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闭》 第1章 第一回湛如蓝心上 七月的云深,仙气缥缈,朦胧水汽蒸腾而上,时而稀薄、时而郁结厚重,剥离了不少盛夏暑气。 姑苏的夏,总是闷热潮湿,而云深仙山,依然一副世外仙境之姿。绿意盎然,清风贯顶。 "家主……" 精舍小筑外,一男子轻声呼唤。竹舍小巧精致,不似云深三殿实木建筑那般古朴庄重,却余数分清雅。 "……" 舍内一片安静,风声亦不闻。站得须臾,男子身旁一白衣带冠男子再唤:"兄长……" 耳中仍是无声,带冠男子刚直神色不衰,眼中却多出痛色,他低头望着怀中所抱婴孩,心下五味杂陈。 婴孩裹在层层绣有云纹的洁白襁褓中,声气也不闻。 其实,婴孩刚出生时,他是听到啼哭的。 啼哭自龙胆小筑冲天而上,分外响亮。若鸡啼鸟鸣,打破了云深难得的宁静。 因得这阵啼哭,整个云深明白,篮家又有后人降世!他自案边站起,本能的欢喜之情刚上嘴边,又缓缓沉下去。因他明白,新一轮的罪己又要加深了。 标志性的啼哭静下片刻,还能依稀听到断断续续的婴孩呢喃,以及突然响起的轻微泣鸣。奈何不到半日,在族中长辈从她手中将孩儿抱走,又被他强行抱到手中后,孩子反而没了声。 蓝启仁抱着孩子,多次忍不住轻轻掀开襁褓探查,又一次次松口气。 孩子无事,只是他的眼总会默默打量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嫣红小唇蠕动几下,似要张口,又静静闭下口去。 刚抱来时,他还会把小手含在嘴中,蓝启仁仅第二次帮他拿出来,小手便不再伸过去,徒留小嘴小舌略显不安分的动一动。 此刻,站在听竹轩外,一身白衣的蓝启仁忍不住再次掀开襁褓。 "孩子,你哭一声吧",他想,"哭一声,也许能把他请出来,见你一见。" 琉璃色的眸子轻轻的望着他,又歪头隔着襁褓望望紧闭的门,小嘴憋了憋,终是"呜哇——"哼出一声。 竹门似乎随着这声呜咽动了动,蓝启仁向前迈出两步:"兄长……" 琴声响起,凝神细听,却是一曲《绝尘》,蓝启仁身形略晃了晃,看了竹舍一眼,干脆利落的转身,抱着孩子离去。竹舍外,数十名长辈长老任由他错身而过,难得的未发一语。 弦月上半空,夏夜蝉鸣重,方结束晚课、带着曦臣入睡的蓝启仁回到雅室,却见雅室木门微阖,室内烛影幢幢,影约勾勒出一清癯瘦削背影。 婴儿被从襁褓中抱起,被一蓝衫广袖裹住,脱离束缚的清凉让他感到些许快慰,自在的放开手脚,动弹不停。 一阵低吟男音入耳,拖着孩子的双臂轻轻摇晃。孩子高兴起来,伸手摸向发声者俊雅的面容,两双同样的琉璃美目对望,笑声终于溢出小嘴,泛上眼帘。 蓝启仁强忍继续迈步的冲动,补上一道隔音障,转身离去。 三日后,清议堂人影幢幢,篮家长辈悉数到场,除却本家,还有各分家长老,人人神色严肃。堂中还肃立10位手持篆刻篮家家训戒板的执戒长老,蓝启仁领着曦臣,直身垂首,他还抱着孩子,如坐针毡。 堂中静可闻风息,人人正襟危坐,谁都不愿打破沉默。 孩子却耐不住久候,得到父亲抚爱后活泼不少的他,扭动着小脑袋哼哼唧唧起来。 “静——”执戒长老厉声道。 孩子哪明白这个,反倒是吓了一跳,哼哼唧唧变作呜咽。 “蓝氏家训——云深不知处不可喧哗,清议堂不可嚎哭……”长老戒板重重落地,宣读蓝氏家规。 “蓝氏祖训戒己而已,家训及身可矣,能及初生之婴孩,也是稀奇!” 众人目光齐聚出声方位,一黑衣男子翩翩入内。 “你……?”一长老冷声道:“你如何进的云深不知处?我蓝氏家事,恐不由外人干预,烦请贵客自行离去。” “蓝氏家事?”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亏你们也知道是家事,这般架势,真把对方当做家人不成?” 眼看沉默已破,另一长老道:“家训尤在,外人可以不守,但我蓝氏族人却无不守之权。当年留人已是破例,曦臣出生更是逾矩,如今却又来个小的,蓝氏家训岂可破一破二破三……” “呸!”黑衣男子不等这老古板说完,唾道:“小的?曦臣也好、他也好,都是青蘅君后人,也就是你蓝氏后人!规则怎的?规则还能重过人伦,大过人情?你蓝家先祖即便复生,莫不成还会杀了孩子,顺了家规不成!” 众长老有的脸色煞白,有的白胡子抖了几抖。 “启仁!”一长老转向蓝启仁,“家主何在?” “……这……”蓝启仁后背一阵发凉,一旁的曦臣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头愈发低下去,不敢发一言。 “既然家主不在,我等便直接宣布结果即可!”当中长老拂袖起身,“我蓝氏自开宗之始,便以清正雅安之规传世。非我蓝氏族人,不得入蓝氏家谱,世外奸邪之人,不得与之近。家主当年受邪魅所惑,失了本心,破了戒条,还将人带回云深不知处。虽已罪己,但留那邪魅性命已是仁慈!如今还生二子,云深戒条家训已成天下笑柄!为长远计,须得责令该邪以命抵命,还了罪责,再将孩子交由我辈管教,去其孽根,方算了结这段因果!” 一番话闭,长老们纷纷点头,蓝启仁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住红了眼眶的曦臣,咬紧了牙关,垂下的目光中满是不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回湛如蓝心中 无视蓝启仁的态度,几位末位长老站起,伸手过来,要将孩子抱走。 一双手抢先把孩子护住。 “慢来!”黑衣男子愤愤道:“孩子若要归了你们,还有活路吗?!”他边说边转向中央,“你所言之奸邪,又是何人?” 中央白须长老不答,只是抚须道:“世人尚且知晓杀人偿命之规,蓝氏岂能纵容,况乎所杀之人还是我蓝氏尊之敬之之前辈。” 黑衣男子一时语塞。 “蓝氏向来公正不阿,执法不问亲从,行法不论亲疏!多年的破例,已是仁慈,如今有后,已属圆满,还有何求!”白须长老道。 黑衣男子闭目片刻,咬了咬牙,整个人站到蓝启仁身前,将他与身前长老隔开。 “我不懂你蓝家戒条,我只知无论修的是道,亦或佛,都讲究心之所向,惟真不变。且如你所说,有所杀便要有所偿,焉知杀便是偿。你谓之因果,又岂知因果之前,还有因果?” 众长老听完,有的摇摇头,退了几步,也有的依然看着蓝启仁手中孩童,没有退却之意。 “因果是非不论,蓝家处事,不容外人干预,贵客回避!”白须长老怒道。 “外人?”黑衣男子也提高声量,“你所谓之奸邪,乃我妻至交,其人其子,于我恐非外人。且你蓝家处事之道若令外人不忿,恐再难称雅正!” “你……”白须长老老脸泛白,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若要伤人性命,今日我便入蓝家将人带走!免得终生受禁闭之苦,还换来尔等轻蔑之语!至于孩子,我也一并带走,肆意江湖,岂不快哉!他日回了云梦,宗主也必会待若家人,不与蓝家有任何瓜葛,亦不烦蓝家费心。” 黑衣人一番话,说的酣畅。蓝启仁不提,下首的蓝曦臣却入了心,他不引人关注的抬眼,一双深一些的眼眸凝视襁褓中弟弟白皙的小脸。其实,早在听到啼哭不消一刻,叔父便离开雅室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蓝曦臣匆匆收起一笔画错弄污的画稿、胡乱塞进袖口,沿小路跑到龙胆小筑,想和往常一般,偷见母亲一面。 趁着叔父与长老们在外纠缠,他翻进屋内。 孱弱的母亲带着笑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榻上,一语不发把刚吃完奶快哄睡的弟弟抱给他瞧。 母亲柔和的笑着,轻轻拍着弟弟的脊背。蓝曦臣看过去第一眼,一深一浅的眸子初相对,两张小口都笑出了声。 “涣儿,看,弟弟在笑呢。”母亲脸上放着光,不住亲吻婴孩粉里透白的脸蛋。曦臣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想自己出生时,母亲定然也是这般模样。 “娘亲,父亲晚上会来吧?”曦臣伸手抚摸弟弟的小脸,却被他含住了手指。 母亲脸上神色暗了暗,看向蓝曦臣,伸手抚抚他的头,“你生的那天,他倒来过……” “所以!”蓝曦臣脸上带着期盼,“……弟弟出生,爹爹也会来的,他还得给弟弟选名赐字呢!”他边说边拿出手指,握住弟弟肉嘟嘟的小手。想起和爹娘在一起的许多个夜晚,想起爹爹手把手教他写字,娘亲亲手喂他吃长寿面的时光。 今晚!藏到今晚,又能一家团聚了! “四娘子!”母亲刚要回答,却被屋外越来越近的人声打断了。 “是叔父……”蓝曦臣急忙闭嘴,抱过弟弟藏在榻上的母亲身后。 母亲身体前倾,护住身后二子,缓了几口气,凝声道:“何事?” “四娘子!”蓝启仁瞥一眼身后不依不饶的长老,不得不开口道:“蓝氏长老恭请四娘子出面,交代往日罪责,交出孩子教辅之权。” 蓝曦臣双手有些费劲的抱住弟弟,身体紧帖母亲后背,“娘亲……” “蓝家诸位长老容禀,”母亲一手护住身后孩童,一手握紧锦被,哽咽一声后,硬着声音回复:“我之罪过,已在偿还!孩童尚幼,罪不及身。望长老体察。” “孩童虽幼,却是我蓝氏子弟,汝之罪可以压后再问,孩子却得立时交出,以免祸乱及身。”屋外人声喧沸。 “娘亲!”蓝曦臣感觉声音又近数步,看来,这些人的态度,比自己出生时,更为愤愤。 母亲抱过弟弟,示意他速速离去,再不走,这批人要闯进屋子了。 蓝曦臣三两下爬下床铺,母亲抚头的温度尚在发梢,他的身子已利落的翻出院墙,直冲龙胆小筑另一端的院落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回湛如蓝心下 奔跑的小脚步履匆匆,透白的面容掩不住慌乱重重。 "爹爹,快想办法!"蓝曦臣一头钻进听竹轩浓密的竹篱,竹叶的凉意划破他丝质的外衣。 此时的蓝曦臣跪坐叔父身旁,眼神逐渐聚焦回清议堂。他克制住伸手安抚弟弟的冲动,脑袋极其微小的摇摇,“弟弟,你可千万别哭啊……” 生在蓝家,年幼的他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情绪是需遮掩的,态度是需隐藏的,而哭闹是绝对不应有的。 喜怒哀乐均是过,更不可示于人,但正如父亲所说:家训再严,难控人心,心里想想,总是许的。 于是,他瞥向黑衣男子,放纵自己大胆的想:跟着他走,也许,真能有别样的人生呢。 “长泽慎言。”就在蓝曦臣兀自幻想、堂上气氛冷若寒霜时,一袭白衫蓝纹挡在眼前,说话人声若寒冬之温茶、冰山之暖泉,入耳感觉柔中带骨,和中有方。 堂中人均眼前一亮。待回神来,便行礼的行礼、回位的回位,连白须老头的神色也缓和不少。魏长泽怒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也松下些许。 “青……” “青蘅君。” “兄长。” “爹爹……”蓝曦臣和叔父对视一眼,心里都叹道:你总算是来了。 琉璃色的目光从黑衣魏长泽身上移开,青蘅君转向堂中众长老前辈,拱手作礼。 “蓝氏家主蓝启恒,见过族中长老。” 长老们一改方才倨傲,纷纷还礼。 “家主总算出关了!”白须长老还礼后,义正辞严道:“不知家主对方才魏公子之言,可有说法?抑或家主也存有此想,欲令两位公子叛出蓝氏,改习他学?” “你……”魏长泽气上心头,刚上前半步,琉璃色眼眸一转,他识趣的又退回去。 “蓝氏家族子弟,除却外生门徒,自立家之始,未有不认祖先、脱离家族之先例。”青蘅君缓缓言道,一旁的蓝曦臣吓了一跳,急忙收凛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方才在屋外,启恒听长老们言道:‘两公子’。若无误,便是承认湛儿是我青蘅君后人、蓝氏正统之继承人了。” 长老们的脑袋转来转去,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均是不能反驳。 "湛儿?" "不错。名帖我已写好,定名‘湛’,既合族谱,又取‘湛湛江水兮上有枫’‘饱满’,且‘水木湛清华’‘澄澈’之义。取名‘湛’,亦愿我儿耳闻伽音不惹尘,心向伽蓝无烦忧。" "好名!好名阿。"人群中有几位长老捋须顿首。 “既如此,便即刻将湛儿名字录入蓝氏族谱,准备定名入族的安魂仪式吧。”青蘅君亦微小示意,堂下蓝氏子弟和礼督马上答允、走来走去忙开了。 “这……” 长老们傻眼了,魏长泽缓缓退到门边,青蘅君不愧是家主,见识过大场面,仅寥寥数语,便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且慢!”感觉到重点偏离,白须长老起身拱手,要把话头拉回来。 “长老之意,我已知晓。”青蘅君轻展袍袖,手掌虚压,“但四娘子之罪,当年跟我回山时便有交代,将一生礼佛幽闭,以作偿还。而我之罪,悉由家规惩戒,不敢再令众长老劳神。” “幽闭?”白须长老身旁一人哼道:“名为幽闭,实则保护,名为赎罪,实则自在!否则,二子何出?” 魏长泽握紧手中剑,这群蓝家老头着实难缠! 青蘅君却莞尔,“若无记错,我姑苏蓝氏讲教化为先。断无取命为先之训,更不曾执掌以命偿命之权。若可皈依教化,给其机缘,并不违反家训。" 他品口茶,继续缓缓道来:"至于生子。十月怀胎,女子何辜?瓜熟蒂落,幼子何辜?蓝家执法公正,却无连坐之规、子承父债之法。不知然否?” “这……”老头败下阵去。 “青蘅君看似公正,实则怕是想偏袒妻儿,不顺家法、不理公议吧?”白须长老抚须道。 蓝启恒琉璃般的浅眸看过蓝曦臣,半闭下去,他明白,此番,必不能如当年那般,轻轻带过了。 "爹爹……" 蓝曦臣想起听竹轩内,父亲隔着竹门凝视弟弟襁褓,手掌扶在他肩头时的模样,嘴唇颤抖起来。 “正如方才所言,"青蘅君举目,目光坚定,蓝曦臣知道,父亲已下了决心。 "四娘子是我妻,涣儿、湛儿是我子。古训有云,于妻,夫为上,于子,父为上!……” 蓝启仁听到这句,袖中手掌成拳。 “启恒!”魏长泽剑出半寸。 青蘅君缓了口气,继续说出他虽平稳,却落地千钧的决定。 “于妻于子,祸皆在我。于公于私,因亦全在我。是以……” 只见他长身而起,迈步下台,行到堂外巨大的家训戒石旁,转身跪地,拱手道:“按蓝氏家训,我所犯皆为重罪!责应废去半身灵力,受戒鞭三十,并承终身不离听竹轩之罚,以正族规。” 蓝家家教虽以严苛著称,此时堂上堂下却也如开了锅般。 蓝曦臣再也无法假装安坐,他小跑出去,拽住青蘅君袍袖,口中喃喃唤着“父亲”,就要跪在爹爹身旁。 “所罚之刑,立时执行。"青蘅君稳稳搀住儿子,不让他下跪,目光召唤着蓝启仁,嘴上越说越快,"今日我已受戒,蓝家众人断无再责四娘子、涣儿、湛儿之理!" "启仁,马上带湛儿入先祖祠,由长泽兄等做见证,请各位长老执入族安魂礼!湛儿和涣儿一样,均由吾弟启仁教养,四娘子永居龙胆小筑,不得扰之。” 青蘅君没给他人插话机会,言闭褪下蓝纹外袍,慢慢叠起,以眼神唤蓝曦臣接过。 “替我交与你母亲,不可弄脏。”他轻声道,说完揉揉蓝曦臣颤抖的小脑袋,手指若有若无的拭去长子含在眼眶未落的泪,“涣儿,不要怕,更不可轻易哭泣,照顾好弟弟。” 温言后,他挺直身板,正色道:“启仁,抱好湛儿,引长老们速去祠堂!执戒官!……”他凛然一笑,“罚吧!” 孩童的哭声自襁褓而出,清脆洪亮,青蘅君闭目浅笑,这孩子,终是得以酣畅淋漓哭一场! 戒鞭抽在身上,青蘅君不觉痛楚,他终是护住了他的妻、他的子。 此生无悔生蓝家,奈何尘世总绝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回同居寒室 七月的雨,淅淅沥沥而下,姑苏山水眉目如画,有了雨,更添颜色。 山下彩衣镇行人如梭,断桥上更是人山人海,男男女女争相观雨听曲,热闹非常。 “珰——”远处青山钟声长鸣,将透绿的山峦与俗世喧嚣隔绝开来,除却莺鸟飞瀑之音,再不闻其余声响。 我立在半山寒室观云台,倾尽目力俯视下方,仍只见白云缥缈。 什么也看不见啊! 看看大哥未归,我搬过垫子,将身子又探出去些。 风拂过面颊,带动抹额飘带扬起来,雨点透进些许,撒落数滴在我面上,几滴凉意,引得我忍不住闭上了眼。 “娘亲,山下的彩衣镇,每到下雨,便有画舫唱曲吗?”大哥问,他总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在寒室说,到娘亲的龙胆小筑还要说。 “是啊,姑苏最美便是雨后,彩衣镇又以苏绣闻名。所以每逢雨后,镇上人常会着丝绣华服,撑自家绘的纸伞,外出赏雨。赏雨人一来,不止画舫,沿河茶楼酒肆也会弹琴唱曲,天子笑的酒香笼在半空,熏得大家醉醺醺、甜滋滋。” “男女……华服……喝酒……”听到这里,我不由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曦臣你看,忘机脸红了呢!” 一双手抱过来,将我抱在腿上,手指戳戳我的脸,“忘机可想去看看雨啊?” “不……不想!” 娘亲总是逗我!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向外推,不让她触到我的梨涡,转过脸去,很是生气。 抵住了母亲,却不防大哥的指尖戳了过来往我腮边点了几下,"梨涡浅浅人面俏……" 不等他念完,我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拿眼睛瞪他,嘟起了嘴。 “那可惜了,娘亲最爱听曲,特别是你爹爹弹的,我还能跟着浅浅哼哼几句呢。”娘亲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可父亲并非琴修……”我本能的松开手,一本正经的纠正她。 “你说对了!”母亲揉着我的脸,掌心的温度带着淡淡清香。每次都这样,非得把我的脸揉的透热,很不舒服呢! 抱怨归抱怨,我却总忘了扭开头去。看来待会出去,又得红上一阵。或者……用凉茶冰一冰?降降温…… 我任由她揉着脸,目光扫向桌上的凉茶杯。 “你爹爹的确不习琴。他弹的琴,用忘机的话说,‘尚可’而已。”母亲边说边笑,说罢还挤挤眼睛,大哥也跟着笑。 我茫然把目光从凉茶上移向他们,这是……莫名又在笑什么呢? “弟弟!原来你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我心里一惊,忙缩回身子。 "小心!"两条长臂把我托下地。 吓我一跳,我站稳、拱拱手:“哥~” 大哥二度伸手,又要揉我脑袋!我一个矮身从他腋下滑过,躲过了攻击,理了理头发和衣衫。 “我还去雅室找你。马上就是酉时,今日是你生辰,还不跟我走?”大哥冲我眨巴眼,仿佛在提醒我,万不可误了时辰。 "……" 我怎会误了时辰?自昨日起,我拼命温课,不就为了等今日酉时!倒不知是谁,非说要按家训亥时哄我睡觉、卯时唤我起床,嘱我好睡好还课,夜里却又把臂膀搁我胸口,扰我噩梦一场,险些迟到。 见责怪的眼神已逼的他不敢再生揉我脑袋之念,我望望天色,亮了不少阿,这便到酉时了? 想到期待一年的相聚,我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既已到时辰,那快走吧! 我趋前几步,伸手要拉他的袖子,他却看懂我心思般,抢先拽住我的胳膊。 "雨后,天总是会亮些,我们快走吧!" 大哥拽着我,一连小跑过多处屋舍,快到雅室和藏书阁时,轻捏了我一把,旋即,我们同时迈起方步,走的仪表堂堂。 “方才,你探身看什么呢?”他忍住笑意,摆出一幅端方模样,唇不动,却自嘴角漏出问题。 我正努力学习他的步态,全神贯注做到走路昂首挺胸,绷直背脊,一手平直置于后腰带,一手稳在前腰腰带处,还能迈步不摇晃。根本没法分神回答问题,干脆不回答。 他见我自顾不暇,故意道:“你想看山下是吗?” 我愕然抬眼,没留神脚下,立马危险的晃了两晃,差点跌跤。 “并未……”我拉住他的手臂方稳住身形,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清。 趁我分神,大哥很快的揉一把我的头,“想看山下,下次我带你找一去处,能看到整个彩衣镇!” 哥~! 我匆匆环视四周,再度整理头发和衣衫。 大哥过了瘾,神色淡然许多,“走吧,危险地带已过!娘亲估计等急了。” 被他一说,我仿佛闻到熟悉的清香,尝到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看你找我的份上,不与你生气了! 我的脸上不知不觉浮出笑意,脚步也不由自主快起来。 “我们快走吧,哥~” 大哥拉着我的手臂,“去早些,还能接着听娘讲故事呢!” “哥~”,跑的快了些,脚步开始跟不上,蓝家的白袍长而绊脚。我听到口中发出脆生生的奶音:“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呢~” 大哥拉我的手松开来,一把把我抄起背在背上。 “哥背你,你我一体,算不得一人,亦不算多人。今日不同以往,可不能误了时辰!” 我趴在他背上,他的抹额拂过我的脸。想起方才他揉我脑袋时,隐约见藏书阁中谁的身影晃了晃。 想起叔父平日瞪眼训人的模样,我差点笑出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昨日是忘机生辰,我一时开怀失了仪态,任叔父责罚便了。” "你嘟嘟囔囔说了什么吗?"大哥问。 "未曾。" 我扭头,侧向另一边,往上蹭了蹭,越过大哥厚实的肩膀,望向远方灯火阑珊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回小筑度生辰 第五回 小筑度生辰 娘亲的寿面素雅清淡,浅浅带着姑苏蓝家标志性的苦味,好在汤汁淡却醇香,必是熬制许久。 娘亲的故事则精彩许多。故事里,有彩衣镇五彩斑驳的绣庄,有云梦四季翩飞的风筝,有兰陵朱栏玉砌的楼阁,还有恩恩怨怨、侠肝义胆,我对世间之情浅薄的认知,都来自这一年一次的见面。 这回讲的,是与至交除祟安民的故事。这类故事她常说,跌宕起伏的情节由她轻柔多变的声线讲出来,虽无震撼,却不失奇巧,颇为引人入胜。 我边吃面边听,大哥再三叮嘱长寿面不可咬断,故而吃的很费劲。 吃到一半,我不得不含着面,歇歇吸得发酸的腮帮,却赶上关键情节。 当时,娘亲独自犯险救好友。眼见白日生黑气,虽心中不安,仍勇敢向前。在黑气中行得数步,忽然疾风刮过,她暗道不妙,却只能闭目硬挡。风到面门,萧声更快,萧声过,卸了劲风,身周一片"噗嗤"爆头声。片刻,黑气散去、日光重现,她找到并扶起好友,眼前立一白衣持萧背影…… "娘,你等等再说吧,方才湛儿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大哥浅笑数声,打断故事。 我回过神来,动动舌头,应是没断,紧接着,我两眼集中到嘴中所含的面条,同时,感到另外四道目光也盯了过来。 嗯~没断。 "嘶嘶~"我费劲的继续吸着面条,娘亲帮我拭拭额头细汗。 "咬断也无妨,我们仙家,不信这些。断了娘再给你做一碗续上,也算长长久久,没完没了。" "不必。"感觉没完没了不是什么好词,我提出抗议,因含着面,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继续。"为了让四道目光不再盯着我的嘴,故事还是继续说下去更好些。 虽没说明,但聪明如我,早已想到,娘讲的,是和爹爹相遇的往事。 娘亲捋捋我的额发,把抹额扶正,继续她的故事。 “看他要走,我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恩公名讳,习自何门?他日定当登门致谢。他默然不答,头都不曾偏离半分。我待再问,阿藏却拉住我衣袖,耳语告知:这是蓝家人。”母亲笑着摇摇头,“蓝家人怎了?蓝家人就不许和人搭话了?别人跟你说话,也不理,分明是傲慢无礼。” 大哥听的津津有味,我慢慢吸着面,深感娘亲难缠、爹爹委屈。不能说话,只好摇头做不以为然状。 “我不理阿藏,又上前一步,想拦住他,说他几句,让他不要这般不通情理。谁知,手一伸,却无意夹住了他的抹额,把绣着云纹的抹额竟是带下来了!” "咻!"面被猛的吸进嘴里,但我顾不上咳嗽,脑袋如同被人狠狠砸了一锤。 “抹……抹额……" 爹爹的抹额被娘亲带下来了! 手指不由自主扶上额头。叔父和长辈们一遍遍重申抹额在人在,除却自身,任何人均不可解下。 我拽拽它,系的紧紧的。这样竟也能被带下来吗?我和大哥互相望望,咽了口唾沫,同时伸手把脑后飘带又打上一个结。 娘亲给我擦擦嘴,“怕什么,抹额是你们蓝家的身份之契,轻易是不会下来的……除非……” 除非什么,她却没有说。 “那娘亲,抹额被拽下来,爹爹怎么办呢?”大哥一连打了三四个结,方肯放开惹祸的抹额,追问。 娘亲不答,晃晃我的头,“湛儿,若谁解了你的抹额,你要如何?” 我还在思考"除非"什么?又抛给我个大难题,想着想着,突然有些害怕。我仔细在脑海中把读过的书翻看一遍。的确!自创抹额约束言行以来,蓝氏族人,除今日听闻,家史杂记也好,轶事附录也好,从未记载过抹额被摘的相关事宜。 抹额被摘,恐算奇耻大辱,解法……许是一死了。 娘亲看我脸涨得通红,又笑起来,在我抹额中间亲一下。 “放心,没有人会随便解下湛儿抹额的。” 也是,谁会如此无聊,没事拽抹额呢?不必吓自己。至于意外嘛,既是"意外",必然发生几率极低!我好好练练本领,仔细系好带子,想来能接近、弄下来的可能性应是没有的。 当然……我小心翼翼的看看娘亲……还需记得,要与爱逗弄别人的女子保持距离。 主意拿定,我神色轻松,身旁大哥看模样也已有计较。 娘亲的故事讲完,拿起桌上绣活,垂下目光,我隐约听她咕哝,“若是解了,便用一生偿还……也好。” 浅红灯纸照的娘亲面色红润,她不甚熟练的做绣活,拿剑的手拿着针,颇有几分笨拙。我仔细看,细细长长的形状,似是还绣着几朵云纹。 娘亲神态专注的绣绣、停停、看看,透过她的眼底,我恍惚觉着,她看的不是云朵,而是云背面的……另一番情景。 风声烈,日光绚烂明澈,女子的蓝披下摆被风卷起,白衣男子的飘带亦随风飘走。 女子慌乱地抓住差点飞远的抹额末端,低头咬红唇,不敢看男子的脸。 男子冷淡的琉璃色眸子正视她透红的脸蛋,却浅浅勾起唇角。 “无妨,若是解了,便用一生偿还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回听竹闻乐 我是在父亲的琴音中醒来的。 在龙胆小筑吃了太多面,不到亥时,眼皮控制不住的下沉。我还想看娘亲做活,硬撑着不让眼闭上,却时不时额头碰着桌面。 母亲抱我过去,拍着脊背哄道:“想睡便睡吧。” 我摇头,意识还有几分清明呢。 大哥手拄着桌角,眼皮也是时睁时闭,却始终没有闭上。 呵呵呵,我昏昏沉沉的想,蓝家的作息训练果然厉害,不到时辰,再困也不会入睡。 "噹~"亥时钟鸣。 ……时辰……到了……… 我的意识像吹熄的烛,咻一下归于黑暗,临睡着的瞬间,听得哥哥那边"咚"一声,呵呵呵……亥时……倒~ 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蓝家家规果然了得。不知此生,可有机会亲自带你们下山……” ……下山…… 我嗅着娘亲清香,翻了个身,竟真的到达山下。这是……彩衣镇吗? 穿着彩衣的人们在我身旁走来走去,天上到处是随风乱舞的风筝,还有到处点火的彩灯。 乱了,乱了,我不耐的扭头,太乱了……你们别走了,停下来。 我伸出手想把乱舞的灯笼拨开,抬头却见风筝化作斗大的字砸下来。 “娘亲……哥哥……爹爹……”我边跑边喊,方跑了几步,“噹~”!钟响震的我坐在地上,“云深不知处不得疾行!”“禁止喧哗!” 哪里来的声音?!我茫然四顾,发现不知何时,已被戒规石团团围住。 我爬起来找路,想逃离石林碑海,就在我想从缝中钻出去时,一顿鞭子劈头盖脸打下来。 因何打我!谁人打我? 我被打得抬不起头来,“蓝忘机!抹额何在?” 抹……抹额?! 冷汗浸透后背衣衫,我浑身发热,喉间似有血气上浮。 “不若跟我下山,从此肆意江湖……” 谁?谁在说话? 我抬手欲抓住前方人影,“别……别走……爹爹……娘……” 抓过来,却是片黑色布片,我吓得甩手丢开。 琴声自远处悠然传来,声音起初如罩在钟里,之后愈发清晰。 我叹出粗气,缓缓睁眼。 “爹爹”大哥手握毛巾,在擦我的额头。琴音不停,大哥冲屏风后的人道:“弟弟醒了。” 琴声止歇,父亲自屏风后转进来,一贯冷淡的琉璃目中,透出关切。 他扶起我,“喝药吧,”声音还是一样的方中带柔,“淋了雨,不应再饮青梅凉茶,却是得喝姜茶。” 大哥放下毛巾、扶住我,方便父亲喂药,“话虽如此,可爹爹,娘亲向来不太懂这些。” 青蘅君闻言默了默,似有还无的勾唇,算是承认了大哥的话。 “爹~”大哥从我怀里掏出个东西,爹爹接过,摩挲片刻。我一看,原来娘绣的是条抹额,爹把云纹抹额贴身收好,又坐了会儿,钟声“噹~噹”响过数声。 “卯时,爹爹,我们得离开了。”大哥说着,给我披上外衣。 我艰难的掀开被子,慢吞吞滑下床,爹爹却把我搂过去放腿上,手掌摸向我的额头。 “今日课业结束,再到这儿来……曦臣,照顾好弟弟。” 大哥听父亲说的正式,拱手称是。 白天的课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虽然勉力坐的端正,习剑时不敢懈怠半分,心却像只关着的鸟,只想飞到翠竹包围的小院。 天刚擦灰,不等叔父交代明日要还的功课,我便把书装进书袋,离开雅室。 大哥下午要出猎,我一人在曲径通幽的小路上步行,雨又潺潺而下,衣衫已湿,心却火热。 走了很久,娘亲小筑前的龙胆泛出淡紫色的光泽,我舍不得就这么走过去。 “母……娘亲,”门帘紧闭,我轻轻唤着。 一年只能见一次,我只站在屋外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娘亲屋内的灯闪了闪,我眼前一亮,“娘亲,明年我还来看你,别忘了,还讲那个故事。” 灯光又闪了闪,“娘亲,明年……明年我6岁了,要戴镶嵌云纹扣的抹额……就是和爹爹、大哥一样的那种,我……”我想要娘亲亲手缝的。 末一句没出口,已被眼眶的湿润打断,我吸吸鼻子,侧身绕过龙胆小筑,走向听竹轩。 听竹轩用的只是烛,推开院门,房门已开。桌上有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换衣”,爹爹头都没抬,就知我不及带伞,淋了满身。 放下书袋,换好干衣,喝着姜汤,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暖暖的。我静静温书,爹爹坐一旁抚琴。他细长的手指拂过琴面,指尖灵巧移动,音符流泻而出。雨越下越大,雨声伴着琴声,气氛深沉。弹不多时,不远处,断断续续的萧声跟过来。 萧声时断时续,却依坚持在琴的引导下低低吹着。 原来,这便是在寒室时,偶尔听到的曲声源头。 “爹的琴艺‘尚可’?” “何事?”躺在床上,爹爹给我掖着被角,听我嘟囔,俯首问。 我用掩盖不住的娃娃音奶声奶气道:“娘学我说话,好生不像样。且学说这话时,也不知羞,分明她的萧更难听些……” 我难得嘴快,不等说完自己都吓的呆了。爹爹望着我,我慢慢往上提溜提溜被子遮住嘴,也瞅着他。 安安静静的夜空下,一颗星子也无。揣着彩色灯笼想给我惊喜,故而淋雨赶回的大哥蓝曦臣,被竹屋内穿出的笑声惊的摔了个跟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回嫣红云纹上 蓝氏藏书阁坐落在清风岭端,是一座三层的木建楼阁。楼阁整体为圆形,门板厚实,色泽古朴,除却朱漆大门,以及悬在顶端、题着"藏书阁"大字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外,无过多华贵雕饰。 楼前,环绕潺潺溪流,溪水两边路径铺有洁白石板。一株粗壮的白玉兰古树亭亭立在门侧,大部分时候,古树花叶繁茂,算是这栋古色古香建筑唯一的装饰了。 早晨,白色的晨雾在楼阁身边缭绕,楼宇在云雾的弥漫下时隐时现。在云雾和玉兰树枝叶的双重掩映下,我眼观鼻、鼻观心的抄写着经卷。 窗外飘入一片叶,荡进藏书阁二层的一扇小窗,轻柔落在宣纸上。我的笔触停了下来,拾起叶片闻一闻,不仅有草木原香,还有丝丝冬日凛冽气息。 放笔于架,把双手藏在袖中暖着,我探目望窗外。玉兰树的枝叶虽不若盛开时浓密,却也足够遮挡面前窗沿,造成我能透过细缝窥探外面,下面的人却看不到我的理想局面。 就是冷了些,否则藏书阁,倒算得上一个安逸的好去处! 我起身活动活动略麻的小腿,深吸口气,嗯~果然,冬天来了。 "哥~"我头也没回,问身后被层层书架遮住的人,"天气那么冷,可会落雪?" 没有回答,我回头张望,不一会儿,只见一摞堆的山高的书堆自书架深处移动过来。 这是…… "弟弟……来……来帮帮我……" 谁说话瓮声瓮气呢? 我陡然间明白过来,冲那座移动的书山跑过去。 11月,已入冬,大哥额头却见层层细汗。好不容易帮他把书抬出来,顾不上落座,他一本本翻起来。 找什么呢?我好奇的也抓起一本,嗯?医书。 难道我们蓝家,还开了习医术的课业吗?我细细回忆家规,除却音律、佛法、文法、通识、史录……并无必修医理的规定。 哦,许是大哥今后要做家主,所以学的多些罢。 我心不在焉翻着书,一边思考学医的必要性,越想越觉得不仅家主该习医,普通修士也应该研习些医理。否则外出除祟行猎,还得绑个大夫跟着,简直不成体统。 想到这,我干脆就着一摞书当桌案,坐地认真读起来。 大哥翻完一侧书,转身欲翻另一侧,却发现另一侧被我压着,也许是我皱眉艰难念字的模样逗乐了他,他竟把脑袋压在我左肩,学起我不甚流利的念书声。 学医之人写的字太难看明白!我沉肩避开他的头,不太服气的把书举高些让他看不到,书却被他抢了过去。他抄起我,放到方才翻过的那摞书上坐着。 又仗着手劲大逗弄我! 我涨红了脸,扭过头,手却够着够着去夺书。 闹了几个回合,他摁住我的手,把它们乖乖定在案上无法动弹,然后凑近我耳边问:"今晚,我们一起溜去见娘亲,如何?" 见娘亲? 我瞪大眼睛。 你是说,我们不睡觉,骗过叔父、溜出寒室,越过至少三个院落,以及巡夜的修士,去龙胆小筑? ……你疯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得出结论。 "别那样看我,"他看出我心中所想,不以为然道:"叔父待会儿就会下山,亲自带队去救援。据说夷陵那边出了大事,温家死了数十位修士!外围修士冲四面八方放求救信号,估计其他家也会去,这样的大场面,没有数日,定不能了结。" 难怪午后,叔父便要我来藏书阁抄经,原是有事。 叔父不在,晚上要出去活动,就容易多了。慢着……我眼珠转了转,叔父亲自带队,必然还会有不少本家子弟离山,这样说来…… 大哥好像总是和我心有灵犀,"今夜值夜的人,也许没有平时那么多哦。" 我的心瞬间亮堂堂,仿佛在漆黑的屋内点着一把火。 可是……叔父他…… "放心,温家此次召集众家,又有本门弟子护持,叔父必能平安归来。你生辰那天,因着有事,我们都没能见到娘亲,此次如果真能见到,事后罚我一顿也值得。" 我前后掂量交战,终是情感占了上风:"钟响过一刻,我们便走。" 晚上的云深不知处,没有白日的云雾缭绕,反倒是清明些许。冬季的寒风,吹散蒸腾的湿气,使周围的空气较其他季节,更为干冷。 龙胆小筑依然静静蹲伏在黑暗中,像只柔和低矮的小兽。一路小心翼翼奔到房前,当看到日思夜想的花篱时,我已又累又饿。 今夜一切都不同寻常,轻轻推开小筑木门,我们发现木屋屋门竟然开着,朦胧的灯影穿过敞开的门,在台阶上勾勒出一个纤瘦的身影。 我和大哥同时停下,定睛细看,不敢相信的唤道:"娘……娘亲?" "涣儿?……涣儿!湛儿!"那个身影站起来,冲我们这边迈几步,灯光照亮她的面容。 果然是娘亲! 我和哥哥几乎同时跑过去,哥哥跑在前面,被娘一把搂住。我跑的慢些,当她离我越来越近时,我停下来,努力平复呼吸,抬头看她。 "湛儿又长高了。"娘亲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台阶上,灯光下。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拉我的手虽隔着衣袖,也能觉出凉意。 我反手拉住她。她的手的确很冷。 娘~我双手握住她的手,走上台阶,把她往屋里拽拽。天冷,回屋里暖和暖和。 "湛儿果然会心疼人。"娘亲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戳戳我的梨涡,"就像小棉袄。" 我习惯性的虚抓住她的指尖,扭头转去另一边。 娘~我并未与你玩笑。 "湛儿又脸红了,姑娘儿似的。"娘把我抱起来,亲亲我的脸,"走,进屋。娘给你们做吃的。" 我吃着娘做的糕,怎么也不肯从她腿上下来,眼看天快亮了,她给我包好几块点心,送我和哥哥出了小筑。 "湛儿不要难过。"她蹲下来,揉着我的脸,"马上便是冬至,那天是你换抹额入籍的日子。礼成你来看娘,娘有礼物给你,还会做你爱吃的冬至团。" "何时冬至?" "在姑苏,第一场雪落下来,一般就到冬至了。" "噹~" 不好!亥时! 大哥拽住我的手就跑,若是被人看见,就没有冬至之约了! 我没命的跟着他跑,跑出几步忍不住回头。 清晨的寒霜中,娘亲穿着紫色袍子,一直挥着手。 "冬至见……" 她的声音被呼呼划过耳边的北风吹散,再也听不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回嫣红云纹下 我的病来的快,去的却是慢,整整三个月,才算彻底痊愈。 兄长说这是心病,叔父和大夫不太同意。毕竟,在雪中站上三日两夜,对于6岁孩童来说,不丢掉半条命,才不正常。 他还说我病好后,变了个人。我不太同意。毕竟,连续三个月时高时低的发烧,让我忘了自己本应,或说曾经是怎样的人。 不记得挺好。 刚醒来那段时间,我曾试图去回忆发生的事情。但每次想,脑海随即陷入一片漆黑,沉闷而压抑。久而久之,便不愿想了。 忘了更好。 一句忘记,能解决许多问题。兄长说"心病",或许不算错。心之所向,自然难以抵挡,连身体也会配合,圆一个非本意撒下的谎。 至于生病前后的情景,则是后来多年间,才从兄长和他人口中,零零星星得知的。 12月中,姑苏落下第一场雪,不久,冬至到了。按蓝氏家族族礼,冬至是冬日初始,为鼓励族人无畏艰险、潜心向学,无惧坎坷、全心修习。冬至这天,长老们会为族内6、14、20岁的子弟更换抹额,并行相对应的礼仪,嘱相应的期许。 礼成后,大家要着单衣站立于祠堂前,齐诵蓝家戒律。下午赛六艺,晚间,还有家宴,聚首吃冬至团。 家宴时,我不及换衣,就溜了出去。全家一通好找,还是兄长了解我,摸到龙胆小筑,把我给找到了。 "找到你时,你还穿着单衣,站在屋前的台阶下面,望着屋门,时不时唤一句。想进屋见娘亲。"兄长诉说那日情景,说着还悄悄观察我的反应,我病愈后,他与我说话,越来越小心翼翼。 "母亲不在?"我轻声问。 他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半晌,才伸出手,想揉我的头,"那日午后已告诉过你,她走了。你不信,非要去确认。" 我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嗯。" 他的手停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弟弟,你……" 我抬眼诧异的看着他,他蠕动着嘴唇,脸色苍白,似有千言万语。 "忘机,"他叫回我的字,不熟练,却很用力,"你今后……不必再去了。" 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卡住,我咳了几声,他拉我近前,我轻轻挣开他的手,后退半步,"谢兄长提醒,叔父昨日已说过,龙胆小筑关闭,忘机自不会再去。" 我等娘亲回来!我们还在这,她……会回来的吧。 兄长凝视我许久,欲言又止,只得离去。 不久,叔父让我搬离寒室,住到新室,理由是年龄已到,是独立自主之时。 搬家那天,兄长没回来,我一件件收拾东西,无非就是些衣物,十数本书籍。 正准备装箱,书页中落下些纸片。我捡起看了看,纸片画满小人儿,有打架的、射箭的、还有……外出除祟的、看礼花的、大口吃糕饼的、甚至还有……我难以置信的微微瞪眼,甚至还有喝酒,上房、赶羊的。 纸片中画的小人儿多是两个,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已束发为髻,一个还留有垂髫。 这是谁画的?画中人又是谁? 床下还有一个小木箱,是我的吗?我趴下去够。 "弟……忘机"。 我急忙起身行礼,"兄长。" 大哥还礼,"还有东西未拿吗?" "是。"我低头望着床下,却不知是不是我的东西。 大哥眼光闪动,"这是我的。”见我犹豫,他补上一句:“叔父在等你,快去吧。" "忘机告退。"我不太自在的走出寒室。 叔父果然等在屋外,他带我到新室,是一方两进小院,打开卧房,房屋干净整洁,陈设素雅而简约。 "忘机,你且先收拾。酉时到雅室见我。" "是。叔父。" 叔父走了,屋里又只剩我一人。木箱静静躺在地板上,我站了会儿,没有收拾东西的意愿,便靠着木箱,坐在窗边垫上。 估摸坐了三刻,越坐越僵。只能再站起来,转来转去检视陈设,一连看过四遍,时辰还早。复又靠着木箱坐下,目光无处安放,只好垂首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投下的影子。 "哥,你何时带我去镇上?" "你14岁便可以,到时候,我们一起行走江湖……" "行走江湖,可有危险?" "危险若来,你便躲在我身后,看我纵身跃下,一剑……" "才不要躲在你身后,我也跃下。" 屋内,两小人儿画着小人儿,涂着纸片,幻想着各式各样的场景。 还没看清面貌,云雾飘过,再看,地点已变。 “哥,为何爹娘不能陪在你我身边?” 这回说话的,是两个漫步于藏书阁外玉兰树下白衫小人。 “他们不得不受蓝氏戒律的责罚。” “爹是家主,也要责罚?” “……弟弟,你可有想过离开蓝家?” 背祖忘宗,不肖子孙……我脑海中翻出许多这样的词儿,都是叔父常念叨的。画面中高的那个,却坦然续道。 “你出生那天,有个黑衣侠士要带你离开,云游天下。当时,我便想,干脆求着爹爹,带上娘亲,我们一起走。” "噹~噹~噹~……" 我揉揉眼,方才,竟是倚着木箱走神了。 坐着也是发呆,还是收拾东西吧。 我打开木箱,将里面的东西逐一拿出放好,箱子渐渐被清空。盯着箱底,我出了会儿神。 我坐下又起身,翻箱倒柜,转进转出。 不对! 我不顾一切快步走出房间,往寒室走去。 寒室里,床铺下,木盒还放在那。这木盒……应该是我的。 我轻轻拖出盒子,犹豫着举起来,凑在耳边摇了摇,听声音,里面应是些杂物。 我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之后,咬紧牙关飞快打开盒子,“咣当”盒盖掉在一边。 这是…… "噹……" “忘机,你怎么回来了?” 叔父站在寒室门外,酉时已到。 小彩灯、巴掌大的玲珑盒、画着小人儿的纸片……我轻轻吹去它们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它们放回木盒。 最后一件,包在袋子里,是一条沾染点点嫣红的云纹细带。 这盒子……险些不再属于我。 "公子,"静室的门轻响三下。 "何事?" "师傅请你雅室一见,有要事商议" 要事?……莫不是各家子弟上山听学之事。 我收起东西,盖上木盒,把心也一并盖住,关门出屋。 生而为人,血脉是命定的、责任是注定的。人,真的可以有另一种人生吗? 云一层层围上来,缭绕着云深不知处的仙山,看似柔若无骨,却又无处不在。云层遮遮掩掩,外人无法看到云里,云里的人也难看到云外更远的地界。 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 不知先祖当年回归佛门时,他的目光可否看透这幽云?亦或是他已看破红尘,勘破人生,故而寻得此处,给后人的心,上上一把锁。 《雅正集》开篇曰:世间万物皆有其法,大千世界终有其道。 “忘机,”叔父问,“你可明了?” “忘机不明。” “何处不明?” “世间万物有法,法为何人所定?大千世界有道,道为何人所依?” “法为天定、万物定、先贤定,效法万物。道为天道、地道、世间之道,众人皆须依。无论你身处何地、何方,何处世界,都有规则束缚,道法不可废!人心无常,若不规避,难免失之正直、趋之邪乐……” “可若万事依道、依法,心必苦不堪言。” “误!若不依法,种下恶果,自然因果循环,苦不堪言。若能顺佛法,从家训、避俗世、不惹凡尘,心若明镜绝八苦,自然苦恼不侵,心无拘碍。” “忘机,”玉兰树下,大哥道:“后来,我想通了。无论江湖、朝堂、田园……亦或云深。身处凡世,何来自在?责任在肩,血脉在骨,无论是不是蓝家人,都得修行。爹爹如此,娘亲如此,你我亦如此。” 炼身不若炼心 你我亦如此…… 我抬头望天,习惯性咽下心中痛楚,轻敲雅室的门。 6岁那年,冬至。大雪中,我得了新的抹额,失了娘亲。 这是天命。 于是,我忘了大哥,忘了爹爹,也忘了自己。 既然道法如云、如水、如气,总归避不了,那便依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回冤家聚首上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我坐在兰室,手里翻着书,心里却惦记着昨晚发生的稀奇事。 能被我冠上“稀奇”二字,的确不容易。 两年前,我被允许下山,参与夜猎和除祟,一年前,我开始协同除祟夜猎,以积累经验,锤炼实战力。两年的光景,我有时跟着大哥,有时跟着叔父,更多时跟着众师兄弟,算是走遍姑苏、兰陵,熟悉世情。 叔父在我甫下山时,还为我能否抵御山外尘世的俗物而担忧。起初每次外出,莫不对大哥和师兄弟们耳提面命,千叮万嘱。大哥面色倒是如常,但能看出,他总是暗中观察我,似是看我有无目瞪口呆、乐不思蜀、魂不附体的神色。后来,他们俩便放心了。 师兄弟们就傻多了,他们曾乐此不疲、绞尽脑汁的试探于我,想看我怒火中烧、矛盾徘徊、恍然大悟的模样。 结果自然是让他们大失所望! 我虽久在山中,少经世故,但并非痴傻颟顸。自小饱览的书籍和夜猎记录让我得以不出门,就体察世间百态。那些文字、插图或繁或简,都将世事、风俗、民情、人心刻画的入木三分。可谓出世前,胸中已存山外世界之轮廓及人性共性之主干,剩下的千奇百怪,不过是枝枝叶叶罢了。 至于人心那点计较,多年留心观察下来,还真逃不过圣贤之批判、史书之载录。 可叹~大多数人苦学多年,日日修炼,仍不能做到见微知著、由表及里、看透事物的本质。 在叔父为我的道德修养欣慰,大哥对我品性才能放心,众师兄弟试探失败后,大家都认识到:姑苏蓝家的含光君的确表里如一,皎若寒月。而我,亦自认修炼到可独当一面、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境界。 认知是用来打破的,自负总要受苦的。古人诚不欺也! 而所谓的“稀奇”事,就是我一败涂地的故事。 我换本书继续翻,10余年的人生里首次感到不太甘心。 虽然家规不允许背后论人短长,虽然自问见识过不少人情是非。但我依然忍不住要叹:一个人,怎么能,脸皮厚成这样~ 众家子弟上山听学,正赶上我为冲破琴修第五重:“弦杀术”闭关。他们上山前,我已安排好听学的住宿、课业等事宜,因的师傅嘱咐,加上想到各家教养方式不同,蓝家家规严格。为听学顺利,我在上山路上增加两处家训石,还把最重要的课业安排在兰室,让他们每日上课必经规训堂和清议堂,睹戒碑、执行家法的戒板、戒鞭,之后才放心闭关修习。 不料,就在我结束闭关,按排班表夜值时,竟然看见一抹白衣黑影,轻飘飘窜过外墙。 若不是才出关,境界提升,目力极佳、心智澄明,我差点认为眼前出现了幻觉。若听觉亦无恙,钟声已敲过亥正。 蓝家家训规定,亥时入睡,夜归者卯时末方可入院。 我皱眉,规则往往都有根由,如这作息时间,有人认为严苛,实则却是最利于身体和修炼的。世人痛恨约束,却不想规则出自前人探索,一味抵触,亦为不智。 不过,此人虽愚昧,身法倒是轻巧。 我纵身仅两次飞跃,便拦在他身前。 “留步。” 他看样子吓了一跳,恍过神来又是一笑,边笑边打量我。 惊,我懂,必是没想到还有人能截住他。笑,我转念便已明白,应是想缓和气氛、求我通融。而打量我,应是观察我有无通融圆和之相。 哼,张狂~愚昧。 “蓝氏家训,不到卯时不得入院。脚……放回去。”我神色不变,断绝他侥幸之心。 他一腿已跨过屋脊,低头望望腿,盯着我看看,又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这第二笑令我略意外,但仍自信可以应付。 须得釜底抽薪!我轻飘飘跃上屋顶,淡然道:“拿的什么?”其实,远远见他背影,我已大致猜到,此刻闻到酒香,便知所猜无误。 云深不知处,凡有夜归外人,必是外出游乐,若有携带,必为饱口腹之欢、淫乐之欲。 年纪尚轻,已深陷食色泥淖,难怪乎眼神轻浮、目下乌青,满面桃花色,可悲~可叹~ 他果又浮现惊讶,扭头看身后提的酒坛,回首却满面笑容,毫不慌乱,边笑边说一席话。话毕,轮到我惊了。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若不是理智告诉我有失礼仪,且容易引人误解,我险些脱口而出:你可知我是谁?可知这是哪? 我默了默,决定把话说的明白些,“蓝氏家规,”我重重说这几个字,“云深不知处禁酒。带酒回院,罪加一等。”我冲他迈近半步,“妄图贿赂执戒者,再加一重。” 他眼珠转几转。 哼~又在想机变点子。管你如何机变百出,我只岿然不动。我再迈半步,仍是神色不变,伸出手,示意他乖乖把酒交出来,跟我去领罚。 时间仿佛静止,他站着一动不动,目光在我和酒坛间数个来回,盯着酒坛又不动了。 哼~孟夫子云鱼与熊掌,论的是舍生与取义。圣人如是,凡俗人考虑的,多是利与欲。而眼前这人,计较的,只是口腹之欲与加身之罚,真真肤浅。 看他眼神定在酒坛身上,应是选舍口腹之欲了。 就在我再度伸手,准备接过酒坛时,他突然第四次笑起来。 此人为何如此爱笑?这次看不懂的笑激的我心绪难平。 笑意方下唇角,他忽然一步退出屋脊,纵身落在院外,一把扯下酒坛封蜡,“吨吨吨”把酒灌下! “天子笑”醇厚的酒香刺激着我的神经,他得意洋洋的享受模样剥离我最后一丝理智。冷静下来前,“避尘”已出鞘!我和他斗在一处,直打到天快亮,方才休止。 “此番谅你初来乍到,不做深究,待回到学馆,务必熟读家规,不可再犯。” 看着他趴在地上,为碎掉的另一坛酒嚎啕,我强压气急败坏之感,宣布完处理结果迅速回静室。 我得打坐冷静冷静。 静下心后,我去见叔父。这些听学公子如此不遵规则道法,须得仔细对待,以正其行。 “他不跟你我听学,他……”兰室外面叽叽喳喳,我放下书,瞥向窗外。 “怕什么?他……” “完了,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一行人闭上嘴,慢慢挪进来,他果然也在其中。他们以为我没听到之前的讨论,与我简单见礼后远远落座。 我在蓝氏掌罚,又以刚直闻名,众人避我,在意料之中。奇的是,见礼后,他竟满脸带笑,还想过来搭讪。 此人心志之强大非同寻常,言行之荒谬更是罕见。 魏无羡是吧?我便是盯上你了,如他们所说,你“自求多福”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回冤家聚首中 本来,在雅室,当我告知昨夜之事,叔父提出要我一起听学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回绝。 但当叔父说,有我随同,一可协助管理,二可做个榜样,助他们尽快熟悉家规,静心学习时,我同意了。并非自负,而是考虑到,若能引人洁身勤学,于人于己,均算善举。且叔父教学不易,若生出事端,不免污损蓝氏门楣,我应该助他。 结果,坐在兰室,我又为陪同听学,找到了第三个理由,那便是:炼身不若炼心。把魏无羡,当成磨炼自身的试金石。 摆正心态后,我在兰室听学,任他们愚行昧语,均心止如水。在对叔父的问题对答如流后,魏无羡果然耐不住性子,伸出犄角了。 他的独创言论确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效,把叔父气的脸色白转红,红转青。自父亲因关闭龙胆小筑宣布彻底不问家事后,我再也没见他气成这样。就在我回身,准备好好目睹他与叔父辩论时,叔父一句“滚”,而后排空空,他竟果真麻利的滚了。 他是走出去的,还是真的团成团,滚出去的。我瞟过孤零零的席,暗暗好奇。 叔父脸色变了半刻,总算缓过劲来,不理会刚才变故,接着讲解家规。 但通过方才之事,我算明白,对兰室这一屋子人,更包括滚走的魏无羡,我们的心思多半要错付,而蓝氏的教育,也必然无效。 大道沧桑,他途阔阔,自古如是。 我垂目回首,握笔写下“静”字。既然难以教化,便如佛曰:佛缘未到、尘缘未了,不可强求也。何必动怒。 拿他炼心,果然不错。经他大闹,我的心境反而更趋平和,且有了了悟。 佛经中,无论顿悟、渐悟,均得自悟。何时自悟?莫不得机缘到、佛缘及,强行开悟,不仅不能扭转乾坤,反而容易失之本心,堕入心魔。 蓝氏办学,讲的是教化世人,传道为先,若世人有感,是大造化。若无感,亦非世人之罪过。 叔父确当看开些才是。 另外,既然教化靠自悟,渡人便须人愿渡。若怨念难解,教化自然无功。于兰室这帮人如是,于鬼魅妖邪亦如是。 故魏无羡方才所说……并非全然无理。 当然!利用、甚至激化怨念,为己所用,定是有违天道无误! 但……能洞察不足,想到另寻他法……此人算不得愚昧…… ……更应不是奸邪…… 我略略瘪嘴……不过自负无知脸皮厚罢了。 于佛法了悟不少外,我还开始理解大哥的好脾气。……既不是大奸大恶……只要不过分触犯家规,且由得他们去罢。 下课后,我收起纸笔,由得他们闹着走出去。等他们离开,才缓缓走回静室。 走几步,我改了主意,转身轻轻跟上。还是跟去看看吧。我回头看看收拾书本的叔父,同情的想:也得看住他们些许。否则,出了事,叔父又得气一场。 一连数日,我越伴着听学心境越是自得,甚至,颇有怡然之趣。 不当师傅,不在山中,反而得悟大道。他们在叔父眼中,仍是一幅顽劣成性、朽木不可雕的习气,但在我眼里,却都是不可多得的试炼石。 古之圣贤道闹中取静,大隐隐于世。我如今之遭遇,不正是修炼身心的绝佳机遇吗。听他们传八卦、说小话,看他们机变百出,既锤炼静心修学之境界,又得以窥人性、思得失,妙哉。 甚至在叔父考校默写时,任由他们纸条乱飞,然后杀个回马枪,抓几个现行,也算是锤炼夜猎技巧。有趣! 叔父看到我没收的纸条,却动了真气。狠狠罚魏无羡藏书阁抄家训,明处说是要他反省,实则是把他和其他学子隔离,图个清净。 藏书阁算是我看重的秘密基地,在这里我得以躲开众人,彻底回归自己的世界。是以听闻他要去,我挣扎半晌,向叔父请命陪同监督。 怀着守护心灵净土之决心,我系上抹额,整理好衣衫,誓要将他隔绝在藏书阁一隅,避免他污损我平日常在的地界,破坏其中安宁。 结果,他的表现再次超出预期。 他的不安分超出预期。 一入藏书阁,我便示意他坐在安排好的角落,离书架与抬高的环形区域有很远的距离。小小书案和坐垫形成的二道隔离圈将有效控制他活动的范围。 我则高坐环形区域上,书架前的宽大书案后,监督着他,令他不得越雷池一步。 第一日,互不侵扰。自第二日起,他便坐不住了。 仿佛垫子上有缝衣针,他以不足2米的身形硬生生扩张出成倍的领地。那腿生的虽细,却是一刻不得闲,一会儿盘着,一会儿跪着,一会儿干脆抬桌案上去!将桌案生生推开数步,离我越来越近,裤腿大开,也不怕他人窥探。 还有那腰板,生的如女子般,盈盈一握,却像毛虫般扭来扭去,一下伏案上,一下□□似趴地上,一下干脆躺下,滚到我环形区域下首,毫不雅观。 更厉害的是嘴——由于多日近距离相处,我被迫把他的眉眼看的清清楚楚——首先,须得承认——他长得眉清目秀,一幅笑模样,可谓仪表堂堂。可他的嘴,简直须臾不宁。谁也不知哪学的那许多洋气词儿,吧嗒吧嗒止不住往外蹦,闹得我耳朵低鸣不止,不得不使出蓝氏绝招:禁言,才得以安静片刻。 他心智之强大超出预期。 看解不开禁言,不出几日,他便生出新花样。 虽见他突破包围圈,离我划定的禁地越来越近,已料到会突破界限,却没想到会来的如此清新脱俗。 纸人儿、纸条、纸团……一件件飞到我的桌案上,甚至越过桌案,落在身后。写的、画的什么暂且不提,也不值一提!只是……我看着满地垃圾抽抽嘴角……他魏无羡莫不是把我蓝湛当做藏书阁仆佣了? 更可怕的是,随着跟他在藏书阁的时间愈长,我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便是我对他犯我心境净土日益习以为常,禁言他的时候日益减少,以及抄写古籍时,我注意力集中在古籍上的时候倒不若听他说八卦的时候多。 我甚至还随着他说的故事延伸去思考,以至于回神后,发现抄错了字。 抄错了字…… 我举着宣纸,手指抖个不住。 为着这个抄错的字,我狠狠罚自己写了100遍,并加罚50遍清心咒才算安心。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般若菠萝蜜~ 静室内,我闭目诵经、俯首抚琴,深悔把他当试金石的单纯。 我的心还不够坚定,我忍不住偷偷瞄向木盒…… 炼身不若炼心…… 我狠狠一巴掌拍上右手,阻止它伸去够木盒。 亥时到,睡吧。明日是最后一日,过了明日,我去向叔父言明,不再伴同听学。然后跟大哥学《清心音》二卷,定能回到正常的路途去。 我躺在榻上,紧闭双眼,静得片刻,脑中浮现另一爱笑者的身影。 爱笑……爱逗弄人…… 龙胆花开,笑声依依;龙胆花落,至死……让我看到的,也是笑颜…… 最后一日……我睁开眼,多年来,再次觉出不舍。 第二日,我磨磨蹭蹭捱到藏书阁,他早就坐在老位置,意外的坐姿端正,一语不发。 我故作平静,坐下来接着誊写古籍。伸出右手拿笔,见手背红印未消,有些狼狈的拉拉袖子遮住,还好他没看到。 我慌乱望他,他却专心致志地低头运笔……竟在画画? 他还会画画~我愈发好奇,接着便责怪自己有何可好奇的。 我收回目光,强迫自己责难于他。 此人被罚来抄写家训,一直胡闹撒泼,冥顽不灵。最后一日,仍画画取乐,实是无药可救! 气冲冲的责怪完,我以左手翻看古籍,再不理会他。 ……他画完果然递过来与我看。 我才不看!……画的竟是我? 感知他炽热的眼神,我咬牙克制回头仔细看的冲动,装作没看到,心却先软了三分。 “有此闲暇,不去抄书,却去乱画。我看你永远别想解禁。”虽知说了无用,还是想劝他。魏无羡,你非奸邪之辈,亦非险恶之徒。只是脾性太烈,若不改,今后还得吃苦。 他显然不懂我言外之意,吹了吹未干的墨痕,无所谓地回答:“我已经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我无声叹息——罢了。翻下一页,没接他飞过来的画纸。他也不生气,拿回去加了朵花儿在鬓角。 "湛儿果然会心疼人,就像小棉袄。" “姑娘似的……” 我隐隐生出痛楚,藏在袖中的右手缓缓握拳。 “无聊。” 魏无羡,你是故意画画来消遣我的吗。还是,你是上天派来消遣我的。 “无聊至极。” 心里矛盾重重,我既知他不是故意,又愤愤于也许不是巧合。 命运……你又要作何,亦或是……你想警告我什么? 亦或是……不是命运……而是,我的心魔… 不会的!呼吸渐渐急促,轮到我如坐针毡。 他的眼还盯着我,我用尽全力维持平静的面皮,拿起方才看的佛经。 这是…… 他的笑声撕裂我在崩溃边缘脆弱的神经。 “魏婴!” “……滚!” 记不清还说了些什么,他大笑离去,我却坐地不起。 我把他当做试金石,原来,我才是他的试金石。 果然……依然只是……逗弄我罢了! 6岁那年,我失了娘亲,忘了爹爹,忘了大哥,忘了自己。 魏婴!我抬头看他背影……最好不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回冤家聚首下 “听说,你最近跟随听学,颇有奇遇。” “……” “听说,有位公子,把你气的将他赶出了藏书阁?” “……” “听说昨日,你跟叔父请辞?” “……” “忘机,你……” “兄长,可否不要再提魏婴。”我瞪过去。 大哥顿了顿,莞尔续道:“……你跟我一同下山除水祟吧。” 原是说这个……我低头掩饰羞愧。见他取了剑,神采奕奕走在前面,我感到似乎被套路了。 十几日不去学堂,我自在不少,看来,只要远离魏婴,远离这类爱调笑、逗弄取乐的人,就能得到安宁。 我边想边埋头跟着大哥的衣摆走,衣摆忽然停下来。 与谁搭话呢?我抬头,越过他的肩看过去。 魏婴! 幸亏多年的修习,我才没在抬头刹那,纵身逃离,只留青烟一缕。 他依旧满面桃花色,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藏书阁的春宫图,想到当夜的梦……此人危险。我不敢直视他,只想尽快远离。 模糊听到他要跟去除祟,我嘴上胡乱说着:“事不宜迟,尽快出发”,“不合规矩”,同时紧盯大哥后背,心里不住否认,巴望大哥感知到,带我速速离去。 不料往日敏锐非凡的大哥,此番却是木然。见心灵感应无效,我动作细微地拽拽他背在身后左臂的衣袖,想明示他闲话少叙,快走为上。 不,走路都嫌慢。若大哥能和我在他俩面前御剑飞走,我必感恩不尽。 大哥总算有反应了。他不动声色地斜眼觑我,那眼神让我想起,已经太久没和他有过身体接触了。 情形不妙~ 果然,大哥当即同意他们所请。 趁他们回去准备的功夫,我开口禀明心思,试图改变他的决定。 “你不是愿意让他去吗?”大哥愕然。 我呆了,不明为何一直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大哥,在关键时刻,会误会我至此。 “我看你神色,好像有点想让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应的。” 我……如果我想让他去,拽你作何?真是…… 我瞪他,眼里的冰能冻住六月暖泉,他却颇为坦然,勾起的嘴角仿佛告诉我,再瞪也没用,他早已看穿虚浮的假面,洞悉潜意识深处真实的我。 在他笃定的目光和笑容下,我真的心虚起来。 春宫图……梦…… 蓝忘机!我再度自我警告,你只是日有所观,夜有所梦,中了陷阱套路而已。至于想见他,想和他一起去…… “绝无此事!”我咬牙艰难道。 还想再说,他们已打好包袱回来,没办法,我们只得同行。 路上,我顾不得其他,一心一意默诵清心经,屏蔽那人所有言谈行止。经文诵完,还有圣贤经典。我立下铁规,只要他开口,我便默诵;他若在我眼前晃,我就转头研究大哥衣服上的云纹。 如此这般,一路还算太平,哪怕他买酒逗弄我,也没失态。 到了碧灵湖,我轻松多了,有事可做,注意力就容易集中。 我一门心思抓水祟,他仍不遗余力逗弄我。还借引出水鬼之机和我同乘小舟,即便如此,我依然关注除祟,对他敬而远之。 见我还是不睬,他嘴巴又开始说个没完。眼看若不开口,他没准还要生出更清新脱俗的法子,我只好应付几句。不过几个来回,我果然败下阵来。竟有人给剑取名“随便”,剑灵若在,必自毁以谢众剑。 和这类人在一起,不搭理他,会自取其辱,搭理他,也会令人崩溃。不易啊~ 好在云梦双杰中的另一位口才亦十分了得,话语如刀,替我有效削弱了魏婴的攻势,我才得以喘息一二。 水行渊的爆发终令世界回复安静,除宝剑出鞘声,再不闻其他杂音。 我御剑轻松上升,高空清新凉澈的空气,令我头脑清明。渐渐上行的自由感让我远离了俗世、远离了他。 “你在做什么?!” 又怎么了? 我垂目看水面,魏婴没有升上来,他拽着苏涉,反往水面下沉,却始终不肯松手。 果然是脾性糟了些、习气不雅些、话多了些……却真真是个好人。我叹口气,御剑下沉,避开他手臂身躯,提起他衣领,拉着他和苏涉远离水面。 归程途中,大哥心思重重,思考如何对付水行渊、对付温氏,我本该为他出谋划策,无奈大脑不听使唤。 无论如何默念岐山温若寒,总有个声音叨叨着表达不满:明明是给我的枇杷,我不要,为何要给江澄。 “忘机,温家赶水行渊到我辖地,莫不是要……”大哥开口询问,方说一半,探我神色,便闭口不提了。 我抬眼看他为何说一半停下来,见他看看我,看看魏无羡,又看着远处来船。 “你想吃枇杷,我们买一筐回去吗?” 不知为何,他还是那般小心翼翼,说话时七分关切,三分探查。可我觉得,今日的他,像是改做了那船那个黑衣男子的大哥!他们合起伙来,故意找我不自在。 我皱眉、纵身跳上另一艘船。大哥,还有那个魏婴……都好生烦人呢! 回到云深静室,我依然闷闷不乐。大哥想是明白惹恼了我,没拉着说什么温氏、也没其他话,任由我自行下船回屋。 我独坐房中,先是痛责自己的软弱、心智不坚,总会上别人的套。其次埋怨大哥心灵不通,偏帮外人。末了责怪温氏残暴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可,无论自责,或是怪大哥不懂我的心,又或是责温氏,都会绕回到那颗枇杷上。 枇杷……枇杷…… 我狠狠揉捏额头。蓝忘机!一颗枇杷怎么了,枇杷有温氏重要吗,你的仁心、大局观,你的理智、责任感,都忘了吗。 ……都怪魏婴,好端端的,待在云深便好,除甚水祟,救甚苏涉、又讨的什么枇杷。 还“小郎君”“俊俏的紧”,看他那眼眉乱飞,满脸桃花的得以样儿……吃什么枇杷? …你挑逗女子得来的,却又拿来送于我。 ……吃什么枇杷?我再也……再也不要吃枇杷了。 蓝忘机!你在想什么?你还是蓝家含光君吗?你想的……究竟是哪跟哪啊? 不行!该罚! 我再也坐不住,不管窗外天色已晚,持剑直奔江氏所居精舍。 “你做什么,蓝湛?” “姑苏蓝氏禁酒,该罚!” 第二日,我不眠不休,“蓝湛你干什么?” “领罚!” 一掌宽、半指厚的戒板打在身上,我才彻底舒泰。魏婴被打懵了,大呼小叫,说罚的重了。 于他,也许吧。 于我,罚的太轻。 惟愿这顿戒板下来,能打断我的心思,打断只有我知道的……隐隐约约的……可怕而不可言的……秘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回自困孤云上 姑苏云深不知处,有一汪冷泉。泉水接近云深仙山山顶,为山顶积雪融水的分支汇集而成,上承雪水,下流出涧,一年四季,不死不冻。 冷泉四周,是层层起伏的山势和层峦叠嶂的植被,它们作为天然的绝佳屏障,将泉水环绕、分割成十数个深浅、大小不一的池塘,非常适合沐浴。 既名“冷泉”,又来自融水,必然寒冷刺骨,为何会适合沐浴呢? 修炼仙术,转动金丹,最忌过热,更畏入魔,本身便要寻低温通风之所。加上寒冷侵体,自身才会调动内丹精元去对抗,这种对抗,于提升修为大有裨益。 因此,冷泉沐浴,与卧寒玉床、灵□□,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仙家向往的修炼之法。 除去温度利于修炼,冷泉水中还含有许多天然成分,对大多数内外伤、淤血、肿痛有明显治愈效果。 故云深子弟,自小便知冷泉,泡冷泉、用冷泉。 当然,因存在内家弟子和外学弟子、男修与女修,在泉水分配上,势必进行曲葛。同时,为了免去师徒同池、上下相撞的尴尬,还对泉池位置和沐浴时间,做了清楚的规定。 此刻,我浸身冰冷的水中,任由泉水柔柔绕过肩膀,感到后背、手臂的疼痛逐渐减轻。我舒服的闭上眼,侧身靠往冰凉的白玉池壁,开始修炼。 来泉池,本非是怕痛,不过指望泉水助我明心凝神,补上多日未进境的修为罢了。 金丹转动,身体渐渐发热,将身周泉水也温暖些许,此时全身轻松,正是修炼的最佳状态。 静谧的水池发出“哗哗”声,我皱皱眉,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道:“蓝湛。” 体内气息当时逆流,我猛地睁眼,一口血气险险涌上心口。又是他! 我脱口而出:“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边回答边解腰带,其实不用答,我也知道,只可能是大哥给他的门禁。 我简直难以置信,明知此时此池是我和他的专属,大哥竟让魏无羡进来!真是……想起同意他们同除水祟和买枇杷,我几乎认为大哥被夺舍了。 魏无羡心智强大,全不忌惮我的炯炯目光,兀自脱尽衣衫下水。他无所畏惧,我反而不知该往哪看了。 我匆忙扭头避开他,一扭头不得了,余光扫过池边一叠整齐的白色衣衫,才想起我的衣衫也是除去的!身体温度跃升、血冲脑门!我想取衣遮体,但衣服的距离较远,得站起身走出水池才能取到。即使运功隔空取物,亦得伸臂出池,让他看到我胸前风光。 亏得不靠谱的大哥,今后沐浴,须得把衣物放在手边,更得布下数重禁制。悔恨、羞愤交替出现,我用尽力气,才强迫自己冷静,将身子往水下再沉了沉,直到水缦过下巴。 他地上如野马,水中也不安生,下水片刻,便扑打泼水,弄得池边一边泥泞,还打湿了我的发。 我借机速速与他拉开一丈距离,未及放松警惕,他竟借口取暖要靠过来。 怕冷你出去啊! 我顾不得露出胸口,用手臂死命抵住他,他仍往我这边靠。 罢了,罢了,拿你没办法。 我抵住他,为他输送灵力,并厉声令他不得近前,他才作罢静下来。 我表面闭目静思,实则时刻关注他的举动。许是觉得无聊,他静不得多时,又在泉水中练起泳姿。横在我面前游几个来回后,再次往我这边游过来。 我累了,不想再挣扎。任由他靠近,只是往下坐了坐。 他说的话依然多而不精,仅有几句让我印象深刻。 一是想与我交朋友。……不知为何,听到他要与我交友,我没来由的一阵欣喜,又没来由的一阵抵触。我根本不想跟他做朋友! ……居然还敢提春宫图! 二是邀我去云梦。他说云梦的画面似曾相识。想一想,原来很像她与我说彩衣镇时的情景。对了,她也提过云梦,他们都提到:云梦有甜美的莲子、菱角和满天的风筝。 爱笑,爱逗弄人,爱向他人勾勒山外情境,爱允诺……莫非,还是巧合?莫名浮上几丝期许,又缓缓沉下去。 爱允诺…… 她曾允我同去彩衣镇。多年后,彩衣镇确在,她离我而去,徒留我一人独行。如今,他亦允我同游云梦…… 不必,不必去了。 我正自伤感,却听得他一口一个“女孩”“姑娘”,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我自期许、伤怀中走出,心头阵阵火起。 交友的好处是春宫图、去云梦是看姑娘?魏无羡,你年纪轻轻,长副桃花相,还如此醉心男女之事!若是手边有“避尘”,我当场便削了你。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余一字“滚”。 他走后,我猛的钻进泉底,凛冽的泉水灌进我的耳、鼻孔,呛得我咳嗽不止。 讨枇杷……“姑娘”……春宫图…… 蓝忘机,你还有何不明。 数日后,我再次向叔父请辞。只要有他出现,我便无法管住自己的眼睛、耳朵。我用无遮掩的、从不曾有过的恨恨眼神望他,有那么一瞬间,指望他看穿我的心,而他浑然不知的模样,令我除自责外,更添屈辱。 我来到昔日的心灵净土藏书阁,寻求庇护。不想,刚抄几页,他自窗框翻进来。 是了,这里他也来过。 我木然整理纸页。偌大的云深,竟无我蓝忘机躲避、容身之所。呵呵…… “你不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想我的,不然刚才怎么从窗子那儿看我呢?” 想他?他发现我方才望他了! 我掩饰紧张,偷偷瞄他的眼底,试图从中找到真相。 他却道:“你看你,两句就上钩。太好钓了。这样沉不住气。” 原来……还是逗我的。 我以为云深是我家,这里有兄长,有庇护所。如今,大哥帮他戏弄我,庇护所都成了他的领地,我……竟是无人可依,无处可去了。 浓浓的悲伤如云如雾弥漫心底,“你走”,我只说得出这个词。 求求你,走吧,让我静一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回自困孤云下 两只兔子毛茸茸、圆滚滚,趴在桌案上与我相看两不厌。它们的出现,让我得以从云层中暂时探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 尽管知道他只是嘴快,实则不会舍得真拿去烤了吃,我依然将兔子留下。 “你看你,总是这样。”他讽我心口不一。 你不也一样,嘴巴惹人厌,心……却是好的。 兔子踩上砚台,留下一串脚印,我拿起纸,见那小脚印可爱,不忍去擦。 “你看它们这样叠着,是不是在……?” 我心思一动,脱口而出,“这两只都是公的!” 是啊,两只竟都是公的,这是命运对我再次的暗示?我很慌乱,又感到熟悉的欣喜。 还是……我害怕起来,一种警告。 “世间万物皆有其法,大千世界终有其道。” “若不依法,种下恶果,自然因果循环,苦不堪言。若能顺佛法,从家训、避俗世、不惹凡尘,心若明镜绝八苦,自然苦恼不侵,心无拘碍。” 佛法、道法、世间法……可有一条,允行龙阳之法。 自盘古开天始,便分阴阳之气,雌雄之类;女娲造人时,亦分男女之体,乾坤之异。天与地,黑与白,日与月,既彼此殊异又相互转化,自然万物、天理轮回,均逃不出阴阳调和,正负轮转。 这条法,我摇头,注定是没有的。 既于法不允,是否可存人情? 爹娘当年,不过违背家训,即使爹身为家主,亦难逃家人轻责。蓝家把他们的关系当做机密,始终不承认娘的身份。就连叔父,也不认可爹爹。两人一生孤独、一生苦楚,难容于世。 不合道法,不得人心,能否顺应内心? 我从小受端正之训,自问心怀仁义,胸有正气。蓝家严令不可交奸邪、不得伏虚威,不可欺弱小,不可附权贵,不可屈淫乐,不可语轻诳。这些既是家训,亦是我认可的做人准则。 自记事起,我便熟读经史子集,明了礼义廉耻。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正正就是圣贤、道义所批判的,亦是我之前不以为然的。 哼……我自嘲,无论从何角度,无论选择哪条标准,我均无法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对的。 清正端方、皎若寒月……真是嘲讽。 娘亲、爹爹、大哥、叔父……还有世人,你们希望我不重蹈覆辙、赞美我品行高洁、夸我德才兼备,你们称呼我为双璧之一,是百家公子之典范。孰知我不犯则已,一犯便是天条;不违则已,一违就是天道;不念则已,一念便成魔鬼。 不可交奸邪~结果,我才是奸邪。 “果然是公的。公的就公的,我刚才话都没说完,你这么严厉干什么?你想到什么了?说起来这两只是我捉的,我都没注意他们是雄是雌,你竟然还看过它们的……” 那人还在聒噪,我忍无可忍把他掀下去,他的笑声响彻藏书阁,响彻心田。 我捂住双耳,闭上眼,无奈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云雾重新笼上来,层层裹住我的神思、眼前的藏书阁慢慢模糊,我听不到声音,也看不清周围。 “娘亲……大哥……” 云浓的发黑,伸手不见五指,缕缕如蚕丝捆住我的手脚,我的头,我困在其中,无法呼吸。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我忽然想起,那年冬至,站了三日两夜后,似乎也经历过这般情景。 原来如此。 云深不知处……原来不仅是指山间飘浮的云彩,也不全是地名,而是蓝家避世锁心的法门。 心沉云深,故能内不见外,外不达内,云深至暗,不通五识,无有神思,故而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心欲何往。 我伸出手,主动沉向黑暗。 一切便如那时,不记得挺好。 忘了……更好。 醒来在静室,大哥坐床边,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叔父站一边,解了我听学之责。 又坐片刻,叔父离去。 大哥与我对视,嘴张了数次,终是默默。 十几日后,我出静室,见他又来了。我们同行几步,他犹豫着提到:“忘机,江宗主和金宗主同时来了云深……” “魏公子……”他探查的看向我,“这次该是要回云梦了。” 魏无羡跪在兰室外,肩膀上下抖动,我转过回廊,原是在捣蚂蚁窝。 这个人,永远不知道自己闯了怎样的祸。 他果要离开云深了。 ……这样也好。 我细细看过他的眉眼,毅然回身离去。 忘了,更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回上 “咻——”靶子晃过眼前,电光火石间,消失于树后!它藏的快,我射的更快。 “呜啊~” 羽箭射中时,凄厉的惨呼自它口中溢出。我皱眉,以凶灵附身箭靶,考校射术及辨别能力,本就骇人。偏偏还拿凶灵中的生灵来做饵,岐山温氏果然与众不同。 “咻——”,声音出自左侧!我迅速闪身避开,同时倚树木为屏障,左手伸向后背箭筒抽箭。 左手摸空,我回头一看,箭筒空空。虽觉得不太对,我仍然冷静地就地一滚,蹲在刚才倒地的箭靶前,准备拔出羽箭,再射新靶。 俯身拔箭时,箭靶竟然不再是纸人,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扑倒在地。此人身着白衣,望着后脑束发垂下的熟悉飘带,我迟疑着,不敢伸手。 我明明射的是纸人靶,怎么会……变成真人呢? 我迟迟不敢拔箭,更不敢将他翻过来。犹豫间,扑倒的人自己慢慢翻过身来,与我目光相对。 大哥!!! 我猛地后退几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甫未坐稳,掌心摸到湿湿的地面,收掌细看,却是满手鲜血。不止掌心……我胡乱望向四周,地面的砂石全被鲜血浸透!浓绿的树伸展茂盛的枝丫,树下横七竖八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尸首。 这是哪? 岐山……岐山,我不是应该在岐山,参加百家清谈会嘛。 我右手抻地想爬起来,左手捂住发烫的额头,只觉头痛欲裂。全身的力量刚压上右腿,撕裂□□般的剧痛爬上心头。 “唔~!”我左膝跪地扑倒下去,缓了片刻,才能双手抻地直起身子,右手慢慢掀开衣摆,扭头望向疼痛传来的地方。 等等……岐山清谈会,给世家子弟们穿的,应是正红色猎装,我的……怎么变成暗红色。 我愈加慌乱,颤抖的触碰到衣服下摆,湿润感触手而来。 不……这不是红色布料……这是血!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这也不是岐山!这到底是哪? 四周绿色的树林变得朦胧,淡淡的雾气自地面缠绕而上。 “湛……湛儿” 听到这声呼唤,我的神思猛然凝聚成团,脑海中似有巨大的齿轮在搅动,逼迫我去搜寻某段久远的回忆。 别……停下来…… 痛苦让我难以承受,头上的青筋危险的跳动,仿佛下一刻血液就要冲破血管,自太阳穴喷薄而出。腿上不知何样的伤也如触电般不断将割裂骨头般的痛运至全身,心脏剧烈的在胸腔撞击着,如报时的大钟,“咚咚咚咚”砸击我的胃和喉咙。我闭目干呕,吐出的不是食物,而是鲜血。 我颓然坐于雾中、背靠大树,目色带血。晴朗的天已被浓厚的云层取代,湿润的空气中裹着浓重血腥。我大口喘着气,虽很努力,依感觉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气力在一寸寸失去,金丹越转越艰难,身体也慢慢冷下来。 这是……这就是死吗?我木然望着靴尖。 “湛儿……”谁,谁会叫我湛儿? 是她吗? 龙胆花下,她咯咯笑着伸手戳戳我的梨涡,“湛儿,还是怕羞呢。” “娘……娘亲”我艰难地蠕动嘴唇,生疏地喊着她。自6岁她去了以后,我再也没说、听过这个称呼。叔父说她,是奸邪。 不……娘亲,我不唤你,并不是因的叔父。 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生气。气你不告诉我生病的事,气你独自抛下我便去了,没让我再见你一面,气你冰天雪地间走了,留我独自一人。 “娘亲……”我伸手摸向远处,是你吗?若是你,便带上我,一起走吧。 远处人影越走越近,一道细长的东西自雾中穿出,绕在我指尖。 “蓝湛,你的抹额歪了。” 抹……抹额…… “魏婴?”我瞪大双目,不顾一切的喊:“魏婴,是你吗魏婴?魏婴你快走,不要来这里!……” 不对,我笑自己愚蠢,魏婴不会如此亲切的唤我,他,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即便来找我,即便靠近我,又如何?只不过觉得我闷,逗我玩罢了…… 娘亲逗我,是因为爱我。他逗我,却注定……不会…… 我用力按压胸口,嘴角流出暗红的血,仍然没有减轻力道,如果松手,根本无法抵御钻心之痛。 娘亲,为何他与你这般像?为何……他与你说的话常常如出一辙? 娘亲,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一双温柔的手抚去我唇边血迹,她微笑的红唇在我耳边诉说。 声音轻灵……话语却吹散在风里。 “湛儿……” 不,这不是娘亲的声音。 “爹爹?”我不由生起希望,双手扶住身后的树干,想借力站起来。 爹爹,你从听竹轩出来了?快,快过来。我们一起杀出去!挥不动剑,我还有琴! 我的琴……我的琴呢? 我不顾腿上加深加剧的疼,够向前方尸堆,翻找我的琴。 “哈哈哈哈哈哈哈,蓝忘机!你不是挺厉害的嘛!” 哄堂笑声若巨大的炮仗在我的颅腔爆炸,更巨大的声响来自后方,背后本是树干的地方,訇然崩塌成一堆焦木瓦砾,因倒塌形成的气浪“嘭”地穿过我的后背,“噗——”鲜血再次涌出,胸口如被巨石压住,我单膝跪地,再也无力起身。 藏书阁……藏书阁毁了。 “嘭~”又一声闷响,是什么物体从头顶落下,落在我低垂的眼前。 木已毁,琴弦断,曲声停。 木已毁,曲声停,弦断有谁听? 不……我扑地抱住琴,将它抱起紧紧拥于胸前,试图将木枕复原…… “湛儿……罢了。” 一个身影立在面前,缓缓蹲下,一双琉璃色的眼、和我一般模样的眼望着我,他的眼中没有痛楚,只有柔和关切。 “爹……爹爹,怎么办……我……”我发出从未有过的哭声,压抑而绝望,“怎么办……” 他的手扶住我的肩膀,神色悲戚,却不失希望,他凑近我的耳边,说着什么,声音还是像幼时那样柔中有方。 “忘机!忘机!” 谁叫我?胸口的压迫感不再,我终于得以顺畅的呼出气来,头部和腿部生疼。 爹爹不见踪影,我拨开云雾,试图走出浓浓的包围圈。漆黑的天地,像被锅盖盖住,所有声音都瓮在其中,听不真切。 刺骨的冰冷将我团团围住,我禁不住全身发抖,上下牙碰着“咯咯”作响,浓黑的前方,雾气渐渐消散,虽然仍是黑,比起方才,却通透不少。 在猛地遇冷后,一股热气自丹田缓缓升腾,热气悠悠然传导到全身,身体如同在云层中缓慢地浮起来。我躺在云中,耳边却是潺潺水声,痛楚不再那么剧烈,清晰的话语声传来,这次,是熟悉的呼唤。 “忘机,醒醒。” 在昏迷两日后,我被自灵识中的心魔幻境唤醒,重回人世。 苏醒方半刻,还不曾看过蓝氏禁地中避祸的众人,更不及走近探望因重伤去世的爹爹一面,便不得不在叔父和众人目送下,走出禁地,随温氏长子——屠我蓝氏的温旭——离开姑苏,往岐山教化所而去。 温旭和父亲温若寒一般暴戾,对我更是怀着莫名的怨恨。在往岐山的路途上,他不遗余力的辱我、嘲讽我、打我,若不是考虑到到达教化所,我必须作为姑苏蓝家的代表出面听训,他的烈阳鞭已在我面上留下专属于岐山温氏曲折扭曲的焱阳鞭痕。 “说话啊!蓝忘机!你他妈是哑巴吗?!” “……” “嘿!你姑苏蓝家不是挺擅长音律嘛?我让你弹个曲子来听,弹不了是怎么?弹不了,留着手做何用?剁了得了!” “……” “你不是挺厉害的嘛?蓝忘机,仙门子弟的表率~世家弟子的楷模~女修们口中的美男子,如今这幅样子,来来来!大伙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 表率……楷模……呵呵…… “你望我做甚?望我做甚!我就是讨厌你这幅高高在上、自以为品行高洁,不沾染人间烟火的表情!怎么了?把头低下来……我让你把头低下来!望着地!望着我的脚!” “我告诉你,我如今就算让你贴着我的靴子,你也得高高兴兴照做!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者……或者我把你衣服扒了,让大伙开开眼,看看这白嫩嫩的蓝家二公子,究竟是不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般细皮嫩肉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子……” “怎么了?” “公子,宗主说了,他得活着,您……您还是……” “废话!我有说弄死他吗?我有说弄死他吗!” “可是公子……他……” 怕我自尽吗? …… 生在蓝家,终身蓝家人。 叔父他们还在禁地修整……大哥……大哥带着藏书阁的古籍离山,行踪未明…… 我得争取时间,蓝家一息尚存,我必须争取时间。 我,不会死的。 我闭眼,可怜的温旭,只知大笑聒噪,你如何能知,于如今的我而言……□□所承受的一切,又有何惧? 龙胆小筑……毁了。那里有娘亲,有我6年的人生。 藏书阁……毁了。那里有沾染我心血的笔记,有带着木兰香的回忆……还有……魏婴送我的画。 我的琴……毁了。我再也无法弹琴给娘听,永远无法与爹爹和一曲。 爹爹……没了。他终于能够卸下重重枷锁,与娘亲共游天下,和一首《恋尘》。 “诶……你们看他,你们看他,他是哭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蓝忘机哭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是……不是公子,他脸上的水是浅红色的。” “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许是苦楚过度,眼眶破了……” “晦气……带下去!马上便到岐山了!至少得让他面皮上能见人!带下去洗洗,他不吃饭塞给他吃,不许见不得人!” 那日禁地睁开眼,我的心海依然一片黑。 如今,我亦睁着眼,仍然还是穿不透的乌云。 终于,我望望岐山炽热的烈日,终于,我只剩孤身一人了。 我叫蓝湛,生于云深,困于孤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回绝勇屠魔上 温氏家徽是一轮滚滚上升、向四面八方放射火焰的烈日,这家徽正如岐山的太阳,每日升的早、落得晚,孜孜不倦的炙烤大地,烘干所有事物的水分。 以前,我每每翻阅书籍、下山夜猎,都会忍不住思考,气候与人性,是否有所关联。 譬如姑苏,山美水秀,钟山清越的钟声敲动柔和的日光,越过雨后翠绿的连绵小山包,搅动清雅的湖面,变得低沉庄重。温润的空气养育出白皙的肤色与和顺的语调。 而只有红彤彤烈日的岐山,生长的是黝黑的汉子,浓绿的树木鲜艳的花,便是唱的歌,也是嘶吼的唱腔。 到达教化司,温旭换了温晁。但无论是谁,无论哪个温家人,脾性都如烈日、如树如花如歌声,非同一般。 到教化司第一日,他们把“避尘”扔给我,算是把我完完整整的交接了,没落下什么口实。 仪典上,温晁让我一袭白衣,站在台下正中,又把“避尘”当面收走。想起一路上反复强调的不可弄伤我的面皮,我心底暗笑。 原来,我的作用,依旧如温旭所说,是“仙门子弟的表率”“世家弟子的楷模”。 呵~蓝氏从小教育子弟要谨守戒律,严修品德,那些长老、前辈们亦自认蓝氏为仙门表率,并深以为荣。结果,敌人恭恭敬敬杀上山来,将昔日之楷模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如今还要利用蓝氏之声名,恭恭敬敬把我这楷模抬上来,做个欺压、震慑百家的幌子。 既然是幌子,摆在明处能用就行,离了明处,谁也没忘记好好对待我的腿和我的人。 诵读温氏戒律、堂前听训、夜猎当靶子这类就是明处,而洗衣劈柴、浇田清恭自然算是暗处。 这也算当“楷模”的另一重风险。人们膜拜久了,耳朵听谁的名字起了茧,难免会忍不住想:若他落在地上会是什么模样。而若真的落下来,必是抬头仰望者的一场狂欢。 所谓“楷模”,果然只是虚名罢了!而他们,自然也不能算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瘸着腿,默默做着幌子和狂欢工具,时间倒也过的不慢。 这日,又是早早带我出去,温晁“欣赏”的拍拍我肩膀,把我和大家带到暮溪山。 看来,又要出猎。由于我的“示范”,近段时间的几次不佩剑夜猎,各世家弟子们无人提出异议,就连之前想与温逐流同归于尽的金子轩也安静不少。 蓝湛,我自嘲:即便心孤神死,也留下了些许功德,无愧长老们一世教诲。 山路难行,毕竟腿伤愈重,我越走越慢。 这条腿,仅在云深禁地包扎治疗过,便一直不得医治,又百般折腾。呵~我拖着笨重且已渐渐失去痛觉的腿挪着步子:看样子,再过几日,许是得坏死锯掉了罢。 若是从前,谁会想到,蓝氏双璧之一、含光君蓝湛,也有独腿之日?温旭没能锯掉我的手,他日见我被锯了腿,恐怕得乐个几天。 不行,我停下来,这么多日过去,不知姑苏叔父那边如何?兄长还未有任何消息……我不能死。 生在云深,终身蓝家人。 我放慢步子,目光暗暗搜寻,欲在山间寻些草药,晚间夜猎,看管不紧时可用。 “你腿怎么了?”身旁多了个黑衣人。 我胸口一紧,早在收剑那天,我就看到他了,但不想与他相认。 魏婴,你为何还要来与我说话?即便我是姑苏时的蓝湛,亦不曾入过你心里,更何况如今…… 我右手不动声色的拉拉衣摆,把断腿遮得严实些。 更何况如今,我如笼中困兽、泥中孤雁……你不必再来逗弄于我,就让我一人安安静静度日吧。 他眼光敏锐,一口咬定我腿受伤,就是不肯走。正当我因他多一分的关切略微动摇时,三五个少女从眼前经过,他果然眉开眼笑过去挑逗。那双带笑桃花目顾盼神飞,加上一张巧嘴,三两下便引得大家娇声笑语,获得香囊一个。 不该动摇的……我冷眼旁观,魏婴,还是魏婴。纵使你如何变,他……不会变。 他转着香囊折返,似是发现我脸色不好,提出要背我,面上依旧轻浮平静,话语间的关切却有加深。 他定然不知,若不加深这份关切还好,在目睹他流连花丛后,再听他的关切之语,我反而更感悲凉。 我静静看着他说:“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魏婴,无论是谁,你都能撩拨,无论是谁,你都会逗弄,无论对谁,你都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吗? “轻狂!”我的声音中带上恨意,却不是恨他。 我只恨自己,明知不曾入他眼、他心分毫,依然傻傻的次次上当。明知他与我的点点滴滴,仅得我一人珍惜,于他,不过流星浮云,可施与众人,仍旧舍不得放弃。 甚至……甚至为这一点能给与众人的点滴……失去了,失去了…… 不……蓝忘机,他并不知晓……你失去的,并非他之过,一切的一切,你只能怪自己。 我闭目走开,不再看他一眼。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找到猎物藏身的地洞,温晁不出所料拿我们当人盾活饵,驱使大家当先入洞。 地洞深处,一方水潭黑黢黢难测深浅,潭后是厚实的洞壁,我因腿伤,下洞缓慢,左腿刚落地,温晁众人已在身后。 眼前立着各家修士,当先入洞者,必然已四下探访过,除却潭水,洞中无任何藏身之处,如此……我凝神望着幽深的潭水,妖兽必在潭中。 就在我凝望潭水,思索何种妖兽深居阴寒水池、该如何降服时,身后钻过来个女孩,我瞥过她流泪的双眸,认出,是白日魏婴撩拨过的那个。温晁残忍愚昧,找不到妖兽,要用女子作活饵,选中的也是她。 “……” 今日,于这女孩而言,真真不易啊!……却不知,她何以不躲到魏婴身后?我瞅瞅身旁的金子轩和前方被江澄拽住手的魏婴。 关键时刻,人果然还是能找到最靠谱的帮手。 我瞪住准备过来绑人的蓝氏门生、一掌击出。姑苏蓝氏,身为仙门楷模,还有这等人存在。 世间之事,果有两面。身为模范,今日为众人膜拜赞许,明日也可日薄西山、沦为笑柄;任你如何教化规训,有舍生取义者,亦难免贪生怕死之徒;似金子轩那样,生自金家、平素傲慢桀骜之辈,也有义气正直之举……似我如今这般,既能落魄至失去所有,亦能尽一己之力做些什么…… 看来,权威也好,虚名也罢,血脉也好,教养也好……都是空的,都是表象! 那,生而为人,又该遵从什么,靠什么辨别,凭什么抉择呢? 究竟要如何,才能贴近道法的真谛呢? 数声大喊打断我的思绪,温晁落在潭中小岛上,身后锁住他脖颈的人厉声威胁温家修士,众人均向水潭靠近。 我定睛看向潭心。 是魏婴!不好……妖兽就在潭中!未及出言提醒,他和温晁落脚的石岛移动起来。霎时间,形势一变再变,呼喊声、刀剑劈砍声、羽箭破空声此起彼伏,场面陷入混乱。 我不退反进,要救之人在混乱中退至另一石岛,不等我过去,又已落在身后,他落地未稳,立刻抢过羽箭,“嗖嗖嗖”数箭射出。 我在江澄拽他时,就想到他会爆发救人,却不料他救得如此与众不同、声势浩大。 待我回身要靠近他时,他又如猎豹般跃离,这次,还是飞身救人。 温晁等人射杀妖兽失败,匆匆丢下我们,割断绳索,掩住洞口、逃之夭夭。众修士呼喊咒骂,急得团团转,我却只注意到魏婴胸口焦糊的烙铁伤痕。 他还是没变。我暗暗摇头,做事的方式,永远出乎别人的意料,而做事的手段,永远如此清新脱俗、不拘一格。 他生在云梦,江氏讲求潇洒自在,家训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年爹爹之至交好友,也是云梦中人。大哥曾提过,爹爹欣赏江氏的家训及处事作风,所谓:“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便是云梦家训出处。 魏婴不着点墨,并不清楚家训来由,他自小浪迹江湖,入云梦后又受放养式的管教,不通佛法,不理天道,来我蓝氏听学,更是出了名的不尊礼法,不受教。 可是,所有的所有……都不能改变,他是一个好人。 我看看江澄,再看魏婴,女孩子们将他围住,还包括他救下的那个。 难道,只因处事不同,就是奸邪,就不符合天道、道法吗。 我心口抽痛,折回水潭。 “蓝二公子,你去哪里?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 我头也不回道:“回潭。有办法离开。” 入洞见潭时,我确信妖兽在潭中,同时,还看到潭中飘浮的枫叶。潭水定与外界联通,魏婴的胸口为烙铁烫伤,我们得尽快离洞疗伤。 而所有的困惑,亦或是我的心魔……终将会有答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回绝勇屠魔下 世家子弟们跟着江澄,三五成群潜入潭底,魏婴殿后,他抛出符篆,火焰冲天燃烧。 火光不仅照亮山洞,也丝丝点点照进我的心头。眼见洞中修士差不多尽数没入水中,剩下三人可由江澄带着走,他移步下水。 “蓝湛,快来!” 我困惑的望着伸过来的手。 “你……”我的眼对上他干干净净的乌黑瞳孔。 他缩回手臂,嫌它碍事般不假思索地拔去臂上箭头,不顾流血的伤口,再次伸手拉我,要我一起下水逃离。 傻瓜…… 妖兽闻到血腥,火焰无法再吸引它的注意力,它的长脖子陡然袭来,獠牙大开。 魏婴!我狠狠将他推开,右腿痛入骨髓,我重重落地,只来得及见他无恙,便被拖着腿拽了下去。 这样……也好。 我无力反抗,也可能……不想反抗。它拖着我飞快缩回壳中,身体疼痛难忍,心里却不害怕,更不慌乱。 我没能见到娘亲,没来得及见爹爹,至少,最后一面,还能见到你。 蓝氏被屠那天,也许……我便该死了。 娘亲、爹爹、大哥、叔父……还有世人,你们希望我不重蹈覆辙、赞美我品行高洁、夸我德才兼备,你们称呼我为双璧之一,是百家公子之典范。孰知我不犯则已,一犯便是天条;不违则已,一违就是天道;不念则已,一念便成魔鬼。 我……便是奸邪。 我没能救下娘亲,没能守住爹爹,大哥离我而去、不知生死…… 云深……龙胆小筑……藏书阁……我的琴……毁了 而你……魏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心里的秘密,娘亲逗我,因她爱我,你逗我……却注定……注定不会……不会爱我…… “诶……你们看他,你们看他,他是哭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蓝忘机哭了,哈哈哈哈哈哈” 叔父他们,这许多时日过去,会好好的吧。 我来世上时,孤身一人,十余岁光阴,仍是孤身一人,再无可以失去的了。 这个心魔缠身,困惑缠身,孤独缠身的我,去了……也好。 妖兽庞大、浓黑的壳近在眼前,我摊开双手,慢慢地闭紧双眼,准备向以前那样,游向黑暗。 “嗷~呜”巨大声浪震动着整个地洞,我没能沉入腥臭的潭中壳底,而是停在壳边不动了。 “蓝湛……你要是没死,就给我动一动……” “湛儿……”娘亲、爹爹…… 目光聚焦,大而尖锐的獠牙依然咬在我的腿上,却在明显的向上抬。獠牙间,有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魏……魏婴! 他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想做什么?!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场景,他跻身妖兽半人高的獠牙间,如盘古开天地般掌顶怪物上颌,脚蹬下牙床,咬碎银牙,豁出命的使劲,额头青筋根根暴出,面皮血红! “魏……魏婴,你……”他的模样震撼我的神经,那开天辟地般的神勇将我所有的矫情和徘徊击为齑粉。 “蓝湛……没死你就……你就挣出去……”所有的精力与力气都灌注在双臂和脚掌,他的面目狰狞,神智不清,却喃喃念叨这几个词。 不知哪里来的神力,拼着一股蛮勇,妖兽的上下牙硬生生被开出一道缝。 魏婴,快走! 感到右腿松开半分,我刚想大喊,便“呲溜”一声滑入水中。上身刚入水,耳边便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紧跟着,“噗通——”,一物事落在我身旁不远处。 我生在姑苏水乡,自小便修习过泳技,大哥评我泳姿优雅轻灵。此刻,什么姿势、仪态,全忘得一干二净,我顾不上仪容的扑腾着,本能又盲目的抓刨着,生怕后落下的物事沉下去。 不知水中何处伸出只手捞住我的腰,他浮起来,继续捞着我,然后潇洒轻巧地、气势非凡地以单臂划水上岸。 “……”丢脸丢到家了。 上岸后,他没做停留,“噗通——”把我甩在背上,背着就跑。 “你……”我腹部狠狠撞上他的肩,若不是几乎没吃东西,恐怕这一下得兜不住吐他一身。 “是我,惊喜吗?!”他果然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兀自甩着我狂奔!这家伙,八成得意洋洋,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惊喜你个头!我像个大布袋般折作两段挂在他肩上,整个人下半身脚在前,右腿被他手腕扣住,如夹铁钳。上半身则头朝后,额头和脸“砰砰砰”撞击他的臀,后脑勺还能感受到妖兽大嘴嘶吼着靠近喷出的口水和凉气……这滋味……比温旭待我之刑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又一次脸蛋与他屁股亲密接触后,我奋力扭头道:“喜什么?!放我下来!” 再不放我下来,我可要……眼看黑色衣物包裹的半侧臀部再次因剧烈奔跑而用力撞来,我无奈的想,我可要……咬你了啊~ 就在我险些彻底而完整的在他身上打破形象时,他钻进了一处低矮甬道,妖兽的长颈被拦在洞口之外。 感觉到他停下脚步,我总算呼出口气,刚要让他放我下来,他的手掌在我头上摸了一把,好像忽然慌了神,转身把我靠着洞壁放下来。 “蓝湛,你的腿,是不是断了,怎么流那么多血!” “……”分得清前后吗?我没好气的想,你方才摸的,是我的头! 他的掌心果然湿漉漉尽是血迹,血未干,流下手腕,浸湿衣袖。我望望他的手臂,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衣,血的确是我流的,毫无疑问。白衣的整个下摆已然变作红色,排排黑糊糊的洞张着口,不知疲倦的涌着血。 我俩直愣愣盯着这条多灾多难的腿一言不发。片刻后,我甩甩头,想劳烦他找些树枝之类的支撑物,由我撕下几片衣摆,先简单包扎下伤口再说。否则,任由血这么流下去,恐怕不出半日,我便能入蓝氏宗祠啦。 他不等我张嘴,起身寻来树枝,有粗有细。把细小的枝叶扔在一边准备生火,较粗的挑出三支,撑在断腿上。我撩起衣服,拣干净些的内侧刚要下手撕,额前一凉,抹额又被他摘下,充做绷带和树枝一起牢牢绑住我的腿。 “你……”我双手拉着衣摆,一句话也说出来。 “我什么呀?这时候就别计较这个了。就算你再喜欢抹额,它也没你的腿重要是不是?”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算了!他不仅不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永远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没力气与他掰扯,靠着不愿动弹。 这不到半年的境遇,此刻回忆起来,比我十几年的人生还要长,还要曲折丰富。 而洞中的半日,也是我第一次最近的贴近死亡。 我曾失落,为遭受的苦难,想过在温氏屠我云深时,便该死了。 我曾纠结,在道法、血脉、责任、家训、处事原则中徘徊、逃避,困惑于善恶、抉择的标准。 我曾沉沦,在失去娘亲、爹爹、过往回忆的痛苦中越走越深,最终自欺欺人、假装忘却、自困孤城。 我亦曾茫然,受外表、虚名、所谓的自尊、他人看法所困,结果伤己伤人。 但,当我真的窘迫至极限时,真的坚持至今时,真的梳理半年来的点点滴滴、真的目睹魏婴救我、真的如此贴近死亡时……我忽然觉得……什么都通透了! 娘亲此生,选择与爹回姑苏,宁愿忍受禁闭不离不弃,去世前依旧保持笑容,于道义而言,她的选择看似错了,实则,她不悔,她坦然,她有爱,她无错。 爹爹此生,执意带娘亲回山,一意护着她,尽他所能的待我们,于责任而言,他的选择似乎错了,但他爱我们、教导我们,爱家族,在温氏屠山时拼尽全力,他不悔,他坦然,他尽责,他无错。 叔父此生,反对爹爹、不认娘亲,于亲情而言,好像错了,但他待我如子,尊重爹爹,以礼耐娘亲,维护法理正道,他不悔,他坦然,他尽责,他无错。 我的身边人,他们出自同一家族,受同样的教养,选择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无论以怎样的标准,择哪条路径,承受怎样的结局,均无过错。 当然,蓝家以外,我还能想到许许多多的人。 天道虽存在,道法虽在上,却没有唯一、统一的道路。 选择的原则全在一心,抉择的标准惟心而已。 找到本心,回归初心,存有善心,怀有佛心,方能无拘碍,成大道。 灵台一片澄澈,我的心魔訇然倒塌,湛湛如蓝无烦忧,湛如蓝心不惹尘,爹爹为我取得名字,在经历了险些破家灭身的遭遇后,我才终于有所了悟。 山洞中腥气扑鼻,腿上的伤口还是很疼,全身骨头宛如被拆开又重新装好,我的心却很轻松,黑云总会散去,此刻,我只想这样靠着,直到地老天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