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从良那些年》 第1章 第一章 天微微亮，整座崧英山尚且笼罩在淡淡的晨光里。 丛林的夹道里，十四五岁的少女单手拖着比她体型大出三四倍的野猪，丝毫不显艰难，步履匆匆地往山洞口走。 肥硕的黑毛野猪还没死，明明是一副獠牙外凸，黑毛竖立的凶狠模样，这会儿却犹如被人打入死地，近看，甚至能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仁里看到一层水光。 一路在树林里兜兜绕绕，终于抵达洞口，花翎甩开野猪，一股脑扎进黑洞洞是山洞口。 没一小会儿便扛出一口大锅。 花翎在平地上坐下，一手熟练地摆锅搭火，一手转过来拍拍野猪的脑袋：“你别急，等我吃了你就下山去找你的伙伴，崧英山这么自在，也不知道它们今天怎么了？” 花翎兀自疑惑着，没看到在她手转回的那一瞬间，黑毛野猪眼角掉落出一大滴绝望的泪水。 要说今天的事，花翎觉得奇怪极了。 她在崧英山生活了几百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动物们集体“发疯”。 一大早，她还在黑乎乎的山洞里睡觉，地面突然传来持续不断的震动，像是野兽集体过境，整座山都摇晃起来。 花翎最讨厌有兽打扰她睡觉，她扒拉着头发跑出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一大群凶兽穿梭在丛林间，疯了样地死命往山下跑！ 由于搞不清楚状况，花翎还特意望了望高处，可也没看到有其他凶兽追它们呀？ 整个崧英山开了灵智的妖怪就花翎一个，她没法抓来凶兽问结果，只好顺着它们逃亡的轨迹往山上走，试图找找原因。 结果她一动，原本就发疯的凶兽们愈发狂野，像是要把崧英山踏平，发出“轰隆轰隆”的踏蹄声。 花翎忍着揍兽的冲动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毁了崧英山的宁静，结果一路走到最高峰，没看到任何怪物，却发现了反常的一幕—— 山下一直困着她的结界，似乎开了？ 花翎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崧英山上，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自小学着山里的凶兽摘果子掏鸟蛋吃，后来渐渐成长，机缘遇到她阿娘，她听她阿娘讲了许多人界的事情，也慢慢学会从吃果子改为吃肉。 阿娘说，这人世间最好的三样东西，肉便占其中一项。 花翎虽然没尝过阿娘口中的另外两样东西，但她却深觉肉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遇到阿娘后，花翎才知道山下有另一片世界，她曾试图下山看看阿娘口中的人界，却因为结界所困，未能如愿。 后来阿娘走了，再没有人给她讲人界的事情，她下山的心思也慢慢淡了。 可就在她早把下山的事忘到爪哇国，结界竟然消失了？ 花翎站在高高的山头，看到凶兽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冲出结界，恼怒地捏紧拳头，决定先饱餐一顿就下山抓兽！ 她虽然不知道是谁恶意地把山上的结界毁了，但生活了这么多年，花翎早把崧英山当成自己的领地，如今她山头上的凶兽们都被人吓跑了，她当然要把它们都带回来！ 花翎想到这里，抡起胳膊搅拌大锅的力道加大，烧的沸腾的大锅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眼见加了料的大锅已经煮沸，花翎偏头看了眼还躺在一边瑟瑟发抖的野猪，瞧见它一身又黑又硬的猪毛以及粗糙长褶的猪皮，她皱了皱眉，起身又跑回山洞摸出两把银亮的骨刀。 骨刀在日光下反射着薄光，两把骨刀一把尖刃长身，一把方形微曲，都是单面刃但打磨地极其锋利。 正好一把刀杀猪切肉，一把刀剐毛。 花翎架锅炖肉、现宰现吃不是一回两回，孰能生巧，她拿着两把刀在刀刃上互磨了两下，刀刃发出流利的轻啸声，接着便又托起野猪的后退把猪拖到旁边的空地，方便宰也方便事后收拾。 从前称霸一小片树林的野猪这会儿怂得只知道发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仁里泪水流了一滩又一滩。 明明并未被束缚手脚，兽性的本能却让它全无反抗地屈服于强者。 被花翎看中的那一刻，它就隐约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咦？” 野猪绝望地闭上眼，惊恐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一刀没有捅中目标，花翎抬起按着野猪的左手，准备调整姿势再来一刀。这回居然不仅刀口无法正中目标，连她空着的左手也摸不到野猪了。 花翎察觉出异样。 周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突然安静下来，风吹树叶的簌簌轻响都被彻底隔离开。 “你是谁？” 花翎拎着骨刀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人，起身的同时一脚把野猪踢到身后。 她虽然宰不了野猪，这一脚却踢实了。 “在下法号空禅。”名为空禅的男人一身素白僧衣，单手置于胸前，修长的指尖悬一串菩提子，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宁静，气质出尘圣洁，却透出一股不可攀的清冷。 花翎长这么大，除了阿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其他人，可虽说如此，她却觉得眼前的男人是极为好看的，好看到让她移不开眼。 “山下的结界，是你破的？”她微微仰着脑袋，视线从他的脸上转到他光光的脑袋上。 人界的男人都是不长头发的吗？ “并非。”空禅说着，视线掠到花翎身后再次默默流泪的野猪身上。 并未见他有任何动作，花翎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翻腾，原本被她置于“保护区”的野猪满血复活地跳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野猪已经狂奔冲进森林，跑出她的视线范围。 “你做什么？它是我抓到的！”也是她的早餐！ 花翎很生气。 空禅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他的眼神犹如一泓清泉，平静无波，他看着她，唇面轻启：“阿弥陀佛，施主满身杀戮，且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花翎反口想要反驳，可出口的前一秒，她脑中倏地灵光闪过。 脊背猛地一凛。 眼前的男人不仅是人界的男人，还是人界的和尚！ 花翎的小脸唰地沦为惨白，捏着骨刀的手背向身后，脚步悄悄地往后退开半步，时刻准备逃跑。 ——她阿娘说过，人界最不能惹的两类人，一类是修士，一类就是和尚！ 被和尚抓到的妖怪，不仅要被凌迟处死、千刀万剐、肉块剁成肉渣渣，连魂魄都要经受佛光的炙烤，直到烟消云散，不得超生。 花翎当时听阿娘提起这个，吓得在山洞里躲了一天一夜，可如今，她竟然真的碰到了和尚！ 花翎一想到自己可能的命运，再不敢多留，瞧见空禅未有动作，手中的骨刀胡乱往前一扔。 她猛地转身，朝山林深处跑去。 几百年的生活，她早把崧英山的各个山洞逛遍，论躲藏，眼前的和尚一定抓不住她—— “碰！”花翎只觉仿若撞上了一块扁平刚硬的巨石，她前倾的一张小脸从前额蔓延到下颌整个被撞麻了。 花翎疼得龇牙咧嘴，但一想到身后还有个坏和尚，她顾不上揉脸，不死心地再次往前冲去。 “怎么回事？”花翎暴躁地捶向身前无形却坚硬的阻隔，确定去不了前方，她愤愤地捏紧空拳，转身朝空禅吼道，“是你做的？” 整个崧英山的凶兽皆知，这是花翎发怒的前兆，也是一场暴揍的开始。 而眼前的男人却像是感受不到她的怒气，眼神澄澈清冷，和此前并无二样。 “你信不信我揍你！”花翎又捏了捏拳，怒火滔天，连带地把之前那一丝潜伏的恐惧也冲淡了。 “阿弥陀佛。”空禅双手合十，粉唇微张，眼见花翎抡着拳头冲过来，他眼神不变，只在几步的距离轻轻垂下眼睫。 一道淡金色的屏障在他的周身显现，在花翎冲过来的瞬间，金光猛涨。 “碰——啊！疼！”接连的尖叫惊飞了山顶最后几只飞鸟。 花翎跌倒在地上，抱着右胳膊，怀疑自己的手骨碎了。 “你个臭和尚，就知道欺负妖！”花翎大睁的双眼里啪嗒啪嗒掉着泪，染花了一张尚且稚嫩青涩的小脸。 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花翎索性破罐子破摔，张开嘴大骂和尚，可惜她活了这么多年，骂人的段位实在不高，只听稚嫩的声音翻来覆去念叨的无非是臭和尚坏和尚大混蛋打妖欺负妖，这些没什么威慑力的话。 空禅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花翎小孩子耍赖般不依不饶，眼神中泛起轻波。 他的身份和实力，凡世间已鲜少有人对他不敬，如这般对他埋怨控诉者，更是就此一例。空禅并不觉得恼怒，反倒觉得有些好笑，可他便是笑，那弧度也清淡地接近虚无。 “起来罢，随我下山。”花翎骂累了的空档，空禅悠悠开口。 花翎一听他的话，惊吓地打了个哭嗝，身体蜷成一团迅速往后缩：“我不要下山！你不能杀我！我没有做坏事，我也根本没沾染杀戮，那些凶兽根本没反抗，它们是甘心让我拔刀的，两厢情愿的事情，根本不算杀戮！” 她阿娘告诉过她，这世间只要是两厢情愿的事情皆不能算是罪过，错的是心思不正之人。 花翎自认心思极正，她就算炖兽烤鱼，也仅仅为了填饱肚子，如果吃饱，她绝对不硬撑！ 空禅平静从容的表情变了变。 他原只当她还未受到教化，不懂善恶而行恶，如今看来，她是本性使然，万事皆给自己找到脱解的答案。 空禅置于胸前的手摊平伸出，深檀色的菩提子从掌心悬空，他看向花翎，声音绵长悠远：“出家人不得杀生，此番你与佛家有缘，今后随于我身侧，望你能自觉改正，从良向善。” 花翎此时根本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她的脑海中被强塞进一阵拗口繁冗的念词，她听不懂念词的意思，却被念词扰得头昏脑涨，太阳穴一阵阵发疼，好似灵魂都滚烫翻涌起来。 念词声越来越密集，连带地灵魂愈发滚烫，就在念词声逐渐逼近最高峰，花翎悲伤地觉得，她一定是快要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花翎自然没有死。 她挪动步子，跟在空禅身后乖乖顺顺地往山下走，可与此同时，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机灵转动，见空禅始终没有回头，她心下一喜，奋力且无声地拽扯缠在左腕间的菩提子。 花翎的蛮力和横劲崧英山兽尽皆知，她作威作福了几百年，偏偏这会儿连串破烂佛珠也扯不掉。 她心下烦躁愤怒，可越是愤怒，佛珠好似缠得更紧了些。 花翎在心底大破和尚，想到他说菩提子封去她七成修为，她以后不得随意杀生做恶事，她心口憋屈的火气又腾腾地冒起来！ 花翎气得双眼通红，手上的动作更是控制不住地加大。 剧烈的动作弄的衣袖摩擦出轻响，可明明只是一串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的佛珠，戴在她的手腕间就好似镶了一道烫手的玄铁。 她仅是抱着取下的念头靠近就觉得灵魂被烫的难受，等指尖挨着佛珠，她的周身好像在被佛光笼罩，十分不好受。 花翎犹如发怒的小兽，鼓着脸颊红着眼，沉浸在和一串佛珠的争斗里，她机械地往前走，冷不丁眼前一暗，撞到空禅身上。 “你干嘛？”花翎习惯性地找地方喷洒怒火，可当她抬眼瞧见目光冷然的空禅，瞬间萎了。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前面有事吗？”她放轻了音量，把双手背到身后，顺带往后退了一小步，说着还拉长脖子假意朝前探了探，做出一副没看到任何东西的模样，重新缩回脖子，仰着头，迎合着露出乖巧的笑脸。 空禅却没理会她的讨好，扫了眼她藏在身后的手臂，淡淡说：“别费功夫，你解不开。” 花翎刚撤下去的怒火差点回升。 她咧开的嘴角拉回一线，想发怒……又不敢，只能弱兮兮地回了声“哦”。 空禅没再理会，转过身步伐不变地往前方走，然而他只走出三步，脚步一顿，转身。 花翎捏紧高悬拳头正正立在空禅的胸前，小脸之上的狰狞之色甚至来不及撤下。 山林间突然掠过一阵名为尴尬的清风。 空禅垂眼扫向她，语气不变地又道了一遍“别费功夫”，旋即转身。 独留花翎咬牙切齿：“……”好想揍和尚！ 崧英山上所有的路段花翎都熟知，两人一路下山，空禅步伐不紧不慢，稳当匀速，花翎默默跟了一阵郁卒无比。 她可是能跑绝对不墨迹的主，这样慢慢腾腾地匀速走，简直要把她的所有耐心都磨光。 偏偏，她又不敢说出来。 花翎现在对空禅所说“出家人不杀生”的话还抱有怀疑，她阿娘告诉过她和尚可是大恶魔，她从前只见过阿娘一人，自然对阿娘的话深信不疑。 花翎瑟缩着一颗小心脏又走了一段，却在看到前方的大批队伍时，眼前一亮。 她的早餐！ 乌泱泱的一大群凶兽聚集在一起，它们有卧有立，有趴下休息者，也有引颈舔毛者，上百上千只凶兽聚拢于一处却没发生踩踏事件，一只只表情温顺包容，好似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可惜，温馨的大家庭在花翎出现的瞬间破碎。 凶兽纷纷狂躁惊恐起来，四散着要逃出困诛着它们的地方，疯狂地逃离花翎所在的领域。 花翎却兴奋起来，偏头朝空禅说道：“你看，它们见到我这么欢腾，怎么能说我动手吃它们就是沾染了杀戮呢？” 潜台词：你看你抓错人了吧，快放了我吧！ 空禅侧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凉，花翎嘴角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 她看着空禅祭出手势，无形的结界里开了个口，凶兽有所察觉，逃命似地纷纷跃出开口，重新跑回山林，她倒是想跟它们一起跑，可身体好像打下定身术，她突然动弹不得。 等结界范围内的最后一只凶兽跑出，空禅收回手，看了眼定在身边抿紧唇涨红一张脸的花翎，默默收回对她的限制，说道：“走吧。” 世人皆知的崧英山不过是一座荒山，如今掩藏的结界消失，他虽将大批凶兽引回山间，这样横出一座山林终究会引起三界一番波动，他无法阻止波动产生，至于搅乱这一切的人，他却要带走。 想到花翎，空禅一贯无波的眼神微沉，她比他想象中更加难以驯化。 花翎丝毫不知道空禅内心所想，刚才定身又闭口的术法让她再次清晰认识到人界和尚的可怕。 如今他还未她千刀万剐施以佛火极刑，一定是状态未到，花翎想到自己揍兽也不是时时都有兴致，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她谨慎又听话地跟着空禅下山，再不乱说话担心惹怒和尚，午时时分，头顶的太阳走至正中央，两人已顺利地抵达山脚。 崧英山山脚距离城镇还有段距离，因为是荒山，周围没有设立主干道，只有一些歪曲不成行的林间狭道，空禅却连林间狭道都未走，不知是体验生活还是折腾花翎，让她一起慢腾腾地在高大的树林间穿梭。 花翎用双腿挪了一早上，又被长得差不多的树林绕得头晕，再加上早餐的野猪被空禅放跑，他后期又强行抓她，种种事迹搅杂到一块，花翎沉淀已久的脾气再次爆发。 她一跺脚，身体停在原地：“我不走了。” 她现在又累又饿，不想走了。 而她虽这么说，事情却没敢做到最绝，她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感受空禅的情绪，若是坏和尚有任何不满，她就能立马抬脚。 没错，她就是这么怂！ 花翎做好最坏打算，却不想，坏和尚只是看了看她，慢慢开口：“那就休息一阵。” ？？？花翎翘起的后脚跟猛地压下。坏和尚竟然会好心听她的话？ 天雷滚滚啊！ 花翎挨着空禅在原地坐下，虽说是休息，眼神却暗戳戳地瞅他，而越瞅，花翎越发怀疑她阿娘是不是以偏概全，不是所有和尚都要杀妖，或许眼前的漂亮和尚真的不想杀她？ 她这么想，就这么问出了口：“你真的不会杀我吗？”问得颇有些胆战心惊。 空禅却有些奇怪她为何几次三番拎着“杀她”一语。 他淡淡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虽有错在先，念在尚未受到教化，改过自新亦能抵消罪恶。至于以杀止杀，从来不是我道奉行的标准。” 花翎咽了口唾沫，突然问：“什么才叫受到教化？”难道阿娘教她的那些不算？ 空禅细长的眼尾轻抬，那双深茶色的眼眸忽地看向她，问道：“你可曾遇到过其他人？” 花翎猛地打了个寒颤，哆嗦着说：“没、没有……” 空禅心间却是一敞，眼角的弧度抹平，开口：“无论他与你说过什么，善恶一道上他混淆视听，不能以其为准。” 空禅发现花翎时，见她满身杀戮，性情却是天真稚嫩，善恶之分虽偏激，他以为是妖魔的本性使然。而如今，他才明了，原是有人早他一步，过早让她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并且灌以错误的认知。 而那人是谁，他已不想去追究，人世的因果皆有因，凭他也无法定论那于她而言是福泽还是祸端。 “可是，她对我很好啊，也给我讲过很多人界有趣的事情……”怎么能说她阿娘混淆视听呢？ 空禅眼神澄澈：“善恶由心出发，人人皆有看法，只这大道，终究有一个标准。” 他行大道佛法，念的便是无欲无求，公正了事，还这世间一片泰然正义。 花翎：“……”她根本没听懂？ 不过她看着空禅身上透着的淡淡佛光，虽然让她感觉到有点不舒服，但无疑他身上慈悲圣洁的气息还是感染到了她。 她总算安心，他不会对她下手了。 空禅察觉到她的懵懂和安心，慢慢收回眼神，没有进一步做解释的意思。 两人修整了一会儿再次上路，像是发觉花翎的无聊，后半段路的脚程明显加快，大概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人抵达最近的城镇。 花翎平生第一次离开崧英山，也是第一次来到人界的城镇，有了刚才和空禅的那番对话，她不再把空禅认为是罪恶的坏和尚，胆子随即也大了起来。 她已经尽量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但一颗小脑袋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打量来来往往的路人、路边的摊贩，以及各式各样悬挂不同匾额的铺子。 花翎左顾右盼，像个刚进城的小乡巴佬，再加上她模样生的清丽，一位娇俏可爱的小姑娘身边跟着僧衣加身的美和尚，这样的组合，自然博足了眼球。 不过路人虽是注意，却没人敢上前搭讪。 花翎尚且不说，仅是空禅一副闲人勿扰的禁欲脸便足以让路人退避三舍。古往今来的修真大格局里，佛修皆是小众，佛家遵从众生平等、渡化众人，心境高超绝然，非一般人所能达，便是修士都对佛修抱以崇敬，不敢轻易打扰。 花翎东张西望的没有阻拦，她新奇欢喜了半条街，见什么都想凑近瞧一瞧，然而这种情绪在看到好几位路过的背剑客时，戛然而止。 花翎嗖地躲到空禅身后，心跳得厉害。 修士，阿娘说过他们妖族不能惹！ 几位修士见他们吓到小姑娘也愣了一下，抱歉地朝素白僧衣的空禅笑笑，见空禅只是轻颔首带过，他们看不出空禅的修为，知道是佛修的高人，便没继续打扰。 等几人走远，花翎抓着空禅的衣袍探出脑袋，却听到头顶空禅清冷的语调：“菩提子掩盖了你的妖气，普通的修士看不出来。”即便不是普通修士，他既将她收在身边，自然有保下她的能力。 花翎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松，松开他的衣服跳回大街上。不过这个打岔，她反倒没心情继续参观凡间。 她仰着脑袋，也不走了，就巴巴地看着他。 花翎模样还没有长开，脸颊红润微圆，乌黑发亮的双眸透出未曾见过恶意的天真纯粹。 空禅垂首，清淡的眸子对上她的，淡淡道：“怎么？” 花翎眼里光芒一盛：“我饿了！”她的早餐被他截胡，他理应赔她一顿！ 空禅眼神不变，只目光移到她下意识抓住他僧衣的白净小手上，花翎指尖一凉，下意识地抖开手，空禅才道：“想去哪？” 看她的模样，分明是有了打算。 花翎当即迈开双腿，欢快地走在前面引路。她的嗅觉极好，一进镇子就闻到了那个铺子的香味，她就算没去过，也能嗅着气味找到。 空禅不疾不徐地跟上她，看着前方蹦跳的小身影，眼神丝毫未变。 “就是这！”花翎指着正面敞开的铺子，砸砸嘴，垂涎不已。 空禅扫见铺子里赤条条挂着的一排从中剖开待瓜分的猪肉，又见拿着屠刀站在门口看着他犯傻发憷的店主，淡淡道：“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从猪肉铺门口离开，花翎一张小脸皱作一只从上观望的带褶白包子，她鼓着脸颊，眼神不满又幽愤地扎在空禅的僧衣上，试图在他的后背扎个洞出来。 她不过是饿了想吃肉，为什么那些凡人可以光明正大买肉回去吃，她就不行？ 再说，她的早餐可是被他抢的，他凭什么不等价赔她一顿？ 过分！生气！ 空禅身直影正，款步向前，丝毫不受她的影响，待察觉花翎落下好一段距离，他才顿住脚步。 花翎瞧见空禅清清冷冷的眸子也不怕了，梗着脖子不屈地回视他，同时又暗暗腹诽了一句——“过分！” 空禅轻抿唇，视线不曾偏移地开口：“若你不想吃饭，我们便前往下一个城镇。” 不吃饭？那怎么行？ 花翎如同个吹得鼓鼓胀胀的圆气球，结果空禅简单一句话，膨胀的气球猛地被扎出几个眼，那股气顺着气眼嗞出来，气球也瘪了。 花翎拉下嘴角，虽然还是很愤怒，可饥饿扼住了她的命脉，她只能不甘不愿地走到空禅身边。 空禅带她去了就近的面店。 面店的店面比猪肉铺大得多，正是饭点，跑堂的小二忙得额头冒汗。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我店的招牌素食是阳春面和，味鲜汤淳，包您吃了第一回要来第二回！”小二巧舌如簧，微高的音调在嘈杂的人声里极具辨识力。 花翎进店以后之前的不满立马被新奇代替，她坐在木制小桌前，双手有点不知道放哪地压在腿上，她看了眼旁边胡吃海喝的众人，又闻到飘在空中的香味，唇角扬起，偏着脑袋问小二：“有肉吗？” 这个问题可是把小二问住了。 他拿着汗巾擦了把额头滴下来的汗，视线瞄向坐在对面佛光闪闪的空禅。 这…… 空禅目空一切，只轻轻颔首：“随她。” 这一句犹如大赦，小二虽觉情形诡异，到底记着职责，哐哐哐地报出店里的招牌面——臊子面和打卤面。 这两种面花翎都没听过，但得知臊子面里肉更多，她毫不犹豫做好选择。 “那就要臊子面，记得多给我放一些肉，我要一大碗！”她平时可是要吃一锅的，那些人桌子上的分量她一定不够吃！ 小二诧异地看看面前不过十四五随，个头尤其娇小的少女，点头应得飞快，心里却暗忖此人莫不是天赋异禀！ 花翎点了碗超大碗的臊子面，空禅却只是点了份普普通通的阳春面。 热腾腾的两碗面很快上桌，一大一小，一艳一淡，对比分明。 花翎端着比她脸盘还大的碗，胡乱抓着筷子滋溜，她根本没用过筷子，吃面挑肉只会把筷子攥成一团在碗中心胡乱打圈，她这边吃得狼藉却满足，对面的空禅却是另一番光景。 空禅即使是吃东西，表情也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他眉眼平和微凉，只在启唇咀嚼之际脸部的线条不再那般紧绷，他的周身流淌着淡淡的宁静，好似和周围的嘈杂割裂开，独自开辟出一番小天地。 这样人在无论何时都能成为瞩目的焦点，可若是他不愿声张，同样所有的人都能不自觉地忽略他。 此刻显然是后者。 面店里仍旧保持着拥挤和嘈杂，一波顾客离开，又有新的顾客到来，花翎吃得满足的同时，注意力不自觉地被旁桌的说话声引去。 “话说好多修士都前往崧英山，早上那一波震动，我猜是有什么宝贝横空出世了！”说话的是一位络腮胡子的黑脸猎户，他声音粗犷，平常的音量都像加了个扩音器。 花翎觉得有点吵，嚼面的空档扫了对方一眼，见对方又是背箭扛大刀，负重累累的模样，她看着都累得慌。 坐在黑脸猎户对面的黑豆眼也是一样的装束，他闻言突然压低了音量：“我觉得不止，早上那动静我听着像有大批的野兽经过，据说出动静那会儿山上可是飞出了不少飞鸟还听到野兽的嘶吼。我家上下几代都知道崧英山是一座荒山，突然这么大动静，指不定是困着什么东西被放出来了？” 崧英山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峦，而是绵延几百里的一片山岭。 据说是几百年前，山岭一朝荒废，树木统统枯败，倒是有不少猎户村民不死心上山找过野货，多年一无所获自然再无人问津。 而今日一早，荒寂多年的山峦突然震动，连带着波及到山下最近的城镇出现震感，据最早出门的一批摊贩说，当时山峦顶峰出现过异象，像是一道流光滑过半空。 之后不久，镇子上出现许多修士，显然都是前往崧英山查看情况。 黑脸猎户和黑豆眼这身装扮当然也想凑个热闹，能找到宝物当然最好，找不到宝物，早上那番大动静，他们打几头野兽回来也是一笔好买卖。 这个时间点，距离修士到山上已过了小半天，山上最大的威胁应该已经解决，他们此时上山就是打算碰运气捡漏的。 两人继续窃窃私语，花翎边吃便听。 她听着他们雄心壮志地说要杀抓几只野猪大虫回来，扒了皮割了肉来卖，花翎不禁看了看空禅。 旁边人杀戮气都重成这样了，这都不管管吗？ 空禅仍在慢条斯理地吃面，好似没有听见。 花翎气恼地鼓脸，低下头，塞下一大口面来平息内心的不平。 凭什么他说她满身杀戮就要抓她，真正有杀戮的人他却不管？ 他根本是区别对待！ 一碗阳春面见底，空禅慢慢放下了筷子，视线没落在两名猎户身上，而是看着花翎。他看着她眼底的不平，淡声说：“诸事皆有因果，因果循环，终会有报。” 他不是放任，而是不能绝人死路。 屠户为谋生而行杀戮，虽有背善念，却也未必是为行恶而屠戮。人世本就疾苦，求生更是艰难，他不能断人生路。至于最终的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花翎：“……”狗屁佛理，她不懂！她就是心理不平衡！ 这样的不平衡招致她很快又招来小二，在小二暗啧称奇中，照着前面的分量，再次来了一大碗。 总算吃饱喝足，花翎胡乱抹了一把脸，新奇地看着空禅淡着一张脸给小二掏银子。 “我们吃完要付的是银两？”她跟在空禅身边，瞅着他宽大的僧袍袖口，恨不得钻到他的袖子里看看他把银两放在哪的。 她阿娘告诉过她，人界出门外在最重要的就是银两，有钱能使鬼推磨！ 花翎虽然不明白鬼都死了为什么还要为了钱推磨，但她了解到银两的重要性。 空禅没管她要往袖口钻的毛脑袋，甚至吭都没吭一声，径直往镇门口走去。 花翎撞了个没趣，也不恼，几步跟上去开始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我刚才听那两人说崧英山上有宝贝？”她歪着脑袋，踮起脚尖轻快地小跑跟着他，她见说了半天空禅没半点反应，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花翎话里埋怨的味道很浓。 空禅侧首，脚步未停：“你想说什么？” 花翎见接近镇门口左右没什么人，立马来了兴致说道：“今天早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醒过来就发现山上的凶兽被吓得到处乱跑，可我也没找到它们究竟在逃什么？还有结界，我从小就生活在崧英山上，它一直都在那，今天怎能突然消失了？” 花翎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双目炯炯地等着空禅给答案。 其实在她的私心里，她怀疑结界，以及山上的动静，全部都是空禅弄出来的！ 他能收服她，比她强，一定就能解除困着她的结界，至于他之前为什么不承认……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他来回答叭。 空禅淡淡看她：“你不知道山上的凶兽为何逃跑？” 她应该知道？花翎困惑地眨眨眼，她如果知道她还傻乎乎问他？ “是因为你？”花翎半带疑惑地开口，说完把头重重一点，“我就说嘛，肯定是因为你的出现，破了结界又吓到山上的凶兽，它们才会那么大动静，你之前居然还不承认！” 花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空禅无波的前额轻皱了一下，竟是没发现她能自欺欺人到这种无底限的程度。 花翎莫名其妙地又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真相都很清楚了好吗！ 空禅闭了闭眼，他对这事原是不想解释，可为今，他若不解释，恐怕她还当自己是崧英山的万兽拥护的小霸王，执迷不悟。 他开口：“是你身上的杀戮气息招致崧英山上凶兽四窜逃亡，往昔结界阻断它们的后路，结界一开，它们的本能趋势着离开你。” “怎么可能！”花翎原地爆炸！ 空禅看着她：“你曾说凶兽对你的屠杀未曾进行反抗，实则不然，它们不抵抗是因为你身上杀戮太重，再加上实力的碾压，驱使它们被迫屈服。” 未开灵智的凶兽思考全凭本能，花翎于它们，犹如蝼蚁难以撼动兽王的地位，甚至于，它们连挣扎的本能也被全部压制。 花翎不相信。 “你信与不信，事实如此。至于山上的结界，既然它已消失，你又非必要知道，不必再追究它的来源。”空禅说。 事事皆有因，却非一切事情都要刨根究底找到源头，有的时候，忽略一些事情并不意味不好。 花翎闷头往前走，一时无话。 她回忆了一遍空禅刚才的话，又转头去想她在崧英山几百年的生活。 因为出生有意识起她就在崧英山，从未计算过年岁，她并不知道究竟在山上度过了多少年，可她从小生活在凶兽群里，心底里当然不想凶兽们实际是惧怕她不敢反抗！ 花翎慢慢回忆起从前自己抡着拳头满山砸凶兽的场景，那些凶兽满山上逃窜，睁着一双双湿漉漉的兽眼，藏在角落里躲她，然后被她揪出来也不哀鸣也不嘶吼，就那么巴巴地落眼泪，让她好好揍几拳解气。 她还想到自己晚上经常抓了野兔子和狐狸，揉着它们的毛毛看天幕的反省，它们虽然会颤抖，但是乖乖的，不跑也不蹦跶，等她睡着了才悄悄地逃走。 还有她炖兽也是……它们明明也乖乖的。 花翎把脑海中的记忆翻来覆去比较，越比较，内心越安定。 坏和尚根本就是在给她洗脑！山上的凶兽根本不是她吓跑的，一定是臭和尚破了结界吓到它们，它们才丧失理智！ 它们从前明明很乖，虽然怕她，但它们是甘心臣服于她，所以愿意挨揍愿意填饱她的肚子。 臣服和惧怕，根本就是两样！她才不信坏和尚的洗脑神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空禅见花翎嘴角一点点往上翘，弧度掠高到一定程度突然发觉他在看她，立马抿平嘴角，可下一瞬，她又觉得没必要隐藏，再一次咧嘴，心满意足地直视他。 空禅知她这不仅是没接受现实，反倒把他当成了恶人。 他神情不变，不解释也不纠正，迈开双腿继续往前走。 就如他所说，她信或不信事实既定，她没能接受真相，但起码这件事会在她的心底潜伏出根芽。 花翎原以为自己光明正大的目光会引得坏和尚心虚，没想到他脸皮贼厚。 “喂，你放着那么多坏人不抓，为何一定要抓我？”她两三步跑上前，不敢抓人袖子让他停下来，就在他旁边念叨不休。 两人已经出了镇子，走的是笔直的官道，说是官道，也不过是简单开辟出的一条能两架马车并行的石子土路，路旁边有村庄也有树林。这会儿官道上没什么人，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形格外明显。 空禅步子没停，只看了她一眼说：“因缘际会，不问因果。” 花翎气得想挠头：“我才不懂什么因缘、因果，你说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放了我？” 空禅这回连眼神都没给她。 “我问你话呢？”花翎捏了捏拳，一想到打不过他，又把拳头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接着便再次腆着脸凑近他，“要不，我答应你以后不动手杀兽了，你能不能放了我？” 她为了不让他继续避开她的话，刻意把小半个身子探到他身前，她半侧着脸，仰着头的样子脑袋好像要撞进他的胸口。 空禅的步子被迫停下来。 他垂首看她，那双清清泠泠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清泉，只可惜这水温是凉的。 “不行。”他说完，侧身避开她，从旁边绕过。 花翎牙口一紧，气得在原地跺脚。 她在崧英山肆无忌惮几百年，哪受过这种气，放在往常，凶兽惹到她她二话不说抡拳就上，不把兽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她绝壁不撒手。可如今面对这天杀的坏和尚，她揍人反被揍，吃肉不给吃痛快，问话他不是说不行就是根本不鸟她。 花翎心口烟火缭绕，滚烫滚烫的，像是有一团火焰越腾越高，偏生，这股怒火到达极致，她不是想要冲上去撕人和坏和尚同归于尽，反倒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花翎郁愤地抽抽鼻子，才不想哭，眼泪却一滴一滴不要钱地往下掉。 她蹲在地上，垂着脸看着银豆豆一滴滴往土里掉，滚一圈，裹成一颗颗掺土的小水珠，水珠滚成一团，下一刻就变成一颗稍大的水珠，等水珠无声破开，所有泪水又全部浸到土层深处，留下一小片深色。 “起来罢。”花翎的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浅白色僧鞋。 空禅站在她身前，言辞里多了分不易察觉的温和，说道：“你只要一心向善，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放了你。” 花翎闷着脑袋，胡乱擦脸上的狼藉。她还想问他具体时间，但不用想也知道他不会回答，但他抽身返回以及简短的一句安慰，还是将花翎之前的怨愤淡化不少。 待脸上的泪痕拭干，她昂着头站起来，还泛红的眼睛直直望向空禅，仍是一副气赳赳小霸王的模样。 她才不要承认自己方才哭了呢！ 空禅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柔和，微软无偏私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照出一派安宁。空禅的眸子稍稍一转，视线归于宁静。 “走罢。” 花翎动了动唇，沉下一口气，还是跟上他。 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被日光拉得老长。 *** “嘚嘚嘚——” 有规律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的转轴声从远处传来，花翎摸了把从额前冒出来的薄汗，听到声音面上一喜，扭头朝身后看去。 一辆深篷马车从前方的拐角驶来，离得还有些远，人和马都看不真切，却并不妨碍花翎因为总算看到不一样的景象而欣喜。 马车行进的速度比他们两条腿行走快得多，不一会儿就来到两人近前。 “天气炎热，两位小师父可要上马车，我们载两位一程？”驾车的男子二十五六，模样憨厚周正，言语里对两人说不出的客气。 花翎的目光从憨厚男人绕到马车内，视线闪烁，转过头就亮晶晶地看向空禅。 她当然想坐车，但做决定的当然还是坏和尚。 空禅双手合十，眉目微敛：“那就麻烦施主了。” 他一答应，憨厚男子立马下来将马牵稳，笑着开口：“马车里坐着在下的内人与小女，内人向来崇尚佛道，还望小师父不要见怪。” “无碍。”空禅垂首回以一礼，示意花翎先上马车。 花翎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早等着这一刻，她两步站到马车的踏板前，刻意看着面前视她于无物，正原地甩尾尥蹄子的棕马，又转过头给了空禅一记小眼神。 他不是说她满身杀戮，山上的凶兽都怕她吗？这人界的马也是兽，它根本就不怕她呀！ 花翎索然无味地收到空禅无波的眼神，撇撇嘴，这才两三下爬上马车。 她没掀帘子进马车，而是蹲在帘布前，好整以暇地看他。 空禅不知她所想为何，照常靠近，脚步移到马身前，此前还因天热而暴躁打响鼻的棕马忽地旋转半个身。 花翎眼前一亮，以为有好戏看。 那棕马却温驯地用脑袋蹭了蹭他，戴空禅伸手碰到它的脑袋，棕马立即不动，乖顺地由着空禅抚摸它的脑袋。 花翎：“……”假象，一切都是假象。 花翎鼓了鼓脸，不再看那辣她眼睛的场景，气鼓鼓地掀开帘子钻进去，可刚站直，视线看到车内的两个人，她突然愣住。 她还没学过怎么和凡人相处。 “小师父快过来坐。”察觉到花翎的拘束，一脸温柔的妇人笑着开口。 妇人的怀里依偎着位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模样灵慧，见花翎看她，她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指指对面空出的位置：“小姐姐你快坐。” “哦、哦，好。”花翎迟钝地走上前，手脚僵硬地在两人对面坐下。 车厢内的位置狭小，花翎不自在地半佝着背坐着，后背抵在马车壁上，妇人发现她的拘谨好意地没刻意看她，但小姑娘没那么多顾虑，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转着圈打量她。 花翎垂眼看手，被小姑娘看得久了，忍不住也抬眼瞧她，却立马获得小姑娘灿烂又欢喜的笑容。 小姑娘滚圆的大眼睛笑成弯起的弧度，清澈的眼仁里好似有光。 花翎怔愣住。 从前她和阿娘相处的那些年，也见过阿娘笑，但阿娘的笑总是淡淡的，即使被她逗乐，眼底也好像总掺杂了点什么东西，从不会像夫人那般笑得柔和且亲近，更不会如小姑娘一样无拘又灿烂。 花翎忍不住躲开视线。 眼前的两个人让她感觉很柔软，想亲近却又不太敢触碰。 她知道凡人都是很脆弱的，他们没有法力，更没办法像那些凶兽一样天生拥有獠牙和利齿，在镇上见到是来往嘈杂的凡人时，她还没什么感觉，可这会儿，她却觉得像他们这么脆弱的人，就应该被保护起来。 花翎不自觉又看了眼小姑娘软乎乎的模样，那种保护的念头更重了。 空禅掀开车帘进来时，便见花翎一脸悲悯又带了点警惕，不过这份警惕不是应对对面的两人。 “小师父快快请坐。”他一进来，原本坐着的妇人连忙带着小姑娘站起身，崇敬虔诚地开口。 空禅合掌，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佛光：“多有叨扰，还请两位见谅。” “不敢不敢，能遇到小师父，是奴家的幸事。”夫人一心向佛，这番路遇贵僧，只当是自己的幸运。 空禅未再多词，在花翎的身边坐下。 几人坐定，马车缓缓启动。 花翎对空禅不满归不满，狭小的空间里多了个他，她反倒没觉得有那么拘束。 “小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小姑娘眼睛在空禅身上转了半天，最终还是羞怯，挑了看上去更好开口的花翎。 这个问题花翎正巧也迷糊。 她转头看空禅，只听他道：“云州国。” “云州国？娘，那是哪里？”小姑娘亲昵地靠向妇人，眼里盛满疑惑。妇人用一边胳膊抱住她，朝花翎两人笑笑，耐心地看向小姑娘柔声说，“云州国离我们这里很远的，娘告诉过你，除了我们千郡国，另外还有五个大国，而云州国在我们的最西面。” 千郡国在整个版图中居中，领主又好战，领土是六国中最为广阔，而云州国实力不强，却因一些特殊原因在六国中占有一席地位。 小姑娘抓紧娘亲的袖子：“哦，我记得娘你说过，云州国有最大寺庙，还说那里的佛祖最易显灵！” 小姑娘音色激动，妇人歉意地朝两人笑笑，转开话题：“奴家曾听说过云州国的一些寺庙，两位小师父可来自云州国？” 花翎和空禅的组合完全能称得上是奇异，但妇人一心向佛，空禅又一身圣洁的佛光，这家人未曾有过二想。 空禅颔首：“贫僧法号空禅，正是师从云州国青梵寺。” 妇人眼神一颤：“可是云州国第一佛寺？” 空禅眉眼慈悲，单手悬于胸前：“阿弥陀佛，名号本就身外之物。” 妇人当即了然，打住话题，只眉眼里的恭敬又堆叠了一层。 花翎听着他们言语来往，觉得无趣至极，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坏和尚来自哪里，究竟有多少名头，而她这点心思正好和小姑娘重合。 “小姐姐，我叫小婵，你叫什么？”小婵压着声音朝花翎眨眨眼。 花翎忍不住回了个笑容，想着她此前的问题，说道：“我叫花翎，你们要去哪里？” 小婵：“我和爹娘正要赶回家，就在下个镇子，到了镇子上就能看到我大哥了，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花翎感受到她话语里浓烈的情绪，斟酌地又问起她的哥哥，她们家是什么样的。 小婵年龄尚小，父母又是极其温柔善良的人，她的世界里还没有丑恶和黑暗，全是一片缤纷绚丽，花翎和她细细碎碎地聊着，整个人也自在起来。 “小姐姐，你要尝尝吗？很好吃的。”小婵从旁边的包裹里掏出一把小干果，手掌包得满满的看向花翎。 小婵对善恶的区分都是由心出发，在她的眼里，面前的小姐姐善良又漂亮，对她说话也像阿娘一样温柔，她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她。 花翎却没接。 她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看向空禅。 这还是第一次有凡人送给她东西，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空禅却是朝她点点头，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掠过浅浅的笑。 花翎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张开手，看着那一把干果一颗颗落进她的掌心。 …… 车轱辘往复旋转，不大一会儿就走过一大半的路程。 花翎掌中的干果吃掉一半她就没再吃，趁着小婵没注意，她藏了一半到袖口里，纪念也好，留于之后再吃也好。 她看小婵把脑袋探向窗口张望，之后又探头告诉她马上就要到镇子里，花翎想了想，摸到手腕，把一串戴了许久的石头手链摘下来绷着脸递给小婵。 “姐姐这是送给我的吗？”小婵把手链捧在掌心，止不住的欢喜。 手链虽是石制，单拎出来每一颗质地上佳，再加上经过了精心打磨，手链极为好看。 妇人却觉得这礼物太重，这样一串手链，怎么看都非凡品。 花翎被妇人的推辞闹得有些脸红，轻声说道：“这些都是我从前在山上捡的，不贵重，小婵喜欢就好。” 妇人又看向空禅，见他未阻拦，便让女儿收下。 到镇口下马车时，小婵对花翎的离开颇为不舍，可她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世界上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都会是自己的。 花翎随着空禅跳下车，和掀开车帘的小婵摆摆手，目送他们远去。 花翎扬着脖子，一直等到马车的影一点都看不见，才悻悻地垂下脑袋。 “聚散离合终有时，若是有缘，今后亦会相见。”空禅悠悠的嗓音犹如谶言。 花翎看着脚下的地面，有种被安抚了的感觉。 “你方才，做得很好。”他又说。 花翎立马发觉他是在表扬她，那点离别的伤感霎时如烟云飘散，她重新抬起头，有点天真地道：“你都夸奖我了，我现在学会了向善，你是不是就能放了我了？” 空禅脸上的那一丝浅显的温柔顿时归于冰冷：“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大致猜到答案，花翎得到空禅的拒绝没太大反应。 她嘴角一扯，把这事扔到一边，念着他刚才的表扬心情不错地往镇子里走。 时辰不早，空禅说今日在镇子上留宿一晚，明早再启程。 两人间的气氛因马车上的相处和空禅的表扬明显融洽不少，只可惜，这份融洽没能太久—— “为什么不可以？”花翎坐在饭桌一边，脊背微佝，浑身绷得紧紧的，是凶兽发怒的前兆。 她的手指紧紧抠在筷子上，仔细看，那双原本笔直的筷子如今已从她的手指间断开，并且不止断成两截，花翎手指紧握的地方木筷子已成齑粉。 空禅淡淡扫了一眼她的手，开口：“饮酒误事，你心智还未成熟，不能喝酒。” 花翎把粉末攥紧，脸上愈发凶狠：“你骗人，那些凡人明明就没我年岁大，他们能喝，为什么我就不能喝？！” 她虽记不清自己多少岁，起码也比这些只能活几十年的凡人大得多。凭什么他们能喝酒，她就是心智不成熟？ 这根本就是坏和尚的偏见！ 空禅不欲和她多解释，收回眼神：“吃饭罢。” 花翎气的双眼充血，心口压了一堆火这会儿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她就像一记重拳砸到棉花上，空禅不痛不痒，她自己憋屈的难受。 花翎气哄哄地把碎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拔了双新筷子埋头，吃得又急又猛。 筷子没刨两下子，她就被堵在喉咙里的大块肉给噎住了。 花翎鼓着腮帮子，脸还埋着，白皙的小脸瞬间被噎到通红，她抿紧嘴，努力把没嚼碎的肉块往喉咙里咽，直咽到怀疑妖生。 “咕咚。”总算把肉块连着面全部咽下喉，花翎舒畅地仰起头大喘气，抬眼却瞧见空禅平静看过来的目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被噎住的妖吗？ 花翎凶狠地朝空禅龇牙。 然而她红着张脸故作凶恶的模样落到空禅眼里，就成了尚且披着一身细软茸毛，却亮出小尖爪，试图吓跑敌人的无害凶兽。 这一回却是空禅首先撇回视线。 花翎自以为战胜一回合，得意洋洋地继续吃面，两大碗的分量用完，她仰着脖子趾高气昂地由小二带上楼。 空禅定了两间厢房，两个房间紧挨，花翎站到其中一间的房门前，冷嗤了空禅一眼，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屋。 空禅站在另一边，顿了几瞬，这才推开房间。 客栈房间的摆设大同小异，空禅盘腿坐在床上，双手自然放于两膝，念了一遍佛经，心思沉静如水，他慢慢睁眼，遥遥看向前方，视线不知落于何处。 花翎的出现，和他此前的设想有所偏差，却也并非难以掌控。 她身上虽存有杀戮，但那皆是无知而犯下的过错。她的秉性不乏有善，只后期遇人不淑，空禅虽不知道她口中的“阿娘”为何许人，但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不过亦非纯善之徒。 至于她的性子，还需多加磨砺改善。 同一时间的花翎正在舒软的大床上左右翻滚。 她已经把房间里的一切都仔细摸索端详了一遍，最后躺在软乎乎的床上，花翎内心竟然腾升出一种名为满足的念头。 她翘着腿，脑袋枕在有点硬邦邦的枕头上，视线顺着屋顶的纹路一点点描摹：“也不知道山上的凶兽现在怎么样了？” 花翎想到早上那一大群往山上狂奔的凶兽，又联想到上一个镇子黑脸和黑豆眼屠户说过要上山抓兽寻宝的事。 她在崧英山待了几百年，山上如果有宝贝早被她掏空了，如今就剩下那成百上千只凶兽待屠了。 据说还有不少修士山上？那些修士会不会也和那些屠户一样忙着宰兽？ 花翎默默想着，一大群凶兽正在她的脑海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全部变成了躺在镇子里供人贩卖的尸体。 花翎不开心地翻过身，手臂搁在脑袋边，闷闷地砸下一拳。 她并没有用大力，突然听到床面“嘎嘣”一声。 ！她没有把人家床板砸坏吧？ 花翎吓得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蹲在床边，眯着眼查看。 这一看，果然让她在厚实的床板上找到一道细小的裂缝。 裂缝蜿蜿蜒蜒，从床内侧一直蔓延到床边，因为裂口没蔓延到下面，床板并没有分离开，可即使这样，已经足以让花翎坐立难安。 她记得刚才她捏碎了一双筷子，坏和尚什么都没说，给银子的时候却是特意多给了一小锭，俨然是赔偿。 筷子那么细那么短，她如今竟然把人界床板都砸脱了！！ 花翎不敢再躺在床上，趿着鞋子，在房间里左右绕圈。 一想到之后坏和尚又要帮她赔钱，她心里就像被挠一样难受，这种心理甚至比坏和尚抓他、不让她吃肉喝酒还要难以忍受。 要不然，她就跑吧？ 这个念头一生出，花翎瞳孔猛地一震，她的脚步停在原地，视线还落在床上的那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缝上，而念头一生，竟一发不可收拾。 她跑了，离开这里，就能完全逃脱坏和尚的掌控，至于她手上的那串佛珠，虽说封印了她七层的修为，但花翎向来是拿拳头说话，如今蛮力还在，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地，离开了这里，她就不用看到坏和尚是怎么帮她赔钱的了！ 花翎越想，越觉得逃跑的念头太正确。 可她没有念头一出就跑，花翎轻手轻脚去打开窗，看了眼窗外的街景。 这会儿还没到宵禁时间，道路商铺里来往都是游逛的路人，花翎小心将窗户关紧，坐到木榻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准备再等一会儿，路上的人都走了，坏和尚也睡了，她再跑路。 等待的时间总显得格外漫长。 花翎迷迷糊糊地倚靠在木塌上，脑袋朝下一点一点的，几次三番都要睡过去。 在一场短暂的小睡里猛然惊醒，花翎倏地大睁开眼，屋内的烛火烧至短短的一截，可怜巴巴地流着烛泪，屋外漆黑一片，寂静一片里只有夜半更夫打梆子的声音。 花翎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从窗口一跃而出，轻轻松松地站到街道上。 夜里不似白日温度灼热，前后想通的街道上不时拂过凉风，花翎怕太显眼，挨着墙根的阴影，循着记忆往镇口的方向走。 一切出奇地顺利。 花翎走到一半，忍不住停下来往后瞧了一眼。 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中，她的身后空荡荡的。 坏和尚没有跟上来？花翎抓抓脑袋，已经回了头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莫名地，她总有种感觉，有人在跟着她。 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停了，空寂的街道上只剩风吹动树枝的簌簌轻响，越是接近镇口，花翎反倒内心迷茫起来。 她要去哪里？她能去哪？ 崧英山现在她还不能回去，山上的修士指不定等着杀妖呢？她要暂时留在人界，可她从前没来过这里，阿娘也没告诉她该怎么谋生，花翎不知道该去哪里？再说人界的东西似乎都需要银子，坏和尚有银子，可那是他的东西…… 花翎给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不过她既然已经跑出来，绝对不会回头！ 坏和尚封她修为，不让她吃肉喝酒，她才不要跟着他！ 花翎小跑起来，决定首先离坏和尚越远越好，等她在人界混几个月，崧英山上的事情平息，她就回山上，继续逍遥自在！ 花翎心理建设堆集好，小脸上显露出重获自由的欢愉。 然而，看到镇门口安静伫立多时的白衣坏和尚，花翎的喜悦犹如被人一棍子打翻。 火气瞬间冒起来。 “你怎么在这？”花翎声音恶狠狠的，双臂紧绷，拳头攥成了紧实的一团。 空禅眉眼清浚平和，一身宽大的僧袍被冷风卷起，他双手合十站着，不像是怼着花翎抓人，而像是在等待什么有缘人。 他说：“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休息了。” 休息个鬼！花翎整个人气得冒火：“我才不要回去！我不要跟着你，更不想听你说什么鬼话的从良向善，我是不是好妖，不是由你说得算，你没理由拘着我！” 她说着，趁着空禅没动作，疾步朝他身侧镇门口冲去！ 她打不过他没事，跑得快点就行！ “吭！”花翎皱紧眉，再一次感受到在山上见识过的阻隔结界。 这一回空禅没发动攻击，花翎只是撞在结界上无法前进。 她看着结界前方低眉敛目的空禅，拳头越攥越紧，猛地喊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空禅表情未变，花翎彻底被激怒，高高扬起由拳，以破釜沉舟的力道狠狠砸向身前的结界。 “哐——” 平地惊起狂风，以花翎为中心，剧烈的气流猛烈朝两侧激荡。道路上的石子碎砾被吹起弹开，哗啦啦砸落在周围。 花翎一拳落下，激起的力道返回到她自己身上，她朝后推开半步，气息稍有紊乱，但她还不愿退缩，很快又举起拳头，朝向眼前没有丝毫裂痕的结界。 准备再来一击！ “你若想要引来周围的修士，便尽管动手。”空禅嗓音不疾不徐，可一个个字眼生生往花翎的软肋里扎。 花翎刚才那一拳，明显引出不小的动静，镇门口虽没住宅铺子，这种动静显然并非常人。 花翎宰他的心都有了。 空禅见她气红了眼，拧着拳头没法下手，一张青涩的小脸上被恨与怒、怨和不屈填满，他暗叹一声，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空禅无声撤下阻隔在两人间的结界，僧鞋踩踏在平地上没有任何声响。 他走到她身侧，轻轻牵起她攥紧拳头的手腕，指尖贴在她软弱皮肤的瞬间，他能感觉到她手臂紧绷的力道在卸去。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回去吧。”他牵起她，步伐缓缓地往回路走。 花翎默默跟上他的步子，脸上的狰狞一点点消散，垂着脑袋抿着唇。然而，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步子。 “怎么？”空禅握在她手腕的力道微松，夜色和言语覆盖了一层温柔。 花翎蜷缩着手指，脚尖往后缩，没敢看空禅小声说：“我好像把客栈里的床砸坏了。” 床砸坏了又要赔银子…… 放在她手腕的指尖忽地松开，花翎心口一跳，有一瞬间慌乱地抬眼，下一刻，就察觉一双大手轻轻抚摸在她的脑后。 空禅的眼神仍是澄澈而清冷，掌心却极其温暖，她听到他低缓的嗓音说：“无碍。” 花翎内心的棱角霎时间都被抹平了。 但她还是没挪动脚步，她保持着和他对视的姿势，小心揪住他的衣角，忍不住得寸进尺：“那我明日能不能喝酒？” 她怕他再次拒绝，连忙补充，“就一点点，我就尝一尝，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呢？” 她眼神闪烁着，朦胧的月光聚集在她的眼中形成一片小小的星海，空禅动了动唇，没回答而是轻声问她：“为何一定要喝酒？” 空禅将她带于身侧，却没有将她收于门下，令她遵守佛门的规矩恪守戒律的意思。 花翎性情自由不羁，他深知越是对她强加管束，她越会反抗地厉害，一朝将她的所有习性颠覆显然不会有很好的成效。 他不允花翎买猪肉，却允她在面店食肉，是教导的一种。至于拒绝她饮酒，亦是一种。 花翎还未定性，喜怒无常，又过于容易得意忘形，一旦对某物产生执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只是有关饮酒，空禅原以为她只是小孩子心性想要尝试没见识过的东西，可这会儿再被她提起，他却觉得并不是。 花翎听空禅语气松缓，立即露出一个笑，说道：“因为我阿娘告诉过我，人世间有三样最好的东西。” 空禅听到这里便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沉下心问道：“哪三样？” 花翎欣喜地眨着眼睛，眸子天真纯澈，开口道：“酒，肉，色！” “……” 空禅放在她脑后的手狠狠一颤，抽回手的瞬间，深深闭上眼，薄唇生硬地吐出四个字：“简直荒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回到客栈，花翎却无法面对那个被她一拳砸脱的木床。 她磨磨唧唧地站在门口不进去，空禅猜出她的心思，转而走到她身边说：“去我的房间吧。” 花翎早等着这个答案，生怕空禅反悔，朝他龇出一个笑，两下跳到旁边推门进去。 空禅的房间被暖金色的烛光照亮，花翎想到自己离开时看到他的屋里是暗的，难道是她走之后他才点着的？ 她没深想，关了门就往最里层的大床上扑。 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儿精神松懈，瞌睡虫争先恐后占据填满她的思维。 空禅的房间保持着没人入住前的规整，桌椅摆放在远处，被褥也未拉开，唯一残留的痕迹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檀香味。 花翎盖着暖烘烘的被子，嗅着檀香，身心都松缓下来，在睡着之前，她不禁回忆起今晚的经历。 似乎，跟着坏和尚也没什么不好……花翎慢慢阖上眼，呢喃地开口。 反正她现在也无处可去，坏和尚有银子，虽说他总管束自己，现在看来一切也有商量的余地。 再说凡间确实挺有趣，她阿娘告诉过她一些凡界的食物，可她今日见得更多地，却是阿娘没有告诉过她的。 花翎想，她可以先跟着坏和尚，等她在凡界待够了，什么都见识过了，就回山上去。 到时候，山上应该也安全了…… 花翎在脑海中一点点描摹出未来的景象：等她在人界玩遍，兴许早就达成坏和尚从良向善的标准，届时她就回崧英山，继续过烤鱼炖兽的日子，到那时便没人能管得了她了。 花翎嘴角慢慢抿出笑容，抱紧被子，逐渐沉入美梦中。 …… 花翎在崧英山习惯睡到自然醒，山上有兽胆敢吵她，绝壁被揍到亲娘都不认识。 第二天门外响起扣门声时，花翎正在梦境里愈发凶狠地狂揍凶兽，前一晚睡得太晚，这会儿她还沉浸在揍人的激情欢愉中。 空禅敲了几遍，没得到回应，只得推了推房门。 门上没落栓，他一推即开。 空禅刻意发出脚步摩擦地面的轻响，奈何一路走到床边，床上的人还没半点清醒的迹象。 “花翎。”空禅音色清冷，他没有站太近，隔了三步的距离站在床边，出声叫她。 花翎的睡相并不好，被子乱七八糟盖在身上，睡得四仰八叉，枕头边满是她铺散开的乌黑长发，颇具孩子气。 尚在梦境的花翎只觉周身的温度好似调低了好几度，梦境里正激情澎湃的揍兽场面哗地如水波荡漾开。 她微微皱起眉，还想挽回，伸手去捞，却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也是这个时候，她后知后觉地慢慢醒过来。 “坏和尚？”初醒时分，她的脑回路还没卡上线。 空禅听她的称呼眼波微微晃了一瞬，花翎眨眼的功夫，他已恢复平静：“起来罢。” 他说完，未等她有回应，转身出了房间。 他这是生气了？ 花翎抓抓头发抱着被子坐起来，她没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被叫醒而不发火揍人，而是有种总算能揪住他小辫子的雀跃。 昨天一天的相处，花翎觉得空禅冷淡地不像是个人。 他什么时候对她说话都是淡着张脸，无悲无喜，就算她朝他怒吼挥拳，他也没什么反应。 昨晚他犹带愠怒地说出“简直荒谬”，以及刚才——明、显、不、悦地转身，花翎得意地扬起小脸，心道无喜无悲果然是假的，坏和尚不过是伪装地好罢了！ 花翎抱着这种想法，飞速整理衣着简单洗漱，快步跑下楼，一眼看到等在楼下默默喝茶的空禅。 跑到饭桌前，她刻意放缓了步子，整理了下情绪。 “那个，我之前不是故意那么叫你的。”她一把在他对面坐下，见他抬眼，眨着眼凑上去又说，“唔，大师，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听昨日小二便这般唤他。 “并未。”空禅将茶杯放下，道。 他方才只是略有哑然。他入佛门五百多年，听得称呼皆是对他的尊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是这般认可他。 最多是有些好笑，生气自然论不上。 花翎却觉得他这是羞于承认。 他不说，她也不硬拉着脸让他承认，花翎自认大方地撇开话题，招招手让小二哥过来。 “我还是要昨天的大碗猪骨面，另外，”花翎砸了砸舌，“我要一瓶烧刀子！” 烧刀子是她昨晚听店里不少顾客点名要过的！ 小二哥嘴角狂抽了两下。 眼前一高冷禁欲和尚一嗜肉胃巨少女的诡异组合，小二哥昨晚已胃疼的体验过，而如今，深渊巨口少女不满足于吃肉，竟然要当着和尚的面点烈酒？？ 阿弥陀佛…… 这还一大清早，小二哥的后背已透出一层冷汗。 小二哥有意去瞄空禅，但见对方听之任之的模样，只得朝少女挤出个笑，附和地说道：“烧刀子性烈，一大早喝了烧胃，店里有新酿的青梅酒，姑娘可要尝尝？” 性烈？从前山上最烈的凶兽都被她干翻过，她才不怕性烈呢！ 花翎小手一挥：“我就要烧刀子！” 小二哥碍于她彪悍的气场无法反驳，收了话默默滚去吩咐后堂。 酒上的快，陶土制的酒瓶被刻意摆放地朝花翎近了些。 花翎搓搓手，等不及地学着昨天那些人的模样从桌上拿了酒碗，拔开酒塞低头陶醉地闻了一下。 陶醉当然是不可能地，花翎动了动鼻尖，觉得有点呛人地移开。 虽说近距离闻有点呛，似乎后味是醇香的，应该还是会很好喝！ 花翎这么想，双眼亮晶晶地端起酒瓶吨吨吨倒了满满一碗，俨然早忘了昨晚她说过，就尝一尝，喝一点点的话。 浓郁的酒香瞬间在空气里弥漫开，空禅坐在花翎对面，毫无疑问能闻到酒香，只他神情平静淡然，好似未曾受一丝一毫影响。 他静静坐着，淡然地看着花翎将酒碗填满，淡然地看着她双眼发光地端起摇晃的酒碗，淡然地看着她张开嘴，汹涌地饮下一大口，接着……又淡然地看着她瞬间满脸通红，一大口酒水“哗地”从嘴里喷出。 空禅只在酒汁要溅到身上时，凭空支起一道屏障，挡下。 “呼呼，好辣好辣！”花翎苦着脸，张开嘴哈气，一只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喘气的同时觉得嘴里连着喉咙直达肺腑，全都火烧火燎起来。 什么酒是人世间最好的三样东西之一，她阿娘根本是在骗她！ 花翎嫌恶地把桌上的酒杯推到一边，酒这么辣，这么难喝，有哪里好了？ 花翎内心疯狂吐槽，正不知道怎么缓解，面前突然推过来一杯茶水。 她找到解药地端起杯子就喝，温温凉凉的茶水顺着喉头滑下，将烧灼的感觉冲淡大半，不过即使冲淡，她的胃里仍旧是火辣辣的。 小二哥早看到情形，拿了抹布来处理，等把桌子收拾完又在花翎埋怨的眼光里把酒瓶收下去。 花翎一手捂着肚子，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怀疑妖生。 空禅一声不吭，慢条斯理地喝手边的茶水，明明没有看她，花翎却觉得他每一丝动作里，都充斥着对她的无声嘲笑。 她觉得他心里一定在偷笑：看吧，告诉你不要喝，你偏要喝，还那么大一口，傻了吧？哈哈！ 花翎一拳头砸到自己的腿上，咬牙切齿。 空禅：？ 此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受自己的气也要发怒？？ 空禅注定无法理解花翎的心思，解决完早饭又在小二哥确定不需要赔偿的推脱下留下一锭银两，他和花翎再次踏上行程。 “大师，我们难道要一路走到云州国？”再次踏上望不见头的官道，花翎抬起一只手抵在额头上，踮脚，朝前路望去一眼。 空禅低低“嗯”了一声。 花翎抽回脖子：“那要走多久，不会走个十年八年吧？” 她昨日听小婵的娘说过，千郡国中心都城距离云州国有几万里，他们如今还是在云州国偏东的边境，距离云州国更远，若是运气不好，没顺风车可搭，真能走个几年。 花翎可不想把时间耗在贫乏无趣的行走上。 空禅道：“人世间的所有际遇都有定数，人生漫漫，你我的生命又不以时间为限制，便是几载时光也不算久。” 花翎突然来了兴致：“大师，你修为很高吗？你看着年岁不大，不会是个老古董，活了上千岁吧？” 昨日上马车时，那夫人和男子皆喊空禅小师父，空禅长了张白皙光滑的俊脸，模样也就二十左右，可花翎想见他的修为，怎么也不是二十岁的小和尚能修得的。 空禅转头看了她一下，两个问题一个也未答。 “怎么，大师你真是老古董？”花翎眼前一亮，几步走到他身前，仰头，一边看他表情一边倒退着走。 “仔细看路。”他淡淡说。 花翎根本没听进去，兴致盎然地又道：“那让我猜猜，嗯，你有整整一千岁是不是？呃，不是，一千五百岁？也不是？那让我猜个大点的，九千岁？呵呵，似乎是太老了？咦，你怎么皱眉，难不成是我猜对了？快说快说，是不是？” 空禅看她不依不饶地要答案，脚步一顿，从她的身前错开，淡声说：“注意脚下。” 她话音刚落，倒退着往前走的花翎“哎呦”一声，磕巴了一下，差点被凸起的大石块绊倒。 等她跺跺脚缓解脚心的疼痛，又两三下追上空禅，小脸鼓起，气呼呼地问他：“那么大的石头我磕到脑袋怎么办？你就不能早点提醒我吗？” 空禅瞥她一眼，那一眼不咸不淡的，只听他道：“我早就提醒过你。” 花翎呼吸一窒。 这才想起来他的确在她倒退走路之初，就说过一句让她看路，可是…… 花翎攥住拳头，小脸鼓成个青蛙，简直不知道是该气他，还是气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花翎没气太久，眼见空禅素白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远，并没停下等她的意思，花翎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之后的日子便是走走停停。 有时运气好，他们会碰上路过的马车主动搭手，把他们顺带载一程，花翎近距离和人待得次数多了，便不再如最初般束手束脚。 只是这世上并非全是好人，视若无睹驱车从他们身边驶去的有半数，碍于面子或是伪装好意让他们上车的又占据了半成，真正如小婵一家善良亲切者并不多。 他们甚至还在半途中遇到过趁火打劫的土匪。 至于土匪的结果，自然是被花翎赤手空拳，揍得爹妈不识。 花翎拧着拳头，再一次赶跑一批找事者，小脸被热血冲击地红扑扑的，眉飞色舞地举着拳头，嫌弃道：“他们太弱了，一点都比不上山上的凶兽抗揍！” 她下拳揍人，还不敢揍太狠，一不小心就把人骨头打断，心口砸碎，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才不要染上真正的杀戮。 每次花翎揍为非作歹的土匪，空禅不阻拦，而是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念经，有不怕死的试图先抓软的捏，走近空禅之前会先被花翎揪到旁边来一拳，次数多了，一场战役里再不敢有人靠近空禅。 这会儿土匪跑光，空禅一段佛经也落于尾声。 眼见他抬眼，沉静的眸子里融入光辉，花翎快步走回他身边，翘着小脸看他：“大师，我们快走吧！” 她的鬓角落了一片青翠的树叶，她这个角度正好让空禅瞧个正着。 他轻轻颔首，指尖悬空轻动，树叶没了依托，打着旋儿往下掉，被花翎抓个正着。 “呐，给你，就当是我打败他们的战利品了！”花翎两指捏着细嫩的叶柄，转了两圈，一转头把绿叶塞给空禅。 空禅神情稍顿，看她跳跃着步子走开，垂首看着掌心中的树叶。 慢慢地，合拢掌心。 今日由于未走到下个城镇，两人露宿山林。 天色暗下来，朦胧清亮的月辉洒在天地间，花翎坐在地上，背靠一棵参天的大树，解开随身背的包裹。 包裹鼓鼓囊囊，除去一套大师掏银子给她买的花布衣裳，剩下的全是食物。 花布衣裳是花翎在成衣铺子试过，铺子老板说她穿着极为漂亮，花翎便央着大师给她买下。 花翎一直穿的都是她用法术变幻出来的衣着，衣着能凭心意更换，但用法术变出来和使用银子买来的衣服是两种感觉，花翎买了衣服后一直存着，生怕把买来的衣服穿烂了，便没法用法术修补。 她打开包裹又摸了把用布袋包起来的衣裳，接着掏出一大串肉干，以及几包糕点零嘴。 肉干和零嘴是她的，糕点却是大师的。 花翎把糕点强塞到空禅手上，她低头津津有味地咬肉干，视线却没离开他：“大师，你有喜欢的东西吗？”她含含糊糊地说，“你们做和尚的不能吃肉不杀生，肉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真的不喜欢吗？” 空禅坐在她旁边的树下，白色的僧衣散散地铺在地上，他没什么表情地咽下糕点，似是感觉不到那股甜腻腻的味道，淡淡地转头看她：“修佛本是修心，无欲无求才是根本。” 花翎撇撇嘴，无法认同他的无欲无求。 她撕下一大块肉干，鼓着腮帮子边咀嚼便说：“我觉得你就是太多年没吃过，都忘了这么美好的滋味，要不，你尝尝？” 花翎大大方方地把啃了一半的肉干递到空禅嘴边。 空禅身形丝毫未变，只那一双眼里温度瞬间转凉。 花翎打了个激灵，悻悻地把手收回，低头又撕了一口肉干，两颊鼓起嚼得愈发起劲：“你不吃就不吃吧，正好全都进我的肚子！” 空禅没理会她，花形的糕点咽下几块，清水入喉，冲淡了香甜的余味，便将剩下的糕点包好递回给花翎。 “你不多吃点？”她接过糕点，还没往包裹里塞。 空禅声音平静地道：“你若觉得它不好吃，到了下个镇子可送给镇上的乞儿。”不必每天逼着让他吃！ 这一大包糕点自然是花翎嘴馋买的，且因此行路远，她各式各样打包一堆，可等到她打开纸包，尝下一口，却极其不喜欢吃这种闻起来清新淡雅，尝起来满嘴都是黏糊糊甜味的东西。 她不吃，不能浪费，当然要找个去处。 这不正好有空禅！ “那怎么行？”花翎睁大眼，“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如果不亲眼看着它被吃完，我不就亏了嘛，再说，我要给小乞丐食物也应该去买肉包子，肉包子又大又热乎，便宜又管饱，比给糕点实在多了！” 空禅无语于她的条条道理，左右不过是个吃食，他挣脱不掉，不如就此作罢。 花翎见大师不理她闭目养神，她砸砸牙齿，不自讨没趣，放下糕点继续啃肉干。 几大条肉干下肚，她又灌了半肚子的水，这才吃饱喝足。 空禅坐在旁边打坐沉思，旁人无法融入，花翎觉得没意思，把包裹扔到一边，几步跑进黑洞洞的森林里。 啊，自由啦！ 花翎离开没一会儿，打坐的空禅睫羽轻颤，缓缓地睁开眼。 他深茶色的瞳仁里此刻显露出淡淡的金光，冷白色的月光照在他光洁一片的脸庞，他的气质悠远清冷，整个人犹如九天之上、只可瞻仰观摩的神祗。 空禅单手结印，垂眼之间，脑海里出现正于山林间肆意奔跑的花翎，她葱白的指尖一一拂过树梢丛林，突兀的动静惊飞一大片小兽。 她蹲在丛林间，脸上挂着张扬生动的笑，顺手抓过一只慌不择路冲到身边的小兽，抱进怀里，咯咯笑个不停。而她并没有发觉，她纤细的手腕间，那串檀色的佛珠散发着淡淡的佛光。 空禅收回神识，佛珠上的光芒随即转淡。 那串束于花翎腕间的菩提子中，实际存了他一缕神识。 佛修前期修身修心，待过了最初的筑基期和融合期，至心动期便可修神识。 初期的神识不过是一缕无法成形的意识，待修为渐长，入舍利期、佛心期、再至出窍期，神识便能化为虚幻的实形，能为他所用。 神识之后，修为已至分神，接下来返璞归真，重修肉身，而这一阶段，往往被人称为塑造金身。 分神期、合体期以及仅和大乘差一步的渡劫期，分别为佛修的一重金身、二重金身及三重金身，三重金身修完，一朝大彻大悟，便能飞升成佛。 空禅在两百年前便已过出窍期，如今正修至二重金身。 菩提子佛珠中存了他一缕神识，作用不仅仅封印住花翎的七成修为，敛藏她身上的气息，她无法解下菩提子，便是无论她身处何地，他都能察觉。 不过空禅并没有时时监探她的意思，这段时间的相处，愈发让他观察出她秉性中善的一面。不少世人所识的妖魔生而为恶，其实不然。 妖魔和人仙之间的差距，无非是本性中潜伏着更深的恶，而只要引导得当，恶念能被湮灭，转化成善念。 空禅放空身心，再一次默念佛经。 沉浸在无边的佛法之中，时间在此刻转化成硬质寡淡的线条，放空一片之中，周遭空气里的微粒似乎都放轻了步调。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识尚且徜徉在一片虚无之中，空禅□□的感官忽将他拉回现实。 他盘膝的□□一重，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双膝间踩踏着。 他缓缓睁开眼，眼眸中有未散去的佛光。 花翎正蹲在他身边，离得有些近，见他睁眼眼角眉梢都笑起来：“大师，你看，我给你抓来了什么？” 花翎怀里紧紧箍着一只火狐，火狐在她的胸前露出个尖脑袋，而花翎的另一只手，正按在空禅腿间的一只通体雪白的野兔身上。而她所指的对象，自然是这种白毛野兔。 空禅低头，掌心柔和地放在是野兔拱起的后背上。 原本扑腾着耸着毛想跑的野兔犹如被驯化，瞬间安静下来。 花翎见这场面，却不满意，抱着怀里的火狐凑得更近了点：“它也老扑腾，大师，要不你也拍拍它？” 这只火狐性烈，花翎抓它的时候跑了将近半座山，总算抓住，它还一直拿后腿蹬她，根本没有从前崧英山上那些凶兽“乖巧可爱”。 空禅没拒绝，当真摸了摸火狐的脑袋。 火狐总算乖巧，花翎退回去咧开嘴笑，放松了抱它力道，单手揉了把它的毛脑袋，把人家一脸狐毛揉乱还不算，不忘拿手掌拍拍它的脑袋，说道：“它的毛太硬了，都要把我手扎疼了！” 火狐：“……”它不要面子的吗？ 花翎虎着脸揪住它蹬过来的后腿，恶狠狠：“不许再踢我，再踢我把你的腿揍断！” 满满的王霸之气! 火狐：“……”换条腿试试！ “……” 空禅抱着舒服趴在腿间闭眼的野兔，看着花翎被一只短暂开了灵智的火狐气的蹭蹭冒火，没一会儿就揪着火狐来与他找话。 “大师，不如你让我揍它一顿，我不揍死它，两拳就够了！”火狐真把她崧英山小霸王惹毛了！ 不揍它一顿不解气。 空禅见她如毛头孩子般容易被惹火，眼角弯了弯，说道：“它开了灵智，知你不会杀它，才这般挑衅。” 花翎双眼倏地放大：“开了灵智？那它，也是妖？” 花翎把拎着脖子的火狐抱回怀里，像是看到个有趣的宝贝，火狐蓦地在它怀中一抖，总算是听话了。 空禅：“嗯，不过它开灵智的年岁不长，尚没有法力。” 空禅观这知火狐寿命不过百岁，开了灵智俨然是机缘巧合，这片山林的灵气稀薄，生出一只妖族倒也稀奇。 花翎又揉了把狐狸脑袋，这会儿她一点也不想揍狐了，问空禅道：“它生活在山林里没有问题吗？它这么弱，被修士抓到不就杀掉了？” 花翎的担心切合实际，怀里的火狐又抖了一把。 “万物皆有命，生死祸福，没有人能篡改。”空禅慈悲地看向火狐。 这段时间的相处花翎大致了解空禅的性格，他虽是世人口中慈悲为怀的佛修，行事却并非秉持着助人救人。 路上有人打架不拉架，有人死了能面不改色地经过，就连路边乞讨的乞丐，都是花翎问他要了银两，乞丐才能饱餐一顿。 按照他的话，人世浮华如过眼烟云，因果早定，他没法判定他人的生死，便是救助，也显得可有可无。 有便是无，无便是有，不如无为。 花翎向来听不懂他的狗屁佛理，果然这回也是一样！ 花翎摸摸火狐几乎被她拍平的脑袋，扯开嘴角说：“呐，大师不帮你，你如果保证今晚安稳地让我抱着睡一觉，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你要做什么？”空禅轻皱眉。 花翎不服从管束，心性更是不定，空禅听到此只觉不好。 花翎转过来嘿嘿一笑：“我阿娘告诉过我，可以把修为渡给别人，我给它一点我的修为，看到修士它起码能跑快点！” “不可。” 花翎：“为什么？” 他要再说她心性未定，连修为都不能渡给别人的鬼话，她就要和他闹翻了！ 空禅没理会她眼里冒出的小火苗，淡淡开口：“你的修为太过霸道，不适合传给它。” 这是在表扬她实力太强？ 花翎不好意思地脸红了：“那我要怎么做？也不能不管它吧？” 她现在的行为可是极其符合大师说的从良向善了吧！ 空禅清淡的眉眼从火狐转到她身上，知她此番是横了心要施恩于火狐，想了想，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我会赐予它一滴血，意味它与佛结了缘，今后只要它不行恶，这滴血会助它修行。” 妖物与佛结缘，是一番难得的造化。 花翎不知，他的一滴寄予佛念的血，令万千妖怪争先想要得到，有了这滴血，火狐便是被正道抓住，它体内的佛意，也会让修士放行。 花翎不知其深，一桩心事解决，她重新把火狐揉到怀里，坐到旁边的树下：“好啦，虽然是大师的血，但也算是我帮你求来的！以后若是有缘再见，你要记得报答我！” 花翎戳着它的脸，她才不听大师求善只为心安不图后报的话。 她做了好事可不是白做的，会不会再见是后话，图报是理所当然！ 怀中的火狐像是听懂了，那双赤色的眸子紧紧落在她的脸上，如同要记下她的面容。 花翎容它看了几眼，接着重重地拍拍它：“好啦，目的帮你达成了，陪着我睡觉也是你报答的一种！” 她扯了厚实的枯叶垫在身下，抱紧狐狸当热源，闭上眼睛。 *** 第二日天色尚早，空禅刺破手指将血滴于火狐眉心，见其周身拂起一阵淡淡的佛光，空禅合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火狐知两人不会停留，转身朝山林深处跑去，没入丛林之前，它再一次转头，视线遥遥看向仍翘首站在原地的花翎。 深深记住了她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路过几所城镇，花翎所见的景象越来越繁华，可与此同时，城池之间的官道也越来越遥远。 灰头土脸走了足有七天，花翎看到一所高墙垒砌的城门，总算听到空禅说了句像样的人话：“到城里休息两天，我们后日再出发！” 花翎压抑不住口里的欢呼，脚步轻快起来，那喜滋滋的模样就差抱着空禅说一句“大师万岁！”。 新到的地方名为武桓城，是千郡国五大城池之一。 花翎两人来得赶巧，入了城门满街皆是张灯结彩，一副喜气洋洋的场景。 花翎和凡人相处不再僵硬生涩，却也不善于对陌生人主动开口，不过她不必多问，武桓城满街皆传着即将召开花灯会的事情。 花翎听了一路，最多地便是今晚街道上将是花灯展，环绕整座城的护城河可以放河灯，城主会亲自出门，与全城共享花灯美景。 除了花灯河灯，花翎却也听到不一样的东西。 路过身边的两名华衣男子正旁若无人地啧啧有声：“今晚的花魁大赛杜公子可准备好了？” 杜公子掌中折扇一合，本是张清秀的脸庞此刻却因轻慢傲气瞬间拉入平凡，他说：“那是自然，我早准备好千两银票，不仅要让芍药姑娘一举夺得头榜，我还要拿下她的第一夜！” 花翎不知道花魁大赛为何意，那芍药姑娘似乎是个姑娘，可为何要让别人拿银子把她砸上头榜？ 难道是聚众选美？芍药姑娘的第一夜又是什么东西？ 花翎看两公子走远，走到空禅身边将困惑问出来。 空禅的脸有瞬间地变色。 “花魁大赛是烟花之地聚众的一种活动，至于其他……你不用知道。” 空禅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花翎对人世间的事情知之甚少，而她生性好奇，旁的便算了，这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是不是里面全是漂亮的姑娘，我记得我阿娘给我说过，那里很多男人喜欢去！”花翎眸光闪烁，像是发觉了惊天的事迹。 空禅已不知她那所谓的阿娘究竟告诉了她多少三观不正的东西，他薄唇抿紧，话还未出口，被花翎抢了先。 “大师，刚才那两人说花魁大赛正好在今晚，我们也去看看呗！” 她阿娘说过，男人进烟花之地，只为一解□□。 虽然阿娘所谓的人世间最好的三样东西之一——酒，味道实在不好，却不乏她尝试下三样中的另外一样。 “不行。”空禅语气生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花翎好些时候没听他这么说话，脸颊一鼓，有不满却没立马发火，只是问他：“为什么呀？” 空禅拂袖便走，面上冷冷清清：“没有为什么，烟花之地不是什么好场所。” 污浊一旦沾染，便无法洗脱，她吃肉尝酒尚且在他的容忍范围内，进入青楼之地却无法纵容。 人之欲望，应当在可控范围之内，青楼烟花场所，不仅不促人收敛欲望，反倒最大程度地宣扬放大它。 空禅一直认为，青楼是人世间该铲除污秽的场所之一。 不去就不去嘛，怎么生气了。 花翎站在原处，跺脚，直直看着他修长的背影。 等空禅于前方停下，默认地等她，花翎嘴角的不满才重新归于笑，快步地走上前。 然而她并没有发觉，在她刚站定的店铺里，有一个人隔着店铺默默看了她许久。 想去青楼场所吗？ 男人指尖挑起一个无杂色润泽的翡翠玉璧，价值不菲的玉璧在他指尖肆意流转，几番差点落下，将柜台前的掌柜看的呼吸发紧。 “替我包下。”男人掌心放回柜台上，嘴角扯出个笑容，眼波流转之间，颠倒众生。 *** 花翎和空禅在客栈里订了房间，时间还早，花翎养精蓄锐地倒头睡了一觉，再睁眼，天色已经暗下来。 客栈临街，隔着窗户花翎便看见街道上点亮的各色花灯。 “大师，大师，我们快出门！”花翎几步跑到旁边敲空禅的门，连拍了十多下，差点引来楼下的小二，总算等到空禅开门。 “时间尚早，毋急。” 怎么能不急，她一颗心早飞到街上了。 “可要用些晚饭？”空禅轻缓开口。 花翎摸着肚子：“不……呃，还是吃一些叭！” 这一吃，便吃了三碗。 花翎望着抱走空碗，脸上不可置信还没擦干净的小二，有些羞涩地抿抿唇，轻声说：“不能怪我吃得多吖，我都说了要大碗还给我上普通碗，平日的两碗当然不够啦。” 空禅没反驳她的自我解释，嘴角轻轻牵动，转瞬即逝。 近距离看街上的花灯，比隔着窗纸的冲击大得多。 一整天蔓延而去花灯犹如一条闪耀的长龙，夺去了黑夜里的所有色彩。 街道上来往皆是人流，花翎仰着脑袋一个个看挂在路边的灯笼，嘴里念叨着花灯上画的样式，遇到不认识的，她就拉拉空禅的袖子，指着让他告诉她答案。 空禅在人世界生活几百年，半数时间花在游历进修，人世间百态早已看遍，她问，他便辨识清楚了答，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在低头和她说话时，他的表情平和温柔地近乎不像他。 仰着脖子看了一阵，花翎兴趣散去，注意力瞬间被花灯下的摊贩吸去。 “大师，我要吃那个！唔，两串！”花翎指着小贩抱着的糖葫芦架，说着。 她不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倒是对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情有独钟。 空禅将银子递给她，花翎立马一蹦一跳地前去和小贩搭话。 买到两串糖葫芦，她一手一串，又小跑回他身边。 “大师，你真的不尝一尝吗？很好吃的！”花翎端着她蛊惑他吃肉时一样的语气，偏头看他，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今夜的气氛太热闹，空禅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稍微明显的笑，推开她的手腕说：“不了，你吃吧。” 花翎一时定在原地，下一秒脸上的笑突然生动：“大师，你刚才是笑了吗！” 她半张着嘴，吃惊又意外地样子。 空禅已经抿平嘴角，脚步错过她朝前走：“没有，你看错了。” 花翎两步追上他，手上的糖葫芦顶端少了一颗，她的毛脑袋又凑过来，支吾着笑出声，说：“我才没看错，你就是笑了！” 花翎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一边吃，一边拿视线瞄他，附带着吃吃地笑。 空禅脸上微热，许久未被人这般打趣，对象还是个孩子。 可他没法批评她，连给个冷脸都好似在欲盖弥彰，只能默默承载此时的困窘。 幸好花翎注意力转移地快，一串糖葫芦刚刚见棍，她甩开棍子，跑到旁边的摊子前。 那是一个卖遮脸面具的小摊。 面具上皆是手绘的图案，有动物也有人面，画工上佳，图案惟妙惟肖。 各式各样的面具扑在宽大的横案上，花翎耐下心思一一挑选，她的原形是条小白蛇，可不知道是早被人买走还是怎么，花翎翻了一遍没找到白蛇面具，只得另选一个。 她很快挑出一个红眼大耳软萌萌的兔头面具，念着把这个给大师，手下继续扒拉准备挑一个狂暴威武的！ 她眼神一动，正好瞧中旁边有个龇着亮白尖牙，满脸凶狠的虎头面具，她嘴角扬起，伸手去够。 指尖没碰到，旁边突然多出一双手。 那修长的指尖翻转，已把她心仪的虎头面具抓入手中。 花翎不满地抬眼，视线正好和对面的男子相接。 男子一身紫色锦袍，锦袍样式繁复，领口袖口皆用金线刺绣着祥瑞锦云，腰间束着深色腰带，坠着一块翡翠环形玉璧，他一双桃花眼缓慢抬高。 电光火石之间，四目相对。 花翎的心口莫名地跳了一下。 下一秒，她手臂一抬，张手把紫衣男子手中的面具抢了过来，语气蛮不讲理：“这是我先看到的，所以它是我的！” 花翎说完，扭头转向身侧的空禅，让他帮忙掏银子，至于之前心间未知的一跳，早被她忽略干净。 空禅平润的眸子看向对面的紫衣男子，只见男子轻勾唇，一双桃花眼重转回花翎身上，魅气横生的脸上尽是蛊惑人心的温和：“既然这位姑娘喜欢，我便不夺人所好，不过——” 他看花翎不解地回视他，再次开口：“姑娘拿走了我的心中所好，可愿帮我重新挑一副面具？” 让她帮他挑东西？ 凭什么！ 她是没闲事干帮随便帮人挑东西的妖吗？当然不是！ 花翎抬头冷嗤一声，把萌萌的兔子面具往空禅手里一塞，虎头面具盖住脸，钻到旁边的摊位上。 他想让谁帮他挑随便，只要不是她！ 空禅付了银子却没立马离开。 他站在面具摊前，淡淡地抬眼，看向紫衣男子的清冷眸子里，有冷漠也有警告。 *** 花翎带着凶神恶煞的虎头面具在人群里乱窜，时不时露出头，能把路人吓得一个激灵。 花翎笑到肚子疼，精力充沛地跑回空禅身边，却见他面上一片白净，手上还抓着白兔面具。 “大师，你怎么还不带上！”花翎一手夺走他的面具，往路边走。 空禅跟上她，语气掺杂无奈：“你自己玩便好。”不要管他。 花翎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此时那双眼弯成月牙状，声音里也满载笑意：“那怎么行？今天可是花灯会，这么热闹，你不能脱离热闹！” 花翎踮起脚尖，解开绑绳想往他脑后戴，奈何身高不够，她着急地摆摆手：“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弯个身嘛！” “算了，你自己玩吧。”空禅仍是不妥协，如这般孩子玩的面具，他便是小时都没碰过。 花翎脸颊一鼓，心一横：“不行，面具可是我亲自挑的，我今天一定要看着你戴上！” 花翎横下心，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空禅要是不答应，她能缠他一晚上。 空禅无奈，只得朝她摊开手。 “干嘛？”花翎防御地把拿面具的手背在身后，想着他莫不是要毁尸灭迹。 空禅暗叹：“给我吧，我自己戴。” 怎么都是一刀，不如把刀交还给他自己。 花翎眼不眨地看他将慢条斯理地将扭曲的绑绳捋直，玉竹般的指节将面具覆盖在脸颊，她的呼吸不自觉放慢。 面上遮挡了面具，空禅尝试地张开嘴道：“好了。” 面容隐蔽在面具后，明明只是一层单薄覆盖，却让他产生出一份模糊的不真实感。 “唔，这个面具和你真配！”花翎瞅着软萌无害的兔子脸，嘻嘻笑着。 空禅失笑，想到面具遮挡了面容，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放大。 花灯长街一路逛到头，目的地是护城河，接近河边，卖河灯的摊贩越来越多。 河灯分为两种，一种是莲花灯座模样精致的河灯，另一种则为四方形，四面裹着油纸，纸面花着各色图案。 花翎一样挑了一盏，准备一盏给自己，一盏给大师，不过她现在还没选好究竟自己要哪一盏。 花翎和空禅到河岸边时，河面上已经飘荡出一片绚丽的花灯。 今夜有微风，水波摇晃，带着一盏盏花灯流向远方，从远处观望，在夜空中汇成了一片美丽的银河。 花翎用双眼深深记下这幅美景，最终决定把符合大师气质的莲花河灯给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端着点燃了的方形河灯，靠近水边。 据说放河灯能寄托愿望，花翎端着河灯想了想，默默许了个她能早点达到大师的从良向善标准、顺利回到崧英山的愿望。 手掌一松，河灯飘飘荡荡地浮在水面上，微风轻拂，河灯渐渐飘远。 身边空禅手中的河灯也飘了出去，花翎抿唇笑想问他许的什么愿，但想到之前的大娘说愿望不能说出来，不然会不灵。 她又闭上了嘴。 也是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身侧覆盖来一片阴影，遮住了她小半边的月华。 花翎忍不住抬头，视线突然撞见之前见过的紫衣男人。 紫衣男人一脸诧异和她打招呼：“这么巧！” 花翎：“……” 巧个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第二日下楼，花翎意外地看到昨天两次和她搭讪的紫衣男人。 对方依然一身亮眼紫衣，只暗纹和色泽深浅和昨晚稍有不同，但完全不变地，却是他那张惹人想砸的脸。 “怎么又是他！”花翎嘴里嘟囔了一句，站在楼梯口脚尖在地面上重重碾了一下。 昨晚河边再见，花翎扭头就走，却不想他阴魂不散。 她对上对方笑意晏晏的目光，回了个凶恶地龇牙笑，拉着空禅的袖子坐到距离紫衣男人最远的桌子前。 热腾腾的面食上桌，花翎囫囵拿着筷子卷起食物往嘴里塞，模样颇为凶残。 空禅的面前是一碗清粥，他一身超脱的宁静，即使对面的花翎当他的面抱着骨头猛啃，他也能目不斜视。 这可惜，他的这份超脱没能影响到花翎。 等第二大碗面上桌的空档，花翎不由自主地瞥了眼对角上坐着的紫衣男人。 男人似有所察，抬眼望过来，四目一对接，花翎倏地闪回视线。 男人从她的眼中看出明显的恼羞和不加掩饰的敌视。 他揉了揉鼻子，似困惑于花翎的敌意。 第二碗面总算端上来，花翎却没急着吃：“大师，我觉得那个男人不像个好人。” 氤氲的热气浸热了她的脸颊，花翎吹开碗面的热气，勾着下巴示意空禅那男人是谁。 空禅顺着她的动作简单看去一眼：“为何这么觉得？” 花翎以为他接下来就会说众生平等的鬼话，胡乱卷了一筷子面放在嘴下吹，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阿娘告诉她，世人最是贪婪又最是功利，除却血缘的牵扯，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同样，若是有人平白无故接近她，对方一定有目的。 花翎不知道紫衣男人究竟是对她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图，可这几次碰面，他的眼神行为，没有任何彰显，却让她不舒服。 空禅却没按照她以为地掏无欲无求的大道理，他看着她，淡声说：“人之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喜欢或不喜欢，全凭你个人喜好，但不要因一时便完全认定或否定某个人，世事也是如此。” 花翎歪着脑袋想了一小会儿，似乎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他就可以不和他相处？”见空禅轻轻颔首，花翎得意地笑起来，“大师你后面那句话我懂，就像我当初觉得你是个坏和尚，现在不这么觉得了一样。不过，那个人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想挖掘他好的一面。” 空禅轻轻敛眸。 花翎还是小孩子性，心思单纯，喜怒随心。 可也正是因为她的内心没受到太多的污浊和同化，没涉身世事，她的一切感官反倒更多地凭借本能。 她对善恶的判断，比他以为地还要敏锐。 *** 在武桓城多停留了一天，第三日一早两人照例启程。 花翎背着重重的包袱，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 这个时节正是酷暑的盛夏，太阳一冒出头，就像火焰团样炙烤着大地，作为大地上可怜的一份子，花翎只恨不得找片阴霾把大火团遮住。 “大师，你都不热吗？我快要走不动了。”花翎把遮在脑袋上的几片大树叶拿下来，大力扇风，可惜树叶摇摇摆摆，扇出来的风顺着空气跑去大半。 她张嘴晾着舌尖，一副即将被榨干的咸鱼状。 两人这会儿正行走在一片光秃秃的荒地上，前方倒是有山林，但目测距离他们还有几里路。 空禅面色如玉，无瑕疵的脸庞犹如一座光滑润泽的雕像，他低头看了眼靠到他身侧，时刻找他的影子挡阳光的花翎，说道：“心静则凉。” “不行，我静不下来。”花翎烦躁地抹了把汗，遥遥看了眼距离他们极远的山林，灵机一动，“大师，要不我们比赛看谁先到树林？谁先到的话，奖励他十条肉串？” 空禅显然对这个奖励并不感冒。 “那要不，奖励他两包糕点？”花翎跳到他面前。 空禅低头瞥了她一眼，还是没开口。 花翎小脸都热红了：“我不管，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好了，我要说开始了，大师你要是输了，今天没有糕点吃，只能喝白水！开始！” 花翎话音刚落，根本不待空禅反应，人已经犹如离弦的箭，“嗖”地杀出去。 阳光下只剩一个彩衣的残影。 空禅站在原地，视线里清晰印入她奔跑的动作，他垂眸，似是笑了一下，下一秒，身影同样离开原地。 …… 一天里最热的时间段，花翎赖在山林里不想走。 得到空禅勉强同意，她没按照原话累的虚脱地坐下休息，反倒一溜烟跑上山，招惹山上的动物。 空禅盘坐在山下念经，山顶上时而传来鸟雀惊飞、动物奔流四窜的声响。 大概小半个时辰，混世魔王归来，带回一堆战利品。 花翎习惯性地把怀里的东西往空禅的身上堆，空禅正好盘膝而坐，一堆青的红的野果便铺在他宽大的僧袍上。 空禅没一会儿就睁开了眼。 “大师，你不是吃素吗？这些果子我都尝过，味道特别好！”花翎顺手拿起一个半个拳头大的青果，随便在衣服上蹭了一下，咬下一大口。 她啊呜地嚼着，见空禅没动作，伸手在他僧袍上捞了另一个果子，不像刚才胡乱蹭一把，这会儿她用力地把整个果子都擦了一遍，塞进空禅手里。 空禅看看握在手中的果子，又看看揉皱半卷着还没压下去的僧袍：“……” 花翎啃完一个青果，开始在包里掏肉干，几大条是属于她的，又拿出整整两大包糕点垒到空禅身上，言辞凿凿地说：“大师，这是你的战利品！” 空禅僧袍上一摊青红果子，再加上两大包垒高的纸包糕点，他模样虽然还是无欲无求的冷清，但满满的违和感，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好笑。 花翎不厚道地笑出来了声。 空禅淡淡瞥她，花翎立马收了笑，只嘴角往上翘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中午的修整持续到花翎把十条肉干全部啃完。 花翎跟在空禅身边，正偏着脑袋咧嘴看他的脑袋。 山林的路段还没结束，从树林的缝隙里照进来的阳光零星打在空禅光滑无毛的脑袋上，空禅知她视线的焦点不对，却没任何反应，僧袍的衣袂掀转，径直往前走。 “大师，你真的不会长头发吗？”花翎问他。 这个问题她想问好久了。 她和空禅相处近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她的头发都长了一小截，大师的发顶居然连青茬都没冒出来。 人界的凡人皆是乌黑长发，大师一个光脑袋立于其中，贼醒目。 “不会。”空禅开口。 “为什么？”花翎抓了把自己的长发，又道，“难道当了和尚就被剥夺了长头发的能力，你不是说佛祖最是怜悯众生吗，怎么会拿走你们的东西？” 空禅低眉敛目：“佛本慈悲，剃度是受戒的第一步，斩去三千烦恼丝，潜心问道，才能终成正果。” 花翎撇撇嘴，知道他这是又开始说她不想听的大道理：“那你们还能长出头发吗？虽然说大师你光着脑袋也蛮好看的，可世人不都有头发吗？” 花翎平生只见过空禅一个和尚，自然把空禅当做了世人里的小众。 “剃度非与人有异，人世百态，同生便同等。”空禅声音悠悠，如款款诵出悠长的经文，整个人笼罩在淡淡佛光之下。 花翎嘴角一抽：“……”又是艰涩的大道理。 聊不下去，聊不下去。 空禅察觉出她的心思，说完又答了句：“入我佛门也并非无法生发，人有忧，内心不静自会生出烦恼。” 然后呢？花翎翘首等着接话，甚至朝空禅眨了眨眼。 生出烦恼的和尚会怎么样？头发突然窜出来？还是说长了头发就不能当和尚，要被其他和尚乱棍打死？ 花翎思维无边地乱跑，空禅却一脸淡定。 “…………” 这就算是说完了吗!! 空禅薄唇轻轻抿着，那张掀不起波澜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困惑. 他看着花翎气赳赳地往前走，浑身冒着不可轻易靠近的火光，不明白她为何这般？ 寻不到答案，空禅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只道花翎心性太躁。 过了午后，温度依然没有降下去。 拥有树荫遮蔽的山林路段很快走完，再一次顶着大太阳，花翎内心的暴躁更甚。 鉴于大师回答问题能气死妖，花翎已经闷头走了好一段路，这会儿却撑不住了。 她看着一身清凉，汗都落下一滴的空禅，拽了拽他袖子，说：“太阳这么大，大师，要不我们跑着前进？” 花翎的速度你瞬间跑过到百米之外，从官道到下个镇子的路，她纯跑的，半天时间就能到。 “不行。” 花翎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天热只是外在因素，外境无法困住我心，你只要让心安静下来，自不会感觉到天气的炎热。” 这不就是是他之前说过的狗屁“心静则凉”？！ 花翎的心此刻不仅不静不凉，她反倒想揍人！ “哒哒哒。” 花翎的耳朵突然一动，扭头，果然看到身后的官道上正驶过一辆马车。 马车宽敞阔绰，四角的车顶端的从下悬挂着深色流苏，赶车棕毛马儿四蹄矫健，身上无一根杂色。 花翎远远看着，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马车。 她心中一喜，当即拉上空禅等马车靠近。 这段时间的经验告诉她，大富人家的马车很容易停下，即使对方不是真心实意帮忙捎他们一程，面子工程也是要的。 果然，前行的马车停在两人几步远外。 花翎双眸一亮，仰着小脑袋准备主动出击，话音未出，深紫色的车帘被一张修长的手掀起。 车帘打开半扇，一身紫衣的男子露出妖媚夺目的笑容。 他看着车外站着的花翎和空禅，眼角的弧度向上翘，提高了音量问：“真巧，两位可要上马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花翎一点也不想和紫衣男人有牵扯！ 但是—— 她仰头看到头顶快要热化她的大太阳，屈服了。 所以说，都是太阳惹的祸。花翎一边爬上马车，一边在心中默念。 和花翎之前见到的马车不同，如今四方的马车不像其他马车为了方便三面安有木塌，仅在正门对应的一方有一排木塌，木塌很宽，铺了薄絮，加上马车宽敞，足够花翎身高的人舒舒服服躺下睡觉。 除了那张媲美小床的木塌，车厢中央还摆放了一张小方桌，桌上摆了一套茶壶，只不过马车内本来就不大，方桌边只有两个凳子。马车的稳定性明显很高，坐在其中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花翎看到桌面上没喝完的一盏茶，径直坐到了木塌上。 空禅后她两步，错身路过时朝紫衣男人点点头，自然地坐到花翎身侧。 车轱辘和地面摩擦出轻响，马车缓缓启动。 “在下名为夙封，几番相见，实为有缘。”夙封坐到两人对面的方桌上，笑得明媚张扬。 花翎忍着扭头的冲动，小幅度地撇撇嘴，还是空禅接下话：“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空禅，这位是贫僧新收弟子花翎。” “弟子……”夙封眉间轻挑，视线在花翎的脸上流转一番，不曾避讳地问出口，“那想必花翎姑娘是俗家弟子了？” 空禅眼神丝毫不乱：“正是。” 花翎虽不知道俗家弟子究竟为何意，但一想到早上夙封见过她大口吃肉啃骨头，这会儿揪出她的身份深问，她对夙封的观感更加不好。 “花翎与我佛有缘。”空禅淡淡地补了一句，略带安抚的味道。 花翎涨红犹带愤怒的脸色立刻一缓。 夙封的笑意深了深：“在下常听闻佛法无边，今日再次遇见两位既也是缘分，不知空禅大师可否告知在下，我是否亦与佛家有缘？” 空禅淡漠的茶色眸子淡淡看向他：“我佛慈悲，若施主一心向佛，佛必能有所感知。” “却不知如何才叫一心向佛？”夙封笑容不变，视线落到旁边的花翎身上，“莫不是像花翎姑娘这般肆意地吃喝玩乐？抑或是追随在空禅大师的左右？” 花翎的拳头已经攥紧，不带遮掩地瞪向夙封：吃喝玩乐？她哪有那么欢快？！ “阿弥陀佛，施主若真心向佛，便会知道答案。” 空禅的一句话，顺利冲淡两个人即将冲撞的火光。 花翎大咧咧地朝夙封露出得意的笑，夙封虽然吃瘪，却没有不忿和恼怒，他桃花眼生魅，见花翎主动露出笑容，回以一个妖冶魅惑的笑。 若放在往常，夙封一个笑足以让半城的男女倾倒，可这会儿，他的对面，一个是无欲无求满身佛光的和尚，一个是本就对他抱有敌意心智还没成熟的小妖怪。 夙封只得到了花翎一个漆黑的后脑勺，以及一声飘散在空中的冷哼。 *** 天色转向朦胧，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降落在地平线下，整片天地被黑雾覆盖。 花翎睁着惺忪的睡眼醒过来，入目是一片灰扑扑。 她眨了眨眼，意识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挣扎着，头顶传来空禅低沉的嗓音。 “今日到不了下个镇子，先下车。” 花翎咕哝了一声，揉着眼睛从后仰着半趴半躺睡着的姿势翻起身，才发现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压着空禅的僧袍衣摆睡的，她如今一起来，立马看到皱巴巴犹如咸菜的罪证。 “花翎姑娘果真依赖空禅大师。”夙封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花翎和夙封不对付，理不清他话里的深意，先瞪为敬。 夙封无所谓地笑笑，花翎拍了拍衣服跳下马车，他本欲起身，突然发觉身体无法动弹。 “空禅大师这番是何意？”夙封的眼底没有惊惶，也并不挣扎。 空禅还坐在木塌上，衣摆卷起的弧度丝毫未变，只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向夙封，冷声说：“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最好打消你的念头。” “哦……我想要做什么？不如大师亲口告诉我，我究竟想要做什么？亦或是空禅大师您做贼心虚，却要说我有所图谋？” 夙封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拿捏地恰到好处，仿佛不是受困被质问，而是和对面的空禅正进行着一场愉悦的交谈。 空禅没有搭他的话，清淡的眸子隔着车厢看向窗外，似乎能看到车厢外正面对面的两人。 花翎正仰着小脸，疑惑地绕着马夫转。 “怎么，难不成大师觉得我的仆人会对花翎姑娘下手？”夙封笑道。 赶车的马夫并非血肉之躯的真人，不过是他曾经在别人手中抢过来的人偶，进行血祭之后，人偶只会听他的命令，若是需要，人偶亦能成为他的第二个身躯，共享他的力量。 “你还没必要这么做。”空禅重新看向他，没任何波澜的眸光里沉静如水，细碎的金光从瞳孔溢出。 夙封像是骤地被他的这句话激怒了，完美的笑容瞬间碎裂。 夙封的情绪上涌，心底围拦的某个堤坝突然被冲垮了，他的眼眸里风云翻涌，原本黑白之间的眸子卷入漆黑的风暴，而在风暴的最中心，泛起杀戮的血红。夙封的脸色愈发狰狞，恍若一个掩藏极好的凶兽一点点撕开伪装，然而在撕开最后一道伪装时，穷凶恶极的凶兽骤然发觉战局有异。 “你做了什么？”夙封压抑着喉中的怒吼，同时压抑住无限想要外放的暴戾。 夙封的自制和忍耐早非常人所能比，可方才，他竟然因为空禅的一句话几乎失去了理智。 夙封问出这句话的下一刻，身上的束缚突然解除，空气中不自然的氛围也归于平静。 “我只是验证一个猜测。”空禅淡淡地开口，仿佛看不到他这一瞬间的狼狈，“我不会杀你，若你有自知之明，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大师你真是好笑。”夙封的眼底恢复成平静的漆黑，复又笑了起来，“这世间的规则本就是我不杀人，他人便要诛杀我，大师若真有心劝我回头是岸，不如也把我收在身侧如何？” 夙封没有想到空禅的修为竟高到能识破他的伪装。可即使低估空禅，夙封也没有放弃的念头。 身为妖魔者，本身这世道便对他们不平，他要做的，不过是增强自身的力量，讨回自己应得的一切，重新去衡量世人的观念。 空禅合掌敛目：“阿弥陀佛，若有一日施主摒除内心的恶念，我佛会有接纳施主的一天。” 空禅说完，举步朝车门走去。 “你也并非无坚不摧吧？”安静的马车间骤然响起夙封锐利的声线。 夙封看着空禅的背影，笑意诡谲：“若我没猜错，花翎姑娘根本不是普通妖族？她为什么被困于崧英山？崧英山的结界又为何一朝破灭？空禅大师，这些不仅仅是巧合吧？” 崧英山的变故引发不小动静，在修士、人、妖赶着去查看究竟时，夙封却意外地发现出现在镇子上的空禅和花翎。 一个和尚带着一个稚嫩天真的女孩，组合虽然突兀，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多数人不过是晃眼看过便算，夙封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一路隐匿身形跟踪两人，在花翎时不时的只言片语中，逐渐拼凑出事实。 花翎确实从崧英山出来，甚至可能自小便生活在山上。 夙封从查探到的崧英山情况来看，山上除了结界被毁、成百上千只凶狠的动物，并没有其他异常。 花翎为何被困崧英山数百年，又为何一朝出现？又恰好结界一破便被空禅收在身侧？ 夙封一向不相信世间有那么多巧合。 “是与非，都合该和施主没有干系。”空禅没有转身，脚步稍顿后款步离开，独留夙封一脸阴狠。 *** 空禅刚下马车，花翎便小跑到他身边。 “大师，那个人有点不对劲？”花翎声音很小，有意避着正掀车帘露出半个身子的夙封。 若是普通凡人，她这个音量该是听不清楚，只夙封并非普通人。 “那是我的家仆，不知花翎姑娘觉得他有何问题？”夙封明晃晃的笑容里参着不桀。 花翎没看到他有任何动作，那木讷的奴仆便机械到往马车便走，手脚的动作犹如被吊着线的木偶，愈发不像正常人，花翎心口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把空禅拉到一边，与对面的两人对峙。 也是在这一会儿，她清晰地感觉到夙封不似凡人的气息。 夙封的身上，有妖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黑夜侵蚀着大地，偶有微风虫鸣的树林里，四人对峙的局面已变。 花翎看了眼几米开外的夙封主仆。 “他是妖怪吗？” 花翎问话的对象显然是空禅，而她这么直白地询问，一点没有压着音量的意思，甚至在短促的几个字眼里，饱含了对夙封的挑衅。 “别闹腾。”空禅的声音很轻，淡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无奈。 花翎不满：“我哪有闹腾，要是他有不满，大不了和我打一架！” 碾压式地揍兽太无聊，花翎早想找个人干一架！ 大师她打不过不找虐，眼前出了和她一样的妖族，这不正好是个机会？！ “花翎姑娘就不怕打不过我？”夙封戏谑的声音突然传来。 在场四个人，两妖一和尚外加一空壳人偶，不算上人偶，都是有修为者，公开说话相当于毫无遮拦。 花翎闻言也不怂，撑着气势一把站起来，鼓着小脸朝夙封比起拳头：“别小瞧我，我一拳头能把你捶哭！” 忽略掉花翎的身高长相以及她话里孩子气的内容，她此番动作可谓颇有气势，只可惜一切综合到一起，就…… “噗嗤！”夙封不客气地笑出声，见花翎气红了脸，一边憋笑一边补救，“花翎姑娘别生气，我修为不高，此番就当是姑娘胜好了。” “你这是看不起我！”花翎出离愤怒，挽着袖子气势汹汹往夙封方向走。 刚走出两步，身后空禅声音悠悠地传来：“好了，回来吧。” 空禅这次开口比之前的音量还要轻，每个字眼却十分清晰，花翎和大师相处这段时间，多少能觉察出他的态度。 她凶恶地怒瞪了夙封一眼，把所有怒火都充斥在这记眼神里，转眼就恢复喜色坐回空禅身边。 开始拿包裹翻晚饭。 夙封没掩住一时的诧异，眼神还落向两人的方向。 下一秒，就又被花翎恶狠狠地剐了一眼。 晚餐当然还是肉干和糕点，花翎把糕点塞给空禅，自己抱着一根肉干津津有味地啃着，不再看夙封。 有夙封和他的诡异人偶在，今晚没有加餐的野果，花翎把这笔账暗暗记在夙封头上，咬肉干的力道愈发猛烈。 第二天再次爬上夙封的马车时，花翎没了昨天的犹豫和拘谨。 毕竟都是妖，比起弱兮兮的人类，事情好处理地多，一言不合，打一顿就好！虽然—— 大师似乎不太想让她和妖族斗殴……那就悄悄地打好了。 花翎暗自做好打算，再瞅向夙封的眼神里光明正大多了，也是这会儿，她突然发现夙封昨晚突然暴露的妖气再一次消失了。 “喂，你身上怎么又没妖气了？”她仰着下巴，不客气地问出声。 三人仍旧保持昨天在马车的格局，花翎和空禅坐一侧，夙封坐另一边，不过昨天摆在中央的木桌已经撤去，在木塌的斜侧面，重新摆放了一张不大软塌，说是软塌，其实更像个软椅，一侧偏高，这会儿夙封正半倚在舒服的软椅上。 夙封看了花翎一眼，露出个笑：“自然是我身上有宝物收敛妖气，才未被你察觉。”夙封拿眼神瞄了眼空禅，“不过花翎姑娘不用担心，你身上的妖气被空禅大师藏得很好。” 藏得很好还能被你发现？ 花翎没理夙封后半句话的意有所指，想到大师说过修为高的能察觉出她的妖气，便也没多想。 “你那宝物是什么样的？”她又问。 花翎出了崧英山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她闻所未闻，阿娘在的那一百年明明说了很多人世的事情，她真正历经，才发觉知之甚少。 花翎不想在夙封暴露自己乡巴佬的事实，高傲地抬起头颅，露出你爱说不说，我不过姑且听听的模样。 空禅的位置位于两人之间，二人一来一回的话语都要经过他，他单手指尖绕着一串佛珠，不似花翎手腕间的菩提子只小小一串，那一长串佛珠在他指尖拨弄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轮回。 空禅眼皮半阖，光滑无暇的脸颊宁静秀美，周身气质淡然地好似能被轻易忽略，可夙封见识过他昨晚不动声色便差点引他露出原形一事，深知空禅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空禅昨日于马车的第一句话，以花翎为弟子的身份介绍，其实已经是一次警告。 只是当时的夙封以为自己已足够警惕，殊不知空禅早洞察他的心思。 要知道，佛法修身修心，众道之中最是难修，而空禅模样年轻，又不似寺庙里老态龙钟的主持长老满身佛光一脸宽厚慈悲，他清冷淡漠，甚至不易亲近，夙封觉察出他修为高深，却没有想到，空禅的佛法竟然能坐到不动声色洞悉一切的地步。 而经由昨日那一役，夙封对空禅的身份也有猜测。 修仙炼道一向修行为主流，所有天纵奇才大多出现于修仙界，而在最近数百年间，佛修却因一人震惊三界。 人界第一佛寺青梵寺方丈亲传弟子，百岁破心动期，三百岁修行至佛心期，三百余岁突破出窍期，练出金身，佛修能修得金身者本就为少数，而不及千岁修得如此地步，更是古往今来，只此一人。 而此弟子的法号，亦为空禅。 夙封收回视线，心中虽是忌惮着空禅，空禅的底线还没摸透，他不介意顺着逆鳞一点点往上捋，便笑道：“既然是宝物，我自然不能轻易拿出来，不过……花翎姑娘若真心想看，不如也拿一件宝物交换好了！” 花翎撇撇嘴，不愿意说她穷的叮当响，原本有一串石头手串也送人了，她正犹豫着，视线突然撇见放在旁边扎紧的包袱，她一把将包袱抱紧怀里：“我拿我的包袱跟你换怎么样？” 夙封眼神嫌弃，一副“你莫不是以为我是傻子”的表情！ 视线一转，落到花翎的手腕上：“你不如拿那串佛珠交换好了？” “这个？”花翎看到露出一半的佛珠，倏地把手臂往后一背，“不行！” 他不就是想看她吃瘪取不下佛珠吗？她才不上当！ “既然你不答应，这笔交易只好就此作罢。”夙封拐着音调招惹花翎，余光看到空禅仍是波澜不惊地模样。 花翎把袖口撸下来放回胳膊，包袱也甩到一边，冷哼一声：“不换就不换，我还不想知道呢！” 不就是破烂收敛妖气的法宝吗，等她把他揍哭，大不了直接抢好了！ 反正揍人抢东西不算杀孽！ 因为这个不爽的小插曲，后续夙封再挑起话端，花翎只哼哼唧唧，懒得接话，也懒得鸟他。 花翎想好，她一定要在夙封离开之前，逮着他揍一顿，把他身上所有好东西都搜刮干净！ 夙封不知道自己被记仇的花翎牢牢记住，他面上不显，实际心里早推翻了几波理论。 这个小妖不是暴躁又易怒吗？思想简单，容易被人牵着走？不谙世事，对新奇的事情都感兴趣？或者贪吃爱吃肉？ 为什么一条都不上钩？ 简直见了鬼了！ 马车抵达晋丰城时，夙封已经闷头思索了近一个时辰。 花翎可不知道夙封的心思，念及那场暴揍还没展开，问他：“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会往西走吗？” 花翎还记得大师说的云州国在西面。 夙封简直受宠若惊，桃花眼朝花翎轻佻地眨了一下：“我并没确定的目的地，若花翎姑娘想让在下前往西面，在下义不容辞。” 花翎被他那诡异地一眼看得一个激灵：“你要去哪关我什么事！”只要等她揍完他，想去哪她才不管！ 马车停下，花翎要出马车，走之前没忍住：“另外，你能不能不要乱抽眼睛，真丑！” 夙封：“……” 空禅于花翎的身后下车，花翎偏头看向大师的脸，却见他嘴角隐隐浮出笑意。 “咦，大师你这是很开心嘛！”花翎发现宝藏地紧盯他，踮着脚试图把眼睛往他嘴角上贴。 空禅顿了一秒，嘴角弧度骤然转平：“并未。” 花翎脚后跟粘回平地上，前后脚垫步地一跳一跳往前街区里走，口中说：“不承认就算，反正我看到了！” 空禅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敛眸轻舒了一口气，神色不变地跟上她前行的路径。 最后出来的夙封看着花翎穿入人潮的身影：？？？ 她刚才的意识，不是表明了让他和他们一起走吗？ *** 晋丰城比花翎上次到达的武桓城还要大，具体地表现就是街道还要宽敞很多，十多人并排走都不算挤。 夙封让人偶守在城门边的驿站，路边便是三人同行。 花翎进了人城便如放飞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到处乱窜。 空禅一路目视前方，给了花翎一锭银子让她买买买，只在人落后太多才停下等她，而若是花翎跑太远，也会停在路边一边吃一边等他。 “大师大师，前面有个好玩的，我们快去看看！” 花翎如返巢的小鸟，钻到空禅身前，双眼灵动，叫声欢快又急促。 被当做透明人许久的夙封：“……” 花翎拽着不紧不慢地空禅往前小跑，跑了有一段，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夙封一眼，气冲冲地鼓脸：“夙封，你怎么这么墨迹！” 夙封：“……”被忽略是他的错咯！ 空禅和夙封走近簇拥的人群，才明白究竟在发生什么事。 队伍中不分年龄的男人搓着手仰头看着高楼阁楼之上跃跃欲试，人圈之中也不乏被挤进来看热闹的女子，一时间，人声嘈杂，尖锐高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花翎同样仰头，看到阁楼横栏前站着的大红衣服少女以及少女的家属，花翎的视线着重转到少女手中精致的绣球上。 她凑到空禅身边说：“大师，我听人说得到那个绣球就能获得那个姑娘家的万贯家财，这么好的事，我帮你抢过来吧！” 她一说完，空禅白皙的脸上一阵发青。 花翎来不及问大师怎么了，身侧传来一阵哄笑。 “啊哈哈！和尚也要娶亲，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大的笑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和尚就不能娶亲了？ 人人都能娶亲，为什么大师就不行？ 花翎瞅着旁边笑到后仰的路人甲乙丙，脚风一起，眼见一圈要砸穿对方的鼻梁，拳风前格挡出一只大手。 路人甲吓得腿一软，身体后仰，栽倒在地上，扯着嗓子喊：“啊！大家快来看看，打人啦打人啦！” 他一喊，人本来就多，视线立马聚集在花翎身上。 明眼见她伸拳的人不在少数，瞬间，所有视线统一为对她的谴责。 花翎哪受过这等憋屈，从空禅掌心里一把抽回手，听着身子就往前迈了一步。 “看什么看，没见过揍人还是想被揍？来啊，大不了打一架！” 花翎撸袖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这话一出，浑身的凶煞气把周围人唬的一愣。 来这都是凑热闹的，哪里想当街和人打架，还是个小姑娘，打赢了打输了都不好说。 一时间，路人甲闭着嘴不再闹腾，不嫌事大的路人也停止喧哗。 路人萎了，花翎得意，可她偏头一看到大师凉意渗人的目光，也萎了。 花翎往旁边挤了挤，里有路人甲乙丙的位置远了点，讨好道：“嘿嘿，大师我其实没真想打他们，就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空禅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见她狂点头，“如若我不挡住你那一拳，那人不过是当场毙命而已。” 花翎一唬：“哪有那么严重？？” 空禅脸色愈发不善，花翎立马改口：“这，我这不是想到大师你会帮我拦下来吗？而且我后面连恐吓都没有好不好？” 她可是一心向善，才没有想要揍死凡人呢（雾）！ 空禅：“下不为例。” 花翎顺着杆子往上爬：“哪里会有下次！” 空禅没再理她，视线抬高，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眼神不明。 正在抛绣球相亲的正是晋丰城的大户柳家。 晋丰城两面环水，河岸中盛产水产品，柳家祖辈便是养鱼发家，一代代传下来，家底丰厚，再加上近些年水上贸易繁荣，柳老爷又经手丝绸等其他生意，家业越来越大。 柳家的香火一直不盛，上一代柳家直系只剩下柳老爷一个独苗，而这一代，柳老爷只生得一子一女，虽说配成个好，仍旧人丁单薄，所以此番抛绣球相亲实际上是招婿。 未来孩子被冠以何姓，虽是关系着香火传递，可就柳家的硕大家业，足以让人甘心上门。 *** 高楼之上。 柳家的丫鬟素心端着摆放绣球的木盘，见柳芸娘轻蹙峨眉，白皙到近无血色的面上显露出愁容，她低低提醒了声“小姐”。 柳芸娘回神，柔美的面容上上表情恢复，只那笑容格外牵强。 另一侧的柳老爷见楼下聚集众人，红光满面：“盛德，还有多久到达吉时！” 柳老爷为了这一心愿，特地找那位道长问了吉日良时，时辰一到，必能得一位乘龙快婿。 小厮盛德点头哈腰：“回禀老爷，还有半炷香！” 柳芸娘听闻时间，面上刚升腾起的一丝血色顷刻褪尽，再加上一身鲜艳红衣，美则美，却美得几乎没了生气。 “时辰到！接下来请我家小姐扔绣球！” 尖细的嗓音响起，楼下顿时一静。 柳芸娘接过素心手上的绣球，见她面露不忍，柳芸娘强自挤出个笑容。 这有这种办法，能救她的朔郎—— “！！” 绣球抛下的瞬间，楼下的人好似煮沸的开水，不管是看热闹还是凑热闹，一窝蜂拥向绣球的落点。 说得好听绣球是抛给有缘人，可最终落到谁的手上，还不是靠抢。 花翎人群一拥而上的前一秒，“嗖”地窜进人群，空禅只来得及皱皱眉，人已经跑了。 “空禅大师，你可是要进去抓人？”夙封戏谑地笑。 人群叠做一团，他们身边反而空下来。 空禅目光落在那群几重叠的人中间，根本分辨不出花翎在哪里。 夙封听见人群中接二连三地叫唤声，拍拍手，笑意加深：“既然空禅大师不愿意管，想必是做好了还俗的准备！” 花翎横成那样，还能抢不过一群人类吗？ 空禅这回有了反应，他凉凉地转向夙封，光洁一片的脸颊不愠不怒，只一眼，便把夙封看得动弹不得。 …… 再说人群之中的花翎，彩色的绣球在人手之中颠簸来颠簸去，几经换主，路人为了娶到柳家小姐也是拼了老命，疯抢便算了，纷纷亮出了拳脚，瞅着拿到绣球的人先揍为敬。 大风气这样，花翎自然不遑多让。 几下把面前挡着的人群掀开，花翎总算见到绣球，还未伸手，却被旁边一人趁机抢走。 虎口拔牙？！花翎一看那人，却是笑了。 这不就是之前的路人甲吗？ 花翎没急着上前，紧抱着绣球乐疯了的路人甲先被人全身上下揣了一遍，路人甲疼得嗷嗷叫，双臂兜不住绣球，眼见要被另一个壮汉抢走，两人之间横生出一双嫩白的小手！ “妈的，你个小娘皮竟真要让和尚娶亲！”壮汉一声暴吼，吐了口唾沫星子冲过来，显然是要动真格的。 花翎也是怒了：“我抢了让谁娶，关你鸟事！” 她说着，一拳挥出。 壮汉只觉脑子一嗡，明明砸中的是他的鼻梁骨，他的整个脑子都像是被这记重拳砸碎了。 壮汉以为死亡到来，下一秒腹部一痛，人已经飞了出去。 再摸脸，鼻子还在，只不过流了两行殷红鼻血！ 前来挑衅的人接二连三，花翎单手抱着绣球，一拳一脚猎猎起风，人一个个飞出去。 一会儿便叠了一层。 “还有谁！”花翎活络着手脚脖子，小脸热血翻涌，可惜人类太弱，她得把力气一收再收，才不至于把人打坏。 糊了脑子准备冲过来的人被她这句话突然惊醒，意识到已经堆了一堆的人群，再看花翎，脑海里已自发将她尊为金刚萝莉！ 哪还有人敢上？ 花翎又活动了下脚腕，没人上她就走了。 花翎欢快地抱紧战利品，有人凑过来，她就一巴掌拍一边。 跑到空禅和夙封身边，花翎侧头看了眼下了阁楼即将靠近的柳家人，眼神在大师夙封身上一打转，手臂伸出，绣球进了夙封怀里。 花翎抹了把挤乱的头发，大方开口：“给你啦，不用谢！” 笑容僵住的夙封：？？？ 怎么和预定的结局不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