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 第1章 夸完就死 水滴三声不够金乌啼飞,玉蟾高爬。呼吸间就是转瞬即逝,不值一提。但于此刻的容庭芳而言,则像艳红凋溶入骨血,复而再生重聚。大梦余生,万千婆娑,生死间颠来倒去数回。 狂风卷烈火,衣袂翻卷如云。罡风之中,他冷静地看着倒伏在身前的人——向来眼神湛明神思狡黠,而今面孔纸白犹如秋末残莲,眼已紧紧闭上,一身是血。 瞬息前,这人还持着柄清刚千机剑与他势不两立。结果突然眼神一变,扑过来就一把抱住了他。数千年来,两人一根手指都不曾接触过,身躯相撞那一瞬间,容庭芳顿时浑身一震。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觉利刃凉心过,低头一看,一柄血色诛魔剑自余秋远后心捅进他的前胸——狭卷着怒海岩的戾气与怨念,干干脆脆捅了个对穿。 这是柄经过催魔后的宝器,沾者噬魂夺魄。用来对付容庭芳这样的高手正好。 ——可惜先捅到了余秋远。 就算是蓬莱仙客修成金身,都抵不过这么一次有预谋的偷袭。 容庭芳眼看着余秋远口中溢出鲜血,眼中失去光彩,几乎没有留下半句话,被鲜血洇红的身体就叫暴然而起的烈风撕成了碎片,瞬息消失在他眼前。崩散开来的星光点点接触到这狂风,仿佛是点燃了火星,轰然一声大火,将偷袭的人烧得一声惨叫,灰飞烟灭。 火焰焦灼了容庭芳的发尾,怒吼而起间,止步于他的衣角,就差毫厘。 然后便是那三声滴嗒。 是他身上的伤,滴下的血。 天地漆黑,唯有艳火灼世,变故的时间只有那么一星半点。结果第四滴血还没落地,容庭芳亲眼见着的那个已经身消魂散的人,竟然于艳红大火中很快又生出模样来,眼角那颗痣在火光中跳得贼亮。皮肤光洁,发如鸦羽——较生前年轻半数有余。 容庭芳微微皱了皱眉。 却见‘余秋远’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开口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字正腔圆,疑惑诚恳,好一个初生稚子。 …… 容庭芳觉得有趣,不顾自己胸前那个剑戳的大窟窿,耐着性子袖手答他。 “吾名容庭芳。” “容庭芳……”区区生命尽头的一抹魂魄眯着眼睛念了一遍,而后在火光之中笑了开来,“花容月貌,萧散庭芳,是——”话音未落,整个身形就急遽缩成团光芒,沉寂一秒后,轰然一声炸开来——终于什么模样也没剩下。 “……” 这是死了不甘心,回来再膈应他的意思吗? 风声鹤唳中,衣衫猎猎,血雨如飞。随着蓬莱魁首余秋远的魂散身解,这场持续了半月有余的斗法宣告终结。天地间的罅隙处,便只剩下了容庭芳一个人。 当今魔界盛主抹了嘴角,拭去残血,心中有些疑惑—— 余秋远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吗? 堂堂蓬莱至尊,最后关头竟然是留下这么一句遗言,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可惜也问不着了。他的老对头,早在受到那雷霆一击时,就已身消魂散,至于最后那个虚影,大约不过是人间弥留。不然谁死之前还能这么浪上一浪。有这功夫早就想办法替自己留上一口气。 除了疑惑,容庭芳心中也有些遗憾。天地玄寂,鲜少有人与他相争相斗上千年之久,除去立场不同,倒不失为一个好对手。竟然就这么死了—— 想到这里,他顿了顿。方才余秋远冲上来抱住他的画面在脑中又闪了一遍。 “……” 追究不到人果然还是很难受。 这场偷袭,到底是谁的主意?思及方才那似乎是忽然从地下钻出来的鬼魅身影,容庭芳眉心微皱。他一边思忖,一边漫不经心走上前,试图收起那颗悬浮在半空的金丹—— 修道者到了蓬莱仙客那个份上,体内都有金丹。金丹是修道者的精元,随之生,随之灭。若修道者身死魂消,金丹也会随之消亡。很少有身死金丹不灭,这个人倒是有趣。容庭芳踱步上前,伸手握住那颗金丹——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红膜,十分剔透。 修天道的人,和他一个魔修有着本质的区别。这颗金丹他既无法吸收,又不能当球玩,要来无用。容庭芳弹了这小东西一下,正欲用力销毁,忽觉不对。心念急转之下欲展臂而退——终究不及这金丹爆炸的速度之快。 只见漫天红火又起,轰然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金翅彩凤引颈嘶鸣,凤唳之后,火消烟散。还什么罅隙孤影,寂寞无常。莫要说人,连根头发丝也寻它不着。 几乎是在容庭芳身灭的后一秒,尖锐的石缝中间挤出两道漆黑的影子,很快就生成了四道。他们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如鬼魅,虚影飘散,仿若没有实体。天上如迷雾一般翻滚着的云层里带着隐隐绰绰的闪电。容庭芳如果在,可能是会惊讶一番的——向来不露面的鬼族人竟然会出现在这天地的缝隙里。 他们静静看了这翻滚的雷云半晌,声音又尖又利。 “容庭芳死了。” “死了。” “余秋远杀的。” “杀得好。” “可没人能证明。” “我们啊。” “那要是他们说是我们杀的呢?” “为了什么?” “……” 几道扭曲的影子沉默一瞬,叽叽笑着扭缠到了一起。 “为了天魔心,天魔心。” 鬼魅笑语混杂不堪,本来正唧唧哇哇笑成了一团,庆祝着他们的胜利,突然就卡了壳——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们细细的脖子。 一个身影自空气中慢慢显现,一头白发在黑暗中亮得像天上落下的雪。他的眼睛比天上的闪电还要亮,皮肤比无尽海的水还要透亮,殷红地嘴唇像饮过血。半身白袍染了鲜红,氤氲开来,像是重莲落进雪中,纯洁而娇艳。 “我说为什么有股讨厌的气息。” 鬼族人惊恐地看着本该死去的容庭芳缓缓绽开微笑,被掐紧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容庭芳收紧手,满意地看着有两个受不住的直接化成了灰烟,眯起眼睛逼问剩下的那两个:“鬼族人?这么说,刚才的偷袭也是你们做的。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说!” ——被掐成这样怎么说! 这几个鬼族开始后悔耐不住寂寞,他们应该不要那么心急,就应该等容庭芳死透了再出来。可他们等这一天岂非已经等太久!而且—— 明明把他们镇压在这里的人,就是容庭芳本人啊! 天地之间有罅隙名瓦行。瓦行这个地方自诞生以来不受天地法则管束,它的灵气转换非常快,故而催生的物种寿命也很短。朝生暮死大约就是如此。 魔界被容庭芳逐一取定后,栖于魔界的鬼族不服,但兵败之下,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驱使到了此地,自此常年累月远离天地之间。这里灵气充足,能让他们残喘,但过快翻腾的灵力又拉扯着他们的身形——如分筋错骨之苦。在鬼族寻到办法避入地下之前,瓦行于他们而言就如同人间地狱,四处常闻哀嚎遍野。 如果不是他们窥得一丝希望,忍辱负重至此——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最后一只鬼魅被容庭芳的余威消成无形,最后到底没吐出一个字。 弱小无用。容庭芳不屑地哧笑一声——完全忘了是谁欺负人在先。然后蓦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这本该是双有力的手,在余威用尽后,开始变得透明而脆弱。 至阳天道体,余秋远那颗金丹的自爆,到底是伤到了他的根本。而方才伤重之下的假息,又几乎调尽了他剩余的本元——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容庭芳漫不经心地拈尽了指间残灰。 人家是拈花一笑百媚生,他是拈灰一笑百骨枯。余秋远再了解他,大约也不会晓得,容庭芳的本元,恰巧不长在心口,也不是如他人一般炸一炸就能魂飞魄散的。也就是余秋远已经死了,不然容庭芳绝对会十剑百剑地捅还回去—— 亏他还良心微动过一秒,以为这人千年王八遇上龟,不顾自己身死魂消也要救他一救。却原来心机暗藏,等着和他同归于尽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谁开的头 怪不得他奇怪,为什么主人身死,金丹却不消。原来余秋远还留着这么一招后手! 这人一定是算计好了,倘若身败,死后他必会取金丹一窥,届时再引体自爆。一颗大乘金丹爆起来,不吝于一手大招。就算容庭芳躲避及时,也免不了受到波及。不论是生是死,短时间的伤重是威胁不了蓬莱的。容庭芳心里呕着那股气,把余秋远揪出来再捅一遍的心都有! 他们的梁子是半道结上的。 天地相分,昼夜轮行,正邪从来不两立。自天界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一个幽幽大洲后,人间以帝王为首,魔界生九天玄尊。蓬莱则圈地一方,奉能者为主。没有人知道容庭芳这个人出生于何处,又从哪里来。但他来的时候,就已带来一片惊涛浪海,以雷霆手段迅速整顿了这一片天道遗弃后世间多不留的焦土。 而魔界与蓬莱不对盘,是从老祖宗开始就众所周知的事。 容庭芳还青春年少的时候,对于魔与天分辨不明。 老祖宗告诉他:“天道才是人间秩序,堕魔者都是污秽。” 容庭芳就不明白了,他指着那些因为想要化尾成人而被天雷劈成焦骨的同族问:“天道如果有秩序,他们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死?” 天道选你活你便活,它不让你活你就得死在这幽幽潭底永世不得超生?他偏不信。万物皆有灵,灵中有反骨。自遍观同族焦横遍野百般化尾而不得善终,他一怒之下就成了这反骨。反骨出世染就一身黑,可容庭芳偏要穿白。他不但要穿白,还要将魔界布满明珠。这块天不让存的地域,他偏要让它闪亮亮立在那里,成为别人心中刺肉中骨。 一次性降服魔界十二个城主后,蓬莱本是他的第十三个猎物。容庭芳未尝败仗,满以为这帮文弱之流根本不够他一口吞,正打算吆喝着座下魔将占了蓬莱吃香喝辣,去他们的清水仙地泡泡澡,闷头罩下一方压山大阵,把容庭芳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怒而回头,阵中心一个人手持清刚千机剑,剑光如扇尾,映出眉骨风情,分明一派端正,眼梢却带着狡黠。在容庭芳看来,连对方眼角那颗痣都在嘲笑着他的大意。 乍一相逢如水火,这是容庭芳自出生以为第一次尝到对手的滋味。余秋远成了他心中那根刺。梗在喉咙口,折不断,吞不下,戳在那就骄狞狂笑,明晃晃碍在他眼里。 派出去的人始终啃不下蓬莱这块硬骨头,容庭芳就握着龙骨鞭亲自叫阵。后来两边打架干脆都不动别人,容庭芳叫战,余秋远便亲自应战。先头两次大家还仰着脖子袖着手,哇他们好厉害好担心会不会出事。后来就一脸淡定该炼丹炼丹,该习剑习剑,屁大点事。 这回本也是。 容庭芳拎着龙骨鞭回来没多久,尚在魔界大殿回想自己与余秋远交手的异样感。座下歌舞升平,身上有着蓝色花纹的魔族女子轻纱蔓舞。白发如瀑,荡在容庭芳膝上。大门砰一声,就闯进来一个人,跌跌撞撞。 “尊,尊上。” 是个小兵,铁甲露着肚皮,满脸写着纠结。 就算本来就没有雅兴,此刻也被膈应完了。 容庭芳在脑中收回一招半式,抬起眼皮:“说。” 小兵犹豫道:“用不用清个场?” 容庭芳哧笑一声,大袖一挥,坐正了些。 “是秋远吧。他怎么说?什么时候我魔界还怕了他,连个口信都要偷摸着听了。” 他的声音慵懒又贵气,念着别人名字时总是十分多情的模样,尤其是对着老对头余秋远,偏不喜欢连名带姓,只喜欢含含糊糊叫‘秋远’,尾音拖得极长,听上去就暧昧不清。 小兵是小兵,懂个屁蛋蛋,当下一个激灵,心里想,老大既然不在乎,叫得又那么亲密。看来这个蓬莱的话,确实可以当众念了。于是指间一弹,音信便被放了出来。 “庭芳,三日后,只你我二人,去老地方见一面如何?” “……” 老地方指瓦行。见一面是打一架。这些约定俗成的暗语—— 其他人知道个屁啊。 魔界的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肚肠。听不懂话中话,见你举个锤子就以为要干架。对于这一点,容庭芳也有些郁卒。按说魔应当是天性最狡猾的,可是苍生造物时,不知道是不是少安了哪根神筋,奸滑狡诈的魔根本没几个。 容庭芳刚踏进这片土地时,那帮崽子凶悍如野兽。他二话没多说,撸起袖子开打,等一个个打服气了,都驯纯地像小白兔——虽然是黑的兔。 余秋远主动约战的次数少之又少,在容庭芳看来就是虚伪,分明一肚子坏水,却还装得斯文儒雅。他听懂话中意,战意勃发,二话不说赴了约。孤身一人,大麾翻飞。 待到瓦行,那里的望天石上已站了一个人。 天地的罅隙处是只有金乌余光的,天边细地像夹了根金线,从那里延伸出光芒万丈。 余秋远手里永远抱着柄古朴的千机剑,剑身泛着波纹。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模样不算年轻,灰白的发丝翻卷,金线像给他银灰的衣裳镀了色,瞧着莫名地艳丽,像火中蒸腾的彩霞。一见到容庭芳,那些彩霞顿时像生了光彩,烈艳纷飞。 他眼微微一眯,眼角那颗痣就活泛起来。 “你来得好。” 容庭芳勾起嘴角:“比你好!” 说罢飞身而起,直直一掌劈上,击起无尽海浪翻千丈! 谁胜谁有嘴说话,约定俗成的事。 剑骨相融,鞭影横生。他二人从天至地,打到金乌落入无尽海,弦月初升。千机剑精光万丈,化作数面残影,残影相连,宛若凤凰艳羽。容庭芳反手激起海浪如墙,剑水相逢,蓬然炸响。两人斗至正酣,忽然之间一股刺骨地寒气自天而下扑地盖来,犹如崩塌的泰山,一时之间压得二人没能站住。叫人心口一窒,像受了千斤锤鼓,如无根叶飘然落地,退了三步才稳。 天地异变令人生奇,容庭芳正抬头去看,对面的余秋远就突然面色一变抱了过来! 最后落至灰都不剩的下场。 包括他自己。 “……” 真是时也命也。方才他还嘲笑了余秋远多有不济,被柄宝器伤到就烟消魂散,转眼就轮到自己。抓住了那几个鬼族人后,容庭芳话也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便在这似乎烧不尽的业火之中消成了点点光芒。这回是真的了。 蓬莱魁首身消魂散,此事乃天之大事,一如容庭芳死后,也会惊动整个魔界一般。整个蓬莱福瑞黯淡,魔界生物哀嚎遍野。一时所有人都知道,自家的尊主消散于天地之间。 小蓬莱一日无主,连尊主的尸骨都没能殓得。而自家事未处理完毕,魔界的人伤心完就大发雷霆,愤而欲攻,正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时。 “我们魁首必是被魔人所害,他们倒有脸来讨债!” “苏峰主莫要生气,一帮低等魔人,怎懂伤心之情,不过是借此生事,又要如往常一般前来叫阵罢了。依我看,护山法阵尚且能用,可以抵挡一番。” “我是想不明白,他们又非头回动手,如何今次竟落如此下场。” 堂下众人喁喁私语,一句也没入苏玄机的耳。与众人不同,旁人不过是别派他山,苏玄机可是蓬莱金光顶第二把手,倘若余秋远不在,琐事便是他处理。他与余秋远,除了主副之分,更是同门情谊。如今蓬莱失去魁首,他失去的,可还是一个师兄。 这么一想,苏玄机悲从中来,也没顾上身在什么场合,大喊一声:“师兄,你究竟被奸人如何所害,还请入梦一二,也好叫我等为你报仇啊。” 这么一声激越呐喊之下,忽然就传来一个比较低的声音。 “请问。” 众人齐刷刷回头。 闻人笑吓了一跳,贴在门边,小心翼翼说:“我有个东西,可能是蓬莱仙尊留下来的,想来要留给他亲近的人,不知当妥。” 他穿了一身寻常衣物,似乎修为不高,但既然能在此地,想必是蓬莱中人。 苏玄机没有想太多,只是听说有余秋远遗物,便走过来。人群分开一条道。他头戴莲冠,一身素衣,脚下轻巧,眼中闪着泪意,瞧着像一朵被雨打湿了的白荷——在闻人笑看来。 “给我吧。”苏玄机道。 闻人笑将金球递给他。法球随人,主人虽身死,球却不灭。这说明什么,说明余秋远或许还活在这个世上!这其中莫非是师兄留下的线索?苏玄机眼神一闪,从中嗅得一丝天机,整个人都明亮起来。这般想着,一把夺过法球抛至空中—— “哎我建议你最好——” 闻人笑的劝诫尚未说完。 他听烂的那两句话已经飘了出来。 “庭芳,三日后,只你我二人,去老地方见一面如何?” “一定是花容月貌,萧散庭芳了。” 肃——静——无——声。 闻人笑捂上脸。 他刚才想说,建议苏玄机自己躲起来悄悄地听。想不到这位副峰主动作这么快。 容庭芳与余秋远相约相斗的事,本该是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故而两人身消魂散后,也不大有人能知道这里经历过什么。但是当凤凰红火散尽,一个小金球飘飘乎乎飞了出来,落进了无尽海中。那是余秋远用来传信的法球,正是小兵带给容庭芳的那个。 凑巧当时闻人笑正站在无尽海边。远方天地相接处,黑云盘旋雷云翻滚。闻人笑面色凝重,他的指间夹着一片失去了光泽的鳞片——就像是干枯的鱼鳞。无尽海的海水翻滚,没有溅上他的衣摆半滴。半晌雷云消散,映红了天的莲色消退,闻人笑这才转过身去。 但凡随他每走一步,海水便自动退一些。直到他脚边撞到一颗金球。 “……” 闻人笑将它捞起来,正在查看,但觉指间有异。他举起手中鳞片,发觉其中本该死绝之气,竟又似活泛起来,极其微弱,却泛着幽幽的蓝。此物上头有那人的气息?闻人笑一斟酌,运起力道,将那法球解开—— 然后就从中飘出两句话。 苏玄机听到的那两句。 ——循环播放了很多遍。 同理在金光顶也放了很多遍,人尽皆知。 苏玄机怀疑地看闻人笑:“你是不是给错了。” 白绛雨举起手:“没有错。”充分肯定了苏玄机的耳力。 是个人都听得出自己魁首的声音。 绝无虚假。 所以这是—— “我怎么听着他们不像是互相打死的呢?” 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的声音试探道:“该不会因爱生恨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脚下留鸡 蓬莱多么清高的地方,是大道至尊之顶。魔界又是什么地方,是天道遗弃的乌烟瘴气。这两者也配相提并论?他师兄是人间清白,绝不会做出这种苟且之事!苏玄机将球一把捏爆,无意间往门口中一瞧,却忽然一怔。先前还默默无声站在那里的闻人笑,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这么说起来,他在这蓬莱内外,都不曾见过这样面容的弟子。 然而还不及他细想,就听底下的人又悉悉索索念叨了起来。 “莫要胡言乱语!” “但我听魁首口气,也不是说很老死不相往来啊。” 这话说的声音越发低。大概是讲这句话的人也知道不好意思去提。 苏玄机心里胡乱猜想着,拿不准主意,也找不出头绪。但觉要有大将之风,砰地一拍桌子:“都闭嘴,除值峰弟子,所有人都出战!事关蓬莱生脉,尊主尊严,纵使鱼死网破,但凡有任何一蓬莱弟子在场,此战就绝不能败!” 声音之刚强有力振奋人心—— 转头就哭了个梨花带雨。 金光顶的二把手没别的毛病,就是眼泪不值钱。 素不与外界往来的蓬莱头一回主动披戎覆甲纷纷出了南海,骑着犀牛列着铁盾的魔界将士已经在渭水处排了一整列,若非蓬莱的金光罩大罗神仙也穿不透,恐怕此刻这些仙楼琼宇都已在魔兽的铁骑之下。草木枯零,伤亡遍地,一片苍凉—— 然而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 没人去收尸。 无尽海的海浪孤寂地拍着礁石。这片土地蜷缩在天地一隅,凄凉地连飞鸟也不会经过。象征着白天的那丝金线已经落下,如果不是地上幽幽火苗经久不灭,这里就像是被抛弃的囚笼,不见天日。连自身是否还活着都要叫人怀疑起来。 世人口中死透了的容庭芳便是在这片凄凉寂静之中睁开了眼。 他动了动手指,发觉尚可,又吐了口浊气。 没有意识的岁月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受了余秋远金丹爆体之伤,又因为那几个鬼族耗尽了修元,不得已主动散去身形,以免神智不灭。寻常人,死了就死了,只剩下魂魄,如果连魂魄也消陨,那就天地之间都寻不到这个人了。 可容庭芳不同。 天要灭他不是一回两回,他如果这么轻易就死,就也不会站在这里。 确认自己能动后,容庭芳撑着地面,踉跄着爬起来,第一件事,便往四下搜寻了一遍。偷袭的鬼族人死在了大火之中,剩余的被他掐得灰飞烟灭。眼下这里荒芜一片,鬼影子都没有。他咳了几声,轻轻喘了口气——心头涌上一股快意。 他没有找到余秋远,连一丝灰也没有。 看来,对方是真的死了。 遗憾的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余秋远最后为什么会替他挡这一剑。正如余秋远,也永远不会知道,容庭芳比他先一步看到了一直冲他们心口而来的诛魔剑。 没有人比容庭芳更熟悉怨念与魔气的气息,拿一柄经过怨气催化后的魔剑杀他一个魔头,岂不是一个笑话。可余秋远不同啊,他可是正宗纯阳体。碰一下便死了。 明知自己是纯阳体碰不得至阴物,却还是要冲着剑锋上来,连不将后背露给敌人这种事都抛在脑后,不是傻了就是有意为之。胸前的窟窿虽然了无痕迹,但总感觉身体不大对劲,大约是伤到了元气。容庭芳咳了几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算离开此地。 可是他脚一动,就觉得有种异样感。 一样东西微弱地叽了一声。 “……” 明显是踩到了什么。 地火映照出微弱的光亮,跳跃在容庭芳沉寂如深渊的眼中——也照亮了地上一坨明显鼓出来的,柔软的,不是岩石般坚硬的东西。他蹲下身,拿手指拨了一拨。触感柔软肥嫩。 然后那一坨就说话了。 声音有气无力,叽叽微不可闻。 “扶我起来。” 它哼唧了两声,伸出了柔弱的翅膀。 “这里太脏。” “……”容庭芳蹲在那里,与它黑豆般的眼对视许久,开口道,“没你脏。” 这里仍是瓦行。 还是只有容庭芳一个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只鸡。 一只浑身焦黑连尾巴都烧没了的焦炭鸡。 烤成这样竟然还能活着,真不容易。 容庭芳深邃地想。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如果容庭芳知道,搭理它的后果就是被当成了‘雏母’一般死死抱着,他可能就不会拿手指拨它了。时间若能回转,容庭芳一定把它踩死了再走。可是时间无法回流,一如余秋远不会因此而活过来——等等,他为什么又要想到余秋远。 容庭芳漠然地看着眼前这只鸡。矮矮的,胖胖的,一本正经蹲着,睁着黑豆大小的眼,十分有气势——仿佛蹲的不是他的胸,而是它的窝。 他面无表情地将身上那只胖鸡抓了下来,扔到一边。可谁知道那只胖鸡竟然不乐意,在容庭芳要松开手时,扑棱着翅膀硬是拿爪子死死勾住了容庭芳的衣袖。 容庭芳皱起眉头,他抖了抖袖子,没用。掰开鸡爪,那只鸡虽然胖,但居然还灵活,跟着换爪子。直到容庭芳不耐烦袖子上吊着一只鸡,硬生生割裂了袖子。这只胖鸡这才没有办法,抱着那半截衣袖,滚到了地上,死死地站住了衣袖铺着的地方。 “……”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只鸡是真的怕脏。 容庭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胖鸡拿黑豆眼瞅他。 “说话。” 胖鸡继续拿黑豆眼瞅他。 “……”看来是要装傻到底了。 装傻倒也没什么,容庭芳不喜欢废话。他伸出两根手指,抓住了半截衣袖的角。“我想你应该明白,瓦行这里是不会有正常活物的。这里的火尚有余温,烤只鸡倒尚可。”说罢手指用力,将布料一抽,那只胖鸡圆不溜秋的身子顿时沾了一地的火灰。 容庭芳看着那只鸡像是被烫到一样火速翻了起来,扑腾着两只短得飞不起来的翅膀,以极快地速度又扒上了他的脚——站在了他的靴子上。 “……” 这次容庭芳看懂了,不训不成才。他二话不说,拎起鸡翅膀就打算把这只鸡扔到地火里。 胖鸡终于憋不住了。 它操着一口虚弱的腔调,义正言辞地指责了容庭芳。 “趁鸡之危,你还是不是人!” “……” 容庭芳顿了一下,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 就在即将命丧地火的前一秒,胖鸡终于及时叫饶。 “英雄!英雄!” 容庭芳手下留鸡,冷酷地吐了一个字。“说。” …… 胖鸡被拎提着,视角凑巧就对着了容庭芳沾了灰而没那么白花花的胸膛。它沉默了一瞬,就瘪着嘴拿短而有力的翅膀捂住了眼睛。“天不运我,说来话长。” 那么—— “你知道雉吗?” 雉—— 容庭芳打量这只拿翅膀抱着他手不放的胖鸡很久,方说:“那不就是鸡吗?” 雉鸡雉鸡,也就是好看点的,五彩斑斓的鸡而已。 “……” 胖鸡梗了很久。 “一个是斑斓灵羽,一个是普通家禽,不一样。” 容庭芳没吭声。 胖鸡心中有鬼,自然机灵,敏锐道:“你不信?” “不是。”容庭芳看着它,“我只是在想,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还斑斓灵羽。毛都烧焦了,根本连是哪种禽类都分辨不出来。 提到这个胖鸡心里就很痛。 “要不是因为你,我能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们放火烧的!” 想到这里,它冷笑了一声,心还有点酸叽。 “没有我救你,你早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海上来人 它救了容庭芳,这是实话。但是容庭芳不会懂。 容庭芳连自己都不会放过,会在乎一只烤焦的鸡救他吗? 他果然道:“无稽之谈。”言毕起身便要走。 他如果真的就这样走了,不管胖鸡是雉还是别的什么,都只能呆在瓦行当一块活化石,直到瓦行被无尽海吞没,或是鬼族人有胆子从地下出来把它当食物,再没出头之日。 容庭芳是会拂袖而去的人,胖鸡再了解他不过。 除非拿利益求他。 但难道它就愿意自降脸面吗? 它不愿意。 可谁叫它,身上唯一的一颗金丹,竟然进了容庭芳的肚子里。 胖鸡——不,是余秋远郁闷地想。 这天下间,恐怕没有人会想得到,当今蓬莱魁首——修真界的最强者,竟然不是人。 天地生万物时,不但生了人,滋了魔,也诞了妖。当年三界混在一处,种族不分,是有那么一些种族混在一处的,半魔半妖体也不在少数。但是余秋远他不是半妖,他的血统很纯正,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只天凤。 凤凰一族本就羽丁稀少,应天道而生的天凤,更是难得出一回。虽然是同族,但天凤修为弱小时比寻常鸟雀还不如,和普通禽类很难区分,连凤凰自己都不能辨认出来。或许正因如此,才能在贪婪的人心下掩藏自己,得已延续。 余秋远想过睁开眼睛就和容庭芳大眼瞪小眼的场景,但起码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别说平起平坐,连个人都不是。 但是为什么?余秋远想不明白。容庭芳是人啊,他们连种族都不一样,金丹怎么可能会被他吞了去。金丹自爆是他为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坎,瓦行地处奇特,灵力在这偏隅之地盘旋逸不得分毫,所以他才总是挑这里见面。 他‘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混沌初醒是原生模样,天凤更是应运而生,余秋远就算能再活过来,也得从一只鸟开始。在容庭芳未醒来前,他就默不吭声地缩在一处,汲取着对方身上肆逸的金丹气息,一边小心翼翼地能拾回一点是一点,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发生什么,眼下他离不得容庭芳。金丹再修何其艰难,白送给人不算,恐怕日渐失智,最后与寻常生灵无异。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岂能放过这个香饽饽。 要装一只柔弱的灵禽令人心力交瘁。可若不如此,容庭芳又怎会识不出他呢?他们了解如此之深,便是化成灰都晓得的。容庭芳了解他,秉他一言一行。一如他了解容庭芳,晓得怎样激他最有效。‘寄人篱下’难,虚与委蛇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倘若叫容庭芳知道这一切,怕是能当场将内丹掏出来再踩两脚以示清白——你死我也死,大家死,才是真的死。余秋远不能冒这个险,在取回内丹前,他只能忍气吞声。 人要会委屈求全,鸡也是。 胖鸡好声好气:“我既然救你,当然不会骗你。你们将瓦行败坏成天不理狗不要的模样,拍拍屁股就想一走了之,就是在糟蹋自己的救命恩人,天理难容啊!” 容庭芳看了它一眼。 天理。 天理从来就没容过他。 但一只来历不明的鸡对他而言构不成威胁,眼下容庭芳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修为很奇怪。 大不如前。 容庭芳陷入沉思,余秋远看样子是连灰也寻不到了,瓦行的鬼族又与他有仇,此处当不是久留之地。可是他如今飞也飞不得,要如何离开这片无尽海? 还带了一只不肯离开的禽类。 …… 禽类? 容庭芳看了眼这只肥嘟嘟的鸡,略一沉思,倒拎起它:“喂。” 胖鸡正陷在胡思顺便捅容庭芳好几百遍的乱想之中,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干嘛。” 容庭芳道:“你可以走了。” 凤落鸡窝的胖鸡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瓦行被烧成这样,叫我走去哪里。你总得报答我的恩情吧?” 它尽全力地替自己狡辩。 哪知容庭芳等得就是这句话。 “好啊。” 他顺水推舟说:“那你送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胖鸡拿黑豆眼无辜地看着他,“你不会自己飞吗?” 容庭芳看了它一会儿,准备把它扔到无尽海里。 胖鸡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拼命扒着容庭芳的手指不放。 容庭芳虚晃一招,顺势收回手,把胖鸡抱在怀里,慈祥地摸了摸毛:“乖。” “……不客气。” 纵有千言万语要骂,时运不济的余秋远忍气吞声。 ——凤凰还有个毛病,非清水不饮,非梧桐不栖。天凤犹甚。 通俗点来说,它有洁癖。 当人的时候,尚能忍耐一下。变成了原形,受族性本能影响,让它站在脏兮兮的地上,简直是让它受酷刑。何况瓦行的土地不是脏,它灵气虽盛,却混杂了千万他处而来又逃不出去的怨气。这段时间,除了呆在容庭芳的身上与他共享金丹气息,余秋远没有他处可去。 余秋远一边暗骂容庭芳明明吸收了他的金丹却还这么没用,一边用脑子想这里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离开。他的内心其实是希望蓬莱能来人。那颗金球是他故意扔进无尽海的,为的就是希望蓬莱弟子知道他在瓦行。 当然余秋远没有料到的是,他抛出的金球因为受凤凰火的灼烧,损伤大半,只留下了‘极其重要’的两句话。而金丹被容庭芳吞了后,他一时等同于濒死,蓬莱祥瑞瞬间黯淡,众人都以为他死了,又要应付魔界的骚扰,根本分不出心神来替他收尸。 如果他二人离不开无尽海,这便尴尬了。 天地浩淼,无尽海望,瓦行如同孤岛——天生的囚笼。 在胖鸡使劲想着办法的时间里,容庭芳也没有闲着,他坐在礁石上,面前是海浪翻滚,远处迷迷蒙蒙的,渐渐起了金光。是金乌。瓦行的日夜,只有靠这丝光亮才能判别。天地相分时,留这条脱离于界外的缝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胖鸡开口道:“听说是因为盘古力气太大,劈裂了一块。” 容庭芳低头看它:“想出怎么离开这里了?” “……”开小差的余秋远,“我继续想。” 容庭芳怼完这只灵羽,从它皱巴巴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委屈。他嘴角勾了勾,心情不错。 这只鸡虽然谎话连篇,不知是何居心。可触感还得容庭芳喜欢。 尤其是这双黑豆般的眼睛。 熠熠生辉。 像是被拭尽尘埃的黑宝石。 ——他喜欢宝石,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瓦行是什么鬼地方,说好听点,是天地之外,说难听点,是天地不容。故而金乌的光都不能及,只小气巴拉地给一丝。这里的灵气独立于天地之外,在无尽海圈起来的这块地方自行转圜。而天地灵物诞生,除了灵气,还要天机与时运。显然瓦行不具备这两点。除非是大罗金仙被天道罚到这里看门,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能修出灵智的灵物。 容庭芳面不改色地顺着这只胖鸡的尾羽。从尾巴顺到脑袋,摸的对方毛都炸了起来。 既然不可能是之前有的灵物,那便是之后了。想必是他意识全无时,这里发生了什么异样的变化。但不论这只鸡为何要说谎,倒也没必要担忧的。倘若是只好的,便养养。养着养着生了异心,就拔光毛吃了。 拔下来的毛还能顺便裱起来。 一举多得,真是再好不过。 胖鸡后脖颈一冷,总觉得容庭芳撸毛的动作有些怪异。它当然不会知道,在容庭芳眼中,它已经皮毛肉分离得彻底了。金乌的光愈盛,胖鸡眯起眼,正巧容庭芳问它:“你既然救了我,可知道现在已是世上几时,我睡了又有多久?” “金乌又不是每天都有的,我怎么会知道。总归百八十天有罢。”还得加上它自己醒来的那段时间,天地玄乎,修真无岁月,可说不准了。胖鸡一边这么回答,一边下意识去看容庭芳。但它还保留着身为人时的视角,故而平视。 所以这么一转头,先对着的是一片白花花的胸膛。 再往上,才是容庭芳那张能令天地失色的脸。 “……” 余秋远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容庭芳。 但本质上,天凤不但有洁癖,还喜欢好看的东西。你看他眉毛长得那么恰到好处,眼鼻口唇无一不端,怎么也不像奸邪之辈。若非平时霸道凶残,安安静静当个画中美人多令人望而留恋——就有种很可惜的感觉。 可是美人,是要动起来才有灵性的。 容庭芳见怀中胖鸡久久不出声,低头一看,雉鸡默不吭声蹲在他膝上,呆若木鸡。 “怎么了?” 他眉梢一挑,整个人就都灵动了起来,像是活泉泛了粼光,也像风拂过山林,衬着后头金乌天光,简直是给瓦行掬了捧金丝雨。 算了,胖鸡默默地想,还是活的好看。 天不该绝容庭芳。 在他潜心打坐吐纳的第三日,地火灭了,而远处乘风破浪,却是有一物踏着海浪过来。过来的这个东西似乎带着海敬畏的气息,所到之处,浪也静了下来,似乎稍有避让。它来时速度很快,却在快到时远远地停在海中,离瓦行有一段距离。 容庭芳修为虽失,眼力却不差,他踏上一块礁石,往外看了看,察觉出那物斟酌犹豫的态度,便冲蹲在他外衣上的胖鸡招招手:“过来。” 容庭芳修炼时,对余秋远来说是个大好时机。他抓紧机会吸纳容庭芳外逸的金丹气息,与他一道修这天地大道。金丹虽在容庭芳体内,但因到底是余秋远的东西,故而在未被容庭芳炼化之前,对余秋远来说都是有用的。顶多就是修炼时功效差一些。 而且在余秋远看来,也就是容庭芳现在没了修为,尚能与他的大道金丹和平共处,倘若容庭芳自己的修为恢复,自然便会排斥。但亦有一种可能,若这金丹一直在容庭芳体内,要么它的天道法则让容庭芳无法恢复,要么彻底被容庭芳炼化。这就看这两者,谁更强势一些了。 眼下容庭芳叫它,它不得不起。慢吞吞挪过去——踩着容庭芳的外衣。 胖鸡抬着眼,负着小翅膀:“干嘛?” 容庭芳道:“不干嘛。” 然后干脆利落地捏晕了它。 这才前行两步,要迎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新客。 能破浪而来的,莫非是故人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红颜祸水 等把‘外鸡’处理完,容庭芳这才直起身。他翻开手掌,掌中浮现一块泛着幽幽蓝色的鳞片。鳞片上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好歹是活气。海中的生物察觉到了这股气息,长吟了一声,便破浪而来,快到礁石时,化成了一个人。 随着他的到来,海水渐退。 直到站到容庭芳面前,金乌的光芒打在他脸上,竟然是先前出现在苏玄机面前的闻人笑。只是眼下他不再是平平无奇,衣着朴素。他的眼睛是海的颜色,露出来的皮肤像沾了层细粉,在光线下亮晶晶的,头发无风自动,衣摆犹如鱼尾,在轻轻拍着水面。 “真的是你。” 闻人笑很惊喜。 容庭芳将闻人笑打量了一遍,他不认识这个人,但认识闻人笑手中的鳞片。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鳞片,又看了看闻人笑手中的。两片虽不相同,气息却一样。 “你怎么会有这个?” 容庭芳问道。 闻人笑端详着这位传说中的族人,说道:“族内长老交给我的,让我遇见你便还给你。” 族内长老。 这个词太久远,容庭芳仔细看了看闻人笑,没有从他面孔上瞧出一丝一毫熟稔之处。 “你是什么人?” 闻人笑没有隐瞒容庭芳。 “我叫闻人笑,树祖是我舅舅。” 树祖,就是他口中的长老,幽潭角龙的看护者——也是容庭芳的旧识。这个名字勾起的回忆有些多,一时如镜花水月扑面来,带着经年不见天日的尘埃。容庭芳脸色淡淡,他看了眼闻人笑,说道:“你还不错。” 角龙一族居于幽潭,除容庭芳外,竟还有第二条龙出来,岂非是不错。闻人笑一开始没懂,后来大约知道是说他的功法,便带着些敬畏和瞻仰之心:“我有如今造化,得益于先祖与你。自别离,族内众人都以为你死了,树祖不信,临终之际将这枚鳞片托给我,叫我有幸寻到你,便原物归还。今日总算不负重托。” 容庭芳脱离本族许多年,早已掩去身上气息。他当年怒而反天,踏进狱火,忍着千刀万剐的痛楚,蜕皮脱骨,练就一身魔体,改头换面。从此天下间无人识得他真面目,亦不知他死活。闻人笑修为不如容庭芳,一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二来寻不到他的踪迹,这片鳞片自得到起,便一直放在身边,没有用处。 直到先前容庭芳出事,鳞片忽然绝了气息,闻人笑才来到了无尽海。他哪里会知道要往瓦行这里来。只是捡到那个球,才从中听到一些讯息。他将法球交给蓬莱后,偶尔从他们口中得知瓦行此地,加之想到先前异象,便来此地看一看。 瓦行难至,闻人笑屡屡败回,寻地不得。 此次正因鳞片气息愈发活泛,他顺着上头气息的指引,一路往这无尽海渊来。越是远行,四周越是孤寂,连个声响也无。闻人笑猜想,这路说不得便对了。而后他在海中隐隐瞧见礁石上有一个人,因为那里光线昏暗,那人一身白色,就尤为显眼。但闻人笑不敢确定,所以踌躇不前。直到从瓦行传出与他手上鳞片一样的气息。 这才敢确定过来。 相较于闻人笑的热情,容庭芳显得无情的多。 他袖着手,十分冷淡:“陈年旧事,不必挂齿。” 早在见到人之前,闻人笑听说过关于容庭芳很多的事。但不管哪个传闻,那就是一个青牙獠面的鬼。眼前的容庭芳虽然冷淡,但总比鬼要和善许多,如果鬼都长这样,炼狱也挺心旷神怡。他高兴了一阵,忽然想起来,把手上的鳞片交还给容庭芳:“还给你。” 可容庭芳推了回去。 “此回你帮了我,这便当一个信物给你。往后你若有事,我可以帮你一次。” 嘴上是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还完鳞片就想两不牵扯?想得美。如今他正是缺人之计,送来的人不用白不用。至于为什么会留下这块鳞片,容庭芳根本不记得。依照他对自己性子的揣摩,觉得不大可能因为留恋而做出这种留信物的事。其实容庭芳强烈怀疑,这是他不小心蹭掉的。但是眼前的青年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魔尊要面子,他不想改口。 于是很高傲地嗯了一声,随后换了话题。 “你来得正好,带我出去吧。” 如果闻人笑不来,他本来是打算自己游出去的,就是累了点。 至于这只鸡? 天生地灭吧。 闻人笑猜测容庭芳身上有伤,一个本该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必然不会毫发无伤。如今容庭芳开口请他帮忙,他当然不会拒绝。当下爽快地同意,然后将视线移到旁边。 “这是?” “一只山鸡。”容庭芳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倒是正好,他因为有伤,看不出这只鸡的本源。闻人笑或许能知道。他道,“你看一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闻人笑闻言,蹲下身将胖鸡抱起来,拿灵力探查了一番。 可惜里头空空如也。 ——金丹不在,说它是什么都可以。 闻人笑轻轻唔了一声:“似乎只是一只普通的山鸡。”灵力微弱,忽略不计。 “当真?”容庭芳追问道,“你再看看。” 这可是一只会说话还怕脏的鸡,说它是普通的鸡,也未免委屈了它一点。怎么也得说是一只开了灵智颇具灵性的鸡·吧?何况就算是它的毛都是灰,也能瞧出掸干尽后长得还不错。 闻人笑又拿灵力探了一遍。 其实在他的认知里,妖界有很多品种的鸟禽长这个模样,所差不多。既然容庭芳再三追问,说不定是这只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道:“它的灵根不在,说不准。但我可以托人打听一下,好判断地准确一些。”又建议道,“既然在意,不如把它带着。” 一只灵根不在的灵禽也颇为罕见。 他倒是看出了容庭芳确定这只鸡无用后,本来想弃而了之的。 看的不错,容庭芳确实有这个打算。但闻人笑这么一劝后,他转念一想,也换了主意。亮晶晶的东西他喜欢,稀罕的东西,他也喜欢。大手一捞,将胖鸡抱了回来,矜持道:“你说的有些道理。日后你打听到了再告诉我。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 容庭芳的语气态度,俱是理所当然,实在是因为他当一个高位者已经当习惯了。但闻人笑也没有半分不适,好脾气地笑了笑。随后拉过容庭芳的手臂,结出一个法印,托起两人便腾空而去。烈风顿起,云层涌电,天地罅隙很快被他们抛在了后头,渐渐消失在了迷雾里。 来时难去时容易。 一场大战,除了地上熄灭的地火,和没再露面的鬼族人,倒什么也没剩下了。 哦,还有容庭芳的半幅衣袖。 一路上,容庭芳问道:“你来找我,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他问的意思,是想知道外界变得如何。想来他在瓦行这段时间并不短,而闻人笑能摸到这里来,一定也并非偶然。 闻人笑答道:“没有消息。只是蓬莱与魔界相争已久,疲伤元气。苏副峰主所领弟子日前伤了魔界领头大将,自身也有损伤。故近些时日两边偃旗息鼓,都休养生息了。” 他在蓬莱呆了这段时日,也听说了一些事,知道当今魔尊和蓬莱交手多回均不得利。那时他还不知道魔尊是谁。如今在瓦行见到人,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虽不清楚容庭芳是怎么就当了魔尊,但对方应该是想要知道魔界状况的。故而闻人笑乖巧地不提缘由,只将所知一一相告。 地火未灭,容庭芳一直以为时间过得不久。但能斗到两边偃旗息鼓,那显然时间不短。他学吟道:“竟然如此。”这么说来,瓦行的地火燃烧到他醒后,才渐渐熄灭。 他记得这火是因为余秋远自爆引起的,怎么能烧这么久么? 闻人笑应道:“瓦行岁月流逝缓慢,无法察觉也是正常的。” 容庭芳道:“不是没有察觉,你来之前三日我才醒来。” 三日?那岂不是说明容庭芳沉睡至今!不过,鳞片活泛起生气确实也只是几日前的事,不然闻人笑不会来得这么慢。他迟疑道:“当年他们说你和蓬莱魁首身陨,因为鳞片气息未绝,我以为夸大其辞。”但如今看来想必是伤得极重。 何止伤得极重,差点就没命了。 容庭芳又想把余秋远刨出来捅刀了。 但既然想到余秋远,容庭芳问道:“你说他们打起来,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自家老大的生死大恨。这些时日,魔界屡屡率兵叫阵,来去自由。他们是身无牵挂,想打就打,要走就走。蓬莱却有些疲惫。 一来修天道者,不讲杀戮。 二来苏玄机不相信余秋远死了,故一直追寻他的踪迹——只是未曾能成功前往瓦行。 三来,修魔的人,除非自己想不开要堕魔,不然都是天生天养,进了这个门也不会有人领,但是蓬莱不同啊,近些年因灵气旺盛修为突涨的人不少,修为到了,自然而然要进蓬莱。 这几批人一安置,蓬莱怎么能够安心打架? 但苏玄机一寻思,常年应战这不是办法,堂堂蓬莱客,怎能叫魔界牵了鼻子走,从不主动叫战的他在一个月前主动筹谋,将魔界领军大将阿古什诱出渭水河界,用自己的血布下诛魔阵,硬是将其斩杀于此,以震天威。此举虽令魔界大痛,但也颇伤元气。这一场仗后,魔界与蓬莱均悄无声息暂停兵鼓。 说的好听各退一步,其实自己也知道是休养生息。战事累人,毫无益处。 闻人笑将这些年间的变故与容庭芳简要叙述了一遍,而后与容庭芳道:“苏副峰主认为,尊上死没死,魔界一定心知肚明,不过是寻了个由头生事。他们的将领虽然武艺高绝,可惜没有脑子,故而应对起来,尚算游刃有余。” 容庭芳听到这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要点。 “你叫他苏副峰主。”他看向闻人笑,“你现在效力于蓬莱?” 闻人笑道:“不算效力,只是在其中修行。” 与人一样,妖也讲修行,有的修情道,有的修天道,而妖之一物,本就感化天地而生,故其中灵性,更适合修天道。闻人笑便是如此,他当年去了蓬莱,觉得此地尚可,便一直留了下来。容庭芳若非当年之事,本该修的也是天道。 可是族人去了对头的地方,总归叫人心中不快。 容庭芳本有些不悦,转念一想,又觉甚好。闻人笑既然肯来帮他,说明还是他的人。那么,余秋远手下插两个他的人也很便于行事。要知道以前他也想过要插探子,只是手下那帮魔头,连蓬莱的门也进不去,别说当个比较重要的弟子了。 这么一比较,容庭芳便和颜悦色起来,拍拍闻人笑的肩膀:“好好修行。” “……” 闻人笑固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应承了。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到了陆地。 这会再往瓦行看去,碧海蓝天,阳光普照,哪里还有那个地方半丝踪影。 许久不见天日,终于得见阳光,又有微风拂面,容庭芳心情大好。他自法器上踱步而下,舒展了一个懒腰,感慨道:“本以为不过几日,光景与往时并无不同。可这山草水绿,仔细看去,确实有所区别的。”这种转瞬沧海的感觉,果真奇妙。 胖鸡被扔在了地上。 反正它昏睡着,容庭芳也不用管他们之间的约定——不让它睡在泥地上。 舒了会心,容庭芳突然想起一事,他招过闻人笑:“你会幻化术么?” 这个会的,闻人笑点头。 容庭芳便说:“给我寻面镜子。” 闻人笑掬过岸边海水,就着水样制了一面水镜,一边递给容庭芳,一边问道:“你现在要怎么办?是否需要找处安静的地方——” 话未说完,却听容庭芳惊奇一声,顿时住了口:“怎么了?” 闻人笑本要说,如今魔界与蓬莱都不是安生之地,容庭芳修为未恢复,怕是哪里也去不得。去蓬莱是死地一场,回魔界——那里向来以强者为尊。一个不能令他们服气的魔尊,恐不能安抚人心,反要叫人心生异乱。何况如今他也回不去。倒不如以自身为重,从长计议。 只是话没能出口呢,却是见容庭芳一脸惊疑之色。自然大为奇怪。 容庭芳神色凝重。他取过镜子,照了又照,又掐了一把自己,并没有回答闻人笑的询问。 刚看到自己模样时,他是惊讶的。任谁发现自己年轻了近千岁,都会惊讶,有的甚至会茫然四顾,怀疑人生。可是容庭芳不是常人,他在一瞬间的惊异后,便冷静了下来,任心中如何猜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反过来想。 本以为命丧瓦行,结果活了。 本以为修形需久,结果很快。 那么,无论蜕变成了什么模样,似乎也不值得惊讶。 何况,他自己都要不记得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角龙一族与人不同,五百年蜕角一次,化形时也有变化。而今容庭芳一下子少了近千岁,身形和脸自然迅速回到了千岁前。那时他还没入魔——就连眉心都是银色的云纹,只是稍许黯淡。那里是他本命鳞甲的位置,修成魔体后再没有浮现过。 容庭芳将镜子还给闻人笑,兀自思忖。余秋远死之前,也曾有过一瞬间是青年样貌,而如今他回到五百岁都不到的年轻模样,难道瓦行这个地方尤为奇特? 还有—— 他心情一下就不好了起来。 “苏玄机找人是什么意思,余秋远没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这鸡真烦 这不怪容庭芳要这么想,虽然余秋远是死在他眼前的。可他自己不也没死么,何况,苏玄机是余秋远的师弟,他既然如此肯定,说不得余秋远便真的没死。至于因为悲伤过度而要给自己寻求一线心理慰藉这种事,容庭芳从来不信。正如他就不会相信他的那帮手下会费尽心思刨他的坟一样,你看,这不是还没确认他是否活着,就急吼吼扛着锤子去找揍么? 魔界那帮只会骑犀牛的,除了嗷嗷儿叫还能干啥? 但闻人笑就有些懵了。 他没有想到容庭芳劈头盖脸第一句话会问他这件事。 余秋远是死是活谁会比容庭芳更清楚。一个两个都没死,那魔界和蓬莱打啥。年轻人不谙世事,性子单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闻人笑找到容庭芳之前,该听的不该听的听了个遍,如今被容庭芳嘣儿一问,他就暗暗想,看来大家说的是真的—— 他这位前辈失去伴侣悲伤过度,脑子都不好使,连余秋远是和他一起死的都忘记了。 压根儿忘记了祸本根源就是他传出去的。 这边闻人笑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地上“叽”一声,胖鸡晕乎乎地睁开了眼。 ——差点没被阳光给闪瞎。 “……” 趁胖鸡刚醒尚不能视物,容庭芳冲闻人笑低声说:“你先走,我会通过那块鳞片联系。” 他已经想好了,闻人笑虽然不是他的亲信,但毕竟是故人子侄尚可信赖。他会有今时遭遇,不是天灾便是人为。与其贸然露面不如暗修其身。蓬莱能插一个他的人,就是在余秋远心口悬了柄剑,剑柄握在他手里,他想什么时候捅,就能什么时候捅。 闻人笑是个聪明人,他明白不好叫除了他二人之外的人晓得他们在此见面。若有心人见了,略一推算,恐怕要给容庭芳带来祸端,但走之前还是多嘴了一句。 “前辈如今还要回魔界么?” 魔界—— 容庭芳看了眼自己的手,血管通透,青筋可见,不复从前。那时,黑色的血液如同剧毒,日日夜夜侵蚀着他的皮肤,他的筋骨。夜色弥漫之时的那种痛楚,就像是山川冲刷着洪啸。那是天道在惩戒他,为他的忤逆付出代价。闻人笑不知道,看如今的容庭芳,只觉得端丽风华。 “幽潭有一句话。”容庭芳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切自有天意。” 因为这句古训,他过往的族人自以为领略真意,一条条要往天上撞,撞地头破血流,角都断了,都不曾有半分效用。 “不过,天意在人心,事却在人为。”他勾起嘴角,眼中划过一抹流光。上天既然给了他一次机会,叫他不受魔怨侵蚀之苦,他自然要顺理成章对自己好一些。捅他的人已经死了,那么,出剑的人呢? 地上的鸡有了动静,而这里早走得人影都没有。 容庭芳坐在那里,冲他阴恻恻一笑:“你醒了。” 仪态华贵,葱郁端丽。 “……” 容庭芳亲眼见着这只毛还焦黑着的羽禽嗖地一下倒贴在了石壁上。 他挑挑眉:“怎么,我长得很吓人?” 任容庭芳如何去想,他也不会知道此刻胖鸡内心波涛汹涌,满心写着这世道变了。因为它突然明了过来,先前在瓦行为何有种异样感。与闻人笑不同,闻人笑不曾见过容庭芳,故而如今所见容庭芳长什么模样,他都不觉得意外,只以为本该如此。但是作为老相识,余秋远心中的诧异可是与容庭芳先前一样的。 从前的容庭芳因为所行功法的缘故,顶着一头银白发亮的头发招摇过市。故而到哪里先不用看脸,凭发色基本能认人。如今的容庭芳面容青涩娟丽,相较后来的霸狂颇显秀气,谁能把他和已故魔尊联系起来?容庭芳自己都不能。 在胖鸡未苏醒之前,容庭芳使了些小把戏,把眉心那抹银色云纹给遮了去,未免过于引人注目。如今他蜕骨重生,正想通了一些事,觉得天地大好,阳光如此明媚,空有一身力气无处使。心情舒畅之下,便拎起这胖鸡的翅膀,看了许久,冷不丁来了一句:“余秋远。” ——胖鸡一窒,心跳都停了。 容庭芳接下去道:“你说他死了没有。” “……” 一惊一乍,是要鸟命的。 余秋远悄悄舒了口气:“死了吧。” 而且还是先死的。 可是容庭芳不信。 “我都活着。” 废话,金丹被谁吞了? 余秋远忍着白眼,勉力平和道:“这就是时也命也,天不由人啊。”一边说着,一边心中唾弃,活着又怎样,就你现在的身体,难道还要去补上一刀吗?这样回答,总该是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的。谁知他还是瞧低了容庭芳。 容庭芳听着手里胖鸡的回答,沉默一瞬,缓缓笑了。 ——他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别人尚有一条活路。一笑起来,多半是废了。 容庭芳徐徐道:“你紧张什么?” 身体是不会说谎的。 提到‘余秋远’这个名字时,胖鸡一瞬间的僵硬,容庭芳完全能感觉得到。 他几乎已经要接近正确答案了,可惜容庭芳再怎么了解余秋远,也不会想到,他较量多年的老对头竟然不是人。天凤太少见,而余秋远修行太好,完全瞒过了容庭芳的眼力。故而容庭芳再起疑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往这条路上靠。 胖鸡镇定道:“那不过是因为头一回来到瓦行之外,一时有些心潮澎湃而已。” 容庭芳没有说话。 余秋远了解容庭芳,一如容庭芳了解他。他知道这个人现在肯听他说话,大半是因为怀疑。倘若有机会,依容庭芳的脾气,绝对是拍屁股就走的人。 “既然你不想真的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请你送我回瓦行。” 见容庭芳久久不出声,余秋远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容庭芳静静看了胖鸡半晌,忽然就将它放到了地上。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又伸手搭了脉,自己给自己探了探身体状况,漫不经心道:“我答应你的,自然兑现。若不信我,你自己回去。” ——反正一只鸡也跑不了多远。 胖鸡立马顺坡下驴:“相信容大尊主是守信之人。” ——然后舒了口气。 刚才它和被烤成食物仅差毫厘。容庭芳一瞬间的杀意,丝毫不容作假。 一番你来我往,它毛都要湿了。 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起码两个人暂时达成了一致。 不过等一人一鸡暗中决定下完,眼前有个更直观的问题——闻人笑离开得太快了。 而今他二人,一不能飞二没有骑乘工具,要如何离开这海边一角——瞧着蛮荒的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于是就在走了一个小时后。 胖鸡蹲在容庭芳肩膀上,斟酌道:“你应该往另一个方向走。” 容庭芳负着手,纵使走错路,依然一脸平静:“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胖鸡有些无语。 “我常年在瓦行,怎么会认识外面的路?”它反问道,“你不是魔尊么?天下之地,竟然还有你没走过的路,没去过的地方?” “当然有。”容庭芳偏头看了它一眼,“蓬莱我就没去过。” “……” 胖鸡心口中了一把刀。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这里往外不远就是村庄。待到薄暮,已能瞧见远方有直直的炊烟升起,在枝蔓间盘旋而上。容庭芳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香气沁入脾腑,是俗世饭菜。一声咕噜自腹间响起,多么陌生的感觉,他竟然饿了。 胖鸡歪头瞧他:“你没有辟谷吗?” 像他们这样的人,多半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天地灵气能洗涤筋骨,使肉身精纯而通透。 本来是不吃的,但是老都能返童了,身为世间生灵的本能就被唤醒了。容庭芳面无表情往前走,把胖鸡的头往一侧按了按。“嗅觉是为天下至纯,味觉又尝天下至美。这两样都不要,女娲造你出来做什么的?天地之间,缺你一只木鸡吗?” 胖鸡:“……” 馋就馋了,找什么借口。 它只希望容庭芳快点修炼,好给它机会把金丹吸出来,苦口婆心劝道:“人间安宁,你去蹭饭,面子上说不过去吧!”从大道至真,讲到为人至善。 容庭芳没有出声,突然就道:“你和我的一个老朋友说话方式很像。” “又坏又假,还喜欢说些空道理。” 胖鸡戛然闭嘴。 “但他刚才在你的口中化成灰了。所以今天我若吃不到这口饭,便剔了你的肉填腹,扒了你的皮下汤,多出来的毛裱成织锦。”容庭芳幽幽道,“挂在墙上永葆鲜丽那种。” “……” 识时务者为俊鸡,不但不是人现在更没什么威慑力的胖鸡热情地改了口:“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飞飞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插紧一点 王猎户今天猎了只兔子,还有一只鸡。先前他把鸡给婆娘炖汤了,那只兔子还没处理。兔子是野兔,皮毛滑顺。王猎户想着,等再多攒点好东西,就一次性去沧水走一趟,看是否有人需要,多换些银两。沧水富饶,还有最有钱的傅家。等钱攒多一些,他就可以带着婆娘换个住所,总好过在此地残喘一生。 一只鸡在锅里突突炖了半天,肉都烂了,香味顺着风走,能飘十里。 墙上搁了个紫金木盒子,上头随意罩了个毡子。老王冲它拜了拜,嘀咕道:“神仙神仙,你东西寄放在我这,来拿时可记着露个脸,别秃噜走了不给钱。”说罢搓搓手,扯了个鸡翅膀搁在那盒子面前的碟子里。又扯了个腿准备开吃。 忽然外面就来了敲门声。 老王一哆嗦,下意识看了眼那紧闭的紫金木盒。他老婆在灶间,大约是手上有油不方便见客,只扯着嗓子叫他开门。王猎户没办法,只能起身。边走边骂,格他老子的,要是来分他鸡汤的,不拿些东西来换,绝对不给。 容庭芳脚程不慢,他敏锐地从一片饭香中,嗅到了属于肉的味道。偏巧那户人家离他又最近,省得他再往里走。他喃喃自语道:“上天果然待我不薄。”随后视篱笆如无物,轻巧一跃,进了这破烂烂的院中——说是院,实在是小。不过三五步,就到了门口。 他敲了门。 里头有桌椅移动的声音,然后有人粗着嗓子过来了。 “谁啊。” 容庭芳淡定道:“我。” ——你谁啊,别人知道你谁吗! 门一开,一个像铁塔一样的汉子堵在门口,往四周一瞧没见人,这才低头,待看清容庭芳的模样,很明显地怔了怔,而后道:“你?”将容庭芳打量了一遍,“你是谁?” 容庭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仰着脖子道:“来吃饭的。” 王猎户:“……我这不是客栈。” 容庭芳道:“不白吃。” 说着他从肩上将胖鸡抓下来,把它往前一凑,着重道:“拿它换。” “……” 胖鸡乍然被举到陌生人面前,尖喙对着鼻尖,小眼对着大眼。等明白容庭芳拿它做了什么,翅膀都僵硬起来,浑身的毛都透着一股紧张。当时心里就把容庭芳骂了八百遍! 王猎户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人不是凡人,鸡不是凡鸡,和他一个村户开什么玩笑。 “你要饿了,我可以提供灶火,你自己将它拔毛煮了。我的恐怕不如你的味道好。” 容庭芳道:“你都看出来它不是凡品,我自然是舍不得吃的。可惜人要活下去,总得忍痛割爱。情非得已,与其令它随我受苦,还不如留给有缘人。只但愿——你对它好一些。” 一定不能浪费一根毛。 动情处,他自己都垂下眼来,黯然神伤。 “……” 这人话说的可真动听。 王猎户叹了口气。不就是吃饭么。他让开门,只道:“进来罢。只是这里简陋,恐怕不是招待远行客人的好场所。你若不怕,就请随便用。婉儿,婉儿!”扯着嗓子喊了半天,等过来一个荆钗布裙的女人,才嘱咐道,“你再添一付碗筷。” 虽然是胡说,但是这么轻易就被接受,容庭芳也没有想到。他瞧方才王猎户那个模样,分别就是警戒心重,不愿意搭理人的,本来还想着,若是这村民不给,他便算了。哪里知道三两句惨一卖,竟然还让人起了同情心? 真叫人不懂。 这里四壁皆是泥土,有些还裂了开来,透进几丝光亮,房顶破了好几处大洞,都是拿泥糊上,又塞了草。容庭芳扭头看了半晌,视线在那盒子上掠过。 他没有狷介凳子是否干净,随意坐了。容庭芳是个奢侈惯的人,但能屈能伸。胖鸡紧紧地扒在容庭芳的衣袖上,站地笔直,小黑眼珠子不时往墙上瞟。 容庭芳冷不丁就来了句:“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心思在别的地方的胖鸡没多想就怼回了一句,然后意识到自己应当还是个‘柔弱’的人尽可欺的灵禽,软了软语气,“我是说,你要是不吃饭,会生病。” ——暗中唾弃了自己一把。 容庭芳低头看它:“没病你眼睛瞟什么。” 胖鸡反驳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什么。” 他们就这样坐着,坐在东极一户普通的村民家里,等女主人去拿碗筷。容庭芳得了筷后谦和地道了谢,把个女主人瞧得脸通红,又等王猎户呼啦呼啦吃着淘了汤的饭,这才忽然开口。 “你随便放我进来,不怕我是骗你的?” 王猎户劳作一天,已是累极,闻言略一停顿。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便又吃起他的饭了。等将一碗汤饭饮尽,这才抹了把嘴,回答地毫不在意。 “饥劳苦饿,人之常情。不过是要一碗饭吃,有什么计较骗不骗的呢。再说我这里能有什么好骗。”他笑着撑起身,“相逢是有缘,要不介意,就在这凑合一宿,明早你再上路。” 随后扔下容庭芳,自去找婆娘不提。 “……”容庭芳看着王猎户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这人先前分明是不愿让他进来的。 胖鸡扑着翅膀站上容庭芳的手臂,趁机教育人:“你拿话骗他,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有戳穿。可见民心纯朴,人性本善,这世上到底是好人居多的。” 容庭芳没有吱声,烛火打在他脸上,光影明明灭灭,瞧不出神情。自然这上千年的认知里,余秋远就没瞧清楚过容庭芳的神情,也很难猜到他这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这么一颗顽固不化的魔心会因此动容,晓得世间真情,从而弃暗投明? 却见容庭芳静静坐了一会儿,伸手取过一个碟子盛好鸡汤,端到胖鸡面前:“喝吗?” 胖鸡:“……不喝。” 容庭芳便换了个东西。他拿了个饼,凑到胖鸡嘴前。 “吃吗?” “不吃。” 竟然还懂得知恩图报,关心起他了。 方才还感慨万千的胖鸡骄傲中带了些委婉:“如果你一定要给,那我喝清水。” “……” 容庭芳二话不说把它按到了水缸里。 老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如果小气,当年那个神仙请他托管这个盒子时,他就会把人关在门外,而不是守着这盒子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晚上月亮很圆,和今天一样圆。那个神仙一样的人衣袂翩然,落在他院中时没有一点声音。 “会有人来拿的,还请替我保管片刻。” 结果这一天就跨过了他整个岁月,几十年都过去了。 时隔这么久,这里终于又来了人。 他将屋里一张比较大的床让给了容庭芳。 “你就睡在这里吧。”王猎户提醒说,“晚间不要出门,这里外头丛林茂密,路不好走。” 容庭芳道:“多谢。” 他静静地等着,等王猎户关上门,脚步声走远。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胖鸡浸透了水,身上的焦炭褪去些许,逐渐露出本来光鲜亮丽的羽毛来,一如它自己所说,是一只通体斑斓的灵羽。本来已经滚到了容庭芳的衣服堆里,以为他就此歇下,还想趁机眯一会儿,谁知道容庭芳竟然有出门的意思。 胖鸡轻声道:“你想干嘛?”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它可没听说容庭芳属狐狸,吸人精气的。 容庭芳看它一眼:“夜深人静,你说我能干嘛。怎么,真当自己是只鸡了?” 余秋远心里一紧,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就听容庭芳继续道:“我看你并不热衷于修行,消极懈怠,怪不得只能在瓦行当地精,被火烧了烧就焦了毛。”一句带一句,丝毫不在乎是不是会戳伤对方幼小柔弱的心灵。 说完道:“还不跟上?” “……” 被怼地一无是处的胖鸡沉默了好一会,才冷笑一声昂起了脖子。 “那你抱我走。” 它毛都湿了,太重,拖在地上会沾灰。 村户已渐都歇下,这里民风尚算淳朴,晚上吃完饭,便很少有人外出。但依容庭芳的眼力望过去,只觉得此地房子都很破。也是怪了,这里明明靠海,不能以海为食吗?他一身白衣,在月色中十分晃眼。悄然走出后,停在村外一处僻静处。 今晚月色很好。饭要吃,路要赶,但他也要抓紧一切机会修炼,好让自己复原地快一些。 这里是东极沙地,大洲靠海偏远的地方,本来很少会有任何人为此驻足。 但今天除外。 深更半夜,海平浪静。 突然从天而降了一堆白花花。 郝连凤收起御风而行的紫金葫芦,在地上多行了两步,左右一打量,冲着身后几个随之而来的弟子招手:“白地露金沙,罗盘所指一定就是这里。” “是吗?”弟子们半信半疑,交头接耳。 符云生走上前,拿剑鞘杵了杵这硬邦邦的沙地,抬头道:“可是师兄,罗盘也会有出错的时候,东极是出了名的荒凉,从没听说这里有稀世珍宝的。”更何况这一眼就能望尽的平原,遍地是泛白的土地,藏不下一丝活物。 “你懂什么?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就越有可能。”郝连凤招招手,一颗卵石就飞到了他手中,他仔细打量着这颗别的地方都很常见的卵石,“不然你要抓一只火鸡回去吗?” 符云生:“……”抓只火鸡也比这屁用没有的石头好。 他一把将金光杵往地上一插,入地三尺。灵力顺着这方圆十里往外扩散起来。金光杵是玉玑峰的宝物,据说是上古兽骨制成,但凡有些灵性的在这周围,金光杵都能有感应。 宝物一入地—— 安静如鸡。 “……” 玉玑峰的弟子拿控诉的眼神去看郝连凤。 郝连凤尴尬道:“再,再插紧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毛都不给 再紧一点可以,符云生运起十二分力气,一声轻叱!高高举起的金光杵咣地一声深入土石,以此为中心的土地龟裂开来,灵力如潮水,沿着龟裂的方向四面延展,如同海啸!轰然一声,林木如同被风刮过,树冠翻起叶潮! 容庭芳打坐入定,淡蓝色的气劲自他指间泛起,逐一遍布全身。余秋远凑在他身前,近乎贪婪地吸取着因容庭芳运功而逸出的金丹之气。内劲在体内盘旋,滋养着他受损的筋脉,像倦鸟归巢。几个周天下来,余秋远觉得他的毛色都亮丽了许多! 相比之下,容庭芳就没有这么顺心了。他的内劲沿至心口处,本欲继续往里探进,乍然被一股推力打了出来——竟然半途受阻融不进去。为什么?容庭芳眉心一皱,刚要睁开双眼,就听到轰然一声。他下意识抓起胸前那只蹲坐着的肥鸡就往后一挡—— 灵啸轰然而过。 肥鸡毛羽乱飞—— “……” 容庭芳淡定地让它蹲回了原处。 被自己的毛炸了一脸的肥鸡瞪圆了黑豆般的眼睛。 亮晶晶圆滚滚,看在容庭芳眼里——特别可爱。 “对不起?”他毫无歉意道,然后昧着良心替它梳了梳毛。 因为打坐运功而不能说话的余秋远:“……”气地噎住了自己。 容庭芳撸了把肥鸡的毛,站了起来,衣摆从胖鸡头上扫过。“这里地处偏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灵力。”还是天道之力,像极了他平日里最讨厌的蓬莱弟子的气息。他如今修为不如从前,感官还算灵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辨认出有人正在越林而来。还不止一个。 依据先前的情形,说不定这些灵力异动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来者不知是敌是友,容庭芳一边冷静地抓起肥鸡抱在怀里,一边往后寻好了退路。他如今身手不敌于人,没必要和他们面对面硬抗。这后面是个村庄,凡人过于孱弱,碰不得便要生要死。倘若在此处交起手—— 修道者的速度就是快,还没等容庭芳想完,那些人已然拨叶而来。 那身清高标配的装扮,说出去不是蓬莱弟子都没人信! 领头那个一头红冠,骄傲地走过来,像是烈日里的骄阳。这种艳丽的感觉,倒是令人份外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容庭芳抛开那一瞬间的熟悉感,低声道:“等下你不要出声。” 肥鸡刚想问为什么。抬眼一见弟子装束,整只鸟都兴奋起来了。 是玉玑峰! 玉玑峰的峰主白绛雨,是苏玄机的好友,与他也算有交情。总算能见亲近故人,胖鸡一时忘记自己如今的模样,刚要开口叫唤—— 就被容庭芳捏住了尖喙。 捏了它嘴的人面无表情:“说了,让你,闭嘴。” 正在这时,郝连凤也已经走上前来。 方才金光杵散发出的灵波,遇到一股更强的灵力,玉玑峰弟子顿时大为兴奋,一路紧慢赶来,快到前他们还在猜测,会是什么灵器宝贝。结果到了所指地点,却只见一个人? 郝连凤就着月光打量过去,此人年纪似乎不大,微垂着头,怀里抱着一只—— 嗯? 他眯了眯眼,待看清后,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郝连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止住要上前的弟子与符云生,客气道:“这位小兄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是这里的村民吗?有没有见过什么东西?”话说了一堆,委婉地问他,“你怀里这只鸡——卖吗?” 符云生瞪大了眼睛,他拉过郝连凤,委婉地说:“师兄,就算是没东西交差,你也不能随便抓一只鸡糊弄。这一路走来,灵兽也有不少。挑一只尾虎,都比一只鸡强。” 郝连凤道:“嘘,你懂什么。这才是大宝贝。” 一边将他那不识货的师弟安抚下来,一边热切地看着容庭芳——抱着的鸡。 胖鸡被郝连凤看得毛都要炸了起来,当下就没了想要搭理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它把身子一转,借着如今不算大的体型,把头埋进了容庭芳的胸口,只露出不怎么色彩斑斓的尾羽搭在容庭芳袖外。 容庭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装鸵鸟的胖鸡,淡淡回答:“不卖。” 郝连凤一愣,但他很快就想到了为什么。他说要买,却连价也不出,怎么能叫人信服。何问他不是一个人来,还带了一帮人。如他们一般强盛的人从天而降,看在‘寻常人’眼中,自然有如劫匪一般难辨好坏,怪不得对面的人如此警惕了。 郝连凤笑道:“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们可以交换的。你看,十两银子够不够?” 十两银子。 容庭芳透着笑意:“不够。” 不够? 郝连凤道:“二十两?” 容庭芳摇摇头。 郝连凤继续往上加价,容庭芳一律沉默摇头。直到符云生看不下去,轻声提醒郝连凤:“师兄,我看他衣着虽然简朴,却周身贵气,不像是缺钱的人。不如你问问他要什么?” 郝连凤之前一直将视线落在天凤身上,闻言这才仔细打量起容庭芳。确如符云生所言。他想了想:“我出门匆忙,眼下身上只有个紫金葫芦,是法门所炼,可日行百里,你要不要?” 这回容庭芳没有说不要,他只是说:“就这样?” 短短三个字,把郝连凤气笑了。 他反问道:“不然呢?”说罢意味深长,“小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我贪心?”容庭芳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顺了顺胖鸡的毛,直把余秋远摸地酥麻直逼天灵盖,尾巴都翘了起来。这才轻描淡写道,“修道者,肯拿宝器与我换一只鸡。你说,它难道就只值几十两银子,一件宝器?” “若非几位前辈所指,我都不知道它这么值钱。那我恐怕多少也不卖了。”容庭芳意味深长道,“这只鸡是我的。”一根毛都不给。但是—— 在众人觉得谈不下去时,他忽然又改了口:“你们一定要也行。” 猝不及防的郝连凤:“……”他道,“你想要什么?” 容庭芳嘴角一勾:“那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 一刻钟后。 容庭芳抱着胖鸡在院子里看着修房子的几个人:“所谓一劳永逸,还请仔细一些。” 半夜被动静闹醒的王猎户披着衣服,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帮外人。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容庭芳道:“蓬莱仙人路过此地。”他顿了顿,方意味深长说,“在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蓬莱客:“……”叮叮当当地敲着屋子,满头大汗。 王猎户看着这帮长得像神仙但脑子似乎不大好的人,有些迟疑。曾经被托管过的紫金木盒还好好地呆在那里不曾动过。一时之间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拿来当作谢礼。心里突然揣上这桩心事让他犹豫不决。踌躇之下,眼神不停地往屋里瞟。 为什么睡了一觉,就有仙人过来修房子。慢慢的别的屋子也亮起了灯,一下子王猎户的院外围了好几个人,纷纷好奇地望过来,但见郝连凤白衣翩飞,容貌俊美,又闻容庭芳所言,顿时信以为真,一个个跪下来喊道,“仙人,还请仙人也帮帮我们。” 郝连凤:“……” 他撸着袖子看容庭芳。 容庭芳抱着胖鸡十分无辜:“为民心者即为道,好像是你们余大尊上的金口律令?” 被抱在怀里的‘余大尊上’:“……”把头埋了起来。 本来之前郝连凤与容庭芳谈得挺好,容庭芳说这样吧,你们随我来,我请你们帮个忙,倘若这事可行,也不是不能再商量。郝连凤与符云生他们一合计,符云生说:“算了吧师兄,这小子瞧着不像个好相与的。何必要为了他手中那只雉鸡再添事端。” 在符云生看来,就算容庭芳手中是一只灵禽,那也不过是只品种好一些的雉鸡而已。灵禽那么多,难道还抓不到一只好的?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郝连凤非要挑这只,就因为这是金光杵所指之地吗?那金光杵也是会出错的,他之前偷偷看自己将来的意中人,金光杵还指向了郝连凤呢。可能吗?明显不可能。 符云生他们不理解,郝连凤不着急,也不生气。寻常人看不出门道,偏他有双慧眼,知道容庭芳手中那只色彩斑斓的灵禽,实乃凤之血脉,虽不知为何成了这个模样——可能是串种的。但若捉了回去,取血再培,几经孕育,说不准能孕育一只纯种的灵凤来。 灵凤啊,多罕见。郝连凤多想这世上再多一只凤凰。没人比他更想了。 因此他不顾符云生不赞同的眼神,只道:“好,就请小兄弟带路了。” 然后。 就到了王猎户的家中。 容庭芳理所应当道:“仙人纯善,还请你们略施薄手了。” “……” 符云生瘪着嘴看他。 都说了这人不是好相与的,为什么郝连凤就是不听呢! 可来都来了,此刻掉头就走,有失大门大派的声望。郝连凤硬着头皮:“举手之劳。” 一间屋子就罢—— 随后来了无数间。 这一晚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没断过。 自己人被这样对待,余秋远说实话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终于没有忍住问容庭芳:“你为什么非要他们亲自动手?”玉玑峰弟子的法术还可以,修个屋顶用不着爬来爬去干纯粹的体力劳动。 哪有什么为什么,闻人笑既然替苏玄机做事,那么如今郝连凤自己撞到他手里,听他差遣也没什么奇怪。从前两人在伏龙谷照面,冤家路窄。一株肉灵芝长在正中间,两人都是各取一半,连叶子也要对半撕才好。他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要和余秋远平分秋色。容庭芳理所应当道:“我高兴啊。”说着低头看了眼胖鸡,“要你替他们心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谈个交易 不是心疼,单纯不痛快。修个屋顶要不了命,但很打余秋远的脸。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区区蓬莱弟子落到容庭芳手中都要被这样驱使。余秋远几乎可以想见,如果容庭芳知道了他的身份,该如何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朋友’。 变不成人。 在自己手中。 任你揉搓—— 别说容庭芳,单余秋远这样换位思考,他自己都觉得兴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胖鸡否定了容庭芳‘不合时宜的论断’。 “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何来心疼一说。” 容庭芳静静看着它,目光灼灼。他的瞳色经过了术法的遮掩,原本是极淡的,和他眉心的鳞甲相配如祥云绕月。现下如同幽深古井,叫人无处遁形。“你既然可以救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如今对着别人,怎么就忽然与你何干毫不在意了。两相矛盾,可真不是你的作风。” 胖鸡:“……” “余秋远。”容庭芳忽然这么一叫。 胖鸡心又提到了嗓子口! 就听他慢吞吞道:“——也是这么个性格。”仿佛是博爱地很,谁都想救一救。 “……” 朝夕相处不过三日。它快要被憋死了。 其实他们从前针锋相对,没半句好话。但自从他身死之后,容庭芳醒来之时,他的名字被提了好几回。要不知道知道容庭芳与他并无私交,蓬莱魁首几乎要以为他们不是死敌,而是难舍难分的知己好友。 这种明明要瞒着对方却还是被时刻提到的心情——他要不是因为失去金丹气竭而死,也要被忽上忽下吊着心没了半条命。 撒谎难,圆谎更难,不战而败可不妥。 余秋远很忧愁。 聚精会神想着如何再坑玉玑峰弟子一回的容庭芳忽然觉得怀中一重,低头一看,胖胖的雉鸡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鸡脸萎靡,无精打采。 这半夜来了堆神仙,替他们修好了屋顶,王猎户携着婆娘与其他沾了光的村民对容庭芳千恩万谢。容庭芳很自然地受了。落得玉玑峰弟子鼓起了双颊,分明他们才是出力的那个,怎么就讨不着好,功德全落在别人身上!可是师兄都没说什么,他们还能怎样呢? 容庭芳拦下了朝他作揖的铁汉:“也只是举手之劳,报你一碗汤恩,不必如此。” 王猎户拱拳道:“小仙人,是我们有眼无珠,怠慢了。你们不再多留一夜?” 小仙人?活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听人这么称呼。依他的天资,曾经也确实以为自己会是往天道那头去靠的,谁知道阴差阳错呢。容庭芳扯了扯嘴角:“我不是仙人,但若你们有心求道,可以往南海去。那里有条河,过了河便——” “可千万信他不得。” 话未说完,就被抢了白。 容庭芳回头看去,郝连凤一本正经抢他生意。 “这位大哥,求道要先证心,南海以南可不是求道者的归宿。”他见王猎户不信,心下担心对方真的听了容庭芳的瞎扯淡,左右一看,挑得更明了一些,说道,“魔尊你听过吧?” 王猎户没听过。 郝连凤嗨了一声,神神秘秘道:“就是南海往南那块地的老大。” 他怎么着。 “他死啦。” 被火烧得灰都不剩,连半句嘱托都没有。 郝连凤唏嘘道:“可见善恶到头终有报,大哥,你要求道可往蓬莱去,莫要走歪了路。”一头扎在歪路中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连魔界老大都无法幸免,何况是普通人呢。 道理是很对,但是容庭芳冷笑了一声。 “你们蓬莱魁首,好像也死了吧。” 郝连凤:“……” “听说还比九天玄尊早了一步,是被偷袭的人捅死的。”就算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当事人,也不妨碍容庭芳顺便拖老朋友下水,何况他所言非虚啊。这世上只有他最清楚魔尊和蓬莱仙客同归于尽是怎么一回事儿。要真说起来,余秋远死之前,还夸了他花容月貌呢。 惹他不高兴了,他就随便一抖出来,看余秋远在蓬莱还有没有威严。 王猎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也是不大明白,这个事有什么光彩还能争上一争的。但他一拍脑袋,到底将之前犹豫的事下了个决断:“总不好叫各位空手而归,请等我一等。”说着抛下众人进了屋,不多时从中走出,取出一个紫金木盒子来。 “盒子是别人托我管的,可人生苦短,我是个普通人,活得不如仙人长久。想来你们都是同道中人,若是瞧见那位神仙,还请帮我带还给他。里头的东西是我的,倒是能作为谢礼。” 什么东西? 容庭芳往前一步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根羽毛。 王猎户解释道:“海边捡到的。那会是晚上,还会发光。后来就不曾见它亮过。” 本来他打算藏着和兔皮一起运到沧水,给傅老板看看——听说傅老板就喜欢收集这些东西。但是做人要诚信本份,这些外人帮他修了屋子,王猎户再穷也要付工钱。兔皮他舍不得给,这根稀奇的东西,也不晓得别人稀不稀罕。 郝连凤没看清,就见容庭芳淡定自如地合上了盒子。 “那我就代他们收下了。” 郝连凤被截了胡:“是给我们的。” “谁说不是。”容庭芳和颜悦色,“盒子我保管,羽毛送给你。” 一物换一物,再值得不过。 郝连凤没再争,只是问容庭芳:“你怎么知道余真人死在魔头之前。” 容庭芳反问他:“那你怎么证明不是?” “……” 这是个无解的话题。郝连凤放弃与容庭芳争论。在他看来,容庭芳似乎身有灵力,但他瞧不出对方深浅,亦看不出他的根性。但是这天下间有缘入道的人岂非很多?像容庭芳这样似乎有天赋又天赋的不明显的人,能从蓬莱门口排到南海边。 他将视线落到容庭芳怀中——他们曾经做过的交易。 “盒子先不管,羽毛也不提。我们人已来 ,屋顶也已修毕。那么——” 郝连凤拿眼神示意,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了? 容庭芳恍然大悟。 他收起盒子,又收起羽毛,递过一直抱着的胖鸡,道:“给你。” 动作十分坦然迅速。 郝连凤一愣。 余秋远也一愣。 容庭芳就这样简单地同意了? 直到郝连凤迟疑地接过沉旬旬的胖鸡,余秋远一时也没能回过神来。 容庭芳的手没有缩回去:“鸡我已经给你们了,紫金葫芦呢?” “……” 对。 先前郝连凤答应过,说要拿紫金葫芦做交换。可是先前容庭芳明明是不愿意的,他以为修个屋顶这茬事就过去了。想不到原来对方还惦记着这句话。话出口就是泼出去的水,紫金葫芦不是多稀奇的宝物,拿它来换一只似乎有凤凰血统的灵禽,郝连凤觉得划算。 他伸出手,符云生将紫金葫芦取了出来。 郝连凤将葫芦递给容庭芳。 容庭芳看了一眼:“不需要口诀?” 郝连凤念了一遍口诀,将葫芦变大了一圈,容庭芳试着坐了坐。 法门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郝连凤骄傲道:“如何?” “尚可。”容庭芳皱起眉头,“可它动也不动,你说它日行百里,莫非是骗我的。” 再精于算计,到底是凡夫俗子,郝连凤一乐。口诀都不会,怎么叫它飞呢? 他说:“你得叫它飞,它才飞。” 叫它就飞?容庭芳摇头:“我不信,你试试。” 郝连凤不疑有它,试了一下—— 容庭芳坐着葫芦就冲上了云霄。两袖清风,一身轻松。 …… 飞远了。 郝连凤乐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 这小子跑了? 还没能立马叫人追上去,至始至终不曾有过姓名和话语权的胖鸡沉默了一瞬,突然挣扎出去,翅膀卷起气流,尘土迷烟下,长长的尾羽发着焦黑的光,拖散在空中—— 一振翅就是三丈高。 郝连凤:“……” 鸟也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芳芳芳芳 法门的东西名不虚传,容庭芳坐在葫芦上飞得很快。 可是会飞的鸟自然更快。 满月如盆,容庭芳袖袍灌风,发丝翻飞,正在翻看那个紫金木盒,还有其中那根说会发光的羽毛,琢磨着这根鸟毛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无用处。翻看无果后,他盘算着要不要让闻人笑过来把这根毛领走,耳中忽然就捕捉到风声。 容庭芳收起盒子,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不多时,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凤鸟撞进他怀里,气急败坏:“你竟然这样出卖我?” 容庭芳摸摸它的脑袋,又顺了顺它经过夜风梳理,已经长而艳丽的尾羽,回答得气定神闲。 “怎么会。” 这不是又飞回来了吗? 他就赌这只自称是雉鸡的灵禽因何缘故是主动要呆在他身边的。 如今一试,果然是赌对了。 还蜕了层毛。 余秋远和容庭芳交手数回,每次都在猜疑对方如何布棋中渡过,可谓是心力交瘁,既没有占到便宜,也不曾讨到好。实在也不是容庭芳这个人多么奸恶,而是此人过于随心所欲。倘若一步棋布了有二后接三四,他倒是能猜上一猜。 可容庭芳经常跳棋,那余秋远还猜个屁? 如今容庭芳这么淡淡三个字,依余秋远对他的了解,左右一寻思,哪里还能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当下道:“你故意诓他们的?” 骗了人修屋顶,诓了人宝贝,答应交换的灵禽还自己飞了回来。这笔买卖,容大尊主真是半点也不亏。余秋远简直要佩服他的无耻。 容庭芳丝毫不觉得愧疚。 “房顶是他善良,自己愿意修的,我没拿刀逼着他。” “与他的交易也已经兑现,你自己要飞回来,我可曾暗示过你半句?” “横竖非我指使,如何算我卑鄙无耻。” …… 这几句推脱的话听起来就很无耻! 可余秋远竟然答不出半个字。 因为容庭芳说的不错啊,他并没有叫余秋远一定要随他走,是余秋远自己心中藏着事,暂不能与玉玑峰相认转回蓬莱,故而抛下弟子,情愿跟着这个大魔头。 “……”他本该有理要答,奈何有事瞒了人,再多的理也说不出来。当下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忍气吞声道,“自然,若非我与你还有恩未清偿,我也不必来找你要个话头了。” 恩怨未清? 紫金葫芦载了人,速度丝毫没有变慢,只随着容庭芳心中所向,在夜色中疾行。底下山野巍峨,河川在月色下像是银练,穿梭在大地的翠衣上,是一片令人心之所向的天地。容庭芳听得这四个字,心中小小哂笑一声。 他们能有什么恩怨,要搬那套救了人的说辞? 胖鸡主动要提,容庭芳就顺理成章,他道:“既然你说起这事,我倒有个疑问,一直以来,未曾有机会单独询问你。如今你我独处,又无人打扰。不妨请教一二。” 这话说的没错,容庭芳刚醒,还在迷茫时,和余秋远没有过多交流。过后又径自上了岸,上了岸便是如今,后头还追了一个玉玑峰。说起来,也是共患难的情谊了。 但凡容庭芳要开口请教,多半是有坑。 胖鸡警惕道:“你说。” 便听容大尊主慢悠悠说:“你既然救我,我便问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 容庭芳是谁。 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题,先前叫过魔尊名号无数遍,但如何答对,则很难。 余秋远脑中过了千万种答案,最终也只停留在‘是’与‘不是’之间,要从中做出选择。 但,他是一定要回答‘是’的。 没有理由答不是。 胖鸡答得镇定自若。 它道:“你是魔界一统以来第二位首领,唯一一个位高攀至九天之人。” 本是白衣仙姿,却非要与魔同行。号令魔界十二城主,无所不从,连妖界也要对此退避三分。九天玄尊容庭芳,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 阿波额那开创魔界后,因四界混战中受损颇重,过早化归尘土,化作山海。功绩还没开始享受,先留下了一堆烂摊子。魔物是天生好战份子,外头打完了,他们就把心思动到了里头。一百年啊,混战不休,没有魔灵诞生,只有哀嚎遍野。 孤月悬星,漆黑的魔界中,突然踏进来一个人。纷尘不染,血腥不沾。低眉垂眼间,徒手撕了对方魔将的坐骑犀牛。 …… 征魔将,讨妖军,攻蓬莱,容庭芳就没消停过。最毒美人心,素手平天下。他自称玄尊齐肩九天,在白骨鲜血的魔帝宝座上一坐就是一千年。天下间谁能直视他的真容,谁敢与他交一回手。他的帝号响彻天下四界,真名令人不敢深掘。妖界的尾龙听到他的名讳都要夹着尾巴往深海中游走,遑论杂鼠小辈。 这样的人—— 天涯海角都没人可能不知道。 从一只鸡嘴里听自己的‘丰功伟绩’,倒是别样感受。可容庭芳才貌俱佳,就算余秋远与他是对头的立场,也完全认为他当得起这魔界第一人的称谓。 自生死别离,醒后至今不过日余。容庭芳有时会想起余秋远,想他如秋莲残败后枯槁的容貌,想他青霜复还的无辜。容庭芳很想弄明白,最后那是什么意思。是救他,还是害他。世人认为蓬莱金光顶的余秋远是个君子,他修的天道,就当真是天道。但其实不是。只有容庭芳知道,对方清正的面目下狡黠起来,自己这帮直脑袋的手下远不能及。 他的目光湛湛,像是与月色一样凉的流水。 “知道我是谁还要救我,你怕是嫌瓦行烧得还不够。小胖鸡,我不是好人。” 也就是不能掘地三尺,不然他早晚将鬼族一个个踏成灰。 其实这话有偏差了。 瓦行是灵生灵灭,修复力很强,又何况那火根本与容庭芳无关。真要论起来,偷袭的是鬼族,起火的是余秋远,容庭芳是什么,他不过是个被余秋远的自爆给‘牵连’的无辜人。 胖鸡敏锐,琢磨出容庭芳的试探,只说:“你就算不是好人,也是人,难道命就比别人更廉价一点么?善恶到头终有报,是死是活,是天道的选择。就算你该死,那也不应该死在小人手中。”转而换了句话,“虽然你又小气又奸诈,我看你从前也是个大人物,如今地位权势皆易主,落至如今境地,就不和你多计较了。” 语气之委婉斟酌,就怕伤了人心,仿佛它当真是这样想的。 容庭芳盘膝而坐,衣衫鼓飞,眼神湛然。闻得此言哂然一笑。 “地位权势?”他随意说,“地位与权势,不是靠小心翼翼地守着,便能守住的。要叫别人服你,也不是靠板着张脸不落威严就能成功。”当年魔界一团乱时,不比现在好多少,他不一样靠着自己的实力,亲手平定了这一方混战,从而登顶为王。区区一场落败,又能叫他丧气什么呢?生若逢时便顺天运,若不逢时便逆天而行。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别人夺也难夺走。 只是他今日陡然见自己年轻面貌,才发觉最近这数千年来时间不知道怎么就已经流逝过去,而他久居高位,细细回想起来,倒不见得有多轻松。 容庭芳只说了半句话,便没有再接下去,饶是胖鸡看了他一眼,亦未出声。他不过是忽然之间警醒了过来,同一只不知是不是明日就会熟了的灵宠兼食物,又有什么好讲的。是因许久不曾如此惬意,倒是连心性也放松些许。 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不爱搭理,玉玑峰的人还没追上,一人一鸡就这么乘风而去。 胖鸡低头看着这一路的风景,越看越觉得熟悉。它道:“你要去哪里?” 容庭芳道:“给你个惊喜。” 比如说直接去蓬莱,把这只灵禽扔到金光顶的圣女湖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你说说你 “但首先你要做一件事。” 在给出喜之前,容庭芳先给了惊。 他突然出手,一把捏住胖鸡的喙。 “多闭闭嘴,别把我的身份嗷嗷儿叫得天下皆知!” 就怕别人不知道它是一只会说话的鸡一样。 就比如现在这样。 胖鸡脸才多大,一巴掌就糊满了。它用力拿翅膀推着他,从指头缝里挤出声音来:“那你就该识相一些,寻处清静地好好做个人。见着熟人就远一些!”成天往人堆里扎,就怕别人认不出一样,也就是年轻了一些,这么嚣张做什么? “不见蓬莱人,我怎么确定他是否真的活着。” 再说了。容庭芳理所当然道:“我都没死,他凭什么自己死。”言罢冷笑一声,“但他最好是真的死了,不然,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是要刨他出来的。” 目光如果如利刃,胖鸡此刻已经失去了它美丽的皮。 “还有。”容庭芳没有给胖鸡回嘴的余地,“既然你决心跟着我,总得有个什么名字。” 叫什么。 单纯的鸡吗? 余秋远:“……” 凤凰一族是自然孕育而生,而天凤是受天地精华熏陶,在凤凰一族中产生的变数。可以说天地是它父母,故而鸿蒙中它是没有名字的。要说起它当人时的名字,追溯起来时间悠久,大约是在三千年间,它百无聊赖之际,便学其余凤凰长鸣引偶,偶没引来,只得来一句‘余韵悠远’。故它修成人身后,福至心灵,便自我称呼余秋远。 天凤就是他真名,但如今容庭芳这样问他,他能回答什么? 不过胖鸡并没有纠结很久,因为容庭芳下一句就让人恨不得想掐死他。 “灵禽没有名字很正常。”他说,“我就叫你小胖吧。” 毛下都是肉,一层又一层。 容庭芳正这样愉快地决定收一只灵禽当宠物,忽然身下一震,紫金葫芦飞到一半不听话,不再往蓬莱而去,反而要调转方向往别处去走。远处似有破空声而来,他站起身来,衣袂翻飞,月银如盆,衬他如仙人。 “是郝连凤。” 胖鸡飞起来,比之前长了些的尾羽甩在身侧,打在容庭芳脸颊上,是一种细绒的触感。 那种毛绒绒的感觉像是骚在人的心上,容庭芳抛开心头一阵怪异,凝目往远处看去,可惜以他现在的眼力,实在看不了多远,也无从推测起。但是这只紫金葫芦既然是郝连凤所赠,听郝连凤的指挥也不意外。 他还以为过了这么久没动静,是因为郝连凤放弃了,原来没有。 胖鸡道:“玉玑峰不爱杀生,他就算追上来,顶多骂你一顿。” “追来为了骂人?”容庭芳道,“你们有病吗?” 胖鸡没理他,在容庭芳身侧飞了几圈,而后道:“我有办法引开他。但是有条件。” 容庭芳爽快道:“好。” 胖鸡狐疑道:“你不听听是什么?” 容庭芳道:“听了有用的话我就不用被困在葫芦上听你一只鸡摆布了。” “……” 真的气人。 郝连凤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其实本该早点追上来的。那只葫芦本是他的所有物,郝连凤完全可以自行控制紫金葫芦的去向。可就在他要这么做时,却偏偏被一股魔气拦住了去路。魔界退出渭水后,东极之地竟然有低等的魔物,是郝连凤没有想到的事。 他一心要追容庭芳,三下五除二将那魔物斩杀收入囊中。 蓬莱和魔界打了很多年,后来才偃旗息鼓。一来双方都要休养生息,二来魔界亟需一个新的统领,他们自己也在打内战。只有天道者才讲以德配位,对于魔界那帮人而言,永远是拳头大的人说话。容庭芳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在这当口跳出来自证身份。没有实力的自证就是在扇自己巴掌。 在布下诛魔阵之前,苏玄机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消耗不掉魔界的战斗力,大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消耗。 于是久而久之,蓬莱和魔界竟然也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符云生看在眼里,忍不住道:“师兄,它微不足道,你出手是否狠辣了些。” 郝连凤道:“你若不清除,难道要放任它为害世间,杀你同门?”他道,“心慈手软只会成为你修道路上的绊脚石。云生,你要千万记住这一点。” 可是魁首一直教导的是,顺天运福民生,万物皆平等。符云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郝连凤,师兄这么杀气凛然,到底是怎么通过入门试炼的。 那边,眼见紫金葫芦受召破空而来,郝连凤正心中得意,心想你骑着葫芦跑了又怎样,宝贝是我的,不还得听我的话?再往前迎去,却是瞳孔一震。原来那葫芦上竟半个人也无。郝连凤将那紫金葫芦取回手中,左翻右看,愣是找不到半个人影,仅留下来一根毛。 “……” 符云生凑上前道:“师兄,他们跑了。” “不可能啊。”郝连凤喃喃道,“我看那人灵力浅薄,明显是个空架子,他若自己能跑,何必要上我这紫金葫芦。他若不能跑,又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呢?”难道他还会飞不成。 容庭芳会飞吗? ——他会。 眼看紫金葫芦更往玉玑峰弟子方向飞去,容庭芳一声不吭,也未等天凤有何作为,径自往下一跃,一身衣衫翻飞,竟是要一头往地上撞去的意思了。“容庭芳!”胖鸡大吃一惊,顿时收拢翅膀往下追去。于地上人看来,便似只有两个黑点自空中落下—— 余秋远修为大大不足,早前甚至连飞都飞不得,是因先前容庭芳修行章法时,正好叫他在一边得了些益处,略微恢复一些,这才能在离开郝连凤后奋起急追。能飞这么久,远远透支了他如今的力气。乍见容庭芳往下落去,心头顿时一震,一声惊呼出口,本欲展翅相救,奈何事与愿违。别说捞不着容庭芳,连他自己也因消耗过度,从五彩飞凤成了只缩头斑鸡,圆滚滚一团落成了一个球。 当此危机时刻,忽闻一声清啸,一道影子盘旋而上,接住那只因气流狭卷失了章法的飞禽,一路在云层中绕云而下,忽然往下坠去,直直一条银练,轰然落入水中,溅起水花三丈。 夜月宁静。不多时,岸边水声阵阵,一个人白衫湿透,踢踏着水,自湖中心走上来。水与他仿佛是亲厚的本家,在他脚边温柔地打着卷,亲昵地蹭着他。容庭芳毫不客气一脚踩掉了一簇小水花:“与其蹭我,倒不如送点鱼虾来裹腹。”自入魔后,他便很少感受这种水族对他天生的亲昵。一时有些不大习惯。 月色莹莹照着他,水汽朦胧,罩了层柔和的光辉。容庭芳将手中那只湿透了毛的胖鸡随便扔在了地上,胖鸡一动不动——它早在无力飞行时便失去了意识。 容庭芳抹了把脸上的水,从前他是不惧湿的,衣衫都能无风自干。但强行化出原身将他这几日积攒不多的元气一次性耗费一通,如今能勉强不当一条落水虫已是不错,还提什么干不干的呢。一路上了岸后,他看了眼自己,心头也是疑惑。 怎么如今化作原身要费力,最稳定的状态反而是人形了呢?该不会死了一死变种了吧,容庭芳暗暗地想。虽然上天厚待,让他不必从原身修行起,可惜并没有什么用,该使的术法仍然一样也用不出来,不该失去的东西——也还是失去了。 这不飞至半路还一头栽了下来。 还好下面是水。 容庭芳将自己的衣衫脱下来,拧出了一滩水。 这里虫鸣声声入耳,月映湖心如盘,瞧着很陌生,不知道是哪里。容庭芳不禁算了算自己的天劫,还早啊,怎么也得再过百八十年。眨眼之间从王座跌落成了个普通人,还落到如今无食无宿的地步,他也真是倒霉。 郝连凤循着紫金葫芦的踪迹一路驾风而来,正在脱衣服的容庭芳动作一顿,一把挟起胖鸡翻身躲到了草丛之中。草丛有过膝高,挡一两个人不要紧。郝连凤自天上往下望去,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杳无踪迹,哪里还有容庭芳的身影。他漫不经心,欲再一瞥—— 符云生道:“师兄,别找了吧。刚才师门传讯说东西已觅得方向,正请人去拿。金光顶苏峰主有事相商,师父叫我们尽快回去。” 郝连凤的视线在湖面上停留片刻,内心挣扎了一下。 “若再不回去,师父便要怪罪了。”符云生劝说道,“我们是奉命寻宝而来,莫要本末倒置,分明是桩好事,却得来他人猜忌。” “也好,先回去。” 郝连凤权衡再三,还是选择先回蓬莱。那只灵禽也只是可能与凤凰一族有关,不一定是真。何况它的血统瞧着就不纯呢,本为抓它取血也要费些力气,若为这点而耽误内务,影响了他在玉玑峰的声名,倒得不偿失。 日后再说吧,找个人还不容易。想到这里,郝连凤扬长而去。 玉玑峰的人走了,容庭芳却没有放松警惕。直到四周确实安静无声,他这才略略起身。 这么一抬头,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黑豆眼。 写满了不可置信和仓皇。 “……” 容庭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将一只鸡压在身下,还捏着尖喙。 ——像极了欲谋不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抓住机会 月色甚好。 容庭芳松开掌中鸡的翅膀,直起身站起来,理了理半干的衣衫,兀自迈出了高过膝的草丛。湖水波光粼粼,银月在其中碎成了星河。它也是很识趣的,在容庭芳走过去时很识相地退远了一些,满湖写着‘不想打扰’。 有时候生灵太聪慧了也不行——过于自以为是。 “你不必这样看我。”容庭芳道。 胖鸡没吭气,但满眼写着不信任。 容庭芳也没吭气,他实在没必要对一只鸡做什么。 这两人的不吭气直接持续到天际发白,天将要亮,朝霞从波光水面探出头来,万物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红色,鸟鸣雀喜,实在是天地好景象。困在瓦行多年,余秋远有许久不曾见过日出,一时之间他感悟于天地正气,忘记了自己身份只是一只鸡。感慨道:“东方胜景。” ——唯我蓬莱。 容庭芳不吭气地看了它一眼。 胖鸡:“……”咳了一声,收回了负在身后的短短的翅膀。 这么短的翅膀,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飞起来的。 它道:“现下怎么办?” 这里比东极还不如,连户人家都没有。 容庭芳走至湖边,这汪湖水十分青翠。他俯下身去掬了一把,凑至鼻端嗅了嗅,有股淡淡的灵气。魔界以外的地方他不熟,但也知道能寻一块连水土都透着灵气的宝地是很难得的。莫非他运气当真好,随便一跳还能跳进一块适合他修炼的地来。 胖鸡还在那里等着容庭芳回话,却见他忽然开始脱衣服,它鸡心一震。这是又想干嘛! 幸好容庭芳只脱了一件外衫,他脱了衣服,又除去了鞋袜,然后掏出一块石头。在阳光下透着光,亮晶晶的。胖鸡觉得有点眼熟,它愣了一下,认了出来。“赤金石?”还是一块绝佳的赤金石。最佳的赤金石可入药,次一些的用来打造器材,最次的便是做成小玩意拿去卖。而容庭芳手上这块,从成色和浓郁的灵气来看,都是绝佳的品级。 它蹦到一处高地,歪着脑袋盯着容庭芳手上的石头:“你怎么会有这个?” 赤金多产自蓬莱,若说从前的容庭芳有便罢了,它是看着容庭芳在瓦行身无长物的。 容庭芳也没有瞒它。 “昨天的玉玑峰弟子给的。” 郝连凤会这么好心?胖鸡严重怀疑这是容庭芳顺来的。 容庭芳处理魔界事务这么多年,别说和余秋远谈判,和别的城主界主谈生意,多多少少也有上百回。他是个吃亏的人吗?从来只有他给别人亏吃。昨天郝连凤和他商量换天凤的事,符云生正好在收师门简讯,赤金石从兜里露出来,容庭芳一眼就瞧中了那块亮晶晶的石头。 好矿可入药助他恢复实力。更何况——它还漂亮。 郝连凤去修屋顶时,容庭芳就叫住了符云生:“喂。” 符云生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在叫别人。他走过去道:“小兄弟在叫我吗?” 这回容庭芳没有说‘你是不是耳朵小所以聋’,而是笑了笑。 他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蓬莱还要人吗?” 符云生听得莫名其妙:“不要啊。” 容庭芳道:“为什么不要。我听说蓬莱在和魔界打架,不是缺人手的时候吗?” 啊,是这样。符云生想,他们每回动起手来都是乌云惨淡,消息都传到这里来了。于是说道:“先前是有些误会,但是现在误会已经调停了。所以有阵子不动手了。” 误会?他把生死攸关的事,叫成是误会。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还真像是余秋远教出来的人。容庭芳不知道蓬莱的其他人是如何的,但他一直都记得,曾经他和余秋远打架打到不周山时,不小心撞了不周山一下。石头滚了一块下来,守山的是个老头。 老头在那跳着脚怒骂。余秋远就是那样一幅波澜不惊的神情,清清浅浅‘啊’了一声,扶住那块石头送回去,一脸端庄诚恳道:“小误会,别在意。”就像刚才一剑横扫过去戳下石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容庭芳就是讨厌那人一身清高秉持忠义的虚假面孔。 他一挑眉。 便听符云生继续道:“何况蓬莱不是说进就进的,进蓬莱要通过比试才成。” 蓬莱外的其他门派,大约是招没有任何根基的普通人。但是蓬莱不同,它不单看灵性,还看修得如何。故而蓬莱内没有扫地弟子,最普通的看门弟子,都能与大洲其余修道者的筑基期相抗衡。不过余秋远执掌蓬莱后,每年会对外普招一次,收些天份极佳的弟子。这个模式,倒也与从前那样官板的管束不同了。 容庭芳继续道:“那依你看,我能不能进?” 符云生将容庭芳打量了一遍。模样是一等一的,似乎也有灵根,可惜看不分明。他略带歉意道:“我修为浅,实在瞧不出来。”瞧灵根这种事,通常是由几大峰主亲自出马的。 他觉得这样说了可能会打击到年轻人的积极性,不过眼前的人似乎只是略略遗憾了一下,并不怎么失望,反而说:“那再请问,蓬莱谁最厉害?” 这自然毫无疑问,符云生答得很快。 “金光顶余真人。” 那可是连魔界与之交往都要考虑一下的人。起码现任魔尊就从未在他手里讨过好处。 容庭芳笑了笑。 “那么,能与他并肩的呢?” 符云生想了想—— 他想到了之前传得很开的那个八卦。 “魔界那个谁吧。”他很不情愿地说,都偷偷谣传说是殉情的嘛。当然这话毕竟关乎他们魁首脸面,所以符云生还是很聪明地没有当着容庭芳的面说出来。 “等一会儿。” 胖鸡打断了容庭芳的叙述。它狐疑道:“这和赤金石有什么关系?” 容庭芳此时已步入水中,盘膝而坐,闻言道:“没什么关系。” 就是趁和对方啰嗦的时候把赤金石顺了过来而已。 就和现在一样。 趁和胖鸡啰嗦的时候,一口就将赤金石给吞了。 但是容庭芳没有告诉胖鸡,他还问了那个蓬莱弟子一句话。年少青涩的容庭芳,若要装模作样起来,是人畜无害的,瞧着冰雪可人,特别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所以当他问起符云生:“那我要如何才能进入蓬莱?” 什么好不好相与的错觉,符云生一时头脑发热被蒙蔽了过去,只当是个聪慧的少年人一心向往之,还认真想了想。告诉他说:“倘若蓬莱峰主下山,会在四方城的日月台办道法会。” 符云生打量了一下容庭芳:“你若有意,也许能去试一试。”就算进不了蓬莱,也有些世家门派是收人的,进了他们的地方,不愁找不到好的典籍。 并不是进了蓬莱便能得道成仙,说到底修什么道都一样,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天下不世之才不多,且都没什么好下场。可惜了,他觉得没有好下场的那个人,就在他眼前。 赤金石多产自蓬莱,是因蓬莱灵气充沛,连带山石花草也韬光。这种石头因构造特殊,故而是天生的灵力储蓄体,入药的话,微量便能是疗伤好物。但前提是需要研磨并和其他灵药配比使的,从来没有人将这么大份量的赤金石一口就吞了! 胖鸡瞧得目瞪口呆,连翅膀也忘了扇! 然而那灵石已然被容庭芳给吞了下去。 周身的水汽瞬间蓬发,将胖鸡逼得不得不倒退好几步。它是天凤,属火,不善水。而水雾之中,容庭芳面色微白,显然是逼碎了赤金石头,灵气充刷着他的血气,令他也十分不好受。但这是容庭芳能找到的最简洁的途径。 那还是在他看到了这片泛着灵气的水后——才萌生出的念头。 修为不足,那便去修。妖与人不同,妖沾了天生灵体的光,不用天时地利,想修就修。而人身要修道,还需要褪去俗身□□才行。在瓦行打坐那三天,容庭芳借着瓦行的灵气,发觉他的身体吸纳灵气的速度很快,可是容纳量却很小,进入身体中的灵力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吸收了去一样。所以这就导致他虽然在修行,收效却甚微。 他怀疑是因为他如今筋络年轻,不够开阔。 赤金石是天生储灵库,可以淬练筋骨,拓宽血脉,让灵气吸纳顺畅。容庭芳便要试一试。 他不怕灵力爆体,他只怕不爆。 强行吞下灵石的那一瞬间,清澈的灵力顿时充斥了容庭芳的身体。他的筋络就像是被针扎了千百遍,每一处纹路都爆开了一个孔眼。但容庭芳是谁,从前他血脉之中都是魔血,要想淬体只能去炼狱,炼狱成就他,也涤荡他。每蜕一回变,如挖骨烫皮,化去龙尾时的痛楚远甚于此。不过是脸色一白,眉头一蹙,就将这种痛楚忍了下来。 寂静无声。 这股灵气溢出他的身体,蹿入周身水汽之中,也令胖鸡精神一振! 吞吐要内丹!纵使容庭芳自己不知道,他依然在无意识中将那枚金丹给吐了出来。那金丹被容庭芳吸纳后一直是不成形的状态,如今却在赤金石的炼化之下,有了个模糊的形状! 余秋远不及多想,扑着翅膀就扑了过去,嘴一张,要将金丹吞下腹去—— 却是容庭芳往后一吸。 一个擦唇而过,金丹重又落入他腹中不提—— 两人顺便还亲了个嘴。 哦错了,是一人一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起了杀心 容庭芳睁开眼,属于禽类特有的细绒毛糊在他脸上,感觉有些骚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扑过来亲他的胖鸡——最起码眼下这个行为在人类而言叫亲,在禽兽而言叫进食。 很巧,他和余秋远,都属于禽兽,一个是禽,一个是兽。 金丹既已下腹,那股暧昧不明的水汽便也逐渐消散。水雾之中,只有一个令天地屏住呼吸的人盘膝坐在水里,薄透的内衫沾了水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优美的身形。微湿的头发粘在颊侧,柔和了棱角。还有谁能认出这是那个手撕凶兽的魔界至尊。 ——其实容庭芳也不是现在好看,他从前就很好看,但那时更多的是霸气叫人不敢逼视,如今一下年轻了大半,对于他族内年龄来说,也不过三五百吧。连成年也算不上。 他长而微湿的睫毛垂下来,静静地看着胖鸡。 胖鸡:“……” 偷鸡不着蚀把米,说的就是它这种人,啊不,是鸡。 它镇定地往后退了一步。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容庭芳没说什么,赤金石的灵力尚未完全吸收,他还只能坐着调息。这上等赤金石果然名不虚传,他昨夜化龙消耗掉的元气顿时恢复了大半。虽与从前仍然实力悬殊,可也比刚才好了不少。有人是以杀证道,但对于容庭芳而言,吞食灵物本也是一种方法。 ——谁叫他被称作妖龙呢? 他拎起胖鸡短短的脖子,将它揪离地远了一些,危险地眯起了眼。 “你想吞噬我的灵力?” 胖鸡:“……” 若说是寻常人,大约是想不到这一层的。可是容庭芳与余秋远虽非同族,却是同类。属于妖类修行的本能就叫他们想到了这一点。若是如此,容庭芳倒是明白过来,为何这只雉鸡总要跟着他这个魔界残留份子,连蓬莱弟子讨要也不肯走。 ——原来是贪图他的灵力。 “我如今的状态你也知道,跟着我恐怕没有什么益处。”自己的灵力都不够用,还分给别人?他又不是散灵童子。容庭芳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趁我现在心情好,你走吧。” 走? 走去哪里。 走了好把这千年修为白白给容庭芳炼化吗? 它又不傻! 既然容庭芳这样说,胖鸡干脆将计就计。它道:“你将我想得如此不堪,却又知不知道,其中缘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容庭芳:“不想知——” 然后他的脸就被翅膀糊住了。 “你想。”胖鸡郑重其事。 容庭芳吞食金丹是真,余秋远施救是假。不如实以告怕他独吞金丹是真,以免容庭芳走错修道之路是假。本来他们之间的信任就岌岌可危,摇摇欲坠,或许还从来不曾有过。只是一个不提,一个不问,便落个佯装的太平。 如今容庭芳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余秋远倒也落个顺理成章。 它昂着脖子:“你当你怎么恢复如初的,还不是靠着我的灵力度日,若你离开我一时半会,怕只能躺在地上叫人为非作歹,却动不得分毫。” …… 容庭芳半阖着眼眸,评判着眼前这只胖鸡所说的真实性。他觉得有一半是真的。这最起码解释了为什么他身体会在最初就恢复到如今的形态。但是—— “哦。” 那又怎样。 赤金石已吸收完毕,容庭芳站起身,哗啦一身水响。胖鸡往下一瞥,顿时臊红了脸。 “把衣服穿好再说话!”它说,“光天化日,不知羞耻!” 羞耻? 天地同生时,谁不是赤条条而来,又赤条条而去。这世界上,多半重要的事都和赤条条有关吧。容庭芳嘴角扯开一抹笑:“你对我行不轨之事,倒也知道羞耻?”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已大步出了水,上了岸后拾起那件干的外衫,将里头那件湿的衣服替换了下来,罩了胖鸡一头一脸。“随便你是何居心,我只警告一次,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若常人被这样告之,虽存有疑虑,多半也会感激。但容庭芳还是这么凶,丝毫没有感激与愧疚之心——在胖鸡意料之内。可是这样它反而会安全。因为容庭芳不屑于计较。 容庭芳是个强者,强者中的强者,所以他自负。 这样自负的人,就算你明白地告诉他,转过身去,我要在背后捅你了。容庭芳也会毫不狷介地将后背露给你。因为他认为——就算将心脏捧到你面前,你也奈他不得。 “可是你提醒了我一件事。”容庭芳低头看着这只鸡。 他这几日越想越觉得那一剑一把火烧得十分可疑。当年使计调东打西突破蓬莱,本以为就此得手,是余秋远暗调人手偷袭魔界后头,这招衔环之计容庭芳至今都记得。 容庭芳是一心不想叫蓬莱好过的,那回本能得手,身后却忽然传来将士惊呼之声。他转身看去,漫天夜色之中,明月皎皎,余秋远身披戎甲,冲他似笑非笑,千机剑在他手中滴溜溜打着转。什么秋雨空山远黛意,在容庭芳眼里,他就是根秋后莲梗,硬地戳死人。 这样的一个人会不留任何余地放任自己去死,留下蓬莱叫他糟蹋? 想想都不可能。 眼前这只禽类满口谎言,一心要从他身上获得好处,说不得与余秋远是一伙人。 容庭芳本想放这只鸡一马,可一转念落到余秋远身上,便改了主意。念头一变,立时起了杀心。他不是一个好善与的人,觉得对方有用时,便搁置不理,一旦觉得对方存在干扰到他的利益,杀了也毫不可惜。 胖鸡何等精鸡,察颜观色,见容庭芳眼神一变,立马心生警惕,不管容庭芳如何凶蛮不讲理,到底是被它三言两语给激了心性的。当下振起翅膀就要飞走—— 到底快不过刚吸收完赤金石的容庭芳。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霍然如闪电,猛地卡住了天凤的脖子,令它喘不过气来。容庭芳当日如何对付鬼族人,如今便如何对付这只灵禽。他动杀机时,不爱废话,也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慢收紧手,正欲用力,却在胖鸡失声之时,心脏骤然一紧。犹如撕裂般的疼痛顿时炸裂开来,令容庭芳一时没有忍住,短促地喘了口气,眼前一黑。 他乍遭此苦,手中劲道松去,快被勒死的天凤就落到地上,痛苦地喘息。 一边喘一边还有力气想,还好它是天生灵凤,寻常妖物怕早就成了灰。容庭芳心狠手辣,果真是名不虚传的。传闻也真不作假,这么一个大美人偏喜欢箍别人脖子。 眼见面前的灵禽欲逃,容庭芳二话不说又一次打算置它于死地,只是刚施手上去,加倍的疼痛便还诸己身。顿时又一次失了手,抿着嘴蹙紧了眉头。 ——同等的痛苦。 “如何,现下你该信了。”虽然被容庭芳掐得痛苦,可经此一回,胖鸡反而摸到了一丝门路。它心中大喜,面上却不作出来,只忍着周身疼痛,说道,“正因你我一心同灵。你伤害我,便是在伤害你自己。只有我好好的,才能帮助你恢复修为。” 两人合作,方能不失彼此。 它毛羽凌乱,但还是迈着短腿走了过来,抬着没有的下巴:“怎么样?买卖不——”话未说完,它就被掐住了脖子。掐他脖子的那个人凑近过来,无暇的脸在面前放大,话却不怎么动听。“我最讨厌别人要胁我,你如果要跟着我,最好记住这一点。” 就在两人思绪互相徘徊之时,忽然听得耳边尖锐的声音,天空一下阴暗起来,狂风四起,天生异变。他抬头看去,远处似起沙石,天边云层翻滚,隐约有紫红的闪电一道道落下。 容庭芳见这只羽禽长久地注视着那里,道:“你想去?” 余秋远当然想,难道容庭芳愿意去?他刚想开口—— “想没用。”方才还一身杀气的人温温柔柔一笑,“求我我也不去。” 大概是容庭芳运气好,不用他去,雷云滚泛之处尘烟弥漫,不多时飞奔而来一列车马,像是从天上而来,金轮红顶,穿着皆精致考究。车马中有张脸特别熟悉,他正从马车上透出头来,风驰电掣中与容庭芳四目相对。 一眼万年中——胖鸡突然开口。“老相好啊。”声音有点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故人脸面 “停下!” 正是四目相对,容庭芳就见那人像见了鬼一样扑出半个身子,厉声叫停了车马。被勒然停住的车身上绣着精致的图腾,那是一只三足金乌。马倒是好马,突然停下没有人仰车翻。人却不是好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容庭芳淡然地站着,负手拎着鸡,既没有上前询问,也没有退缩避人。 他认得这个图腾。 三足金乌,是厉家。也是大洲唯一叛出神明,投靠了魔界的家族。 厉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壮如熊虎,二儿子瘦如柴杆,只有三儿子风流倜傥,除了面目阴鸷,还算像个人。容庭芳宫殿内喜欢的那些明珠饰品,有些就是厉家从渭水外亲自押运过来的,只是要说私交,倒不如和车夫的多。 眼前这个人,没有壮如熊虎,也不瘦如柴杆。看样子是三子,厉姜。 厉家三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考究的鞋面,刺绣的黑金衣底,世家子弟身份昭然。他的发微卷曲,脸色青白,风中摇摆的样子,让容庭芳想到了鬼柏树。 厉姜迈向容庭芳的步子有些急促,但到了跟前却停住了,带着怀疑的眼神在容庭芳脸上扫了一遍,左左右右一打量,吐出两个字:“不是。” 容庭芳没吱声。 他既没上赶着往前认亲,也没缩成个球装怂。厉家一心要和魔界攀关系的意思,容庭芳明白。为的就是能在家族中扬眉吐气,冒出头角。可它毕竟是在渭水那端,大洲以内的,反个水还不容易。要是上了战场好说自己是处心积虑忍辱负重,就为了最后捅你一刀,他们大获全胜,容庭芳岂不是得不偿失? 正因如此,容庭芳对厉家的态度向来不咸不淡。他眼下就算再需要人,也不想和厉家搭上关系。胖鸡还在他耳边聒噪:“小情人啊,长得可以啊,一眼就认出你——”被掐住了嘴。 容庭芳猜得不错,厉姜是认错了人。他正驱车一路往南,车马劳顿,本来就在头昏眼花的时候。飘帘乍起,一瞥之下只觉掠过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心念一动便叫了停。可下了车才发现,这不过是个秀气普通的年轻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顿时心中有些失望。可反过来想想,那人威仪外露,霸气俊美,又岂是一个寻常人能错认的呢? 厉姜心头失望,口中便也冷淡。 “我们走。” 也才朝马车走了三五步,耳畔风声起,容庭芳机敏之下立马朝后退了三丈有余。原本他所在的地方已被削出一条裂缝,裂缝延展开来,地面就如同丘壑。 就听一声洪钟声响:“厉姜!你还往哪逃!” 厉姜早已被家仆保护在身后,一听这个声音,眉目之间已俱是厉色。 “萧、胜!”恨不能将他的肉给咬下来的切齿。 随着这一声,一个黑衣狼面的人呼啸而至,一如他诡谲莫测的鞭法。狂影鞭声而至,厉姜立马被人挟着离开了原地,而厉家的家仆已手持金锣飞身而上—— 那边顿时滚战成一团。 容庭芳夹着只鸡早就离开了战局,远远在一旁观战。 “萧胜?”胖鸡自言自语,“萧家二公子?” 容庭芳道:“萧家什么时候多了二公子。” 他从前只知道萧家只有一个儿子,宝贝矜贵地很。 谁家多生个儿子还非得和你说一声,胖鸡没吱声,白了容庭芳一眼。那何止是有个二公子,还有个小儿子呢。可惜那个小儿子早年间就被萧家除了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倘若厉姜一心要往魔界靠,那么萧家便与他相反,他们的心可永远都效忠神明。所以萧家会和厉姜打起来,容庭芳一点也不意外。从前有魔界撑腰,厉家对别的家族做的‘好事’不少,眼下他既已‘身死’,树倒猢狲散。虽然不知道厉家现在何去何从,但看这境地,显然不好过。毕竟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这两人身手各有千秋,但眼下显然是萧胜略胜一筹。他那根鞭子叫散魂鞭,是天丝所制,听说在弱水里泡过,虽然细软,坚韧无比。再细软,上千根拧成一股,也软不起来。 “你不去帮帮厉姜?”胖鸡有些幸灾乐祸,“他可是要输了。” 听着还颇为可惜。 容庭芳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这两人谁赢了对他来说都是好事。厉家和他非亲非故,就因为两面三刀送他一些明珠,他便要与整个萧家为敌么?他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完,何必掺和到陈年旧事中去。热闹看腻了,容庭芳转脚便要走,却忽然一声震响,原来是马车被劈得四分五裂。 目之所及间,一个熟悉地映到骨子里的身形一闪而过,容庭芳连发丝都战栗起来—— 余、秋、远! 眼见那张脸的主人要同这马车一样,被那散魂鞭削地消散在空气之中,容庭芳如一阵风一般,劈然一下插入战局,动作之狠辣,叫萧胜和厉姜不得不分开!他身法轻盈,白衣素纱,飞身进来时像是水中溅起的一朵银色浪花。一抓一握,便将那人揽入怀中,旋身而出—— 萧胜的散魂鞭已经握在了手里,将要触及容庭芳怀中之人时,硬是收了回来,他神色晦暗不明,上前一步厉声道:“厉姜,我最后再劝你一句,回首是岸尚不迟,你若一味再与蓬莱作对,伤及无辜,不要怪我不客气!” 厉姜被家仆搀扶着裹在黑色的衣袍之中,因为受到了散魂鞭的波及而咳喘着,闻言眉头未松,嘴边却漾起一丝笑意。“哼,萧胜,我是好心成全你们魁首。免得叫他一人孤苦难安,送他与我们尊主一道,岂非是成人之美,遂人好意?” 萧胜顿时大怒:“胡说八道!” 散魂鞭一抽,立时又袭卷而去。厉姜岂会再给萧胜得手的机会,萧胜拖延这么久的时间,岂非就是等人赶来么。他立即化身而去,走之前看了眼容庭芳。大声道:“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之情,在下没齿难忘。他日必当相助。”声音之响,姿态之做作,就怕萧胜看不见听不着。 厉姜是这样的人了,死之前也会拉一个垫背。 他这么故意大声嚷嚷的,就扬起一尘金蝶,金蝶扑扇着翅膀,化成千万颗明珠,顿如铜镜刺眼,光芒万丈,一时难辨东西,叫萧胜不得不停下步伐,遮住了眼睛。等能睁目,哪里还能瞧见人。 厉家的金蝶招魂术,不但能招魂,还是绝佳的保命神技。他很喜欢这一招——容庭芳也是。 因为漂亮。 唯一遗憾的是,这些明珠不过是化影,不是真的明珠。倘若是真的明珠,那容庭芳一定也不叫厉姜干什么事,只消在他魔界天天化出漫天金蝶就可以。就算当了千年万年的人,有些刻在骨中的本性是不变的,就比如爱财和喜欢发光。 叫厉姜跑了,萧胜很遗憾。容庭芳也很遗憾,厉姜走之前,或许可以给他留些盘缠下来的。 “喂。”眼见追不到人,萧胜将散魂鞭别入腰中,“你不要乱碰别人东西。”他指的是留在容庭芳手中的那个人。萧胜伸出手,“给我吧。” 容庭芳看了眼手中的‘余真人’,容貌虽似,到手却才知道,并不是真人。如果是真人,萧胜一定第一时间将人夺了去,哪里会和厉姜废话。容庭芳没有反驳萧胜的话,依言将那人递了过去,只是在松手之时,暗中一用力。那人偶未到萧胜手上,便碎成了粉屑。 “……” “抱歉。”容庭芳真心实意道,“我赔你一个?” 拿什么赔,你赔得起吗?不过先前打斗如此激烈,这个人偶受他散魂鞭三番四次轮削,不可能毫发无伤。反正这不过是为了迷惑那些魔头用的假物。尚未派上用场,反叫厉姜夺了去。碎了也好,不落入任何人手中,反倒来了个太平。萧胜看着地上那堆灰烬,惋惜一声:“算了,只是没有引出九天玄尊,有些可惜。” 容庭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谁?” “以前的魔尊啊。”萧胜答得很快,然后看了容庭芳一眼,“听说死了的那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沧水望春 灵偶本来是苏玄机做出来给弟子玩的,那时是小小的一个,因模样酷似真人,稍加改进,还能端个茶送个水。金光顶有余秋远担待着日常事务,苏玄机的心思便花在了这些东西上。那一日余秋远正在打坐,忽觉异样,低头一看,小人偶穿着短短的衣服过来扯他衣角。 “师兄,你看我怎么样?” 余秋远一愣。他将人偶拎着放在手心:“玄机?” 苏玄机的声音说:“是我。” 可是这一声,却是从外头传来的了。他面带笑意,荷冠整整齐齐束着,走进大殿,先是长长一揖:“见过师兄。”然后才直起身,走到余秋远身边,将那人偶取过,说道,“弟子说这人偶不会说话,我便将我的灵力注进去试了试,想不到成功了。” 鬼族有缚灵术,缚的是生灵,那是与天道相悖而行,害人性命,要遭天谴。苏玄机的做法倒是巧妙,只是寻常材料受不住灵力。大约瞧出余秋远心中困惑,苏玄机得意道:“我拿赤金石做了心,它是天生储灵体,不会轻易裂开。” 这小人长着一幅苏玄机的模样,活灵活现。余秋远看了半天,慢慢眨了下眼。 “你既然这么能干——”他有了个主意,“那我要派个任务给你。” 他让苏玄机做个大的。 用来骗容庭芳。 ——看这样子是做成功了。 萧胜有些遗憾。这个人偶是苏玄机故意让人盗走的。但本来,苏玄机将这人偶放在护山大阵中布下迷魂术之用,是想要用它来引容庭芳。天下间,能引容庭芳入阵的也就他师兄一人,容庭芳如果没死,必然会闻讯而至。人偶确如苏玄机所料被人盗走,可惜了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至今为止,整个大洲风平浪静,没有容庭芳半点消息。 “哎,我同你说这个有什么要紧。”萧胜自嘲了一句,大约是想到了伤心事,怔怔地站在了那里,过得一会便长叹一声‘罢了’,人偶毁了这件事还需尽快和苏玄机秉报。这一念就在一瞬间,萧胜没有耽搁太久,瞥了眼容庭芳身后,说了句,“你这只灵禽倒不错。日后莫再插手他人闲事。”就双手往身后一负,拔地三尺,如来时一般呼啸而去—— 只留下一个说不出话的容庭芳。 ——还有一只因为心虚也说不出话的胖鸡。 萧胜其实不必如此遗憾,苏玄机的计划也没有落空。 确实管用。 但是—— “为什么引我要用余秋远——”某个人脸色有点扭曲,“他们有病吧?” …… ‘有病的人’负着翅膀,其实很想告诉他,你刚才抢人的时候脸上不是这么写的。 见到余秋远的脸但是假的,灵偶散成了灰拾不起来,萧胜和厉姜竟然打完就跑没一个懂得扶一下弱。几桩事一并,容庭芳心情很不好,连余秋远都能瞧出他的心情阴郁地仿佛要打两个雷。胖鸡默默后退了两步,它不想成为容庭芳迁怒的对象,起码现在不想。 但是一片鞭痕后的狼藉里,除了被灰扑了一脸的容庭芳之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负着长剑,扎着发髻,看上去很穷的人。 他刚刚落地,鬓发凌乱,叉着腰指责厉姜和萧胜飞起来不讲章法,不懂规矩。 “一看就是魔界教出来的。真是龙王不下雨,虾兵称大王。” 心情很差还无端被指责的容庭芳:“……” 已经很久没见别人跪着叫他大王,容庭芳有点怀念那种拿靴子抬别人下巴的感觉。 晏不晓刚刚从剑上下来,想以步代剑走上一段,好让自己的爱剑歇一歇,就被飞驰而过的厉姜飞了一脸灰,又被拔地就起的萧胜扇了个晕头转向。他拿袖子将这灰胡乱掸了一通,嘴里骂骂咧咧。尘烟散尽,忽然惊觉有人在看他。 晏不晓凝目望去,不甚清晰的视线中,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冲着他笑。 “……” 不知道为什么,背上的寒毛就莫名竖了起来。 “我观你相貌堂堂,眉骨端正,剑法高深——”对方打量着他的那种眼神,仿佛他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连骨头都被剔的那种。就听那人肯定道,“一定会飞吧。” 晏不晓:“……” 所以直到现在,晏不晓都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带着容庭芳,容庭芳带着一只灵禽,两人一鸡坐在他的宝贝长剑上,风呼呼从耳边过。正要往沧水集市去。 晏不晓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容庭芳,容庭芳目不斜视。 “这位兄弟。” 容庭芳施舍给他一眼。 作为剑夫的晏不晓问:“你要去哪里?” 容庭芳反问:“你要去哪里。” 晏不晓要去望春楼,那里的主人邀请他去参加一场宝器的拍卖会,请他去当鉴证人。说好听点叫鉴证人,其实是保镖。卖东西这行当容易得罪人,也容易被打劫。 容庭芳满脸写着‘没有听说过’这几个字,他思索了一下:“女人多吗?”春在他心里就是些漂亮婀娜的姑娘,望春就是望姑娘,姑娘有什么好望的。容庭芳想当然地把这地和大洲人间那种你懂得楼画上了等号。 被他抗在肩上的胖鸡低声科普:“那是大洲最大的拍卖行。” 每年开放一次。 能参加的人多是有头有脸,来自五湖四海各界各派。胖鸡会知道这个,是因为当它还是余秋远的时候,也曾经来过一次,那时是另有所图。不过没有出面,而是呆在了帷账之内,隔了层纱缦,也无人知晓。 一问三不知容易被人当成土包子。容庭芳不怕丢脸,它还要面子。 “那这老板没有水平,娘娘唧唧的,一看就卖不出东西。”容庭芳鄙视了一下这个尚未见面的老板的文化程度。换他一定起个气派的。就好比是‘金榜银楼’之类,大气又富贵。 “那你去建啊,建个金银宝器楼。”胖鸡没好气道,当什么魔头打什么架,成天想着颠覆天道和他作对。 容庭芳理所当然:“我又不需要拍卖。”想要可以抢。 “……” 真是霸王脑袋土匪心肠。 在有外人的时候,方才的争执就成了过眼云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家丑不可外扬,要关起门来吵。 晏不晓来来回回看他们:“方才它有说话吗?” 小胖鸡蹲在容庭芳胸前,歪着脑袋啾了一声,小眼睛圆溜溜的,无辜又可爱。 “……” 大概是错觉吧,晏不晓想,灵禽怎么会说话。 “到了城里你就可以走了。我打听过,附近最清静的地方在丹门。借匹快马,往丹门处行走,不过三五日就可到达边界。你好好将养几日,到时候天大地大,我们一拍两散。”胖鸡留心着周边环境,悄声叮嘱着,却在容庭芳往前走时顿了顿。“你有没有听?” 明显没有。 容庭芳自剑上下来,便负着手,忽略了路人惊奇的目光,只一路跟着晏不晓往前。前面八角楼高耸,有十三层高,搁了块巨大的牌匾,匾上金光四射,是真金白银。 这里就是沧水望春楼,大洲最大的拍卖行。 望春楼的铃一旦拉响,这屋里的人便不分·身份辈份,都是客人。 妖也好,魔也罢,一视同仁。 容庭芳一到此地,便发觉有股焦味。他嗅了嗅,仿佛是雷击劈中木头散发的味道。晏不晓已经走上前去,和这里先来的人交谈。容庭芳站在后面,碰了碰身边人的胳膊。 “这里刚才有没有雷击?” 那人一回头,先是被那张很有欺骗性的脸震了震,然后才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容庭芳继续道:“紫红闪电,劈了五道?” 那人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容庭芳无声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天什么机,分明是厉姜和萧胜干的。 胖鸡一翅膀拍上他的脸:“你来这里做什么!” 容庭芳道:“买东西。”这么简单还用问,不记事。 胖鸡气笑。 这里的东西能拍出天价,他容庭芳身上穷得连枚铜板都没有,遑论灵石,能拍出个屁。而这时,望春楼里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已经停了下来。容庭芳往四周看了看,四周面目皆陌生,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其实他不认识是正常的,大洲的人寿命能有多长,自入魔界为尊,容庭芳很少再往大洲俗世中来,他最老的一个朋友,大约就是西海瑶池那只万年龟。 楼下一步一阶走下来一个穿着蓝布衫的人,腰间悬了一对银铃,头上簪了根鸡翅木,面若满月,眼似晨星。随着他下楼,底下众人纷纷将视线挪了过去。 胖鸡道:“他就是望春楼主,傅怀仁。” 傅怀仁? 这个名字容庭芳隐约觉得熟悉,总觉得在哪听过。 在傅怀仁下来后,那一件件宝贝就都被晾了出来,罩在上头的尘布被掀去,露出里头十二件宝器,或金或银,或是海底奇物,甚者大放异彩,夺人眼目。容庭芳眼睛悄悄地亮了下。 这些东西他挺喜欢的。 方才停止的窃窃私语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不过这回大声许多了,大意是在评判此次物件的价值。还没等傅怀仁说什么,已经有人开始叫了价:“我出一箱赤金石!” 一箱—— 容庭芳落在那些发着光的宝贝上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 这么穷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拍卖抬价 那人喊话道:“一箱赤金石。”这样说着,命人抬出一个箱子,一打开,里头俱是成色上佳的灵石,灵气充沛几有雾气,以曾经的矿主余秋远的眼光来看,也确不容假。 这人明显是来搅局,可搅局的却偏不止他一个。就听一人道:“五箱赤金石。” 众人皆哗然。 哗然的可不止是众人,还有隐在人群中的厉姜。他刚才在萧胜那处脱身后,便逃回了沧水。魔界失了头领,本来依附于魔界的厉家就成了众矢之的,偏偏厉家自己反了水,墙头草一倒,当日拥护着的厉姜反成了叛门之人。两头驱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日子,他便一直呆在沧水,直到被萧胜找上门。 厉姜选择沧水有他自己的考量,沧水离渭水远,不沾蓬莱不沾魔界,偏又靠江阳,离丹门也近,可谓汇三地之灵气。而望春楼不露真面目,是一处绝佳藏身处。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让他注意到的是,望春楼傅怀仁从来一年只做一次生意,今年却破天荒开了第二次门,他就想看看,是什么事能让傅老板破了规矩。 一听有人声音清越亮耳,厉姜循声望了过去,瞬间眉头就皱了起来。 是他? 怎么又是他。厉姜心头忍不住一紧,方才见他就倒霉地遇到了萧胜,这回见他又倒霉地被他抢拍。这人是个祸星吧? 还在看热闹的胖鸡震惊地看同伴:“你知道他在拍什么你就竞价!” 容庭芳却没理它。 方才叫价的人就是他。 那个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一个搞破坏的人还能被人搞。当下循声望去——容庭芳好脾气地冲他挥挥手,免得对方找茬还要认错人。 傅怀仁微笑道:“两位有钱,货未介绍,便兀自拍起来,可在座哪位没有钱呢?” 望春楼有望春楼的规矩,既然有人不要这规矩,傅老板也是个灵活变通的人。 他举目四望:“既然两位改了规矩,那么,有谁要全包吗?” 全包是很少会有人做的事。但这有什么不简单,只要价位出够,买下望春楼都可以。可是这天下间,大约是没有人比傅怀仁傅老板更有钱的,所以也没有人能够买下望春楼。 可就算有钱,现在也没人把心思放在拍卖上了,出师不利,傅老板还没能讲上两句开场白,就叫闹事的人抢了先。这些人都有头有脸,有的来自大家族,正要看人怎么收场呢。 没人答全不全包,傅怀仁便看向先开始出价的人。 “这位前辈?”傅怀仁道,“你要是不出价,东西便要归这位小兄弟了。” 在这里参与拍卖的人,为免出了门就打架抢夺,通常是不报门派姓名,而且会幻化本相。所以容庭芳见到的这些人面目陌生,也不一定就是真不认识。说不定便是老朋友,只是变了皮相后认不出而已。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自然在他们看来,容庭芳也不一定是本来面貌。 傅怀仁和晏不晓倒是从未变过。 容庭久在外头就瞧过晏不晓,对方一直长了这张脸。而傅怀仁,堂堂沧水傅大老板,想隐姓埋名也做不到,故而没有必要掩头藏面。之所以一直未有人与他寻仇滋事,这就要感谢他钱多势广,根绊颇深,要他命者有之,要护他命者亦有之了。 那是一个长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容貌朴实,放在人堆中都瞧不出来那种。他的胡子在抖动,眼神中透着凌厉,看了容庭芳一眼,开口道:“十箱,外加两根千年紫须。” 紫须也是个好东西,通常只有修道的大家族才会有那么几根,一小截化水就能活人性命。这人竟然直接拿出两根。如傅老板所说,这里的货还没开价,就已争抢到这种地步了?虽不知这人究竟是哪个家族的代表,但眼下所有人都默契地将视线移向了容庭芳。 他们想知道,容庭芳还能出什么价钱。 傅怀仁也是。 他转向容庭芳:“小兄弟?” 容庭芳心想,他一点都不小,真是平白叫人占了嘴上便宜。 胖鸡的毛都萎靡了,容庭芳身上有几斤几两,它怎么会不清楚。十箱赤金石,就算它曾经是盛产赤金石那块地的地主,也不曾一下积攒这么多。何况是紫须。苏玄机说库房里存一些紫须的根须就已不错,别提一整根。 ——某些方面,蓬莱是真的穷。 它压着嗓子道:“你有钱?” “没钱。” “那你惹他们做什么?” 容庭芳答得随意:“我高兴。” 谁叫那些拍品中,竟然还光明正大摆了犄龙角。 龙角龙角,管它是什么龙的角,容庭芳都看不顺眼。 “……”胖鸡简直无话可说,它知道容庭芳是个无赖的人,但也是头一回晓得这人竟然如此任性。莫非死了一次性子也变了?年纪回去了,心性也回去了不成。 那边,傅怀仁还在等着容庭芳开价。 容庭芳却扯了扯嘴角:“拍不起,不拍了。” 没钱,争个屁。 傅老板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听到容庭芳的话后,片刻也没停顿,从善如流转向全场。 “这位小兄弟放弃了竞价。我们的底价,就从十箱赤金石,两根紫须算起。”他看向在场诸位客人,“若在座均无异议,我数三声后,这批货,便由这位客人全包了。” “一。” 他声音铿锵有力。 底下窃窃私语。 傅怀仁环视一周,伸出手指:“二。” “……” 无人应答。 一声‘三’将要喊出。 底下有人举了牌,大约是才商量好。 “加码。添一根天凤羽。全包。” 拍价的是一个年轻人,身着蓝色流纱服,头上插了翅翎,瞧着很俊秀。筹码加罢,恶狠狠瞪了容庭芳一眼。因为是托了容庭芳的福,竞价初始,就直接抬了这么高的价。他们本来的打算是以尽量低的成本拿到一件货品,如今却不得已要全拍。 容庭芳无所谓地挑眉望了回去,有本事不拍呀,反正傅老板是无所谓的。 天凤羽,世上少有,融进法器之中,是能抵挡世间一切火焰的。有人用它作法器抗天雷,虽然不知道最后成功没有,但总的来说,也是一羽难求。毕竟世间有没有天凤还难说。先前在东极的时候,王猎户倒是送过蓬莱一根毛,不知是不是一样的? 容庭芳听着他们在那抬价,戳了胖鸡一把:“同样是禽类,你怎么就不能高贵点。” 这毛不值钱。 “……” 真天凤对假货不屑一顾。 那边竞价竞得如火如荼,胖鸡见无人关注他们,便对容庭芳道:“还不快走。” 容庭芳还在看戏,闻言道:“为什么要走。” 胖鸡如果有眉毛,此刻一定已经飞了起来。它现在知道,骂容庭芳除了被倒提着走是没有用的,故而只能苦口婆心好言相劝。“这里的人买卖有自己的规矩,你改了他们的规矩,等他们拍完东西,一定会找你算账。难道你要成为众矢之的吗?” “傅老板自然会保护我。” 胖鸡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你认识傅怀仁?” 容庭芳道:“不认识。”连名字也是头一回听说。 不止傅怀仁,这里的人,就算此刻除去幻相,他也一个都不认识。 胖鸡道:“你搅黄了他的生意,他凭什么保你。” 搅黄?容庭芳嘴角一勾:“怕不见得。” 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赚钱。不管是谁抬了傅老板的价,横竖他最后都是赚的那个。不但不能怪容庭芳,要客气一些的,说不定最后还要留他吃个饭,交个朋友,给些好处。容庭芳略略垂着眼:“我们身无分文,可是沧水——还有比这里物资更全的地方吗?” “……” 没有。 这不就行了。容庭芳道:“你只需要想想,等会该要些什么便好。” 你这个——胖鸡想了很久,都没能把‘奸商’两个字说出来。它现在才算明白,原来容庭芳自从见到望春楼的招牌,就已经安排地明明白白。价不是随便抬的,祸不是任意闯的。你以为他任性行事,却原来早在他算计之中。 “但是。”胖鸡仍然提出一个可能,“如果那些人反悔呢?” 一发火走人,这场拍卖不欢而散,傅怀仁什么也得不到,届时还会以礼相待? 容庭芳看了它一眼:“原来你不止耳朵小。” 胖鸡一顿,什么? “脑袋也笨。”怪不得只能当一只鸡。容庭芳摇摇头,转而指给他看,说,“你以为那个叫晏不晓的人,是站在那里当门柱的?仔细看他的剑。” 剑长三尺五,双面开刃,柄刻纹槽。容庭芳道:“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实力的剑修,方能使得寒霜乌金铁。法门打造的剑,剑柄都会留有一处太极印记。他与法门一定关系匪浅。” 傅怀仁能举办这么多场拍卖不曾叫人闹事寻仇,晏不晓估计占了主要的因素。在座虽有权有势,或者家中亦有高手,但能战得过这位湛姓剑修的怕是少数。容庭芳心中暗忖,可惜他记忆中没有这一号人,不知是否是这些年间崛起的新手。 “……” 这番分析下来,胖鸡看容庭芳的眼神,便与先前更是不同。 就听他继续道:“更何况,他们怕是没有闲心找我的。” 这又是因为什么。胖鸡不解。 容庭芳抬抬下巴,指点给它看。 台上一十二件货品。 胖鸡看了半天,没看出名堂。“有何不同?” 容庭芳负手道:“没有不同,便是不同。” 不过是十二件虽珍贵却不足称道的货品,缘何会让一帮人争破了头。他道:“犄龙角,珊瑚贝,菩提根,鲛人泪。那些动不动抬出紫须为价的人会没有吗?但是你瞧那最后一件货。” 胖鸡定神一瞧,心中一动。 “这是——” 轻如飞羽,重比无涯,镇魂钵吗? 三个字尚未出口。 容庭芳便接下去:“上头那颗点缀的珠子,光莹剔透灵光蕴染,一定价值不菲。” “……” 那是最不值钱的不夜明珠好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拦路之虎 不夜明珠确实漂亮,也珍贵。但毕竟只是颗珠子而已。可以说这十二件货品中,最不值钱的就是这颗只起点缀作用的珠子。像这种珠子,容庭芳曾经的宫殿之中到处都是。苍穹之顶漫天星辰璀璨如海。 容庭芳拍了拍它毛羽丰盛的臀部:“你说过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方才死也不认,这当口提起来这件事。胖鸡不觉得是好事。它警惕道:“说过但——” “没有但是。”果然它还没说完,容庭芳就举起一根手指,堵住了那张无牙尖利的嘴。 “人间有句话,叫作覆水难收,落子无悔。”这里最好看的就是这颗不夜明珠,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带点纪念品走。容庭芳循循诱哄,“我想要它。怎么配合你懂的吧?” “我要是说不呢?” 容庭芳蹲在那里和它对视,突然一拍手:“你说什么金丹来的?” “……好了别说了。” 它懂。 这个人真的——想捅他一刀的心从来不曾灭过。胖鸡惆怅地掉了一根毛。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那边的价款已拍得差不多,是那位头上插着翅翎的青年赢得了此次拍卖全品。最后的代价是十箱赤金石,两根紫须,一根天凤羽,两块净琉璃,还有,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是压轴品。他义正言辞道:“这是当年容庭芳经过沧水时遗落的。” “……”胖鸡悄悄问容庭芳,“你来过沧水吗?” 容庭芳:“不记得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确定能套得上。 听闻是容庭芳的旧物,在场诸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傅怀仁凑到近处,将那戒指取过置在明亮处,细细看了看。盈光透亮,中间夹杂丝缕鲜红,像是开在白河流域的噬魂花。“确非凡品。”他若有所思,但是——“魔界容庭芳失踪已久,现如今你拿出这旧物来,又有什么用?” 这是容庭芳除了闻人笑之外,头一回正儿八经从别人口中听自己的事。他不禁绷起身子,提起了精神。关于他身后之事,当时发生了什么,在场没有第三人所见,那么远离瓦行之外的大洲所道听途说必然不准确。郝连凤说他死了,闻人笑说他只是以为死了。傅怀仁却说是失踪。这么说来,这是非定论尚未可知。 容庭芳特别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血色诛魔剑是需要万千人的怨气铸就,不可能一蹴而成,而偷袭时机之准确,位置之精准,没缜密的打算,又怎会成功。区区鬼族,是成不了这件事的。 “听闻这枚戒指是信物,能调魔军千万。”这位脑袋上插了小翅膀恨不得扑扇扑扇飞起来的冤大头循循善诱,“蓬莱对这魔头耿耿于怀,傅老板奉戒而上,岂非是赢了蓬莱的心?”如今这大洲,外山有三门不问世事,可蓬莱始终如一是抢手货。谁得了蓬莱的支持,自然能横着走。可见东西虽不是特别贵重,但其背后的意义深远。 胖鸡沉默许久:“他确定不是在扔烫手山芋么?” 姑且不论这枚戒指是否果真是容庭芳所有,即便真的是,又有谁信呢,堂堂九天玄尊的东西,说丢就丢,既然丢了却不去找,找了竟然不知道在这年轻人身上。莫非魔界是傻的? 容庭芳当然不傻。这戒指和他也没半分关系。他调度人马,不过凭一张嘴。这山芋不知从哪处挖掘而来,虽然烫,可有人愿意接手,那还是有价值的。 起码傅老板同意了。 望春楼最大的老板都敲定了这批货款,旁人就算再加价,也加不出什么名堂。更何况除了这位翅翎青年和那个山胡须男子,其他人意思意思出了价,并没有要掏空家底买这批货的念头。 至于厉姜,拍货不是他本来的目的,此刻自然不出声,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容庭芳。 戏将落幕,看得差不多的容庭芳勾勾嘴角,转身离开。胖鸡蹲在他肩上,长长的尾巴色彩斑斓,拖在容庭芳衣服上,就像是天然的彩缎。他站在最后,却仍有很多人注意到他。实在是因为这人长得很显眼,肩上的鸡也很显眼。 胖鸡用爪子勾着容庭芳的衣服:“你不是说要那颗明珠么?” 是要。 但是容庭芳道:“它还不配我亲自取。” 他要等人自己送过来。 望春楼内响起了锣声,敲定了一切尘埃。这批货最终落到了翅翎青年手中。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大门将要关闭,再开楼,怕是要明年。就在容庭芳要走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等一下!” 容庭芳动了动脚,这声音不是那个青年。既然不是那个青年,他自然诈不到货,那就不是他要等的人。他踏出去的脚没有犹豫,头也未回便朝前走去。然而一个人翻身越过,落至他身前,面色尽是肃然。 “我叫你等一下!” 容庭芳收回脚:“有事?” 这是那个先开始抬价最后却输在一枚魔尊戒指上的人,仍然保持着幻相。他此刻怒火中烧,目眦欲裂,就差将眼前瘦弱的青年愤而撕裂!搅场原本是他的计划,但目的绝不是要包下这场中所有的东西,他想要的只有一样。而被容庭芳搅局后,他竹篮打水,什么都空。 男人冷笑道:“年轻人,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可世道险恶,不是你说来就来的!” 这口气还挺狂妄,容庭芳打量着他:“你想如何?” “如何?你恶意与我针对,今日失的这些货,你要给老子赔出来!” 容庭芳挑挑眉:“若是我赔不出呢?” 赔不出?赔不出正好!要的就是赔不出! 男人张狂大笑,手中翻起金禅杖,厉风便扑面而来。 “赔不出,就拿你的小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叫这个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尝尝随便搅局的后果。早前他就瞧这素衣青年眉目浓丽,身形纤弱,又探查不出一丝一毫的灵力,心下起了轻视之意。招招腥风带血雨,禅影空抡过去,便似虎刃利爪。口中咒骂道:“老子今天栽给一朵风雨海棠,要不收了你出口恶气,便失了万佛阁的面子!” 万佛阁? 胖鸡早在那金禅杖挥来时便跳远开来,此刻栖在一棵树上观看,闻言脑中思绪一闪。 风雨海棠是纤柔美丽又狼狈的。容庭芳瞧在别人眼中是身形纤弱,动作却利落。他轻挪了几步避开攻势,思忖下来越发觉得对方是在骂自己。金禅杖影笼罩之下地面龟裂碎石横生。显然这个自称万佛阁的男人出手毫不留情。 固然容庭芳不是从前的容庭芳,但对付这种人却也已经足够。余秋远根本不担心容庭芳的安危。老对头和别人打起来这种事,他最高兴,最好还把金丹打出来,到时候一口吞了了事。心里是这样想着,嘴上却还假模假意说:“注意些分寸,莫要伤了人。” 容庭芳倒没伤人的心思。他负手身后,只闪或避,并未出手,但男人愈加猖狂,一副必要将他拿下的模样。招式间愈加要将人赶尽杀绝,哪里有佛半分慈悲。血影横飞,别说容庭芳,余秋远都逐渐沉下了脸。 又一招泰山压顶,容庭芳腾空一跃,乌长的头发在空中打出一道弧度。翻转间他左手负于身后,两指一并信手捏出一朵水花来。水花在他指尖打着族,滴滴如万刃刀山锋芒毕露。他旋身站在金禅杖顶,压得男人手臂一沉。 “既然你说自己是万佛阁的人——”任是男人如何抽动金禅杖,容庭芳看着轻身无物,入脚却像粘在杖顶,叫人汗都滴下来也不曾移动风毫。他垂眸看着底下的人,“我问你一件事,倘若你老实回答,我便饶你一条小命。” “呸!”那人开口就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你当你谁,容庭芳吗?就算是容庭芳站在我面前,老子也见一次杀一次!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呃啊——” 冰山轰然而至,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从金禅杖上忽然而至的容庭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人按在了树上。有的人说话像春雨一样动人,有的人说话却像放屁一样难闻。男人在那里痛苦挣扎,容庭芳面色瞧不出喜怒,声音却极淡:“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魔界那帮废物奉这样的人为尊。想必是色骨透顶,死不足惜!” 跟着出来藏在暗处的厉姜眉色一厉。这些话,他听的不少。风云多变幻。自容庭芳与余秋远悄无声息后,旁人不知他们被困在瓦行,随着时间流逝也不见两人消息,即便是蓬莱坚持不认,也只以为这两人到底是敌不过天道轮回,还是同归于尽了。可惜人就是嘴碎,先开始说什么同归于尽,到后来慢慢就传变了味。 有能力的人总是叫人景仰,而容庭芳是能力之最。没人知道他是什么出身,只知道有一年魔界来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他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很短的时间内将乌烟瘴气收了个干净。炮头一转,就对准了蓬莱。 容庭芳既死,余威渐消,他出尘的眉目在世人传话中便逐渐清晰起来,久而久之,就有了那么些不好听的声音。说他仗着自己脸好,修的是淫道,专门抓修天道的年轻男子,强迫与他们合欢,吸取他们功力。不然你如何解释他年纪轻轻能耐却如此之大呢? 想必那余峰主也是着了他的道,莫不是两人死在一张床上的。这个时候,余秋远当年是如何护着他们的便已不提,充斥的就是这种‘欢声笑语’。厉姜便是听到这些话。他愤怒之下要去找苏玄机算账,却连蓬莱都进不去。 那人就这样骂着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言,左手趁机招来,金禅杖叮铃作响抡起棍影,劈头盖脸就朝站立在那不动的容庭芳以泰山之势强压下去——这一招迅猛狠辣,丝毫不留情面。而棍影中的容庭芳却只站着没动,他眉头微锁,眼睫垂下,抿着嘴,似乎沉浸在什么往事之中。又好像是被吓到,或者震惊到,总之是一点躲闪也没有。 厉姜没动。一个不明身份的青年,即便有那么一丝令人驻足,也不值得他出手。胖鸡也没动。但它没动,是它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容庭芳的实力——即便对方落到如此境地。 在暗中观战的人见此情状心中咯噔一声,只以为这瘦弱的青年是被吓傻了,正要拔刀相助。却是在那人怒吼着抡上禅杖前那一瞬间,忽然像被停滞了时间。 禅杖停在一根手指尖上。 那根手指尖葱白纤长。 素衣轻妙,容庭芳头也未抬。一点,一握,一挥。 哐—— 那人被扔出了五丈远,头朝地砸进了地下。 偷偷想要出手的晏不晓:“……” 眼见容庭芳毫发无伤,余秋远微微露出笑意,也许自己也不知道,面上还带了丝小骄傲。那可是容庭芳,他们斗了千年都不曾从对方身上讨到好处,多少次从污血中爬起来也不曾服过软。倘若区区不足过往修为就要叫他吃瘪,对的起谁?他当然知道,容庭芳除了喜欢箍人脖子,还喜欢信手扔人。 ——之前?之前只是让着而已。 尘土肆溢,容庭芳掸掸手,根本没有在意方才做了什么。 五丈之外,那人受此重击,维持不了幻相,露出原本的面目来。粗眉大眼,额心一朵黑莲。脖上系着佛珠,一身袈裟装扮,竟然是个有头发的歪和尚!登高而望远,五官落入胖鸡眼中,胖鸡顿时鸟躯一震,连浑身炸起的毛都敛了下来。 是他? 胖鸡腾起翅膀,揣着满腹疑虑落到容庭芳肩上:“竟然是他,他竟仍是万佛阁的人?” 容庭芳微微侧过脸:“你认识?” 这是什么话! 胖鸡惊讶道:“你不认识?” 容庭芳不动声色:“我应该要认识?” “……” 这话答得太奇怪。 胖鸡过于震惊,久久没有回答。 容庭芳应该认识吗? 他当然应该认识。 六百年前蓬莱与魔界在渭水有一战,原本两边息兵走人,却是黑莲万佛突然冲了出来,亲手杀了容庭芳座下一大将,引得容庭芳雷霆大怒,九道玄雷劈天而下,渭水因此颠覆,大地被劈出一条深谷,那条深谷至今还在那里,几百年过去,不知有无填上缝隙。也正因此,魔界后来与蓬莱之间的关系迅速恶化,势不两立至今—— 这可是叫容庭芳翻脸的恩怨,他竟然说不认识? “……”胖鸡忽然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尾羽糊了容庭芳一脸,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 这话说的也奇怪。 他当然是容庭芳,魔界那位和他殉了情的九天玄尊。 只不过—— 容庭芳沉沉笑了笑:“他根本不是黑莲万佛。” 诛心之仇焉可不报。黑莲万佛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就死在了他手里。容庭芳亲手把万佛之心化成掌火,封在了魔界熔湖,用来祭他心腹大将——沙那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再生一计 沙那陀。 不灭的生命之火。 这个名字被容庭芳搁在记忆中尘封已久,如今连面目也记不大清,可名字却能反复咀嚼。沙那陀的名字是容庭芳取的,人也是他一手养育。从在焰山口捡回小小一只,到照料至青年模样,随他大战四方,多年忠心耿耿。若没那桩事,容庭芳是打算过不了多久,就封他四方城大将一职。四方城是魔界主城,能任四方城的大将,足以彰显魔将的身份。 可是容庭芳万万没想到,也就是疏忽的功夫,沙那陀竟叫黑莲万佛用佛莲圣火捅穿了心脏。他的血液是艳红的,烫极了,比焰山的熔浆还要烫。他的身体也很轻,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之中。渭水都没能留下他一星半点的魂魄。 不灭的生命之火之名,并没有叫他果真不灭。沙那陀没死在焰山,却死在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手段之中,为了容庭芳。他的命是容庭芳救的,最后也为了他而死。叫人措手不及。 “倘若你肯拦一拦,他兴许不会死。” 当余秋远拦住容庭芳时,容庭芳这样看着那个银衣卓然的蓬莱至尊。他的瞳色愤怒到几乎透明,深深映在余秋远眼底。余秋远一震,连半个字也不曾出口。他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连唇也失了血色。叫容庭芳轻松一甩,便一个趔趄。 容庭芳一把甩开他,眼中失望之色尽显。“今日你拦我,他日此仇我也必报。” “余秋远——”容庭芳还说了些什么,但余秋远根本听不清。他耳中轰鸣阵阵,像是雷打着鼓,也像是那焰山的熔浆在心底沸腾。可落在容庭芳眼中,便是无动于衷。 容庭芳望了一阵,他或许本来还期望余秋远能解释些什么,可是对方漠然至此,连半句话也无。随着手中血液的冷却,他终于连那丝失望的神色也不见了。 也许他们正是从此时开始,就什么都不是。 “万佛之力,足以与余秋远相抗衡,又岂是如今这个半吊子好比的。”这样说着,容庭芳往前一步跨,信手就撕开了那人的假面。是个歪和尚,不过,只是一个相貌普通吊眼三角的普通妖僧,大约装作黑莲万佛的模样为非作歹已久。“万佛阁纵容一个假货在那里糊弄苍生,怕是不想叫人知道他们败于我之手。” “但是。”他淡淡道,“你与我素不相识。凭什么怀疑我?” 容庭芳深深望过去,反咬了一口。 “你又是谁。” 此时已不能叫反咬,不过是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日常不信任。但他们‘相识’也就五日,交付信任谈起来确实为时尚早。然而这确实是余秋远的失误。容庭芳就算忘记了全世界,他也是容庭芳。莫要说余秋远不该质疑,一只与他从未有过交集——常年生活在瓦行的雉鸡又为什么应该知道这个人容庭芳该不该认识呢? 一人一鸡这样深深互望着,眼中就像只剩下了彼此。 黑面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扔了出去。但就算他改名叫黑莲万佛,他也不是万佛阁首徒,亦不会被这么多年的自我欺骗而掩藏了他根本不如万佛一根指头的事实。一时心头大羞大怒,握起金禅杖就冲着容庭芳冲过去! ——然后被胖鸡按在爪下。 冷酷无情的胖鸡一反方才与容庭芳对峙的常态,用爪子蒙住了黑面僧的嘴。 杀机四溢。 “修佛道,就不要学别人堕魔!”勾搭什么秋雨海棠,它也从来不是温软货色。 突然被蒙了一嘴的黑面僧有点懵。这俩方才不是窝里斗吗!吵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朝他转炮口啊!他不就是瞧中了这一纰漏才欲偷袭以获全胜吗?黑面僧心里有一堆粗鄙之言要骂,然而嘴被爪子封了一句也说不出来! 胖鸡心里冷笑了一下,想学当年的手法偷袭,也要看看遇到的是谁。内斗这种事,不知道是可以关起门来吵,一致对外的吗?它对万佛阁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加之对方说出这种闲话,别说容庭芳要收拾他。要真收拾它一定奉上双爪。 胖鸡身虽小,原型大起来堪比鲲鹏,可见其份量。黑面僧被这么被一只份量十足的鸡一屁股墩在了地上,一口气屏在胸口半晌出不得声。 容庭芳走过去,蹲下身来看着他:“秋棠?”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冲他笑了笑,“你大约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想来你口中不屑一顾的人没能教你——但我可以。”言毕抬起黑莲万佛的手,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忽然朝他胸口拍去。 横出一掌,黑面僧飞出三丈。 却是容庭芳咣然一声倒地:“你竟然偷袭我?” 发丝凌乱,柔弱可怜。 “……”别说黑面僧,连胖鸡都看呆了眼。它从未见过容庭芳这幅模样,爪子一个没控制住,黑面僧便惨叫了一声,脸上白白多出六道爪痕。 这自然是出好戏,也并没有人白看。 莫要忘记这里是望春楼,楼外,刚要关门,客人还没走完。 就比如白子鹤。 容庭芳正是看准了他没走。 因为要与傅怀仁交接拍品的缘故,白子鹤——那位翅翎青年,是倒数第二位离开望春楼的。最后一位是傅怀仁。眼下他们二人前后腿刚出了门,就见到容庭芳伏卧于地,而黑面僧一只手伸在那里,头上蹲着一只鸡,显然是刚打完架的模样。 容庭芳看了胖鸡一眼。 胖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它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瞬间,它突然很想扭头。或是站在树上,或是飞在空中,总之不应该落在容庭芳这个无耻之徒的手里。 可是容庭芳的视线已与它对上了。 ——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们不是刚吵过架? 容庭芳:“忘了吧。” “……”胖鸡转头就开始啄黑面僧。 容庭芳假模假样地规劝:“住手,莫要被他伤到。” 站在一处看戏的傅怀仁:“……” 还能演得更像一些么?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子鹤竟然冲上去扶住了容庭芳。 “他打的你?” 容庭芳低低嗯了一声:“他指责我抬价。” “可是我是真的想拍货的,只是没有那么多钱。”他这样说着,神色黯然,“是我不济,竟然还叫灵禽替我出头。倘若它因此伤了一星半点,我怎么对得起。” “……” 因为嘴被爪子封着,黑面僧听着容庭芳这样胡诌,一口气吐不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方才被容庭芳打伤的胸口痛起来如同撕裂一样,竟然就这样气地昏厥了过去! 白子鹤本来对容庭芳心中也有诸多不满,但他更看不过去的是黑面僧。先开始要抬价搅场的人分明是黑面僧这个假和尚,要真说起来,容庭芳只是后头跟价而已。而后来与他一直在那抢货抬价的,也只有黑面僧一个。倘若他不抬价,白子鹤根本不必要出这么高的价钱去拍得这一批货品。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旧恨浮上心头,白子鹤冷笑一声,心道,倒是借了这瘦弱小子的光,想不到和我白家作对的是万佛阁。反正我如今有着幻相,不知谁是谁,就算出手也没人知道是我白家干的,倒不如趁机了结了他。正欲反击,手却被人按住。往后一看,是傅怀仁。 傅老板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微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容庭芳神色一暗。 他本来想借白子鹤的手除去黑面僧,如今黑面僧在旁人眼中,大约仍是黑莲万佛的模样。如此黑莲万佛就是死在此人手中,即便结下梁子也与他无关。但这个傅怀仁,要紧关头坏事,看着不声不响,倒是一个和稀泥的好手。 却是傅怀仁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诸位,这里可还是望春楼。” 望春楼,就是傅家的地盘。 哦,是了。 在望春楼动手,便是没给傅怀仁面子。 白子鹤出手得了好处就跑,那要收拾烂摊子的就是傅怀仁。 原来他不是真的劝住手,而是不想染上这盆浑水。 这里三个人唱了一出戏,胖鸡看得出神,爪子一松,便忽然脚下一空。 再睁眼望去,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原来黑面僧是装晕,眼见有机可乘,使了个遁地术移去身形。今日望春楼一事不知是他本意,还是受了万佛阁的柄,总之是无利可图。本以为只能铩羽而归,谁知道这白家小子自己送到他跟前,那可别怪他照单全收! 黑面僧忽然移至白子鹤身后,出手迅如闪电便要夺那货物,蓦然间喉间一痛。“啊!”他两手攀上脖间,痛苦地喘息一声,只觉咽喉处有如铁臂钳住挣不动分毫,呼吸都喘不过气。 容庭芳一手掐住了黑面僧,语气极淡:“我给过你机会了。” 不滚远一些,却非要送上门来。 然而黑面僧眼神一厉,暗道一声来得好!一把捏上容庭芳的手腕,指间悄然闪过金身佛光。玄光诀有万莲业火,他憋到此时一击必胜,足以烧出这个不知名小子的本相!但他很快就变了脸色,焦灼的气味自腕间传来,容庭芳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黑面僧直到这时候才知道惊恐。一个不怕死的人,和一个怕死的人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输和赢。容庭芳视腕间伤痕于无睹,正欲下死手,却是胖鸡飞到他肩头,硬是拿翅膀盖住了他的手,沉声道:“庭芳,他暂时还不能死。” 这句话听来,不知为什么特别耳熟——也特别讨厌。 容庭芳沉默着,啧了一声。 ……于是在场众人眼睁睁看着容庭芳直接凭蛮力捏晕了一个千莲身佛修。 皮肉灼烧之痛非一般人能忍,这个青年竟然眉头都不皱。厉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等心性,够狠够决。魔界正缺人手,他甚至起了招揽的心思。 容庭芳松开手,黑面僧便如软虾一般倒在了地上。他每隔一段时间褪去鳞片时,要经历的痛苦远甚于此,区区皮肉灼烧,不值一提。可惜他原本不必亲自动手。 黑面僧既然晕了,容庭芳又瞧着无事,白子鹤便往后退了一步。这里的情形谁也说不清楚,他实在没必要惹一身骚。东西既已到手,他就还要回家中复命。 却是容庭芳的视线让他生生住了脚。 “这位兄台。” “……”这个眼神莫名地令白子鹤想护住自己的货,他直觉危险,可是又有种莫名的力量叫他不能马上离开,不由自主回答起容庭芳的话来。“怎么?” 容庭芳看了眼他身后装起来的那个箱子,直言说:“你要这样走了?” 白子鹤眨眨眼:“不然呢?” 不然? 容庭芳勾勾嘴角,沉声道:“滴水之恩的故事,兄台听过没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无耻之徒 白子鹤皱着眉头:“啊?” 傅怀仁负手在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勾了勾嘴角。方才在望春楼内时,他就觉得这个独俏灵灵站在那的年轻人很有意思。孤身一人,挽发素衣,随身毫无分文,只带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鸡。就这样,还能大言不惭地信口开价,搅弄秩序。 傅怀仁倒是很想知道,如果不是白子鹤拍得最后货品,若是拍价落入这眉目清丽的年轻人口中,他该如何赖账。可惜到底是没能看成这场戏的。 身后气息一变,晏不晓不知几时回到了傅怀仁的身边。 ‘不晓归人晏不晓’,师从何人不得知,但他的剑术鲜有敌手,匿隐术亦是炉火纯青。他从容庭芳出门起就一直悄悄尾随其后,一场戏看到现在到了尾声,这才现出身来,迈步上前,轻声对傅怀仁道:“此人功力不知深浅。” 傅怀仁亦悄声道:“何谓不知深浅?”他只瞧见方才容庭芳是如何对付黑莲万佛的,但没有瞧见先前的打斗,故而对容庭芳的身手一知半解。 晏不晓想了想容庭芳之前的表现,诚恳道—— “深时深,浅时浅。” “……” 说和没说一个样。 不晓归人还有个毛病,剑直,人更直,是唯一能把傅怀仁气出病的人。 晏不晓苦恼地挠挠头:“总之不要和他有接触的好。”先前他不过是在大道上与容庭芳视线对视了一下,最后不知怎么就落了个当剑夫的名头。一路将这两个灾星亲自送进望春楼,送到傅怀仁面前,甚至是送到白子鹤跟前。 ——所以现在白子鹤看着容庭芳,一时有些怔然。 “滴水之恩?” 容庭芳点点头:“依那假和尚的脾性,既然能出门就找我的麻烦,想必是原本守在门边等小兄弟你出来后再出手的。”就是没想到容庭芳会故意从他面前经过,甚至故意看了他一眼,挑起了他的火性而已。 “……”白子鹤虽然钱多,但人不算傻。先前被容庭芳雨后海棠的模样给蒙蔽了双眼,一时忘记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如今清醒过来哪里还能不明白。固然要找他麻烦的是黑莲万佛,眼前这位恐怕也没想少占便宜吧。 他道:“那你要如何?” 一边这样问着,一边心中暗想。要黄金万两?万鹤山庄出得起这个钱,但根本没必要出。倘若容庭芳有这个胆量随他一道回家取钱,他大有把握叫这人进了这个屋,就出不了这个门。 容庭芳道:“不要什么,我本来也想拍货,可惜身上钱不够,到底是输给二位。倘若公子有诚意,确实要回报我一些什么的话。我看你其中一件货就不错,想予你置换。” 置换?他没听错,不是索要,而是置换?白子鹤这才认真看了眼容庭芳,眼前人气宇轩昂。他嘶了一声,心想难道他识错人了。这不是个搅局的无赖,而是个懂进退的君子? 好奇和追逐利益是人的天性,白子鹤两样齐全。“说来听听。” 在胖鸡抱着翅膀当吃瓜群众的时候,它突然发现自己腾空了。容庭芳干脆利落把它抓了下来往胳膊上一按,冲着白子鹤道:“我的灵禽,铁齿硬爪通晓人意,论飞起来,谁都快不过它。可否换你一件货?” “……” 白子鹤和傅怀仁默默看着蹲在容庭芳手臂上明明是一只鸡却要装成鹰的灵禽。看那黑豆般的小眼,饱满的臀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飞上天当老大的。 别说白子鹤了,晏不晓都忍不住插嘴:“这你要怎么证明?” 容庭芳微微一笑,这事简单。 他道:“公子拍得货品,是也不是。” 白子鹤道:“是。” 容庭芳又道:“可是此物多有人觊觎,往年此时,应当也有许多抢夺者吧?” 白子鹤一想,这个确实。 每年到这个时候,不管是谁最后拍得货品,出了望春楼的门,尚算是给傅怀仁面子,可出了沧水,那东西在谁手里,就看谁的本事。他们拍的时候隐藏了自己的面容,别人抢的时候,也从来不会以真实身份示人。可打听总是能知道端倪的。二十年前萧家拍到一件宝器,却被人半路所夺,夺了不算,还折了个小少爷进去,大为震怒,至今在追究是谁下的杀手。 他看这个年轻人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白子鹤想了很多词,但是想到之前容庭芳既能手缚鸡,又扔飞了黑莲万佛之流,到底还是说不出‘柔弱无力’两个字。只能认命说:“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容庭芳负手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但若在天上飞便不同了。我说我这灵禽飞来极快,天下灵物均不及它的速度。你可以让家仆与我这灵禽随行,将你这货物送回家中。待送毕,再回一封飞信来。若在一柱香内,此事能成。便允我做个交易。” “我要的也不多。”他伸手指向那颗不夜明珠,“仅此而已。” 一颗明珠而已,白送也不稀奇,他本来以为这个人所图更为险恶。白子鹤狐疑道:“我为何要答应你,倘若你的鸟带了我的东西一去不回,你当我是傻的吗?” 容庭芳似是早已料到他的质疑,当下看向晏不晓,说:“你若不放心家仆,可以请这位兄弟御剑载你随行。亲眼所见总不会有差。且他是傅老板的知己,自然不会诓骗于你。” 晏不晓没想到自己仅仅是站着看个戏也会被点名其中,本来想拒绝,对上傅怀仁的视线,莫名就改了主意。说道:“若是仅仅载一下人,倒也无妨。” 晏不晓既然同意了,容庭芳含笑看向白子鹤:“如何?” 白子鹤陷入了沉默,他暗暗想,有不晓归人晏不晓护着,这桩买卖倒也不亏。何况容庭芳说的不错,走陆路自然少不了别人纠缠,说不定眼下沧水外就有很多人守在那里。但若从天上走就不一样了。他不擅御剑,本来行不通这条路——对方不过是要一颗除了漂亮没什么用的明珠而已。左右一思量,觉得不但不亏,反而还赚了。当下痛快道:“行。” 但白子鹤也打的好主意,未免再与容庭芳纠缠,只将那颗明珠摘下,递到他手中。 “小兄弟如此坦诚以待,那我也大方一些。未免你不信,这颗明珠我便先给了你。东西到了家中后,便不再来信相告了。这回你若帮了我,往后江阳白鹤,你只需说这几个字,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阳白鹤—— 傅怀仁看了白子鹤一眼。江阳有个万鹤山庄,当家主人叫白式微,擅养灵鹤,惯会与灵禽交流,借灵宠的灵力疏导自身筋络,自祖宗起颇有成就。听说与蓬莱玉玑峰关系匪浅,是——果真匪浅的匪浅。 容庭芳仿佛不知道白家是做什么的,听了也没甚大反应。只道:“好。” 然后看向胖鸡:“你替他走一趟。” 话至这当口,才反应过来,“你在生气?” 胖鸡:“……” 总算知道问它了?它终于有姓名了?自说自话将它安排好,有什么脸问它气不气? 白子鹤道:“你的灵禽好像不愿意。” 容庭芳冲他点点头,示意道:“稍等。” 随后带着胖鸡走到一边,低声道:“我是在帮你。” 胖鸡歪着脑袋,声音很古怪:“帮我?” 容庭芳低低嗯了一声,一边撸着它的尾羽,一边说:“那堆货品大多是天地灵材,全都交由你,我方才虽然叫晏不晓跟着看护你,可他不过一个剑修,断然飞不过你天生灵禽。你趁他们不注意,将他们甩在身后。到时我们将这些东西瓜分了,岂不是再妙不过?” “……”胖鸡无语了半晌,“你好无耻。” “这叫物有所值,怎么能叫无耻。”容庭芳拍拍它,“你倒不想想,这其中的犄龙角,鲛人泪都是从哪得来。那些杀了灵兽获取宝材的人,难道就是端正如风,个个君子?” 他这个话,便是拿胖鸡的种族说文章。同为灵兽,想必胖鸡是能感同身受的。 它果然沉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江阳白鹤 胖鸡体型不大,但是它胖。当它背上一堆东西的时候,在外人眼里,那堆货品已经能将它压垮。别说有良心的人,就连傅怀仁都忍不住有些感慨:“还好这次的东西多数小。” 像犄龙角、鲛人泪这种东西,也就指甲盖大小,不然对于体型‘娇小’的胖鸡而言,便如同一座山一样。良心这种东西容庭芳是没有的,在胖鸡勉勉强强飞起来,忽扇了一下翅膀就跃出众人视线后,晏不晓拎起白子鹤就追了上去。 ——快到傅怀仁都没能再叮嘱几句。 空中很快没了人影,容庭芳看着默默望着天空的傅怀仁,好心道:“难受吧。”这种满腹话噎在喉咙口说不出来的感觉。 “……” 傅怀仁横了容庭芳一眼,转身回望春楼。“不及小兄弟。” 容庭芳插着袖子:“我不难受。”他难受什么。他现在最惬意不过。 他跟着傅怀仁,说:“傅老板,我们做笔生意。” 傅怀仁站住脚:“别,我不想和你做生意,做不起。” 容庭芳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傅怀仁冷笑一声:“你故意搅和我的会场,当着白子鹤的面挑衅万佛阁,又借故支走不晓。为的难道不就是和我做生意?这笔生意前调铺得这么长,我人微本小,做不起,也没有兴趣做。”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傅怀仁虽然做的是麻烦的买卖,但是麻烦事他还是能不沾就不沾的。自从容庭芳从晏不晓的剑上下来,他就已经瞧了个清楚,这人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善茬。芸芸众生,包黑心藏祸水的人大有其在,就算是蓬莱,也未必个个风清道骨,都是德高望众的。 容庭芳找傅怀仁为了什么呢?自然不是为了占他便宜。眼看傅怀仁就要进望春楼,容庭芳站住脚,他道:“若我要留你下来,自然是有办法的。”他当然有办法,傅怀仁才是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黑莲万佛砸下的坑还在那里——就在傅怀仁脚边。 “我只不过想请教傅老板几个问题。” “若我不回答呢?” 容庭芳沉默了一下:“来此之前,我与晏不晓同行了一路。” “……”傅怀仁转过身,“你对他做了什么?” “暂时没什么。”容庭芳幽幽道,“毕竟他是一个难得的纯善之人。” “……” 傅怀仁迅速就想到,晏不晓现在和白子鹤在一起。倘若白子鹤是容庭芳的人呢?又倘若容庭芳引诱白子鹤前去,要占的其实不是他的便宜,而是晏不晓呢?人总是会关心而乱,其实这两种情况都没有,眼下容庭芳即使要害晏不晓,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便宜。可傅怀仁心还是乱了。 他定了定神,心想,就回答些问题也不要紧。 “你想知道什么?” 容庭芳道:“我现在又不想知道什么了。” 傅怀仁手里如果有剑,大约很想捅容庭芳一捅。 “可是你执意问我,我便想问傅老板讨要一些东西。” 傅怀仁道:“江阳白鹤已应允你一个承诺,你何不问他去讨。” “白家当然不如傅老板有钱,江阳白鹤也没有傅老板有面子。”容庭芳微微笑道,“马车这种东西,想必傅老板是不稀奇的。” 马车? 傅怀仁怎么也没想到,容庭芳的要求如此简单。 但是—— “那必须是一辆,外表朴实,内里华美,能抗住别人偷袭的马车。” “……” 傅怀仁真的很想捅他。 沧水傅老板有没有钱?有。有多少?很多。足够多。说他住的黄金屋都不为过。区区一辆外表朴实内里华美的车,就算先前没有,他也能给你造一辆出来。 容庭芳跟着他站在望春楼后院,一刻钟前,家仆驱了辆马车过来。 马是黑鬃毛白蹄子的踏云,车身是用玄阴木所制的朴实,内里是珠帘璧莹的华美。 “玄阴木坚硬无比,雷击不穿,火烧不透。你走上千里,它也不会出问题。”傅怀仁看向容庭芳,“公子可还满意?” 容庭芳抚摸着车身,感受着它阴凉的触感。雷是能击穿的,三尾银龙的啸吟引来的天雷。火也能烧透,先前在瓦行莫名的真火,就足以烧透任何法器。但这他没必要和傅怀仁提。这显然已是傅怀仁能提供的不错的东西,不能说最好,只能说不错。 在被威胁的情况下,不惊不怒,大方宽容。傅怀仁表现已是不错。 容庭芳道:“多谢傅老板。”侧鬓之下,他脸的轮廓尤为秀气,看得傅怀仁一阵恍惚,隐约觉得对面像一个人,可又不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即便是没死,应当也不会是这个模样。 傅怀仁定定神,道:“公子满意了?” 满意,相当满意。容庭芳摸着车壁略有些遗憾:“只是还少了点什么。” “……” 容庭芳从前便是个得了一就要二的性格,和人谈条件时从来是只知一要给了一才知二的,所以别人特别不喜欢他。但是容庭芳活那么大岁数,他不需要人喜欢。只要他实力够强,就算有人不喜欢他,也只能服他,忍气吞声跪他。 傅怀仁道:“先前你没有说缺什么。” “只是如今恰巧想到了。”容庭芳随意地打量着这四周,人杰地灵,天材地宝应有尽有,还有天下最不敢惹的人相护,倘若拿这里当一个修行之地也是不错的。“少了一味,能让普通人不修仙,也可以长命百岁的药。” 傅怀仁顿时脸色一变,他不但脸色变了,语气也低沉起来。“你们都出去。”说着随手挥退了随身的一些家仆。人走光后,这个一年只开一次的楼里就显得格外的空旷和寂静。金碧辉煌有人影灯色时,是亮堂的。倘若没了人声,便是一片死寂,像一个金制的牢笼。 “看来公子是个高人。” 容庭芳抚过椅背,勾着嘴角:“只是眼力好,算不得高人。” 傅怀仁却不信了。 他是个普通人,生来胎中带病,家里大夫找了几波,都说他是寿短的。寿短,也修不得道。傅家是大家,江阳白家都不能及,且只得傅怀仁这么一个儿子。傅怀仁能认命吗?他不。认了命,家中产业要让给不知哪里来的旁亲。人生在世,有他舍不得的事。哪里就能这么认命了。 可是至今为止,无人知道这个事。 傅怀仁沉着脸没有说话,容庭芳却随意坐下,只说:“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靠吸取灵力延长生命的,但是天地间,有容就有器。你的筋络不能容纳这些灵力,便如薄纸一般,终有一日会碎裂。那时候药石无医,连救也没得救。” “……”傅怀仁过了一会儿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容庭芳说,“现在傅老板愿意和我做生意了么?” 傅怀仁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这里能有什么让你看得上的么?” 当然有。 容庭芳岂非一开始就看中了他拥有这些天材地宝的富有,还有—— 广而阔的人脉。 一柱香烧了一半。 鲲鹏展翅是一飞万里,天凤不及鲲鹏,只得其中一程。但也已足够。胖鸡负着大大的包袱,穿梭在薄云水雾当中,水汽沾染上它的翅膀,令人清奇。快了,它想,等到了江阳,它便将身上这堆东西全数扔下去。容庭芳想要的明珠既然已经到手,别的东西也不该多加沾染。霸占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损灵寿,它信这个理。就算容庭芳自己不甚在意,胖鸡也不愿意他才出瓦行,就开始干些损灵伤身的勾当。 江阳万鹤山庄因为与蓬莱沾亲带故的关系,行事颇有些介怀,一直以来安安份份地养鸟修身。如今请白子鹤来拍镇魂钵,不知是用于何处。它正在心中沉思,却是忽然一声剑鸣,往后一看,以为根本追不上来的人——竟然就在身后! ……这个混蛋又骗他! 望春楼内,容庭芳舒舒服服地坐在镶着翠玉的椅子上面,捧着温凉正好的茶,当大爷。一柱香烧了半柱时,他打了个喷嚏,大约是有人骂他。但骂他岂非是常事。容庭芳啜了口茶水,余光往旁边一瞟,嗯,还剩下小半柱香。 傅怀仁在一边,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外头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傅怀仁被惊醒过来。他走出去,一个人踏着一柄剑嗖然而来,行至傅怀仁面前时停下。晏不晓抱着胖鸡跳下剑来,高兴地对傅怀仁道:“它飞得果真快,若不是我的剑更快,倒要追不上它了。这只灵禽确是好物。” 傅怀仁看看胖鸡,又看了看晏不晓,说:“你说得对。” 晏不晓这么高兴,胖鸡高兴吗? 它不高兴。 容庭芳诓它的。 说什么剑修御剑能快到什么地步,它本照着安排好的计划,想偷摸摸拐个弯就把身后的人甩了,结果反而将晏不晓的血性激了出来,硬是要与它一只天凤比谁飞的快。若是它实力正常时,大翅一挥便是五千里,如今它实力大打折扣,只及原来五分之一。竟然愣是没有甩掉晏不晓! 苦了白子鹤。 一人一鸟在比速度。 白瞎了在剑上的他喝了一嘴的风。 下来时人都快被吹傻了。 眼见胖鸡神情郁郁心情不佳,傅怀仁从方才起就被容庭芳惹得很恼火的心情莫名平复了一些。他看着胖鸡道:“不晓是难得的修道奇才,师从世外高人,他的剑,寻常人比不过。” 突然被夸奖,晏不晓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你和它说什么,也听不懂。” 傅怀仁眉一挑,听不懂?倒也不尽然。 胖鸡不愿和小辈置气,它在找容庭芳。 大约是心中有感,晏不晓也想起了容庭芳。他道:“那位小兄弟呢?” 方才被坑的不行的傅怀仁恶意道:“走了。” 走了? 胖鸡几乎要破口而骂。 它振起翅膀飞到一根树枝上,黑豆般的眼睛瞪着傅怀仁。 傅怀仁仿佛能知它心中所想,微微一笑,略有些幸灾乐祸,明着是在给晏不晓解释,这话可就不知道说给谁听。“你们才走没多久他就问我要了辆马车,玄阴木千里马,脚程之快此刻怕是早已出了沧水十数八里。” 换句话来说—— “他不要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水上别情 晏不晓认识傅怀仁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会威胁一只鸟。他摸摸自己的寒霜乌金剑,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因为他明显看到傅怀仁身后冒出来一个人,居高临下,脸透着窗,高深莫测。 “傅老板。”容庭芳伸伸手,便叫胖鸡飞到了他肩上,这才说,“我们约好的事中,并不包括你可以欺负我的鸟。”它是很好欺负,可是大洲有句行话,“打鸟看主人,你听过没有。” 他当然没有像傅怀仁说的一走了之。沧水这么好,傅怀仁这么有钱,又明晃晃地揪着小辫子往他手里送,他为什么要走?他又不像余秋远是个傻子,自然是能对自己好便对自己好一些。还是一条幼龙的时候,容庭芳就深刻的知道一点,实力不够强,便只能沦为他人爪下的饵食。他需要人脉,需要力量,比从前更需要。 傅老板不愧是傅老板,只要你提得出,没有他做不到。 和傅怀仁明约暗定后,容庭芳提出他暂无居所,需要一个住处,最好是温泉,最好水还要活泛。他就被送到了沧水一处庭院。只提着那些金银矿石不错,傅怀仁声也不响叫人装了一大箱送过来。闪闪亮亮的,险些闪瞎胖鸡小眼。 但容庭芳很高兴。 傅怀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才适合在世家中间周转生存下去,还生存地天衣无缝。傅家在他手上从普通富商到如今沧水望春远近闻名,岂非就是成功。 “鹤兰轩是我的私院,没人会来。”傅怀仁在前面给容庭芳引路,这里的路是青石金路,树是木须藤绕的绿木,半遮半闭,将屋檐隐在房中。有钱真的好,容庭芳默默地记下了这里的布局,等他回到魔界一定也要照着做一个。嗯?魔界的环境好像不适合这种—— 但是蓬莱的环境不错。 蹲在他肩上的胖鸡突然脖后一寒。 待进了屋内,傅怀仁道:“公子要的泉眼有了,白家换来的赤金石过会便会有人送来。闻人公子还需要些什么?” 闻人?胖鸡看了容庭芳一眼,闻人又是谁。在它送个货的功夫,傅怀仁和容庭芳的进展已经如此神速,快到他都搞不懂的地步了吗?原来方才,余秋远尚未回来的时候,傅怀仁问起容庭芳姓名,容庭芳不欲多沾染麻烦,信口道:“你可以叫我闻人笑。” 随随便便就将闻人笑的名字给用了。 如今听傅怀仁这么一叫,容庭芳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他捞起一个茶壶,细细观赏着上头云雾高远的青山,待察觉肩上胖鸡拿爪子勾他,这才回过神,将茶壶放下说道:“暂时不需要,倘若有需要,自然会和傅老板提。” 傅怀仁点点头,很识趣:“那我先走了。” 傅怀仁一走,满室皆静,从方才起就当一只装饰品的胖鸡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个木架似乎本来就是搁鸟的,胖鸡一站正正好好,它的尾巴从上面荡下来,和那绿藤交缠在一处,又是红火又是翠绿,像墙上挂着的那幅丹朱出林图。群山青翠,丹朱拖着艳丽的尾巴,它飞过的地方,都是祥瑞普照,落下缤纷红火一片。 “没什么,他是商人,我和他谈了笔生意而已。” 胖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容庭芳。容庭芳会是一个讨价还价的人?傅怀仁坐拥沧水,容庭芳身无分文,拿什么和人家谈条件,还好饭好水侍候着。怕不是温水煮青蛙,一口吞罢。 “不用你信。”容庭芳愉悦地走到廊边,拉开推门,迎面扑来山清水绿,泉声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灵动的水汽,他深深吸了一口,勾起嘴角。“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水上别情,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他们的家——什么时候是他们,竟然还有家?胖鸡刚心中一动,就见那个愉快的人愉快地回了头并且愉快地摸了摸那颗不夜明珠:“你说好不好?” ——他娘的。这个‘们’指的竟然是一颗珠子。 傅怀仁出鹤兰轩时,晏不晓背着柄剑正在外头等他。他们是一道来的,只是晏不晓没有进去。傅老板有很多房产,有些晏不晓知道,有些他不知道。比如这个鹤兰轩,他也是头一回来。而每到一个新地方,晏不晓就会再感慨一下,他这个朋友是真的有钱。 晏不晓刚数完风吹下的第一百二十片竹叶,问道:“事情办完了?” 傅怀仁白了他一眼:“你是什么运气,出门就给我送来一个大麻烦。” 这话说的晏不晓有些委屈。他不过是顺路带个人,谁知道容庭芳就赖在望春楼不走了。但人确实是他载来的,也是他引进门的,晏不晓无话可说。他默不吭声,傅怀仁瞧见了,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把人招过来,揽上对方的肩。 “往后你只管走自己的道,别叫人坑了去了。” 晏不晓道:“那我赶他们走。” 傅怀仁摇摇头。 现在赶什么,容庭芳从踏进会场开始,便卯足了劲布了张网,先网了黑莲万佛,又网了白子鹤。他以为就此结束了,原来最后要网的是他。但若是这笔生意谈的好,谈的到位,傅怀仁倒没什么亏的。这天下间,能一眼就看穿他需要什么的人可不多。他广寻天下至灵物,为多少人寻到想要的东西,却偏偏找不到自己要的。 容庭芳既然说他能给,傅怀仁便信。 胆小怕事犹豫不决,就永远得不到心中所愿。 晏不晓是个简单的人,他出生时赤条条来,仅仅包了个襁褓。习剑是赤条条去,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大地大,只有清风过耳,明月入眼。天地君亲长在身外,父母兄弟一概不晓,世间多出来唯一的色彩就只有傅怀仁。 傅怀仁高兴,他也高兴。傅怀仁不高兴,他就想办法让他高兴。可是如今留着容庭芳,傅怀仁的表情却是又高兴又不高兴,他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晏不晓犹豫道:“怀仁,我没你聪明,但你若有需要的,便告诉我。” “能做的我都做。” 傅怀仁看着晏不晓认真的模样,恍惚了一下,而后笑起来:“你只要将心思除了你的宝贝剑之外,匀给我一份就好了。” 匀一份?这太简单了。晏不晓握住傅怀仁的手:“怀仁一直在某心里。” 晏不晓和太华山那帮剑修不同,太华山的剑修,一颗心都像是浸在冰水之中泡了千八百年又冷又硬,稍微靠近一些就能冻出霜。但晏不晓同样是练剑的,手却又宽大又温暖,就算上头有些厚茧,亦叫傅怀仁心中很喜欢。 难得晏不晓说些动听的,傅怀仁一时心潮澎湃,反握住晏不晓的手:“我——” “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 就听见晏不晓这么高高兴兴地说。 傅怀仁:“……” 他可能在病死之前,会先被气死。也可能在气死之前,先带着晏不晓一起死。 世人在晏不晓眼中,分为朋友,和路人。傅怀仁是他的朋友,容庭芳是路人。晏不晓以为这么说了后,傅怀仁总是会高兴的。可是该高兴的人没高兴,不该高兴的人却笑开了花。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傅怀仁扭头就走。 “怀仁?” 傅怀仁一颗心像是刚浸过热水又扔进冰窖的,一句‘朋友’堵了半天,方面无表情说:“你还欠我两万五千两白银没还。天凤羽和麒麟火没给。” 晏不晓一下有些傻眼。 “上次不是说不用还了吗?” “亲兄弟,明算账。” 妖界离那么远,哪里有天凤啊,荒谷倒是有麒麟,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晏不晓算了算如果他每年还两千两的话要还多久——好像很久。 晏不晓沉默了一下,提出一个中肯的建议:“亲兄弟明算账,那能不能打个折?” 鹤兰轩内,胖鸡还在套容庭芳的话:“你当真不说?” 容庭芳正在喝茶,他是龙,不喜欢烫,这茶按着他的喜好,不烫不冷刚刚好,又有股清香,呷一口余韵悠长。可惜有人不懂慢品,咄咄啄完自己那杯,就开始嘴不停蹄地骚扰他。容庭芳搁下杯盏:“告诉你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胖鸡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尾巴,“毛不能拔。” 容庭芳有点可惜:“这都被你发现了。” 余秋远心想,废话,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既然被发现了,容庭芳不是个执拗的人,他道:“好吧。那我们换个主意。” 他撑着下巴说:“我要你许诺我一件事。” “你出了瓦行,便好好跟着我,听我的使唤。”说着他幽幽道,“这天下要我命的人多着,可惜他们没本事。但倘若我出了事,你的金丹可也就保不住了。” “……”胖鸡想了想,这个条件答不答应好像没区别。一根绳上的蚂蚱,本来它就要跟着容庭芳的。当下爽快答应了,“没问题。” 容庭芳神秘一笑:“可是你自己要答应我的,日后我再将条件告诉你。” 胖鸡呆滞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容庭芳慢条斯理道:“意思就是,你除了要当我的宠物,还额外许我一个承诺。”刚才他可没有说,叫胖鸡答应的事就是方才说的话。一码归一码,是胖鸡自己误会了要将这两个条件混为一谈,可怪不得他。 “……卑鄙小人。” “多谢夸奖。” 通常灵物化成人,是占了天地的光,所以余秋远很注重内外兼修。在蓬莱弟子们看来,魁首就是一个端方仁厚的君子,谦和有道,普济众生。但灵物是有妖性的,那是一种本能。余秋远觉得他压抑多年的本能,被容庭芳刺激地差不多了。 我要取走他的金丹,吸干他的精元,叫他变成人干。他阴暗地想。 ——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只单调的鸟,不是妖媚的狐狸。 容庭芳好心顺了顺它炸起的毛:“悠着点,你的小命在我手中,翅膀要留着替我跑腿,身上的毛还能裱一裱。别气成了鼓风鸡,再叫风吹走了。”他还要留着胖鸡去炫耀一番气死余秋远,倘若那个老家伙还没死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蛟龙戏水 其实容庭芳和傅怀仁做的买卖很简单。一个想活,一个能让他活。傅怀仁的先天不足之症,在人类看来无药可解。但妖之所以为妖,灵之所以为灵,都有它生存的道理。人类历尽千辛万难要达到的目标——寿与天齐,是妖灵天生就有的优势。 容庭芳袖着手:“我告诉他他的病我能治。他信我,我便留下来了。” “你能治?”胖鸡在脑中搜罗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任何可行的办法。它也从来不知道,容庭芳会治病。“你怎么治。” 容庭芳漫不经心道:“抓一只凤凰来,剖个心放点血。能治百病。” 胖鸡:“……” 容庭芳看它一眼:“骗你的。”他笑道,“要真如此,凤凰早就被抓没了。何况如此简单的办法,难道傅怀仁就想不到吗?他一定已经将世间的办法试过多回了。” 胖鸡哎然一声:“生死由命,他何必要逆天改命?” “修道者,谁不是和天在争。我看这些人也未必快活地很。” 胖鸡没再说话。 蓬莱在日月崖收弟子时,也见过不少资质平平的孩子,过早成熟。天底下有灵根的弟子少之又少,大户人家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被修道门派选中,甚至狠了心用些障眼法,非得叫这些孩子开个灵窍。灵窍能开,强开,却折寿。但是与地位相比,或许就都成了牺牲品。 容庭芳没有说的是,他刚才的玩笑话,并没有半分虚假。只是就算有凤凰血,也不足以救下像傅怀仁这种先天不足的人。 炼狱谷的最底端,埋在焰火之下,有一种引绛草。它本来没有花,但用凤凰血浇灌后,就能开出花。这种花能治世间百病,何况区区不足之症。可惜引绛草生于火中,取之则化灰。你说,谁能够踏进炼火中,捧着它,温着它,将这草取到需要的人面前? 是以这种办法,也近乎于无。 但若是容庭芳恢复修为,想要延缓傅怀仁几年寿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沧海桑田,谁知道这几年间有什么变故,当然是先答应了眼前再算数。家仆已将赤金石送来,随后又默然退下,没有说半句话。来之前,傅怀仁交待过了,住在这里的客人,若无必要,千万不要与之交谈的好。 余秋远看着这些人如鱼而来,如鸟而出。说道:“看来傅老板很忌惮你。” 容庭芳笑了笑:“谁不忌惮我呢?” “闻人这个名字是你胡诌的?” 容庭芳把玩着一块紫金玉:“不然呢,告诉他我叫容庭芳,再告诉他,我只是和魔尊同名同姓,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信手就将那玉扔嘴里嚼了,看的胖鸡倒抽一口冷气。又踱步去挑别的天地灵材。“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这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因为闻人笑这个名字余秋远从来没有听说过,所以能从容庭芳嘴里如此熟稔说出这个人,十分好奇罢了。 “与其说这些,我倒是觉得你的尾巴是不是又长了些。” 容庭芳走过去,用手拨了拨胖鸡的尾羽,被对方拿翅膀扇开了,十分稀罕似地护着。“你的毛烧焦了不会自己长啊,别碰,好不容易长了点的。” “我没有毛。”胖鸡越是稀罕,容庭芳就越想揪它。细而软,柔而韧,颜色还挺亮,若拔下来织在云锦里,想必十分值钱。这样的毛若是当被子盖,应当也不错。他倒是从来不知道,原来鸡除了能吃,长的也挺好看。 胖鸡被容庭芳闹得不行,呼啦一下飞起来,停在梁上。 再一停下,却发现容庭芳脱了衣服。 “……” 身形颀长,肌理分明,肩胛骨像是振翅的蝴蝶。但这并不是一只纤弱的蝴蝶,恐怕是一只霸王蝶。褪了一地的衣物中,容庭芳淡定自若地除去最后一件衣服,光着身子走到了外头。这里外头就是一汪泉眼,大约是依山建的,山灵有龙,很适合他。 “我要闭关修炼。”容庭芳叮嘱道,“你替我守着。” 角龙每进阶一层,额间云纹便繁复一层。之前他在水镜中看时,发现他额间云纹隐隐绰绰,似有变化之意,如此推断,大约快到蜕鳞之时。蜕去一层鳞,他的角就会更坚固一分,也意味着他较如今更为强壮。 之前被郝连凤追到湖中时,容庭芳发觉借灵水和灵石修炼事半功倍。是以他一见望春楼,一知道傅怀仁的身份,心中就有了打算。好东西自然能用则用,最有钱的地方,最厉害的剑修,最危险却奈之不何的人,天底下还有比傅家更安全的居所吗? 容庭芳打算借此地养伤,余秋远再欣喜不过。他巴不得容庭芳一天到晚在修炼,最好是闭关,这样他才能够趁机将容庭芳的金丹给取出来。 容庭芳坐进温水之中,温水像受惊一般避让开来,过得会便又小心翼翼靠近了去,亲昵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容庭芳本不想急功近利,但在见了厉家和余秋远的人偶后改了主意。 他一口气吞了五颗赤金石。 一颗就足以令普通修道者吸纳半月有余,容庭芳再不是人,他也有血有肉。强行扩充了自己的脉络,脸色都是爆红的,看的胖鸡一阵心颤,以为对方将要爆体而亡。没成想过了会便恢复如初,只是再怎么叫容庭芳都没有反应了。 “喂。” “容庭芳?” “闻人?” 胖鸡变着法地戳容庭芳,对方如一尊白玉石雕,除了脸上身上淌下的水珠尚且带着温意,一丝反应也无。试探无回音,胖鸡顿了顿,随后眼中浮现笑意。它振翅一挥,忽然变幻身形,短短的翅膀成了刚劲有力的健翅,短而略焦的尾羽色泽亮丽,宛若丝缎,是世上最艳的色彩。一声凤鸣,鹤兰轩的外围顿时被一层光笼罩,那光很短,乍然一下便没了。 只是,旁人再也瞧不见这山顶曾经有过一间庭院。 本想给贵客送饭的家仆在空荡荡的半山腰呆滞了半天,扔下食盒就朝傅怀仁冲了回去。 “老爷!房子没啦!” 那么大一栋房子,叫人连根给端啦! 龙身既已隐去,残留在外的鳞片便没了生气。 南海,远在渭水之端的蓬莱。金光顶上有个人正在扫地。他穿了一身朴素的衣裳,面貌平平无奇,腰间悬了个香囊,正随着他扫地的动作一晃又一晃。 须臾一个身着云纹银丝靴的弟子走了出来,随后是一大片。看在闻人笑眼中,就像是倾泻而下的蚌壳。幽潭的底端有角龙所居住所,那里四处都覆着白沙贝壳。贝壳上的沙砾嵌在其中,在深水之中若遇到光亮,就细细碎碎的闪着,堪比天上星光。 流沙倾覆时,也是这样白花花一片而下的。 闻人笑撑着扫帚,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人群中走下来一个人,冠如白荷,是苏玄机。他的面上有着淡淡的忧愁。自从他执掌金光顶诸多事宜而不见余秋远,他脸上的愁色便不曾消退。 苏玄机很少下金光顶,他们要到哪里去? 大千世界每一处都叫闻人笑新奇,每件事也比幽潭有趣。哪怕是当个扫地弟子。 “你。” 闻人笑从深思中回过神,见人望来,指了指自己。“我?” 白绛雨袖着手:“是你。”他看着闻人笑腰间的香囊,“你这里装了什么?” “这是——”闻人笑摸上腰间香囊,本欲说出话来,却一卡顿。但他镇定自若,只从中取出一片蚌壳,递到白绛雨面前。“这是我上山前捡到的,聊以慰思乡之情。” 思乡之情,故人之谊—— 白绛雨本来是察觉有龙气,故有此一问。可再探究,却不再有此感觉。大约是他察觉错了。如今听闻人笑如此说,不晓得哪个字触动了他的心绪,便没再提。只说:“既已修道,便不入红尘俗世。你心里揣着顾虑,是入不了大道的。” 闻人笑道:“峰主说的是。” 却是苏玄机在那看过来:“还不走?” 白绛雨道:“就来。” 自与众人御器而去。 徒留闻人笑一个人柱着扫帚立在那里,在他的香囊中,有一片龙鳞贴着他的蚌壳,本是生机盎然。闻人笑待他们走远,方将它取出。阳光下,那片幽幽泛着蓝的鳞片像一片贴花。 干瘪如柴。 “……”自懂事起,这枚鳞片便一直在他身边,树祖说要他交给该交的人。闻人笑恪守承诺记至如今。不过他偶尔也会奇怪,角龙族中,没有人能将一枚鳞片遗留如此之久远而依然有如活物。闻人笑对于容庭芳的龙鳞在他手中如此温驯而如己物,亦是不明所以。 而今龙生鳞未绝,龙灭鳞亦裂——容庭芳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么? 困难倒没有,房子也没端。这不过是一个极其简单的藏身术。既然容庭芳要修炼,余秋远自然要趁他的意,决不能叫任何人打扰才好。他施完术,便似耗尽了力气,跌落在水中,身上光鲜亮丽的羽毛沾了水,滚落下来。在赤金石的催化下,容庭芳身上金丹的气息越来越浓,余秋远近乎贪婪地吸纳着,调和自己的筋络五行。 日升月落,幕天席地,汪泉映星辰,鎏金照云彩。 天地寂静无声,就像是只有他们两个。最早的时候,天地相分,阴阳初诞,万物生灵,龙遨于水,凤翔于天。它们一个带来生机,一个带来光明,是世间的神。后来神多了,大地崩裂,逐渐起了战争,世界终于喧闹起来。 山中灵泉有眼,泉眼咕嘟作响,水中坐了一个人,漂了一只凤。细碎的金光从他们身边绕过。不知过了多久,余秋远先容庭芳一步,睁开了眼。他的意识还没清醒,身体却无比轻松。在他苏醒时,他的身形就起了变化。一点点拉长,逐渐有了手,有了脚。 随后是一个人。 诞生于世间时最初的模样,光溜溜来,没有半丝遮拦。 “……” 余秋远迷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水里站起来,哗啦带出一片水声。先是摸了摸脸,又捏了捏手指,确定自己变成人之后,欣喜若狂。然后第一眼就看向了容庭芳。 对方还无知无觉。 那些赤金石中的灵力尚未吸收完。容庭芳从沉下心那一刻起,神魂就缩成了光珠,沉在丹田之中,化作原本的形态,正在追逐那些灵力,将它们吞噬殆尽。 这是一条银龙。过多的灵力将银龙的表皮撑裂开来,像龟裂的甲壳,鳞片逐渐剥落。它的角也在蜕落,但是当它那点角将要蜕完时,容庭芳忽然受到了一阵阻力,就和当初在东极时受到的阻力一样。他皱起了眉头,角久久不蜕,能量压抑不发—— ——他年轻貌美,却不是完整之身。 容庭芳不是一条完整的龙。他身上缺了一根骨头。人虽然还活着,甚至成了年轻的人,骨头却没有再长回来。因而他吸收再多的灵力,也不会得以完善。倘缺口依旧,日积月累,修为倒退不算,怕终有一日仍还是翻心向魔——他不容许他的道体有违他的意志。 身外,池中水开始翻滚,容庭芳眉头微蹙,眼皮微动,似乎在极力忍耐。 这但一切,处于欣喜之中的余秋远并没有发现。 将要得回金丹的喜悦冲淡了他的警惕性。 余秋远弯下腰,他长长的头发就像是他原身时的凤尾,因为他的动作荡在容庭芳胸前。 无知无觉中,银龙只觉得有股吸力,想要将它玩耍的那颗珠子取走。天生不爱被抢东西的银龙一脸不悦,将珠子拨了回来。可那股力量仍在加大,拉扯之意终于弄痛了银龙。它嘶吼一声,凶相毕露,扑过去就拿爪子撕裂了那抹焰红的引线—— 余秋远正集中力量想将他的内丹引出,猝不及防被扯断了牵引,力道反噬,像块巨石砸中了他的心口。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扶着容庭芳的双肩软跪在水中,噗通一声,溅了一身水。鲜血滴入水中,很快就融了开来。 该死的。 他皱着眉头,忍耐着这股不适,正欲再接再厉。蓦一抬头,对上容庭芳面无表情的脸。 “……” 容庭芳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看的余秋远一阵心颤。他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按在了水里。 这样那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万鹤山庄 容庭芳觉得身心一阵舒畅,阻滞他蜕角的那股力量终于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嚼到了肚子里没了动静。泉水中,他额心似有若无的本命鳞甲蓦然亮了一下,随后悄悄淡去。龙角尚未新生,云纹多了一层——缺口仍在,但他成年了。 傅怀仁又来看他本该立在这的房子。他那么大的房子,说没就没,说不可惜是不可能的。但要说信,自然也不信。这一天,傅怀仁撑着伞徐步上山,在半山腰等了很久,他看到一道金光罩撤去,本该在此地的庭院又露出檐角来。晏不晓咦了一声。傅怀仁道:“怎么?” 晏不晓摸着下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金光罩很熟悉。” 和蓬莱那个很像,只是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一个坚实一些,一个脆弱一些。 自从家仆来报说屋子被人连根端走了,傅怀仁就没有耽搁,急匆匆到了这里。晏不晓本来要走了,听说了这件事,果断延缓了行程,陪同一道来此。他二人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是剑修,在法术上瞧不出很多名堂。 傅怀仁凉凉道:“看来你果然载了尊大佛。” 晏不晓撇撇嘴,等傅怀仁进了庭院,这才跟进去。 他二人一进去,就顺着水声到了泉眼。 泉中心,一个人散了一头乌发,身上的衣衫草草披着,眉眼低垂,神情慵懒,看的人心里一跳。晏不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心纯粹如镜,丝毫不觉有不妥之处。只觉得这个人好看,就冲着他拼命看,看的傅怀仁都黑了脸。 傅怀仁咳了一声。 陷在沉思中的容庭芳终于回过神。他看了傅怀仁一眼,才动起身子,一步步往岸上走来。晏不晓只觉得连水声都莫名的动听。其实是因为容庭芳天性喜水,水天性也喜他。方才他在这汪水中完成了成人礼。故而这水便格外温柔起来。 傅怀仁先说的话。 “闻人公子没事吧?” “没事。”容庭芳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但是你看看我这只鸡。” 它好像比较有事。 傅怀仁这才发觉,容庭芳不是一个人上岸的,他手里还抓了只鸡。只是因为袖袍宽大,遮挡了些许,只留下湿透的尾巴荡在水里,远远瞧着不过像彩缎,哪里能想到是活物。 他接过眼睛紧闭不醒人事的胖鸡,疑惑道:“它怎么了?” 容庭芳也不知道,他穿好了衣服,将散开的头发挽起来,拿根带子系了。凑上前看了看,又拨了拨胖鸡的眼皮,很诚实地说:“我醒来,就见到它这样躺在池中。”他问,“会不会是水太热闷死了?”又猜测,“还是不小心落了水。” 鸡嘛,不会游泳的。 该不会溺水了吧。 傅怀仁没见过这种事,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又不是个大夫。犹犹豫豫道:“说不定。” 说着两个人就将视线挪向了晏不晓。 晏不晓:“……我习剑。”不修术。 容庭芳叹了口气:“要你何用。” 这话傅怀仁听的就不高兴了,马上就开始护犊子。 “闻人公子,我既然肯让你们住进来,就不计较你们在这里做了什么,但你可知道,这屋子消失了两个月,方才才出现。以后如果有这种事,还请提前知会一声。”傅怀仁道,“我这里的家仆不过是寻常普通人,见不得这种异样,吓出人命,怕是要损功德的。” 容庭芳听出了话中关键意思。 “这屋消失了两个月?” 可是他收到赤金石后,直接开始修炼,根本没有施下半点术。他将视线挪到胖鸡身上,心中沉思,莫非是这只肥鸡做的。也有可能。在他修炼之前,他是要它好好守着。会不会是因为它怕有外敌侵扰,故而拖着尚未痊愈的身躯,施下隐匿术。这才力竭睡去? 容庭芳越想越有可能。 如此一来,倒是对胖鸡改观不少。 虽然不过是半途之交,没想到它还算是义气。 他当然不知道,胖鸡这样都是拜他所赐。说来也是惨,怪余秋远自己,要在容庭芳紧要关头招惹他,弄到如今,不进反退,还什么变成人。余秋远要是知道变成人的结果就是被突然这样那样了一顿,肠子都悔青了。还人干呢,差点成了鸡干。 傅怀仁见容庭芳没事,房子也没事,而且目之所及,对方身上的气息似乎更精纯了一些。当下猜测容庭芳是借了庭院修行,抱拳道:“恭喜闻人公子,似乎大有所成。” 大有所成倒没有,只是小展身手。容庭芳握握拳,察觉其中力道,微微笑了笑,眼中波光闪烁,并没有反驳,只负手道:“这得多谢傅老板慷慨相助。” 傅怀仁暗示道:“那你我的交易——” “不急。”容庭芳道,“此症所需药石良多,待我一一寻来不迟。”这样说着,摊开手掌,手中赫然是一段枯木,形同柴干。他撒谎说,“这是我一蓬莱仙友自幽潭得来的灵龙角,比你那些犄龙角好。如今赠予你,研磨入药分三次服用,可保你两年身体无忧。” 晏不晓立马看向傅怀仁:“你生病了?” 傅怀仁淡定地接过容庭芳换下的一截旧角,信手收进怀里,一边说:“多谢。”一边转头告诉晏不晓,“我没事。就是吃点补品多活两年好陪你名扬天下呢。” 明显的两幅面孔。容大尊主很不屑,呵,男人。 ——根本不知道他才睡过一个男人。 一桩交易完成的双方都满意,但是胖鸡却一睡就睡了七天。这七天,容庭芳没有忘记固本培元。没有钱之前,赚钱很重要。有了钱以后,修炼就是第一要紧事。 每天的日常就在吃饭、修炼、看胖鸡醒没醒中度过。 等到了第八天,胖鸡身上的毛早就干透了却还没醒时,容庭芳终于等不了。 他找到了傅怀仁,将胖鸡托给他。 “我有事要先行一步,请你替我照顾它。” 傅怀仁蓦然被塞了一只鸡,一时有些震惊。他从来没养过动物,普通的也没有。它平时吃什么,有什么癖好,一概不知,万一养坏了可怎么是好? 傅怀仁还没想好拒绝的话,容庭芳却已要上那辆又豪华又低调的玄阴木金壁车了。 晏不晓背着他那柄又重又长的铁剑站在一旁,见他们僵持不下,突然想起来之前在集市上听到的消息。他提议道:“万鹤山庄擅驭灵,想必也精通治禽之术,不如去那里看看?” 晏不晓这么一说,傅怀仁顿时想到了一件事:“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他们每年都会办灵禽大会。最近举宴邀请大洲各大门派一道参加。”怕容庭芳不知道,特地提醒,“就是先前在望春楼,许你一诺,说有事可去寻他的那个人。”江阳的万鹤山庄。 容庭芳本想拒绝,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改了主意。 晏不晓无意道:“而且这次听说还寻到了容庭芳的旧物,是一样兵器,准备在灵禽大会上给诸位一览。为护送这东西,蓬莱是一道来的。”说着他有些可惜,“为什么不是剑呢?” “……” 容庭芳问:“蓬莱会去,是苏玄机?” 傅怀仁道:“应该是吧。” 蓬莱自从失去余秋远,如失一主心骨。苏玄机手段虽尚可,可不足以服众,这回不止是世家需要借助蓬莱的力量争出头来,蓬莱也需要他们相助,好有个靠山。它可是就在渭水以内,和魔界一界相隔,如若没有靠山,兵来如山倒,是犯了大忌。 余秋远在的时候,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挑起整个蓬莱。他一不在,蓬莱竟然就要沦落到与世家俗世为伍,看来金光顶下那些峰主,也都是吃干饭的。但想想也是,蓬莱五峰一顶,谁又是真心服众的呢?大道之巅的位置,是个人都想坐一坐。 他的兵器—— 他寻常不用兵器,最常用的,是一根龙骨鞭。正因同为用鞭之人,容庭芳才会在偶遇萧胜时,多看他两眼。这世上能将鞭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不多,萧胜绝对算一个。 但是他的鞭子,又怎么落在白家?正如他的戒指一样——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容庭芳顺了顺胖鸡的毛,改了主意。 “也好。”他道,“那就去瞧一瞧。” 沧水有傅家经商,江阳有白家养鸟,岭南的萧厉两家不共戴天,洛水金家置身事外。傅怀仁是个纯粹的商人,萧白两家互为友邻,洛水离南海甚远,素不掺和,反而一路往北,要往太华山去。至于厉家,自瓦行生变,本以为靠着的大山忽然不见,在魔界尝不到好处,如今渐渐人心生变,不服厉姜,要和蓬莱去靠拢了。此次白家相邀,厉家竟然也派了人去参加。 可惜,那人半道上就叫厉姜杀了。 厉家视他如蛇蝎猛兽,也别怪他无情。 江阳离沧水不远,这种事情傅怀远本来不爱参与,邀请函都没送到他手里就给抛到了柴房,但晏不晓提出想去看看,他就也去了。容庭芳蹭了傅怀仁低调而又奢华的马车,暗暗打定主意要和这位傅老板把交情加的深一些。这是移动的钱庄啊。 一行人并一只鸡半途才决定出发,离开宴的日子没几天。紧赶慢赶在开宴前一天到了江阳,再晚一步,怕就要在众目睽睽中走进去蹭饭。 容庭芳到白家后的第一个印象就不太好。 ——满院都是飞着的毛。 世人眼中,灵羽翩飞,与人共舞,应当是神仙一般的场景,可事实上——容庭芳呸出一根细细的绒毛,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引路的家仆有些小尴尬。“季节性换毛,季节性换毛。” 兽类倒是有季节性换毛,怎么鸟也有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吃了口瓜 傅怀仁是大老板,大老板的身份就通行令,进谁家的门都不用通报,还能有最好的客房。家仆一边给他引路,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容庭芳:“这位是傅老板的朋友吗?” 傅怀仁笑道:“是我朋友,他的灵禽生病了,前来求药。顺便来长长见识。” 那家仆悄悄打量容庭芳,只见这个年轻人肤白发黑,眉宇娟丽,是个很好的相貌,就是瞧上去冷淡地很,不喜欢和人交流,进门到现在,不曾给过别人一个正眼。和这位朋友比起来,旁边总是背着那柄铁剑的晏不晓晏道长,倒是和善多了。 傅怀仁和那家仆一路闲聊,说的都是些容庭芳哧之以鼻的红尘俗事。他一路观察过去,见这里的鹤禽确是人鹤共处,亲昵者更有如一人。树上落几只,地上走几只,方才还有一只探着脑袋朝容庭芳那里看,颇具灵性。 晏不晓挺喜欢容庭芳的,他插不上傅怀仁那些世家子弟的事,见容庭芳目光中露出好奇,落后半步,悄声介绍说:”白家的驭禽术远近闻名,训练得好,灵禽等于半身,心心交印亦可交流。一只鹤一生也只认一个主人。” 容庭芳道:“万物皆有灵,既然这里的鹤如此灵性,难道就没有修炼成人的?” 这—— 晏不晓还没回答,走在前头的傅怀仁转过身闲叙:“听说从前有过。白家约摸是祖上刚驭鹤那会儿,人鹤共修,鹤修成鹤灵,似乎叫子童。”他问那个家仆,“是不是有这回事。” 家仆应了一声:“确也。”这事广有流传。 他一路在前头引着,一路眉飞色舞地介绍:“那叫子童的鹤灵与祖上交往甚是亲密,后来祖上百年,鹤灵啼血长鸣,引颈卧于祖上身侧,本该是一件吉祥的事,却反而见了血,叫人心中惴惴难安。修成鹤灵的鹤过于灵性,交往过密,白家祖上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就告诫后人,与鹤共修可,但不可令其修成人身。” 晏不晓不大明白:“为什么?修成人不好吗?那就能一起说话了。”他看了眼傅怀仁,很理所应当的认为,“像我能和怀仁一起同睡共食,谈天说地,就很开心。倘若他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鸟,便似乎是无趣了些。就算能心灵相通,亦不如人一般自由。” 晏道长不愧是晏道长,心思如剑柄,笔直通天地了。那家仆笑道:“岂敢将傅老板和禽类相提并论呢,傅老板是人,变不成鹤。鹤就是鹤,也不必修成人。倘若天地之间花草树木都能成人,天地岂非要乱了套?早年间妖魔共生时天下大乱,哪有如今太平。” 人在万物生灵中最为脆弱,一无法力需修,二寿短不如仙妖,但就是这样脆弱的人类,却最擅谋心算计,亦最为坚韧,反倒是在乱战之中熬到了最后。当年盛极一时的妖灵,反而成了人间不该提及的存在。盛极一时的角龙如此,奉为祥瑞的凤凰亦是如此,战败而退,又生不出血缘后代,不足者沦为他人坐骑。 晏不晓唔了一声,与傅怀仁絮絮说起来:“其实是各自为战,各有输赢罢了。” 那家仆却不以为然:“天道授命,命择其主。”眼下行的就是道理。 这些话放在人中间说倒无妨,放在一条龙面前说就不大友好。容庭芳颇有些恶劣地想,不好意思,我不但不是人,还让你们惧怕了这么许久。他向来不屑天道,冷笑一声:“虚伪之徒,不过是怕鹤修成灵对你们不利,不顺天意,扼住它们的灵根,还好意思标谤自己善良。” 偏见存异心,觉得自己身为人,就要比世间其他生物来得高贵。甚或要举起手中刀戟,借着异族必诛的名义,试图去驯服统领其他生灵。就好比白家养的鹤一样。 容庭芳这话说的十分不给面子,倘若是当着白家老家主的面这样说,恐怕眼下他就要被当成是挑衅的外敌轰出门外了,幸好他现在和傅怀仁在一起——免了白家无妄之灾。 那家仆低声道:“傅老板,你这位朋友,是哪里认识的?”嘴也太厉害了。 傅怀仁自如道:“机缘巧合下认识的。”嘴当然厉害,白吃白住到现在。 倒是晏不晓若有所思道:“原来还有这层道意啊。” ……傅怀仁不大希望晏不晓听容庭芳的歪道理。 这院中人来去甚多,他们一路走着。容庭芳不过一个拐眼,就瞟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脸虽然不认识,但身形十分熟悉,比如脑袋上那几根翅翎白毛。对方正握了把东西,大约在喂鹤。经过这人身边时,家仆叫了一声:“少爷。” 少爷?容庭芳脑子里转得很快,这么说,他就是那个江阳白鹤? 确实是白子鹤。 他直起身,点点头:“你将贵客先带入客房,我随后便来。” 目光交触之时,容庭芳察觉怀里的胖鸡似乎是动了一下,但再瞧去,依然睡得昏沉。约摸是错觉。不过,白子鹤既然是少爷,难道就是白家那个不知从哪抱回来的孩子。容庭芳从前无聊时,也听人讲大洲八卦,知道白式微膝下久无所出,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又在早年就随人跑了。莫非白子鹤就是他女儿和别人所生么? 晏不晓上前两步,和家仆打听之前得来的消息。他来这里,最感兴趣的就是容庭芳的兵器。虽然不是剑有些可惜。但天许神兵,总会叫人想要一观的。 “你们果真寻到了容庭芳的兵器么?” 白家家仆便哦一声:“是有这一回事。”这可是重头戏,而这里的大多数人,恐怕也同晏不晓一般为此而来。讲到这里,他又有些小骄傲,拍了记傅怀仁马屁,“多亏了在傅老板那里拍到的货,有镇魂钵镇船,我们才很顺利去了瓦行。” 其实不是‘他们’,白家人只去了一个,白式微,真正去的人多数是蓬莱。苏玄机下山就是为了这件事。交托白子鹤拍的货物也不只是镇魂钵,而是要鲛人泪,鲛人泪能涤清人身上的怨气。从瓦行那个地方回来,涤不干净怨气怎么活。 “既然能寻到容庭芳的——”晏不晓直呼其名,他觉得叫魔头有些难听。是非对错,昏沉黑白,又岂是仙与魔两个字能划清界限的。他有些好奇,“可有找到余真人的武器?他们确实已经身消魂陨了吗?” 余秋远的千机剑,岂非是更好认的。 “这并没有。或许余真人还活着呢。但魔头应当死了,不然又怎会连兵器也不要?” 容庭芳心里冷笑了一声,不要自然是因为不稀罕。他的兵器世上仅有,又岂是说丢就会丢,说捡就能捡,你当是个瓜呢。 “那可还有别的收获。” “焦土残垣,一无所获。”那家仆感慨了一声,“瓦行这种地方不挨天不靠地,怨气冲天,不过是上古仙人一时失手存下的祸患,本就不该存在。如今用来作为魔头的葬身之处,倒最为恰当,可惜了余真人以身相殉。” 但凡说起容庭芳,众人总是津津乐道,滔滔不绝,有无数话题。傅怀仁笑了笑没接话,那人却像是说上了瘾。大约这走道实在太长,长到他有无数的话要讲,兴致勃勃道:“傅老板,你可还知道一件事么?” 傅怀仁刚开口:“我——” 晏不晓直接道:“你实在不必故弄玄虚。这天下间难道有怀仁不知道的事?但是你只说事,究竟是什么事。不说清楚,怀仁怎么知道。”把他犊子护了个彻底。 “……” 傻剑修,没白对他好。对这种天然撩,傅老板有点小欣慰。 容庭芳拍拍晏不晓的肩,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说得好。” 傅怀仁横了他二人一眼,随后给了白家人一个面子。“你说的是什么事?” 那人本来还有些尴尬,但是傅怀仁卖他面子了,立刻便尾巴又翘了起来。 “自然是另外那些不上台面的事。” 不上台面? 他们打起架来,确实都在天上打,从来不上台面。晏不晓道:“这不是人尽皆知吗?” 人尽皆知? 那人震惊地连遮瞒也忘了。直言道:“连他们其实是私相授受的关系也人尽皆知?” 容庭芳:“……”不好意思,他没听清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