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的欢愉》 第1章 第1章 汴京城起风了。 宝缨倚在秋千架上,睡颜恬静。 来人俯身,抚弄着她乌发上的银步摇,叮铃作响,霜桂含珠的琉璃穗子,垂在一抹雪颈上,在颤。 他用五指抻进她的一绺发梢里,薄唇擦过她薄日绯丽的脸颊,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她眼睫上,怕惊动她似的,下一瞬却卷土重来,继续偷香,去探她唇齿的馨甜,勾住她,缠住她,细细的尝。 “你你行行好,莫要再捉弄我了。”宝缨感受到凉意,几乎是细碎的蹦出一句话。他将她晶莹的泪花舔舐殆尽,让她求而不得,让她周而复始。 她像一朵揉碎的云,飘忽忽的迷雾里,成了雪堆玉造的面团子,任他拿捏。 宝缨醒来时,棉衣轻轻晃着她的胳膊“姑娘被梦魇住了怎么说起胡话了”见宝缨惊魂未定的吐了一口气,仍是面红潮热。 “奴婢刚回长信宫取了姑娘的云肩,姑娘不能受凉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耽误了之后选秀。”棉衣道,“姑娘先和奴婢回吧,孟贵妃娘娘看了姑娘新习的佛经字帖,要召姑娘回话。” 正值景平年间的一个晌午。 宝缨假寐在御花园假山后的秋千架上,做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春梦,暧昧了无痕。 溢目的光,巍峨的天,一如既往笼着四方的皇城。 主仆二人进了长信宫。 孟贵妃坐在黄木湘竹榻上,翻阅着内侍省呈上来的纪册“怎么清一色都是孟字,给陛下侍疾难道只是本宫一个人分内的事么” 底下没人敢着声,自从景平帝缠绵病榻,每个月月初,孟贵妃都要这么感叹一句。 宝缨从一扇海棠春睡绣面的屏风后走出,福身道“给姑母请安。” “好孩子。”孟贵妃道,“正说着本宫的本家,你就到了,赐座。” 宝缨奉上一盏茶。 “不看了。内侍省这字儿写的不好,看的眼晕,比不上小六的字迹清秀。”孟贵妃喝一口茶,道,“你被送去老太太膝下教养了三年,长进了。本宫眼巴巴的盼着,你总算跟着老太太回京了。本宫一早说过你未来可期。” 宝缨是孟府的小幺女,排行六。 孟长夫即宝缨的爹,在朝堂上任从五品国子监祭酒。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孟贵妃于孟府,正是青天保护伞的存在。孟长夫从一个小小的州府能官运蒸蒸日上,勉强跻身进汴京城的权贵圈,荣获一席之地,孟贵妃记头功。 孟贵妃道“女大不中留,下月初一宫里选秀,不是为了充实后宫,而是给皇子选妃。陛下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你是本宫钦定的人选,依本宫看,静王未尝不是良配。” 见宝缨添置了紫砂熏炉中的香叶子,妥当后,才折回来落座。 孟贵妃忍不住道“看你这样子,王公不嫁,你是打算入宫做女官嫁男人好比买马,你能买到是一回事,驯马又是另外一回事,太木了连本宫都嫌你无趣,反过来,太能折腾也不行。” “小六悟了。”宝缨答。 “你心里不乐意”孟贵妃问。 “姑母做主便好。”宝缨矜庄的笑。 孟贵妃恨铁不成钢“不指望你能有本宫艳冠群芳的风光,女儿家要有志气,以色侍人你行不通,本宫只好教你另一套,贤惠是有了,解语花这一项上,你有待加强。” 宝缨天生生的白,细腻的白,干净而温润,眉目尤佳。 今日的宝缨格外不同。 “今日涂的什么胭脂脸这样红。”再一看,孟贵妃惊了,“你怎么能忘记涂口脂”太不可原谅,走艳压风的孟贵妃就做不到素唇行走宫中。 孟贵妃又道,“静王年岁上比你大两轮,不妨事,静王妃早逝,看着是你高嫁过去做续弦。可你想,一旦静王继位,你就是皇后。按理说,你是定过亲的,不算吃亏。” 能做皇后还有什么不好孟贵妃老一套说辞。 三年前,宝缨十四岁时,孟贵妃以为定亲要趁早,于是意图将宝缨许配给东宫太子做侧妃。景平帝膝下皇嗣单薄,大皇子静王,生母早逝,本人中庸之资。二皇子寄情山水,三皇子天生痴傻,皇后拼着高龄给丈夫生下这么个老来子,撒手去了,四皇子从一出生,景平帝就封他做了太子。 景平帝曾说子嗣中四皇子是最像自己的。果不其然,灵验了。宝缨当年这桩姻缘就差一张圣旨赐婚时,太子英年早逝了。 那时正逢嘉兴祖宅的老太太病了,孟贵妃和兄长孟长夫一合计,将宝缨送去祖宅避避风头,也能敬敬孝心。老太太是跟着三房住的,三房不景气,老太太住着不顺心,老大在京里做官,二女儿在宫里做贵人,老太太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待在祖宅,本来说是等老太太病一好,再跟宝缨一块儿接回京,一晃就过去了三年。 孟贵妃媒人做到底,孟家门楣高不成低不就的,要不是静王缺个续弦,哪儿能轮的上宝缨。 “可是外头都在说,静王这次选妻,宁伯爵府的嫡次女会中选呀。”宝缨道,“宁姑娘昨日进宫碰见我,顺手赠了我一对耳坠子。” “有这回事” 宝缨点头“当真。” 孟贵妃直言她不争气,命人从库房中取出一方妆奁。 琳琅满目的首饰摆出来,孟贵妃道“你若看着诚心喜欢,就拿去。” 不等宝缨回话,孟贵妃道“宁家姑娘是个心思深的,本宫问你,谁会随身带着多余的耳坠子赏人再说你犯不着受她的赏,她是不是将自己的耳坠子摘下来给了你你不用和她来往,等着吧,正妃的位置得由陛下赐婚说了算。” 孟贵妃对自己十年如一日枕边风的功力很放心。 宝缨只挑了一件白翡翠,就不再下手了。 “眼皮子这么浅做什么你这样可不行,嫁进王府岂不是要日日受委屈。”话是这样说,孟贵妃可不会给她挑挑拣拣的机会,“都赏你了,你戴玉也好看,京城早不时兴戴银饰了。” “谢姑母赏赐。”宝缨起身谢恩。 “你这孩子就是容易见外。”孟贵妃道。自己能看中宝缨不是没有原因,长了一副惹人怜爱的相貌,看着比当初的花骨朵颜色更招眼了,工笔画上剔出来的古典仙相,又听话,孟贵妃想不出再好的人选了。 大邺朝一统中原以来,繁荣兴盛。到景平帝,常年缠绵病榻,气数渐渐不如以前。皇朝更迭是常事,最怕的是千年出个祸害。 谁不愿意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呢这些年政局诡谲,大邺开朝以来,无皇帝建庙,立塑成像的另有他人,还不止一个。 前者姓苏,开国万户侯,江东人氏,曾辅佐太祖皇帝定天下,时至今日,正儿八经的簪缨世族。 后者也姓苏,江东苏侯的苏,族谱里九代单传的小郎君,少年时野火一役便成名,烽火出豪杰,才有了大邺现如今的一共十三个州府,西至苍龙门,北至新溪原。 孟贵妃却是妥妥的皇权党,孟家靠皇权至上走到现在,乱臣贼子一日不反,她就终生为皇妃。 孟贵妃没有像三年前一样留宝缨在长信宫站规矩,而是道“小六怎么越发清减了,你再养的圆润些会更入长辈的眼,别像本宫这样,等你子嗣要的艰难,哭都来不及。”留宝缨伺候自己用过晚膳,放宝缨出宫了。 孟府的马车歇在南华门。 棉衣提一盏宫灯,为宝缨引路。冗长的宫道上,月色淌了宝缨一身,裙钗轻步。 前路被堵住。 禁军身穿清一色的黑甲盔,纷纷举着火把。 大太监搓着手,拦了宝缨主仆二人的去路“看着眼生,这些日子进宫往来的姑娘多了去了,今儿却不同,就算你是什么重臣郡主出身,也得等一等。” “这是怎么了”棉衣看了眼宝缨的神色,见她不为所动,挨上荷包的手收回来,问道。 大太监道“你有所不知。淮上侯丢了件宝贝,这不是正找着呢么”大太监不愿意多说,见过节俭的,没见过这么节俭的,孝敬都不会送,一看就知道无前景。 “我记得以前这里附近有处老戏台子。”宝缨吩咐道,“棉衣,我们抄小道走。” 棉衣应了一声。 大太监多机灵个人啊,听出味儿来了“不知姑娘是哪家的” 棉衣正要回话。 人团散开,黑压压的脑袋跪下来,错落的光在石砖上飘渺。 苏起虎口上牵一缕金丝线走来,在他掌中像极了卷入沧浪的孤帆。线尾坠着一只鸟哨,哨面上应景的镌刻唐图,国色冶丽的红。 唐图和九连环齐名,都属于消遣的玩物,从前朝面世起,不少贵胄子弟玩物丧志在这上头,不惜通宵达旦。太祖帝登基以后崇尚儒风,万国来朝又怎么样一个接一个的白日梦飞出了五行外,还不是成了前朝,若知道日后会出个苏起,怕是要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苏起手上这一只鸟哨,世上无双。 “捉住她。”苏起轻描淡写的拂了她一眼。 宝缨肩上陡然一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一只鸟栖在宝缨肩头。 通体雪白,金尊玉贵养出的羽毛色泽,圆润的小脑袋,体型弱小。 “是本侯忘了。莺莺总是驯不乖的。”苏起摊开掌心,复又落下,鸟哨悬成一线被他攥着,左右摆动。 莺莺圆润的乌眸盯着鸟哨。 宝缨低眉,纤细眼睫在颤。 敢情这么大的阵仗,只是淮上侯丢了只“莺莺”。这一声“莺莺”刚唤出口时,有溯风袭过,莺莺散漫的扇了扇翅膀,乖顺的站稳。连棉衣都听岔了,老太太也是爱叫姑娘一声缨缨的,幸好没闹出错儿来, 苏起有一对刻雾裁风的桃花眼,丰霁的眉,像一枝生在昆山上的兰芝,残阳半壁的点朱唇,眉弓深邃而清桀,高不可攀。 淮上侯这几年用兵鸷狠,在坊间引起过非议,风卷残云的挑起战火,不惜粮绝都要制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往好了说突厥为他迁了都,说难听祖上积下来的阴德被他败光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冤债在身,活阎王再世。怪不得淮上侯时年二十六了,膝下无后。 莺莺啾咪叫了一声。 “侯爷这只爱鸟看着很别致。”宝缨侧目,手里死死的捏着帕子,她已经出了一手心的细汗,“明皇李隆基年间,也得过这么一只白鹦鹉,岭南献上的贡品,杨贵妃见了也爱不释手,取名为雪衣娘。” “宫里如今净放蠢物出来走动了”苏起哧一声,招了招手,莺莺挥翅,另寻高枝,飞到苏起臂上。 宝缨埋下脸,不吭声。 “奴婢见过侯爷。”棉衣跪下,偷偷拽了拽宝缨的裙裾,才发觉宝缨的异样。 “一只白麻雀都能比作雪衣娘。”苏起逗弄着臂上雀,“莺莺,你今日走大运,有人抬举你。” 莺莺眯了眯眼,叫了两声,自己只是寻常的白麻雀。 大太监犯了难,直捏冷汗,宫里太平是一等大事。淮上侯一身乖张脾性,为了只鸟牵连无辜这种荒唐事不是做不出来,前些日子,有个宫女不知死活的喂莺莺吃了残糕,白麻雀不娇贵是好养的,莺莺却打起了蔫儿,呕了好几回,当日宫女便被杖毙了。 大太监哈腰道“陛下正念叨着苏侯呢,积了一大堆奏折等着定断。”再直起腰一瞧,淮上侯留下一道朦廓背影,莺莺时不时盘旋一番,栖回淮上侯的掌心,一人一雀,十分亲昵。 回孟府的马车上。 棉衣当宝缨一时失了体统在自责,庆幸道“好在淮上侯没有让姑娘为难。” 宝缨撑着腕侧抚了抚额,抬眼问“出府前,你交代过了” “交代了。”棉衣道,“姑娘说让人在太阳落山前,将晒好的棠梨花收好,老太太刚进京,水土不服,食不下咽,还是姑娘想出来的法子灵。” “还有,大娘子汪氏是爱喝普洱的,见着是个人都拉着一块儿喝。”宝缨道,“老太太只爱喝甜茶。” 棉衣实心眼的道“奴婢都不记得大娘子爱喝普洱这回事了。” “说起来,奴婢也是心有余悸的。”棉衣想想有点气,又不知该气什么,“莺莺爱雀这名儿取的不好,奴婢没读过书,只听过些话本子台戏,都知道莺莺说的是姬妾的意思,和姑娘不是一个缨字,却总觉得犯了什么忌讳。” “是么”宝缨一怔。 棉衣点头“姑娘莫急,等姑娘真的嫁进了静王府,照孟贵妃说的,姑娘将来的造化大着呢,到时谁还敢寻姑娘的晦气,缨字用的人少,宝字么,宫里不知多少人得改名了” “不许胡说”宝缨打断她,“你留着夜里梦里想吧,再和我说这些不着边儿的,我将你送给老太太去。” 一听要将自己送给老太太,棉衣安静了。 回到孟府。 宝缨从小住的客厢院被重新拾掇出来,棉衣憋了一肚子的话找不到人说,迎面逮到管烧水的麻衣,等麻衣添了茶出来,棉衣和她话起家常。 麻衣道“是姑娘出了什么事儿么姑娘对我们好,我们也得对姑娘好。整个客厢院,当初肯跟着姑娘去嘉兴的只有我和棉衣姐姐。” 棉衣心说那是你呆。 “钓鱼穷三年,玩鸟毁三代。想不到淮上侯如今不去听曲儿捧戏子,改养鸟了。”棉衣将宫里撞见淮上侯那出说了出来。 苏起年少那会儿军功傍身轻狂的很,虽没有那些纨绔的陋习,却也流出过风流春闺俏郎君的蜚语,京中权贵圈人人自危,都当他是个浑不吝的祸端。 麻衣道“我记得之前满京传遍说淮上侯的有句话,是什么来着” 棉衣早给忘了,好奇“什么” “你去问姑娘,姑娘记性好。”麻衣道。 正捧着茶杯坐在窗前的宝缨听的一清二楚“” 苏起从前不爱养鸟。跟他成日里凑一块儿的纨绔问过他,不知苏起回了句什么,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苏起身有鸿鹄,用不着多此一举养什么小鸟,不是指鸿鹄之志的鸿鹄,这话说出来小姑娘都臊的慌,都是底下丫鬟先起的头传开的。 宝缨推开窗,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麻衣吓了一跳,坏了,不会自己也要面临随时会被送给老太太的恐惧吧。 棉衣捂住她的嘴巴,才没让她叫出声,“奴婢这就去给姑娘备水。” 用孟老太太自己的话来说,活到一把年纪了,还是没能改掉身上那点矫情的小毛病。这不,孟老太太今儿在府上又不顺气了,孟长夫要当孝子,接老太太前将一切都张罗好了,就等老太太过来享清福,大娘子汪氏理应陪老太太说说话,婆媳相顾无言,下午正好汪氏娘家来了人报喜,汪家新添了个小曾孙,汪氏作为长辈给了封赏,老太太跟没听见似的,汪氏娘家人一走,汪氏脸上挂不住,寻了个借口在老太太跟前回了。 明面上没有闹起来,汪氏那头没说什么,老太太心里不痛快了。 听了宝缨回府的信儿,孟老太太派人来传,宝缨刚喝完一口热茶被叫去了。 进了永禄堂,孟长夫正陪着老太太用茶点。 宝缨给父亲问了安,孟长夫让她就座“看的出来,老太太疼爱六姑娘,六姑娘又长高了。” “我老太婆没眼花,怎么你先眼花了别是在取笑六姑娘。六姑娘哪儿长高了”孟老太太顺口抱怨道,“人老了,我穿不惯你给我备的罗缎,亏了咱们贵妃娘娘,给我做了两身妆花缎的料子。” 孟长夫眉头紧皱“母亲言重了,妆花缎那都是贡品,儿子到哪儿弄去呢”屋外来人传话,说是大娘子头疼病犯了,请主君去瞧瞧,孟长夫遂溜之大吉。 宝缨进内屋取了一柄玉如意出来,递给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接过,问宝缨“缨缨,你看我今日描的眉怎么样” “好看。” 孟老太太等到她惜字如金的回答,哼一声“我能画柳叶眉么这不是让人看我不服老的笑话挑挑拣拣的,到头来娶进门这么个人,汪氏连个眉都画不好,还指望她管家主事” 宝缨道“您老人家画什么眉都好看,人啊,主要看通身的气质。祖母您就是太较真了,犯不着和晚辈置气,气坏了身子画眉就不好看了。” 从永禄堂回来,夜色沉了,麻衣揉了揉惺忪的眼,一看棉衣跟着姑娘回来了,上前道“姑娘回来啦,奴婢伺候您沐浴。” 棉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进去净室一瞧,木桶里的水凉的彻底。 宝缨第二日清晨便起了。 陪孟老太太用了膳,孟老太太指了指眼下乌青,对宝缨道“我昨儿气的一夜没睡好。” “糖醋溜的莴笋丝,去火。”宝缨用公筷给她挟菜。 孟老太太道“我这儿都胖了一圈,知道你嘴甜,少来哄我。你说说看,昨日还眼巴巴来陪我用膳,你也是瞧见的,对我处处赔小心。” 孟老太太三句话不离汪氏。 宝缨哄老人家用完膳,孟老太太非要留她下五连棋,宝缨最后输得连腕上镯子都给出去了。 孟老太太笑眯眯的道“若是大娘子在,正好能玩牌九。你我祖孙连手,杀她个片甲不留。” 宝缨将棋子黑白分明的收揽起来“大娘子今日会在府上办茶会,京里不少女眷要来,姑母不是给您送了瑶山甜茶么祖母您将这茶拿出来,要叫旁人好羡慕了。” 孟老太太道自己绝不会去“大娘子没着人来请我,我去凑什么热闹” 等宝缨收起棋盘,孟老太太在梳妆镜前新套了个扳指,道“我去瞧一瞧。” 宝缨回客厢院更衣,命麻衣翻出一只压箱底的风筝,棉衣不解“大娘子茶会,姑娘不去吗” “大娘子办过这么多茶会,姑娘几时去过了”麻衣耿直道。 “我们去园子里放风筝。”宝缨道。 “姑娘说亲这么大的事儿,老爷不过问,大娘子不问,老太太也没问,真是稀奇。”棉衣百思不得其解的犯起嘀咕,跟上宝缨去了园子。 府上园子是新俢的。 一丛蝴蝶兰茂然而生,静雅的白,秀气的粉。宝缨手里的纸风筝在风中划落,她上前,矮身捡起。 麻衣提议“姑娘你跑两步,不如换奴婢来放,今儿这风太作怪。” 风筝迟迟不能乘风疾上。 宝缨慢悠悠的拉着风筝线,棉衣和麻衣在后面干着急,一会儿说往左拉,一会儿说得松线,宝缨一概没搭理。 风筝卡在不远处的一枝树桠上。 枯木逢春的老樟木,绿叶稀疏。 宝缨拿指节一寸寸量着手里线,将一捆线徐徐卷出,风筝从树上落下来。 麻衣看愣了“我、我以为得喊小厮来爬树了。” “不。”宝缨道,“自古以来,佳人的风筝挂树上,都会凭空出来个书生来捡,生出一段良缘。” 棉衣一听这话就来劲了,拽着麻衣说个没完,二人回过神,宝缨不见了,才想起宝缨留下一句“我去捡风筝”便走了。棉衣二人循着树桠方向追去,临着一处背坡。 宝缨捧着一纸风筝,跪坐在一块平滑的假石上,琼鼻泛红,菱唇微张。宝缨揉了揉脚踝,蹙眉道“糟了。下月初一选秀,我定是去不成了。” 宝缨崴到脚,在府中将养了几日。 选秀定在三月初一,宝缨没有如期进宫。她伏在案上,抄完最后一帖佛经,正好赶上永禄堂派婆子来取,婆子前脚走了,来了个不速之客。 大娘子汪氏一进屋,道“都出去。” 棉衣和麻衣相视一眼,棉衣道“姑娘前些天行动不便,却也及时去给大娘子请了安,不知” “怎么是不是巴不得你家姑娘嫁了人,你就不认我这个主母了”汪氏皮笑肉不笑的。 等下人一走,汪氏取过案上的茶盏,掀开,朝宝缨泼去。 茶沫子从宝缨脸上浸到她的衣襟里,宝缨拿帕子擦拭着,砰的跪下“我若做错了事,惹了大娘子不高兴” 汪氏气的将茶杯摔在地上,不放心的看了眼被带上的门扇,自问苦口婆心的问她“我这些年待你什么样孟家这些年待你什么样将你打小儿接进府第一天,我不曾苛待过你,是苦了你穿还是吃我孟家不是高官显赫,却是我孟家一手栽培你,不然你以为你还有命活么” 宝缨不是什么孟家小幺女。 宝缨压根不姓孟。 可是宝缨想好好过日子的。 “主君是个直肠子的人,书读的太多,一肚子的仁义道德,不懂变通。你本家那年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株连九族,谁敢和你家有牵连是我家主君看在同窗情谊上,费大力气捡回你这条命。”汪氏追悔莫及的提起旧事,“我说将你当成丫鬟女使养着就好,再给你找个好人家配出去,主君给了你千金身份,你还有什么不满” “大娘子的恩情孟家列祖列宗的大恩。我都记着的。”宝缨不想嫁了,想说什么却哆嗦着说不出口。 “老太太老糊涂了,你呢去嘉兴待三年回来,你也要学老太太作幺蛾子你身上穿的一针一线,凡是你能睁眼看到的,都是我孟家给你的”汪氏也是做女人的,对宝缨,自己从来没有磋磨过她。 汪氏问心无愧,要做孟家的正头大娘子,孟家的荣辱是首要,入皇门这条路是孟贵妃走过的,皇子娶正妻娶高门贵女,娶的是背后的家族势力,孟家没有这份攀高枝的家世,汪氏也舍不得自己的嫡亲女儿吃这个苦,孟贵妃就是最好的例子,表面上看着万千宠爱,到底只是妾。 上回是太子侧妃,不想太子身子骨不健朗出了差错。这回是静王好不容易动了娶续弦的心思,机不可失。宝缨的命是孟家给的,日后也会好拿捏。 次日天明。 静王府由管事送进孟府黄金一百石,绢二百匹、海味三牲、大雁一双、兽皮一张。 另有一簿“两姓联姻、结为连理”的红帖,上书生辰八字,一面是静王,另一面是宝缨,将于五月初五大婚,用红纸黑字写着。 汪氏在前厅过目了一遍聘礼单子,递了庚谱出去,心里悬了小半辈子的石头终于落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景平三十七年的三月春,京里出了两件大事。 头一件,国子监祭酒孟长夫的小幺女即将嫁进静王府。 第二件和头一件有关,选秀当日景平帝一眼相中了一名西晋女子,封为娆嫔。当天夜里孟贵妃捧着羊蹄羹前去侍疾,正撞见景平帝宣了娆嫔觐见,景平帝对孟贵妃的宠爱不是假的,翻个牌子还想着瞒住贵妃,偏偏漏了陷,孟贵妃张口提了静王的婚事,景平帝一口答应,这才促成了宝缨这段姻缘。 静王下聘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棉衣从前厅打听了回来,宝缨在庭下提着笔描花样子,麻衣研着磨。 “自古男婚女嫁,六礼里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静王府倒好,前五样匆匆略过,谁家娶妻这样草率简直闻所未闻。”棉衣耳朵里听了一路的闲言碎语,越想越不是滋味,“奴婢回来时,听见五姑娘和下人嚼舌根,拿先去的静王妃张氏说事,说静王为求娶张氏亲自登门,那都比上三顾茅庐了” “你这样说,那静王还挺深情的。”麻衣道。 棉衣道“他若真的深情” “就怎么样”麻衣不解。 “奴婢还听说啊,这事儿就不知是真是假了,”棉衣道,“选秀当日,不止陛下一眼相中娆嫔,静王对宁伯爵府的嫡女青睐有加,还提了一句宁姑娘当日的打扮像张氏少女时,可惜宁姑娘注定比不上张氏了,静王到头来也没有向陛下露出钟意的迹象。” “奴婢就盼着能跟着姑娘过好日子。”麻衣才不管这些。 棉衣发起愁“奴婢本想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郎君,静王虽三十有大好几了,可为人沉稳,年纪大了会疼人。宁家姑娘这出要是真的,奴婢可就不这样想了” “什么”麻衣研磨的动作一顿,“静王还是个年纪这样大的鳏夫么” 棉衣道“静王府上的小世子和姑娘都差不了两三岁,据说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驴脾气。” 麻衣惊的合不拢嘴“什么姑娘还得给人做后娘么” 棉衣心里不踏实的没个底,一看宝缨放下狼毫,又提起布面,端详着,吩咐道“麻衣,你拿去晒会儿。” 麻衣唉一声,接过。看着布面上描出芳华灼灼的花样纹路,却多出碍眼的一团团湿晕,像失手的笔渍,又不像。 宝缨去永禄堂陪老太太用午膳。 孟老太太抹了抹嘴,道“你今早没陪我用膳,我倒不习惯了。” “天快热了,我新描了个花样子,可以给祖母裱了做扇面,”宝缨道,“祖母不是最爱月季么” “我听说京里打扇都用缂丝。”孟老太太道,“贵妃娘娘这几日怎么不召你进宫了她那里的缂丝一准好。” 孟贵妃估计这个月没有再抱怨只有自己一人在侍疾了。 “待会儿随我去逛逛园子。”孟老太太起身更了衣回来,没见到宝缨的人影,转头一看,宝缨枕着手肘在窗栏前,脸上铺着一层手绢帕子。 孟老太太乐了,当她一时疲了,上前掀开宝缨的帕子,少女眉眼温软,腻肌皎洁,眼尾欲语还休的走势微微上笼,眼睫泫泪,泛着清辉的光泽,始终没有落下来。 孟老太太正要开口训她,腰间一暖,宝缨将脸埋过来,一手抱着她老人家的袖口,“祖母,我不想嫁人。” 她声若蚊音。 宝缨看着地上的鹤鹿同春毯变得模糊。 孟老太太愣了下,抚过她的背“胡说,你不嫁让祖母我替你嫁么” 宝缨破涕而笑“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孟老太太笑她傻气“我还指望你接我去王府瞧瞧的,你姑母那里皇帝老儿我是不指望啦,王爷是我正儿八经的孙女婿,这说出去多威风。”孟家往上刨三代都是本分的务农老百姓,到孟老太太这一辈,才靠儿孙兴旺享到福。 六丫头看着挺明白的,怎么糊涂起来了孟老太太坐下决定要给她一棒槌醒一醒,道“我儿长夫争气,举家迁进京城地界,好人家挑贵婿都从娃娃亲定起,家里也不算亏待你,从你十四岁想着给你说亲,到现在你年十七,嫁人的年纪已迟了。光说大房的姑娘里,你三姐四姐是汪大娘子生下的一对金花,大娘子娇惯的劲儿你又不是没见过,到头来,你三姐嫁了个举子,跟着夫家去了庐州上任,你四姐没远嫁,嫁了定国公家的庶次子。你五姐年前定了亲事,她生母崔小娘给她寻的亲事,商贾人家,算日子要比你晚嫁一个月。谁有你这样的好福气” 宝缨无力反驳。 孟老太太道“你嫁过去吃穿不愁,出行在外人人尊称你一声娘娘,有谁敢欺负了你去” 孟老太太这话说的,静王成了个摆设,宝缨不是冲着人去嫁的。 “崔小娘母女在府上什么样连我一个初来乍到的都能看出来。”孟老太太道,“人呐,要知足。”孟老太太有生之年也会劝人莫贪心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宝缨这样想着,能把自己给嫁出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孟老太太满意的道“行了,随我逛园子去,我这儿都积食了。” 宝缨“” 孟老太太则是看着老糊涂,心里精明的很。 这丫头跟自己在嘉兴住了三年,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 孟老太太留意着宝缨的神色“情爱往往不靠谱,活的自私一点才是长久之计。静王年轻气盛时,非要娶张氏女做王妃,张氏家世微薄,自己又是个短命的,我敢说让静王再选一次,他绝不会一头热的再娶张氏,登对和钟意是两码事,静王这年纪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呢” 宝缨敛下眼睫,道“祖母说的是。” “想想外头吃不上饭的流民。”孟老太太道,“不要放着太平日子不过。” 过了两个时辰,孟老太太这番话被原封不动的还给自己了,退一步越想越气。 起因汪氏来了一趟永禄堂,没见她敬过孝,讨债似的张口就来,要孟老太太出宝缨的嫁妆,孟老太太是吃不了亏的脾气,将汪氏数落了一通,汪氏没再忍气“儿媳自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老太太的事,主君早要将您接来,您不肯,心偏着长,林林总总这么些年算下来,不说宫里的贵妃娘娘,光是主君账上支出去的,就贴给三房多少铺子” 孟老太太动了怒。 “您非要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汪氏道,“三房有记过我家主君的好么逢年过节难得往来一次,口口声声都是贵妃娘娘。” 孟老太太道“宝缨族谱上是记在你名下的,你作为当家主母,连她的聘礼都想吞么” 三月二十七日,宝缨的嫁妆有了着落。孟老太太据理力争,从三七分让步到五五分,和汪氏达成共识。 转眼到四月初的清明,孟老太太闹着要回老家祭祖,孟长夫夫妇二人为了将老太太哄住,要在府上靠着永禄堂建个戏台子。清明一过,孟贵妃命内务府送来一套嫁衣给宝缨,婚期太短,很多事情来不及赶,孟贵妃灵机一动,用了三年前就给宝缨做好的嫁衣改制。 宝缨命棉衣将凤冠霞帔妥帖收下。 孟老太太话糙理不糙,人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宝缨大概是受了老太太的点拨,脸上呼之欲出的“我,一个没得感情的贵夫人”。按大邺的礼制,临出阁的喜帕盖头得自己绣,美名其曰讨彩头,宝缨随口将这件事交代下去了。 麻衣听后主动请缨“府上都说姑娘的女红出了名的好,一手苏绣出神入化,那奴婢献丑了。”麻衣熟练的一转话锋。 棉衣正要劝阻,宝缨扔了一袋金叶子出手“绣好了,便赏你。” 麻衣日夜赶工绣出一方春花图,棉衣看完问她“你为什么不绣鸳鸯戏水呢”麻衣答曰不会,棉衣陷入沉默。 宝缨看了之后道“我看着能入眼。” 麻衣乐呵呵的数起生平第一次收到的金叶子。 过了两日,孟贵妃邀上宝缨,同去城郊的栖音寺上香祈福。 官道上一早封了路。 孟贵妃等到宝缨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一见跟在宝缨身后的孟微月,讶异道“五姑娘怎么来了” 宝缨在栖音山鸟语花香的树荫里行了礼,听孟微月答话。 “我小娘这几日染上风寒,我禀了老太太,老太太让我顺带跟着来的,老太太之前也说要来的,大娘子汪氏家里来亲戚,老太太留在府里见客了。” 孟微月今日穿了身桃红的缎花罗裙,看得出她连颈上都特意敷了粉,孟贵妃略失望的摇头“你穿蔚蓝会更衬你些。” 孟微月被噎住,爬着石阶进庙的一路上成了闷葫芦。 孟长夫膝下有二子四女,崔小娘怀的第一胎早夭,汪氏生的二郎成了家中唯一男丁。宝缨去祖宅住了三年,孟贵妃却还是和宝缨来往最多。汪大娘子养出来的一对金花小时候讨喜,三姑娘长大了不爱说话,四姑娘活泼,却和孟贵妃聊不投机,庶出的五姑娘太会守规矩,就像三姑娘四姑娘爱听汪氏的话,五姑娘也是事事听崔小娘的。 孟贵妃的肚子没动静,不是没想过要过继一个女儿养着,比如宝缨,挺招人疼的孩子,免得在孟府给养小家子气了,和汪氏提了,不咸不淡的妯娌关系更淡了,汪氏没肯,孟贵妃便没有再提。 姑侄三人在大雄宝殿上香。 孟贵妃摇着签。 竹签子掉下。 “大喜,上上签。”宝缨上前捡起。 “我去解签。”孟贵妃道,“陛下这些时日不知怎么的,到了吃药的时辰丢了魂儿似的。”孟贵妃找住持解完签,匆匆启程回宫,说是以后要敦促陛下老实喝药。 宝缨和孟微月没急着下山。 孟府马车停在半山腰,孟微月要去挂平安锁。 栖音山上有一棵千年古树,用百姓俗话称为姻缘树,上面系着往来僧侣香客的祈愿符带,红绸飘飘。 孟微月在庙里求了两块锁,一块是自己的,宝缨问她另一块,孟微月道是崔小娘的。 宝缨瞄到上面的崔字,不再多问。 “都说栖音寺的平安锁很灵验,好事成双,求一双灵,求姻缘更灵。”孟微月试着去够近前的树梢,“你怎么不给自己求对锁” 宝缨道“你不是也要出嫁了么为什么求的是自己和崔小娘的。” 孟微月费尽力气没够着。 求了平安锁,自然是想往高处挂的。 棉衣个头是这里最高的,上前帮孟微月拽下一枝树杈,孟微月感激的看她一眼,用一段祈愿符带将锁系好。 宝缨仰着脸,看婆娑树影的光,枝如虬龙里,看不到头。 宝缨想起来,自己是求过平安锁的。她的锁和苏起的系在同一道红绸里。 孟微月不知她心里所想,以为宝缨存心拿婚事做比较,自己无疑是嫁的没她好,有些蹩脚的道“我听说啊,京里的说书先生讲淮上侯加了段新的绎文,说苍龙门最近蹊跷得很,一到夜里就闹鬼,之所以苏起会在苍龙门雕像成塑是为了镇风水。谁不知道苍龙门是淮上侯的出山战场,当年野火一役后白骨遍野,头颅成山。” “苍龙门真的闹鬼么”宝缨只是问。 “说不准咯。”孟微月想起崔小娘和自己说过的话。 宝缨对外记在大娘子名下,大娘子对三姐四姐什么样,府里有目共睹,崔小娘说宝缨十有八九是大娘子的陪嫁丫鬟怀上的,孟微月起初不大瞧得起宝缨,自己在府里谨小慎微的度日,以为宝缨会和自己同病相怜,宝缨并没有这个自觉,后来正因为孟长夫和大娘子都忽视六姑娘的存在,孟微月才稍稍多了那么点分量。 宝缨当真不是嫡出么孟微月想看到宝缨会过成什么样,却又怕看到宝缨过的比自己如意。 若自己是大娘子生的就好了,也用不着会妒忌人。孟微月有时候会这样想,可是崔小娘待自己才是真心,她甚至想问问宝缨有没有过类似纠结的念头。 “毕竟从前清平侯府的小侯爷凭着一张好皮相就能在京里横行霸道,不知有多少姑娘偷偷摸摸将自己名讳和那样的人物挂一块儿。”孟微月系好锁。 宝缨抿了抿唇,没作声。 孟微月道“我记得是小时候吧唯一一次姐妹们一起进宫。陛下给独女嘉定公主选伴读,孟贵妃想借着生辰宴让我们露个脸。三姐当晚丢了陛下赏给孟贵妃的荷包,怕挨骂,如今想想是我们没见过世面显得太蠢,怪不得嘉定公主一个没看上。我们陪三姐偷偷去找荷包,碰上离席的苏小侯爷,他问我可是庶出,我答是,他便再没和我说过话,倒是和三姐多说了几句,三姐年长出落的早,四姐性子讨喜,苏小侯爷当时亲口夸过一句。六妹妹有印象么” “不记得了。”宝缨立即作答,“我说呢,好端端的,你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孟微月苦笑“也是,像六妹妹这么标致的小美人,要飞上枝头了,哪儿会记得这些” 宝缨有点想劝她去找老太太聊一聊。 关于苏起,宝缨当然知道。 那时候都是说清平侯这一对上阵父子兵如何,说到苏起也是用清平侯之子来表述,权色乡里长出来的天之骄子,仗着一脉单传,眼高于顶。 孟微月凑近,拉着她小声说“将来六妹妹成了亲,等六妹妹的郎君平步青云,淮上侯可是要跪着给你叩头的。” “五姐姐说笑了。”宝缨淡淡道。 从栖音寺回孟府的当夜,宝缨梦见她和苏起那段冤孽的最初,十九岁的苏起噙一抹慵懒又玩世不恭的笑向她折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你伺候孟贵妃多少时日了”苏起身后是一轮弦月。 人间惊鸿少年郎,一身昳丽风华相。 他身上广袍纹路色泽比玛瑙色浅,近乎于檀木赤漂出的金,像山海图上的纵横线。 苏起当她是新进宫的小宫女。 宝缨不答。 她在宫里转到一处老戏台前迷路了。而她和苏起适才刚见过一面,孟贵妃三十岁生辰宴设在太液池的画舫上,宝缨帮着家中姐姐去寻荷包,在太爷池边迎面撞上离席的苏小侯爷。十岁的小宝缨养的实在不算好,个头矮,干瘦如柴,她步子小,勉强看着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只有孟微月记得回头伸手去牵她。 宝缨身上茜素清的裳裙洗到做旧,干干净净的曲领,双环髻上穿一对雪青的发带。孟微月至少戴了一对镜花阁的耳坠子,崔小娘省了好久的月钱给攒出来的。 怪不得苏起会将小宝缨认作孟贵妃宫里的宫女。 宝缨那时候看着懵懂,却不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傻子,她知道汪氏待自己和气,尤其是孟长夫一来,汪氏便会对自己嘘寒问暖,她也知道孟家夫妇是好人,可是她很多事情能微妙的感知到,腾不开心神去想,更说不上什么滋味。 宝缨不理苏起,转身欲走。 苏起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小短腿一溜烟逃似的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宝缨又溜达回来了。 “引你入宫的教习嬷嬷是谁”苏起兴许是看着好笑,问她。 宝缨在他眼皮子底下顿足,跟块木头似的钉在原地,照旧不睬他。 苏起着手贿赂她,鬼使神差解开佩玉的系带络子,给她“你去带个信儿给你宫里的锦若姑姑,说爷在这里等她。” 奈何小宝缨不识货,还有点初生牛犊的犟脾气,富贵不能淫,作势就要将他的玉佩扔回去。 “混账” 他斥道。 宝缨捂着心口摔在地上。 钝钝的疼。 她没喊疼,倒吸着凉气,苏起将玉佩系好,看着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宝缨后领子一凉,他将她提起来,宝缨疼的直出虚汗,站不稳,他没有松手。 她和他像是注定要成你死我活的冤家。 殊不知苏起悔不当初。 宝缨咬着牙,黝黑的瞳仁瞪着他。 苏起当她是个猫儿狗儿似的逗她,捏住她下巴“松口。”又用手揪了揪她的髻,玩味的看她反应,漫不经心。 宝缨声音瑟瑟的抖,蹦出几个字来,苏起凑近才听清她要什么。 他将藏在袖囊里的锦帕拿出,摊平在掌心,里面是女使给他放好的芸豆糕。 宝缨伸手去捡,啃着糕,咽下。 苏起看的实在新鲜。 他行贿她,她替他做事。 苏起摘一枝凤仙花捻过指腹,在她手心一一画字。 她手心被他染红。 “认字么” 宝缨想,完了,被瞧见又得挨罚了。 他不在乎她开不开口。 苏起写的是他的表字“景璞”。 他要她去拿给锦若看,锦若会明白。 锦若是长信宫的掌事宫女,不是孟贵妃的陪嫁,很得孟贵妃的欢心。宝缨其实一早知道锦若是苏起的相好,她也一早听过苏起的名头,从苏小侯爷初入仕途任金吾卫时,便和锦若有往来了。 锦若当得起这声姑姑,替孟贵妃掌掴人时从不手软,鼻尖上长一颗小痣,笑起来时眼角明媚,毫不扭捏。 受贿使人迷失,宝缨之后常常替苏起送信。 宝缨之后一被召入宫,锦若姑姑便要拉着她说话。宝缨听她说,再过些时日,苏起要讨锦若回府做妾。锦若出身不够,苏起为讨她费了番功夫,他在北疆挣了军功,班师回朝,正要更衣进宫向陛下讨个赏,宫里出了事。 这一役苏起险胜,肩上扛了一戟,伤没好全,跑死了三匹马回京。 孟贵妃在宫中被人抓了小辫子,锦若被搜出私通物证,犯了宫里大忌,孟贵妃无奈要发落锦若。 锦若跪在孟贵妃脚下求饶,将宝缨抬出来说话“娘娘可以问六姑娘,六姑娘可以替我作证的,苏小侯爷说了不会负奴婢” 宝缨替孟贵妃新添一盏茶,孟贵妃看向宝缨,锦若用期冀的目光求助宝缨,宝缨却道“没有这回事。” “你、你撒谎,明明你知道的,你还替苏小侯爷遮掩过”锦若使劲的叩头,自知是栽了,“娘娘,求娘娘看在奴婢伺候娘娘一场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宝缨替锦若求了情“姑母不如将锦若撵出宫去。” 谁曾想连奸夫都翻出来了。 在永巷当差的太监,和锦若是同乡,青梅竹马的对食夫妻。 锦若悲壮认罪“是,他苏小侯爷在奴婢这里就是连太监都不如” 孟贵妃没法子保住锦若,遂按宫规处置。 这之后的两个月,京中传遍了,清平侯府的小侯爷为勾栏里的花魁娘子一掷千金。 宝缨恍惚了好长一段时日,她问过长信宫新一任的掌事宫女,说锦若姑姑早已被扔去乱葬岗了。宝缨后来想过,若没有锦若这桩事,她和苏起应不会有以后的种种。 苏起八成是将这笔账殃及池鱼的记在了她头上。 他的心头好落得这样的下场,宝缨想他是要恨极了自己,她只是觉得冤枉。宝缨记得自己站在月洞门的穿堂风口,而苏起和乔装打扮过的锦若花前月下,有时看着是一对狗男男也好,狗男女也好,她只能替这二人望风。 况且,锦若的事,她从头到尾一个字没有给他人露过口风。再者,锦若诚心要和他好,便不会再有什么竹马,这也要赖到自己头上么 少年初心敌不过青梅竹马,想想苏起头上顶着兵荒马乱的绿草原,宝缨好受多了。锦若有个竹马这件事,宝缨早先无意间发现了,每回苏起费心思送给锦若的首饰钗环,锦若都偷偷托人送去宫外典当,再接济银两给竹马,可谓是感天动地。宝缨故意没有告知苏起,他二世祖脾性踹自己的时候可没见他有多愧疚。 小宝缨并不懂那些成大事者私德有亏的小女儿情节,满心以为苏起和那些跋扈的贵胄子弟没有多少区别,看着是金玉在外,他有天赐运道而已。 当时见着苏起初次怀春的少男真心被糟蹋后,宝缨还想着锦若既不喜欢苏起,何不将他送的那些物什扔了,她一定跟着捡,也学锦若去典当,岂不美哉。 那一年年底的晚秋时节,孟贵妃在宫里设赏花会,宝缨出了大洋相。 午后宝缨留在长信宫侧殿小憩,醒后赶去御花园,宝缨当众狼狈的绊了一跤,一只云头锦鞋留在石阶上,惹的哄堂大笑。 她羞臊的又怕又惊,余光瞟到长亭朱檐下的苏起,举手投足间的骄矜而不可一世,他把玩着手中耀目的琉璃珠子,朝她挑了挑眉。 宝缨在孟府一季做一双新鞋,加上去年的正好一换一洗,每次汪氏来给她量身段,都会稍稍往大量一些,宝缨正是蹿个儿劲头最好的时候,免得到来年旧鞋不合脚。 心细些的女眷用一眼就能看出里头的名堂,经那次赏花会后常背着宝缨窃窃私语,跟着汪氏出门见客的孟四姑娘回来了,当着宝缨的面亲口道“你真的不怕丢面子么你不是没见识过嘉定公主那伙人的厉害,日后在外头,你还是离着我远些的好。” 宝缨一度不敢见人。 若没有始作俑者苏起,便不会有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的苏二苏三,宝缨干脆将那些人都视作了苏某某。 直到宝缨十四岁那年,太子对她一见倾心。孟贵妃筹划将她许配给当朝太子为侧妃。 她和苏起彻底结下梁子。 宝缨的梦境戛然而止,连绵的雨下了一整夜,有风从经久不修的窗扇缝里灌进来,天色阴霾。 棉衣推门进来,一见宝缨抱着膝缩在床榻一角,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宝缨额鬓湿濡,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紧紧的抓住被角,到看见近前的棉衣才无意识的松开手。 她拼命想去忘记的不堪,全拜苏起所赐。 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会安稳的嫁人生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宝缨安慰的想,她大可以将来一心一意的栽培子女,怕什么,她还会有出身磊落的子女。 一场雨断断续续到四月末旬才歇。 一转眼到了宝缨出阁的大喜日子。 这日客厢院最喜庆的要属麻衣,麻衣出身时天生不足,府上有老婆子笑话过她的卖身契不值两个钱,这对于麻衣来说倒成了好事,一点不高兴她转头就能抛到脑后。 麻衣掂量着手里的喜糖,蹦跶的进了小院,不管迎面是谁都要塞一颗,连棉衣都不放过,棉衣接了糖,逮住她“你又要上哪儿去来给姑娘梳头了。” “贵妃娘娘不是专程拨了宫里的卢嬷嬷来给姑娘梳妆吗”麻衣不解。卢嬷嬷过来时的排场派头十足,拉着麻衣一顿训,让麻衣管教底下新来的六个陪嫁丫鬟,麻衣只想躲。 棉衣朝她挤眉弄眼,麻衣被她拉进屋里还在纳闷,不是说卢嬷嬷梳妆手艺一绝么,结果麻衣刚一见着雕花镜里的姑娘就分不开神了。 麻衣深知自家姑娘的品貌,淡妆浓抹两相宜,天底下再没有比姑娘好的人了。只是宝缨显少会盛装露相,麻衣以为姑娘不爱穿姹紫嫣红的衣裳。 宝缨执一柄象牙梳,眼睫扇子似的弯弯,凝视着及腰乌发。 镜中人小巧斐然一张脸,清瘦的下颔线柔和,眉蹙清丽,琼腮粉面,点到即止的艳。 “冠太沉,卢嬷嬷头发篦的太紧,我给拆了。”宝缨笑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静王府的喜婆按规矩摧了三回妆。 棉衣扶宝缨去前厅的路上道“二郎从军营赶回来了,三姑娘来过信,四姑娘身上月份大了不便家来,五姑娘先才来过客厢院,卢嬷嬷没放她进来。” 宝缨低低的嗯一声,问她“五姐姐说什么没有” 棉衣摇头。 “是不是崔小娘的病不大好”宝缨扶了扶鬓边珠玉栖鸾的轻冠,担忧的问。玛瑙砌成朱红的并蒂花,绞成一对流苏落在她锁骨上,“对了,不是说崔小娘给五姑娘置办的嫁妆里有一件青釉弦纹尊,还是商周的” 棉衣看晃了眼,才想起答话“瞧着五姑娘不着急,再说府里不止大娘子主事,还有老太太。” “姑娘是要出阁的人了,这时候还过问这些做什么”麻衣凑上前,“那劳什子青尊是不是商周的,奴婢听老太太也问过,都不清楚呢。” 到了前厅,卢嬷嬷早已将茶沏好,等着宝缨。 孟老太太和孟长夫坐在上首,孟长夫见宝缨来了,忙露出慈笑“今儿可是小六的好日子。” 孟老太太没顾得上宝缨,在和汪氏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着。 汪氏坐在一侧,碍着卢嬷嬷在,压着声音同老太太讲道“儿媳早和您知会过了,崔小娘能跟着主君大半辈子,您真当她是个没心眼的这事儿不赖儿媳,谁知崔小娘肯赔上身家贴补五姑娘,王府早商量好了要来抬嫁资,等着让人耻笑不成儿媳也没辙。” 孟老太太心道这是被汪氏摆了一道,到头来宝缨的嫁妆汪氏只出了三分。 “女儿嫁人以后,定会恪守妇道,忠侍丈夫。”宝缨接过卢嬷嬷递来的茶,一一奉上。 孟老太太一副很是不舍的作态,转头问卢嬷嬷“不知贵妃娘娘” “届时王府婚宴,贵妃娘娘会随陛下的驾辇过去。”卢嬷嬷料到孟老太太会问什么。 “即使六姑娘跟着我在嘉兴耽搁了三年光阴,府上姑娘中,贵妃娘娘还是召六姑娘入宫次数最多。”孟老太太吃了宝缨的出阁茶,可惜道,“缨缨可不能辜负你姑母的厚望。” “孙女记住了。”宝缨应道。 孟老太太这话说完,汪氏脸色不好看了。 汪氏膝下的二哥儿争气,一对双生金花就不及预期了。每次进宫到孟贵妃跟前露面,汪氏费心教导,摸不准孟贵妃的脉,谁知宝缨白捡个便宜。庶出的五姑娘不中用,自己的女儿再不好也不至于落了五姑娘的下风,三女儿远嫁,一向直肠子的四女儿又递来口信,直说汪氏的心偏着长,问她这些年最疼的是不是宝缨,听的汪氏心窝子戳的疼。 在汪氏看来,老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太太胳膊肘长歪了,平日看着一毛不拔,老太太真不愿意出宝缨的嫁妆,谁敢动老太太那点棺材本 四女儿说好今日要回府的,好端端跟汪氏闹起脾气来,国公府庶出的四姑爷看着不是宽厚的人,汪氏连小外孙的袜子都缝好了,没等到人。 汪氏越想越拧巴,便听上首的孟长夫道“小六日后不要忘记为父就好。” 孟长夫长叹一口气,一声小六意味深长。都说女儿家像父亲有福气,宝缨长的随她生父。 孟长夫至今记得,宝缨的生父相貌俊俏,人杰地灵的金陵城养出一身清灵秀逸,到死照样成了副臭皮囊。孟长夫初时当她是逃出生天的哑巴孤女,他将她扮成书童,走水路回到他那时任职的松江府渡口,孟长夫上岸时摘给她一枝小径草丛中的朱缨花,小小个人对他一揖,才长到他膝盖的高度,吐字都不大清楚的年纪,开口说了第一句道恩的话。 “故人有托付,我不能违背。你爹生前名满天下,和你娘也曾传为一段佳话,伉俪情深,夫妇二人只将你视作宝贝疙瘩。”孟长夫给她取了名,为宝缨二字。 忆起往事,宝缨百感交集,孟长夫只是朝她拂袖道“好好的去吧。” “父亲要保重身体。”宝缨哽咽道,“我知道父亲不爱出门和同僚打交道,一回府便往书房去,崔小娘的风寒是经年旧疾,前些日子给父亲送宵夜才犯了病症。母亲也是,凉茶吃多了不好,听书榭的灯总是最晚熄的。” 好家伙,静王喜提贤妻。若自己亲生女儿有一日能说出这般敞亮的话,汪氏就要阿弥陀佛了。 汪氏庆幸起自己有意露过口风,孟长夫非要逞英雄将宝缨认做小幺女接进府时,她不敢违背,正好那阵子汪氏有个发落去庄子上的陪嫁病故,可以给宝缨安个浑水摸鱼的下作身份,不然还得了 “你大喜的日子,不能耽误了时辰,静王怪罪下来,哪个担的起做人最紧要不能忘本,六姑娘得记住了。”汪氏挤出笑。 “是。”宝缨道,“谢母亲教诲。” “你这丫头到头来将老婆子忘了不成”孟老太太起身,拿过由卢嬷嬷呈上的大红盖头,对宝缨道,“你十四岁大好的年纪被送来嘉兴,我见你第一眼就在想,若贵妃娘娘尚在我膝下那会儿能像你这么似的,别整日里花枝招展的打扮,我该有多称心。贵妃娘娘计之深远,是在胭脂场上打头阵的,也是我亲手给送进宫” 孟老太太亲手给宝缨披上盖头。 宝缨拜了一揖,一如当年初识孟家人。 “小六这就拜别了。” 麻衣矮身去捡宝缨逶迤的裙面,宝缨踏出门槛,她只瞧得见眼前的一方地。 卢嬷嬷为她引路,上轿前给宝缨手心塞一个石榴,“多子多福可不许丢。” 喧天的锣鼓声里,宝缨拘谨的正坐在花轿里,听卢嬷嬷道“起轿” 八人抬轿,明媒正娶。 宝缨低眼看着沉甸甸的石榴,想着连静王府的轿夫都不算上乘,在岔道口有过颠簸,宝缨捧着的石榴裂开一道缝,露出红艳艳果实。 她心里咯噔一下。 没由来的想起三年以前。 景平三十四年的春末光景,万木停止生长,打着蔫儿的似的懒怠着叶子。苏起鸣金收兵,回到京城又成了那副跌宕风流的情态,世人传的神乎其乎,讲他是美娇娘在怀,夜夜做新郎。 初长成的宝缨站在栖音山姻缘树下,日光鼎盛,映在她的薄衫罗裙上,清肌纤廓一览无余。 宝缨手里捏着一对平安锁,正在想法子系到树梢上去,她随孟贵妃来求签,谁知孟贵妃身边有个面生的小宫女将她拉到一边,递给她一块镶玉锁,赫然写着一个赵字。 太子对她有意,宝缨没有推拒,用孟贵妃的话说,对付男人得给点甜头。 宝缨手里一空,她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对哂笑的桃花眼“真的是你孟家小六。”这话说的好像之前和她处处较真的是另一个他。 苏起果然也瞧见锁面上的赵字,眸光继而落在她微挺的襟口上,杏粉这样的俏色极衬她,连柔荑都显出蕊白好颜色,她明明在气,面上淡然一笑“小侯爷做什么要夺我的锁” “你的”苏起对她的质问熟视无睹,“赵家人的傍身物,也成了你的” 宝缨犹豫再三,喏动着唇“太子殿下待我” “你进宫勤快,赵祯兄的爱妾你不会没见过。”苏起看她像是发掘出的新乐子,“我当你一向有自知之明,怎么,还是你看赵祯兄好拿捏么” 他眼底的轻蔑转纵即逝。 她怎么忘了呢。太子和他从小的交情,苏起还是陛下钦点的太子伴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无所适从,她嫁进东宫,也只是个妾。东宫的余良娣她见过,饱含风情的美,胸脯傲然,从二品太傅之女,家学渊博。 “起码太子殿下纳了她,不是么”宝缨不甘示弱道,“总比有些人自以为招蜂引蝶,实则骄奢淫逸的好。”她磕巴了下,恨不得将他的恶劣一一数出来。 不料苏起听了这话笑的越发肆无忌惮,树冠被他扯动,宝缨眼睁睁望着他伸手挂锁。 京中常有人来姻缘树前还愿,道是燕尔会作乐,恩爱会长久。 却不是赵祯的锁。 她若没看错宝缨怕问出来反招了他得寸进尺的耻笑,苏起不打自招,欺侮她也要光明正大“不知这里的姻缘树灵不灵,若一不小心给你沾了我的桃花运,将来也好让你群臣无数,尝一尝那众星捧月的滋味,你尝到里头的好处,巴不得谢我一辈子也是使得的。” “我和你怎、怎么好相提并论”宝缨急的都快绕着树干团团转了,又恼又羞,一知半解听不出他的画外音,“我若像你这样的一塌糊涂,我是要一头撞死的。”她直将他视作无恶不作。 “我若在你看来当真是笔糊涂的烂账,岂不是要做赵祯第二”苏起一时道她空有一身攀龙附凤的本领,一时又道她假正经,再摆出一副愿闻其详脸等她开口。 宝缨那时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能容的下苏起这厮蔫坏她能当老天爷就下道雷给他,她一气儿道“那又怎么样,我能对天发誓的说,我从未拿太子殿下送我的首饰典当了养太监。”她存心要揭他的伤疤,想让他也不痛快。 她并不知道苏起这人天生结痂快,军中无人能及。又听他慢条斯理的道“你做孟小六这些年做的可还舒坦么见着是个人你便谎话连篇,有这份勇不如扮男去做官。” 宝缨如雷灌顶。 “我朝诗坛上近日有云,北孟南祈。不想祈岩这一死,竟是要名垂千古了。说起来可惜,祁岩诗选我有本原书手稿,祁岩抄家第二日我亲手给烧了。你锦衣玉食活到今,是忘了自己的亲身父亲青出于蓝要胜于蓝,祈岩写反诗,你也跟着势必要有一番作为么好大的胆子。”苏起末了咬着牙唤她一声,“小祁氏。” 他此言一出,她再无生机。 宝缨有时候做噩梦想过会有身世败露的一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假的成不了真,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她只盼能来的晚些。 宝缨一张小脸苍白如纸,苏起再说什么,她没听的进去,脑袋里有空荡荡的响。 小祁氏。 他叫她做小祁氏。再恰当不过。 他都知道了。 苏起掀着眼角打量她,一步步逼近她,似要将她看个究竟。 她脸庞上的一缕发梢在风里作怪,不经意划过她瑟瑟的唇,狼狈的沾上了。苏起伸手替她去捋,擦过她下颔,她才微微回过神,躲身避他。她今日涂了水红的口脂,女为悦己者容,她还真是迫不及待。 他蹙眉,收回手。 “孟家将你当做笼络权贵的棋子,你看不出来啊祁岩的案子当年是赵祯下江南亲手去查办的,你是要置自己的杀父仇人于死地还是,赵祯待你一丁点好,你便喜欢上了赵祯,才一心要与他做妾,祈家女的傲骨原不过是这样罢了。” 宝缨望着他,一个字都没听的仔细。横竖苏起拿住了她的把柄,她在他眼里连蝼蚁都比不上,他能让她死,也能让她生。 宝缨在无所遁形里捕捉到一丝生机。 可她怕极了,她不想死。宝缨慌了阵脚,再反应过来时已朝他嚯的跪下,孟长夫拼死救她时她没有跪,潜移默化的日子里她却学会贪生,学会讨好,因她明白,她一旦被丢弃,面临的只有死。 “我是我做错了事,我”她局促的去抱他袖口,“求您。”她连句利索话都说不全,软糯的气音很浓。 她被阴沉着脸的苏起带回马车上。 “清醒了” 他声音里像下着冰垛子寒的刺人。 宝缨仍攥着他的袖边,身子却缩的离他远远的。 “怎么不接着装痴卖傻了赵祯就是这么上的你的套”他道。 苏起扯开她腰间系的帕子,扔她脸上, “求人得有个什么姿态,孟贵妃没教过你” 宝缨胡乱擦了脸,将湿了大半的帕子叠好,藏回去。才掩着眼睫道“我小时候曾听说,你老祖宗背地里是太祖皇帝的皇城司,天上地下无有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祖皇帝才封了万户侯的荫泽,原来是真的。” 宝缨机灵劲回神了,有点想和他开诚布公的谈条件,他既留着她的命,必是有所求。孟贵妃原话是这么教她的交心和礼尚往来有异曲同工之道,本宫一心待陛下好,陛下也会待本宫好。 依他所言,乖乖去做。她尚有一条生路。然而以宝缨的个性,万万不会对苏起昧着良心说出一句“我什么都愿意听爷的”诸如此类的话。 她挑开马车窗帷,却没有探身望外头,手上绞着帷角的穗子,心里乱成一团。 苏起当她那点心气作势要逃,道“你在这里下我的马车被瞧见了,明儿满京城都没良家肯要你了。” 宝缨在琢磨,随口应了声,颇识抬举。 她打了个寒颤。 苏起掐着她的脸“你孟小六敢嫁进东宫,我便送你去流放,疆北的风光好,这些年狼少了,蛮鞑子多了。司教坊也不错,只怕教坊的训诫你捱不过,我一一成全你” 苏起当初这话说的很明白。 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孟小六,只要不嫁进东宫。 宝缨收回思绪,想不到她到头来东宫没嫁成,嫁进了静王府。 她心有余悸,手上没拿稳,石榴骨碌碌的滚了几圈,落到应景的裙面上。宝缨曲腰,伸手去捡。 卢嬷嬷隔着一层轿窗,听到动静问她“姑娘怎么了” 宝缨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埋头捡所谓多子多福的彩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花轿黄昏时分到了静王府的大门口。 压轿后,卢嬷嬷放了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宝缨小心的跨过。卢嬷嬷引她走过红毡,静王府里没有奏乐迎亲,宝缨心下生疑。 进了喜厅,卢嬷嬷见宝缨的盖头摇摇欲坠,当风吹的,替她理正了,道“姑娘怎么就慌忙的下轿了难怪静王负手走了。” “我没听见嬷嬷和我说。”宝缨愧道,“是我坏了规矩才” “姑娘犯不着怕。”卢嬷嬷笑道。 卢嬷嬷转头去了外间,回来禀明“王府的大管事和老奴说了,王爷本是满心欢喜的在迎亲,小世子在府里惹了祸,说是在假山上摔了一跤,王爷不得不赶去瞧瞧,委屈姑娘了。老奴也问了管事,这个时辰宾客早该到了,不知是不是小世子出了事,王爷不想外传。” “姑娘放心。今儿一早贵妃娘娘还在挑衣裳,宾客来的再迟,也迟不过官家。”卢嬷嬷道。 宝缨心不在焉的应一声。 “姑娘怎么吃起石榴了”卢嬷嬷瞄到她手中飞快的动作,劝阻道。 “我这才咬了一小块。”宝缨道。 卢嬷嬷头一次见到成亲这样不合礼法的阵仗。 自从太子一去,陛下扶持起了静王,静王为了王府的颜面,也该大操大办。卢嬷嬷虽不平,也不好表露,贵妃派自己来,怕的就是棉衣她们人手不够撑不住场面,手忙脚乱的再出了错。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宝缨出过声,卢嬷嬷宽慰道“姑娘不必急,好日子在后头呢。前头拜过堂,姑娘才好入洞房,老奴给姑娘备了点心。” 宝缨看上去安安静静的。 棉衣心领神会的朝宝缨身后靠,宝缨背着手,将吐出来的石榴籽递给她,棉衣用帕子接住。 “是不是出了差池”麻衣想着就问出了口。 卢嬷嬷一眼横过来,麻衣低头道“呸,不吉利,奴婢知错了。” 这时,静王来了正厅。 宝缨隔着一层朦胧的红,没能看出静王山雨欲来的脸色,大致看出静王身形。 静王是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子,体态发福,声音浑厚听不出多余情绪,待宝缨作态娇羞的欠了欠身,才道“免礼。” 她襟前是飞虹点鎏的璎珞,楚腰纤姿,在静王眼里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模样,有几分娇小玲珑的身段,想来在床榻上远不够有韵味,连调教都显得浪费功夫,静王早过了沉浸女色的年纪。 因听闻宝缨性情足够温婉,静王才看中她。 他的确需要一个续弦王妃,而不是一个妻子。 今日这场亲事若顺利,他给她应有的荣华又何妨。 大管事上前道“启禀王爷,是不是要先撤了府兵,放耳房的宾客出来” “不急。”静王道。 听这意思,宾客被圈在耳房了 宝缨强作镇定的开口“小世子顽皮,王爷不懂歧黄之术,谨慎些该请个太医来瞧瞧,只是伤了皮肉倒不打紧。婚宴之日,哪有不放宾客进门的道理”王爷就不怕得罪言官,日后在朝堂上被人使绊子么最后这话宝缨没敢说。 宝缨这话锋转的像极了麻衣。 静王不悦“本王自有安排。你既入了本王的府邸,本王只望你安分守己,下不为例。”看来孟家小幺女远不如孟贵妃吹擂的沉得住气。 新婚夫婿的怠慢昭然若揭,听的人心里都凉半截,饶是卢嬷嬷也想不明白,跟在孟贵妃身边什么没见过,孟贵妃深尝宫闱苦,怎么会舍得将嫡亲的六侄女再往宫门里推,白白给糟践了。 “姑娘少说两句吧。”卢嬷嬷面上劝道。 王妃,王妃。宝缨默念。想想孟老太太说过的金句,气出病来无人替。宝缨的盖头抖了抖,作点头状。 大管事试探的看向静王,静王对他附耳吩咐,大管事领了命,前去放人。 申时一刻,静王府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大管事莽撞的冲回来“不、不好了王爷关在耳房的那些末等官吏都不见了,门房报来者不善,请王爷前去接圣旨” 静王拔开悬在壁上的一柄宝剑。 大管事卯足了劲儿一跪“还望王爷三思” 卢嬷嬷脸色一变,宫里风声是最快的,按理说不会有变故,可事关皇位争夺就不同了,局势瞬息万变,谁能说的准卢嬷嬷随即跟了出去,抬脚走上通往前院的长廊,喉前抵上刀刃 “还不快速速伏罪” 卢嬷嬷大惊的喊着军爷求饶,一心只想自保。 一看迎面而来的禁军统领徐全,卢嬷嬷喝道“你敢拿我我一不是王府的人,二不是孟府的人,宫里的贵妃娘娘才是我的正头主子不信你去问徐统领” “今日兹事,全凭淮上侯定夺。宫里出身算不得什么上上等,还不是得看君临天下的圣意度日,但本官面前这个嬷嬷看着面善,先暂且饶过吧。” 卢嬷嬷太阳穴突突的跳,老人家见不得这阵仗。王府已经乱成一团了,自己境遇算好的,一旁有个看穿着像王府的家生侍女被逮住,耳坠子立刻被扯了下来,又听徐全这样冠冕堂皇的说,禁军统领行走宫廷,自己是贵妃身边的老面孔和他打过交道,他徐全成了睁眼瞎 卢嬷嬷暗骂了一声王八羔子。 变动来的猝不及防。 景平帝一封圣旨,静王从夺嫡人选沦为阶下囚。 大太监手捧诏书来到静王府,身侧的淮上侯抚过马鬃,纵身下马。 大太监得了示意,才吊着嗓子道“朕膝下有皇长子从十五岁时开府,昭告天下,亲封静王。静王时年三十九,有负朕托,通敌叛国,为罪一。私通后妃,为罪二。品行不端,为罪三。朕自知逆子罪无可恕,特下此诏。” “静王越俎代庖,私自与吐蕃大汗私签协书,礼定登基以后,割让五座城池,屡次和西晋使臣有往来书信,视我朝将士如草芥,目无王法,置朕于不义之地。静王一再不知悔改,妄用娆嫔争宠弄权,欺下媚上。朕心甚痛” “传朕旨意,即日起逆子赵珂废除皇籍,贬为庶民,囚于北邙山,若无朕首肯,一生不得外出。” 大太监念道。 “哐当” 静王宝剑应声落地。 “草民谢主隆恩” 喜厅外的匾被摘了下来。 夜幕低垂,不见星月。 宝缨一把揭开喜帕盖头,她再熟悉不过,兜兜转转又是这样。自己这是跟着静王一块儿戴了罪家中主君犯了事,迁一发动全身,什么主母妾室都成了虚名,宅子里的争斗谋算只会显得可笑,能活着有口气才是正事。好比皇帝亡国,一朝城破举国都得跟着做亡国奴。 真是糟糕,买马失败。 喜厅里静悄悄的,棉衣麻衣二人推搡着宝缨躲到墙角,“姑娘别出声” 宝缨比了个嘘的手势。 麻衣紧紧捂上嘴巴。 一道黑影朝喜厅逼近,游移过门槛,好大一声响。 宝缨拧着手里的喜帕,探身去瞧。棉衣还好些,麻衣拽着宝缨的袖口不放“姑娘我怕” 她忽的想起多年前阿娘抱着自己的一声声“囡囡莫怕”。 宝缨定了定心神,煞白着脸朝麻衣做口型“莫怕,你们身上带火折子没有” 棉衣点头。 宝缨捧着一盏红蜡,借着烛光去扶圆滚滚的小少年,悄声道“世子快起来,还不到对我行大礼的时候。” 小世子怨念的瞥了一眼她身上一袭红,没问她怎么认出自己身份,反道“你是今日嫁给我父王的姐姐”无所畏惧的声音。 宝缨吹灭手中烛台。 喜厅外涌来一窝蜂的人。 徐统领带着兵,等一声令下,蓄势待发。 小世子自知闯了祸,嚷着要去寻父王,宝缨正想伸手去拦他,小世子这下子使蛮力,她腕侧一痛,摔在地上。 红蜡断成两截,滚落到角落。 宝缨揉着腕,满心懊恼的摔出个拜堂姿势。 一袭嫁衣似火,宝缨却穿出袅娜的淡淡柔和气。 她抬起眼睫。 苏起着一身命服朝她而来,为她驻足。眉聚龙章,眼拥曦微,非等闲不可识的丽藻春葩,资质尤其的景明一线天。 来人是她的冤家,她的旧相识,她的一生宿敌。 “你也是静王府的余孽”他问这话时的语气居高临下,有点儿轻慢,有点儿淡薄。 宝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直觉眼前一抹黑。 以致于她没瞧见苏起下一瞬向她递来的掌心。 当夜 静王府小世子捏着肉乎乎的拳头厮打大太监,中了禁军埋伏在暗处御箭营的一箭,正中左肩。 景平帝下出第二道圣旨。言明,网开一面。 静王和府上其余亲眷等,以后囚去北邙山生了病痛,可以请郎中诊治。 汴京城今夜粉饰太平,天子脚下,人人自危。 国子监临街的孟家府上,孟老太太难得和气,想起汪氏娘家新添的小曾孙,提议请个南曲戏班来唱堂会,孟长夫怅然应允。婆媳各怀鬼胎,汪氏生怕静王一案殃及到自家,借堂会冲个喜也好,孟老太太想的是今朝富贵今朝醉。 孟氏一族仰仗的根本孟贵妃正在伴驾作乐。 宫廷歌舞升平,老皇帝重重的咳一声。 淮上侯从昨日下朝觐见,和陛下彻夜长谈,在御书房待了足足一日一夜。 到今日午时过后,陛下着手拟定静王案的圣旨,潦草定了罪。 伴君如伴虎,景平帝不说孟贵妃从不多问。 “陛下该喝药了。”孟贵妃戚戚然的表忠心,“陛下不要为逆子伤了心,更不要为臣妾的侄女不值,是她没福气。孰轻孰重,臣妾有数。花匠搬了原先娆嫔宫里的石斛兰给臣妾,不如陛下回臣妾宫里赏花” 景平帝道“这个时节,淮上侯府的石斛兰开的最盛,比江南兰有过之无不及。” 此刻,夜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淮上侯府外打更人的梆子敲响第三下。 宝缨是被痛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被人从温热的水里捞出来,衣带半解。她嘤咛一声,抵在男人苍健有力的臂弯里。他寻到她不着寸缕的裙底,她胡乱蹬着细细白白一双腿,直到苏起捻过一节指肚,她不自觉的弓起腰,清醒了。 宝缨绸缎似的青丝散在颈间,滑落。乌眸清楚,眉尖轻蹙,她凭着本能吐出一句话“你放开我” 苏起垂首,用薄唇叼住她衣缘。他揽住她瑟瑟的身子,仿佛在给予她极大的慰藉,微凉唇齿覆上她肌,一寸寸慰贴,褪去她半挂衣裳。 宝缨试着合上眼,不挣扎了。 他使她呼吸都短促,带着隐隐酸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宝缨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境。 今夜本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虎毒不食子,到了一场空。是了。静王一封圣旨被贬去北邙山,府中上下,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她理应跟着被俘才是,像多年前一样。阿爹阿娘走了,她拿什么颜面独活 “你是我祈岩的女儿,要清白做人,在家是千金,出阁是珍宝。嫁给当世顶天立地的郎君,将来子孙满堂。” “阿娘早在你满月时酿好了女儿红,泥封、窖藏,等你出阁时再取出来,宴请宾客,按咱们苏浙当地的旧俗,生了女儿未出阁便夭折,这酒便改叫做花雕,阿娘不爱喝花雕,所以囡囡要听阿娘的话,活下去。” “是阿爹阿娘负了你,没有给你平安喜乐的一生。记着,日后不管遇着什么事,绝不许轻生,好好活着,活给天下人看。” 而不是臆想着不知廉耻的梦像这样承欢于他人身下。 苏起存心用指间粗粝刮过她青涩,引起她骨子里的战栗。 不是梦。 他用肌肤之亲上的真切提醒她,捕捉着她的感官。 她一袭嫁衣,终是被他俘获到手。 实属当世荒唐。 宝缨周身一滞,任由苏起绕过她软似柳絮的发梢,他带着哄诱的口吻,衔在唇齿间的似乎是她名讳,宝缨听不清楚,她颤巍巍去躲,嗷呜一口磕到他毅韧下鄂,逼的她低吟一声,自找苦吃。 鸾账高挂,烛光昏沉,镀在苏起晦涩眉梢上,他侧目,微沉的眸光洒在她身上。 “你要咬舌自尽很疼的。”苏起眉目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另一只手圈住她又轻又细的腕,察觉到她的孱弱,微微蹙眉,却得寸进尺的埋在她圆润肩上,“怎么心慌的这样厉害” 他就是诚心的。说什么英雄好汉,他在她这里的卑劣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宝缨心里乱糟糟的,一丝骇异蹿过她的身心,弥漫到脸颊上,呈出淡淡的绯色。 横竖他偏爱作践她的。 他明明笃定她不会咬舌,更不会轻生,就差直言贞洁烈女的戏码不适合她。宝缨想问什么都问不出口,他这是将她从喜厅上掳走了自己还在王府 她终究躲不开他眄视的眼。苏起在黯淡的光里,却只见一对属于姑娘湿漉漉的眼角,比杏眼略纤长的走向,盛着静谧珀光,纯净动人,微微带着沁意的妍色。 流连在她冰清玉肌上,苏起有过诧异。分明强占,却被他做成缱绻意味。他有些见不得她委屈受辱模样,又恨不得看她在他这里更委曲求全些,郁热的心思一紧,话已出口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本侯今夜还捡着个白虎精下凡,早知我不会容你去攀附什么静王。” 她全当听不出他的奚落。 宝缨强忍着酸涩,无事发生过似的拿出一副光伟正就义态度,想他能好声好气的听自己说一句“你若肯回头是岸,我孟宝缨从今以后打心眼里敬你,再见了你也愿意低三下气的尊你一声侯爷,有人问我,我只会答,你是京城里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好让你早日娶得美妻。” 苏起眸色暗涌,不掺杂一丝情欲。 宝缨以为奏效,床榻之上的紧要关头,她耐下性子哄他“你且收手吧,做这样的下作事,你不怕” “怎么个下作法了”苏起道。 她不再给他听好话,对他的登徒子行径说不出更难听的,艰难酝酿出一句“我、我要敲等闻鼓告你去” “校事府的府君这时候还不知流落在谁家巷柳,你明日再去不急。”苏起不以为然的继续轻怠她,欺在她耳畔道,“告我坏了你攀高枝儿的终生大事那敢情好,我到时罢爵辞官,只说我因见了你身上的水红肚兜,才一心拉着你行男女欢好,也好免你流放路上孤单。” 也是。 像苏起这样的人,一身浪莽习气,怎么会在乎他人的清白 她的凶巴巴在他看来恍如在扮家家酒,不值一提。 苏起不疾不徐的抽出指腹,听到她的呜咽哭腔再弱一分,没有再与她为难,背着手擦过她衣襟,宝缨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他轻轻拢住她指缝,塞进被褥里。 宝缨抽出手,小心翼翼的侧过身,紧紧的拽着被角,从她这里感知不到被褥被自己卷去大半,苏起并没有和她计较。 像受惊的小兽,她的爪子一直在抖。 宝缨连深呼吸都在克制。 她只觉得昏头昏脑的。 苏起这一出,是个人都捉摸不透。 什么叫罢爵辞官啊他看不得她好,满心作弄她而已,虽然他是该万死不辞的。 柔软的床榻,困意袭来。 宝缨强撑着眼帘,相比之下,苏起睡的正香,气息绵长,听着还有打雷的趋势。 卢嬷嬷昨日给她梳妆前,教过她几句房事忌讳,宝缨红着脸没大认真听,卢嬷嬷让她不用担心,一开始总会不爽利的,静王生性不是粗鲁的人,宝缨心下一空,再抬眼看,卢嬷嬷给她盘了孟贵妃都不乐意梳的妇人髻,老气横秋,将她衬的过分端庄,宝缨偷摸摸的给拆了。 苏起毁人不倦,凭什么还能睡的这么安稳不说她嫁的是人是鬼,她也算嫁了。宝缨心里像打了个结,泪花悉数浸在枕面里,就这么默默开始了和苏起作对式“熬鹰”。 天蒙蒙亮时,她撑不住闭目养神了会儿,用指甲掐着手心及时醒了。 伺候苏起的小厮丫鬟鱼贯而入,苏起在外间净了面,在宝缨看来他纯粹不怀好意思的探身进来一瞧,她乌眸清亮,一夜过去依旧不染一尘的好颜色,躺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眼里却一如既然不肯容他。 苏起就着他用过的手巾帕子,朝她面上一抹,再用掌心一拂。 “爷去上朝。”他迫使她闭上眼。 等他移开手,宝缨又睁开了。 她眼睫挠的他手心痒痒的。 苏起在她眼下摩挲着“可怜见儿的,你是要等着爷下朝么” 呸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宝缨被他气的嗓子直冒烟,摆出一副装聋作哑脸,也不应。 等苏起的脚步声离远了,几不可闻。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宝缨捡起鞋袜,弯身下榻。 浅缥色的凤头鞋,她穿着正合适,却不是她原本的鞋袜。 陆离阳光穿过悬绣卉纱帐的拔步床,大致能辩出里屋陈设雅致。悬瓶、桌屏之类的,光是一座红珊瑚就能看出里头承载的富丽,色泽美奂,质地喜人,壁上挂着山水画寥寥几笔,琼花玉树,乍一看画的像龙宫水殿似的。 景平帝也送过孟贵妃红珊瑚。宝缨过去进宫请安时见过,没有眼前的招眼。 不说孟长夫给老太太新俢的永禄堂,这里比肩长信宫也是不差的。 宝缨看着窗楹出了神,茜纱依稀可见外面抄手的四面游廊,崇阁高起,彩焕螭头,粉墙琳瓦,隐在苍甍山邸间,幽静自然。 汴京城谁家会有这样的园子 宝缨忧心的不止这个。 她身上裹着一件裳裙,看着像她昨日的嫁衣样式,细看少了许多繁缛纹路,罗锦的料子,盈盈束腰。 宝缨摸了摸腕,又碰了碰耳垂。 她的镯子和耳坠都不见了。 “吱呀” 外间传来的动静。 丫鬟个个穿着体面,佩着清一色淮上侯府的腰牌,平日里上好吃穿用度养出的气色。要是给麻衣瞧见了,一准要意难平的叹出声。 淮上侯府 宝缨打定主意不说话,没想到意料之外的受了个大礼。 梳洗的胰子手巾一应俱全,桌上也布了膳,门被带上。 宝缨若是个有脾气的,这时候就该万夫莫开的冲出去才对,做亏心事的又不是她,到头来成了她见不得人 一来宝缨到底生的太乖,没脸拿下人撒气。二来毕竟是主人家不对,他苏起算哪门子的待客有道 宝缨当做借他这里稍稍梳洗了,却没动筷子,坚决不用嗟来之食。目光略过桌上佳肴,停住了。 淡淡的茶香往鼻尖蹿。 竟是武夷金牡丹。 孟长夫曾得过二两武夷金牡丹,那时清平侯在世,率兵回京途中经过武夷山,在庆功宴上慷慨赠客,孟长夫因露了个脸得来二两,只够泡一壶茶,结果战战兢兢揣回府上又被崔小娘哄了去,汪氏闹了好大的脾气,导致三姐四姐一见了孟微月就没好脸色,宝缨成了夹缝中求生,两头难做人。 宝缨之所以会记得这茶,不是因为孟长夫,而是祈岩偏爱这茶,在宝缨幼年时每每拿拨浪鼓哄她的袖口都沾着这气味,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儒雅开口,最爱讲她抓阄时的故事,“书桌上这么些价值连城的书稿,囡囡一样不要,非要去捡清平侯膝下那个孽障的策论,还不是仗着清平侯在世才敢挥霍,文章表面看着字里行间意气风发,读来投机取巧,迟早要栽大跟头,囡囡可不许向他学。” 罢了。 苏起是苏起,茶是好茶。 宝缨太渴了。 她抬袖掩面,味蕾变得清晰,没有咽下,而是垂首,利索的将茶盖合上,比划着位置摆回去。 宝缨只愿意将苏起的茶水含一含,聊以慰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却说苏起神清气爽下了朝,在南华门口和徐全寒暄了两句,将冠帽递给府上管事福安,正要上马。 徐全拱手问道“巳时校场有马球会,我特意给景璞兄留了座儿。” 苏起一仰下颔,状若探究的回他“你不是才跟我这儿讨了件鞠仗么怎么你是想着击球赌鬼门” 徐全哪儿敢跟他赌啊,这不是上赶着的自找不痛快么。 要说这赌鬼门的花点子还是苏起提出来的,年前军中有个不识好歹的愣头青触了苏起的霉头,新任节度使靠买了个武状元的名头,不务实事,张口就从滇军指点到豫军,说自己家传师傅老滇军出身,不知比财大气粗的豫军高到哪里去了,戏称豫军阵前软脚虾,金山银山砸出来的空壳子,传到了苏起耳里。 苏起借马球会的由头引人上钩,随手祭出豫军的六件宝器千金马、觉星戟、穿云枪、双股剑、神机掣,说是当彩头,这愣头青上场败退后,一气之下自断一臂,再也没敢耀武扬威。 “景璞兄言重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要我说”徐全幸灾乐祸的给他使个眼色,“在夺人之美为己有这上头,我比景璞兄就差远了。” 换成以前,徐全万万不敢在苏起跟前造次的。 徐全记得,清平侯一走,那些个没眼力的虾兵蟹将都说豫军的总帜交椅要换人,徐全从来不这样想,他和苏起打小儿起厮混的情谊,争着给太子伴读,要做什么左右护法,说得好听苏起盖地虎,他负责镇河妖,他早见识过苏起这厮的吃人不吐骨头。果然,苏起成了盖地虎的天王,要说变化么没有天翻地覆,旁人看不出来,徐全却看在眼里,这两年下来苏起骨子里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 苏起踩鞍上马,毛色敞亮的血顶白蹄驹,他一扬鞭,骏马骄行。 今日的苏起都拿赌鬼门来吓唬自己了。 徐全紧跟着纵马跟上,心想着,苏起就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恣意才对。 恍如昨日。 一路上徐全颇有些幸灾乐祸,口口声声的景璞兄。 到校场阁上,徐全提起这时节洞庭湖快马加鞭运来的明虾,留苏起尝一道光明虾炙,道“你猜我今儿受了谁的赏” 苏起抽暇之中看他一眼。 徐全不卖关子“长信宫的孟贵妃打点我,我哪儿会领略不到呢。先问我北邙山怎么样,我只说先帝皇陵风水宝地,又问我驻队那里可有熟识没有,我点头说有,才收了她的赏钱,孟贵妃出手还是阔绰,让我找门路去照料她本家落了难的小侄女,日子能好过上几分便可了。” 苏起用了两盅酒,过了午后未时才回府,手上多了徐全孝敬来的一沓银票。 门房这头说是老夫人关氏来叫,老侯爷一去世,府上新俢,关氏便搬去了东馆开院独住。 关氏这时正张罗着收拾行装,见苏起来了,拨弄着手上的佛珠串子,不咸不淡的道“过些日子小满节令,到了我去栖音寺吃斋的日子,你舅父家中又给我来信,嘱托我务必给你二表妹寻一门亲事,我就这么个只会图小利的嫡亲弟弟,心思都动到先头静王选妻上头了。老侯爷在时,常说江海所以能成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你且留意着就是。” “母亲尽管放心去。”苏起道。 苏起从东馆出来,去了别院。 “爷”福安紧跟着上前禀道,“我才听了底下传的消息过来,说是祈姑娘住不大惯,吃食也不合胃口,一口没动,连茶水都喝了给吐了。”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侯爷看上的金娇玉贵,福安求生欲极强,麻溜儿的加上一句,“想是底下人伺候不周。” 苏起在里屋更衣的曲屏后头找到宝缨。 宝缨躲在毡案后头,铺成雾缠云绕的裙裾,她正抱着膝浅寐。素面如净,及腰而散的青丝,不戴朱钗。唇不点而红。 “怎么不去榻上睡你也不怕着了凉”苏起心说孟贵妃的赏钱到了他这里,又不是用来给她请大夫的,好笑道,“爷抱你去。”他这样说,手上只是勾住她发梢,把玩着。 宝缨缩了缩下巴,蓦地惊醒了。 她听完苏起说完一通瞎话,五月里会着什么凉该着凉也是他着才对。宝缨咒过他,才缓缓睁开眼,盯着他锦袍上的灵鹫纹走向,不知在看些什么。 苏起看她这幅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不觉得没趣,倒生出提审犯人的意味来,按捺住戏笑她的冲动,免得她再给生闷气憋坏了,宝缨不是不会说话,他想她是见了生人就变得不爱说话而已,苏起自以为和她熟络的很,偏偏她一被他逼急了才肯同他多说几句话。 苏起大掌掐住她腰际,将她往自己手边一带,他顺势矮下身,看清她躲藏在眉目里的惶恐。 宝缨一时不防,被他搂了个满怀。他这样着朝服而跪,眉宇轻抬,直看的她心惊胆战,宝缨泄了气,听不出情绪的无奈讨饶道“你放我家去吧。” 苏起应了。 他声音太轻,宝缨没反应过来,欣喜的攀着他臂膀问“你说真的么” 苏起不知儿从哪儿寻来一支簪,为她斜绾起松散青丝成髻。 宝缨抬手抚过鬓边,粗略感知出簪子的檀木质地。 “静王中年失势,你以为他会爱惜你难保他不会对你有成见,小世子个性不驯,静王身边还有个跟他数十年的侧妃,都没能讨的了小世子欢心,你过去既没有诰命,还是戴罪之身,还是你愿意跟着他老死北邙山” 苏起没有再脱口答应她,反而在他看来是循循善诱的和她讲利害关系,宝缨只听到他语气里的讥弄,她从昨日变动就受了惊,紧绷着精神头到现在,捱不住了,苦闷的道出口“我不要。”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不想终生寄人篱下到死。 苏起捉住她指尖,安抚似的拍了拍。 宝缨抽出手。 像苏起这样高高在上的权贵,对她的贪慕荣华该是满分不屑的。 再者,宝缨也是病急乱投医,才失了言。她信苏起有这个本事,能助她一臂之力,要做戴罪之身她为什么要跟着静王去做不行的话,昨夜的荒唐,她可以不和苏起算账的。银货两讫不是么 宝缨在一头雾水里的思绪抓准一条,那就是她想要各归各位。 她和苏起天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 再不行 “你若怕我日后生事,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怕我和你亲近过,再嫁人打了你的脸面,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还有我身边的丫鬟陪嫁”宝缨道,手上仍不自主拽着苏起不放。她水光毓秀的眼眶里满怀期待,横波莹生,比四季流蕴的桃李色更夺目,难怪像孟老太太那样长一颗石头心的老顽童都为她心软过。 苏起耐人寻味的道“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在赵家山河上找处风水宝地,给你建做尼姑庵” 他唇角有愠怒的笑。 宝缨被他这样笑的心上念头直打撞。 她指关泛白,死死的扣着他袖边。 苏起试着将语气放柔了两分,似是无奈道“你总是这样怕我做什么” “没。”宝缨矢口道。 这都赖谁好意思反过来赖她么 在对她为非作恶这件事上,苏起应是一回生二回熟。 宝缨心里七上八下,晕头转向的被苏起哄着牵去外间,她挑了个躲他远远的木墩坐下。 苏起令福安重去上茶。 福安上了一壶新茶。 只给宝缨沏了一杯。 “京里不知多少人家费尽心思都喝不到本侯府上的茶。”苏起道。 宝缨捧着茶杯,试了试温,掀开盖凉了凉,抿了一小口,苦的她脸色都变了。 难为苏起能找出这么糙的茶叶茎子,上街市卖都得被砸招牌的那种。 “怎么”苏起淡然道,“你当做姑子这么容易我这是旨在你早日适应,免得到时剪了头发,再苦哈哈的求我替你接上。” 宝缨放下茶杯。 她在他面前不说话,他依旧能自得其乐。 苏起道“我看你无事时整日里乐无边,见了谁都自有一套长袖善舞的说法,怎么到了我这里,你就成了蹩了脚的马儿一步都不敢迈开。” 宝缨很想告诉他,她待他已是尽力虚与委蛇了,只是在他这里掉惯了链子。 谁想一见了他就蔫哒啊 这人作为始作俑者,怎么不从自个儿身上找祸水的源头建议反思。 然而宝缨的肚子先撂挑子投降了。 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昨夜醒来见了鬼儿似的看到他就想了。 “福安叫人去传膳了。”苏起朝她投去一瞥,“也有你的不是,再不合胃口,不好去学挑食的坏毛病。我又不是接进来只留宿街头的野猫儿,又胆小又怕生。躲也躲了,不见你偷偷吃一口,你对付别人的一身三脚猫功夫哪去了,是想要以命相抵在我手上犯人命官司,来要挟我么” 宝缨听他肯放自己家去,才不再拘着开了头,咕噜灌了口苦茶,整个脾肺都跟着苦。又听苏起将自己比作马儿猫儿的,在他眼里她就不是个好好的人。 谁要挟谁啊黑白颠倒的坏王八。 宝缨绞尽脑汁才默默啐出这么一句。 面上看着她和他同处一室,正襟危坐的小模样像极了他手底的下官。 福安进来回话时,一见这情形,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爷,给您做了醒酒羹,您看” 苏起是用过酒回来的么 宝缨拿余光瞥他一眼,正撞上他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清冽里还有点不寻常的温柔,看的她一滞,不自然的感到心悸。 苏起将福安打发走,提壶给她添茶。 “是不乐意吃我这里的挂炉鸭味儿太熏了我厨房那一伙人知道我好这一口儿,哪儿知是上给你的。” 宝缨不动。 “你是想要家去”苏起又道。 他声音在她听来是从未有过的悦耳;山石泠泠,万物之始。 宝缨不再惜字如金,拿出同他正经交涉的款儿来,手上自讨苦吃的喝着苦茶,诚心拐着弯儿的想捧杀他“像侯爷这样宽宏大量的人,眼光更是比大多数人独到,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怎么能瞒的了侯爷呢我若做过无知年幼的事,或是不识好歹得罪了侯爷,还请侯爷海涵。” 宝缨在他跟前像跳大绳似的,她越说越稚嫩的有点像初入官场打马虎眼的官僚作风,那也是被他带上道儿的。对付老太太那套明显行不通,换成麻衣来说,最纯粹的马屁,最极致的享受,这时候为了求生估计张口就是一句天底下再没有比侯爷更威风的男子了,这话宝缨说不出口。 宝缨得承认,苏起有的话说的对。 她真瞒不过他也好,还是她不想瞒他也好。总之她在他面前有种打回原形的无措感。 至于苏起不拿她当好好的人看,她自嘲的想,谁让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见着他就成了过街老鼠,从三年前他当面揭穿她的身世以后。 想到这里,宝缨强颜欢笑。 露出若隐贝齿,唇型笑意姣好。 她的招数在他这里不见起色,挫败是他给她的馈赠。 苏起却很是受用状,乐得和她打哑谜“你昨儿见了我是这番话,我一定早将你送家去。” 轮到宝缨失策了。 他这是在变相的暗示加大力度么 看在苏起松口肯为自己善后的份上,宝缨昧着良心做痴汉“我真是替侯爷后怕,这档子事要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跟我闹私奔去了。” 她松了戒备心,向他总结起嫁人风波。 苏起抚掌而笑“那敢情好。” 宝缨笑意僵持。 他微凉指肚擦过她的脸颊,揶揄道“怎么瘦成这样,孟家人是只舍得喂你吃素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宝缨直觉不妙。 傍晚风和,福安带人提着食盒进屋上膳,各自谢恩领了赏。 “回爷的话,淮扬的厨子明儿才能接进京,府上别的没有,就人手多,按着食方子给做的,就怕祈姑娘嫌不地道。”福安道。 宝缨没有留意这声祈姑娘。她一心想将侯府的人一概无视才好。 宝缨昏了头才在苏起这里闹绝食,就算静王没有戴罪,就算她嫁进静王府日子不好过,也不会想着去磋磨自己。正如苏起话里话外的笑话她,那点小聪慧都是自作聪明。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苏起这里耍花招谁让他手里捏着她的小辫子,罪状又多了一条静王,他哪日一不顺心得了失心疯,还会送她去流放路上。 桌上有一道特意用小火煨出来的藕粉甜粥,苏起怕她挨了饿得了急,再给吃坏了肚子,他自己是不爱用甜食的,抬手给宝缨舀了一碗,自己也动了尝尝的念头。 宝缨实力一脸懵。 “有劳侯爷了。”当盛着米粥的瓷碗到手边时,宝缨才敢确信是给自己的。她茫然的站起身,拘着礼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犯了天大的蠢,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尴尬的坐回去。 宝缨甚至都有点想和他在套近乎的边缘来回试探。 她随口问这是不是西晋引来的占城稻。苏起答是。宝缨憋了一句“那多亏侯爷练兵有术才结了西晋之好”没腆着脸讲出口,她没好意思拿他当孟老太太糊弄。 宝缨手里的筷子全程没伸远过。 苏起用公筷给她挟了一块肉,宝缨没理。他给她挟了第二块,宝缨才小口的啃了,用细嫩青笋小炒出来的口味,远比不上京里食材的入味。 秉持着食不言,宝缨吃干抹净的用完膳,等着苏起开口。 堂而皇之的将她送回孟府不大实际,主要看苏起态度。宝缨能理解,她向他提了个出家的好点子,不知苏起那里有什么点子,不对,于他而言应该叫诡计才对。 “你真要去做姑子”苏起道。 宝缨不解的看向他,手上动作一顿。 那还能有假 宝缨想好了,日子还得过。孟府那里主要看苏起送不送她回府,她也可以隐姓埋名做个姑子。等在庵里安定下来,再找个出路。 苏起掀着眼帘好整以暇的观望了她一番,见她神态轻松,手上紧张兮兮的掖着袖口等他决断,他只道要去书房处置军中奏报。 宝缨哑然,欲言又止。想了想和他暂结同盟,宝缨表面客气道“侯爷是做大事的人,我这点儿小事跟国民生计比起来就不足挂齿了。”听听,多识大体,妥妥的优良好百姓。 苏起临走前问她“你吃的惯这口味么” 宝缨知道他问什么,她自己一心装着“逃离侯府”,没顾得上去想苏起为什么去请淮扬的厨子。 苏起早不走,晚不走,看她肯用膳再走。宝缨当他在晾着自己,听他问自己吃的好与不好,没有张口答好,难免有点赌气道“我早吃不惯这股子甜味了。” 宝缨没说假话。孟长夫举家迁京早入乡随俗了,橘生淮南才为橘。像无数的京里人一样,并不执着胃口上的鲜味,重在实在,不太执着菜品工序上的细节。 苏起一走。宝缨都快化身望“夫”石了。 他乘着夜色回来时,宝缨又躲去里屋更衣的曲屏后,捧着一柄青铜灯盏,幽幽的光不及她眼里明亮,她探着脑袋看他进来。 苏起换了一身直裰长袍,纡佩金紫,堪称郎艳独绝的丰神姿态,一开口却不尽如人意“你还挺认窝。” “说什么呢”宝缨没懂他在乐什么。 苏起嘴上就没一句人话。 宝缨摆明坐也不肯坐,待也待不住。 “你敢走夜路么”苏起道。京里夜市昌荣,常有贵眷出门,她有什么不敢的没等宝缨点头,苏起夺过她手里灯盏,道,“京里太平,郊外就不一定了,你要自个儿赶夜路这年头正闹山匪,我都说不准京郊会不会有新落草的山大王。” 要送她去郊外宝缨惺忪着眼嗯一声,“你是给我找了哪座庵” 苏起笑道“你不是才用膳时破戒食荤么这可抵赖不得。等你茹素一段时日,心诚则灵,我再将你送去,否则败坏了佛地清净。” 宝缨怎么看怎么像他在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她再看不出里头的古怪就成傻子了。 她凡是决定要做一件事就得早早准备,力争做好,应对突发状况不是她的强项,何况抄家这事儿是她的软肋所在,心神不宁在所难免。 苏起又问她预备几时沐浴。 宝缨再回过神时已迷糊的点了头。 她出了一夜的冷汗早想梳洗了。宝缨进了净室,索性她没肯让人伺候,就这么匆匆沐浴后,她捡起架子上摆的一件裙裳,水粉兰色的丝织料子,穿着就敞亮,显出她娇娇嫩嫩的肤底子,香温玉软。 宝缨不大习惯穿鲜妍的衣裳,不像她以前平日穿的衣裳素的过分。 居然会很合身。 意外的衬她。 她穿来像是一副缥缈虚和的绘墨画,超脱铅华的轻烟淡彩。 宝缨也不怕在他这里先借着吃住了,就当贫尼削发前最后的破罐子破摔。 苏起本性如此,宝缨全当他昨夜一时的见色起意。 宝缨低着眉从净室出来,苏起朝她招手的动作一顿,旋即道“去园子里逛会儿” 宝缨道“说是明日,我想着天黑了,明日一大早再走不迟,你又和我说过段时日,还有没有个准数了” “明日”苏起很是惊讶。 宝缨“” 是。他没有挑明直言明日。那他和自己说走夜路的坏处做什么 “倒是你,怎么一惊一乍的”苏起颇为不悦。 宝缨傻眼了。 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对不住他似的,宝缨寻思这不都是他惹出来的乱账他当她是什么他怎么不干脆去当街强抢民女 她以为他还是那么飞扬跋扈的轻狂,甚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前年在巨峰雪山军中开拔,有一只飞狐,我挽弓空了第一箭,那只飞狐看着不入凡尘的毛色,资质狡猾,没有撒腿逃生而是躲在雪色里。”苏起翻脸比翻书还快些,这时候动了和她秉烛夜谈的心思,不妨想起她的细致,下颔一低,他眸子镀上一层黯色,犹如有危峰兀立,人身百态日月经天的潮汐态势,“你猜后来怎么着” 宝缨结结巴巴的问他“我、我”她不想猜。 “我猜你猎到它了”她道,“你专爱养这些小玩意儿么” “不。第二箭正中心脏。”苏起道,“之后它炸毛眦目,也是你这样。” 宝缨“” 苏起从手边案上取了个金橘,递给她。 宝缨犹豫的上前接了。 她唇上一疼,他的吻带着掠夺的气息落下来。她强作吸了口绵长的气,想使力推开他,她不是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上襦襟口滑落,他大掌覆过她锁骨轮廓,裙裳上织就的穿蝶戏花纹在颤。苏起将人揽在膝上,宝缨的惊呼声淹没在唇齿相互贴里,他撬开她牙关趁虚而入,尝到馨津,直压的她喘不过气。 月上娑影梢头,四无人声。窗扇半开,摇枝一动,有徐徐的风躲进来。 宝缨一段细腕绕过他臂弯,挂在椅背面上,握在手里的金橘摇摇欲坠。 他掌心下滑,牢牢拢住她。 宝缨一颗心快蹦出来。 隔着薄如蝉翼的衣料感知,他探出她逐渐升温绵软。 苏起在她唇角舔了舔,仍不肯放过她。 他在她亮晶晶的唇留下痕迹“你家里头都不要你了,日后你跟在淮上侯府过,爷不会亏待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你膈到我了。”宝缨恍惚的眨了眨眼,腰下好像有什么在抵着她。 她耳根涌上潮红,看着比揉碎的霞云还要嫣然。 苏起用山根点过她唇角,欺在她耳窝的声音变得低哑,电光石火打着漩涡似的蹿过她心扉“你几岁穿的耳洞”苏起这人领军拓荒辟这些年,军中有个老兵鲁子曾说他手段算不得磊落,却也高明,深得祖上战沙场时对敌对己都狼心狗肺那一套的风采。苏起头一次觉得对人也一样,越发在她身上觉出趣致来。 他很肖想她。 宝缨快忘记他有多无耻。 怪她没听出他的假好心。就像她昨夜委身在他榻上时,还想过劝他从善回头。 苏起不在乎她几岁穿的耳洞,他更在乎眼下的触手可得,便道“知道你面皮薄,我也不要你敬什么进门茶了,侯府不时兴婚丧嫁娶的臭规矩。你不是一向知恩图报么” 苏起自认对宝缨处心积虑,也算是为她披荆斩棘。 他近乎汲取的再度吻住她。手里细拢轻捻,带着不明的呷玩意味,将她的衣裳上折腾出褶儿边。 宝缨想起清平侯去世时就没有大操大办,也只有苏起说这话挑不出违和来。她紧抿着唇被他拦腰抱到榻上,她刚刚手里拿的金桔早已不知所踪,到苏起吃痛的直起身,宝缨眸光先是捕捉到滚落在一角的金桔,转而痛恶的斥向他“你这样居心险恶就不怕遭报应么也是,你也用不着给子孙后代积福报。” 她说的无非是大多数世人对他的诟病。苏起不以为然的捉住她腕,将唇角血迹拭在她手背上,再用舌尖勾勒着舔干净,睥睨着她反应“怎么又和我急了” 宝缨咬他这一口来的果决,她要咬舌也不会咬自己的。 苏起一副“你想要家去我成全你”的神情,道“不如你认我当干哥哥,日后你再惹出祸端来,大可以拿我的名号。你是不知道,这年头朝堂上都有认干爹的,出了事儿都找个靠山担着,我只当养了个闺女,这不报应就来了闺女说出去多不像话,正好我身边从小没有兄弟姊妹,多个你也无妨。” 他说的好像他很担待她似的。不就是吊着个胡萝卜哄她走一步看一步么 苏起低了低下巴,就这样一一含过她指尖,将她纤指变得水嫩,是他得意杰作。 宝缨衣衫不整的半坐在榻上,声音细弱,听起来可半点不像在斥责的问他“你出尔反尔,这样算哪门子的干哥哥啊” 苏起心平气和的道“你这样可不好,以前不是见你惯会讨喜么姑娘家家的,乖巧一些总是好的。” 他俯身。 抚上她颤栗细颈。 缇绣裙边从襟口挂到腰上,露出大片凝脂雪白,素兰的肚兜带子绕在他臂上,她还套在半身的襦衫起不到什么遮掩作用。 宝缨仰着颈有过轻吟。 她小巧圆润的膝挂在他臂弯上,俨然的生嫩含珠初长成,绽开一点点青萍水色,宝缨涩的厉害。苏起将她捞回怀里逗弄,她大半青丝如绢枕过他腰前,像她欲言又止的唇上音,连发梢都带着个弧,苏起手里是她微弓而瑟瑟的腰,他格外钟意她身上的一处处弧,她因受不住绷紧的膝窝,手上胡乱的紧攥他楚楚衣冠。 苏起眼里的欲念是冷清的,盛着干净的光风霁月。宝缨只在他眸子里依稀辩出另一道半遮半掩的香艳影来。 宝缨被他重新压回榻内,浑然天成的清丽眼角泛酸,掺一丝粉黛色的艳“你骗我有意思吗”她声音也抖的很,苏起闻言,捋过她鬓间温热的汗。 “你故意给我画大饼”宝缨啐他。苏起甫一挺身,有意无意的磨着她,带着她心口都不大是寻常滋味,宝缨不肯败露在他眼皮子底下,更不用谈在他这里示弱求饶。 宝缨偏过脸,试图埋到一边的被褥里。箭在弦上,苏起哪里肯放过她,他经着她的肩颈循去,薄唇经过她一寸寸眉眼,她连鼻尖都染上淡淡的红,像极了生蕊颜色,苏起分开一只手,摁在她唇上,连道了几声莫怕,话音未落听出她嘤嘤的啜泣,宝缨不舒服,也要找他的不痛快,这回失了准头,苏起抽出手,反而令他得逞似的,扶住她更进一寸。 “见色起意、色令智昏、荒淫无度”宝缨当自己白瞎了眼。她怎么先头早没看出他的动机呢 “祁岩教你被欺负时这样骂人的吗”苏起这头也难捱,何尝不想她和自己说声好听的,却又觉得自己没有好好识得过她,比如他想她再多染上几分异样颜色,她这幅身子倒是人如其名,只是她什么都不懂,连哭都强忍着。她顾念着痛,苏起顾念着她,想着让她分开心神,动作却丝豪不见缱绻松动,“还是孟长夫” 疼的她大半条命都快丢了。 宝缨哇一声,歪过身子吐了。 一室寂静。 宝缨将自己挤进被褥里,躲到了里侧。她连苏起什么时候起身离开的都没顾得上,更别提去看他的脸色。 她只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差劲到了极点。 宝缨很不爽利。 苏起从净室出来后,看到榻上隆起的小小一个圆弧,眉尖一松。宝缨一动不动的,静的像没有她这个人似的,苏起蹑手蹑脚的上了榻。半晌,宝缨颈后一凉,他将她连人带被揽入怀“你就这么见不得我” 他这话问的底气十足,顺理成章的态度。 听的宝缨快以为是自己强抢了他。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苏起道。 他伸手,欲抱过她的肩。 宝缨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背掩着面,苏起一碰,才发觉她满手心的冷汗。 “怎么这样娇真这么疼我已命福安烧水了。”苏起自己也不爽利,不但没有问她讨公道,还生了戏谑的心思和她调笑,说着正要去瞧她伤处,宝缨脸一白。 宝缨一个劲的朝他比划手势。 春宵一刻,苏起面色阴郁的取了痰盂出来,宝缨探着身子在榻边,呕的天旋地转。 她在他这里用的膳全吐了一干二净。 这时福安听了传唤,进了里屋。 宝缨披着苏起一件的袍子,半靠在苏起膝上,俏生生的脸蛋埋在宽敞的襟领里,气色虚弱极了。 苏起正喂她喝着茶漱口。 宝缨自己闻着都觉得有味儿,又泛着酸想吐了,福安连忙命人将痰盂抱出去了。 福安偷偷打量了一眼,侯爷正拍着祈姑娘的背问长问短,又问她是这儿疼,还是哪儿疼。福安只见过自家侯爷使长枪时的杀伐果决,头一回见着这般婆婆妈妈的动作,真跟养了个小媳妇似哩。 福安不敢多话,转头到外头招了招手,找了两个小厮去传话,再让小厨房新做点吃食才好,捡清淡的来。 福安折回里屋,正巧苏起眉间布乌云的出来。 “爷”福安道。 “去。”苏起道,“去本草坊请大夫来瞧瞧。” “是。” 福安心想还是侯爷思谋远虑。自己本来都想卖个好说拿府上牌子去请个太医,一想到祈姑娘这身份,又是风口浪尖的局势还没安稳下来在偌大的侯府里,福安身为心腹,该守口如瓶时懂得当哑巴,励志要做侯爷肚子里的蛔虫才好。 本草坊这个时辰下了钥,福安费了番功夫去了坐诊大夫家中,请来范郎中。 范郎中一大把年纪,气喘吁吁赶到淮上侯府的别园, 宝缨本就生的白,这下更是白的血色尽失,看的就骇人。 福安利落的将帐帘放下,范郎中在城中小有名气,常去官贾人家看诊,饶是他只看了一眼宝缨,都不得不暗自感叹这侯府内宅里头住的果真是佳人。 然而范郎中把完脉之后就不这样想了,面上看着显赫风水不养人有什么用还不如做平头百姓。 “还请侯爷到外间说话。”范郎中去到外间,摸了摸胡须,犹豫着该不该写药方子,笔落不下,很是焦灼道,“这位小娘的脉象” 苏起愠色道“谁说她是本侯府上的小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这年头当大夫的不易,遇上一两个暴躁的达官显贵,诊个脉都要被恐吓陪葬是常有的事。京里以前就有过这么一拨专横的世家子弟,对比下来眼前的苏起都能算儒雅随和了。 范郎中道“姑娘这脉象一看就是身子虚的久了,表面看不出什么,一着凉就会过了病气,平日吃食得讲究,不知姑娘今日用了什么”范郎中听府上管事叫姑娘,想是内宅私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跟着叫了。 福安带了小厨房的人问话。 “回侯爷的话。”福安道,“用的都是府上的食材,再说侯爷自己专供的厨房哪儿能出差错呢” 范郎中跟着去检查了番。开了副温补的药方子,没敢开性烈的草药,最简单的暖胃功效。范郎中叮嘱煎药事宜过后,拿出老一套自谦说辞,暗示另请高明。 按范郎中的意思,就好比从来不吃海鲜河鲜的人,一天吃了鲜味感到不适,反而吃惯了的就跟没事人似的,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体质特殊。祈姑娘加上着了凉,沾了荤腥才吐了。 都说女儿家要娇养,平头百姓羡慕高门,高门女眷却不见得养的多好。 因看苏起周身越发的阴鸷,有的话范郎中没说,被福安恭敬的送出来,范郎中回头看了眼侯府牌匾,松了口长长的气。 宝缨眯着眼儿在里屋打了个盹。 她依稀听到范郎中说的前半段话。 当苏起掖了掖她的被角,宝缨敏锐的醒了,醒来就觉得更不好了。 什么时辰了 她糯动着唇,正想问他。 宝缨生平头一次从苏起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里看出温良感,如果可以忽视他手中白瓷碗里黑乌乌的药汁,不然宝缨又要中他的计。 果然,下一瞬苏起舀起一勺药汁。 大郎喝药了宝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看起来太像猫哭耗子假慈悲,让人受宠若惊。 苏起道“你还看反书啊” 宝缨弱弱的回道“你还会读唇语呢”她没想到会有一天会坐在榻上,和近在咫尺的苏起探讨反书这种事。日子太长,无奇不有。 “别说。” 她听到他声音一沉。听不太清。 一口药喂到她唇边。宝缨优良的持家风范作祟,促使她张嘴咽了下去。 宝缨苦哈哈的“你说什么” “本侯乐意至极看你这幅”苏起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这幅一心想和我较真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宝缨在心里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喂她。正好她没力气抬手,就当他是个侍奉的小厮。末了苏起放下瓷碗,取一只蜜饯再喂她,宝缨一怔,他在她舌尖上作怪似的点了点,方才抽出手。 等苏起又喂她吃了一小碗清粥。宝缨才动了动手指头,伸出被角,苏起的巾帕递过来,她接住。而后端着一派岁月静好的闺秀架势,掩了掩唇道“病也瞧过了。侯爷早些就寝吧。” 宝缨在孟府也病过。孟长夫刚接她进府里,宝缨害了伤风,汪氏没当回事,等大夫请来看时她已烧的人事不知,汪氏请的大夫像个神棍,非说她得了天花,又是卖这个祖传秘药又是卖土方子的,汪氏信了,还专程给宝缨收拾了个养病的柴房出来,说是等她病好再搬回去,怕她染给府上其他人。这事儿闹到孟长夫跟前,神棍被孟长夫命人叉了出去,汪氏挨了骂,宝缨的伤风才见好了。 之后宝缨去了嘉兴孟老太太膝下养着,成天忙着照料孟老太太房里的吃穿诸事,梦里都不忘惦记着,倒也没有生过病。 “难怪你闹着要削发做姑子。”苏起一抬袖将她腕捉到手心,在她虎口上捏了捏,隔着一层巾帕探她手心冷热,“孟家人将你当兔子养只给喂素的么” 这人真当自己养闺女 宝缨任由着被他攥住手,没有动弹。 她以为他的良心要回光返照了。 苏起另一只手拂过她耳畔,看着她打了个哆嗦强作镇定,他只是浑不在意的用指腹描过她眉娟,一遍又一遍,才缓缓垂首,贴上她额心。 他和她鼻息相交。 宝缨的一绺发丝轻轻刮过他喉结。 “你上次月信什么时候来的”苏起想起范郎中的问话,他的口吻在她听来带着别扭的苦口婆心。 他这时候还在想她月信。虽然宝缨自己都记不大清葵水的日子,有时两月才来一回,还是听的两眼发昏“你就不能诚心实意的说一句人话么我是在你这里着了凉风。” 她终于肯好好和他说句话。 吐息间淡淡的清幽,连低眉时的一挑都显得纯真和顺,小扇子似的眼睫一颤,像是要拢到他心弦上。苏起指间绕过她的发梢,道“五月里的天,身子骨健全的谁会见了风就病” “你才身子骨不健全。”宝缨道。 苏起哧一声。 “我问,你不许骗我。”宝缨生出一计,柔柔一笑道,“侯爷是早知道静王会获罪么” 她问的毫不含糊。 “是。”苏起道。 “但是孟贵妃不知。对不对”宝缨想起来,大概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静王成亲当日好像早有预料会沦为阶下囚,静王自己坐的端行的正,根本犯不着怕 苏起又道是。他不会在这上头费心思诓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想过。 宝缨是这么想的“真的是这样姑母要是早知道,当天不会派卢嬷嬷替我梳妆,姑母要是早知道,就不会想着和静王攀上什么姻亲”那么,他堂堂当朝一品淮上侯,表面家国天下一身大义,存心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苏起怕是乐见其成。 这像他会干出来的事。 宝缨堪似新嫁娘的笑意消失到无影无踪,她本就不擅于在他面前做戏,再开口连尾音都惶惶“那你是成心不让我嫁人” 她想苏起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是啊。宝缨想起自己的第一桩姻缘,谁不知道那个英年早逝的太子赵祯和当初清平侯府的世子好的快成亲兄弟了。苏起年少那会儿的每一役,纪录在大邺朝的史册上,几乎都有赵祯的手笔,写在战场上是如何生死都惊心动魄,苏起随父挂帅,赵祯做军师,从那时起养活的说书先生行当,之后赵祯不在了,疆北战乱不断,我朝将士出征只剩下寥寥几笔。 可是苏起这样强占她,尽兴的染指她。又算什么呢 苏起本就是个声色犬马的人。 宝缨算是见识过他的能耐了,好威风。好意思话里话外的膈应孟家,他自己又拿什么和孟家相提并论不是他她会现在这样奄奄一息么 成心不让她嫁人苏起听她说出这句话,不知她想的这许多。 嫁人 事到如今,她还想着嫁人。 她还是委身于他时,最合他胃口。 “你才看出来”苏起道。 宝缨一时沉默。 想着色中饿鬼不得好死,她扬手朝他软绵绵的挥过去,只蹭到他的下颔,反弄的她自己小拇指指关跟着不舒服。 “好姑娘从不自己动手。”苏起对她滑稽的行为也不追究,握住她手腕,塞回被褥里,“郎中才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再伤了筋骨怎么办你这样打人行不通,倒是你,手痛不痛对付男人可不该打脸,改夜爷在细细教你。” 要知道,他觊觎她不是一日两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宝缨和他说着话,精神不妥了。到后半夜,她睡的昏沉,额上发了热。苏起抽出手,她这样睡肯定不舒服,外头打水的侍从一直候着,听命端着温水进来,苏起披一件袍褂起身,早知该留范郎中在府上坐堂。又怕她醒了看到生人自己作怪,到底是放不下心,挥手将旁人屏退,给她细细擦了身。 目光所及处,是她莹脂肌上的旖旎,分外的惹出无尽遐想来,苏起为她系上衣带。 宝缨睡的沉了,很不安分。 苏起拿住她清白脚背,送回被里。 听她不停的梦呓。 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贴近才听到她好像在问人讨要着什么。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她要是翻来覆去的喊他一声名字,他明日遂她的意又何妨,放她回孟府。然而放回去让她当孟府的短命鬼再过几年她就成了清明坟上草。这几年文官气节作祟,个个身先士卒拼清高,合计要改法,孟长夫的俸禄都缴纳国库了不如上街市去卖诗文。苏起冷哼一声。 宝缨一出事就想着孟府,孟家人却不这样想,光是静王落罪,她私自回府,孟家人就得跟着她遭殃。 偏偏她要把孟家人当救命稻草。 宝缨反复咕哝着青青什么的,他勉强分辨出她念的“青釉弦纹尊”,苏起收过古玩,不然还真听不出来她的叽里呱啦。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 听着都快声泪俱下了。不忘再叮咛一声“商周的”。 谁知道她梦里在记挂什么。 不是人。 是件瓷器。 天色微微明。 墙篱的美人蕉上盛着露珠,宽大翠绿的叶,上面托着幽红的淡红花苞。 苏起穿过偏厅的回廊,朝宝缨的屋里来。 福安刚将手里的汗巾子扔给下人,紧跟在后。侯爷这才拿起剑练了小半个时辰都不到,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要去瞧祈姑娘了。福安长这么大,还没见侯爷给谁侍过疾,祈姑娘好福气哟,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侯爷在照料人上头很有一套建树,在外受伤都是自己包扎的。不过福安自己也挺忧心,祈姑娘长得那么俊俏,换着谁都得紧张。 “爷问你去查的都查清楚了么”苏起进屋前站定,眉梢一抖,朝福安招手道。 侯爷不会还在想祈姑娘那句梦话吧 福安很郁闷,自己又不是京里的土地公,掐指一算就能给立马算出来,“府上库房账目我都过目了,侯爷手里唯一商周的物件就是一套齐全的水晶杯,我记着侯爷没得过什么尊” 苏起没说话。 福安忙改口道“这就去查。” 宝缨醒了。 她好多了。要是不身处侯府,她现在就全好了。宝缨正想揉眼,一看自己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尖,上面的月牙浅浅,顿感无语。 罪魁祸首还在她眼前晃悠。 苏起在榻前瞰着她,拢起的帷幔有光洒进来,瞧不清楚他是个什么神色,反正好不到哪儿去,带着那副在她面前惯有的语调开口问她“还挠不挠人了” 宝缨将被角往上提了一寸,还是能看到他,她又往上提了提,眼不见为净的闭上眼“你去死。” 苏起似乎被她的举措逗乐了。 他想起什么,问她“你昨儿是不是早不舒服了我这里郎中还是请的起的。” 合着她睡不好,吃不好都是她自己的原因了也不怪宝缨将他这里视为龙潭虎穴。 连指甲都不给蓄了。 还有王法么 他一不是她丈夫,二不是她爹。涎皮赖脸的管她做什么 存在即合理,熬鹰式的驯化法不是没有道理。宝缨不为所动的由他给自己穿上绮裙,轻简的描边绣样款式。到用早膳时,宝缨小口的用了一碗清淡米粥,苏起则是坐在她身侧用了一道桃胶炖奶。 宝缨很想问他不怕腻的慌么。怎么看都有点自己成了糙汉,省吃俭用供着苏起这样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娇妻。宝缨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小声的呛了一声。 导致之后煎好的药呈上,苏起观望了她一番,他脸上一副大开眼界“她怎么连用膳都用不好”。 宝缨抿了抿唇,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药碗。 苏起实是“又当又立”的典型,说要送她去流放的是他,好大义凛然,宝缨都快以为他是什么一身正气的贤臣了,背地里玩权弄术的事可一件没少干,见着有姿色合意的女子他变的不知有多快。对她不就是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看他这样子自己游戏人间,将来到子女面前就成了掌控欲极强的老古板,弄不好还要再做出种种令人发指的棒打鸳鸯行径。 宝缨将这番话一本正经的说出口。她觉得自己还是太逊色了,要说宝缨见过损人最厉害的,就是孟老太太气急了口出金句,恨不得落刀子似的膈应人,说完自己还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宝缨后悔没有听的时候记上几笔。 “大白天说什么梦话。”苏起了然的挑眉道,“我不是已经拆过你那只不靠谱的公鸳鸯了么” 宝缨“” 她是没听出来苏起说的是哪只公鸳鸯。 这话宝缨更不好意思问,问的像是她水性杨花似的,她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药凉了。”苏起道。 宝缨神态自若的喝了药。 视死如归的咽了下去。 好苦。 全当是良药苦口了。 宝缨放下药碗,见着面前的大恶人又斗志盎然了,道“干这样见不得光的事将我圈在这里,你算什么当世的英雄好汉” 苏起上朝临走前,嗟叹道“我竟不知,原来小祈是将我看做英雄好汉的么” 宝缨“”她懒得理他。 小祈 真是新鲜。 她活这么大头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小祈。 身体是起义的本钱。宝缨没力气折腾,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捋一捋处境,顺便当在他这里静养了。 宝缨午后来了月事。 很仓促。 幸好有个清理净室的婢女出入,穿一身蓝衣,宝缨顺口叫了她一声,想和她近前说句悄悄话,问她讨月事带。 蓝衣朝她比了个手势,很快取来了崭新的月事带。 宝缨感激的看她一眼。 匆忙忙从净室出来,宝缨才觉得奇怪。她怎么不和自己说话的 蓝衣还在。 宝缨朝她笑了笑。 蓝衣也回了她一个傻笑。 一看蓝衣冲着自己继续比划 不会说话 宝缨转身找来福安午间送药时送来给她解闷的纸墨,提起狼毫,先写了“蓝衣”二字。 蓝衣点头,指了指纸面上的字,再指了指自己。 宝缨“”真叫蓝衣 蓝衣这名字听着不像侯府的人,倒像是她身边的丫鬟,从衣字辈,还是和麻衣有点像的那一类。 宝缨抓住蓝衣问了一圈。 蓝衣一听麻衣棉衣只是摇头,光靠比划表述不清,字写的也很难认,宝缨和她交流了一下午才得出零星的新发现。 一,宝缨住的这里地处侯府西南角而建,名为蕖园。 二,在蕖园是有侍卫当值的,而在里宝缨能看得见行走的奴仆,大多却对她视而不见,有的可能是哑巴,有的可能不爱说话,总之宝缨还没听这些人开过口,她倒是不介意听一听侯府里头会嚼什么舌根,听不着就很可惜。 当日酉时过后,苏起踏进蕖园。 宝缨正安分的坐在梳妆镜前。 关于宝缨身子孱弱这件事,苏起一想都能知道,她应是一天天的拖成这样的。苏起眼里的清嘉恣睢淡了一分“你不打算要子嗣了么” 类似的忠告孟贵妃也说过。而不是像苏起这话似的,好话都能说成罪过。 她生不生子嗣,和他有什么相干。宝缨很想假装没听见,嘴上却道“那侯爷只好断子绝孙了。” 宝缨对登徒子有了个新认知。 他就是想和她一处睡。 宝缨发梢上的银朱雪缎发带正要解开,她还没来得及放回镜台上,苏起已将她横腰扔去榻上,宝缨一急,发带又绑回去了,像个四不像的死结,她手忙脚乱,仍和发带做争执。 “你这是要去上战场”苏起见她如临大敌,为她解忧,三两下解开她发带。 男人上榻朝她欺来,宝缨想起领略过的不快,开始后怕“做什么” “上药。”他道。 苏起从袖囊中取出一块他大拇指指节大小的铜圆盒,揭开,用指腹刮了药膏,清透发白到看不出的颜色。 宝缨想起昨日的范郎中。一来苏起在范郎中面前捡了点操守,二来范郎中没诊到内里这层上,没有明说什么,不然宝缨真的是没法儿见人了。 苏起说是上药。 他做的比说的更轻巧,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颤,艰涩极了。 “痛。”宝缨咬牙吐出一个字。 “你咬着我怎么出的去”苏起这样说,没有半分退让之意。他忽而低头,在她鼻尖啄了一口,再亲昵不过。另一只手自她后脊缓缓的挲过,由上自下,比拨琴还耐心十足。 宝缨试着呼了一口气。 他进而没入。 有点凉的药意,没有多余的滋味,带给她感知的是他修长指节。 宝缨轻轻蹙眉。 察觉到她涌出一股热流。 “你来月事了。”过了会儿,苏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宝缨脸颊上同样红的快滴血,将下裳迅速的整理妥帖,怯弱的嗯了一声,带着征询的音调。 她对男女大防其实只有笼统认知。 汪氏从没教过她。 “你来癸水时是不好行房事的。”苏起倨慢的眼角微垂,蕖园四季荏苒更迭有万物生,能比肩东馆的锦花繁叶,可大多时候他看着是空空如也的。苏起的私欲颇有些贪婪于她深处的丰丽而雅润,宝缨无疑有一种天然的温驯,他察觉到她不知所措的怯弱,忽然无趣,不再拿捏她的不快,“你当你三岁一问三不知” 不听不听,苏起念经。 夜里,宝缨照旧背过身睡。 她手脚发凉,每回来癸水都有点隐隐作痛。 “你这里有汤婆子么”宝缨没必要委屈自己,憋了一句道。 “你这个天还用汤婆子的么”苏起在她枕边道。 “这有什么稀奇”宝缨觉得他大惊小怪,“你还是少过问姑娘家的事吧。” 苏起大掌伸进她中衣,搁在她柔软小腹上“这样有好受一点么” 到半夜时,苏起被她闹醒过一回,他听行军哨都没有过这么及时,她正一个劲的攀住他臂。 宝缨躲去他怀里取暖。她和他肌肤相亲,寻了个安妥的容身之处,有淡淡的凉气呵在他颈间,若即若离。她偎的更紧了,冷不丁像回到生父祈岩落罪之后的那年大雪纷飞,没有什么孟家人来接她,也没有虎视眈眈的皇亲宗祠,天地间只有一个她和他,尚且还无事发生的时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苏起第二日去宣政殿上朝,景平帝拖着身上一股子陈年的药渣子味,趴坐在龙椅上,提了例行一年一度下江南查水利的事儿,朝堂上无人应声。 谁不知道水利治理是静王的拿手好戏,从头一次长江下游闹水灾起,静王靠门客拿出的提案一举上位,每年去走个过场探查也都是静王的人取,要将这事儿接过来,完全是吃力不讨好,哪头都落不到好,这时候跳出来还得和静王挂上钩。 景平帝心道自己净养了些光会明哲保身的废物,清了清嗓子,开口叫了二皇子。 二皇子正满心想着下了朝去问淮上侯讨一副五牛图,静王一落马,二皇子的地位一跃而上,身边太监一听他在找这图,给他出主意说,这世上要是淮上侯府都没有的东西,那殿下就犯不着再想着去找了。 “老二” 二皇子啊了一声,这才应了老父亲的喊话,朝前站出一步。 二皇子还在想着画里的五头牛一字排开,是怎么各具形象的。就听景平帝道“朕心甚微,这差使交给你办,朕很放心” 下了朝二皇子被跟着叫去御书房了。走前他朝殿外望了一眼,淮上侯都没影儿了。 徐全去了巡防营的营地才逮到苏起的面,道“还记着咱们小时候随军时路上寂寥,你倒好,骗老子玩什么摸瞎子,自己找了棵歪脖子树打瞌睡,害的老子回头就挨了好一顿罚,你这什么毛病啊拿了好处就不认人” 苏起坐在账里喝了口茶,直视着手边的巡防图,道“你这儿跟我气急败坏什么我过两日再去徐老将军府上拜见他。” “下了朝你是没见着孟长夫的脸色,和边上文官同僚有说有笑的,我看他是假装不知道京里背后天天都在议论他上朝时脸色好不好,脸皮不厚难做人,谁家折了个女儿跟着戴罪的父亲会这样呢他孟长夫还好意思在国子监无事发生似的的教书育人,我可都替你盯着,孟长夫在外问都没问过一句六姑娘,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换成我朝那几个告老的阁老,说不定都要赶回朝堂上倚老卖老闹着撞柱了”徐全脸变的够快,嘿嘿一笑,“还有一件事,我今儿赶早去太医院给父亲拿药,听院正说,你问他要了女子用的”他怕苏起给自己翻脸,那就不好玩了,正要凑近给他说。 徐全面前迎着脑门一黑。 他将苏起扔过来的巡防图接住,正要叠平了还回去。 苏起起身走了,留他吃闭门羹。 徐全“” 得了。 怪他瞎操心。 徐全还想着拉下脸给苏起支支招,比方说莫要整日里拿孟家姑娘不当人看,给几分好脸色,你想和人家姑娘过日子,总得过问下姑娘的心意,像苏起这样迟早要完犊子,不然人孟家姑娘图他什么图他身有鸿鹄孟家姑娘看着不像这样轻浮的女子。徐全越想越全了,这也不怪徐全。 徐全记着以前太子殿下还活着时,对孟家姑娘钟情的那个劲头,挂在嘴上的“一见着孟六姑娘,就想着去逗她说话”,再不济就是“能和孟六姑娘这样的欢好才得趣”,说这些话时徐全听的牙都酸了,当时边上的苏起也是看着眉目如画,齿白唇红,如今想想是自己没有觉出苏起初露锋芒的冷戾,只听苏起语焉不详的道“孟六姑娘一没有做正妻的品行教养,二则孟长夫官居没有实权,赵祯兄莫要为这样的女子所迷,将来耽误了大好仕途,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岂不可笑” 苏起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连一声孟六姑娘都听不得了。 她是他一个人的小祈氏了。 这世上只有他知道她姓祈。 宝缨从晨起到午后,底下人除了给她备了清淡的膳食,随着送进来的就是浓稠的药汤。 她从不想见人已经到见着人麻木了。 作恶的都不怕没脸,她怕什么 宝缨不是没有过去状告他的念头她荒唐的想,真要告到了校事府,苏起说不定都能借着她的身世做文章,关她个十天半个月,她昨儿就做了一夜的噩梦,醒了没多少映像,就记着后来苏起不但要送她去流放,还带她去看了午门断头台,明明宝缨从来没见过断头台,梦里倒见了个真章,吓得她一整夜都在想怎么跑路。 宝缨午后的药没有乖乖喝。 她反手倒进了临窗的南天竹盆景里,想着还可以再浇几盆花才能在这里出去,一直病着也不是不好,苏起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宝缨伸着倒药碗的手还没收回来。 蓝衣从门缝外看个正着,推门进来拦住她。 宝缨无所谓看她将药碗收了下去,过了会儿折回来,给宝缨比划了一通好好喝药的手势,看着宝缨都笑了。 宝缨道“我不舒服会喝药的。”关键药太苦了。 苏起在第一次喂她喝药时顺手给她塞了个蜜饯,宝缨才忍住反胃的冲动。看吧,她被他养刁了,再喝什么良药苦口都不管用。即便在孟府,宝缨病了喝药也不会主动要蜜饯,后来去嘉兴跟着老太太住性子才跟着开朗些,在苏起这里,她更不会,隐隐的又想着要和他作对。 宝缨看着蓝衣身上穿的料子,再看了眼自己身上藕粉云雁的裙裾云袖,都有点想和蓝衣换衣裳穿了。 她屋里箱柜里压的貌似都是鲜嫩的颜色。 宝缨总容易想起她那日沐浴后苏起欺在她身上豺狼般的作风 蓝衣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宝缨这样的姑娘,忍不住的看着她傻乐。 宝缨收回思绪,想起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麻衣还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这下可倒好。 “你进侯府多少年了”宝缨问。 蓝衣挠了挠耳,自己也不知道。 宝缨看她像侯府的家生子,可是侯府到哪儿生出这么多哑巴似的家生奴仆,又问她年纪。 蓝衣比了个“十四岁”。 宝缨看着蓝衣脸上的小雀斑觉得亲近。蓝衣指了指外头,示意可以陪她去逛逛园子。 所谓的逛园子就是围着近前的抄手游廊走了一圈,宝缨没能走远,她也知道这架势自己走不远,不如省着力气。 回到寝屋外间,福安找来了。 宝缨看了他一眼。 侯府的管事年纪看着也不大。 福安急的头都要大了,都想给蕖圆这祖宗跪下了“姑娘这药不好自己断,有什么侍奉不周的地方,姑娘大可以和我知会一声,有一顿没一顿的药性也差” 宝缨支着腮,望向窗外。 晴空如洗,风也暖和和的,伸出一道碍眼的枝桠遮住她视线,也不知外头是不是万里无云。 福安哈着腰,多嘴了一句“说句不该说的,姑娘就是侯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姑娘病了,侯爷连煎药的地儿都去瞧过一眼” 宝缨哦了一声,听着就很是不识抬举的道“那你家侯爷怎么不去亲自给我煎药呀你这药火候煎的不好,换成你也不肯喝的。” 福安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心下觉得是自己说错话,姑娘家可真难对付,忙想着找补回来,“姑娘前儿夜里说梦话,侯爷起身听了命我去查,可见侯爷是把姑娘的话每个字都记着的” 宝缨警铃大作“我说什么了” 她不会是在梦里将苏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福安想着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怪自己说漏了嘴,弄不好再回头挨了罚,直说没什么,便听宝缨道“晚膳你也不用让什么淮扬的厨子来备了。” 福安“姑娘这是” “晚膳我不打算用了。”要不是宝缨见过,她怕是要怀疑苏起的大管事另有其人,不过对于苏起而已也不打紧,他身边还会有暗卫。 福安跟苏起的老江湖比起来立刻高下立判,被宝缨全套话了去。 于是宝缨留了个心眼。 苏起今夜来的比昨夜还要迟,夜色沉的如墨,天上的星星寥寥无几。 宝缨存心早早熄了灯,合衣在榻上睡的半梦半醒,看到榻前杵了道鬼魅似的黑影,撑着胳膊坐起身。 她暗说不好。 随即歪过身子,朝里侧躲了躲,又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她听到宽衣解带的悉索声。 宝缨假寐着眼,直到背后横过来男人的一只臂,苍劲有力,沉的她要喘不上气来,另一只手还有跟着逐渐往下的趋势,即将覆到她的绵软上。 她觉得她真睡了也得被他给闹醒了。 这厮坏的无恶不作。 接着宝缨酝酿起了她的表演。 人生在世,实属不易。 宝缨这回脱口而出的不是什么西周瓷器,而是“棉衣、麻衣”,如此反复。宝缨贪心了。从孟长夫到老太太,连五姐孟微月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阿黄都叫了。可怜她良苦用心。 她尽量的放小声。 听着就像是在说梦话。 宝缨听见背后的苏起起身,一颗心跟着跳得飞快。 苏起当她叫唤贴身丫鬟是她渴了,端着茶盏回来时顺势含了一口茶水,企图渡到她柔软唇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天快蒙蒙亮时,宝缨在枕边人苍劲的怀里憋醒了,她能嗅到他颈间干冽气息,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昏暗榻幔里他的下颔,她上回挠他的印子变淡了,贴近都快看不出痕迹。 怪宝缨尚且有一双能有的上的爪子时没能抓准时机,昨儿夜里她就像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她在苏起这里从来没有讨到过半点好。 宝缨试着从榻上里侧爬出去,她拢紧了单薄里衣的衣襟。想起他昨夜状似好意的渡自己喝茶时,她藏在被褥里的水捏紧了,初时不愿让他轻易得手,水渍顺着她唇角滑过,沾上她大半襟前,至于苏起之后是怎么将她的衣裳脱到只剩里衣,又是怎么坏心眼的故意不给她擦拭干净,只用掌心给她慢慢去捂,宝缨不能再想下去了,她都不记得自己在他的淫威下是怎么做到安睡的。 这样想想,她为何醒来时会和他贴的那样严丝合缝,也可以解释了。 宝缨唯唯诺诺的缩着身子躲到榻角,正要绕过他的脚底,她胳膊不知怎么被苏起压的发麻,一时不妨发了软。宝缨咬着唇在榻上摔了一跤,喉咙口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幸好没有摔到地上去。 她庆幸的想。 宝缨整理了下被自己意外压到的凌乱发梢,冷不丁对上苏起一对神色清明的桃花眼。 她揉了揉有点酸痛的鼻尖,没有在意不小心撞到的那只大虫,翘起来时还猛的跳了下。 苏起坐起身,下颔微低,他清楚看到她的眼眶是如何变得微红,带着睡意乍醒时的朦胧,像盛着韶光薄雾里的露珠,春去难追的美,最适宜让人。 宝缨就这么看着他眼角微勾,轻佻成扇的弧度,他在观量她,带着时刻将她舔舐殆尽的意味。 她灰溜溜的去了净室。 磨磨蹭蹭的出来了。 宝缨紧蹙着眉尖,又开始了提心吊胆的应付着他。 到用早膳时,宝缨面前摆了一道用牛乳煨出来的粥,她自己是没有吃出味儿来的,只觉得新鲜开胃。 苏起见她专心模样,道“我当你吃不惯这塞上的方子,蛮族养的姑娘常爱吃的。本草经疏也里说牛乳乃牛之血液所化,味甘甜,能养心脉补气血。” 宝缨拿着瓷勺的手一顿“” 中原显少有人会去吃牛乳。 这也不怪她警惕。苏起对她有安过好心早起时又闹了那么一出,宝缨这下子就有点别扭了,硬生生蹦出一字一句的好话来,看着很感激涕零的道“侯爷真会体恤人。” “爷还以为你会即兴赋诗一首。”苏起道。 宝缨“” 如此过了五六日,宝缨在蕖园的方寸之间待的都能发芽生根了。苏起这人一到夜里就照例来,有一回宝缨起夜时见枕边无人,当他不来了,次日又见着他,一张榻被他占去大半,她被他挤在榻里的缝隙间,倒也罢了,论起来是她鸠占鹊巢,可她不想占的。 天越发暖和了。 蓝衣这日傍晚时领宝缨去了一座汤池,从她的寝屋后推开一扇小门出去,有一面景墙,穿过景墙,就到了挂着“花池里”提字的庭阙。 侯府这座园子建的堪称鬼斧神工。 按理说侯府大动干戈的建园子,不往远说,京中该早有耳闻,宝缨却没听人提及过。而且这园子看着不像上了年头的,就拿她亲爹祈岩未被抄家前的宅子来说,祖上传的老宅用的都是老杨木。 宝缨就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了。 蓝衣知道宝缨不爱让人伺候的规矩,将岸上的衣衫铺好便出去了。 假山葱茏,潺潺水声。 宝缨闭目养神。知道的当她是养在淮上侯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了什么神仙洞府逍遥度日。宝缨想起苏起问过自己的子嗣一说,在这上头他和她半斤八两,反正苏起那里她管不着。孟贵妃也和她说过,子女和丈夫总归是不一样的。 丈夫么宝缨不敢奢望了。自己是做女儿的,一路走过来,深知女人在这世道上的生存不易,不说父母不睦,就连府上的家君宠妾灭妻,做子女的在外腰杆都挺不直。宝缨上回动了生子嗣的念头,还是在嫁静王前夕,至少能有个光明正大的名分,生下来就是皇孙,前半生都无忧。政事她懂的不多,谁能想到静王会这样不争气。 门吱呀一声被小声推开。 宝缨循声回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竟是棉衣和麻衣二人。 宝缨见她二人穿着体面,鬓上却一如既往的素淡,看着无恙,体态如旧,倒是麻衣脸上长了些肉,酒窝都比以前深了些,又哭又笑的上前道“姑娘,奴婢可算见着你了” “哭什么别惹的姑娘跟着哭了。”棉衣道,“姑娘别被麻衣骗了,我看她啊,是乐不思蜀了” 麻衣抹了泪。 棉衣担忧状“不知姑娘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 麻衣也跟着担忧,跪在岸前看了一眼,道“姑娘不是从不用花瓣沐浴的么” 宝缨随手拨弄了一片近前的花瓣“真香。” 二人服侍宝缨穿了衣。宝缨才问了这二人的去向。 麻衣道“大管事没有给我们苦头吃。” 棉衣解释“事发之后,我们还有姑娘的那六个充作陪嫁的丫鬟,都被接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了几日,侯府的大管事福安有去瞧过我们一面。” 宝缨一听城外的庄子,还以为是跟着静王囚去了北邙山行宫,听到最后才明白,又和苏起有着分不开的瓜葛。 如今回头想来,她出嫁当日那一遭事实是蹊跷的很。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宝缨脸上难得见了真情实意的笑脸。 直到苏起这日赶在晚膳前回了蕖园,他穿着一件家常穿的直裰长袍,腰系玉带,束着古朴发冠,擎手捧日之姿,长风破浪间霎时的淡薄气。 宝缨又埋着脸成哑巴了。 相比宝缨的不自在,麻衣棉衣自然极了,像是世上压根没有过淮上侯这么个人,无事发生似的,恪守本分的眼观鼻、鼻观心。 一顿膳用毕。 宝缨都快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她连身边婢女都不知该怎么开代,更不用谈世人。 要她怎么说说她和苏起做了假夫妻么 苏起沐浴过后,福安那头匆匆搬了张长书案到里屋,苏起在她这里批阅起了公文,有发丝垂在他鄂骨线边,连山根上的孤峰都显得棱角分明,襟领半开。 按理说这个时节的姑娘家都会打扇。 宝缨手里却拿着副银剪子,修剪着临窗的花枝。南天竹盆景被她的药汤祸害了,看着成色就没有以前的翠亮,福安今儿一大早就给她换成了一小丛夏堇花。 她在想着要不要让麻衣进来给他打扇送个风。 刚一想到这个她就摇头否认了。 宝缨可不是他苏起的贤内助。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 宝缨朝后退了一步,趁着高照的烛光赏花。 “爷要安置了。”苏起将公文合上起身。 “夜深了。”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我让福安去找盏灯,送你回你自己那里安置。” 宝缨看着脚下拉长的影子,很想试着在他的影子上跺跺脚。 苏起呵了一声。 宝缨从他的影子上都能看出他这人骨子里的卑劣,大有一副要让她给他宽衣解带的架势,可见男人都惯会蹬鼻子上脸那一套。宝缨从来没有看过他所谓王侯的胸襟,他受一方香火钱的立塑不如换她去受,宝缨知道他惯会蒙蔽人心。苏起在他喜怒嗔痴尚自在的年纪,就已将最上不了台面的招路留给了她,正如他在她身上驰骋时就坏透了。 宝缨腰后一暖。 她被吓到,手里的剪子落了个空发出“嚓”一声。 苏起揽过她纤细腰肢,他像是知她所想,另一只手去拨弄她更细的指缝,不厌其烦的紧紧拢住,教她去俢正待花期的新芽,却较劲似的支使着她那点力气,不给予她痛快的落下时机,还不忘吝啬的批判她“你这样才是剪坏了。” 他手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夺过她手里剪子,想的却是她身上另一处纤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银剪子“啪嗒”一声随之被他扔去一边的桌案上。 男人大掌挲过她雪白的颈子,自上而下的暗中摸索。宝缨被苏起另一只手折过腰,他的吻带着丝丝凌掠的意味,齿痕有意无意的磕在她脸颊上,又像是诱劫着她。宝缨腰下一软,险些站不住脚跟,就这么遂了苏起的意,他将她压在窗栏上,宝缨退无可退。 他眼角微微的内眦,以及他眉骨的廓向,月色替他勾勒出的美好,连眉眼距间都流露出的珍视。 宝缨只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她在他的手段里一度体会到垂于一线的濒危感,她对他总是低估,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败的溃不成军,她每每怕他的同时都会想起许多灰败的旧事,她赖以生存所拥有的一朝瓦解。她以为会好起来,人活在世上谁不想活的光鲜都是她以为。是自己不争气,尤其是他拿她这样轻薄时,她怕的都想去外头做一只孤魂野鬼罢了,她若真做了鬼说不准还是会想方设法的躲着他。 苏起容她喘息空隙,像是他对她的施舍。 “你、你就这么等不及么”宝缨出声时听着已像是如泣的腔调,吐字也黏糊着吐不大清,她连鼻息之间都沾着他的气味。 “缨缨”他带着奖允的暗哑语气,拿准过她齿间的分寸,才轻轻放开她,“你今日很欢喜。” 苏起目光最终留在她此时眉眼里的风景,他在想从景平年间的哪个年份起,出入宫廷的孟六姑娘眉尖上簇起了云烟,清幽的过分。迟迟等不来的雨后乍晴,往好了说是软和而懦弱,难听些边上极容易任人拿捏,离他初见她才不过隔了约莫一两年。 而不是他眼下的属意,看着她为他撩拨以后,眼角呈出落英缤纷的,细枝末节都可寻。 今日这一遭,她留了惯用的丫鬟在侧伺候,倒像是他擅闯了她的闺阁。 苏起不是没有这样肖想过。 然而宝缨自以为没有他,她照样会每一步都走的胸有成竹,比现在要好上一万八千倍了。宝缨经他的厮弄,只觉得身上发酸,酸的她直泛出泪花,又惧又恨的受他掣制。她从生下来有大半在孟府度过,不想会落到他手里。她若嫁了人,能时不时的回孟府见老太太逗闷子,还能给将要出嫁的孟微月去封信,崔小娘挑的姑爷家东奔西走的忙生意,可想孟微月省亲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宝缨都能预见她会怎么拈着酸和自己比较,要不是他 宝缨成串的泪掉得稀里哗啦,身子的反应让她无所遁形,越发的收不住。她自己都快发笑了,捏着拳落在他肩头,微不足道的力量。 其中一滴泪吧唧砸在苏起虎口上。 有她的温热。 苏起将人抱到榻上时,当她是在为方才在窗栏前难受,这也能算她受委屈么毕竟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他哄她道“爷会让你快活的,倒是你,怎么专爱口是心非的把戏过些日子,等休沐,爷便带你出去走走。” 宝缨抽抽搭搭的“谁、谁同你玩把戏了” 她这幅模样看着像是痛的不得了,衣衫一一从榻上卷落到地。 苏老二只敢浅露锋芒,他手上摁过她发白的唇,将她翻过去,品味蜜桃似的隙里,苏起一手捞过她大半青丝,绕过她肩窝。正是那青青压御河,近来攀折苦,囫囵里聊以慰藉,久久才至的银河高泻。 宝缨连指甲尖都泛起粉霞色,抑着声儿,杏眼微迷,她什么都没有干的人比他还要乏。 苏起捡起她绣柔美槿花的裙面,怕她转过头不认人似的,再凶哭一通,在她腰际上擦了擦。 过了亥时的深更半夜,棉衣带着麻衣进屋收拾榻上,那厢苏起已亲自抱着人去了净室。 棉衣手脚麻利,另铺了一层崭新的软被。 麻衣的表情就很不好看了。 现如今越是门第讲究的主人家,底下侍奉的丫鬟有些事从一进府就过,起码在这上头懂的要比宝缨多,跟着姑娘陪嫁出去,姑娘身子不适或是有了身孕,这时候也会出面劝一劝,有甚者还会做了通房。 棉衣给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麻衣没有领会到,看着这情形好一阵伤情,是不是姑娘受了天大的欺负,想找官家做主都没有门路,万一事发败露,弄不好主事的汪大娘子要把姑娘浸猪笼哟,这还了得不对,姑娘出了阁,弄不好静王府也不对,静王都被贬为民籍了麻衣越想越替姑娘着急,自己不会也要跟着被沉塘吧 棉衣看麻衣这样就知道又在想什么没边儿的事儿,干脆掐了她一把,麻衣才老实。 次日。 福安掐准时辰,等苏起晨起了,转头出屋,碰上麻衣,麻衣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家姑娘昨儿和我说,她不要吃牛乳粥了。” 棉衣赶上来,看了眼福安走远的背影,把麻衣拉到一边“你这蠢驴,姑娘都没对他撂脸子。” 麻衣心说你怎么知道姑娘没闹过呢不过想想照姑娘的脾性,一哭二闹三上吊一窍不通,闹也闹不出个名堂来。 棉衣道“姑娘过的不好,都没有和咱们说,咱们就不要在姑娘面前给她添乱了。” 苏起从宝缨这里走的时候,瞥见宝缨那两个贴身婢女躲在檐角发起了呆,这俩丫鬟跟敲钟的和尚似的,就等着他走了才敢进去叫宝缨起身,看着倒像是她身边的人。 “你家姑娘还没叫人进去伺候。”苏起扔下一句话。 言下之意,是让姑娘再多睡会儿的意思。 麻衣还处在一连串的打击里,无法相信“老天,那人和姑娘同屋同寝的,真的是淮上侯么” 棉衣嫌她容易坏事“我早听说啊,在侯府你说错了话,可是要拔舌头的” “真的假的” 棉衣道不会骗她,反正自己是这么听来的“幸好你没出差错。” 麻衣道“我身上都被你掐青好几处了。”像以前拌嘴,麻衣都会姑娘出来为自己做主,睿智的想了想没有说,棉衣说的对。按说她和棉衣没有因静王府一案没入奴籍,住在城郊的庄子上,提前过上老年休闲人生,除了不能找个多好的汉子嫁了,事事过的都还可。有姑娘在就不同了,姑娘身边不能没有个亲近人使唤,她们也想回到姑娘身边,总之,不能给姑娘拖后腿。 宝缨醒来时晨光正好。 麻衣大早上和福安说的那句话奏效了。 宝缨坐在外间用早膳,穿一件密合色的上襦,颈上风光被垂着的一绺发丝遮的严严实实。用过膳后,她随手揭开搁在手边的茶杯,一口喝下去才意识到不对。 得了。 倒是没有牛乳粥了。 给换成牛乳茶了。 宝缨这也是头一回喝,倒没有粥那么别扭的滋味了,有淡淡的香甜,孟老太太要是知道有这茶,怕是连孟贵妃的瑶山甜茶都看不上了。 麻衣听宝缨提了一句,记在了心上。 上前一一撤去碗筷。棉衣等撒开手,手上活计做完了,忙要回去陪姑娘说话,一个不留神,麻衣便想着要去找福安讲道理了,姑娘在家中称不了大王,到了外头又被欺负成这样可恶,这是又到了一家孟府么麻衣在孟府从小刚跟着宝缨时,也为她抱过不平,后来才学着收敛了。 看来,三岁看终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的。 棉衣和宝缨禀明了。 宝缨听了,道“让她去。” 棉衣意外“姑娘从前还在孟府时,可没有说过这话。” 宝缨是没说过。汪大娘子一贯爱克扣小院的用度,连庶出的五姑娘孟微月都会趁着孟长夫每月例行来看崔小娘,变着法儿都要卖个惨,宝缨对此从来一言不发。棉衣麻衣也只好跟着夹起尾巴谨慎做人。 “可是姑娘不是和奴婢说过”棉衣道,“不要做白费工夫的事儿,要讲究目的,争取闷声发大财。” 宝缨听她说起自己以前的话感到幼稚,朝屋外看了一一眼,蓝衣守在外头,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宝缨将声音压低了“我们做女人的不好过,凭什么要给男人好日子过就当是暂先拿他们各取所需的消遣咯。” 宝缨心念一动,生出个主意,就是不知是不是馊主意,又道“等麻衣回来,我们去逛园子。” 而麻衣扑了个空,没能找到福安,也打听不到福安是不是跟着淮上候去了。 今日的福安也在当值,有关“青釉弦纹尊”打听出眉目,他早已给侯爷上报过了,侯爷听了虽没多说什么,福安嗅出苗头。 原来这青尊是商周官窑里烧出来的,好巧不巧,成了孟五姑娘的嫁妆。说是早年间由江南一户名士所藏,名士姓祈,这就对的上了。祈岩出事以后,青尊流落到坊间市上,不知怎么的,高价转手到了孟长夫手里,国子监祭酒也没有那么高尚。又是怎么舍得给孟五姑娘做嫁妆,这就得问崔小娘了。 孟家因出了六姑娘的事,五姑娘的婚期和男方族中协商,比预定的要晚一点,初步定在七月上旬。 孟家才失了个六姑娘,孟五姑娘还在孟府的嫁妆又得赶上日程了,福安一来感到迫在眉睫,二来不能再搅合了喜事。 福安回了侯府,蕖园传来消息。 蓝衣领着棉衣等在蕖圆门口,棉衣道“姑娘想吃糖炒栗子,还请管事差人去买,因货商上了年纪,不在街市上摆铺面,姑娘是老主顾了,认得货商住的弄堂,让我跟着一块去买了再回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苏起说等他休沐日会带她出去走走。这话宝缨不是不会信,而是不能信,他这人说话在她这里从来没有个准信。 宝缨啃着棉衣带回来的糖炒栗子时,听棉衣道“我看这府上的大管事为人好像很正直”棉衣对于蕖圆的下人底细摸的八九不离十,有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骨瘦如柴命都快丢了被捡回军帐,平时话不多,私下也不见嚼舌根,还有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天生不会开口,还是做错过事和这府里的阴私有关。 宝缨看着棉衣就像在看初来乍到的自己“你能从福安身上看出正直来,可见你也是个单纯的。近朱者赤的下一句是什么”跟着苏起的人能有的好么 棉衣惭愧“不过这府上的路我用心记了,也不算没有收获。”棉衣说着就拿出了荷包,“差点给忘了,姑娘快数数,还是姑娘英明,让奴婢捎了两样首饰出去,奴婢趁着福安那几人没注意,找了个时机典当了。” 宝缨对她的记性感到捉急。 麻衣新提了一壶茶水进来,道“送茶叶来的小厮说,这是府上新得的峨眉雪芽,这日头喝着不伤胃口,奴婢给姑娘煮了尝鲜。” 见宝缨还是娇慵的歪在一方美人榻上,一动不动。 宝缨想起昨夜苏起的肆意,非要做出一副体恤模样,说是蹭一蹭,浅入的她也难消受,二人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到后来却不见得,他又哪里会愿意为她忍的辛苦呢宝缨之后也瞧不清他是个什么脸色。她早上醒过一回,苏起正要起身穿衣,他的一只腿还紧紧依在她膝间,亲密无间。宝缨有种乏而无力感,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麻衣翻了一件薄绒的毯给宝缨盖上。 宝缨歇到将近傍晚时,太阳将要落山,日头没有那么照人。提议道“我们去园子里逛一逛。” 棉衣接到她的眼色,将分量十足的荷包收起来。 麻衣早在园子里绕了个遍,连哪处篱丛的花开的最艳都知道,在前带路。 踩在鹅卵小径上,麻衣心直口快的道“奴婢没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都说奴婢头脑不灵光,可是奴婢听老人说过,宁做平民妻,不做公府妾。眼下姑娘这妻不妻妾不妾的,算什么”麻衣的本意是为她不平。 棉衣拉下脸“胡说些什么”忙去看宝缨,见宝缨面色无恙,棉衣才放下心来。 之后麻衣再想回头说什么,被棉衣狠狠瞪了回去。 苏起虽将人当宝贝似的藏的严实,却没有想过藏她一辈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是连宝缨都能想透的道理。 蕖园住了个女子,淮上侯视若珍宝,好比窗前的白月光,住了一连十多日都离不开那女子。 有福安在,府上不会起什么不三不四的流言。 听到这句话的是谷小娘。 谷小娘是住在侯府后宅里,除了老夫人关氏以外,唯一的女眷,早些年关氏做了主,将她纳给苏起做了妾室。 关氏当初能挑中谷小娘,一是淮上侯到了收通房的年岁,京中世家的男儿大都是这样的,不好让他后宅空置,不然岂不是要失了体统。二是谷小娘其人听话,从在苏起书房伺候笔墨起就很细心,每日都会将苏起身边的事禀的事无巨细,很让关氏放心。 谷小娘失宠多年,她自己又何尝不知,从做了这府上小娘的第一天起,她就再没有得过苏起的睐眼,倒是在关氏住的东馆里碰见过苏起几回,谷小娘连苏起对自己说过几句话都记得清楚,她这日子还不如在书房伺候时,苏起还叫她念过诗给他听。关氏为此对她冷淡过一些时日,当了小娘又怎么样谷小娘一度以为自己快埋没在这府里了,幸好她挺过来了,关氏年纪大了,身边正缺人说说话,正好谷小娘这么些年在府上,和下人有交情,关氏也需要她这么个耳目。 谷小娘这几日常常携着婢女到蕖园附近想要瞧瞧,奈何蕖园一处大门两处偏门都有府兵侍卫把守,谷小娘这日也不例外的去了。 这日让她撞上大运。 宝缨主仆三人正在园子正门口,和不肯放行的侍卫讨教还价。 宝缨费了些眼力,才在面前守门的俩侍卫脸上分辨出不同来,和气的问道“你哥俩儿是打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吗” 棉衣听宝缨这心态不知怎么的更觉出心酸了。 偏偏侍卫大哥都是油盐不进的,忒不通情理。 棉衣生平头一次行贿没管用。 宝缨开始睁眼说瞎话“你当我做什么要出去昨儿侯爷在我这里提了一句,要我去书房走一趟,取他惯用的笔墨,今日来了,务必要看到才行。还说我整日里窝在屋里不肯见人很不像话,盼着我出去走一走活泛些才好。” 回应她的是一片鸦雀无声。 属实木头人。 谷小娘躲在一棵葱茏的树后,远远的只看了个纤袅身形,都能断定出蕖园里头那位必是美人无疑。 谷小娘像在自言自语“你说侯爷真的让蕖园那位近身伺候了么” 回话的是婢女麦麦,麦麦和谷小娘以前都在在苏起书房当差的,和谷小娘说话也随意些,只道是专房之宠,还能有假 谷小娘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很不好看。 麦麦道“不如告诉关氏去数着日子,关氏也快从栖音寺吃斋回府了,关氏真能给料理了也好小娘,你说关氏该不会容侯爷将人给抬进来吧” 谷小娘摇摇头“先去会会她。” 谷小娘到了蕖园门口。 “还请谷小娘回去。”木头人异口同声的开口说话了。 宝缨等的都快觉得有生之年了。 谷小娘今日鬓间戴了珠花,能看得出精心打扮过的痕迹。宝缨跟个山顶洞人好不容易见到这世上另外的活人似的,看向谷小娘的同时,谷小娘也在盯着她看。 难怪像侯爷那样的人都能迷去心魂,罕有的美色当前足以概括原因;香腮空月眼,柔弱无骨貌。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谷小娘刺探道。 “祈。”宝缨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对外吐出自己这个姓氏,到了这时候,孟姓被她抛到脑后,想想很滑稽,明明祈是她的本家,她这姓氏一报,还害的祈氏抹黑了。 “祈小娘。”谷小娘再开口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看着你年岁不大,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木头人侍卫互相交汇了个眼神,沉默了。 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 主要来源于谷小娘的危机感。 宝缨听到后先是震惊,险些还将舌尖咬到了。 好笑。她是入了淮上侯府的宗祠了怎么就成祈小娘了这口大黑锅她可不背 宝缨不善与人交恶,本想大局为重,试着找一找同盟,以后用的上也能助自己逃出去。 “放肆”宝缨流露出被冒犯之后的鄙薄,听的谷小娘愣住。 谷小娘心想这祈氏可见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出生来路都不明,不知用什么歪门道爬上了侯爷的榻。 宝缨面上看着半点不见生气的模样,又道“祈小娘当不起,我有正头夫婿的。你也不怕失了言,再引火烧了身这样,不如你尊称我一声赵夫人。” 谷小娘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 “赵”谷小娘觉得哪儿不对,难道是亲王那一辈的家眷谷小娘摸不着头脑了。 赵是国姓啊。 到底不敢再得罪,谷小娘暂且先灰溜溜的走了。 是夜色。 宝缨用过晚膳,坐在梳妆镜前。 “姑娘”棉衣正替她绞头发,想起先头的这事儿,心里酸的都能泛汁了,“姑娘的不快奴婢都知道,姑娘何苦要给那谷小娘好脸色看” 宝缨手里取了一本苏起留在长案上的太平御览,写的都是政见,她一个字都不懂的翻阅了一小半。 麻衣道“奴婢看那谷小娘就没安什么好心” “是个人都知道。”棉衣道。 宝缨听的心烦意乱“行了,你们下去吧。”也不知这现状,三个臭皮匠能不能赛过诸葛亮,当然了,苏起肯定是不能比神算子的。 酉时刚过,苏起推门进来。 他肩上披盔,连佩剑都没摘,红锦勒甲的衣,通身华表的恢势。 宝缨将他的书合上,放回去,待他却没给个好脸。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沦落到有人叫自己祈小娘。 “景平帝那些个平辈的兄弟,死的死,老的老,要么就是在封地自在的很,久不回京了。”苏起将她的举措尽收眼底,“本侯怎么不知,当朝多了位赵夫人” “不然呢”宝缨硬着头皮仰脸看他向自己走近,轻飘飘的道,“我是嫁了人的,你亲眼所见,有夫婿不是理所当然么” 她自己都觉得胆被养肥了。 可是谷小娘算哪颗谷,她一个和侯府毫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要受谷小娘的窝囊气 苏起宽袖一抬,朝她扔去一封信纸,他勾起一抹不拘的笑,眉峰却沉寂的骇人“现在你没有了。” 宝缨矮下身,伸手捡起一封由前静王落款的休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宝缨没想过会在十七岁这年接到一封休书。 她手上近乎脱力,眼睫低垂盯着休书右下角的红手印。 “提上来。”苏起上前,他忽然捉住她的腕。宝缨的指关泛着白,他一寸寸覆在掌心,替她抓住这一封新书,不见她有动静,他却很是自得,用指腹去观摩她指甲尖的圆润走向,“你平日里看书都这样慢的么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苏起不等她答,诵读的音调像是在同她朝堂辩礼“立书人废皇子赵珂,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选聘高官之主” 宝缨不想听了。她会称自己赵夫人是情急之言,可这也是有他从中作梗,若不是他,她不会在这里。他倒是抬手间翻雨覆雨的轻巧,拿一封休书来还要她对他感恩戴德宝缨都能想出他之后会对自己说出什么话,无非逼问她为什么会听不下去她本就不想和一个废皇子做苦难夫妻,不是么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进来禀告的是福安“侯爷,王康王鹏兄弟二人已押过来了。” “立刻打死了为止。”苏起漫不经意道。 宝缨终于有了动静。 “你” 她颤着牙关,苏起一只掌已挟过她脸颊,拇指的粗粝在她素檀唇色上,他似是在安抚着一只鸟儿似的,就差再给她投个食,不由她动弹半分,哂她的眼里却像有煦景,在为她驱寒“孟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不妨说来给我听听。你连自己都肯舍出去,你对孟家还真是言听计从。” 苏起就这么将宝缨半搂到外屋的门槛前,他果真说到做到。是那两个木头人。王氏兄弟做错什么了是犯了大邺哪一条律法只因她在蕖圆门口和人说了几句话,还是王氏兄弟听见了一声她所谓的赵夫人 王氏兄弟二人在不远处的檐下行刑。 苏起要她看着。 看着王氏兄弟是怎么被打成血肉飞沫,模糊血迹堆的不成人形。 一、二、三、四刑杖落下,福安在吊着嗓子记着数,像这样权贵人家,又怎么会将视如草芥的人命放在眼里,哪有半分棉衣说的老实之态 “想要做赵夫人也要问一问赵祯的意愿。他若在世,知道你再嫁了静王,他会作何想法”苏起想过她的反应,只是没想过她这幅毫无声息看着教人愤然,他以为和她来日方长,和她交颈而眠的是他,能使她意乱情迷的也是他,她还想着自己的“夫婿”。 宝缨只是道“侯爷说的是。”声若蚊音。 他要将她吓坏了。 宝缨再回过神时,手里一空,休书不见了。她连他说的赵祯都没大听见,三年过去了,乍听这名字会觉得遥远,再在她面前提起赵祯的,也只有苏起了。昔日里看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侯爷,是如何成了今日的截然一面。她早知他少年不羁时的目中无人,这段时日他在她面前却依旧还能辨出少年模样,却总觉得他有什么不同以往之处。 宝缨腰下一软,她已被他压到榻上。 苏起一只手圈着她的肩头。宝缨不是愣头青了,她知道,他这是又兴致勃勃了。 宝缨微微抬起眼睫时,几乎一瞬间淌下满脸的泪。 苏起显然兴致高涨,不惜舔干净她的泪,看着她唇上留下自己的咬痕,他方才知道还能这么戏弄人似的,颇为上心,用唇齿再掠过一遍她的下唇,才道“你在怕什么”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问她。 苏起对一而再再而三这种事似乎格外热衷。 尤其是对于她。 她知道他今夜还会来,宝缨本想故技重施她连捏哪里比较疼都想好了,没想到又被他给惹成这幅模样,她再在侯府待着,迟早有一天要成了阿炳。 宝缨觉得自己的胆量可以再练练,她不会打消的念头就是不会打消。 她拿他试金石。 苏起今夜不急着剥她的裙裳,他连品味她都摸索出另外门道来,另一只手掀起她的裙摆。苏起怀念起她年幼无知还没有常常出入孟贵妃的长信宫时,还不懂那些世人的求生之道,偏偏那时候的他对她视而不见。她还想着自己有夫婿,也就是说她前些日子,床笫之间待他的模样,都是她衡量利弊以后,拿来应付他的么 他捻过她的战栗。 宝缨青丝凌乱,散在颈间,沁满水意的眼定定望他。 她忽然伸出素手,偏过身子,解开对襟上襦,酥肩半坦。帐里被翻岭,她用半臂遮菽芽,抵上他。 苏起手中清软。 过了半晌,他没有没有接下去的动作。 宝缨不解的搂紧被子,看着他披衣起身。 苏起披了件袍子,里裤还没有提,像在控诉她罄竹难书的罪状“也是。你也曾一心要嫁进东宫做妾,你小祈氏的那点真心都给了他,想来你待赵祯也是情真意切,哪里肯做出让他九泉之下不能安息的事呢” 宝缨将被角往上提了提。 面前压的黑影在夜烛里离开。 宝缨掸了掸自己枕面上的褶皱,重新睡下,将另一只枕头往外戳了戳。 烛火摇曳,男人又折了回来,如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气势她感受到了。 宝缨很想问问他,这也不满,那也不满,他还跟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什么 大概他天生就爱在她这里自找罪受。 “你愿意斡旋在赵氏兄弟之间,于爷而言没什么,你就不怕赵祯被你从灵柩里气出来么” 宝缨睁开眼,苏起手里多了盏茶杯,喉结微动,敞着衣裳给她扣着莫须有的罪名,声音暗哑。 “你能将里裤系上再同我说话么”宝缨嗫喏着声儿道,“怎么,侯爷做这档子事时还有同人彻夜长谈的癖好” 苏起道“你既对他这样长情,真要嫁人,也不该嫁他的皇长兄。这世上许多事都是不讲道理的,缨缨。爷不介意你在床榻上彻夜常出些声,总比你哭的欲生欲死要更让人畅快,明白了么”他没说实话。骨子里的征服欲告诉他,对宝缨,正如古来战场上,比起取敌将首级,和拿旗俘领,他更愿意选择后者。 宝缨看他这样,之前是琢磨不出意思,好歹能看出点苗头,眼下是彻底琢磨不透了。他既屡次和她提起过世的故人,她轻笑一声,想的是搪塞他“侯爷要多言,那我有句话不得不说。依侯爷在我这里所言,非要给住在灵柩里的人头上栽苗,于我倒是没什么,可侯爷当年和太子殿下的交情匪浅,一口一个赵祯兄,怎么如今忘了么倒也不是我一个人对不住他。” “小祈有何高见大可说来与我听听。”苏起掷下茶盏,“什么叫不是你一个人对不住他” 一会儿小祈氏,一会儿小祈,一会儿又是缨缨。宝缨才不去管他的阴晴不定。 她胸口有气打着旋儿似的吐不出去,直发闷。 宝缨困意刚袭来,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磕碜清醒了,她清了清嗓子。 “你一连搅合我两桩姻缘,你很得意啊”宝缨深觉和他厮混久了,自己也会官场那一套断案下审判了,“坏人姻缘天打雷劈,我只是好心替侯爷捏把冷汗。” 宝缨好像有点找到门道了。 她看着他不痛快。 那她就痛快了。 两桩姻缘 他还不如送她去学些宗罚教文,道姑不用剃发,可她和自己提过的是女和尚,至少跟着师傅苦读了些教文回来,张口圣经放送,也比现下好多了。 “赵祯倒也罢了。”苏起的轻蔑毫不掩饰,“赵珂那个一把年纪的废物,他也算你的姻缘” 宝缨听他念赵祯的名字十分咬牙切齿。 提起一把年纪的废物,他就不那么咬牙切齿了。宝缨想起无论是祈岩,还是孟长夫,都曾对清平侯的宅心仁厚赞不绝口,说清平侯是祖上传下来的胸怀气度,偏偏养出苏起这样的豺狐之心来,宝缨自然把他在自己跟前的为所欲为视若不见。 “是。”宝缨认道。 她生平只穿过一回凤冠霞帔。 “休书呢侯爷要出尔反尔”宝缨从榻上坐起来,问他。 苏起将放在一边小案上的休书递给她。 宝缨接过来,认真折好了,放在她里侧的枕头底下。 半个时辰以后,宝缨的梦里有过心悸。 苏起从她这里衣冠楚楚的走了。 他终于没有再留在她枕边夜宿。 好险。 宝缨在梦里仍听到他走之前阴沟里翻船的那句“那我和你这些时日以来,你拿我当什么”。 她怎么答来着 “当什么”宝缨临睡前的声音浸着俏皮的浓浓倦意,“鱼水之欢咯。” 次日。 独享被窝的宝缨一觉醒来。 晨光都变得明丽。 本以为苏起为刀俎,她为鱼肉。宝缨刚醒来时划过一丝念头,结合过去偷偷看过的话本子,说不定蕖园的下人拜高踩低,以为她失了“宠”,不会再给她顺当日子过。结果,宝缨发现她的好日子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苏起这夜破天荒的没有歇在蕖园,府上一干人等里,最战战兢兢的要属福安。 要说是他家侯爷碰了一鼻子灰,福安是万万不信的。眼看着苏起要回寝居,一抬脚却穿过西面合院去了翰墨轩。福安只能认命的跟上去。 福安划着火舌子一一点了灯,没有记错儿,今日军中也没有多余的公文递上来。不过侯爷最近在拟新一年的征兵檄文,景平帝那头正忙内务工事,还不急着要,往年都是八月里才呈上去的。 福安在研磨。 看了眼侯爷的神色如常,福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再说侯爷和祈姑娘正是如胶似漆,在福安的认知里,真要是闹了什么不快,那就得可怜祈姑娘是不是被欺负狠了,他家侯爷在儿女情长这上头才不是吃亏的主。 福安还记得翰墨轩早些年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当时侯府里长的有姿色的丫鬟都在这儿了,侯爷从不和看着本分性子软的丫鬟说话,能留在翰墨轩的丫鬟都各有趣味,模样上看着就要会来事,看着聪慧过人的更好,实际上质量参差不齐,但这些人还有个共通点,遇事不会坐以待毙的犹豫,连咄咄逼人时都是鲜活的,今儿不是这个被孤立就是那个被孤立了,恐怖如斯。福安那时候每日来翰墨轩都不太自在,就怕做事时松了心防出了有失公允的地方,得罪了哪个小心眼的,变着法儿的会找小鞋给他穿。 这也是为什么,在福安看来,蕖园的祈姑娘那副清淡性子虽对自己不和气,却分外的让人有亲近感。 福安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年轻,以前还觉得侯爷就喜欢那除了皮囊之外有些坏奏性的女子,不像良家清淑祈姑娘,至于祈姑娘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也不是该福安清楚的事。 “将烛台拿近些。”苏起道。 福安应了。连忙将案上云纹青花的烛盏往里推了推。 苏起这才回了翰墨轩,那头厨房听了声,派了人送宵食过来。 福安看着送膳的小厮面熟,将人拦住,不放心的正要问。 小厮道自己跟着龚师傅打下手,福安有了数,龚师傅是专给蕖园那位开的小灶。 “祈姑娘先前晚膳说是什么都吃不下,龚师傅亲自掌勺给定的这道藕丝羹,祈姑娘虽没说过爱吃甜的,可见着这藕丝羹筷子就没放下过。龚师傅按着这方子另做了一碗。” 福安放他进去送了膳,手上拿着墨砚去洗笔。回的路上,福安一早就发现有个婢女装束的,躲在一道石柱后提着灯,见着他来了才冲撞出来,朝他一拜。 “哎哟,这是怎么了”福安道。 “听侯爷这个时辰来了,下人房都喊我进去沏茶呢,管事可算回来了。” 福安用一眼就能认出这府上的人。这婢女名叫豆豆,和麦小娘同一拨进府的,没有麦小娘的造化,能明哲保身至今,福安还是挺佩服她的。豆豆的境遇提起来一个字惨,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在翰墨轩没有整顿以前,每次出什么幺蛾子,豆豆总能神奇的苟活站队成功。 出头鸟要不得,豆豆就成了这么个活靶子。府上抬了个麦小娘起,豆豆着急了,麦小娘最爱给侯爷背汉乐府的小谣,豆豆有学戏的底子在,本想有样学样,正年少的苏起听来之后只是人畜无害的笑,笑的豆豆心都跟着噗通直跳,手上却随手扔了一支细狼毫到洗墨池,说豆豆要是能完好无损的捡回来,麦小娘的殊荣明日都归她所有,不然就扔她去街上乞讨度日。豆豆接着噗通一声跳了洗墨池以后,被水蛇咬了一口,大病一场。翰墨轩也再没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侯爷跟前露个脸,个个想着做些打扫擦洗的粗活就好。 “行了。你下去吧。”福安一句话把豆豆打发了。 这时节,侯爷要宿在翰墨轩,也用不着福安送什么床褥进去。苦了福安,顶着发黑的眼圈,第二日算准着时辰推门进去提醒该上朝了。 “你这是怎么了”苏起看到福安眼圈的第一眼,随口问。 福安道“这两年过的逸了。”比不上以往跟着侯爷领军跋涉的时候,福安更想说,侯爷您这岁数看着也见长,声音都听着有淡淡惫意。 苏起道“对了,谷氏兄长将她的卖身契押进侯府时,说是要回京郊乡下做点小生意” 福安的悟性上来了“爷,我明白了。” 拿住了谷小娘的把柄,想她也不敢将祈姑娘这事儿莽撞的捅出去。 “还有一件事。”苏起去了马厩前,看着他的血顶白蹄驹吃干净草料,耸了耸马鼻子,从在马仆面前装可怜样的讨食吃,到见着苏起来了以后,换回雄马的落寞孤胆英姿。 “什么”福安道。 苏起将马仆提到一边问“溯风背着我为了口吃的这么没出息的吗” 马仆“” 就这么过了一日。 第二日,又是一个清晨。 福安在翰墨轩外,耸拉着眼皮直想打瞌睡。 苏起十年如一日的雷打不动赶去上朝。 这是从清平侯在世起养成的家族传统。 下了朝,苏起在宫门口对他道“爷记得你不是还没成家么你从哪儿学来的病歪歪风气。” 福安看到背后追上来的二皇子,没出声。 二皇子三十而立的人了,毫无政绩,掉下个这么重的担子,京里有根本的良木都没有向他抛枝的意思,哪只虫儿敢吱声。一准是想要来拉拢他家侯爷了。 福安听着苏起是怎么三言两语将二皇子搪塞的团团转,说的什么福安一个字没听懂,二皇子却听的很受用,像见了圣人似的,口口声声说着多谢教诲,什么实质都没落着,离开了。 苏起抓着马具,不急着上马,道“还有,青釉弦纹尊那件事” 福安道“侯爷不是和我说过青尊不急在当前么莽夫才去争去抢,要智取,磕着碰着就不好了。让我务必把这差事办稳当了。” 福安如常的刚跟着苏起去了城防营帐,被押下去了。苏起以他过的太好吃懒做为由,得练一练身子骨,没难为他去比划拳脚,福安混入其中在角楼上扛了一天的大旗,脸脖子都晒红了。 待在账中的两个副将见福安回来了,像见到救星。 福安一进账中,主动提及青尊事宜“青尊今日肯定是讨不来了,明日就说不准了,跟在孟老太太屋里的眼线传了信儿给我” 苏起挑眉看了他一眼。 福安心下有了章法。 这日傍晚回侯府以后。 福安顶着红红的脸脖子,喝道“站住你还能有点眼力见么这园子是你能踏进去的” 正提着鸟笼子的小厮吓了一跳,还以为假山后头没人,怎么大管事走出来了,一看福安说话时指着蕖园的方向,小厮很冤枉,这儿离蕖园一个南一个北不相及。 “啊小的这也没敢往蕖园去啊”小厮道,“是这么回事,我正要去找侯爷禀告,这莺” 福安道“胡说什么不是早给改了名儿叫小白吗” 小厮连点头“这才改了一个月都不到,我这不是没记熟么幸好侯爷没听见我犯了个小差错” 福安听他说完以后,道“小白这阵子吃的没以前多了那你该给小白找个大夫瞧瞧,找侯爷做什么”福安早觉得这养鸟儿的小厮飘了,鸟受宠又不是他受宠,再说封号都褫夺了,这不是都失宠成小白了吗 半个时辰以后。 蕖园飞来一只白麻雀。 福安打着寻小白的旗号,跟在苏起身后进了蕖园。 “爷,找到了。”福安道。 白麻雀在流朱屋阙的一角,打着转儿的挥着翅膀。 “小白,你怎么又驯不乖了”苏起从袖囊中取出个小拨浪鼓,晃了晃。 福安定睛一看,正想说侯爷是不是拿错了,小白不通人性,拨浪鼓能训出个名堂来就怪了。 福安只见过有人拿拨浪鼓哄三岁小儿的。 直到祈姑娘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丫鬟过来了,分别还捧着茶水和果子糕点,开始了大小瞪小眼。 “见过侯爷。”棉衣见了个礼。 麻衣就不同了,真把这里当自家姑娘的闺阁,耿直的道“姑娘还没醒,不想见客。” 苏起早瞧见这里紧闭的门扇时没有作多想,一听这话黑了脸“你家姑娘怎么会这个时辰起” 用宝缨的话来说,她只是在午后小憩。 然而映入苏起眼底的却是 她还没有睡在床榻上。 榻上很干净,干净的连被褥都没了。他记得她用的那面枕巾花样子,正放在榻上,跟供着个神灶似的。而他在她这里睡的枕头,被她扔在了榻角旮旯里。 宝缨斜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崭新薄被只盖到她腰,另一半跟着她鹅黄色的裙面落在地砖上。窗户支开了一道缝,霞光映清肌,别样的耀目。她今日还画了眉黛,薄如蝶翼的眼睫微翘,呈出小小的弧。 宝缨是被焐醒的,她无意识的拍了拍坏心眼掖被角的手背,心想一定是麻衣那个糊涂蛋“去,问问龚师傅今日给我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模糊的睁开眼,一看近在咫尺苏起的一张脸,宝缨打了个激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说起来,这两日的宝缨过得畅快多了。 衣食无忧,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真跟住仙境似的,什么都不用她发愁的日子 太好过了。 自古以来的女儿家,真正能众星捧月的住在温室里头对外脱节的,只有帝姬。 宝缨当然比不上帝姬的日子。 不过,要是能抛开苏起将她掳到这里关着她等等将苏起有关的都抛开讲的话。想想和那些老来都是一捧土的同辈,从出身家世比到夫婿家世,生怕有一点脱了节,连子嗣上都要比较,统统都没有当咸鱼来的舒服。当咸鱼一时爽,一直咸鱼一直爽。宝缨可以一直在这里待着,就这么待着,风雨无阻的待着,朝九晚五,日复一日,也很好。 宝缨觉得自己要被苏起养废了。 她不会掉以轻心。 早知道,苏起会有老马失前蹄在她这里碰壁的一天,她就该自己问他求一封休书。 在宝缨当前的理解里,休书成了一道护身符。至于苏起到底发的什么疯从她这里走了无非是他膈应起了休书呗,好笑,休书不是他自己送过来的吗宝缨就当他顺便膈应起了自己这个旁人的“下堂妻”。 宝缨伸手理了理衣襟,屈着膝坐正了,对面前人选择了无视。 麻衣挑着帘正要进来,朝后头跟着的棉衣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你们出去。”宝缨看到这二人的影子。 “姑娘有吩咐再叫奴婢。”麻衣道,走之前往里瞥了一眼,只瞥见苏起长身玉立的背影,连宝缨一块衣角都没瞥见。 宝缨再开口时声音就那么坦荡了“你不是人啊” 苏起哪里听不出她下的逐客令。 他目光落在她一截后颈上,宝缨今日高髻轻绾,珠花淡白嵌翡,有两缕不顺从的青丝滑落,诗经上写领如蝤蛴,洁白而丰盈,不过如此。 她眼下这幅模样,正适合让人拥入坏,半点没有逐客的意思。 “怎么在这里睡了”苏起伸手,指腹掠过她的耳廓,接而捧起她的脸颊,也不在乎她眼里看不看他,俯身靠在她额上,宝缨看他这幅专注神情,快要当他成了大夫,恨不能连她的舌苔都检查下,苏起像是真有这么个打算,想要哄她开口,“既睡的不好怎么不早说爷这就让人给你另铺一床被榻。” 苏起看她死死的抿着唇,起了玩心似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誓要见她露出笑来才肯放过他。 宝缨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人。 “你什么时候改从医了”她开口时无奈的扯了扯他纹丝不动不肯送的袖口,他这样教她很没安全感,“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从军才能救大邺,这话才是你传遍大街小巷的名志言才对,我看倒像你病的无可救药了。” 苏起这才慢腾腾的松开手,道“我看你这两日胖了一些” 宝缨听的又气又想笑,谁胖会两日就胖了,她看他再过几年才是真正要胖得发福的人才是。 在他跟前装哑巴打拉锯战不是她的专长,再说她早试过这招,不管用。 宝缨试着去回想前日夜里他是怎么甩袖走的。 谁会主动去提起自己的亏心事呢像苏起这厮蔫坏的男人就更不会了,宝缨也不会拿谷小娘和他说事,谷小娘是他府里的妾,她一不是这里的主母,二不算他收房的人,三么也不算外室,她连他什么人都不算,更不会去和一个妾计较,没必要。 宝缨拿出高高挂起不关己的态度,对他道“谷小娘那里,想必你安顿好了,我看她不是个好糊弄的,你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着呢。谁知你舍了什么出去,让她对你言听计从。我想,堂堂一朝国侯,只会要挟女人么” 苏起听后唇角渐渐有笑意“不止,你要爷一件件说给你听么” 宝缨“” 酉时一到,苏起留在她这里用晚膳。 宝缨看着桌上多出来的一副碗筷。 这个天最容易胃口不好。 她面前摆着一道乌梅粥。靠着苏起的另一半边摆着一大碗的绿豆清粥,消暑又去火,福安给他呈了一小碗,一字排开的小菜用碟子装着,有牡蛎,还有海参。 衬的宝缨寒酸的不得了。 苏起一来,龚师傅就给她做了药膳。他既吃不惯她这里的吃食,还非要勾她的馋虫。 宝缨这道乌梅粥做能看出用心,切丝的姜制成姜茶,和清米一起煮,这些只算辅料,最后将乌梅肉放进去煮到浓稠,看着跟甜丝似的。 宝缨舀了头一勺之后动作就变慢了幸好,她不挑食。 牛乳的味道她一个中原人才吃熟了,姜味她实在受不了,味道虽然很淡,但加进去她也不爱吃,她很小心不吃到姜丝了。苏起来了果然没好事。宝缨想苏起要是没来,他手边那碗绿豆粥就是自己的。 可见,男人都是麻烦精。 她转而去动了面前的另一道蛋羹。 心想恭师傅还是有点良心的。 尝出里头的牛乳味后 宝缨很怨念了。 用过膳后,苏起从善如流的取了福安呈上的巾帕给她擦拭唇角,和她提起花池里的汤浴,“我记得那日你泡了有半个多时辰” 宝缨正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一想这里这么多他的人,也不稀奇了。至于半个多时辰这点,她不想认。 “你不知道,泡久了不好。”苏起又道。 宝缨不解的目光。 苏起眸光不明,像天色的将晚,有碎了一丝丝的光,再聚拢时是眼里审视她的时候“不如我今日教一教你,这样一来,日后也能有个照应。” 宝缨“”饶了她吧。听他说的大言不惭,不知道的还能以为他在说什么朝廷大事。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宝缨从净室沐了浴出来。一来,天越来越热了,她并不想去泡池子。二来,谁要和他一块儿泡啊 宝缨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已宽过衣进来的苏起,将棉衣等人置退,上前替她绞头发。 苏起手上动作不太老实了。她发丝上沾这柔润的水光,始终揉不净,绞头发的手巾染出一片片黯色,最终从他指缝流淌,有的蹿进她后脊,有的一声声滴落。他吐息一重,带着无从下手而又迫切的企求。“你”宝缨看他没有游刃有余的模样,做不来侍奉她的事他还是不要做了,她才张口说了一个字,他已封上她的唇,大掌压着她的一团青丝,错乱着,纠缠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一面镶玉嵌琉璃的铜镜前,苏起抬袖挪开上头的钗光。 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他不见餍足。 宝缨没动,由着他采摘着她的沁甜。苏起捞起她的腰,宝缨悬着空似的坐在梳妆镜前,微凉的镜棱在她肩后。 她对他的殷勤照单全收。 苏起薄唇从她下巴窝滑落,在她锁骨上,听到她开口,声音里的低回轻柔丝丝入骨“我才拿了休书三日都不到,侯爷这么急着和我俢欢好,传到天下人耳朵里,只会说我不知廉耻,红杏出墙。” 苏起对上她瑟瑟的眸子,他知道,这时候若再亲她一会儿,去寻着她的心田方寸,她会露出多么楚楚的姿态,我见犹怜,肌理间缓缓渗出令人遐迩的红。 宝缨不会忘记那夜他最终的节节败退,她会去想他若栽了个跟头会是什么情形。正如他是怎么一步步搓磨她的,宝缨好像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了,现在好了,她和他谁都不要好过。只是她不敢有恃无恐,真的将他惹的恼极了,按他的脾性谁知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宝缨故意咬重了“休书”二字。 不知休书还能不能当她的护身符。 “红杏出墙”苏起却也不见那夜的恼意,和她想的不一样,他听她的话就像在听小儿戏言,还伸手点了点她细挺的鼻尖,“若静王没有落罪,能和当今王妃偷欢也别有趣味,缨缨果然会给人出难题,不过,红杏出墙你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苏起散漫的语气,说的却很郑重。 到这夜就寝时,苏起命人重铺了床榻,看的宝缨心里直跳,以为到底逃不过一劫。也是,他以为一回两回的,就能和她从生米做熟了吗让她日后就这么跟着他厮混他越是这样,她越要让他以为她实质也是个水性杨花的,虽比不过他,她也不算有多吃亏了,都是他卖力不是么 宝缨努力摆出自在的模样躺在榻上,还在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苏起一只臂横在她肩上时,她佯作熟睡,直到听到他匀长的呼吸,宝缨才敢卸下心房入睡。 后半夜苏起好像去了一回净室,宝缨没有多想,很快重回了梦乡。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宝缨早上拖着他去上朝的时辰,才睁开眼叫了人伺候。 棉衣进来后,不忘解释“侯爷不让奴婢叨扰了姑娘好眠,才没有一早来喊姑娘起身。” 宝缨心神不宁的用了早膳。 难道休书真成了护身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宝缨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没安好心。她没有忘记,昨夜上榻前他淡漫而沉静的目光,还紧紧的锁着她,他前两回拉着她行那事时,也爱这样看着她,连侵占动作都随着着要将她拆股入腹的官感。 这日午后,宝缨坐在蕖园的一方凉亭里纳凉。 从她这里,正好看到福安率人搬着青釉弦纹尊,摆进了一间侧屋,离宝缨的寝屋不远。 “那是什么”宝缨以为自己看错了,问道。 棉衣摇头“不知。” “依奴婢看。”麻衣道,“咱们可以扮成小厮的模样,混出去。” 福安走之前,来了宝缨面前请了个礼“姑娘这里的小书苑收拾出来了,怕姑娘待着生闷,再过两天,还可以再给姑娘亲自挑选两个书童在侧。” 麻衣一听这话就产生了危机意识,看向了宝缨。 宝缨坐在玉砌的雕栏边,道“是要我在这里寒窗苦读,去参试春闱,好早日高中吗” 福安“” 要说这青尊能搬回侯府,也是得之不易,却不见宝缨露出个笑脸。福安想,这都能比的上烽火戏诸侯的那位了。侯爷也是个不按常理,从不爱循规蹈矩的人,试问谁哄姑娘高兴送瓷器的又不是府里养了个门客。 这日倒也赶巧,福安去了前厅迎侯爷回府,将青尊一事禀明。 本来孟府的汪大娘子就不待见崔小娘,更别提崔小娘塞给女儿这件嫁妆,汪大娘子也打起了主意,和崔小娘快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这回孟老太太听了身边婆子的攒掇,正好坐享了个渔翁之利,孟长夫也乐得当大孝子,正好还能让后宅消停消停,谁知青尊到了孟老太太手里还没过了热乎劲儿,便投壶输给了宁伯爵府的夫人。 福安还替宁伯爵那头带了句话给苏起,道“宁伯爵有意将嫡次女再许给二皇子为妻,想问一问侯爷的说法。” 苏起手上打着扇来寻宝缨的时候,她仍坐在凉亭里。树梢缀着的光像在吹拂她脸颊,她今日挑了一身软烟罗的料子,蜜合色的坦领半臂,显出她柔和的肩颈线。苏起记得,这还是景平三十五年的花样缎子,也亏她翻的出箱底,才翻出这样一件素净的,她大概不知道,即便她穿的不俏,也像在不自知的扮俏。 苏起在她近前的石墩上坐定时,麻衣新洗了一箩葡萄呈上来。 蕖园是有葡萄架的,只是地处偏僻。那处葡萄架挑的位置他失手了,每年结的果都很涩嫩。 宝缨挑了个泛着青的葡萄,拈着帕正要往嘴里送。 苏起好心给她忠告“这葡萄咬着太涩了,你若想吃,爷” 然而在他说来却不像是什么好话。 “不用。”宝缨就当面前坐了尊神,将自己的情绪一昧收敛,却还是暗戳戳的想踩他一脚才好,“这葡萄再长的老一些,我就不爱吃了。” 她在他面前,越是敛气吞声时说的话,心里头指不定在怎么诽谤她。 苏起全当她是在娇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说的是,嫩葡萄确实自有其中的妙处。” 宝缨“” 不知道等她老了的那天,能不能看到苏起吃瘪。 宝缨咬了一口葡萄,强忍着酸,将皮吐在帕子上以后,连腮帮子都跟着发酸。 她若是个男人,心里此时都想给苏起来上一拳了。 欺人忒甚。 回顾他在自己这里的作态,谁知他哪句话是真 哪知宝缨正这样想,苏起收起手里象牙骨制的折扇,不知是想到了她什么好处,他眉宇上有和煦笑意,与他少年时的和光同尘相比,望尘莫及。 想必是沾了沙场上杀戮的戾气,苏起大多数时候的眉眼变得自持而矜,似高山仰止。宝缨却知道,她骨子里的怙恶自负始终没有泯灭。 “你放心。”苏起道,“小祈祈缨缨,等你甘愿了,身子养的再好些了,不急在一时。” 明明他这话和他之前在自己这里说的没有可比性,宝缨却听的脸颊发烧。 可是,祈缨缨是她的新名讳么 那他还真是为所欲为哦。 有病。 病的不轻。 宝缨动了动唇,默默给苏起判起了横批。 苏起说这话时少了那么些轻佻,乍听还有那么些纯情的温良,难得的发乎情止乎礼,宝缨都生出了点自己还在阁中的错觉。细想却品出味来,也是,是要一时的欢兴,还是长久孰轻孰重,于他个荒淫之徒而言,有什么分不清的呢 宝缨甚至觉得自己像他圈在池塘里养的一尾鱼,没有待宰是因为她这尾鱼被养的还不够肥美。 再说什么叫甘愿 病入膏肓了。 宝缨觉得他看自己有病,她看他又何尝不是觉得他动不动就莫名兮兮的发病 “时、时辰不早了。”宝缨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祈、祈缨缨是侯爷养的那只白麻雀吗不容易,侯爷如今都通鸟语了。” 听她说话时犯起的结巴,苏起轻哧了一声,道“本侯还记得,你得了孟贵妃的赏识以后,一昧听从着孟贵妃的侍君之道时,也算是个有点温柔的可人儿。倒是孟家老太太老没正形的,你看,你跟在她膝下学着点好谱儿了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前车之鉴告诉宝缨,苏起这人惯会出尔反尔,对她尤甚。他倒是对孟府很知晓,话里话外听着不像好话的评头论足,跟他就能学着好么学他一把年纪了做人还做不到言而有信 宝缨不和他装傻了。若他说话不算数呢她不会问出这话,他的可信度为无。 “不吃了。”宝缨擦拭着手里的帕子,对麻衣道,“不如赏给新来看守的侍卫大哥。” 苏起好整以暇的观望着她。 麻衣上前,听宝缨小声的附耳道“总不能受了我赏就得拖出去打死吧你去瞧瞧,若是再碰上了来蕖园打探的谷小娘一类的人,也可以顺给赏给她们。” 宝缨知道这话他会听见。 谁知到用晚膳时,苏起再没给过她一个好眼色。气冲冲走的是他,又赖着睡回来的又是他,前脚和她笑眼说好话的是他,阴晴不定的又是他。宝缨不是看他眼色行事的下人。他又不是老天爷,放晴下雨都由他说了算在宝缨的预想里,所谓淮上侯平日上朝时也只是个会恃功矜宠的。 她又是哪句话惹他不快了 宝缨想,他要是能告诉自己,她不介意再当着他的面偷偷多说几句。 将近戊时时,宫里派了大太监前来传了口谕。 苏起被召进了宫。 苏起进宫前连朝服都没有换,一身晚云渐收色的长袍,翩若惊鸿的窄袖纹路。在御书房见到景平帝,景平帝刚用了药,鬓角都显出灰白色,照常的问了他一番军中事宜。 年前在新溪原有道军事竣工,才免于突厥动不动想从大邺手里讨点好,各方的小股兵卒纠扰,因借着山如屏风的地势,有九叠而成,故名九叠嶂。 苏起在宫里告退前,景平帝提起旧事“朕还记得,你那时还朕说,若蛮人再来犯,只教他有来无回。九叠嶂这样的用兵奇法,景璞果然没辜负老侯爷的教导,朕只怕你再要去俢个九重天出来。” 景平帝这个年纪的说话很不显山不露水,却有点敲打的意思。 攘外必先安内。 在立储上,总有皇子在这上头栽跟头,四皇子即先太子命薄不谈,眼看只能立长,静王自己作了死,三皇子早幺,剩下个二皇子能不能立的起来还是个大问题,说不好景平帝哪天一蹬腿就醒不来了。 宝缨次日醒来时,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棉衣给她梳发,见她若有所思,随口道“姑娘是不是没睡好”也不怪棉衣会这样问,宝缨生的白,脸蛋上常年看着却没有血色,气色好不好这件事很难在宝缨脸上看出来。 宝缨认真答“没有。” 她一夜到天明。 苏起有没有回来她都不知道。 棉衣道“侯爷回来后还用了顿宵夜,之后奴婢也不知了,姑娘睡的熟,怕是被叨扰了。” 宝缨“” 苏起回蕖园时,过了子时时分。主屋的烛火都歇了,倒是棉衣等人睡的耳房外头还挂着一盏微亮的灯。宝缨在榻上难得睡的闲适,比她前些日子提心吊胆的模样看着舒畅多了,她倒是乐得自在的很,丝毫不会为了他拈酸吃醋。正如蕖园上上下下都没有她自己的物件,看似来去都轻易。 今日的宝缨却没有这样想。 福安所谓说的给她腾出的小书苑,宝缨过去瞧了。 没有她说的赶考书生境况那么夸张,摆的都是些杂谈闲论、音律诗词,看着就是个陶冶情操的地儿,大概是苏起想将她养的奇货可居。宝缨想起他昨日给自己的新鲜说法,宝缨幼时启蒙是有亲生爹娘在侧的,只在幼时,之后到了孟长夫府上,汪氏没有细心教养过她,连几月份该提前添衣都没有和她提过一句,可想而知。她跟着孟府姊妹学过几年书堂,孟贵妃爱给她说教,教的本质都是侍君那一套,难怪那会儿她一碰见苏起就吃苦头,若她早些养去孟老太太膝下,苏起拿流放要挟她她也不会那么快露了底。 过去那些年的一件件事,就像命中早安排好次序。 归根到底,她和苏起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在于苏起幺蛾子不断。 他就是这样煞费苦心的不肯放过她。 非要和她过到一块儿。 苏起这日回蕖园时,宝缨已用过了晚膳。 他带回府两坛花酿酒,让福安给存去了地窖里,徐全本要给他拿的是陈年的清酒,想起苏起府上住的佳丽,正好当成全苏起的美意,一举两得,便慷慨赠了两坛花酿。用徐全的原话说,他能送的出手什么金贵的呢跟侯门用万两黄金悉数拿去练兵相比,那都是班门弄斧。 宝缨正待在小书苑,看着还有点挑灯夜读的苦读劲。 远远的就能听见她主仆几人有说有笑的声音。 宝缨只是在玩“你划我猜”,被抓壮丁的是蓝衣,负责比划。宝缨随手翻出书里一页纸,还为人师表的教蓝衣认起了字,棉衣和麻衣谁先猜出来,谁就能拿到彩头。 福安在之后知悉以后,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像在侯爷每逢马球会给旁人设彩头时。 苏起只知道眼见为实。 她拿他这里的首饰打赏下人,出手平生所见的豪爽。 宝缨见他来了,笑意一瞬间的收敛。棉衣等人给他行了礼,规矩的出去了。 宝缨在他面前开口都有点心里没底的忐忑,在为非做歹这件事上,她比他还是逊色多了,想想也是,苏起是什么人,在脂粉场上和这样的男人狭路相逢,她都得输的干干净净,要么就叩头拜师,要么就回归江湖重头学艺。 明明她只能算是个打着“平凡就是真”旗号的新起之秀,择夫也是要找老实可靠的那种,偏偏被苏起迫害的学会自保,誓得再脂粉场上开出一片自己的小天地。 “侯爷明知道我不通音律,这里十本有六本都和音律相关,怎么,明儿还得让福安在辟一座琴房出来吗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相比之下,我可就寒酸多了。”宝缨连怼他都掌握着分寸,防着他火气真上头了拿她发泄,大不了他也不会拿了她的性命。又想他气都没地儿撒赶紧走,将她一个人丢在蕖园再好不过了。 宝缨想他还不如继续去沾花惹草,别来招惹自己才好。 “你小祈氏这话又说错了。”苏起捡起她堆在书桌上翻过的一册册书,一一略过名目,“这些凡是除你以外的,都是身外之物。你就不同了。” 他拿她当身内之物。 宝缨听他一字一顿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整个人都懵了。 禽兽。 他既说她跟着孟家人没学到好,宝缨便拿出孟贵妃教的那套忸怩道“侯爷这样是存心看不起我吗明知我家学一般,若说音律,哪里比得上汪氏给我那两个姐姐请的琴师呢”她这话说的可怜模样,比她平日里不自知的情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起一副“你还知道啊”的有感而发脸“孟家那一窝蛇鼠之辈,实是将你养歪了。本侯想,这世上原没有养的十全十美的姑娘家,你跟在侯府养着,姑娘家做人还是光明一些好,等将你养上正路了,你也不用在蕖园待着了。” 苏起这话乍听是冠冕堂皇的玩笑话。 只是他说的正路,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听着还以为是他的正妻。宝缨不会做多想。 他这人还是一如既往。 宝缨养在嘉兴孟老太太的前三年期间,听过坊间的说法,都说淮上侯对皇权虎视眈眈,景平帝每每行事都忌讳他三分。他和她说这话不觉得荒谬吗她这儿都跟着他同流合污了,还能走上正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蕖园的小径曲折蜿蜒。 宝缨被苏起带去逛园子,美名其曰消食。 她本就跟不上苏起的步子,想到在小书苑里她又被他损了一道,宝缨更不想和他走一块儿了。之前是哄她到第二日天亮了,便送她回府,后来的种种这么快改了口头上的方针,真要拿她当干妹妹教养了 福安带着前厅的消息来报时,正好看到侯爷在园子里散步的一幕,身后紧跟着的是一帮伺候的丫鬟小厮,离侯爷最近的却是麻衣,福安是记脸的,侯爷连祈姑娘身边婢女的名儿都不知道,走近了才听到麻衣在回话。 “不。”麻衣道,“姑娘未出阁时,也是爱看书的。老爷特意请过旧年的同窗做师傅来府上授业,姑娘的功课总是做得最漂亮” 福安看了眼远远落在后头的宝缨棉衣二人,棘手的道“侯爷,前厅来了客,正等着侯爷取接见呢。” 见状的宝缨找准了一侧的长石案坐下。 棉衣看着凑上前回话的麻衣,都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奴婢听她夜里睡觉都说梦话替姑娘着急,怎么侯爷一叫她去回话她就去,侯爷不是哑语都看得懂吗叫她去做什么奴婢看她这几日荷包里都受了不少赏,姑娘你是不知道” “你今日荷包不也鼓鼓了吗”宝缨道。这些日子下来,宝缨对外头局势何尝不是一概不知。万一将来孟府回不去,棉衣她们跟着自己,月钱能不能捞着还得另说,不能成了互相的累赘,苏起是威风,王侯哪能不威风不如说他是个一言不合打死人的阎王。要是一走了之事发再被抓住了宝缨倒没什么,于棉衣她们而言,在侯府做事算是一条出路。 看这样子,若是棉衣麻衣对侯府投了诚,还能落着个好差使当一当。 说起来,棉衣没见过姑娘这样挥霍过“这都是姑娘今日在书苑赏的啊奴婢可看见了,好几回蓝衣都塞了银钱给麻衣,像是在记姑娘每日三餐那点事儿,现在只有奴婢和麻衣近身伺候姑娘” 麻衣回来时,掂量了下腰系的荷包,一点儿不见心虚的“棉衣你又告状了” “你才告状了。”棉衣这意思很明显。 麻衣道“这你就不懂了”将声音压的低极了,才道,“奴婢这是在给姑娘存盘缠呢,这也算是来路正当,有人伸手给,奴婢为什么不接” 棉衣“” “可是我多了好些首饰还有衣裳料子。”宝缨道,“直接当了也没什么的。” 棉衣再次无言以对。 要说以前在孟府时,宝缨住的小院里的风气就是分外节俭。棉衣刚被带进侯府的前两日,给宝缨梳头不见她挑过一次首饰,这几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都捡不重样的戴。 这头,福安道“不知谁给二皇子出了这么个主意,明日整个京城都能传遍了,二皇子在侯府前厅赖着不走,这些天都有言官背地里说二皇子没脊梁骨,为了能在陛下面前卖个好,以保日后无忧,要来拜侯爷的码头,还是自诩清流的那几个言官,朝堂上一有官员站出来提侯爷的名字,回头背地里就说要拿结党营私做文章,没见他们做出什么好文章来。” “你从哪儿沾的江湖气皇子被你说成匪徒拜码头,不怕掉脑袋。”苏起道,“再官言职,你说的那几个言官倒是和你很像,领朝俸才是一等要事。” 福安一听苏起悠哉的拿自己说事就有点犯晕了。 “二皇子说是想登府讨要一幅五牛图,至于侯爷想要他拿什么换,一切都好说。”一想侯府里从没有白舍的传统,福安怪自己太年轻才想到这上头,改口的贼快“小的这就去回话。” 福安在苏起面前告退之后,多余的其他人等随之退下。 麻衣走之前给了宝缨一个乐观的手势。 即便如此。 苏起背着风朝宝缨这里一步步走来,宝缨还是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不起来,是要爷抱你”他在她面前驻足,道,“在外做窝的本事是有,怎么一进屋不见你这么消停” 宝缨想了个新策略。 他不是爱金屋藏她吗那她就先尽情将他给她备的那些首饰赏给别人,他不上道,她要比他更不上道,他便不会想着来招惹她了,再者,苏起本就不看得上眼她,他既觉得她不堪,为什么要睡到她这里呢她若从一出生就是天之娇女,反之跌落泥泞的是苏起,一不长眼的欺负了她,她只会一声令下将他除害。 说什么不碰她,要等她身子养好了。 还非要日日往她眼皮子底下蹿。 苏起打的什么算盘 宝缨站起身,正要去掸裙面上的褶路,手上一紧,已被他牢牢攥住。 “你这是做什么”宝缨一着急就去看四下有没有人,他不是说了不碰她么 她纠结这个只会暴露软肋。要不是他昨夜被景平帝传进了宫,宝缨觉得,说不准她还是从他怀里醒来的。 男女共处一榻。 有些事实在说不好。 “爷看你每日都不爱多走一走,这样下去不好。”苏起拢紧她的手,他的袖缘时不时擦过她腕侧,“每回见你,不是坐在这里,就是躺在那里,你是我请回来的菩萨吗” 他的大掌干净而苍厚。 紧紧的裹着她。 天色渐晚。 他说“躺在那里”时咬重的口吻太过让人浮想联翩。 听听。这个人在方才还说她长歪了这会儿又成了菩萨。 宝缨倒还想问他,怎么不说每回见她,她都是窝在蕖园不肯出去倒打一耙不是他的专长吗 带她走过傍篱丛生的藤花,听她憋着气儿,喘都不敢喘一声。 苏起从牵着她改成捏住她腕,转眼将她抵在宽大树干上。 月似钩,风声轻。树上的鸟窝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又一个接一个的缩回去。 “今儿还戴了耳坠子”苏起另一只手拨弄起她耳垂上冰糯种的玉坠子,近而替她拂过鬓边寸寸细发。 宝缨看了眼近前的儒领衣襟,飞快的垂下眼去。 “侯爷是日理万机的人,怎、怎么好一偷了闲就往蕖园跑,纸包不住火,将来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我被笑话红杏出墙没什么,侯爷就、就不怕旁人说你到老都沉溺于女色吗” 他听她这幅想使劲祸害他却小心翼翼的语气,像失了爪子还想挠人,每每听来都使他心尖上显出块陈年的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隐隐作痒。 苏起自然是不怕人言可畏的。 他的吻落下来。 像是星河中无声的力量,起了荡漾的波澜。 宝缨在躲他,被他缠住。 他指腹从她耳垂移到她下颚上,捧着她慢慢的亲,十分享用她。从唇角到齿关,厮磨都带着静静的温柔,没有执迷去寻她的舌。 再无多余动作。 碰一下都怕惊动她似的。 却显得格外的亲昵。 半个时辰以后的寝屋里。 宝缨看着沐浴更衣后的苏起,后怕的抿了抿唇“你还会再得寸进尺的说话不算数吗”她还是对他抱着一点点期望,想他能做个人。 苏起在她身侧落座。 “大丈夫言必行,行必过,我问这话可不是不信侯爷,侯爷是什么样的人”宝缨开始张口就来,她在孟老太太那里练出来的本领又派上用场。 宝缨嘴上这样说,手上却只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想了想,宝缨还是变着弯儿的提醒他休书,不知护身符管不管用“我从将嫁之年起,没正儿八经的见过多少外男,却也早有耳闻的知道,这世上的男子十有八九,都比不上侯爷身有长物。”这话她说的很中听了。 她在说末了紧张口误说了“身有长物”四个字时,苏起兀自取了她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还没下肚。 宝缨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只听他“噗嗤”一声,正对着他的宝缨遭了秧“”全洒到她脸上了。 宝缨胡乱揪着锦帕,朝脸上一通抹,不再说违心话,很想问候他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爷给你呼呼。”苏起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宝缨到上榻入睡都没有再和苏起说一句话。 简直欺人太甚了。 夜半她还被他捂醒过一次,这次倒没有给她掖被子了,他臂弯横在她颈间,宝缨险些没喘的上气。小本本里苏起的罪状便又多了一条,他将来要是获罪,她一定是第一个落井下石的。 次日。 不知是不是他待她难得的温存以后,她对他的防备心变轻了。还是她要报复他将茶水吐她脸上这一件事可见,苏起对她只有一点点好,剩下的全是不好。 宝缨开始在老虎跟前捋须了。 她一手撑在枕面上,歪着身子,脸却离他凑的很亲近,有柔软发丝刮过他下颔,宝缨在数他细密的眼睫。直到苏起睁开眼,她都没有退怯的意思。宝缨露出笑涡浅浅,柔和而娇憨,似轻颦微笑,琼鼻纤秀,躲在唇瓣后头的如榴皓齿微露,顺着她披散的乌黑发梢,清晰可见她里衣肚兜的吊带姝色,宝缨又想起他喂自己喝药时的情景,眼下好像成了他做大郎。 “侯爷醒了”她有点想试着像鬼怪志异里的狐狸精,功夫还不到家。 苏起在被褥里摁住她的膝,在她膝窝点了点,看着她笑意僵住,几近勉强。 “爷有没有和你说过。”苏起开口时的声音暗哑。宝缨眨了眨眼,局势瞬息万变,她被他压在身下。苏起手上仍捞着她的浑软膝盖,他早带她领略过这样的姿势,“这时候你不该轻举妄动,不然要后果自负。” “没有。”宝缨一副不知死活的语气,却掩下眼睫不敢看他。她实在做不到跟着苏起一起魔怔,他这话说的好像和她是老夫老妻似的,她看他是大梦还没做醒。欲拒还迎像是女人无师自通的天性。这年头不是没有出过情杀的案子,男女之间有了那么些猫腻像给对方盖了个戳儿,爱恨都在一线间。苏起对她只是再俗套不过的情色欲望作祟。宝缨的保命意识还在,“我、我” 她想去净室,恕她不想奉陪了。 宝缨正要说出前半句,苏起已看着她的口型念了出来。宝缨点点头,见他没有压着她行事的动向,摸爬似的想要下榻,她在他面前始终破绽百出,又要顾着他会不会做什么,没留神眼看要摔下去,幸好苏起及时拉她一把,手上改为扣住她的腰。 “这是怎么了”他道,“还没睡醒” 宝缨从净室磨蹭的回来。苏起取了她昨夜褪下的裳裙,宝缨由着他临走前给自己穿戴整齐,再将她衣带系的服服帖帖。宝缨看他越发的温和无害,她是存了心思想对付他,谁知他怎么回事跟七魂里头换了六魄似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在她这里卖一点点好,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新绊子等着自己。 这日下朝之后。 校场角楼上。 徐全跟着苏起踱步,道“陛下就体察水利工事出了诏书,定了二皇子即将南下。今日下朝早,陛下的身子骨看样子又发了旧疾。不过,我看今儿早朝有人险些迟了,怪不得说自古美人乡是英雄冢。” 苏起忽略他最后一句,道“那不是很好吗二皇子性子优柔,将来不失为一名明君。” 这话也就景璞兄敢夸下海口了。徐全心道。 二皇子快到而立之年了,虽开了府,没有正式册封文书,没有封地,皇位于二皇子来说,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水利工事一开始是徐老将军上的折子,陛下将这事儿交给静王殿下。一来,徐来将军和那些遗老孤臣不同,二来。人面逐高低,世情着冷暖。谁知你没领会到里头的深意,对从前的静王爱答不理,我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勇气一人为伍。”苏起道。 “真的假的你是说陛下有过让我帮衬静王的意思”徐全越想越乐了,“景璞兄这话就说笑了,我从来没有一人为伍” 苏起目光下移,落在禁军装束的一人身上,手拿着长枪在底下的武场里浑水摸鱼“那是你的人” 徐全跟着看过去,生怕拉不下脸的赶紧道“我知道,光知一昧的攻占有什么用诛人先诛心。要说这长枪,我使的都没有你顺手,就拿你那套出乎意料的压枪路数来说,就很有老侯爷当年独到的风采。” 苏起“” 苏起回蕖园时,过了申时三刻。 蕖园除了宝缨以外,原封不动的就像以往一样,她似乎随时就能一眨眼不见了。要知道,宝缨没有住进来前,屋落里都会跟着四季更迭摆放花草。 他对她之所以会爱不释手,是因为他想要她。但他要了她这个人,才知道什么叫贪心不足。 “人呢”苏起从推门而入,到在寝屋里转了一圈,都没见着宝缨的影子,他的预见这是成了真 福安满头大汗汗的赶来复命“回侯爷的话,上上下下走动的奴仆都问过了,没有见过祈姑娘。” 福安将贴身侍奉祈姑娘的二人提来问话。 麻衣棉衣待在离寝屋不远的树荫底下说这话,一头雾水的被提了过去,遂齐整的跪在屋外檐下。王氏兄弟被打死那日,棉衣麻衣也是历历在目。 “姑娘用过午膳后小憩了会儿”麻衣回想道,“之后让奴婢去小书苑取书,奴婢到了小书苑才想起来,姑娘没交代要取什么书,只好再回来问,之后便没再看见姑娘,奴婢看棉衣候在这里很放心的样子,以为棉衣知道姑娘去哪儿了。” 你怎么还不和我提姑娘的事麻衣朝棉衣比口型。不会姑娘找到了出去的法子,真以为自己“判了变”,只和棉衣说了 棉衣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姑娘若真的找到法子走了也好,姑娘都在这里这么受苦受难了,自己和麻衣一天食无忧的算怎么回事 福安厉声道“你知道你家姑娘去哪儿了吗” 棉衣摇头。 福安道“你也和麻衣一样,姑娘说的午后小憩之后,再没见过姑娘” 棉衣点头。 “要说这蕖园看守的严不严,比静王府被围的水桶一般的那日还要”麻衣要说下去,被棉衣略显慌乱的戳了戳胳膊,闭嘴了。 棉衣听的心口突突直跳,连偷偷拧麻衣都忘了,说到底还是给姑娘丢了脸面。 麻衣成了在场最不急不躁的,姑娘还能上天遁地的跑了不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宝缨住在蕖园的这些天以来,还是头一次让苏起在屋里头等着她。 天擦黑。 宝缨远远的就看到跪了一地的人影,直觉得眼前的夜色更黑了,像一团团雾似的。见她来了,个个朝她张望过来又不敢望的样子,宝缨哪儿受过这待遇,以前在孟府,她都是在不在都不甚要紧,怕是孟府真的丢了姑娘也不会这阵仗。不愧是衙内子弟的府邸,宝缨默默的想,不知苏衙内又要打死谁了 “跪着做什么”宝缨将无辜受牵连跪着的棉衣麻衣二人叫起来了。 棉衣见状望了她一眼,像在望天。 麻衣提着衣角站起来了。 很好。有骨头。是她的人。 宝缨自己去逛了一圈园子,累的气喘吁吁,进屋第一件事先找茶水。她迈进门槛,只见苏起长身屹立,朝会的靴袍还没来得及更衣,他鬓角干净,却也能看出是从军帐中走了一遭回来的。宝缨在他面前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将他晾在一边,实质是在绕过他,拿起茶盏给自己沏茶。 “备水,我要沐浴了。”宝缨道,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你家侯爷也该备水” 苏起也喝了一口茶降降火,他手里的茶盏放下时,掷出一声响。 接着宝缨说到一半卡壳了“” 她试着扫了眼他的脸色,毫无异样。看着瑞鹤奕奕,难怪九代单传,谁也不比谁矜贵,偏是他立塑成像,这事儿说不定也是看脸的,他只要不开口说话,什么都好。宝缨只知道,这厮内里一如既往的衣冠禽兽。 苏起落座时的姿态闲适,没有一点儿不对劲的躁意,看着颇为慵懒,朝她摊开掌心“过来。” 不知怎么的宝缨想起麻雀的抓法来了,比如他这里养的那只很是得宠的白麻雀,这年头谁送麻雀,八成是他自己鼓捣来的,以饵诱鸟,方能徐徐图之。 “我、”宝缨咕噜咽了下口水,口不择言的搪塞道,“容我片刻,稍后就来。” 苏起“” 宝缨觉得该和他学一学脸皮比城墙厚这一点。 她逃命似的溜进了里屋。也是她进屋以来,第二要紧的事。宝缨在自己枕头底下找出休书,压的很平整,她折成了个小小的四方块。 苏起给她要的这封休书很寒酸。 信封都没有。 信纸也很糙。 看着像粗制的伪劣休书,不过想到静王废黜至今无音讯的处境,也不奇怪了。 宝缨摊开看了一遍,放心的正要放回去。 一抬眼,苏起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看着她的作态许久。 “你这人怎么走路没有声儿”宝缨这个天快被他吓出一身冷汗。 “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苏起唇线绷成一条线,看着好像有那么点不太悦容。 宝缨“”那没事了。 她好像琢磨出来了,他一般在她跟前自称爷时,往往是他比较自得的时候。 宝缨不知道她回来以前发生了什么,苏起也不知道她将他看低成了不法分子苏衙内。 宝缨才一分心,攥在手里的“护身符”已被他给夺了过去。 宝缨“”苏衙内诚不欺她也。 “若今日景平帝一封圣旨,一边要罢我侯府的爵,一边要放北邙山的大皇子复位,甚至要封他做太子。”苏起似是能睇到她所想,休书在他手里翻来覆去,他手指修长,像极了拿捏她时的所作所为,“届时缨缨会拿着这封休书做什么呢” 看不出来苏衙内也会青天白日做大梦啊。 宝缨以为只有她自己这么想过。会做什么她会恢复自由身。 “想不到侯爷也会高瞻远睹”宝缨不情不愿的改口道,“这样说不吉利,居安思危,对,居安思危。” 苏起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再对她行过上下其手那样的事,他只是将她的休书拿在手里,仍看的宝缨心里惴惴,他乐意了她就不乐意了,可是他不乐意的话,她的日子只会难上加难。 宝缨作出一副受害苦楚模样,虽说事实如此,他这样不择手段的迫害她,眼下倒像是她对不起他似的,做人果然不能太地道“我是我知恩不懂图报,孟府的养育之恩,我此生怕是都难以回报,不想对侯爷也是这样当年侯爷好心揭穿我的身世,我却不识好心人,到今日的田地,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自知成了下堂妻,像侯爷这样顶天立地的好郎君,理应被好生珍待,当成老天恩赐似的” 回应她的是苏起一声轻哧。 他就这么将手中休书捻碎了。 宝缨矮下身,似又回到了他将这封休书拿给她的那日。 只是这次是一地狼藉的纸屑碎片。 宝缨“” 休书是他给自己的。 撕又是他撕的。 半个时辰以后,宝缨沐了浴。棉衣服侍她穿衣,道“姑娘里屋的地上,奴婢收拾过了,若姑娘还要的话,奴婢可以再替姑娘拼起来。” 麻衣在一旁听了,道“我不识字,才不拼。既撕了为何还要拼” 棉衣看宝缨面色如常,若姑娘能难受些还好,这样看着就怕憋坏了,棉衣不再提,只将这事儿按下不表,自去寻了个小木匣子,将碎纸都存放进去了,万一姑娘再想起来,有了用场,不愁找不到。 不出宝缨所料。 到就寝时辰,那个在她这里手撕休书的男人便回来了。 宝缨躺在榻上,并没有睡衣,棉衣麻衣走之前给她留了一盏灯。 她才懒洋洋的背过身去,却被宽衣上榻的苏起轻而易举搂住。 宝缨已看透了他的险恶嘴脸。 “你拜过堂了吗算哪门子的成亲可不许再浑说。是谁教的你这样假惺惺孟老太太”苏起气息洒在她后颈上,又和她亲昵起来,“今儿去哪儿了” 他这是要拿她三司会审宝缨对他一箩筐的发问闭眼答道“偌大的园子,都不修狗洞的吗” “怎么”苏起好笑道,俯唇,在她细腻的耳畔后啄了一口,“狗洞你也敢爬” 宝缨朝被子里躲了躲,若他能看到,便知她听他说这话时神情有过异样。 狗洞她爬过。 蕖园的日子一时好,一时不好,不知道的看在眼里能以为苏起宝缨这俩当事人在乐在其中的互相试探,比谁先翻脸,露出毫无下限的另一幅真面貌来。 宝缨不是没有想过将他彻底惹恼了。 吃过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让他恼极了难为自己一回,之后再不登自己的门,何尝不是一种办法 虽然这法子好像要她做牺牲。 宝缨也想过,在一昧的要与她行欢好这件事上,苏起会食言。 苏起的确过了两三日便食言了。 这日,宝缨用膳后,留棉衣说话。 既然苏起都能意识到蕖园没什么她自己的物件,更不用提宝缨。 她能将棉衣麻衣要回来 “也就是说,我带去王府的嫁妆,也都悉数充公了”宝缨道。 棉衣想了想,摇头“这个奴婢不敢保证,只是奴婢自从和麻衣稀里糊涂的被送去城外庄子上起,没再见过一件姑娘的旧物,之后便到了姑娘这里。” 棉衣心下一跳,想起什么“姑娘是在找” 宝缨点头。 棉衣想,这世上除了她们主仆三人以外,再没有旁人会知晓,宝缨的嫁妆里藏了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福安收到蕖园的风吹草动,口耳相传似的,一五一十的禀到了苏起耳中。 苏起此刻正在徐老将军府上拜会。 徐老将军特在后院长亭里设了酒宴,因老将军上了年岁,身子不大好,便只好在小辈面前以茶代酒。 徐全身为府上嫡出长子,有两个弟弟,一个庶出的远派边疆,还有一个早分府别住了,本来说今日也要回府探望,徐全坐在席间,后悔自己一句话打发了三弟,听徐老将军对苏起百般的嘘寒问暖,可倒好,自己这么个嫡亲的倒像是外人。 福安来传话时,徐全听了个一知半解。 只听到什么夜明珠。 徐全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先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想到他府上藏娇,便什么都解释的通了。不过,徐全是不担心苏起会在这上头神魂颠倒的,苏起过了应该沉醉阴阳相调那档子事的年纪,得不到的才是最金贵,都是杀伐惯了的人,时不时的也需要些开解,苏起骨子里的凉薄本性,说他寡情都算好的,压根不会是什么讲究合家欢的人。 “也是奇了,景璞兄看来这阵子和那位过的必是如胶似漆,教人好生羡慕。”徐全酒过三巡,趁着徐老将军离席的空档,越看苏起越忍不住忆起当年,苏起还是小时候看起来最俊秀可亲,“三年前陛下旧疾困扰,一连好几个月没能上朝,你去南海求药时带回来一颗夜明珠,我记得,你带回来那颗的材质举世无双,怎么,到今日才送出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