的手望过去“不过,还有一事,我听说玄弥先生的大弟子近日下山了。” 沈恪“哦”了声,“我知道。” 沈昀沉声道“待查到他行踪后,我亲自去求他。” 当年若非他年少轻狂太过自负,害得沈恪因救他而毁了半生,沈恪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每每瞧见他便后悔难当,也不愿放弃一丁点机会。 沈恪闭了闭眼,“不用,我这样挺好。” 可这次,不管沈恪如何拒绝,沈昀都铁了心。 当今世上唯两人有本事能治这断腿,一是医仙谷的谷主,二则是玄弥先生的大弟子。 医仙谷是不是真的存在,尚且是个迷,但玄弥先生的弟子,三年前沈恪便求了一次,结果是抱憾而归。 不是他医不好,而是他不愿意。 什么时机未到,在沈恪看来,不过是托词而已。 从皇宫内出来,天变得阴沉沉的,载着沈恪的马车抵达齐王府的时候,苏杳杳已经在厅内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 府中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只是隔着生与死的分界,让她感觉有些不真切。 细雨簌簌落下,四周仿佛都盖上了蒙蒙一层雾气,湿润的风自敞开的门外卷进屋子。 “你来做什么”苏杳杳听见沈恪的声音。 她起身,答非所问“我在等你。” 沈恪蹙了蹙眉,他刚到门口,便有下人过来通报说府中有客到了,是专程来见他的,那人虽着男装,可身量似女子,生得唇红齿白,好看的紧,连猜都不用猜,他便知道定是苏杳杳。 “你先下去吧。”苏杳杳向着身旁的连翘道。 连翘挪动视线,悄悄看了齐王一眼,犹豫道“可是” “下去。” “是。”连翘低着头,快步踏出了房门。 沈恪眼角微微上挑,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终于开口“苏小姐有事吗” “你是故意的吧。”苏杳杳一步步靠近,缓缓说道“往外头放那些消息。” “是又如何”沈恪与她对视,抄着手靠上椅背。 苏杳杳往前一步,脚尖停在他轮椅前,弯下腰,“想要我嫁人” 四目相对,沈恪已经到唇边的“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半阖上眼,转而讽刺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本王。” “那你又是以什么心态来做这事”苏杳杳不甘示弱。 沈恪噎住,因为连他也不明白。 那些破碎混乱的梦,在与苏杳杳接触后,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清晰,这种痛且带悸动的感觉,让他很不习惯。 就仿佛尘封多年的坚冰下,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厌恶所有人的接触,唯独对她不同,好像上辈子便已经习惯了,他自己还未接受,身心就已妥协,若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苏杳杳忽然伸手,按在他的心口,“是因为厌烦我,想要摆脱,还是因为害怕动心,想要逃离。” “”沈恪面无表情,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亦或是,你觉得你双腿被废,不想我浪费人生。”掌心下沉稳的心跳传来一丝紊乱,苏杳杳笑了笑。 “也就是说,你对我,并非没有一点感觉。” 沈恪一把挥开她的手“没有。” 苏杳杳得寸进尺,双手撑在他轮椅两旁,小声低缓似呢喃。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沈恪没吭声,往后靠了点拉开彼此距离,视线却沿着她娇艳欲滴的唇,攀上鼻梁,停留在双眼。 周遭的一切开始黯然虚化,而她愈渐清晰的五官,却与脑中模糊的轮廓慢慢重合在一起。 苏杳杳垂眼,双手用力一拉,膝盖撞上他小腿的同时,倾身凑在沈恪耳边,“你还没有回答我。” “没有。”甜香喷洒在脖,泛起微痒,沈恪想躲开,后背却僵直着,使他动弹不得。 “你就不能真诚一点”苏杳杳脸上渐渐聚起笑意,指尖摸着他的耳垂,轻捻。 沈恪长睫颤了颤,闭眼的瞬间,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不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 掷地有声,沈恪怔住。 苏杳杳暗骂了一声,“我是说,想嫁给你。” 片刻寂静,沈恪的声音带着嗜血的阴狠“苏杳杳,本王警告过你。” “”苏杳杳眨了眨眼,丝毫不怵,甚至伸长了脖子凑到他眼前,“那你弄死我吧。” 寒风被紧闭的门窗所挡,房间内的空气变得有些闷燥,廊下淅淅沥沥的滴雨声扰得人心烦。 沈恪本就深幽的眸光又沉了沉,下一瞬,他的冰凉的手绕到了苏杳杳的后脖,稍稍用力一压,她温热的唇就贴上了他的。 稍触即离,“我不会杀你,但我会毁了你” 说完,沈恪就松了手。 苏杳杳怔愣在原地,就那么躬着腰,许久都没有反应。 “你该知道,女子失去名节,会是何下场。”沈恪冷肃的声音响起“所以,别不识好歹。” 苏杳杳这才稍稍回神,无意识地伸手摸着自己的唇,然后眼眶渐渐红了。 “呵。”沈恪看着明显吓得不轻的苏杳杳,将手搁到腿上,敛目冷笑。 他在说什么东西,苏杳杳完全听不到,脑子里被“他亲我了他居然主动亲我了”塞得满满当当。 “你走吧。”他又道。 “沈恪” 他被叫的一愣。 苏杳杳突然伸手,捧住沈恪的脸,红着眼眶,深吸了一口气,“亲人不是这么亲的” 说罢,她俯身对着他的唇重新压了上去。 遗憾不甘,以及两辈子蚀骨的思念,驱使着她,给她不惜一切的勇气。在这一刻,名声、矜持以及后果,她都不去考虑。 她只知道,她想,便这么做了。 他的唇有些凉,苏杳杳舌尖忍不住舔了一下,像夏日里的凉茶,泛着微苦与余甘,又莫名的爽 人生第一次,沈恪陷入无法招架的境地,唇上微烫的热度传来,他能听到自己乱得不成章法的心跳。 鬼使神差般,他搁在腿上的手动了,向着她的后腰揽去 苏杳杳倏然后退半步,松开他,沈恪忙攥拳收手,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她耳根子红得似滴血,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冲动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沈恪感觉她这话很是奇怪,但紊乱的呼吸让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苏杳杳的话还在耳边继续,“所以,你不要再做那些无谓的事。这辈子,我要嫁便也是嫁给你。” “只有你。” “你别不信,我爹说我比驴还犟,认定了,就拉不回来了。” “” 快速说完,她脚步稳稳地转身,拉门,然后又将门带上,没有回头看沈恪一眼。 细雨被风卷到身上,苏杳杳终于从那股子劲中抽离,沿着游廊走了两步后,脚一软,背靠着旁边的墙,顺着滑了下去。 “呼”她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紧张到无法呼吸的心口,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过犹不及的道理苏杳杳心里明白,但事情进行到了那种地步,她是真的忍不住,上辈子脱了衣服都被他跑了,苏杳杳如何能甘心。 怕只怕自己今日一冲动,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连翘见她一出来就将脑袋埋到膝盖里,忍不住小声提醒“小姐,您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苏杳杳瓮声瓮气的应了声,向着连翘伸手,“扶我起来,腿软。” 连翘瞪圆了眼睛,低声问“小姐,齐王殿下打你了” “没有。”苏杳杳撑着她的手起身,“是我对他下手了” “嘶”连翘倒抽了一口凉气,架起她“咱们快走” 细微的脚步声匆匆远去,沈恪隔窗看着她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伸手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嘴角露出一个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 宁双推门而入,“爷,药熬”声音顿住,他赶忙关切“您是不是病了,脸这样红,属下去请太医。” “无碍,是这屋子里太闷了。”沈恪清了清嗓子,沉下脸,“何事” 宁双松了口气,“余太医新开了药方,可助您血液流畅,现下药已熬好” 沈恪“嗯”了一声,“推我过去。” 自打苏杳杳离开以后,沈恪就变得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阴沉着脸,但好歹开始配合太医的诊治,重新泡了药浴。 可时不时的发愣与轻笑,又让府中一众下人都忍不住瑟缩起来。 谁都知道,别人笑是因为心情好,主子笑是想要人命,是以,到傍晚的时候,齐王府中便没了声。 夜雨将黑暗涂上重墨,细密的雨丝在澄黄的灯下若隐若现,忽尔一声闷雷带闪,房中有瞬间亮如白昼。 雨声大了起来,砸得房顶的瓦片哗哗作响,犹万马奔腾而过,惊得烛火打颤。 沈恪仰面躺在床上,偏头躲过一吻,狠下心怒呵“下去” 混杂的声音里,骑在他身上的苏杳杳笑了起来,她的手拉开他的衣襟,指尖在心口处打转,“我偏不。” 光晕在她皙白如凝脂的身上逗留,沈恪咬了咬牙,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俏俏”此去生死未明,生机不足一线,半日贪欢,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折磨,他不舍得。 苏杳杳单手圈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顺着敞开的衣襟钻进去,沿着肚脐一路往下“咱们成亲已经三个月了,你是不是不行” 指尖停留在某处,沈恪脑子里“嗡”了一声,似有惊雷劈散理智。 他按住苏杳杳的手,交错于头顶,吻从唇开始,一路滑到她纤细的脖,白腻的锁骨,后背细细的带子被扯开,本就散开的衣物被凌乱地丢到床下 沈恪猛得惊醒,窗外依旧是无声的雨,房间内漆黑一片,哪有半分旖旎。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细滑的触感。 “俏俏”沈恪低语,不明白梦中的事是否真的存在过,以及生死不明的决绝又是从何而来。 皱了皱眉,他忆起梦里的画面,苏杳杳说成亲三个月 沈恪长叹,撑着手坐了起来,不知从那抹又摸出一根三寸长的钢针,对准自己的小腿便刺了过去。 鲜血在锦被上开出繁华,沈恪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 不痛、不痒,没有知觉。 果然,只能,也只是个梦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燕王府中,沈珏临窗而立,看着被蒙蒙雨雾笼罩的庭院,一下又一下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窗户大开,夜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吹得他身后站着的郭嘉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万无一失”沈珏转身,鸦青色长袍上绣着的螭纹在灯下散着暗光,他缓步靠近,捏住郭嘉的下巴,指尖在她唇角摩挲。 “不是会预知吗,那你来告诉本王,为何苏承业毫发无损,反而是本王折了两人。” 郭嘉被迫抬头,露出莹白的脸,细长的眉下一是双勾魂摄魄的眼,长睫卷密,鼻梁挺翘,她的唇略薄,嘴角微微上扬,端的是美人如玉般模样。可惜那张天生的笑唇掺了惧色后,便显得有些怪异。 “是苏杳杳”她小声开口,若有所思道“她是这里头唯一的变数。”趋利避害人之本性,既然是苏杳杳查出来的,这事也该由她担着。 沈珏眯了眯眼,拉着郭嘉坐回椅子上,伸手搂住她的腰,“说说看。” 郭嘉自觉的靠上他肩头,缓缓道“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白府那次被她逃了,尚可说是她运气好,可接下来的一切,是不是太过顺遂了。” 沈珏没有接话,漫不经心地在她腰间勾画。 郭嘉想了想,继续道“会不会是她预先知道了什么所以才” “即便是知道,若此事放到你身上,你能如她那般顺藤摸瓜,差点查到本王身上吗”沈珏勾了勾唇角,“别忘了,魏德远手上那些证据,可是连你都找不到。 郭嘉心头一凛,低声道“是属下失策了。” “你害怕什么。”沈珏轻挑起她的下巴,唇角还带着笑,眼中却有狰狞闪过“张昌行不堪大用,死便死了,只是,本王希望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 “是。”郭嘉眨了眨眼睛,放柔了声音,“但在我预知的场景里,苏杳杳应该是在三年后才会嫁给齐王,也不知提前让他们扯上关系,究竟是好是坏。” 直觉告诉她,若不对苏杳杳先行下手,以后恐怕还有更坏的事情发生。 “沈恪注定一死,至于苏杳杳,为什么就非得嫁一个废人呢”沈珏顿了顿,将郭嘉推开些许,起身走了两步,意味不明地说“苏承业如此猛将,若能归本王麾下,倒是不必再费周折。” 郭嘉抿了抿唇,转念便猜出了沈珏在打什么主意,“可万一” 沈珏握紧手心,慢条斯理地说“把你那些小心思收好,本王看重你,并不代表你能左右本王,懂吗” 郭嘉一震,低下头来,“是。” 靡靡秋雨,在黎明时云销雨霁,天泛起鱼肚白,朝日未升,沾了水的绿植上盖着薄薄的雾气。 晨光熹微中,失眠一整晚的苏杳杳索性提了把剑到院子里舞着,凌厉的剑气将矮树从上挂着的水珠扫落,砸在地上瞬间没入地里。 “小姐,少爷回来了”一丫鬟脚步匆匆进了院子,站在墙根下高声向她喊道。 苏杳杳挽了个剑花收势,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少爷” “”小丫鬟愣了愣,“就是少爷啊。” “他不是在军营里头待着吗,回来干什么”苏杳杳脑瓜子一阵发懵,苏清泽一回来,少不得又是鸡飞狗跳。 “奴婢不知。”小丫鬟茫然地摇头,“公子一大早便进了府门,浑身是血,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衣公子。” 苏杳杳收剑入鞘,手一抛,长剑稳稳落到兵器架上,“人在哪” “正厅,我带您过去。” 穿过蜿蜒的游廊,行进至太湖石群前时,苏杳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将军府都被人盯上了,怎么会逃得掉苏清泽呢,斩早除根的道理谁都懂。 她原以为军营守卫森严,皆是苏承业可信任的人,苏清泽待在那里,旁人也动不了他,可一旦人回来了 不对,他为什么要回来 厅内,苏承业看着窝在墙角的苏清泽,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浑身沾的是血,脸被糊成乌七八糟一团,衣服烂成一缕一缕,活脱脱就是个乞丐模样。 “爹,你不是病得下不来床了吗” “谁告诉你的,老子好着呢” 还未踏进门,苏杳杳就听到了苏承业怒气冲冲的声音,惊得廊下立着丫鬟齐齐一抖,大气不敢喘一下。 苏清泽抹了一把头发上滴下的血,“那您没事,能不能让我先去洗洗,快臭死我了。” “你还知道臭”苏承业拍了拍桌子,“我今天臭不死你,给我好好站着,老子待会再收拾你,气死了” 苏清泽怂了怂鼻子,小声道“您要打也不是不行,就是别让人家恩公看了笑话。” “无碍。”是个陌生的声音,异常好听。 “你的笑话还少吗”苏杳杳来不及换衣服,穿着一身劲装踏进门,马尾用红色的丝带扎着,既明艳,又显得英姿飒爽。 “姐,这么巧,你又长漂亮了。”苏清泽赶忙向着她跑来,开始告状,“我爹想臭死我,你说说他。” 苏杳杳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嗯,你怎么又丑了。” “我丑吗”苏清泽拍了拍胸口,“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拜倒在我风骚的裤腿下。” “滚蛋,你怎么没骚死。” “公子见谅。”苏承业清了清嗓子,向对面的人拱手“今日劳公子出手相救,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将军多礼,在下免贵姓温。” 苏杳杳顺着声音看过去,紫檀雕花椅子上,坐着一白衣墨发的男子,生得面冠如玉,眉若墨画,眸似星河璀璨,衣摆上同色银丝线绣着雅致的竹叶纹,黑发以玉簪束起,温文尔雅不过如是。 有些面熟 见苏杳杳眼里闪过探究,苏清泽在她耳边大声补充“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苏杳杳并不想理会他,视线落到那人的袖口,缓缓道“又见面了,温公子。” 温言起身,理了理衣摆,澄澈的眼里带着三分笑意,“诸位不必多礼,唤我温言便可。” 苏承业眸光一凛,“您就是温言温先生” “当不得一声先生。”温言笑道,“既然公子已经安全回府,在下便告辞了。” “等等” “不成” 苏承业还未开口挽留,苏杳杳与苏清泽就同时开口, 苏清泽先将漆黑的手在破袍子上擦了擦,一把拉住了温言,“你必须得留下来” “你给我闭嘴。”苏承业蹙眉,“不得对温先生无礼。” 苏清泽委屈巴巴,“您看,人家温公子救了我,您不好生招待着,反倒让人走了,也不知道是谁没礼。” “你说的对”苏承业朗声笑了起来,“我这就去命人安排房间,温公子请务必留下。” “那我可以去洗澡了吗”苏清泽扬声问。 苏承业头也不回,“给我臭着。” 苏清泽打了个干呕,只能看向苏杳杳,“姐” 苏杳杳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点了点旁边,“你先告诉我,谁让你回来的。” 苏清泽在她身边蹲下,单手撑着下巴,“不是娘传的信吗说府里出事了,爹重病不起,叫我立马回来。你不知道” 苏杳杳皱了皱眉,“把你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又是怎么遇到温言的,一字不落的告诉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苏清泽挪着脚步凑近椅子,压低声音说“那天,我正在营里练枪,就接到府里传来的密信,上头说我爹犯了杀头的重罪,皇上可能要判他斩立决,这事还没闹开,爹就吓得一病不起,又因旧伤复发,没剩多少日子了,让我回来看最后一眼。” “信给我瞧瞧。”苏杳杳斜了他一眼,“这你也信” “不信啊,我苏家满门忠烈,列祖列宗看着呢,能犯什么杀头的罪,况且我爹要真那么胆小,还能上阵杀敌。”苏清泽一屁股坐到地上,脱下鞋子从绑腿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苏杳杳。 “我瞧着传信那人面生,将信给了我就走,便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怕府里是真惹上麻烦了,才告假的。” “咱们府里最大的麻烦不就是你吗。”苏杳杳接过来展开,纸、墨、字迹皆是普通,想要寻人更是大海捞针,查无可查。 “你还是我亲姐吗。”苏清泽撇了撇嘴。 “后来呢”苏杳杳问。 说到这,苏清泽立马来了精神,耍了招标准的鹞子翻身,从地上蹦起来“然后我便骑着马,带上随从回来了,日夜兼程赶了三千里地,跑断了八匹马的腿。一路风驰电掣,就啃了一个大饼你不知道,那马蹄都在地上呲出火星了” 边说还边做了个骑马的姿势,“火星你见过吧,就是” 苏杳杳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手往桌子上一拍“讲重点三千里,你怎么不说八千里,还火星,你信不信我把你呲出火星” “啧,我这不是正讲着嘛。凌晨时途经莽山岭,我便停下来歇了歇,谁知刚把马栓上,忽然从林间涌出好多个黑衣人,提着刀就冲着我们就杀了过来。你不知道,当时情况可险了,我们人少对方人多,渐渐就被逼到了断崖上。” 苏清泽甩了甩血淋淋的头发,一边说一边比划“就在我准备拼死一搏时,只听“嗖”一声,一根箭矢便直接将我面前的黑衣人钉死在地上,温公子从天而降,如天女散花般接连射杀几人后,捡起地上的长刀,和我一起切瓜砍菜般攻了上去,没多久便将黑衣人杀了个精光。” “箭”苏杳杳自动摒去他夸张的部分,张开拇指和食指,“是不是这么长,箭身与箭镞通体玄铁打造,威力极强” “对,你怎么知道我这身血就是那时候喷上去的。”苏清泽眼中有兴奋的光闪过,“我没看到温公子是如何出的箭,但是姐你想想,咱们苏家军现在配备的是弩,威力虽大,可目标也大还占手。若是温公子愿意卖出他身上的那种箭,咱们大批量制造后,苏家军的威力是不是会再提升一层,还多了保命的机会。” 道理是不错,苏杳杳看他一眼“哦原来你不让人家走,打的是这个主意” “哪能啊”苏清泽砸吧了一下嘴,“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我吧,主要就是想报答一下救命之恩。温公子若不愿,我也不能强买强卖,所以这事还得看你。” “看我”苏杳杳疑惑。 “对啊”苏清泽笑了笑,又将头凑了过去,仿佛怕被人听到般将声音压得极低“姐,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又没有喜欢的人。温公子生得比我都俊,仪表堂堂功夫极好,心又善,配你不亏。咱爹娘又不介意门庭” “你可闭嘴吧。”苏杳杳伸手往他头上招呼了一下,威胁道“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把你腿给打折。” “嘶”苏清泽捂着跳痛后脑勺,小声嘀咕“你怎么那么暴力,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谁说我嫁不出去。”苏杳杳抿唇一笑,想到沈恪眼里都带着光。 “那你想嫁给谁”苏清泽歪着头打量她,神秘兮兮“姐,你是不是春心萌动了” 苏杳杳神情一肃,“关你屁事” “是谁”苏清泽问。 “” “那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你若是不好意思,我给你制造机会” “啊别打脸” 窗外已是艳阳高照,投射进来的光将整个房间照的纤毫毕现,沈恪一夜无眠,低垂着眼,看着已经停止流血的腿。 还未取出的钢针露了半个头,折出小点光泽,如同梗在心口的刺,拔不出也不想去拔。 他抿了抿薄唇,似乎还能尝到温暖的甜,呼出一口气后,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九爷。”宁双敲门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沈恪扯过锦被盖上双腿,“进来。” 宁双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还未递过去,便见沈恪挥手,“搁那。” 宁双一怔,不是说开始用药了吗 “还有何事”沈恪揉了揉微痛的额心。 宁双搁下药碗,恭声道“九爷,苏大少爷今晨在莽山岭遇刺,得温言相救,现下已经领着人回了将军府。” 沈双蹙了蹙眉,莽山岭虽是离京最近的一条路,却因地势险峻,林瘴丛生,不时还有山石滑落,极少有人敢去。前两日温言才在镇国公府出现,怎的偏偏那么巧又去了莽山岭。 “这两日可有什么人与他接触过”他问。 宁双回道“那晚从镇国公府离开后,他便住进了悦来客栈,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与任何人会过面。但昨日在延寿街逛了一圈后,就出城直奔莽山岭而去。” 这么一瞧,倒是有些像刻意等在莽山岭了。延寿街是燕王府所在之处,而玄弥先生早有禁令,不许其弟子参与到朝堂纷争上,温言此番前来,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沈恪手指轻轻抚过锦被,“继续盯着。” “是。”宁双会意,重新递上药碗“九爷,您还是将药喝了吧。” 沈恪没动,沉吟许久后才闭了闭眼“端下去,若有情况发生先护好将军府。” 护好将军府宁双缓缓低头,看来注定是要吃土。 “九爷,”宁远疾步而入,“太后传来懿旨,让您去一趟宫里。” 而此时将军府内,苏杳杳将苏清泽锤了一顿后,转出院子,便迎面撞上了苏承业。 他刚刚安排好温言的住处,行色匆匆,被忽然蹿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她裙摆上沾着的血迹后,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苏清泽身上的。”苏杳杳抖了抖裙摆,“我把他给打了。” “打吐血了”苏承业松了口气“你打他干啥。” “没有吐血,是他身上原本就沾着的。”苏杳杳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您这么着急去哪儿” 苏承业看着苏杳杳娇娇柔柔的小脸,不答反而叹了口气,躬下腰圈住嘴,小声问“你真那么喜欢齐王” “嗯。”苏杳杳毫不犹豫地点头。 “闺女”苏承业拍了拍她的脑袋,非常小心,及柔弱地说“要不咱换个人喜欢成不” “爹”苏杳杳扒拉下他的手,斩钉截铁“不成” 苏承业又长叹一口,“那爹还是好生去准备谢礼吧,搞好关系才能求人不是。” 苏杳杳一把拉住欲抬脚离开的苏承业,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 苏承业拉着她走到旁边的凉亭内坐下,缓缓开口“这温公子就是玄弥先生的大弟子。” “谁”苏杳杳问。 “玄弥乃方外之士,先生是江湖上给的尊称,此人精通玄学五术,功力高深莫测。只是近些年归隐须弥山,名号才不为小辈所知。当年,在你曾祖父还年轻的时候,曾被敌人偷袭,箭已入心脉,群医束手无策,有幸得他相救,才有了今日的苏家军。” “那这么多年过去了,玄弥先生还在吗”苏杳杳忍不住开口。 “怎么不在,也正因如此,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才这般超然。”苏承业接着说道“玄弥先生一共收了七个弟子,个个身怀绝技,其一便是温言,深得玄弥先生真传,且善机关,医术乃绝学。” 苏杳杳小心翼翼地问“比之医仙谷主如何” “恐略胜一筹。”苏承业沉声道。 苏杳杳双目一亮,苏承业就开口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要拯救朝廷栋梁啊” “拉到吧,”苏承业摆了摆手,泼下一盆冷水,“齐王曾经上过须弥山求医,可温公子拒绝了。” “不是还有玄弥先生吗” “他归隐后便不再出手,除非你能闯得过八卦阵。” 苏杳杳脸一丧,趴到了桌子上,她不懂阵法也难怪那天晚上沈恪会是那样的表情,明明人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只能无奈抱憾。 “所以,爹便想着,好好谢谢人家,然后厚颜再替齐王去求一次。”苏承业顿了顿,“若他还是不应,闺女,你可得考虑清楚。” 苏杳杳捏了捏手,压根不必考虑,温言不应,不是还有医仙谷吗,沈恪总有站起来的那一日。 千难万险,她陪着他去就是了 刚打定主意,宫里便传来旨意,皇上因苏杳杳查案有功,要亲自召见,给予赏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初秋的暖阳烘烤着卷翘重檐,玉楼金殿,层台耸翠,琉璃瓦错落出粼粼波光,红墙上斜枝的白玉兰被风扫落,掩映一方湛蓝的天。 这是苏杳杳重生以后第一次进宫,望着前头高耸的宫墙,心里难免涌出些许隔世之感,以及物是人非的沉重。 她上辈子一个接一个送走他们,这辈子又重新与他们相遇。只有她还记得所有人,所有事,他们却不再认识她。 “闺女,你别紧张。”苏承业见她表情不对,只以为她是害怕,摸了摸她的后脑,出声安抚道“待会你少说话,有爹陪着你,不会让人觉出什么的。” 苏杳杳冲他笑了笑,颔首压下心头思绪,随着苏承业抬脚踏入重重朱门。 汉白玉阶扶摇,日晷上的光影一暗,从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原来是苏将军,许久不见。” 苏承业回首望了一眼,转身行礼,“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沈珏腰系玉带,穿了身月白色衣袍,下摆以青丝细线着墨般铺陈出一幅锦绣山河,斜飞的眼,凌厉的五官,黑发以碧玉冠束,好一副翩翩公子形象。 他勾了勾薄唇,躬腰伸手虚扶,缓缓开口道“将军务须多礼,身子可大安了” 苏承业顺势起身“有劳殿下关心,下官已经无碍。” 苏杳杳不着痕迹错了一步,心里暗呸一声,装又装不像,皮笑肉不笑。 “想必这位便是苏大小姐吧,久闻盛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沈珏笑看着苏杳杳,暗自打量。 三千青丝留仙髻挽,白玉簇花坠金簪,烟蓝色的并蒂百合月裙,束以提花如意挂珠绦,肩若削成腰若约束,神态楚楚,倒是个温柔娴静的好模样。 只是此种女子,聪慧伶俐,生得极美,偏偏是最好控制的,这般也算入了他的眼。 苏承业斜跨了半步,挡住沈珏审视的目光,视线落到他的脸上,开口道“小女生性暴躁,武功极高,前些日子还打了齐王殿下与清泽,实在当不得王爷这声谬赞。” 沈珏一愣,对上苏承业不善的眼。 他什么意思打了人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是在警告自己,连齐王都能被打,他更有可能吗 “明明是个顽劣性子,非要装什么风度翩翩。”苏承业对着他叹气“唉简直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珏,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袍。 “王爷见谅,下官不通文墨,风度翩翩是这么形容没错吧”苏承业还在继续叹气,“也不知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苏杳杳般遮在他身后,抿唇憋着笑。而沈珏的脸已经黑成了一团,因为说起脑子有问题时,苏承业还冲着他点了点头。 好半晌,沈珏咬牙才硬咽下一口闷气,“时辰不早了,苏将军还是请吧。” 苏承业笑得一脸耿直,丝毫没有怼人后的自觉“呵呵,那下官便不多叨扰王爷了,先行一步,告辞。” 言罢便拉着苏杳杳大步跨上白玉阶。 头顶的暖阳在沈恪脚下打出一道灰影,他盯着父女两远去的背影,阴鸷的目光中闪过势在必得。 勤政殿外早有穿着绯色蟒袍的长侍恭候,瞧见二人便迎了上来,“苏大人请留步。” 苏承业拱了拱手,“郑公公,有何要事” 苏杳杳弯了弯眼睛,心下已猜着两分。这郑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此番前来定是受了太后的命令,要先一步召见她。 果不其然,郑公公笑着开口“太后娘娘早听闻苏小姐聪慧果敢,秀外慧中,颇为赏识。得知苏小姐今日受诏觐见,特命杂家在此等候。” 苏承业沉吟片刻,“公公稍候,容我先行向皇上禀告一番。” “皇上已在殿内等候大将军多时。”郑公公脸上笑意不减,躬了躬身“福寿宫也已备好茶点,太后娘娘等着呢。” 苏承业顿了顿,这般看来,皇上定是已应允了,“如此,小女头次进宫,若有何不妥之处,便劳公公多加照拂了。” “将军客气,这是自然。”郑公公笑意盈然,引手一指“苏小姐请随杂家来。” 石子长街内寂静无声,九重宫阙将夹道上轻微的步伐声放大,随着郑公公拐过一道朱墙,便是大片姹紫嫣红。 圃中早秋的菊绽得正茂,丝毫不见瑟瑟秋意,有一美人临花提篮,素手轻摘。 苏杳杳打眼瞧了一下,就认出了她。 都尉林沛成的千金,林时菁。 林沛成与苏承业不太对付,这林时菁便与苏杳杳不对付,既冲动又无脑,自诩才貌双姝,上辈子进宫后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连带着林家也落败。 正想着,林时菁的声音便遥遥传了过来“哟这不是最近声名远播的苏大小姐吗” 苏杳杳心里大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学她“哟这不是艳绝人寰的菁美人吗” “哟哪能比得上苏小姐你啊。”林时菁提着花篮缓缓走近,笑里藏着利刃。 她生得是美,家世也不错,但在苏杳杳面前,总会被压一头。 京中贵女向来爱攀比,论家世、论才情容貌、衣着打扮,她是样样俱佳。反观苏杳杳呢,崇武轻文,最是粗鲁不过,除了一张好皮相,凭什么能与自己齐名,还不是仗着她有个好爹 “见过菁美人。”苏杳杳屈膝行了一礼。 林时菁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这苏杳杳最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外头的人夸上了天不说,还得皇上召见,若是她一朝进宫,自己岂不是这辈子都没了出头之日。 她拉长了声音说“哟当不得苏小姐一礼,起来吧。” 苏杳杳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菁美人,能不能与你商量件事” 林时菁撇了她一眼,“说吧。” 苏杳杳正了正神,无比认真“下次说话,不要哟、哟、哟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唱戏呢。” 郑公公抿着嘴暗笑,心道这苏小姐果真有趣,正要领着人继续往福寿宫走,便听林时菁大喊了声“站住” “你什么意思”她眯了眯眼。 苏杳杳转身,福了一福,“只是小小建议,不成敬意。” “建议你也配”林时菁咬牙切齿,又忽尔一笑“妹妹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姐姐我好歹也是美人位份,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出言不逊,即便你日后能进宫,凭你这般粗鄙不堪,下贱” 苏杳杳正要张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冷冷道“既然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不如将舌头剪了。” 苏杳杳循声望去,一簇绿水秋波旁,沈恪单手撑着额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穿着烟蓝灰的暗纹锦袍,袖口衣领以金丝滚边,竟与她今日衣着十分相配。 林时菁僵着脖子扭头,神情陡变,“齐王殿下。” 沈恪眼神未挪半分,直看向苏杳杳,声音带着些许愠怒“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这会哑巴了” 苏杳杳倏然展颜,点漆似的眼眸似缀上了星河,有小鹿开始乱撞,她舔了一下唇,柔声唤“沈殿下。” 沈恪瞥见她的动作,指尖一颤,稍稍扭开头。 又来一个人护着林时菁心中不服,且将声音放柔“殿下是何意” “听不懂人话。”沈恪声音一凛,目光带上厌恶。 旁边的宫女小幅度拉了拉林时菁的衣袖,她跺了跺脚,提上篮子飞快离开。便是连郑公公都稍稍蹲下身子,往菊花丛后藏了藏。 人一走,苏杳杳就颇为自觉地凑到沈恪身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他的,脸上笑得愈发开心。 沈恪不自然地挪了挪手,问“你来这里作甚” 苍翠树影中,苏杳杳弯下腰,猝然间的四目相对。 她含笑的眉眼逆着光,簪子上垂下的小朵玉兰花珠在耳旁来回摇晃,掀起心湖涟漪泛涛。 “我们今天穿得很配呢”她低声似耳语,“你知道吗亲完你后,我昨晚想你想的一夜没睡。” 沈恪心跳滞了一息,望着她好半晌没动,透过薄薄的脂粉,瞧见两团淡淡的乌青。 “你” 苏杳杳又问“你有梦到我吗” “没有。”沈恪侧首望向一旁。 苏杳杳忍住想去摸他耳尖的手,“梦见我做了什么” “说了没有”沈恪耳尖渐红,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郑公公躲在花丛中,眼神不停在二人身上偷摸巡视,拉长了耳朵还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待听得沈恪稍带恼怒的声音响起,这才猫着腰跑来,恭敬开口“老奴见过齐王殿下,苏小姐是奉太后之命,到福寿宫觐见。” 沈恪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善,“那就走吧。” 宁远上前,伸手欲去推轮椅,忽然又将手默默收回,他在苏杳杳的眼中看到了威胁。 郑公公听不到,可他听得到。 什么亲你之后 什么想你想了一整晚 两人都这样了 “大大小姐,请。”他让开一步。 苏杳杳握上把手,笑眯眯地说“多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福寿宫内,太后闭目端坐在高位之上,一身黛蓝织锦广袖常服,绣着金丝宝相花纹,裙角上的寿山福海逶迤于脚榻,如意盘桓髻间以鸾凤点翠簪饰,凤口衔珠垂额,不见一丝晃动,愈显高远威严。 殿外脚步声轻响,孙嬷嬷匆匆踏入,欠身行礼,“太后娘娘。” 太后捻着指尖的翡翠珠串,缓缓问道“如何” 孙嬷嬷双目含笑,小声回禀“雪肤花貌,生得水灵灵的,性子也活泼,老奴躲在外头瞧了半晌”说着,她凑到太后耳边低语“王爷待她果真不同。” “哦”太后捻着串珠的手一顿,倏然睁眼,眸中意味浓浓,“怎么个不同法” 孙嬷嬷刚要张口,便听外头候着的宫人们齐声喊道“齐王殿下安。” 太后正了正神,重新阖上眼,孙嬷嬷立即垂首站到了一旁。 殿外,早已经重新接手轮椅的宁远推起沈恪,绕到台阶旁的斜坡,稳稳走了上去,苏杳杳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步上台阶。 飞檐斗拱将阳光阻挡,殿内安神香与檀香味混杂弥漫,纱幔低垂,袅袅一缕白烟从鎏金鹤擎博山炉顶盘桓上升,气氛庄重而肃穆。 “母后。”沈恪的声音响起,“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太后并未多言,“旁边坐着。” 苏杳杳低着头,目不斜视看着鞋尖上坠着的琉璃,跪拜如仪,“臣女苏杳杳,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凤体永安,福泽万年。” “杳杳。”太后亲昵地念叨了一遍,偷眼睨了盯着苏杳杳看的沈恪一眼,语气颇带兴趣,“走上前来我瞧瞧。” 苏杳杳依言起身。 太后虽已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当,容貌依旧出众,身上沾着淡淡的香味,闻起来令人很是舒心。她目光深邃,虽是含着笑意,但透过人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对方的心底。 苏杳杳毫不露怯,因为她在太后眼神中,感受到了某种狂热的期待,一如上辈子,沈恪在成亲隔日带她拜见时的模样。 太后拉着苏杳杳的手,柔声问起年龄、小字、家中人丁,事无巨细。 听得沈恪感觉有些不大好,“母后,儿臣还有事,先告退。” “你给我在那等着”太后瞪了他一下,转脸又对苏杳杳和颜悦色“及笄了,可有婚配” 苏杳杳摇头,故意朝沈恪看了一眼,含羞带怯般小声道“尚未婚配。” 太后难以遏制地笑了笑,令孙嬷嬷取来一个匣子,“哀家听皇上说,你前些日子查案有功,正巧这里有些首饰,过于俏丽了些,配你这般标致的小姑娘再合适不过。” 苏杳杳欠身一礼,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多谢太后娘娘夸奖。” 太后招了招手,打开盒盖,从里头取了支水头极好的羊脂玉簪出来,替她簪带在发间,莹白水润的花瓣中间点缀着细细的红宝石,衬得她眉眼如画。 “好看吗”太后转头问沈恪,顺带挑了挑眉。 沈恪藏在袖口的指尖动了动,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枚簪子,是太后最宝贝的东西。 “这是你父皇在我进宫那日送我的。” 他年幼的时候,太后常将他抱在怀里,手里拿着这枚簪子,和他讲述,关于她和父皇的情情爱爱。 “好看吗”“喜欢吗” “待恪儿长大后,若是遇上喜欢的姑娘,母妃便将这簪子送给那姑娘,如何” “好。” 太后见他发愣,屈指敲了敲桌面,“在问你话呢。” 沈恪撇开眼,继续保持沉默。 既然不反对,那就是承认了太后看向苏杳杳的眼神更加灼热,“你与哀家投缘,日后多来这福寿宫里坐坐。” 苏杳杳摸了摸鬓边的簪子,笑着应了声是。 正说着话,殿外就有宫女进来请示,说是敬太妃求见。 太后蹙了蹙眉,握着苏杳杳的手轻拍两下,让人去请了敬太妃进来。 “臣妾见过太后。”敬太妃看上去与太后年岁相差不大,眉目慈惠端庄,身着秋香色云锦宫装,简介素雅,整个人都透着柔和。 她朝太后盈盈一拜,落坐到一旁后看向苏杳杳,“这位便是苏大小姐吧,还真是看着就让人喜欢。” 苏杳杳向她行礼,心却在瞬间一沉。能稳坐妃位且熬到太妃的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每说一句话都是有含义在里头的。 她刚刚才在宫门口遇到登徒子般的沈珏,这敬太妃便来了福寿宫,若说是没有抱其他目的,苏杳杳是万万不信的。 敬太妃是燕王沈珏的母妃,上辈子苏杳杳与她见得不多,只知她素日诚心礼佛,可事实上,她与沈珏是同一种人,柔和的外表下,藏着毒蝎般的针。苏杳杳甚至在怀疑,太后的崩逝,极有可能与她有关。 太后深深看了敬太妃一眼,“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敬太妃收回打量苏杳杳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沈恪,端起桌上的茶浅抿了一口,暂未言语。 “时辰不早,想来苏将军也等急了。”太后唤来孙嬷嬷,“你亲自走一趟,送杳杳出宫。” 待人一走,沈恪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手撑着额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敬太妃目光闪了闪,看向太后,“臣妾今日来,是为了珏儿的婚事。太后娘娘也知道,他年岁与齐王殿下相仿,可这些年一直没动这方面的心思,臣妾虽是着急,却也不愿强迫了他去。” 太后点了点头,“哦,这么说,可是有上心的姑娘了” 敬太妃掩唇点头,笑道“珏儿脸皮薄,前些日子找臣妾隐晦地提了一次。臣妾今日便特意来瞧了瞧,苏大小姐果真是个可心的。” 沈恪眯了眯眼,打直背脊,靠到了椅背上。 太后面不改色,依旧笑着,只是弯弯的眼睛里带上了审视,“确实是个不错姑娘,模样出挑,性格好,连皇上都多次夸赞,这家世也配得上。” “这么说,太后是应了此事”敬太妃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 见到苏杳杳的第一眼,敬太妃就极为满意,以苏承业现在在朝中的声望,沈珏娶了他的女儿,百利而无一害。 皇帝能够高枕无忧,全仰仗着苏承业手中的兵权,若苏家军能归沈珏所用,即便是惹人猜忌又如何,届时皇帝想要动作,都得掂量几分。 况且,苏杳杳能这么快破了张昌行与魏德远设的局,绝非等闲之辈,再加上敬太妃也确实忧心沈珏的婚事,所以当沈珏找她一提这事,她便应了下来。 太后捻着珠串不语,敬太妃那点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几十年斗来斗去的“姐妹”,彼此知根知底,在这跟她装什么不谙世事。 更何况苏杳杳可是恪儿看上的姑娘,于情于理,胳膊肘总是要向内拐的,她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同意此事。 再说,沈珏是坨什么牛粪,凭什么要让人家好好的姑娘糟践了。 “苏家戍守边境多年,几代人为护我大梁河山抛头颅洒热血,哀家可做不出这种夺人所爱之事。”半晌后,太后缓缓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苏将军是何等宠爱他的掌上明珠,否则也不会将杳杳留到今日还未定下来,所以,此事不提也罢。” 敬太妃寸步不让,“可女儿家,总归是有嫁人的那一日,哪能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呢” “不必多言,”太后抬了抬手,“你若喜欢,只管去提,至于苏将军答不答应,哀家可管不着。” “有太后娘娘这句话,臣妾便放心了。” 沈恪抬眸朝敬太妃看了一眼,漆黑的眸子里瞧不出半分情绪,只是周身清冷的气质变得越加深沉。 “本王想赠太妃娘娘一句话。” 敬太妃抚着杯盏边缘,没有丝毫不虞,“王爷请讲。” 沈恪勾了勾嘴角,缓缓开口“娘娘既想为燕王寻一门好亲事,便多劝劝他,少去些花街柳巷为好。” 敬太妃脸上笑意一僵她的珏儿向来洁身自好,何曾去过那等污秽之地。 不待她开口,沈恪转向太后“母后,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等等。”太后叫停他,“皇帝的赏赐哀家方才忘了给杳杳,你代哀家亲自送过去。” 出了福寿宫,沈恪的脸便沉了下来,搁在扶手上的掌心渐渐收拢,用力攥紧。 “砰”,断木声乍响,他丢掉手中的碎木屑,“去将军府。” 宁远屏气敛声,“是。” 离宫的路与来时相同,只是少了个人后,周遭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孤寂。途经那片菊园时,沈恪却意外看到了坐在凉亭里的一抹倩影。 “沈恪”苏杳杳双眼一亮,向他一瘸一拐地跑来,可怜兮兮地说“我都吹了好久的冷风了。” “你脚怎么了”沈恪看着她,郁猝的心情稍稍放晴,“孙嬷嬷呢” “脚扭了孙嬷嬷去备轿撵了。”苏杳杳半圈着嘴,补充“我假装的,就是为了等你。” 沈恪摇头,破天荒地笑了笑,随即又板起脸。 “哎”苏杳杳惊讶出声,“你扶手这里怎么断了” 沈恪顿了顿,手一抬,“宁远办事不利,抬断的。” 宁远 “对了,方才敬太妃说了些什么”苏杳杳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碰到了燕王,他这样这样看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一边说,她一边学着沈珏的模样,视线在沈恪身上来回打量。 沈恪的脸又沉了下来,冷声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苏杳杳撇了撇嘴,他不愿说她也就不再追问,“那我明日能来你府上找你吗” “不能。”沈恪侧首。 苏杳杳跟着他转了个方向,“那要么你告诉我敬太妃说了什么,要么允我去找你,你选一个。” “苏杳杳”沈恪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我看你对本王是越发放肆了。” “你若不选”苏杳杳面不改色,拉长了声音,“我便亲你了” 沈恪 沉默半晌,他道“你还有没有点身为女孩子的自觉” “没有。”苏杳杳后退一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去你府上找你,等我啊。”说罢,她转身就跑。 斜阳将她的影子拉长,投下一片温暖的光。 沈恪渐抬起手,掌心里凌乱泛红的印子稍稍刺痛,他不自觉地轻触到唇上,略高于体温的微烫感,让他神思混沌。 宁远打着幌子与宁双默默移到不远处,又陡然间顿住,半张的嘴配着瞪圆的眼珠。 “王爷这是” “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