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魂(民国魂穿)》 第1章 第1章 津军已经将张府团团包围。 一条通体红艳的火龙,沿着漆红的回廊,整齐有序地灌入张家府邸,火把上的焰火跳动得异常艳丽,照得整个府邸亮如白昼。 军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铿锵有力,伴随着越来越亮的火焰,整齐有序地朝张府内院涌进去。 张家控制着的皖系军阀已被津军打得七零八落,主军也已全军覆没,剩下的部队不是投降就是被俘,整个皖北地区,就只剩下些女眷还在城中的府邸苟延残喘。 突然,军靴踢踏的声音停止了,整个军队也停止了前进,数千兵士肃静,虎视眈眈地停在张府的书房前。 书房的门吱吱呀呀从里面打开。 一道细弱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前方传来, “我要见沈仕铭。”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子,缓缓从书房里走出来。天蓝色的衣裙包裹着她玲珑姣好的身材,刚刚及肩的发,在颈边轻轻拂动,略显苍白的唇轻轻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怯怯地看向站在津军最前方的首领, “我要见沈仕铭“ 她又说了一声,提高了音量,却泄露了声音里丝丝的颤抖。 “沈将军?”那首领的眼中慢慢溢出些嘲笑,“沈将军现在只怕正躺在白七七的温柔乡里醉生醉死,张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张宛西心头一阵刺痛。 湘系军阀首领沈仕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掌着整个华南地区的兵力,天下之大,便有三分都是他的。 这个手握重权的男人原是她的丈夫,原该在她父帅和哥哥深陷包围时派兵支援,原该将她纳入怀抱好好呵护,可这一切都抵不过利益的衡量。 皖军落败早已注定,沈仕铭不愿浪费一兵一卒,也不愿得罪津军,就连她父兄一命都不愿意救。他们结婚三载,但凡他对她有一丝情谊,也不会如此对待她的家人。 他的心里有天下,有那个叫白七七的女人,唯独,没有她。 那年,杏花微雨,他一身青呢戎装从雨巷里遥遥向她走来,那一眼就让她跌入轮回。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 可执着地爱着沈仕铭却是她一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错。 张宛西抬起乌黑的眼睛,越过黑压压一片津军,遥遥望向远方,冷月如勾,幽幽挂在天边,冷漠地瞧着人世间,过往如梦,一切都是空。 皖军已败,父亲和哥哥都已战死,沈仕铭不曾爱过她,她什么都没有了。 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着她,仿佛索命的鬼魂,这么多人都想要她的命,不,她的命不值钱,值钱的是张家世代守护着的藏宝图! 手心里溢满了汗,张宛西死死扣住掌心,她已疼痛至极,绝望至极,但她现在还不能放弃自己。 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张宛西颤着声音道, “李大帅,请你派人去请沈仕铭过来,就说张宛西要见他。只要他过来,你要的东西我就给你。” 李大帅盯着她看了半响,“整个张府现在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劝你不要耍什么花招。“ 说罢,只见张宛西没有反应,才招手让一个宪兵去请沈仕铭。 张宛西轻轻松了口气,转身走进书房,掩上门。 门后面正摆放着两个黑色的铁桶。 铁皮密封着。 张宛西从怀里掏出把剪刀,狠狠地扎在铁皮上,一下不行,朝着破损的地方再狠狠地戳下去,一下又一下。 铁桶终于破了一个口。 浓烈的汽油味道,瞬间灌满了房间。 宛西咬着唇,看了眼窗外,艰难地搬起铁桶,将汽油撒到书房里的每个角落。 时间已过去半柱香。宛西的额上也渗出一颗颗的汗珠。 突然,窗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想是那个宪兵回来了。 “沈将军不愿过来,张小姐还是将东西直接交给我吧。“李大帅扬高声音道, 宛西心头又是重重的一痛,她忍下喉间那股腥甜,转过身道, “我只要见沈仕铭,只要他来,我就把东西交给你。如果大帅想硬抢的话,我就带着藏宝图一起消失在这世上。“ 在寂静的黑夜里,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这道女声,青涩稚嫩却又透着股深深地坚定。 李帅无法,只得再遣人去请沈仕铭。 书房内,宛西泼掉了最后一点汽油。 那条淡雅的天蓝色百褶裙已被染得脏污不堪,她浑不在意地提起裙摆,脱掉灰蒙蒙的小皮鞋,按照父亲临行前的嘱咐,爬上书桌。 手指沿着书架第三排的地方,一点一点摸索,突然指下一凹,张宛西知道就是这里了。 她用剪刀捅破那块虚假的墙壁,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木盒。 这里面装的,便是五大军阀做梦都想要的藏宝图。 人人争而夺之的藏宝图,如果不是因为它,她的父亲哥哥怎么会战死沙场?她又怎么会家破人亡?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守护这张藏宝图。这是张家的使命,亦是她的使命。 她颤抖地打开那张羊皮纸卷,手指轻轻抚过丹红的朱砂,粗粝的颜料磨过她的指尖,如同在切割她的心脏。 她睁大眼睛,遥遥看着窗外,遣去宪兵来去三巡,却不见有任何人影前来。黑亮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难过得要落下泪来,却在眼泪掉落之前迅速阖上眼睛。 一同阖上的还有那羊皮纸卷。 宛西将它塞进怀里,顺手拿起一只火折子。 书房的门吱吱呀呀从里面打开。 密密麻麻的宪兵队依然围在书房周围,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她,像虎视眈眈的兽,拿不到藏宝图誓不罢休。 宛西握紧了手里的火折子。 宪兵又回来一趟,还是一样的结果,沈仕铭不愿意见她,哪怕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面。 李大帅遣人再去请,这次是以他的名义,他不信请不来他沈仕铭。 “你不用再去了,他不会来的。“宛西看着那领了令便要离开的宪兵,轻轻开口, 宪兵不知如何是好,回头一看便撞进宛西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心底一颤,竟忘了动作。 “他根本不会来。”宛西转开目光,看向远处,“他心里没有我,又怎么会在乎我的死活?” 李大帅细细品味她这句话,慢慢变了脸色。 房里的汽油正一点一点地渗过门槛,缓慢而无声,就像魔鬼的爪牙,向外面蔓延,有些流过她的脚底,流向台阶。 张宛西缓缓点燃火折子。 早就料想到,他那般厌恶她根本不会想见她,却还是那样说,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父亲临行前唯一交代过的事情,便是让她一定要守护好这藏宝图。 她即便是死,也不能让藏宝图落入别人手上! 汽油的味道慢慢扩散到院子里,李大帅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个小丫头算计了,他忍着一股气, “张小姐,切莫莽撞伤了藏宝图,咱们有事好商量。” 张宛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般,身体一阵一阵的颤抖和疼痛,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火折子。 她仰起头,看向远方的灯火,清澈的眸子里划过忧伤。 父亲,女儿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手臂微微一动,火折子被抛进了满是汽油的书房,火势如猛兽一般,瞬间吞噬了她的身体,灼干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水。 “不!!!” 她仿佛听见有人绝望地嘶吼。 整间书房如同爆炸一般,瞬间燃成一个火球,火舌烧焦了她的肌肤,切割她的神经,痛得她大喊大叫,眼泪肆流。 意识模糊之际,是谁一身青呢戎装从雨巷里遥遥向她走来,杏花落了满肩。 只是她再没力气看清他的面容。 沈仕铭,若有来世,张宛西再也不要遇见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快看!太太醒了。”不知是谁在嚷嚷, 张宛西艰难地睁开眼睛,被火灼烧的痛感还停留在身上,她忍不住缩了缩,甫一动才发觉自己身下柔软异常,却是躺在一张崭新的白鸭绒床上。 三四个丫头婆子,都站在床头,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昨天晚上溺水了以后太太就开始发高烧,医生都说太太这样子怕是不行了,没想到过了个半天,太太竟然自己醒了,可见太太真是个大富大贵之人,难怪司令这么放在手心里疼着。“ 溺水?张宛西疑惑,自己明明是放火自焚,与那藏宝图同归于尽,怎么会溺水? 再看眼前这些人,一个两个全不认识,这房间家具也是全陌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哪里?你们都是谁?“ 张宛西一开口才发觉喉咙已经嘶哑地不成样子,每吐一个字都如同拿刀在割喉间的嫩肉,完完全全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太太怕是没睡醒吧,”一个穿着荷藕色齐膝衫的小丫头笑着道,“这里是白公馆,我们都是服侍太太的丫鬟,刚刚说话的是李婆婆,我是小环,太太可想起来了吗?” 张宛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嬷嬷瞧着宛西模样有些晃神,嗔怪道,“你这环丫头,太太刚醒来你就引她来说话,万一再累着了司令怪罪下来怎么办?还不快去把糖水端过来,让太太润润喉。” 小环吐了吐舌头,转身端了碗糖开水过来。 张宛西尚有些怔愣,偏过头,凑近了要去喝水,却突然眼睛一顿,瞳孔放大好几倍盯着那碗, 一声惊恐的呼叫从张宛西喉间发出,仿佛那碗糖水是个烫手山芋,张宛西忙不迭将那碗扔出去。 咔嚓一声,碗碎成两半。糖水洒了满床满地。 那碗里的水!那碗里的水映出来的人脸! 分明是白七七! 张宛西惊恐地说不出话,却又蓦然想起在女子学院上学时,看过不少话本子都记载过那交魂之事,无非是原先的魂魄穿越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从此以后魂魄带着自己的记忆,却只能以另一人的容貌活在世界上。 她方才已隐隐察觉此事,但万万想不到,她竟然穿越到了白七七身上。 那方才她们话里一口一个的司令,必定是沈仕铭无疑了! 沈仕铭如此在意白七七,若是知道了自己占据了白七七的身体,而真正的白七七却不知去向,他怕会恼恨厌恶地要杀了她吧! 而她霸占着白七七的身子,以后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面对那个曾今深深爱过,却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的男人? 刚经历过火烧,又在水里泡了一回,身上忽冷忽热,她勉勉强强撑住自己不晕倒,但心里却又酸又痛,又喜又悲,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竟笑出了眼泪。 四周的人都不知她这是怎么了,面面相觑。 就在这可怕的静谧之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声响过一声,给原本寂静萧索的夜里平添了份肃杀之气。 “太太?”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她, 宛西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已经敛去眸中那些复杂的情绪, “去开门”,她吩咐道, 丫头领了命令,立刻便下楼去。 李婆婆唤人来清理了碗碎片,小环去给医院打电话,整个房间只剩下叮叮当当的几声碎响。 “啊!” 楼下传来的惊叫之声,在寂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厉。 似乎是刚刚下楼开门的丫头发出的叫喊。 在这之后,楼下反倒安静下来,但接着不多一会儿又传来家具相撞之声,几种声音不同的脚步声夹杂其中,轻轻重重,叮叮当当,仿佛在锅碗瓢盆上一顿乱敲,突兀而刺耳。 突然又一静。 过了几秒,一道微重的脚步声沉稳地踏上拐梯,一步一步地朝二楼走来。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小环有些发抖了,躲到床头后面,握着张宛西的手, “太……太,白公馆该不会进劫匪了吧?小红是不是已经被他们灭口了?” “胡说八道!”李婆婆到底年纪大些,比小丫头片子们镇定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 张宛西仔细听那脚步声,徐徐镇定,不急不缓,倒真不像是劫匪,反倒像……心底突然涌出一股熟悉感。 “不要怕。”张宛西镇静道, 不过多时,那道脚步声就来到了她们房间门口,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李婆婆看着门外的人,一脸欣喜。 小环脸上也是一喜,一溜地跑到门前,嘴上不停歇地道, “我就说了,这大晚上的找我们太太的一定是司令。只是司令您方才在下面是在干什么,一阵的声儿,可把我们吓坏了。” 说着便去接沈仕铭臂弯里的大衣。 沈仕铭微微一让,声音如寒冰般冷冽, “出去。” 小环被吓得手一缩,不敢看男人冷峻的脸庞,连忙退了出去。其余人骇于沈仕铭的气势,也低头迅速离开房间。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便只剩下她和沈仕铭两个人。 他穿着玄色暗纹稠长衫,臂弯上搭的却是一件西式黑呢长大衣,暗沉沉遮住了腰腹一块。黑色衬得他脸色愈白,薄唇紧抿,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却是淡淡睨着床上的张宛西。 一股寒意从张宛西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看着眼前这人,她仿佛被冻住一般,一动也动不得,只剩下微微疼痛在胸腔搅动。 最后离去的佣人,小心翼翼将房门关上。 他向前走了几步,浓眉紧紧皱起,嘴唇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脸上浮起一片青气,脚步渐渐不稳, 张宛西犹豫着开口,“你怎么……” 话未说完,眼前的高大身影却突然被什么一绊,斜斜地朝她跌过来,臂弯里的大衣顺势掉落在地,露出腰腹处濡湿的一片。 这么一动,那处又渗出一大片湿润,滴落在地毯上,竟是血红一片。 张宛西瞪大了眼睛,一声惊呼就要脱口而出,沈仕铭眼疾手快捂住张宛西的嘴,嗓音低沉中透着沙哑, “不要叫。扶我上床。” 张宛西深深吸了口气,连忙将沈仕铭扶到床上去。 这么一动作间,沈仕铭腰腹上又开始渗出血,黑绸布料紧贴在肌肤上,映出健美的腹肌,而伤口处却是黑洞洞的,是中了弹的样子。 张宛西心口一跳一跳的,竟有些无措,她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从前即使结过婚了,他也常常不回家,和她说话都是隔着几步远,同床而枕更是少之又少,现在,他的呼吸就在耳边纠缠环绕,恍如隔世。 回过神,她有些别扭地别过头,“我去喊医生。” “过来。”他闭着眼睛,语气沉沉, “你的伤很严重,需要立即处理。” 他的眼睫颤了颤,但是仍没有睁开,“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肯听他的话。 突然手腕一重,一个眨眼的瞬间,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沈仕铭拉到床上,压在他身下,手腕都被固定住了,一动也动不得。 “看你要到哪里去。”他开口,声音带点戏谑,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耳后, “你放开我!” 她挣了几挣,发现他血流得愈多,便不敢再动,软了声音道, “再这样下去,伤口要发炎了。” 沈仕铭不说话,只用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良久,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七七,听话。” 我是宛西,她直觉要脱口而出,却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心头一痛,唇角不禁扯出一抹苦笑。 他爱的人是白七七,不是张宛西。 她阖了阖眼,掩去眼底额水汽,便道,“我不动便是,你也不要乱动。” 沈仕铭极快地扫了她一眼,但终因体力不支,渐渐放松了对她的束缚。 夜越来越深了。 沈仕铭一直压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留下的血都已经将她的睡衣染湿,可是他仍一动不动,四周只有他俩的呼吸声轻轻拂动,映成一曲暧昧的交响乐。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他到底在等什么,张宛西不知道。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门外的庭院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瞬间绷紧了身体。 张宛西见状,立马凝神细听。 白公馆似乎来了客人。来人先用英文做了自我介绍,看样子是两个英国人,接着便用中文同白公馆里的人交流起来,具体说了什么,声音高高低低,张宛西并没有听清。 过了一会儿,白公馆的人突然提高声音, “詹领事,白公馆不是你想进就进的!“ 楼下一阵骚动,那两个英国人似乎硬闯了进来,蹬蹬蹬的声音传来,他们上楼,正朝这间屋子走来。 一阵尾随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屋门外。 “詹领事,巴领事,我不管你们在津军中有多无法无天,但现在是在湘军的地界,如果冒犯了沈将军,战场上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说话的声音苍劲浑厚,透着股威严,两个领事似乎有些犹豫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领事道, “关首长,我们只是想进去看一看,确认刺客是否在里面,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关首长如此地阻拦我们,是为什么呢?” 原来如此,张宛西了然,沈仕铭必定是为了躲避这两个外国领事的追究,才不让自己去找医生的,若是他们发现沈仕铭中了弹,他的刺客身份必然会暴露出来。 只是沈仕铭为什么要去刺杀外国领事呢?既然现在是在湘军的地盘,他作为湘军的首领为什么要躲着这两个领事呢?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宛西刚刚醒来,军阀局势变幻多测,距离她自杀时只怕大有异同,这其中的道理恐怕不是能轻易看破的。 正在她出神之际,耳垂上突然传来一阵濡湿刺痛,还带着些酥麻的痒意, “啊!”张宛西闷哼出声, 却是沈仕铭一口咬在她耳朵上,舌头轻卷。张宛西忍不住一阵轻颤, “沈仕铭,” “别动。”他声音嘶哑, 张宛西一阵晕眩,虽然她这具身体已不是处女,但灵魂里的她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又怎么受得了沈仕铭这种挑逗。 门外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等回过神来,便只听到那领事道, “君子有成人之美,春宵一刻值千金,既然沈将军在忙,我们也就先行告退,再会。” 门外渐渐没了声响,想是那两个英国领事已经告退,张宛西轻推了推沈仕铭的肩膀, “抓你的人走了,你还不快起来,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半响,不见沈仕铭有反应,她又推了推他,有些气喘吁吁, “你快起来,我……我快承不住了。” 沈仕铭仍旧一动不动,张宛西往他额上一探,竟是一片炙人的灼热,再就着微弱的月光看他,双目紧紧阖起,竟不知什么时候疼晕了过去。 张宛西心头一紧,忙将他扶好躺在床上,便要出门去喊医生,才走了两三步,却又突然返身回来。 夜晚凉风一股一股地涌进窗来,卷动着纱帘,就连床头灯上边的珠串也开始晃动地厉害,张宛西到底怕他着了凉又染上风寒,回到床前,握住他的手将他的胳膊也放进被子里。 先右后左,握住他左边手掌时,只觉得手心被什么东西咯得生疼,张宛西心生疑惑,缓缓移开手掌,一枚切割得完美无瑕的钻石戒指,就这样映入她的眼帘。 张宛西心头一震,那钻石戒指璀璨生光,华彩熠熠,刺得她双眼,双臂,一直到心脏深处,一阵痉挛地疼痛,她揪紧心口的衣衫,一片蒙蒙的水汽浮上她漆黑的双瞳。 张宛西一路退到门边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一见着他的面,身体里的那股情思就会忍不住地跑出来,明明他连她的性命都不顾,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斩不断对他的情丝? 而他,既然心里没有她,又为何还戴着他们的结婚戒指? 那枚戒指,他一直不愿意戴上的婚指,此时正静静地躺在他无名指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陵州的清晨还带着点凉气,梧桐叶上沾满了露珠,风一吹便顺着叶茎流下来。白公馆里种了许多颗法国大梧桐,雪白的树皮,粗壮的树干,茂密的枝叶长过了二楼的栏杆,风一吹便哗啦啦作响。 耳边一阵响动,张宛西睁开眼睛,尚自有些愣神,但外面的丫头已端着脸盆过来帮她梳洗。 张宛西盯着那脸盆不语,好半响才皱着眉道,“我昨晚什么时候回的房间?” 李嬷嬷一边拧热毛巾,一边低声道,“太太怎么溺了一回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昨个晚上着实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昨个晚上”张宛西顿了顿,“发生了什么事?” 李嬷嬷呵呵一笑,“倒也没什么,就是昨天晚上太太一脸泪水的从将军房间里跑出来,失魂落魄的,不管我们问什么都不答,直往这间房走去。等过一会儿我们进去看的时候,太太倒是攥着枕巾子睡着了。” 张宛西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必定是这具身体刚溺了水,体质弱经不起折腾,才这么嗜睡。 只听李嬷嬷又道,“要是依太太之前的性子,拼着随时会晕倒的可能,也要待在将军身边服侍。” 张宛西更是羞愧了,接着又一愣,顿了顿道, “什么之前和之后的,我还是我,不过有些事情想通了罢。” 一边说,一边想,这个嬷嬷不动声色,但言语间却处处是试探,只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取过热毛巾来擦过脸,刚想问问沈仕铭的情况怎么样,张宛西便听见庭院里一阵响动,似是发动汽车的声音。 张宛西撩开暗红色的窗帘,走到阳台上,梧桐树硕大的树冠横亘在身前,恰好挡住了她偷窥的身影。 一辆低调的别克老爷车正停在花园中央,后烟管里喷出一阵一阵白色的烟雾。沈仕铭从房间里走出来,副将拿着东西,上前替他开车门。 他身上已不是昨晚的黑稠长衫,换了一身齐整的军装,腰带紧紧束在腰间,仿若那里根本没有受过伤,军裤修身而笔挺,军靴紧紧包裹住小腿,将他挺拔的身材展现无遗,一身的军绿色更衬得人毓秀沉肃。 只是脸色在阳光照射下白得透明,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副将低声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只见沈仕铭突然转过头,目光如刀般射向对方。 张宛西打了个寒颤,往树荫深处缩了缩。 他的副将跟她一样,缩着脑袋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沈仕铭缓缓勾起一抹笑,却什么也没说,“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还有精力生气,说明这次伤得还不太重,那她也不用担心了。 张宛西从树荫里走出来,回到房间,禁不住回想起他那个眼神,一股股寒意从后背升起,她太清楚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了。他那样绝情的人,做起事根本狠辣得不留一丝余地,得罪他的人向来没有一个好下场。 张宛西的心往下沉了沉,她绝对不能让沈仕铭知道此时在张宛西身体里的是张宛西。 他会杀了她的! 佣人在敲门催她下去吃早餐,张宛西不敢拖延,匆匆收拾一番便下楼。 中式的白粥配黄花菜,酱白瓜,蟹黄小笼包,蒸花糕,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足见女主人的奢侈。 张宛西怀揣着某种心思,并没有吃多少,只喝了口羊奶,就让下人们把早餐撤了,下人们对这种浪费似乎也司空见惯了。 原主似乎是一个讲究排场,喜欢享受并且胃口还小的人,张宛西此番行为倒是瞎碰正着。 看着一道一道被撤下去的精美小菜点心,张宛西吞了一肚子口水。她都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不食人味,她早就馋死了好吗! 方才的羊奶怎么这么好喝?呜呜,好饿哦! 但是要在这具身体里活着,就必须扮做真的白七七,做白七七会做的事情,否则要让沈仕铭发现的话,她还有命么? 张宛西泪流满面地掐着自己手心。 早餐过后,张宛西就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原主一般会做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行,她必须得打探清楚。李嬷嬷太精明了,她无从下手,但那个小环倒是可以。张宛西思量了一阵,唤小环过来,道, “医生说我要多出去走动走动,今天天气我瞧着还不错,你陪我去花园里转转吧。“ 花园里面种满了玫瑰花,如血般的颜色从绿叶中探出头来,风一吹一阵馥郁清香如波涛般汹涌而来,在鼻头澎湃。 张宛西想起了老家宛州常有的玫瑰花饼,也是这个味道,她喜欢玫瑰的清香,张府的大厨便时常摘来新鲜的玫瑰,剁成花泥做饼给她吃,眼前的这片玫瑰花海,不知可以做成多少袋玫瑰饼呢! “小环,快点喊厨子们过来采玫瑰,今天中午我们吃玫瑰饼!“张宛西笑着吩咐, 小环奇怪地看了眼张宛西,“太太不是最讨厌玫瑰饼吗?“ 张宛西一愣,小心翼翼收藏起自己那份欢喜,半是转移话题,半是试探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玫瑰饼?“ 小环不以为意,随口道,“还不是因为宛州那女人喜欢。“ 张宛西心口咯噔一声,“张宛西?“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过去正潜移默化离她远去,像淡蓝色的烟雾,她置身其外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太太,你怎么啦?“小环看着她的神色,有些不确定地问, 张宛西摇摇头,“我没事。“ 入目一片摇曳的红,娇嫩鲜红的花瓣或卷或舒,密密麻麻地霸占着她的瞳孔,让她身上一阵难受, “既然讨厌玫瑰饼,为什么又要在院子里种满玫瑰?“ 她原本只是轻声自言自语,一旁的小环却听见了, “太太你忘啦,这是司令要种的,太太为此还闹过呢!“ 张宛西抚在玫瑰花茎上的手一蟄,连忙缩回来,连心脏也跟着一缩。她以前倒是跟沈仕铭提过自己喜欢玫瑰花,不过那有怎么样?她难道还对他抱有希望吗? 张宛西早就死了,尸骨无存。 张宛西扶了扶额,“小环,我有些头晕。“ “太太,我去叫医生。” 张宛西拉住小环,“我没事,只是有些想不起过去的事,硬要去想就会脑袋疼,我也不去想了,你将你知道的都说些给我听听。” 小环当真信了她这套说辞,叽里呱啦地说了好多事,事无巨细,这正是张宛西所想要的。大部分都是关于原主与沈仕铭相处的日常,沈仕铭确实很宠她,原主虽然有些做作,但也总把握在尺度内。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宛州张府那场巨变上。 张宛西醒来时,距离张府被灭,张家大小姐张宛西纵火自焚一事,已经整整过去三年。 这三年里,各路军阀势力重新洗牌,一些势力弱小的军阀陆陆续续被吞并,皖系军阀被津军打败后,整个皖北地区便被津军侵占,而皖南却被沈仕铭保留下来,他手握东南五省,外加半个安徽,已然是军阀中最不可小嘘的势力。 “要说将军能有现如今的地位,那半个皖南可是功不可没。”小环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一次,我隐约听到关首长说,皖南丘陵多,易守难攻,是绝佳的战略防攻地,司令老早以前就跟张府的张大帅要过那块地方,但张大帅总不答应。” “皖南如此重要,张大帅当然不能轻易让给别人。”张宛西总是向着她爹说话的, “所以这才招来了津军。”小环故作深沉道, 津军是冲着藏宝图来的,张宛西在心里道。 “话说,”小环见张宛西沉默不语,有意表现自己,“津军势如破竹击败皖军,皖军当真如此不堪一击?我倒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张宛西心头一动,这个想法她也不是没有过,此时经小环提起,她更隐隐觉得这其中有诈。 这时,小环突然凑近过来,低声道,“我听说,是因为张府当时出了奸细。“ 轰隆隆,仿佛脑海里经历了一场地震,震得她全身骨骼吱吱作响,心里也似乎起了一场大火,连呼吸都滚烫起来。 张宛西双目发红,难怪!难怪开战后不到十日,张府便沦陷,以她父兄的实力原不该如此,如果不是出了奸细,敌方哪能这么容易就灭了皖军? 她怎么如此糊涂,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心只想着以白七七的身份活下去,留在沈仕铭身边,连父兄的仇都忘记了,她愧对他们! 平静下来,张宛西吩咐道,“去把这三年来的报纸都找来给我。” “太太,您不是从来不看报纸的吗?”小环疑惑道, 张宛西再也无心去扮演这个身体的主人,只淡淡道,“你去找来,我自有用处。” 小环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替她找来一大摞旧报纸,她把报纸搬上楼,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翻找起来。 媒体向来只为胜利者说话。她父兄死后,各大报社为了生存纷纷倒戈,美化津军侵略行径,赞其英勇,更有甚者还细数起她父兄在位时的种种丑闻,贬低张家,以向津军示好。 一张一张泛黄的黑白报纸,载满了津军入皖时的盛况,张宛西只扫了一眼,统统扔到一边不看。 倒有几张野报 ,许是为了销量,另辟蹊径分析起张家战败背后的原因,在报纸的边角,细密短粗的铅印字一个一个钻进,张宛西眼里。 “——张府为何战败?并非军事不强,也非主帅昏聩,乃是内有狼外有虎,里应外合,祸起萧墙耳。” 捏住报纸的手禁不住一阵阵发抖,说得真好,说得太好了! 张宛西踉踉跄跄从地板上站起来,那津军头领曾要她交出藏宝图,可是张家世代守护藏宝图一事,除了张家人根本没人知道,所以一定是有人出卖了张家! 是谁, 是谁要害她父兄? 张宛西胡乱地翻着报纸,报纸上那么多人,哪一个是害死她全家的凶手? 她不知道,或许这人根本不在报纸上。 可他又在哪里? 天空瞬间黑了下来,风吹进来,吹乱了散在地上的报纸,哗啦啦像唱戏一样在她眼前掠过,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她看见了沈仕铭的相片,霸占着报纸的中央,一身崭新的暗蓝条纹西装,在随从的簇拥下缓步步入礼堂,礼堂的尽头,一个妙龄少女正穿着白裙子在等他。 那是媒体拍的,她和沈仕铭结婚时的照片。 她心底突然一阵痛,像火车碾过一般。 她忘不了她父兄是如何死的。 她要离开他。 离开沈仕铭,离开陵州,去宛州找到那个害死他全家的凶手。 她要为父兄报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张宛西打定主意要离开陵州,可离开沈仕铭眼底,岂是那么容易的。 几次三番,张宛西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但沈仕铭如果发现她失踪了,必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去找她,假如她没有合适的理由,一旦被沈仕铭找到,她就什么都暴露了! 一旦沈仕铭知道她霸占了白七七的身体,她还能好好活着吗,她重生至此,万不能再糊里糊涂死去。 可小心为上的结果就是,两个星期过去了逃跑计划依旧毫无进展,张宛西心里早就急得火急火燎,千爪挠心,表面上却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这天,张宛西照常来陵州大剧院看新上映的电影——自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她便经常到中央大剧院看电影,沈仕铭不经常来白公馆,她便多有机会出去走走。 不过,她每次出门,小环总跟在她身边。 陵州大剧院是欧式建筑,门前立着四根雪白的罗马柱,在正数第一个和第二个罗马柱中间,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在旁边用毛笔写着三个字,“售票处”, 在往常,售票处总是人烟稀少的,因为要钱。今天却不知为何,售票窗的前面,聚集了一大堆人。 人潮熙熙,司机在前方披荆斩棘,拨云见日,张宛西和小环往前走。 短短的一截路,因着不同寻常的拥挤,足足挨了十几分钟。 眼看就要接近大门了,突然斜刺里伸出来一只蜡黄的手,挥动一张A4纸,一边吆喝道, “来看一看,看一看,陵州大剧团招人了!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块大洋!” 张宛西吓了一大跳,想着她又不会进剧团,低头便要从那手下钻过去。 那手突然将A4纸递到她跟前,“看一看嘞!” 张宛西窘得慌,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将那宣传单胡乱接过来,瞥了眼那手的主人,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儿。 但也仅仅是匆匆一瞥。在人群的簇拥下,张宛西很快被挤进剧院大门。 剧院里面黑漆漆的,只有银幕上黯淡的光照着前排中间几个座位,却也是空荡荡,张宛西只看了开头,便猜到了结尾。 男女演员也不漂亮,更是扫兴,不知不觉中,张宛西将目光从屏幕转移到手里握着的A4纸上, 准确来说,是一张宣传单。 方才只顾着挤,没仔细听那小哥嘴里说的话,现在凑着微弱的灯光一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陵州中央大剧团为了慰问饱受战乱之苦的工农群众,预备去全国各地义演,但是现有班里的人手不够,所以正打算招些临时工,报酬丰厚,只是条件稍微艰苦些。 为了说明得更清楚,传单还附上了义演的路线图。 折七拐八的路线图经过若干地方,串起的小圆圈像元宵一样,“宛州”这两个字在若干圆圈里变得又细又长,直如两根针,戳在张宛西心脏上,险些流下眼泪。 宛州,他父亲的宛州。 她父兄战死沙场,宛州也成为别人的了,她再也不是金枝玉叶的张家大小姐。她重生到自己最痛恨的人身上,却不得不忍气吞声,难道她还要再忍下去吗,相知鸵鸟一样自欺欺人? 这两个礼拜像是两辈子一样长。 张宛西突然意识到,如果惧怕沈仕铭,她可能一辈子也逃不出陵州。 总要付出些代价,她想,尤其在厉害的人跟前。 她捏紧手里的宣传单,这义演戏剧团能带她去宛州,只要她愿意当小工,吃些苦头,她可以跟着这戏剧团,在经过宛州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留下来。 只是如何瞒过白公馆的人向戏剧团报名,戏剧团如何能留下她,她如何能从白公馆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来,这些问题还需从长计议。 嘎达一声,电灯亮了,张宛西这才发现影片结束了,她惶惶站起身,走出影院。 看完电影,她们照例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去,往常她们回去之前白公馆是不点灯的,今晚隔着老远倒看见窗户里灯火通明。 小环道,“哎呀,人还没回来点灯干什么,这些老妈子们真是,也不知道节省点。” 张宛西没说话,笑了笑。 车子开进花园里,临进门了,李嬷嬷过来说,“沈司令来了”。 张宛西心底一顿,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似的,霎时紧张起来。 张宛西慢腾腾地挪着小碎步,极不情愿地走进大厅,白底天蓝碎花欧式沙发上,沈仕铭正坐着看报,军装解了几粒扣子,显得不那么严谨。 张宛西接过老妈子手里头的参茶,紧紧贴着沈仕铭坐下,刻意压柔了嗓音道,“司令来了,怎么不叫人通知我一声,让司令等我这么久。“ “不碍事,卫亭他们刚走。”沈仕铭将报纸折了折,不甚在意地道, 张宛西想,大约他也是才刚刚忙完,她腻腻地笑道,“司令这么辛苦真是叫人家心疼,我给您揉揉肩。” 沈仕铭放下报纸,点头道,“好。” 张宛西说话间身子一直侧坐着,只拿眼角一点余光斜睨沈仕铭,勾出些许媚态,艳光四射,这会子借着揉肩站在沈仕铭身后,倒不用故作姿态了。 她装模作样地揉了一会,看钟上的时间差不多了,才松手叫厨房开饭。 她偷偷看了眼沈仕铭,只见那人端坐在餐桌前,挺拔俊朗又斯斯文文,看不出丝毫异样,心头才松了口气。 看来这几日变着法儿地打探原主的生活习性,说话习惯,一番努力总没有白费。 餐桌上沈仕铭话不多,张宛西应对起来轻松了不少,神经一放松下来,心头那点心思又窜上来。 恰好厨房刚做了一道西湖醋鱼端上来,张宛西记得以前沈仕铭最爱吃鱼,于是连忙起身给他殷勤布菜,只管将最鲜美入味的鱼肚夹到他跟前的白瓷碟里,一边觑着沈仕铭的脸色,道, “听说今年鸡鸣寺的樱花开得特别好,我想去看看。” 她本意当然不是想去看樱花,只不过这鸡鸣寺恰好在宛州,她不过是借此试探沈仕铭的态度,当然原主喜欢樱花的事是她从小环口中得知的。 张宛西觉得自己伪装得简直完美。 沈仕铭果然没有起疑,只淡淡皱着眉,语气还算温和,“在宛州看得还不够么?” 张宛西夹菜的手一僵,对了,在宛州时他总陪着这个女人,想来那漫天飘雪般的樱花不知看了多少场。她微微一笑,凄凄然,低着头低声道, “看不够。” 餐桌上只剩下安静的咀嚼声,刀叉划在瓷碟上的叮叮声,像玻璃吊灯在摇晃。摇晃的烛光里,她始终看不清沈仕铭的表情,只见他突然放下筷子,拿起餐巾快速拭了拭唇角,菱角分明的唇瓣一开一合, “全国各地都在打仗,过些日子时局稳定了再去吧,这些日子你就待在陵州,哪儿也不要去,知道吗?” 昏黄的灯光一下明亮起来,他果然不允许张宛西离开陵州。不管是出于照顾,保护还是男人的控制欲,他总是要将自己的女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蓝色的忧郁散去,张宛西的心揪得紧紧的。 晚餐的菜品全部上桌,厨房的佣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伺候,三五成排站在主人身后,客厅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虎视眈眈。 李嬷嬷见她晚餐吃得不多,正要给她乘碗汤,被沈仕铭挥退了。他拿他用过的瓷碗,亲自给张宛西盛了碗燕窝。 只瞄了一眼,沈仕铭皱起眉头,“怎么不是上次带的血燕?” 厨房的人战战兢兢,“上个星期炖过一次,太太嫌太补了吃着不太舒服,这回就没敢炖。” 沈仕铭笑了,黑色的瞳孔愈发显得深邃,深不可测, “倒是我不体贴了,赶明儿我让卫亭送几框子螃蟹来,你爱吃就多吃点。“ 下人们羡慕嫉妒的目光,让张宛西如坐针毡。这样熨帖人心的话,沈仕铭从来没对上一世的她说过,她何尝不也羡慕嫉妒。 手里的瓷勺几乎要被掰断,张宛西脸上扯不出丝毫笑容,只能低头一口一口艰难地吞着燕窝, 就连这燕窝也难以下咽。 她低声道,“谢谢司令。” 沈仕铭满意地起身,在她发上轻轻一吻,“早些休息,不用等我。” 说完从佣人手里拿过大衣,戴上军帽,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无名指上依然戴着那枚结婚戒指,修长有致的手指映着素净的戒圈,十分低调。 张宛西自嘲地笑了笑,身上忽然一阵冷一阵热,恍恍惚惚像大病一场。 李嬷嬷非常高兴,一张满是褶子的脸笑开了花,“太太,您瞧司令多心疼您,血燕说不吃就不吃,一句别的话都没有,那可是血燕,没点路子一两都得不来呢。” “还有螃蟹,也不想想现在这时节天气,连个螃蟹仔都难得。” “够了!”张宛西突然推开燕窝,朝楼上走去。 李嬷嬷仍在笑,以为张宛西是因为去不了鸡鸣寺看樱花,心里不高兴, “太太,您就听司令的话,别想着去鸡鸣寺看樱花了。您忘了上次您偷偷去宛州被司令发现,愣是被司令关了小半年。我从来没见司令发那么大火!” “你说什么?”张宛西猛地顿住脚步, 李嬷嬷堆满笑的肥脸上突然蒙上层阴霾,“怎么了,太太不记得了吗?” 张宛西像被人泼了盆冷水,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起来,缓缓道, “怎么不记得,只是以后不要再在我跟前提这事。” 回到房间,张宛西深吸了几口气,才缓下跳动得过分快速的心脏,这一晚上仿佛在走钢丝。 沈仕铭没有对她起疑,只是他不允许她去宛州,看来这次出逃的风险要加大。 还有,张宛西闭了闭眼,她好像总是会受沈仕铭的影响,他的一言一行总是能让她神思恍惚,心痛到颤抖。 像狂风剧烈地刮,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第二日,她特地在白公馆待了一日,哪儿都没有去。沈仕铭没有过来。 第三日第四日也是如此。待到第五日,馆内佣人渐渐松了警惕,向晚时候,张宛西出去吃了饭,就近去陵州中央剧院看晚场电影。 那时候中央剧院电影是通宵播映的,张宛西一直看到夜里十一点钟才出来,街道上都熄了灯,黑洞洞的,两管车灯在黑幕里摇来摇去。 回白公馆的路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张宛西刚坐上车就困得睡过去。 车灯又摇了两摇,司机问道,“电影好看吗?” 小环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含糊不清道,“连看了三场,什么也没记住,就记得女演员长得可甜。” 司机看了眼后座,朝小环笑着道,“咱们太太睡着的样子可真好看。” 小环啐了一口,“快闭嘴吧,这话也是你说的!” 司机呵呵地咧嘴笑,突然转过头来,“我瞧小环姐姐也很好看。” 张宛西一路睡到白公馆才醒过来。 第六日仍旧去外面吃饭,看电影,下午场一直到晚上六点。 电影平常得很,只是小环有些心不在焉,隔一会就出去一趟,张宛西也不问,只由着她。 第七日,换成上午场,也是如此。 这七天里,沈仕铭都没来过白公馆,张宛西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后面几日都待在白公馆没有出门。 三月十六,是礼拜天。 五点不到,张宛西就吩咐厨房做好了晚饭,草草吃完,张宛西只说胃难受,想早些上床躺着。 熄了灯,吩咐小环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张宛西才在床上静静躺好,闭上眼睛。 嘎达一声,是房门关上的声音。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静悄悄的,只有空气在流动,流动着也变得纹丝不动,有那么几秒,世界仿佛静止了。 几秒过后,张宛西一把掀开被褥。 捻亮床头昏黄的灯,拉开化妆台的抽屉,她轻声却又极快地取出几件首饰。 明天还是穿那件黑呢大衣好,低调,不引人注目,而且穿黑呢大衣的人多,找起来也不好找。 她将首饰包好,放到黑色手提袋里,又反身回到抽屉,找到身份证,几张有用的报纸和图画,统统装到袋子里。 她真佩服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借着每天看电影的机会,竟然和戏剧义演团的人接洽好了。 明天她就要随着义演团出发,离开陵州。 别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她总有自己的办法。 没有人怀疑她,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怀疑她,她一定要稳重再稳重,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张宛西检查了好几遍东西,才伸手关了灯,上床躺着。 雪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白瓷砖上,照得人心亮堂堂的,张宛西却只愿这夜晚快点过去。 不知什么时辰了,李嬷嬷只管摇她胳膊,“太太别睡了,司令过来了。” 如魔音一般诡异而绵长,“太太,醒醒!” 张宛西心原本就吊在胸口上,这么一吓,直直打了个颤儿,待要睁开眼来,却又听见楼下客厅隐隐约约传来一两句, “既然睡了,就别叫醒她了。” 男人的声音沉静清脆,竟奇异般安抚了她。 但她到底醒了过来,任由李嬷嬷锲而不舍地叫唤她,只是不睁开眼睛。 沈仕铭上得楼来,李嬷嬷才止住了魔音,弯着腰笑道, “司令,吃过晚饭了吗?” 沈仕铭微微颔首,示意道,“出去吧,别吵醒太太。”说完便进了浴室。 李嬷嬷含胸点头着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哗哗水声,张宛西偷偷睁开眼睛, 雪白色的的磨砂玻璃上印着修长精壮的人影,流畅的线条朦朦胧胧的像镀层金光,偶尔转过身来还能看见下身的“利器”。 张宛西只瞥了一眼,就羞得闭上大眼。 灯光忽然闪个不停,房间里明明暗暗,她心里也上上下下,想翻个身都不敢动,生怕被发现什么。 那只黑手袋突然变亮了,像个大灯泡杵在跟前,闹得张宛西直想冲上去把它塞进衣柜里,可定睛一看,黑手袋还是黑乎乎地挂在衣架上。 水声哗啦啦,她心里也过了一遭水,揪紧被褥只想把自己裹得紧一些,再紧一些。这诱人的□□虽不是她的,可她此时却想好好保护它,那是她最后一道防线,不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水声停了,张宛西额上沁出汗珠。 还没等张宛西想好怎么应对,沈仕铭已经打开浴室走了过来。 带着温润水汽的身体走到她跟前,张宛西心想,完了完了,她怎么可能能在沈仕铭面前装睡,还是乖乖睁开眼睛吧。 谁料沈仕铭突然轻叹口气,手一伸,将电灯关了。 张宛西心头一喜,她那装满秘密的手提袋安全啦!但下一秒,张宛西就笑不出来了。 沈仕铭将手放到她露在外面的睡衣纽扣上,只轻轻一挑,衣衫就落了下来。 到了这一步,鬼也知道沈仕铭想干嘛了。 天杀的,这个渣男!张宛西真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顺带指控他,你果然和小三有一腿!你对得起你原配吗! 不过一年过去了,他大概也想不起他原配了吧。 到底硬生生忍住了,任由沈仕铭在这具雪白柔软的身体上为非作歹。 他添了一下耳垂,心头一痛。 他吻了一下腮,心头又一痛。 直到心头插满了刀,她发疯般喊叫,一把把这些刀全□□,全插进沈仕铭背里,她真想这么干,但她忍住了。 沈仕铭突然不动了,似是察觉到某种冷意,但他身下的人明明睡着了,呼吸绵长地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 他突然一个翻身,躺到女人身旁。月光清亮如水,可他感觉不到丝毫美意,只觉得像双狡猾阴险的眼睛盯着他,他疲倦地闭上双眼。 身上突然没了动静,张宛西心口一松,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这算是过关了吧,张宛西想道。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张宛西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挨到鸡鸣时分,沈仕铭起床,匆匆换好衣服便出去了,张宛西这才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被李嬷嬷叫醒。 黑着眼圈,张宛西强打起精神,下楼吃了早饭,又上楼换上昨晚准备好的大衣和手袋,叫上小环和司机振保,像往常一样,出门看电影去了。 车开到陵州大剧院,张宛西没让振保像以前一样在车上等她们,而是把他叫下车来,对小环道, “今天你不用跟着我,和振保一起去附近玩玩吧。” 说着塞给振保几张票子, 小环一看,急了,从振保手里抢过票子,坚决不要,“太太,我要跟在您身边。您要出了什么事,责任全在我。” “我能出什么事,”张宛西笑笑,“你不想和振保一去出去逛逛吗?难道你还想陪我连看三场电影?” 小环看看振保帅气的脸庞,有些犹豫了。 振保虽是个司机,但年轻又机灵,早就看上小环这丫头了,见这情形,一把抓住小环的手就往前奔,一边道,“谢谢太太了。” 张宛西一路看他们走远了,才转身走进电影院。 大礼堂内,义演团的人全到了,只等她一个。张宛西和李组长打了招呼,便回到队内站好,等车子来。 义演团包了公共汽车,只要二十分钟便能出城。 只要她熬过这二十分钟,她就自由了! 陵州政府,海陆空总司令部。 卫兵敬了个礼,把请帖递给关卫亭,关卫亭扫了眼抬头,皱眉道,“怎么多了一份?” 卫兵道,“外事馆那边的人就送了两份。” 关卫亭摆摆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卫兵复又敬了个礼,退下了。 关卫亭在门外顿了顿,才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躬身道,“司令,外事馆送来请帖。” 隔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声,“进来吧。” 沈仕铭阖上手头的书信,揉了揉眉心,“外事馆有什么事?” “是詹领事和巴领事“关卫亭说着将请帖送上, 沈仕铭拆开请帖,随意瞄上两眼,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死心不改。” 空气突然沉默下来,良久,关卫亭担忧道,“如果不去赴宴,詹世德免不了要怀疑那晚进入他房间的人就是您,可如果赴宴,万万没有带姨太太去赴宴的道理。” 沈仕铭捏了捏手里的两张请帖,一张是邀请他,另一张却是邀请白七七参加明晚于外事馆举行的私人晚宴。 这个詹世德,耳听为虚,偏要眼见为实。 沈仕铭阖上请帖,淡淡道,“他不相信那天晚上我同白七七待在一起,设了这个宴,想在白七七面前试探我,白七七如果不去他一定会起疑。如今之计,我们只能将计就计,区区一个姨太太无伤大碍。” 关卫亭深以为然,“司令英明,我这就给白公馆打电话,让太太早做准备。” 沈仕铭点点头,道“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遮天蔽日的林荫道上,汽车驶过深厚的城墙洞,李组长站在汽车过道里,扯开嗓门喊,“出城了,出城了!下一站到沂县。” 张宛西不禁松下一口长气,这出城的二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没有一秒不在担心自己会被抓回去,但她终于还是出城了。 临到了这一刻,她本该心潮澎湃,兴奋不已,可此时此刻的她却忍不住一阵惆怅——她再也见不到沈仕铭了。 但离开便是离开了,难道还能原路折回吗!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靠在椅背上,静静看起窗外的景。 这一趟回到宛州,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少不得要去找往年跟随她父亲的张家旧部,但她顶着一张白七七的脸,哪个人肯相信她,只怕见了她都恨不得上前多扇几个耳刮子,好为逝去的张家大小姐报仇。 这么一想,白七七作为沈仕铭的姨太太,大约也招致了不少嫉恨,自己就这么顶着她这一张脸,万一途中遇到仇人,那人又不知自己是重生过来的,岂不是替白七七白白背了黑锅? 张宛西伸手拉了拉围巾,将头埋下去些。低头的当儿,由于角度低的缘故,眼角余光恰能扫到平时里不大留意的车厢后角—— 那里,一个人席地而坐,身着灰麻布短褂和短裤,头发脏得打结,一捋一捋垂在脑袋前,遮住了原先的面容,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强壮的男人。 张宛西余光扫到这奇怪的男人时,男人恰好抬起头,目光透过垂在前面的头发,和她对个正着。 冷漠的,狠厉的,坚硬的,像野兽一样的目光,吓得张宛西立马闭上眼,心里面突突直跳。 好在只是一瞬间,男人又重新低下头去。 但是张宛西却不能淡定了,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看她的目光十分奇怪。 她侧过身,问旁边的人,“阿婆,那个坐在车厢顶后面的是什么人?” 阿婆朝后看了眼,道,“他呀,就是个打杂的,连座位都没有,身上脏兮兮的,姑娘家别理他!” 张宛西又问道,“他有名字吗?” “好像姓石吧,哎呀,我不记得了。”阿婆专心织着手上的毛衣。 张宛西只好住口。 大巴车一如既往地在林荫道上急驰,路过一个破旧的凉亭时,车上有人喊道,“司机大哥,停一下来,让我们休息一下子呀。” 司机大哥很不耐烦,随意摆了摆手,一个猛刹车,整个车厢里的人齐刷刷往前栽,顿了两秒又齐刷刷往后倒,才坐稳了,而后窸窸窣窣下车,该方便的方便,该抽烟的抽烟。 本来张宛西身上舒畅得很,但被司机大哥这么一晃,硬生生晃出些尿意来。张宛西揉了揉肚子,本着活动活动筋骨的意思,也跟着一大帮人,一起下车了。 破败的凉亭后面有一个小厕所,半人高水泥墙围起来,一块潮烂的木板随意靠在墙边当做门,门前排了一长串的人。 早上□□点,恰是如厕之良时。 排在张宛西身后的人,约莫是急得很,东张西望,一个劲儿往前挤,张宛西正想让她先来,那人不知怎的,伴随着一声“哎呦来”,情不自禁地又推了她一大步,张宛西还没反应过来,就砰的撞上了前面的人。 张宛西连忙回过身,向前面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撞的人却不曾应答,过了半天才缓缓转过身。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人的脸,却是一头在脑前乱晃,脏乱的头发,透过一捋捋打结的头发条,男人的眼神冷漠、狠厉地朝张宛西幽幽射来。 这样的目光太吓人,张宛西的背上登时起了层寒意,在这样的目光简直下一刻也待不下去。 “呵呵”张宛西干笑了两声,一个闪身离开了排队上厕所的大队伍。 日头高升,如厕完毕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到大巴车上,司机捻灭了最后一点香烟,回过头去,只略微提高一点声音,“人都到齐了没?” 人们各自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人回答他。 司机坐回身,拉开窗户准备再抽一支烟,这时车门打开了,走进一个男人。 司机朝那人问道,“喂,打杂的,后面还有人没?” 男人动了动,垂在脑前的头发也跟着颤动起来,过了半响,他才回过头来,声音低低地道,“没人了。” 司机点了点头,将抽出的烟又放了回去,不一会儿,大巴嗡嗡启动起来。 张宛西如厕完,顺着原路回去的时候,四周已经连一个人都没有了,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她小跑回到大巴停靠的地方,四周哪还有大巴的影子! 大巴车竟然不等她直接开走了?张宛西看向一眼望不到底的山路,欲哭无泪。 白公馆里的佣人们忙忙碌碌,仍然在为即将到来的午餐做准备,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客厅依旧像往常一样安静,鹦鹉吃饱了食,扑腾着翅膀,想要飞出根本逃不脱的牢笼。 在这平凡的寂静中,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李嬷嬷小跑着接起电话,看了眼号码,态度十分恭敬,“关副长,可有什么事?” “夫人在吗?”关卫亭道,“司令要见她。” “在的,在的。”李嬷嬷连忙道,“只是上午去看电影了,现在还没回来,等夫人回了,我告诉她一声。” “那倒不必了。”关卫亭淡淡道,“夫人在哪个剧院,我过去接她。” 军人的作风就是强硬,李嬷嬷讨好地道,“是陵州中央大剧院,那就麻烦关副长了。” “不客气。” 关卫亭挂断电话,从警卫处出来,挥退了汽车驾驶员,亲自开车朝陵州中央剧院而去。 白公馆的专用汽车,只用来接送白七七,他是认得的,在一众车流中十分好找。只是此刻他站在这辆别克汽车旁,看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座,眉头狠狠紧皱。 电影散场,人群三三两两走剧院里走出来,有的上了黄包车,有点直接进了汽车扬长而去,而接送白七七的专用汽车,司机却不见了。 “关副长,您怎么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娇脆的声音,却是小环和振保掐着点儿回来了,一看见关卫亭在这儿,两个人连忙把牵紧的手松开来。 关卫亭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问道,“夫人呢?” 小环道,“夫人还在影院里,大概一会儿就出来了。” 关卫亭不再说话,笔挺地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剧院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可是他们所等的白七七始终没有出来。 张宛西没赶上大巴车,一个人被扔在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有路人经过,捎她一程,可是左等右等,愣是见不到半个人影。 山风吹动着树叶哗哗作响,在寂静的山道上显得空旷幽远,张宛西无措地捏着黑色斗篷大衣的衣角,感到格外孤独寂寞。 大巴车在山道上颠仆前进,车内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没有发觉少了什么人,那个奇怪的男人席地坐在车厢后角,一双眼睛隐藏在头发后,闪烁着幽暗晦涩的光。 “哎呀呀~”李组长正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边揣进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嘴里念念有词, “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组长扫了眼车厢,清清嗓门道,“同志们,咱们来点个名啊!” 日头东上,阳光透过树隙照在人头顶上,不一会儿连头发丝儿都晒烫起来,张宛西挽了挽宽大的围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连鸟叫都数了八百回,愣是一个人也没遇见,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这里离城门不远,张宛西准备回去了。 就在这时,山道深处似乎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汽鸣声和摩擦声。 张宛西心中一紧,不知是该躲还是该喊,万一是沈仕铭派来的汽车,发现她可就惨了。 张宛西悄悄地往灌木丛里藏了藏。 汽车碾压碎石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转过一个浅浅的弯,缓缓地在张宛西身前停下。 李组长走下大巴,朝四周环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喊,“张婉?” 张婉是她的化名。 宛西蹲在草丛里看不真切,直到听到李组长的声音,一颗悬起的心才放下来。她连忙应了声,从草丛里钻出来, “李组长,我在这儿。” 张宛西跟在李组长身后上了车,一车厢的乘客都盯着她看,仿佛她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生物,好奇与探究的目光使得张宛西沉默无声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怎么会就把她落下了?李组长什么也没跟她解释,只有刚上车时,那个司机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张宛西茫然地将头转向窗外,太阳从正上方渐渐往西移动,树影也随着车厢在脚边左右晃动,距离沂县越来越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