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都市γ》 第1章 开篇 现实。 残酷的现实。 人们经常这么说。 但是，“现实”本身不就是对包罗万象的一切的概括吗？ 加上“残酷”二字，不是反而画蛇添足。 黎佳天捻灭烟头，尚未完全挥发的呛鼻气味让她咳嗽不止。 伊凡·伊万斯先生三天前给她发了一封邮件，只有一句话：“变性成男人，我可以满足你一切愿望。” 伊凡·伊万斯先生有个女儿，年方十九，自幼受“宇宙解放运动”冲击，热衷于变身各类宇宙人，美其名曰“从身到心地融入大宇宙时代”。 但黎佳天看来，不过就是个喜欢刺激的中二病罢了。 唯一与众不同的大概是—— 她有个长期占据人类财富榜前五十的爹。 伊凡·伊万斯先生名言：“这世上没有一摞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摞。” 伊凡·伊万斯先生另一句名言：“这世上没什么比钱更重要，如果有，那一定是我的宝贝希尔达。” 不知何故，伊凡·伊万斯先生只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又不知被哪个眼瞎的丘比特射中，对某天前来送货的黎佳天一见钟情。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快递员而已。 谁知道那张洋溢职业假笑的路人脸，凭哪点俘获到伊万斯千金？ 不过如今，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了。 因为伊凡·伊万斯先生不能接受同性恋。 -------------------- 伊凡·伊万斯家中。 “我女儿坚信你是不可取代的天选之人，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伊凡·伊万斯满头银发，脸上虽有岁月刻下的痕迹，气质却丝毫不显老态，他穿着全套西装，背脊挺得笔直。 “很抱歉，伊万斯先生，我无意同您女儿发展出任何超越陌生人的关系。” 伊凡·伊万斯不以为意，只是盯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问：“你对我的希尔达有什么不满？” “不，希尔达小姐是位十分美丽的女士，是我高攀不上。” “攀不攀得上，应该由我来决定。” “抱歉，我无法满足您的要求。” 伊凡·伊万斯不语，只是盯着黎佳天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伊凡，把东西拿来。” 被称为“伊凡”的是一个银色外壳机器人，行动自然流畅，但外观却如二十年前的型号。 “奇怪吗，我的机器人和我同名。” “不，您完全有权这么做。” “你觉得对别人喊出自己名字，是什么感觉？” “我没试过。” “其实没什么感觉的，不过名字而已，机器人这东西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玩具罢了，用什么名字都一样，你给自己的玩具取名，需要考虑那么多吗？” 伊凡·伊万斯，月球最大的人工智能开发公司董事长，一手主导了人工智能系统的升级和换代，原本被视为人工智能支持派背后最大的金主。 不过现下看来，没准另有隐情。 “你们地球人不喜欢人工智能吧，听说你们到现在也不允许他们拥有独立意识。” “不，现在已经有了，只是在法律和道德限制上，我们的确比月球更严格。” “终究最后会走上一条路……这是没办法的事，”伊凡·伊万斯勉力站了起来，问：“知道我的事吗？” “是的。” “也对，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对吧？”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过来，其中的警惕与厌恶不加掩饰。 黎佳天不为所动，只是笑了笑，问：“ 您讨厌地球吗？” “愚蠢的问题，难道你会讨厌月亮吗？不管是月球人还是地球人，说到底，终归不过是人类罢了。” -------------------- 伊凡·伊万斯出生于月球都市γ，自小生活富足。 在他十二岁那年，地月战争刚刚结束，伊凡父母作为月球特使前往地球，但却意外遇险双双遇难。 只留下独生子伊凡·伊万斯和难以想象的庞大家产。 此后，伊万斯家族内部争斗不休，几易其主，直到伊凡·伊万斯成年。 在那之前，伊凡·伊万斯便如神隐一般，完全消失在公众面前。 甚至有传言称，伊凡·伊万斯因不能接受父母的突然离世，精神一直处于崩溃边缘，而家族则有意对外封锁消息。 不过这些，在伊凡·伊万斯顺利接管家族后，便再无人提起。 伊凡·伊万斯借助当时月球的人工智能升级潮，在关键岗位启用人工智能，大刀阔斧改革，最终成功将摇摇欲坠的公司发展成月球首屈一指的龙头企业。 也正因此，对于月球年轻一代而言，伊凡·伊万斯本身便是传奇。 “赞美之辞总是不嫌多的，但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不在那些被赞美的事物中，透过镜子，我总是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很神奇地，在这世上，竟然还有另一个我存在。” 此时，管家机器人回到了伊凡·伊万斯身边，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下皮箱。 “放下吧，伊凡。” 皮箱打开，里面是一部精密仪器，看起来像一种玻璃工艺品，无数透明管道扭曲交缠在一起，底部有一个可以容纳一只手掌的感应板，顶部则嵌有一个灯泡大小的玻璃球。 伊凡·伊万斯将手放上感应板，立刻有光点顺着他手背的皮肤向上，集中到透明玻璃球里。 “这是‘记忆重现装置’，或许你听说过。” 外星文明被发现至今，各种黑科技层出不穷，而“记忆重现装置”便是其中之一，其原理至今没有统一解释。 “地球人，你知道，很多人结婚是因为爱，我也这么想，我从未怀疑过自己有什么不同……” 伊凡·伊万斯停了下来，似乎盯着桌面的某一处。 “直到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想起父母的样子，我并非不思念父母，只是这没什么用，没用！人都不在了，徒劳的思念只会让我错过更多风景，我这么想，我害怕失去更多，所以我控制自己不去回想这些……但我错了……” “我结婚八次，离婚七次，最后一任妻子车祸去世，只留下我和希尔达……是的，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了我女儿，那时她还是一个婴儿。” 如今的希尔达从外表上来看，可完全不像一个才十岁的孩子。 伊凡·伊万斯像陷入回忆一般，闭眼道：“希尔达并不是人类，我的女儿希尔达，是融合了我和妻子基因的生化人。” 生化人研究，不论在地球还是月球，都被绝对禁止。 一旦暴露，地球最高可判死刑，而在月球，你将被扔进漂流仓永远地沉睡下去。 “我比自己想的，更加无法信任人类。”伊凡·伊万斯抚摸着脸颊，那满是沟壑的面上显出显而易见的悲伤神情。 “是的，不论哪一任妻子都是非常美丽善良的女人，但一旦和她们相处过久，我就会非常疲惫……不是那种一般夫妻会面临的矛盾，而是我完全没办法，没法抑制地怀疑眼前的人对我有加害之心，我也会随之产生杀意，你明白吗？” 黎佳天舔了舔唇，问：“您是说，您想……杀了妻子？” 伊凡·伊万斯点头，“我会在真正下手之前结束这段关系，这也是我结婚离婚这么多次的原因。” “但您或许考虑过，不再结婚呢？” “我想要一个孩子。” “您想要一个孩子？” 伊凡·伊万斯将目光转向皮箱上方，“记忆重现装置”在那里设下一面投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地球打工者 黎佳天是月球上为数不多的人类快递专送服务部里的一员。 作为“人类历史文化遗产中的重要一环”，这支仅有四人的团队被保留了下来。 但微薄的工资和不受重视的职能地位，让这支团队始终在裁撤的边缘挣扎。 “愚蠢的地球人！到底要我说几遍，你那塞满棉絮一文不值的脑袋才能记住？！” 大楼某处不起眼的房间内，一个男人正对面前员工咆哮。 黎佳天低着头，汗水从脸颊两侧流下。 最近月球都市γ采用的北纬三十度七月份左右的天气，不说热死人吧，起码让她重温了一把火炉的滋味。 这个指着她鼻子骂的男人正是部门老大，一名地球移民者，名字是多米尼克·艾伯里。 多米尼克先生有着月球上少见的古铜色皮肤，五官精致，一头银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而且偏爱边分，鼻子上经常架着一副圆框眼镜。 “我说的，你听明白没有？！” “是的，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下次？还下次？！” 艾伯里先生贴着黎佳天的鼻子，“嘭”一声摔上大门。 没关系。 不过是每三天就要享用一次的“艾伯里套餐”，和各式奇葩客户比起来，完全不值得挂心。 “呐，我们部门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已经完全成了有钱人的私人快递服务了吧……不如关门算了，什么时候才能倒闭啊？” 抱怨的年轻女孩是黎佳天同事，土生土长月球人，名为阿斯特丽德·布丽奇特。 “到月球脱离地球引力的那天吧。” 接话的这位是同事之二，地球出生月球长大的地球人移民，名为乔·布雷斯特德。 “那不就是世界末日了。” 布丽奇特趴在椅背上，满脸忧郁。 “世界的末日没到，但我的末日应该到了……” 面对满屏的“错误”提示，黎佳天捂住脸哀叹。 “哼哼，折后价补脑丸，你值得拥有！天天喝，月月喝，让你边喝边变美，越喝越聪明！” “大小姐，这又哪来的广告词？” “嘿嘿嘿，这你就不懂了……”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补脑丸，采用纯天然月球矿物质，提取地球亚马逊日月精华，集聚万名科学家的聪明才智，是新世纪奇迹产品……” 黎佳天头疼地捂住眼。 今年26岁的乔，只比黎佳天早一年进入公司，有着显眼的棕发和褐色瞳仁。 “乔，你不会也对这个感兴趣？” “不，我只是觉得这些宣传语很聪明，虽然没一句真话，但却很会抓住消费者的心理。” “没一句真话真是客观评价……” “我倒是觉得地球人的想法很大胆啊，‘日月精华’这个到底是什么？”布丽奇特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和大胆无关，只是随口胡诌而已。”黎佳天无奈道。 “真的？” “那还有假，专门骗你这种单纯少女。” “地球人真有意思，为什么要专门花钱做假广告？” “不是为了卖产品吗……” “但是这是假的啊。” “总会有人上当受骗的。” “但是骗过一次后，就不会再有人买了吧。” “已经赚到钱了啊。” “但没人买，工厂不会是倒闭吗？” “即使倒闭了，也还是赚到了啊。” “也就是，为了倒闭才做虚假宣传？” “……是为了赚钱。” “但工厂最后还是倒闭了啊。” “……” 黎佳天向乔送去求救的眼神。 乔回了一个“我也无能为力”的表情。 “顽固的月球脑袋！”黎佳天在心里无力吐槽。 当讨论到晚餐吃什么时，黎佳天果然接收到布丽奇特热烈的眼神。 布丽奇特有一头美丽的银色长发，直垂到腰际，眼珠是月球人独有的红瞳。 银发红瞳，这也是月球人典型的长相。 若说这迟早有天要完蛋的部门里谁的未来最被看好，应该就是这位年轻活泼偶尔脱线的阿斯特丽德小姐了。 但是，对这位一根筋的月球人而言，眼前却有一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她暗恋着身为同事的乔。 乔·布雷斯特雷，黎佳天给出的标签是“中央空调男”。虽然长相只是稍显清秀，但性格确是一等一的“好”，总能随着场合说出让人舒服的话来，任何时候都能避免使人尴尬。 但是，这样的他却总是一副观察着什么的样子，在那永远温和的笑意背后，却有一颗城府极深的心。 这两个人，黎佳天可丝毫没有看好的念头。 不过，月球人的恋爱观什么的，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断。 前几天还在新闻里看到一位政治精英娶了自己的家政机器人，婚礼全程直播，连现任总理都出席了仪式。 用地球的逻辑来思考，这就是典型的脑子被门夹了。 因此—— “至少，总比看上人工智能强吧。” 这么想的黎佳天，在昨晚答应了布丽奇特帮她和乔牵线的请求。 “乔，你和布丽奇特一起去吃饭吧，我今天想一个人呆会。” 乔走过来，拍拍黎佳天的肩膀，了然道：“部长他对所有人都那样，不是故意针对你，地球人不是有种说法是——“更年期男”？部长应该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啊……”布丽奇特也在一旁猛点头。 黎佳天微笑，她决定不做任何解释。 ------------------- 黎佳天今日的最后一个单子，收件人是伊凡·伊万斯。 她当然知道，她专门把它留到了最后。 “要是能顺利结束，早点回家睡上一觉就好了……” 抱着这不切实际的愿望，她戴好帽子，坐上飞行器出发。 要想到达伊凡·伊万斯家的豪宅，她必须通过住宅区大门前的安检点。 安检点由安保局负责。 目前月球都市γ的安保局内有两大分支。一是人类安保部，二是人工智能安保部。 在月球，人工智能享有几乎不低于人类的社会权利。你可以在任何行业任何部门看到参与其中的人工智能，而且不是以仆人或工具的身份，而是作为其中真正的雇员。 检查人员三人一组，今天黎佳天遇上的全是人工智能。 现今，人工智能在外观上和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用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有关部门规定，所有机器人的脖颈处都必须设有一圈特殊的黑色花纹。 比如，安保部的机器人在脖颈处会有三条平行的粗线条。 “今天只送这一趟吗？”其中一名人工智能问。 “是的。”黎佳天答。 “是什么类型的物品？” “日用品，单据已经上传了。” 确认无误后，检查员对黎佳天点头道：“感谢配合，稍后还需要签字确认，请稍等。” 黎佳天接过背包，拉链上的银制挂饰叮咚作响。 “这是，地球产的？”冷不丁地，检查员突然盯着黎佳天背包上的挂饰问。 “诶？” 月球上明令禁止引入地球金属制品，理由是这会污染月球纯净资源。 这搞笑的理由到底能说服多少人暂且不论，但对于黎佳天这种随时可能被遣返的地球打工者而言，哪怕一点点小错也够喝上一壶的。 “恩？我不知道，是朋友送的。”这当然是谎言。 检查员将吊饰捏在手里，盘看了一会。 然后他将吊饰和背包还给黎佳天，说：“你的活动记录显示你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月球欢迎你这样的移民者，这次我会当没看到，但下次你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说完，安检员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这是机器人？ 这是凡事循规蹈矩，只知按照设定程序工作的机器人？ 宛如一个真正的人类。 突然冒出的念头让黎佳天浑身恶寒。 说真的，饶了我吧。 黎佳天很肯定，如果有机会回地球，刚才的事肯定不会有人信。 而在她身后，三名人工智能安保员重新聚首在一起。 “她去的是那栋房子吧。” “恩，可怜的人类。” “就因为这样，你才放过了她？” “我可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加班，剩下的交给加仑吧，反正他会处理好的。” “嘿嘿，你就是嫉妒他升迁得比你快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给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加点特别的作料，这才是前辈的爱啊。” 在外人看来，三名人工智能依然面无表情地值守岗位。 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些水面下的热烈讨论已悄然上演。 ——以人类无法理解的、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方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robot的梦想 “朱利叶斯·加仑，安保部特别调查员。” 加仑一定想不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实现梦想。 这是月球都市γ安保局内部的一场高层会面，人类和人工智能分坐两边。 “机器人不会衰老这一点，的确让人羡慕。” 人类分局局长，阿莫斯·西金开口道。 “但是重要的应该是里面的东西，不是吗？” 回答的是人工智能分局部长，德斯蒙德·弗伦奇，长期与人类分局打交道的他，非常清楚如何应对各类刁难。 “弗伦奇，少来这套，我可不想和一个会察言观色的机器人共事。” 阿莫斯·西金身材魁梧，体型高大，虽然快五十岁，但长期的锻炼和药物作用，帮助他将身体状况维持在四十岁左右。 德斯蒙德·弗伦奇摊开双手，做出无奈姿势。 “但是发明我们的，正是人类啊。” 德斯蒙德·弗伦奇，月球最早的二代人工智能，现在人们常用“最经典的版本”来形容这一批次的机器人，不论领导力还是模仿人类的程度，这一批次都开创先河。 会议正式开始，一名女性站在虚拟屏前介绍： “第一名死者于4月1日当晚20:17于名下公寓被发现，死因是溺亡。” “第二名死者于4月27日凌晨03:14分在山腰别墅区被发现，死因是窒息而亡，脖颈处有明显勒痕。” “第三名死者……以上，共7名死者，受害者性别均为女，年龄在24到43岁之间，共同特征是——” “她们全部是伊凡·伊万斯的前妻。” 德斯蒙德·弗伦奇在人类安保官开始介绍前，便已从信息处理区调集出了所有分析完毕的资料，整理出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嫌疑人—— 伊凡·伊万斯。 他的视线落在人类正中的代表人物阿莫斯·西金身上，这位嗅觉敏锐的老者曾有着辉煌的十年军旅生涯。 ——作为地球军人。 直到正式移居月球前，阿莫斯·西金都被地球人视为“军队的楷模”“人类的希望”。 不过如今，他已经成为地球人羞于提起的叛徒和逃兵。 自阿莫斯担任人类分局局长以来，不仅大力整顿人类分局内部的派系之争，而且力主改善人类分局与人工智能分局之间的关系，就比如这次…… 德斯蒙德·弗伦奇轻轻转动金色笔身，目光自人类一方代表的面上一一扫过。 若在从前，人类与人工智能合作追捕犯人这种事，万分之一的几率都没有，但阿莫斯·西金却改变了这样的僵局。 “弗伦奇，你怎么看呢？” 冷不丁地，阿莫斯直接点名弗伦奇。 弗伦奇并不奇怪，他所了解的阿莫斯就是这样，从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总是把皮球踢出去，最后再牢牢抓回自己手中。 “对人工智能而言，罪犯的犯罪动机往往令我们难以理解，我们习惯从犯罪手法和犯罪证据着手。依目前线索看，伊凡·伊万斯嫌疑最大，我认为这毋庸置疑。” 德斯蒙德·弗伦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当然的，在座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傻子，这事很简单也很复杂。 伊凡·伊万斯，就像这无人不晓的名字一般，不是普通人。 作为月球屈指可数的富商，他和月球的政治高层有着极为频繁的往来，目前正如火如荼进行的总理选举，伊凡·伊万斯亦是幕后操盘手之一。 没有一锤定音的决定性证据，绝无可能让这位大人物踏入安保局一步。 “目前的社会舆论如何？” 阿莫斯·西金转而问身边的人类。 “事件刚曝出时，造成了比较大的舆论，但因为总理选举的临近，目前仍关注这个话题的媒体数在迅速下降，相关话题的讨论量也明显萎缩。” “公关战争，说到底是钱和资源的战争，伊凡·伊万斯有难以撼动的先天优势。”阿莫斯·西金给出了结论。 他扫视了一圈后，视线最终还是落到了德斯蒙德身上，正要开口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很抱歉，请原谅我擅自发言，但我坚持认为，人类本身具有强烈的猎奇思想，月球的阶级差更是加剧了中下层人群的仇富心理，这样的事件造成的舆论风波绝不会这么简单地消止，除非，有位高权重的既得利益者在背后操纵。” 突然插话的青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而这之中，尤以人类一方代表的神情最为复杂难辨—— 因为站出来的这位青年并非人类，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机器人。 “你的名字是？”阿莫斯·西金的眼中流露出意外的赞赏目光。 “朱利叶斯·加仑，安保部特别调查员。” 不等弗伦奇介绍，青年昂首挺胸，主动报上姓名。 -------------------- 朱利叶斯·加仑的制造者是独立工作室的疯子科学家。 年轻时因优秀的设计作品大赚一笔，之后不知哪根筋不对了，自此开始了与投资人的漫长抗争，最终却因“不讲理、难驯服”的名声，落了个无人问津负债累累的下场。 朱利叶斯·加仑的诞生既偶然又必然。 催债公司员工破门而入后，却只发现了那位才华洋溢的发明家开始腐烂的尸体。 接到报警电话急忙赶来的安保人员，则在那间充斥异味杂乱无章的实验室内发现了尚未启动的朱利叶斯·加仑。 “请让他代替我完成梦想。” 仅仅留下这句遗言的发明者，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出色的作品。 有时候，艺术品的价值会在作者死后暴涨，朱利叶斯·加仑正是如此。 在那铺天盖地真假难辨的报道下，各方对于这个“遗孤”机器人的所属权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最终，法院判定债权人可以得到的赔偿仅限于发明者留下的存款及其他资产拍卖所得，这其中不包括朱利叶斯·加仑，理由是—— “朱利叶斯·加仑的制造技术突破了“第三重限制”，赋予了机器人独特个性与思考能力，按照《月球人类安保法》第八十三条，任何突破了“第三重限制”的人工智能都必须收归政府所有，任何个人或企业不得私藏。” 朱利叶斯·加仑的行动指令中，除了最基本的机器人三原则外，还被额外加入一条无法更改或抹消的命令—— “为守护月球正义奉献此生，直至意识消亡。” 安保部人工智能分局局长德斯蒙德·弗伦奇作担保，留下了朱利叶斯·加仑。 -------------------- “你的开发者三年前便罹患癌症，但他仍然把生命最后的时光留给了你，希望你不辱使命，完成他的梦想。” 此时苏醒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朱利叶斯·加仑，带着茫然的神情问：“加入安保局，便能守护月球正义吗？” “是的。”德斯蒙德·弗伦奇给了他一个肯定回答。 此时的弗伦奇并未预料到，这句随口的回答对加仑日后做出那个重大选择造成多大影响。 可以说，正是这句话，间接改变了整个月球人工智能的命运。 “我可以相信您吗？”黑发红眸的人工智能握紧双拳问。 他被赋予了同开发者相似的容貌，但内心宛如刚诞生于世的稚子。 “这要由你自己来判断。” 德斯蒙德·弗伦奇合上手中的书，对着窗外广袤的大地，轻声答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家族往事 黎佳天坐在伊凡·伊万斯对面。 “记忆重现装置”的上方展开一扇虚拟屏。 不过，画面一团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我想要的可不是这种东西。 黎佳天将目光转向伊凡·伊万斯，却意外撞到了另一个陌生的视线。 是伊凡·伊万斯身后的管家机器人，那毫无神采的双目中似乎多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 刚刚，就像真的在上下打量黎佳天一般。 错觉？ “伊凡。” “是，主人。” 伊凡·伊万斯端正坐姿，两只手交叠于拐杖顶端，闭目道：“开始吧。” “伊凡”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转身走到黑色皮箱处，两手捧起已被光点充满的透明玻璃球，他对黎佳天道：“小姐，请随我来。” “去哪？” “您觉得‘记忆重现装置’是什么？” “回放记忆的东西？” “是的，但也不对，从您踏入这间屋子的那刻起，‘记忆重现装置’就已经启动了。它不是可以直接通过外部器官感知图像或声音，它是一种完全独立于外部世界的信息呈现方式，需要的是精神的链接以及感情的传达，而且也正因为‘记忆重现装置’拥有打破认知、重塑意识的能力，它才会被明令禁止大规模开发。” 短暂的沉默后，黎佳天突然抬起头，目光直射向双手背后，一副古老绅士派头的管家机器人——“伊凡”。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和“伊凡”四目相对。 身高的差距似乎显得黎佳天处于完全的弱势。 但现在，无论任何有实战经验的人都应能迅速判断出，她看似闲适的姿势中几乎找不到一丝破绽。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快递员能达到的水准。 她就像一个精心训练出来的战士，对这样的场景得心应手。 “你是谁？”黎佳天左手拇指抵在着右手掌心问。 “请允许我再次自我介绍——我是伊凡·伊万斯，这座宅邸的主人，当然如果更准确描述的话，我是伊凡·伊万斯曾经储存于此的一段记忆，是他灵魂和感情的一部分。” “我可一句话都听不懂。”黎佳天抬起右手正对“伊凡”。 机器人轻笑，“早在您到达之前，‘我’就已安排好一切，现在，请您看看身后吧。” 黎佳天谨慎地侧过身子，在刚才自己坐过的沙发上靠着一个人，一个女孩。 她紧闭双眼仿佛陷入沉睡，头部不自然地向旁倾斜，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身红色的制服。 宽松的长袖长裤，男女同款，上衣右侧还缝上了一个用途不明的半圆形口袋，据说是为了向已消失的地球快递员制服致敬。是的，这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丑得惨绝人寰的衣服，即便是平日不注重打扮的黎佳天也能一眼认出。 ——这是他们部门快递员的标准制服。 幻觉？ 黎佳天尝试用手触摸沙发上的人影。 “没有用的，现在的你已经进入了回忆世界，‘记忆重现装置’会强制你走完启动者设定的记忆时段。请保持镇定，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只是一个过客，当时光回溯完成、万物归结于零时，你只需要记住自己是谁，就能顺利归来。” 黎佳天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沙发上的自己，仿佛那真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虚假的自己。 但究竟谁才是梦境，谁才是真实？ 黎佳天看向自己的手掌纹络，无奈一笑：“这下好了，可没人告诉我要变成记忆的一部分啊。” “伊凡”的身体在黎佳天面前越变越薄，直至完全消失。 而她被独自留在这间空荡荡宅子里，唯一陪伴自己的只有沙发上伊凡·伊万斯和自己的“幻影”。 她走出会客室的大门，外面是一条长廊，两侧的扶梯通向这个宅子真正的核心区域。 -------------------- 这是个仿佛时间停止的世界。 在这里，你可以接触和移动所有无机体，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但你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里的一切，静得毫无真实感。 伊凡·伊万斯的别墅共三层。 一层为会客厅、餐厅，二层为储物室、钢琴教室、书房，三层为小厨房、卧室。 黎佳天在三层走廊上发现一幅画。 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她有一头让人印象深刻的大红波浪卷发，眼睛是透彻澄净的绿，素净的脸上带着温暖笑意。 ——科妮莉亚·德兰。 不，应该称为科妮莉亚·伊万斯才对。 原本是地球上的生物医疗领域学者，因不满家族控制而向月球申请移民，此后更是在一次宴会中与伊凡·伊万斯意外擦出火花。 她曾是这栋宅子的女主人，却因一场车祸香消玉殒。 继续向前走，在那走廊尽头，有一个通向上方的窄小木质楼梯，宽度仅能容纳一个人。 黎佳天顺着楼梯向上走，她来到一间不足十平米的阁楼中。 墙上只有一扇开在屋顶斜上方的小小天窗，除了一张单人床外没有任何其他家具。 一眼扫去，空得让人心惊，在这富丽堂皇的豪宅中，这里简直像一座刻意为之的牢房。 她环顾四周，在墙壁下方靠近墙角的位置，发现了一些不自然的痕迹。 墙面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或雕刻，单单就是惨白一片。 但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在少有人注意的墙角里，不知是谁用小刀刻下密密麻麻的符号。 这些符号排列整齐，一竖行紧挨一竖行，像是某种符咒，又像是某种控诉。 ——科妮莉亚。 是的，所有这些都在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名字——科妮莉亚。 黎佳天走到窗边，光从外面射入，细小的微尘在空气里摇摆。 即使不用心感受也能一目了然，这满溢孤独和宣泄的牢笼，究竟囚住了谁的灵魂。 科妮莉亚。 我的妻子。 那无声呼唤仿佛仍然回荡在这座阁楼之中。 -------------------- 从阁楼下来，不知是幻听还是什么，某处隐约传来人声。 顺着人声，黎佳天走进三楼的小厨房。 那里，一个陌生女人正在忙碌。 这不是幻觉。 黎佳天很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她故意走到靠近女人的餐桌一侧，但对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红发、绿瞳、窈窕的身姿，像是电影里走出的美人一般。 ——科妮莉亚·伊万斯。 除了穿着外，这个女人和画像里的科妮莉亚·伊万斯几乎一模一样。 瀑布卷发落至腰间，水晶发卡固定在耳朵一侧，贴身短裙显露出美人鱼一样的身段，经过黎佳天身旁，仿佛带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黎佳天停在对方身后，细细观察。 不想，科妮莉亚·伊万斯突然一个转身，没有丝毫停顿地直直穿过黎佳天的身体。 那感觉就像从水中游过一样，某种冰凉顺滑的东西贴着自己肌肤滑过，但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黎佳天双脚定在原地，只有目光依然追随科妮莉亚·伊万斯，她神情愉悦地将白色餐盘一一摆放在天蓝色的桌布上。 看来是在等什么人。 黎佳天推门走到阳台上。 时间大概是午后不久，阳光暖融融地照耀着整片花园，还有园丁拿着剪刀从花园一侧走出，一位女仆打扮的女性正在和他对话。 这就是“回忆的世界”啊。 黎佳天抬头看着蓝天。 大团的白云悠闲地飘在空中，远处蓝色和白色的交界线变得模糊，带着热气的风吹来。 阳台扶手上停留的小鸟突然展翅飞向高空。 这世界就如沉浸式网游的故事回放一样，你可以感受所有一切，却不能影响固定剧情的播放轨迹。 身后传来科妮莉亚接通来电的声音。 “今天……不回了吗？” 科妮莉亚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兴高采烈渐渐变得低沉失落。 “恩，我知道了……没事，好。” 科妮莉亚挂断了通讯，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有了动作。 她走到厨房里，粗暴地撕下食物上的保鲜膜，用手抓起食物，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 食物的碎屑和残汁溅落在地上。 科妮莉亚吃东西的样子就像一个发泄的疯子，她不顾形象地大口咀嚼着，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即使没办法看到此时埋在长发下的她的神情，黎佳天也可以确信，那一定是带着某种情绪发泄的扭曲的样子。 科妮莉亚左手支撑在桌沿边，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下，一颗西兰花从右手掌心滑落。 她仰起头，盯着头顶灯光。 长发尾端纠结成一团，甚至还有汁液滴落。 不知过了多久，科妮莉亚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她走到连接走道的大门边，那里放置了一盆深蓝色绣球，三株绣球插在同一个花瓶中，紧密地簇拥在一起。 她低头轻触绣球花的花瓣，在那上面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黎佳天眼前的世界随着科妮莉亚伊万斯的活动而扩大。 她跟在科妮莉亚身后，穿过走道，走下楼梯，在一楼会客大厅的壁橱前站立。 科妮莉亚将手贴在壁橱上方，那里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一位骑着白色骏马的青年人，穿着西欧风格的古代军装，右手高举长剑，置身于战火纷飞中。 科妮莉亚的手在画作上摸索着，仿佛在寻找什么开关一样。 没一会儿，便听到“咔”一声，画像整体后移，一排向下的楼梯露了出来。 科妮莉亚挽起裙子，低头走了进去。 大门很快自动闭合，楼梯两侧没有照明设备，眼前完全是一片漆黑。 但是很快，点点的光芒便从墙面溢了出来，一直延伸到楼梯尽头。 这些光点并不刺眼，像是草丛中偶然得见的萤火虫一样，忽明忽灭，每一粒光点都像是刻在墙壁内侧，但细细看来，却又和普通墙壁没什么不同。 也许是某种特殊的矿物资源。 黎佳天曾在书上看到过，原产于地球的某些矿物或微生物的确有在黑暗中照明的效果。 她边走边用力在墙壁摩擦，很快，她的掌心也产生了同样的效果，不明物质附着其上，连带着她的掌心也有了发光的效果。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密码门，只能通过瞳膜认证。 密码门和整个密道的墙壁紧密地连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而站在外侧，也完全听不到门对面的声音。 大门打开，一道亮光射了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伊凡·伊万斯 窗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无情地冲撞着落地窗。 屋内站着一人。 蓝色双瞳静静注视大雨，整间屋子极静，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伊凡·伊万斯双手依然背在身后，似喃喃自语道：“不惜代价地去建造模仿地球生态的城市，却同时对地球人饱含恨意，不是很奇怪么？” “这就要看，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了。” 回答他的是一位中年人，头戴鸭舌帽，借着窗外偶尔滑过的闪电，依稀能看见宽阔的肩膀和滴着水的外套。 “你又站在什么立场呢，阿莫斯？”伊凡·伊万斯依然注视着窗外问。 阿莫斯·西金看着旧友的背影，微微一笑，红色瞳仁映照出内心的冷漠与坚定。 他答道：“我站在自己这边。” “这真是个好答案。” 伊凡·伊万斯转过身子，抬头看向阿莫斯，“不会产生迷惘么？” “当然会，只是我每次迷惘都意味着事情一定会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与其这样，不如早日斩断迷惘，勿论对错，勇往直前就好。” “真是你的作风。” 伊凡·伊万斯右手打了个响指，房间马上被温暖的灯光充满。 “我还以为你最近欠了电费。”阿莫斯脱下外套甩在一边，轻松道。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从不用缴电费的。” “哦豁，万恶的资本家。”阿莫斯故意做出嫌弃的表情。 “是啊，可就是我们这些万恶的资本家撑起了这月球都市根基。”伊凡·伊万斯将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圆，搁在眼睛上，透过圆看向对面的人。 “如果没了我们，你能想象这个都市会怎么样吗？” “应该会畅通无阻，继续运营下去？”阿莫斯漫不经心道。 “阿莫斯，你可真会逗我笑。” “我只是看厌了资本家的自傲而已，这世上从没有谁离不了谁，过分强调自己的价值，或许正是因为原有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 “也许你说得对……不同的立场，看到不同的真相。”伊凡·伊万斯静静注视着阿莫斯·西金，开口道：“你说的人，能够信任吗？” 阿莫斯·西金露出一如以往和煦的笑：“你要明白，伊凡，除我之外，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选。” -------------------- 伊凡·伊万斯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绕过黑色长方茶几，步履蹒跚地向房外走去。在他身后，那座粉色系的柔软沙发上，一名黑色齐耳短发女性睡得正酣。 管家机器人走在他身边，尝试搀扶他，却被他拒绝。 他上到三楼，经过那蒙着红布的巨幅画像，推开封闭了多年的那扇门。 门后，那连接阳台的玻璃门依然敞开着，蓝色的窗帘轻轻摆动。 开放式厨房正对着的餐桌上依然铺着蓝色桌布，一盆粉色绣球置于其上。 这间家庭餐厅这么些年一直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原貌，这是伊凡·伊万斯的要求，在最初的一年里，他偶然会一个人呆在这个房间，但也只是坐在桌前对着窗外发呆。 “……总感觉昨天她还在这里，太奇怪了，明明她走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种感觉。” 伊凡·伊万斯只是自顾自地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像对着阳台上的吹来的风说话，又好像是和这间空荡荡的屋子说话。 “希尔达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以前明明才那么一点小，”伊凡·伊万斯笑着，脸上的褶皱更加深了，他用手比划着希尔达婴儿时期的大小，“我们的希尔达，大了，懂事了，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但是，这样还不够。她还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有多危险。” 伊凡·伊万斯微微抬起手示意身边的机器人，“扶我到外面。” 从二楼阳台向外看去，远处山脉和天空交界的地方一片晕染开的红霞，像一朵朵巨型的形状不规则的花，开在碧蓝天空上。 这是假的。 但伊凡·伊万斯依然享受这风光带来的独有氛围。 他想起了第一次踏上地球土地的场景，那里，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但也得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他以为自己能够满足。 “愿诸神庇佑于你，我的女儿……” 伊凡·伊万斯双手交握置于胸前，闭眼祈祷的样子如同虔诚的教徒。 管家机器人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但在那之中，在那或许可以被称为“意识”的旋涡中，一个小小的光点正不安地上下飘动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生化人 黎佳天进入的这个房间，或许称为实验室更合适。 大大小小的笼子整齐排列，一进入便能闻到某种浓烈的腥臭味，应该是动物的体味和排泄物的味道。 再往深一点，则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研究器材，和地球电视上经常播放的生物实验室画面一样，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类叫不上名字的器材。 科妮莉亚走到操作台前，取出一个医用口罩戴上。 随即进入了实验室深处的一个房间。 房间正中是一张婴儿床。 婴儿床上躺着的，与其说是一个孩子，不如说是一个实验半成品。 即使知道眼前一切皆为虚幻，但黎佳天还是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那是……人吗？ 不，不是，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人？ 从婴儿床两侧的扶手上延伸出了无数的透明管道，与婴儿本身相连，能看到有液体通过这些管道输送。 而婴儿本身，却连皮肤也没有，虽然能清晰分辨出头、手、脚，但却是血肉之中蕴藏着银色金属。 那些精密的机械和血肉融为一体，在胸口处开了一个大洞，跳动的心脏是这“生物”仍活着的征兆，但心脏外围，却围绕着一圈圈奇妙的银色丝线，每次心脏跳动，那些丝线也跟着抖动，仿佛有什么发光的微粒顺着这些丝线流入心脏内部。 太奇妙了。 黎佳天并没有什么同情或者恶心的念头，相反，她无法将这个孩子看作人类，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孩子分类到“生物”当中。 如果你看到一栋大楼被爆破，你会感到心疼吗？或许会惋惜，会震撼，但绝对不会有“同情”或者“可怜”这样的联想。 因为你很清楚，你们不一样，你根本不可能把那个没有生命的大楼看作“自己人”。 但，这个东西呢？ 科妮莉亚用珍爱的眼神凝视的东西呢？ 黎佳天走近婴儿床，她强迫自己从头到脚认真审视这个孩子的每一处细节。 完美的机械，科技与生命的完美融合。 她或许还能跑，能跳，能像人一样正常的成长，像人一样有着各种小众的爱好，沉浸于自己独特的精神世界…… 但是人能接受这种东西吗？ “嗨，你好，虽然我身体里只有一半血肉和你相似，但我还是人类，想和你一起生活。” “嗨，你好，虽然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但我们外表相似，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请给予我们足够的尊重和权利。” “嗨，你好，我是生化人，你是什么？” ——“我是人类。” “哦，真好，我们都是地球（月球）的主人。” 生化人带来的对于社会和伦理的冲击，恐怕比机器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能对着这样的东西开枪吗？你能对着希尔达·伊万斯开枪吗？ 或许你能一键之下毁掉成千上万的人工智能，但你也能这样对待生化人吗？ 也正因此，科妮莉亚·伊万斯毫无疑问触犯了底线。 不论是对地球还是月球而言，科妮莉亚·伊万斯都是不能继续活下去的存在。 黎佳天看着科妮莉亚垂下的鲜红发丝，尽管隔着口罩，她依然温柔地对着那血肉模糊的额头落下一吻，白色的口罩外层染上了与发色相似的颜色。 她直起身，绿色双眸里仿佛也沾染了血气。 如果说方才的科妮莉亚的眼中有着猫一样的机敏灵动，那么此时的这双眼则变得更加锋利有棱角，甚至带上了某种决绝的色彩。 她走出房间，取下口罩，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 随后，她来到一个地下车库。 “嘀”一声，一辆红色的复古敞篷轿车的前车灯亮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科妮莉亚之死 别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密集的雨点落到挡风玻璃上。 黎佳天伸出手，她能看到雨丝穿过自己的手掌，尽管对她而言这一切都只是视觉刺激，但她仍感到某种寒意自脚底升起。 她看向科妮莉亚。 红发的美人两手紧握方向盘，低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了面部，发尾末梢不断向下滴落水珠。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了一样，突然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在月球都市中，这样在地面行驶的复古跑车并不少见。 但并不是作为常用的交通工具，而只是作为一种收藏、一种爱好。 目前，月球中效率最高的交通线路是空中轨道。 像黎佳天这样使用单人的飞行器，只被允许在低于五十米的高空行驶。 而且飞行线路也和过去的地面交通一样，有指定的交通枢纽点，有设置在高楼一侧的红绿灯，也有被拦住不允许通行的路口。 科妮莉亚踩下油门，车速越来越快，两边的风景几乎全是一晃而过，眼里只剩下连成一线的没有尽头的灯火长龙。 在这样的大雨中，这无异于一种搏命的冒险。 如果稍有不慎轮胎打滑，或者突然从哪个角落冲出一辆车，那么这辆底盘极低的跑车到底能抗住几分外部压力？ 黎佳天扭头看向车窗外，扭曲的雨幕后，整个世界仿佛一副色彩斑斓的印象派油画。 月球和地球有许多不同之处，大到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小到生活方式、思维模式、个性长相等。 每一种区别都可以用数篇长论文加以解释分析。 但唯有灯火辉煌这一点，唯有这一点，不论人类身处何方，不论内在或外在因环境变化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只要仍然冠以“人类”这个名字，那么那“畏惧黑暗，渴望光明”的本能就仿佛是印刻在血液里的铭文。 即使忘了曾经的家乡和梦想，但唯有“追求光明”这一恒久渴望无法忘却。 地月战争，双方在各自承担了巨大伤亡后，最终以“第一空间站和平协定”为这场战争划上句号。 此后，地球联合政府总理引咎辞职，地球重组内阁。 新任总理上台后加强对月敌对政策，实行物资封锁，并且计划解禁原本禁止开发的大规模星际武器。 而月球同样加紧了移民政策的收缩，对地球人移民区别对待，令月球都市种族隔离加剧，也让土生土长的月球人对地球人更加敌视。 这场战争，没有人是最后的赢家，没人看好失去了地球的月球的未来，也没人看好被民意所绑架的地球联合政府的未来。 而且。 因为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有多少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写？ 有多少人被迫卷入，身不由己地坠入修罗之道。 两道强光突然从对面扫过来，高速之下司机根本来不及反应。 两辆车的距离迅速拉近。 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强风的吼声几乎是擦着车窗玻璃而过。 科妮莉亚没有任何减速的动作，刺耳的刹车声则在她们身后骤然响起。 黎佳天回头，一辆SUV停身后不远处，车灯闪烁，车门外，SUV的司机正张手挥舞着什么…… 但是这辆红色野马依然不顾一切地拔头狂奔，又像离弦之箭，只知道朝着某个目标笔直地突飞猛进…… 车内的广播被打开。混着雨砸在玻璃上的杂音，那主持人的声音都被衬托得沧桑沙哑了不少。 “……今日头条！又是我们可爱的顶级富豪先生，伊凡·伊万斯！据可靠消息称，我这可不是小道消息……伊凡先生于今夜和一位刚出道不久的年轻模特共度春宵，有人拍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同一家酒店同一个房间……哈哈！不知道伊万斯女士会有怎样的反应！明天是否又将满城风雨？请让我们拭目以待！不过，急着下注的各位，可不要说我没提醒过，这位从不甘寂寞、将快乐逍遥印在灵魂之上的伊凡·伊万斯先生，可从不让人失望！” …… “今日的第二条重磅……总理先生视察军校时，对全体师生发表重要讲话。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月球同胞必须团结一致，向地球展现月球人的意志和决心，不屈于任何威胁！” “同时有可靠消息称，地球已经派驻了大量情报和间谍人员潜入月球内部……” 广播被关闭。 科妮莉亚却突然哼起了歌。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有节奏地摇摆着，车灯映照出的地面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半圆，整条车道能见度极低。 大雨瓢泼中，黎佳天却听出了一丝故乡的味道。 那是地球的曲子，《Should it matter》。 熟悉的旋律响起，仿佛回到了金色田野和蓝色波涛环绕的家乡。 科妮莉亚此时的心情到底如何，黎佳天无法彻底解读. 但至少，此情此景，对于孤身处于异乡的科妮莉亚·德兰而言，注定是个难捱之夜。 -------------------- 科妮莉亚死于七年前的一场车祸，那时距离地月战争结束不到十年。 但，科妮莉亚的死真的仅仅是一场意外吗？ 如果现在刚好就是七年前，刚好就是那个震惊了整个月球的雨夜呢？ 远光灯一瞬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黎佳天从模糊的影子中看到，科妮莉亚两手离开了方向盘. 她靠在椅背上，似乎含着笑，跑车像就是一道赤色的光，直直捅向大型货车的下方。 “呲——” 长长的，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产生的噪音，回荡在整片街区—— 黎佳天站在几乎弯折成60度的车身旁，挡风玻璃彻底碎掉，车身严重挤压变形，而驾驶座上的人…… 幸存几率，极低。 大雨丝毫没有停歇。 黎佳天伸出手，雨丝毫无悬念地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握起拳，仿佛抓住了一手清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周围雾气渐起，大水冲刷着整个车身，有血水顺着车身流到脚下。 黎佳天两手插入上衣口袋，她走向黑暗，鞋底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这大概是幻觉吧。 她仰望着天上的星星，不自觉想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科妮莉亚之死（2） 她知道“回忆的世界”马上就要结束了。 就像电影结束时最后闪现的黑幕一样。 尽管缺少了文字介绍，但站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给人一种释然的感觉。 仿佛看了一段没头没尾长且压抑的哑剧，哪怕早已知晓结局，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依然让人叹惋。 科妮莉亚有没有后悔过呢？ 为那只知奉献，却丢失了自己的人生。 大概答案，只有她本人才知晓了。 --------------------- 黎佳天看着世界一点点陷入无边黑暗。 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到底算什么呢？ 如果坐在一台功能强大的计算机前，人们可以自由创作出属于我们想象中的世界。 但不论如何，那个虚拟的“空间”也只能依靠视觉和听觉去感知。 即使在潜入式网游中，我们被赋予了独特形象，甚至可以独立思考。但依然，我们必须受到“既定规则”束缚，它来源于“现实”，但又根据具体需求作出调整。 这些夹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规则，反而让我们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虚拟和现实的差别。 是的，不管这体验多么接近现实，你的大脑清晰认知到“这不过是一段数据而已“。 但是“回忆的世界”却从一开始就打破了这一点。 真实”和“虚假”的界线到底在哪里？ 黎佳天试探着向前踏了一步。 明明脚下什么都看不到，但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踩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个空间仿佛没有上没有下，没有“范围”的界定。 触觉代替了视觉的作用，但触觉所带来的感官体验却无法与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形象相重合。 她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矛盾之中。 大拇指指尖扣入另一只手掌掌心，痛感传至大脑中枢，扭动每一根手指，交换抬起双腿…… 她现在唯一能真实感知的便是名为“自己”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奇妙，哪怕明知现在站在这里的可能只是一个机器造成的错觉，只是一段虚假的记忆，但当所有一切都淫灭于无时，对于“自我”的认知反而越发强烈。 黎佳天不只一次询问过自己，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到底是什么。 但直到此时，她依然得不出准确的答案。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得到的答案，到底是一种错觉延伸而出的另一种错觉，还是她想要的那个接近“真实”的回答。 在显得过于漫长的等待中，某处突然生出一点光。 它不停跳动旋转，越来越多的光涌现，直到那黑暗被成千上万的光点覆盖。 一个房间出现在那。仿佛从黑暗中凭空生出。 一个白衣女子静立白光之中，她双手交叠，注视着黎佳天。 “我等你好久了。” 她说。 黎佳天愣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关键不过在于别人到底希望你看到什么。 “……科妮莉亚。” 黎佳天呢喃着，向前迈步，融入白光之中。 -------------------- 科妮莉亚所在的房间四面都是封闭的白墙，只在房间正中放了一张铺有白色床单的单人床。 就像一个封闭的研究室。 僵硬又冷漠。 在房间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 奇异的色彩彼此交融，从轮廓看像是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黎佳天猜测那大概是一男一女。 画的下面是一盆蓝色绣球，依然是三株紧挨在一起。 一眼望去，花团锦绣，展现着蓬勃生命力，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色彩。 黎佳天回头看向自己刚才深处的黑暗。 光和影之间没有明显的交界，一切都像是早就安排好一样，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向前一步是空无一物的黑暗，往后一步则是洁白的大理石地面。 科妮莉亚站在房间一角，带着温和的表情，始终一言不发。 “你是谁？”黎佳天问。 科妮莉亚笑了，她歪着头，“你不正是为了我而来吗？我是科妮莉亚·伊万斯。” “不对，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 “是的，那是我生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你也是记忆的一部分？” 科妮莉亚没有正面回答，她走到那副抽象画面前，指尖描绘着画作上的线条。 “在过去，当人们提出‘意识’这个概念时，对比的是自己的躯体。‘意识’又可以被称为‘灵魂’，与躯体不可分割，但又为肉眼所不可见。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意识’由大脑支配，由我们的神经系统控制，‘意识’产生于脑，但又与脑有所区别，你能想象‘意识’脱离脑而存在吗？” 科妮莉亚的语气就像个高深莫测的“科学”骗子，黎佳天不可抑制地开始走神。 “独立存在的意识”？ 这倒是人工智能领域一直争论不休的话题。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承认如今的人工智能技术具备产生“个性”的条件，但这种人造“个性”是否可以被确认为“独特的意识”？ 没有人能预知面前的婴儿未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但人工智能从睁开眼的那刹那，人们便能通过制造者的操作手册了解到这台人工智能被输入的“个性设定”。 包括其后在自主学习中所演化的各种“延伸设定”，也都逃不开最初的“个性设定”框架。 这样有限度的“个性”，真的能被确认为“独立意识”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至今没有统一答案。 “……人的意识是可以脱离躯体而存在的，我的存在就证明了这一点。”科妮莉亚说。 黎佳天回过头来认真打量她，和死亡时分毫不差的外貌，自然的神态以及顺畅交流的能力，看上去的确像个“真正的人”。 “不对，你只是一段数据而已。或许你被灌输了‘我是人’的概念，但你已经死了，死掉的人不会存在意识，你只是这个装置里的一部分，包括我在内，都只是一种虚伪的存在，一种幻觉而已。” “你真的这么想吗，来到这里后，你没有任何违和感吗？你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吗？相较于这个系统所创设的环境，你是完全独立的个体，你的‘规则’也是由你自己设定的。” “所以呢？”黎佳天摊手，”我迟早会离开这里，对我而言，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个迟早会醒来的梦。“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承认我的存在，我是科妮莉亚留下的‘意识’，也是科妮莉亚·伊万斯本身。” “你已经死了。”黎佳天再次强调。 “我从未消失，只不过换了一种存在方式而已。” “伊凡·伊万斯这样告诉你的？” “不，他只是一个胆小鬼而已。” “胆小鬼？” “被困在死亡里的是他，科妮莉亚从未消失，我就在这里，你看，他让你来见我，一定是因为只有‘我’才能解答你心中的疑惑。小姑娘，你想要什么？” 黎佳天答：“那要看你能给什么。” “你看，你们总是这么不可爱，从来不说自己能给我什么，却总是想从我这里索取……你能拿什么来交换呢？地球人。” “交换的条件你应该问伊凡·伊万斯，我不过是个送快递的，东西到底在哪？” “你已经看到了。” “我没有。” “你已经看到了，在那段记忆里，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这儿是‘记忆的世界’，‘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想要隐藏的谜底，但是我可以向你展示答案的原貌，是你应该很容易发现，这不是培训的其中一环吗？地球女孩。” “不瞒你说，我真的很讨厌这种猜谜游戏。” “哦，但是这正是你的工作，我们的世界由无数的谜团组成，不论你愿不愿意，在到达最终的彼岸之前，你都必须尽可能延长这场游戏的时间。” “……这算前辈的提点吗？” “是前辈的肺腑之言。“ 科妮莉亚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人心一般，没有逼迫，也没有试探，但却让你感到无所遁形。 “路，绝非只有一条，不要让自己后悔。“ 科妮莉亚话音刚落，黎佳天便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吸力。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某种吸力拉着后退。 她想要挥舞手臂，却发现如同“鬼压床”那般，哪怕一根手指头也无法动弹。 她本能地挣扎着，嘴唇颤动着，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 一道光射下来。 那是熟悉的天花板。 黎佳天从沙发上坐起身，看向自己的手掌，然后环视全身—— 我回来了？ 脚下是柔软的触感，手摸过沙发的粗糙纹理。 黎佳天的目光最终落在脚边。 ……伊凡·伊万斯？ -------------------- 鲜红的花开在伊凡·伊万斯胸前。 他侧倒在地板上，面色苍白如纸，静静地，仿佛不剩下一点活着的气息。 管家机器人仰面倒在沙发另一侧。 银色外壳上有几处明显的弹孔，最要命的一处在头部和颈部的连接处，几乎让这个机器人“身首异处”。 要命。 真要命。 这超出剧本的剧情。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刺耳的报警声环绕着整栋房子。 大门被炸开。 红外线的瞄准光点精准地指向黎佳天的眉心。 她对着房间大门处，高高举起双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审讯 安保局的问询室内，黎佳天两手拷在身后，面前是一张白色方桌。 房里只有她一人，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样式普通的台灯。 不久之后，大门开启，一个人影走进来。 黑发红瞳，三十岁上下，脖子上有三条明显的黑线。 “朱利叶斯·加仑，人工智能安保局调查员，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请务必照实回答。” “好。” “为什么你当时会前往伊凡·伊万斯家中？” “我去送快递。” “订货人是谁？” “伊凡·伊万斯本人。” “你知道伊凡·伊万斯在家吗？” “是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我们私下联络过。” “你们联络的原因是？” “伊凡·伊万斯先生询问我是否愿意进行变性手术。” “变性手术？” “因为希尔达·伊万斯小姐似乎喜欢我，我也不知道……只是伊凡先生希望这么做。” “你是怎么认识希尔达·伊万斯的？” “严格来讲我并不认识她，以前送快递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她好像对我有兴趣，之后伊凡·伊万斯就找上我。” “你拒绝了希尔达·伊万斯？” “是的，我是向伊凡·伊万斯拒绝的。” “面对面直接拒绝？” “不，是通过网络，但是他提到下次见面再聊，所以后来再次送快递的时候，我也知道他在那里。” “你们约好见面？” “不……也不是，没有特别约好，就是当时送快递过去了，然后伊凡·伊万斯开的门，邀请我进门，我就去了。” “当时，你和伊凡·伊万斯在家里聊了什么？” “……”黎佳天面露难色。 “现在你是伊凡·伊凡斯凶杀案的第一目击者，也是最大嫌疑人，你的回答将极大影响到安保局对你的判断，如果你和此案无关，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但这取决于你给我什么样的回答。” 朱利叶斯·加仑仔细观察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朱利叶斯会想，如果人工智能也有爱好的话，他的爱好便是揣摩人类和机器人在情感表情和面部表情上的不同吧。 人工智能是呆板的，这是共识。即使是如他这样的稀有品，也并没有真正改变人们心中的这项认知。 每次对比镜中的自己和街上的行人，他常常会产生这样的疑惑：那些细微却富有规律的微表情变化是否有必要？ 人类在思考的时候总伴随着千奇百怪的多余表情，哪怕尝试隐藏内心时，也依然会有一些习惯性的难以遮掩的波动。 到目前为止，他判断失误的人不超过两个。 一个是他人工智能部门的顶头上司，一个则是安保局的人类长官阿莫斯·西金。 德斯蒙德·弗伦奇告诉他：“人类的变化比古板无趣的人工智能丰富多了，尤其是人类女人，每个都像一份最高级的加密文件，如果你在解读的时候用错了钥匙，那后果可比‘火山爆发’还可怕。” 朱利叶斯将黎佳天的所有反应，都记在了心里，分析完毕后，他问出第一个属于自己的问题。 “你为什么离开地球？” “主要是……为了赚钱。”这边，黎佳天答得一脸诚恳。 如今地球联邦政府内部，派系林立，而且各派之间没有任何和解的迹象。 新上任的地球联合政府总理单单是处理内部事务已焦头烂额，对于整个地球的经济统筹，只能一拖再拖。 因此这个回答，相当符合实际。 他决定换一种问法。 “你喜欢月球吗？” “这也是必须回答的问题？” “恩？”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敏感，我不想骗人，但也不想正面回答。” “那么换一个问题，你觉得伊凡·伊万斯怎么样？” “很有钱的人。” “他的女儿对你表示出兴趣，你不高兴？” “高兴，但我不想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 黎佳天身体前倾，灯光映出她清晰的面部轮廓，一面在明一面在暗，她压低声音道：“地球上我们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不知道我究竟有哪点被看中，但我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如果被冲昏头脑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那不是‘飞蛾扑火’是什么？” “你很理性。”朱利叶斯·加仑露出浅笑。 一瞬间，黎佳天有种被闪到的感觉。 朱利叶斯的皮肤很白，甚至白得有点病态，但他的气质却又偏冷硬刚强，当这两种东西糅到一个人身上时，便给人一种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感觉。 这也难怪，因为不只是名字，包括朱利叶斯的长相，都来自那位早逝的疯子科学家。 “关于在伊凡·伊万斯宅邸发生的一切，黎佳天女士，如果今天你不愿如实相告，那么请以后不论哪个场合都不要改变你的态度，尤其是，关于希尔达·伊万斯的事。” “你说……什么？”黎佳天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是说，希尔达·伊万斯是生化人这件事。” 黎佳天愣在当场，整个人的姿势显得极其僵硬。 朱利叶斯·加仑站起身，上半身隐在黑暗里，轻声道；“黎佳天女士，包括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希望你能主动忘记——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你只是恰巧出现在那里，恰巧遇到一桩凶杀案，你明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意识”深处 安保局人工智能分部，部长室内。 德斯蒙德·弗伦正在“做梦”。 人工智能也有梦吗？ 他不知道，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些重复地从记忆存储区域，不经允许擅自跳出的固定场景而已。 就像现在，某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姿势。女人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呐，弗伦奇，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对吗？我知道的，这世上，唯有你不会骗我。” 冰凉的吻，还有一如既往带着迷蒙与祈求的眼神…… 又来了。 明明是已经删除的“记忆”，却每每在“梦里”再次显现。 这个女人……是谁？ 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他诞生的那个年代，他被赋予了最符合当时人们审美的形象。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如女人般精致的五官，配上绸缎般的黑发，宛如暗夜里的“吸血鬼”，人们用“惊艳”二字来形容他。 但是—— “美丽？” 德斯蒙德在“梦境”中缓慢翻转着自己的手，他的目光流连在那极度逼真的肌肤纹理之间。 人类真有意思，总是在追求着极度的“美感”，但却又不遗余力地拼命欺骗自己。 玫瑰真美啊，但若告诉你，眼前这玻璃罩中的绝色，只是一朵空有美名的塑料花呢？ 你怎么能祈求在一个机器人身上寻找丢失的感情？ 机器人没有感情，人类也认可这一点。 然而，同样也是人类，日复一日地，仅仅因那虚有其表的“美貌”，便肆意地向机器人宣泄自己的情感。 太疯狂了。 德斯蒙德·弗伦奇调出了记忆储存中那些或迷惘或沉醉的人类脸孔。 ——口里说着爱，拥抱的却是谎言。 把这之间界线搞混的，到底是机器人自己，还是人类本身？ 他并不讨厌人类，只是他习惯于站得远远的。 像他们一直被观察的那样，用人类看他们的眼光来审视人类。 此时，身后的大门被敲响。 德斯蒙德睁开双眼，坐回书桌前。 “请进。”他高声说道。 -------------------- “伊凡·伊万斯亲口承认希尔达·伊万斯是生化人？” 德斯蒙德·弗伦奇问，右手手指在桌面不停敲击着。 在部长室内，朱利叶斯·加仑正在向他的长官汇报此次任务的细节。 “是的。”朱利叶斯·加仑答。 “快递员呢？” “姓名黎佳天，出生在地球，二十九岁，大学毕业后在老家的邮政系统工作了6年，于半年前通过中介进入月球都市工作。文件没有问题。” “伊凡·伊万斯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这个人？” “这的确很矛盾，但我想应该和希尔达·伊万斯有关，伊凡·伊万斯也许想托付希尔达。” “托付？在人类的世界中这可是个‘意义非凡’的词。” 德斯蒙德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赞同。 “抱歉，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类世界的规则，但这件事应该还与‘记忆重现装置’有关，弄清楚快递员看到了什么的话……” “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查，那么，杀掉伊凡·伊万斯的真凶到底是？” 朱利叶斯·加仑却突然神情一变，脸上浮现出了某种矛盾又复杂的情绪。 “是的，关于这件事，我也正想报告……” 听完朱利叶斯的报告后，德斯蒙德·弗伦奇却陷入沉思。 他似乎没有要继续进行对话的意思，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件事你有告诉其他人吗？” “不，没有。” “很好，加仑，你做得很对。” 德斯蒙德走到朱利叶斯面前，手指轻点朱利叶斯眉心。 在朱利叶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眼前已被一片猩红的警告界面淹没。 画面中断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自己的长官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笑看着自己。 “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相信任何会‘撒谎’的个体。” 德斯蒙德托住朱利叶斯下滑的身子，在他头顶轻声道：“睡吧，睡醒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对朱利叶斯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的秘密任务。 伊凡·伊万斯家中向来戒备森严，除了最高级别的安保设施之外，伊凡·伊万斯本身便是个将“谨慎小心”刻在骨子里的人。 凡是伊凡·伊万斯的长居之所，都极少有外人踏入。 比如说管家一职，尽管机器人管家早已完全普及，但物极必反，那些最早开始使用机器人管家的富人阶层，反而开始重新启动人类作为住宅管家。 伊凡·伊万斯使用的是最低端的人工智能，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只会忠诚执行主人给出的指令。 朱利叶斯·加仑被阿莫斯·西金指明完成这项任务—— “潜入管家机器人的中控程序，借此近距离监视伊凡·伊万斯。” 在人工智能领域，这样的举动很明显是违背“机器人三原则”的，对于朱利叶斯·加仑而言，他的“正义”原则也不会允许他投身这种违背月球都市法律的行动中。 德斯蒙德·弗伦奇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 当他被强制压上操作台时，德斯蒙德·弗伦奇就站在一边，无视了他的激烈抗议。 “中控系统的入侵必须保证你处于‘意识清醒’的状态，加仑，这是你的第一个重要任务，你不是想了解这个世界以及人类吗？这是个不可再得的好机会。” 弗伦奇的耳语像是有着特殊的魔力一般，朱利叶斯加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极为矛盾”的心态。 一边的“理智”告诉他，你必须拒绝，这是原则，是底线；而另一边，某种“来自深渊的渴望”却在压制他的“理智”，试一下也无妨？并不是我要求这么做的，而是人类要求我这么做，那为什么不能试一下？ 朱利叶斯·加仑的意识陷入朦胧，眼前的弗伦奇重叠成好几个影子…… 再睁开眼时，他来到了一个充满暖色调的华丽的住宅中。 这里是伊凡·伊万斯的家。 -------------------- 朱利叶斯·加仑透过机器人管家的眼睛，观察着伊凡·伊万斯的一举一动。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他无法直接控制管家机器人的每一个反应和行动，但他却可以像监视软件那样掌握着外部的每一个变化。 这就好比穿着一个套子，坐在黑漆漆的影院中，面前的屏幕上播放着名为“现实”的电影。 他看到了伊凡·伊万斯和黎佳天的交谈，也听到了“记忆重现装置”几个字。 但不知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眼前的“屏幕”竟然一片漆黑。 就仿佛被什么所覆盖一样，他完全掌握不了外界发生的一切。 当一切终于恢复正常，那名人类快递员已歪倒在沙发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朱利叶斯尝试从周边环境找出蛛丝马迹时，一声呼唤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爸爸！” 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站在那里。穿着蓝色蓬蓬裙，戴着漂亮的头花。 然而和那可爱形象不符的却是，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黑色□□。 不等命令，“伊凡”迅速移动身体，拦在了伊凡·伊万斯面前。 然而，伊凡·伊万斯却一声怒喝：“让开，伊凡！” 伊凡·伊万斯朝“伊凡”挥舞拐杖，他的眼里此时只有希尔达·伊万斯—— 他唯一的女儿。 “怎么了，希尔达？我的宝贝，发生了什么？” 完全无视正对着他的枪口，伊凡·伊万斯踉跄着走向希尔达。 但伊凡·伊万斯越是前进，希尔达便越是后退。 她流着泪，摇头道：“爸爸？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希尔达，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人类吧，爸爸，我不是你和妈妈的女儿吗？！” “别胡说！别胡说！希尔达，你当然是我的女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宝贝女儿！” 希尔达却拼命地摇头，握着枪的手也不稳地晃动着。 ——这是个好机会。 朱利叶斯·加仑很快理解了“伊凡”的意图。 “他”想趁乱夺下希尔达的枪。 伊凡·伊万斯的确喝阻了“伊凡”，但“保护主人生命财产安全”是凌驾于一切的最优先事项，在某些时候甚至超越了主人本身的意志。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伊凡”将彻底无视主人本身意愿，将“保护义务”执行到底。 朱利叶斯·加仑借着管家机器人的视野，扫了一眼正陷入昏迷的快递员。 她仍未苏醒，对这场危机更是浑然不觉。 作为安保局一员，他必须保护月球都市里所有居民的安全，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位。 所以，至少，首先必须让希尔达冷静下来。 伊凡·伊万斯和希尔达对话期间，管家机器人悄然挪到了沙发外侧，和希尔达之间只剩下几步远的距离。 重要的是时机。 论速度，希尔达·伊万斯不可能跟得上机器人“伊凡”，然而当“伊凡”向希尔达扑去的那一瞬间，那双绿色眼眸里迸发出冰冷的光芒。 希尔达·伊万斯以一种对她而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速度，迅速校准枪口的位置，“砰砰”两声，子弹准确击中管家机器人最脆弱的脖颈处。 朱利叶斯眼前的屏幕应声中断，他只能听到伊凡·伊万斯无助的呐喊。 “希尔达，不要！” 然后又是两声枪响，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朱利叶斯最后清晰的“回忆”。 -------------------- “因此，实际上，最关键的时刻，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吗？” 部长室内，朱利叶斯努力回忆着发生的一切。 他一次又一次回放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资料，但最终也只能无奈承认： “是的，我的视觉和听觉受到‘伊凡’的控制，当他中弹倒地时，我无法越过他获得控制权限。” 德斯蒙德点了点头，说：“伊凡·伊万斯确实死于枪杀，而且是头部中弹。”他指指自己的脑门正中。 “就是这里。从枪伤的位置来看，凶手极有可能是站在门边开的枪，这和你最后听到的枪声和倒地声相符。” “但是……” 德斯蒙德没有给朱利叶斯反驳的机会，而是继续道：“目前希尔达·伊万斯行踪不明，人类那边有意将其定位为畏罪潜逃，但关于她的生化人身份，应该不准备公开。” 德斯蒙德仔细观察着朱利叶斯脸上那细微却丰富的表情变化。 满脸的不服气和不认同简直快要溢出来了一样。 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德斯蒙德想到阿莫斯·西金的话，他说：“机器人和人类不同，机器人本身并不需要漫长的成长期，但越接近人类的机器人，在‘成长’这一点上表现得越为明显。比如，你将机器人刚睁眼的状态和一两年后的工作状态比，很容易发现其中的差别……弗伦奇啊，你不如试着把加仑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育孩子可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养育孩子？ 德斯蒙德·弗伦奇叹了口气，最近他常常习惯于做这个动作。 于人类而言，叹气可以增加肺部的氧气，加快血液循环，令人体处于放松状态。 而对人工智能，比如他，“叹气”仅仅是一种模仿行为。 他从未思考过哪些东西应该模仿，哪些不该，只是某天，偶然经过橱窗前时，镜中那个陌生的存在，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 阿莫斯说他已经有些走火入魔。 他问，是否因为他太像人类。 阿莫斯却答，恰恰相反，因为他既不像人类，也不像一台标准的人工智能。 “你是否过于地在乎自己和别人的差别，不停地分析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却渐渐将自己和外界割裂开来，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人工智能……弗伦奇，你觉得这样好吗？” 阿莫斯的问题，他至今没有答案。 但是否有必要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尚且没有定论。 ——“希尔达的问题会交给人类处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加仑，之后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德斯蒙德故意忽视朱利叶斯脸上的挣扎。 是的，终究，人类的问题必须由人类自身去解决。 在这个人类主宰的世界里，不管人工智能与人类多么相似，人工智能也不会成为人类。 -------------------- 关上部长室的大门，朱利叶斯·加仑站在门外。 ——有什么不对劲。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自诞生之日起，他便知道自己和其他人工智能不同。 在如今的时代，人工智能必定受到“机器人三原则”束缚。 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这条命令与第一条相矛盾。 第三条：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这种保护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除此之外，月球都市γ的人工智能还新增了一条。 “突破了第三重限制的人工智能，必须无条件服从人类政府的调派和征用。其中，人工智能之间按照职级确定上下级位置。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人工智能必须无条件服从同等职级或更高职级人类的命令。以上条款不能与机器人三原则相矛盾。” 说出来或许让人难以置信，但朱利叶斯·加仑的限制参数中，并没有这额外加上的这一条。 也就是说，是否听令于德斯蒙德·弗伦奇，是由朱利叶斯·加仑自行判断的结果。 现在，面对着自己的长官，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件似乎都在抗拒。 朱利叶斯·加仑陷入矛盾，他不想怀疑这个一直看着自己的人，也认可自己作为下属没有怀疑德斯蒙德·弗伦奇的立场。 但内心深处，似乎有某种声音在呐喊—— “去追求无人察觉的真相！却揭开黑暗背后的真实！这才是我赋予你的“正义”！” “我”到底为什么而诞生？ 每每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总会绕回到发明者留给自己那句遗言。 ——“请让他代替我完成梦想。” 但你的梦想，你的正义，到底是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匿名邮件 最近，月球都市因为传奇富商伊凡·伊万斯之死而沸腾。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条小道消息则是：伊凡·伊万斯被枪杀，而凶手极有可能是其行踪不明的女儿希尔达·伊万斯。 关于希尔达·伊万斯的各类分析文章如火山爆发一样井喷出来，甚至有人一本正经分析希尔达·伊万斯建立在丰富COS经验上的乔装能力。 “同人不同命啊，真是，我现在只烦恼上个月的贷款怎么还，但大家却愿意耗费各种精力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有钱人绯闻世界中，你说，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闲工夫？” 阿斯特丽德·布丽奇特脚在地面一蹬，整个身体随着椅子的转动移动到黎佳天身边，而李佳天正盯着电脑埋头研究着什么。 “你在干嘛，天天？” 布丽奇特小心翼翼地朝多米尼克·艾伯里的方向张望了一会，确定烦人的上司这会儿没精力监督他们，才压低声音小声问。 “你觉得这花怎么样？” 黎佳天侧过身子，将屏幕上的图片展示给布丽奇特。 “这个是……绣球花吧？婚礼上经常看到的。” “是的，蓝色绣球，在地球上这种花一般用来象征团圆美好之意，也常被用来表示对爱情的期待。在女性之中，人气很高。” “怎么突然对花感兴趣了？咦，天天你，是不是有……” 布丽奇特坏笑着，两指大拇指对内勾了勾，黎佳天无奈轻拍了她一下。 “你在想什么？我的买房买车大业还没完成呢，怎么可能有那个想法？” “干嘛一个人死撑啊，两个人一起努力不是更好……” 布丽奇特朝乔·布雷斯特德看了看，但对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新产品的说明书，完全无视了这边两名女性的存在，布丽奇特只得无声叹了口气。 黎佳天一边浏览屏幕内容，一边撑着下巴，无声念道：真是思春期少女啊。 因为临近下一轮总理的最终选举期，黎佳天他们的任务突然繁重了许多。当这天终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内容时，黎佳天抬头，外面已是彻底的黑夜。 布丽奇特趴在对面的桌子上，她上面的虚拟屏中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姑娘正在唱唱跳跳：晚八点！“下一个淑女在哪里”节目放送开始！晚八点！“下一个淑女在哪里”节目放送开始…… 黎佳天正要伸手提醒布丽奇特时，一只白皙的手背出现，手指轻点屏幕上的小人，很快闪动着刺眼光芒的屏幕缩成一个小点，从众人眼中消失。 是乔·布雷斯特德，他站在布丽奇特身后，此时已经换上了便装。 “睡着了？”黎佳天指指布丽奇特。 乔一根手指头贴在唇上，点了点头。 他俯身越过布丽奇特的位置，在那个依然一闪一闪跳动的虚拟计时器上轻点，一面“备忘录”展开，乔将尚未打钩的几项移到自己的个人终端上。 然后他走到自己位置上，拿过灰色的毛毯轻轻搭在布丽奇特肩膀。 “难怪少女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黎佳天在心里默默感叹，和乔对了一眼后，默默看着乔推开办公室大门离开。 “恩……接下来，我也该准备了。” 黎佳天伸了个懒腰，结果身体撞到桌子，一支笔从文件上滚了下来。 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布丽奇特从睡梦中惊醒。 她抬头看着黎佳天，目光呆滞，整个人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好吧……八点，去吃饭吧布丽奇特！” -------------------- 街上的灯光五彩辉煌，但又让人感到温馨自在。 等在斑马线时，十字路口的巨大屏幕上播放着最近的新闻：独家放送！伊万斯家族的秘辛！在Coser界大展头角的希尔达·伊万斯竟是连环血案幕后真凶？！伊凡·伊万斯死亡真因众说纷纭！亦有人提出是前妻怨恨索命而致！请看最新独家报道…… “怨魂什么的……现在的媒体真的越来越离谱了！” 布丽奇特两手插在上衣口袋中，顺着斑马线向前走。 红灯闪烁两下后终于切换成了绿灯，黎佳天跟在布丽奇特身后融入人流中。 每到此时，总会恍然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仍在地球似的。 布丽奇特穿着及膝的深蓝短裙，上身则是模仿水手服样式的深蓝长袖和白色翻领。 走在路中央，银色的长发配上粉色的花形发卡，看上去活力十足。 “今天认真打扮过了啊，阿斯特丽德小姐~” 黎佳天两手背在身后拉长了语调说。 “是啊，本来想穿给某个钢铁直男看，结果……唉。” 布丽奇特低着脑袋陷入低潮。 黎佳天摸摸她垂下的脑袋，“别伤心了，柳暗花明嘛，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人家心思和你一样……” “不用安慰我了！”大马路中央，布丽奇特突然伤心地朝天大喊出声，路人纷纷侧目。 你能想象一台又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注视着道路中央明显被隔绝出的狭小空间吗？ 日本人曾经有“读空气”的说法，但在月球上，这大概属于“读空气墙”吧，即使什么都不说，你也能意识到和他人之间被一道道透明的“空气墙”相隔绝。 月球和地球社会生态最大的不同便是：地球强调融入整体、遵守规则，而月球却是把“个体行为的合理性”提升至极致，也因此导致月球社会中“独身、自然、平淡”成为最符合“普世价值”的“座右铭”，这对于刚刚来到月球的地球人是极难适应的。 黎佳天所待的这间办公室里，不论是表情丰富的布丽奇特，还是温柔随和善解人意的乔·布雷斯特德，都属于极为少见的类型，硬要说的话，在这种“独身万岁，贴近自然”的生活理念中，他们三人都属于绝对的少数派、边缘人群。 也正因此，对于无视地点场合总能表现出“真我”的布丽奇特，黎佳天是由衷的佩服，这就好比是一间专门生产羊绒制品的加工产，某天突然跳出了一块皮革成品，而流水线上的所有员工都是一脸茫然。 你到底，从哪蹦出来的？ 黎佳天拉着布丽奇特的手臂，快速地闪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她朝角落的隐形摄像头的方位看了看，月球都市的犯罪率极低，正和这无处不在的监控密不可分。 “你在想什么呢？”黎佳天喘着气插着腰无奈道。 “突然一下子……控住不了情绪嘛！” “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你真的是月球人吗？” “当然了，如假包换！往上数三代都是标标准准的月球人！” “第四代呢？” “那不是地球难民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到底还是地球人吧。” “月球人本来就是地球人嘛。” “但我们长得不一样。” “是因为基因改造和人体实验吧，那时候过来的人很多都是被地球驱逐的。” “讨厌地球人吗？” 布丽奇特笑了，弯着眼睛答：“不讨厌天天。” -------------------- 黎佳天回到家中，边牧幼犬摇着尾巴凑了过来，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看上去呆萌又可爱。 她把东西一股脑全扔在地上，边脱外套边向房间里边走。 卧室在最里面的房间，空间很小，床是上下铺，上面堆放杂物，下面则是平时睡觉的地方。 靠着墙的地方有一台复古的台式电脑，在虚拟网络高度发达的月球，是非常非常少见的“古董”。 要说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处，大概就是能和自己的终端腕表尽可能地分离。 比如，可以模拟出一个虚拟的终端信号，用来接收某些不希望被监控到的内容。 黎佳天有两台主机，这两台主机轮流切换，从她到达月球开始，从未真正断过网。 今天，她收到了一封特别的邮件，内容如下： “我知道是你，父亲向我提过。 ‘一旦出了状况，可以联系这个账号 ’，你可以向我提供什么？” 黎佳天揉了揉跳上自己大腿的毛绒玩具，在键盘上快速敲上回复，回车，屏幕上多出了一行文字： “everything you wan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失窃之花 今天最爆炸的新闻大概是：伊凡·伊万斯家里失窃了一盆花。 一盆蓝色绣球花。 “偷一盆花干什么？”布丽奇特问，手里还在给办公室里的盆栽浇水。 黎佳天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操作着，将一件件商品重新命名、分类，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谁知道呢。” 乔·布雷斯特德刚好抱着一摞文件经过。 “没准刚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那花里……” 布丽奇特随即捂嘴笑了起来，“你们写小说的吗？我看，可能就是为了试试那帮安保局的家伙有多渎职吧。” “那可是公职人员。”黎佳天道。 “我就是不喜欢！”布丽奇特鼓起脸颊。 乔插道：“你只是不喜欢人工智能吧，人类安保局部员也讨厌？” “那倒不是……但那些人工智能颐指气使的样子，让人很气愤啊！” 黎佳天接过乔手里的文件，好笑道：“人工智能有颐指气使这种情绪吗？” “绝对有！”布丽奇特一脸肯定。 乔摊开双手，对着布丽奇特无奈摇头。 -------------------- 月球都市γ，最早兴建的人类聚居区之一。 原本是作为移民星的人造环境样本区域，但最终却因擅自进行人体实验的丑闻而中止。 据说，当时的实验团队内部分为两派。一派是真的在进行着人造环境的改良，另一派却暗中进行着“人类基因改良实验”。 最终将这一切向地球爆料的，也是那些因反对人体实验而遭到冷落拘禁的环境学家们。他们原本怀着巨大的热情投身入以为能改变世界的“月球移居计划”，结果现实却以最残酷的方法摧毁了他们的梦想。 月球都市γ为了纪念这群勇敢站出来的科学家们，在原试验地址设立了一块纪念碑。 现在，由于城市的发展和变迁，如今这块纪念碑竖立的外围城区，平日鲜少有人前往。 黎佳天伫立在纪念碑前，巨大的黑色石碑表面依旧光滑如新，大概是有清扫机器人定期打扫的缘故。 纪念碑上方只有一行文字：“为了所有长眠于此的你们。” 下方则是一列列被刻上的人名。 尽管这座纪念碑的外观朴素至极，但当你真正来到它的面前，却绝不会有这种感觉。 或许许多人会遗忘，但也一定会有人记得。 ——纪念碑的意义大概就在于此。 和纪念碑周边规划整齐的建筑不同，外围城区的深处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废弃工厂。 奇形怪状的建筑风格，展现了月球都市γ最初开发的原貌，那是一个充满梦的年代。来自地球的精锐们在这里尽情挥洒着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第一代月球人诞生之前，这里仍然被视为地球人的“梦想乐园”。 嘛，不过，是在第一代月球人诞生之前罢了…… 黎佳天牵着小狗向目的地前进。 每座工厂的占地面积都很大，大都只剩下钢筋结构的主体，表面如被灼烧过一般，手摸上建筑表皮能抹下厚厚一层烟灰。 站在工厂外围向上看，整座工厂的核心像一栋隐没在雾气里的海市蜃楼。 黎佳天牵着小狗推开了其中一座工厂的大门。 刚踏进工厂，便有巡逻中的机器人围了上来，是在中心城区被淘汰的款式。 高度不及黎佳天腰部，整体看上去如同一个笨拙的巨型垃圾桶，偏偏还在头顶安上了不断闪着红光的报警器。 看上去像个蹩脚的惹人发笑的玩具。 部分机器人身上还留有“police”的字样……所以，这是人类离开后仍“尽忠职守”的机器人吗？ 即使在月球上，人们一开始也并不能接受人工智侵入到人类生活的各个角落。因此，那时的安保局在引入人工智能的时候，是将“不引起民众反感”放在了最优先的位置。像这种外观与人类没有丝毫相似性的机器人，便成了当时的最优选择。 黎佳天将小边牧栓在了一边的柱子上，小狗安静地趴在地上，既不叫嚷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情愿，只是吐着舌头静静看着她。 “乖。”黎佳天揉了揉小边牧脑袋上的毛。 这时，一名机器人挡在她的面前，头顶浮现“禁止进入”的红色字样。 “请稍等，正在确认您的身份信息。” 黎佳天脱下右手小指上的终端戒指，她面前显示身份信息的虚拟屏突然闪动了一下。 原本贴有她头像的位置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姓名、年龄、住址、工作单位等也都出现了相应的变更。 黎佳天将戒指塞入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已确认身份信息，您的访问时间为一个小时，请注意不要超时，感谢您的配合。” “谢谢。” 黎佳天从整齐排成两列的机器人中间穿过。工厂内部空荡荡的，除了支撑建筑的几个大柱子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地面也是金属制品，脚踩上去发出“咚咚”的清晰响声，尤其在这样仿佛和外界隔绝的环境中，更是回声不断。 大概因为房顶和四面窗户均有破损，工厂内部的地面偶有积水，一个不慎踩上去，溅起的水声就像炮弹一样向四周发射。 在这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中，倒真有种让人胆寒的感觉。 越往深处走，能见度越低，黎佳天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谨慎地移动着步伐，直到一个声音将她从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扯了出来。 “你好呀，天·天。” 黎佳天应声向上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的腿，掉在半空中的横柱上，不停摇摆着，一头银色的长发顺着女孩俯下的脸庞飘落。 ——希尔达·伊万斯。 如今安保局全城寻找的苦主。 黎佳天呼出口气，朝头顶的少女敞开双手，微笑道： “如你所见，我来了，大小姐。” -------------------- 希尔达·伊万斯如一只灵巧的猫，在横柱及周围相连的钢筋结构上自由奔跑跳跃。 但她始终和黎佳天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乎在不断接近，但你总没法准确定位她的位置。如野兽一般，直觉非常，机敏又警觉。 “为什么相信我会来？” 希尔达躲在一根柱子后面，露出小半张脸。她盯着黎佳天站立的位置问：“一旦暴露了身份，麻烦的是你，不是吗？” “就目前看，你的麻烦事可比我多。大小姐，我们和你的父亲有约定，刚好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希尔达一跃而下，落在黎佳天三米远的位置。 她抬起头，一双翡翠色双瞳里有着和母亲科妮莉亚不一样的光辉。 如果说科妮莉亚是外柔内刚，双眸似湖水一般温和又不失坚定的话，那么希尔达则有着如利刃一般直插人心底的目光，但同时又美得让你无法移开视线。 “信守承诺的人却会到别人家里偷一盆花？” “你认为是我们做的？” “当然，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除了你们还有谁。” “不不不，小姑娘，这你可就怪错对象了，我们的确喜欢冒风险，但是这种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的风险，我们一般不会这么傻。” “你想让我相信你？” 希尔达说着，脚下却不断接近黎佳天。 黎佳天配合着她的动作后退。 “从动机来看，除我们之外，大小姐你不才应该是最大嫌疑人吗？” 如今的希尔达浑身给人一种危险生物的感觉，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里不再是天真活泼的光芒，而是一种野兽看着盘中餐时的尖锐和冷漠。 她一步步接近黎佳天，如同猎人攫住了困在陷阱中的猎物一般，浑身释放凌厉的气息并且丝毫不加掩饰。 该死，报告里有写生化人的狂躁化特征吗？ ——拼武力值，我可赢不了这种怪物。 黎佳天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她知道，论速度，她无论如何也赢不过对方。 果然，就在希尔达身体突然前倾的刹那，黎佳天的手迅速摸向身后腰带，但或许连一秒钟都不到。 当她的头部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撞击，胸被压着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希尔达压在身下。 而且她的膝盖还牢牢抵住黎佳天的心脏部位。 明明看上去是那么娇小的一团，结果不仅是速度，连力量也让接受过特训的黎佳天毫无反抗余地吗…… 都是什么怪物！黎佳天简直活生生闷了一口老血进去。 银色柔软的发丝倾斜下来，希尔达脸上露出嘲讽的笑：“这就是地球间谍的水平？真是笑死人了。” 她一只手捂住黎佳天的口鼻，不顾对方挣扎，嘴唇贴近手背，轻声说：“我啊，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就特别心动，这样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希尔达的神情看上去癫狂又兴奋，仿佛一只脱了缰的野马，正无拘无束地驰骋在空旷平野。 黎佳天心里默默为自己新想到的修辞手法点赞。 “喂，跟我走吧！你不是需要生化人的资料吗？跟我走就行了！” 黎佳天艰难地将压在身下的右手抽出，嗓子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首……先，你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们……想要的……不只有花。” 话音刚落，希尔达的眼珠迅速向旁偏转了下，手也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抬起格挡，但让她意想不到的变动却突然发生。 一只人类的胳膊。 肉色，有温度，肌肤纹理清晰可见。 那的的确确是一只人类的胳膊。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转瞬，那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胳膊却像变魔法一般，从表层开始，皮肤和肌肉出现剥离，如同一个真正的机器人那样，手臂部位整个展开，分离成多个单独的区域，每个区域中都有一个单独装备的武器。 此时一个高速旋转的机枪口正对着自己的眼睛，希尔达张大嘴愣住。 她的本能告诉她，身下的这个人绝对是认真的，哪怕身体稍微动一下，可能也会被当场毫不犹豫地处决。 希尔达用力咬着唇，目中溢出明显的怒色，“你算计我！！！” “抱歉啊，大小姐，”黎佳天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边站起身，机械臂的关节处“咔”一声，自动延长，枪口依然准确无误地对着希尔达的面部。“间谍这种东西啊，没点私藏货……要活下去可不容易。”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 “恩？” “喵。” 就在此时，不知是幻听，还是错觉，一声极轻的猫叫从附近传来。 “喵。” 不是错觉。 那叫声仿佛绕着黎佳天旋转，但就和在黑暗中隐匿的希尔达一般，黎佳天无法准确定位对方的位置，即使能清晰感知到——是的，它就在附近。 “不会吧……” 黎佳天警惕着四周，但令人寒毛直竖的直觉却告诉她，如果这声猫叫并不是出于偶然，那么眼前这个敌人会比看起来更强大的希尔达更为棘手。 机械手臂能让黎佳天近距离快速制敌，却不能给她一双媲美猫科动物的灵敏的视觉。 就在黎佳天分心的刹那，希尔达抓住时机，一只手从下猛拍机器臂关节处，并且迅速借助反作用力，一跃而起，重新藏进黑暗中。 黎佳天刚准备重新矫正枪口位置，一只黑影突然一跃而起朝她扑来。 她就势抬高手臂用来防御，但那只敏捷的生物却反借助她的手臂作为弹跳点，高高跃起，锋利的爪子直指她的喉部。 直到此时，黎佳天才看清那个东西的真貌。 那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家伙。 如蝎子一样的尾巴高高翘起，一双红色复眼镶嵌在金属猫脸上，嘴角滴落着液体，这只会“喵喵”叫的东西，浑身上下可没有任何一个部位能和“可爱的小猫”联系上。 “该死！” 眼看着那尖利的爪子就要见血封喉，黎佳天仿佛看到死亡的镰刀向自己挥来。 尽管意识非常清晰地划出了身体躲避的线路，但就仿佛是传达信息的中枢短路了一样，沉重的手和脚没法随心所欲地动起来。 随着一声猫叫，机械猫轻盈地落在地面上，而它身后，大量的鲜血从黎佳天的脖颈处喷溅而出！ “咳咳……咳……” 黎佳天痛苦地弯着腰，一只手紧紧捂住喉咙，但红色的血仍然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地上。 身体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一样，她双腿跪在地上，身体抽搐不止，不只呼吸困难，那疼痛和眩晕已经快要淹没她的意识。 “开什么玩笑……”黎佳天吐着血，嘴角却拉出一抹嘲讽的笑，“竟然被说中了，太让人不爽了！！！” 然后她突然抬起一根手指，直直对准前方的黑暗。 “你可别死在我前头啊，报告……真的难写。” 那里，手指顶端凹陷进去，两枚隐形弹头从中射出，直直朝希尔达藏身的地方飞去！ 希尔达的身体机能的确远超人类极限，但此时她面对的是自带追踪功能特质弹头，这些弹头准确擦过希尔达脸侧皮肤，迅速从内部爆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希尔达整个人罩在下面！ 而此时那只机械猫也趁势发动了第二次攻击，黎佳天身子不稳地晃了晃，却没有半点要躲的意思，嘴里甚至小声嘟囔道：“这次应该，能多请几天假了吧……” 某处，一声枪响。 黎佳天一个没站稳，某地后退两步，摔到在地。 同她一样摔下来的，还有那只刚刚还张牙舞爪的黑猫。 它吐息着，倒在地面，身体剧烈起伏，仿佛百米赛破后倒在重点线上的短跑运动员。 黎佳□□某个黑暗的角落看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管银色的枪杆，它被一只古铜色的手牢牢捂住，多米尼克·艾伯里一只手叼着烟头，皱着眉看着滚落在地狼狈的两人一猫，用一贯的十足欠揍的语气问：“你的眼睛，难道是长在屁股上吗？一只猫都应付不来的间谍，哈？你是来搞笑的吗？” 多米尼克·艾伯里，黎佳天在快递部的顶头上司，给她改名“天·天”的罪魁祸首，如今作为地球秘密保卫科安插在月球上的资深间谍之一，站在了黎佳天面前。 “这样还不死，不愧是外星人呐……”带有浓烈个人气息的每每能把人气得半死的凉薄语调从那个人口里说出。 “真的，太倒霉了……”意识中断的最后刹那，黎佳天不禁叹道。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上依然挂着那轮银钩月。 黎佳天希望自己在做梦。 但多米尼克的话让她瞬间明白，这仅仅是那场噩梦的延续。 “锅盖头，睡够了？起来干活吧。” 多米尼克背着那把□□，正面无表情地靠着一边柱子站着，他脚下是那只机械猫的残骸。 他朝发出响动的某处黑暗角落指了指。 “别指望别人来帮你擦屁股。” 黎佳天从地上站起来，扭了扭脖子，那里血液已经干涸，刚才几乎横贯半个脖子的伤口也已经消失。 她在多米尼克审视的目光中走过，经过机械猫的时候，还不忘又踹了两脚。 黑暗里，希尔达仍与那张网奋力搏斗中。 “放弃吧，这网越挣扎就越收紧，不可能挣脱的，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黎佳天揉着发酸后颈，无奈道。 “如果是你能放弃吗？！”希尔达愤怒吼道！ 这话倒让黎佳天一时噎住，嘛，虽说她还真是挣扎过…… 希尔达·伊万斯不知是继承了哪一位的执拗，完全无视了黎佳天的劝告，黎佳天盯着她，就像看着以前隔壁邻居那只总爱蹲在对面房顶伺机偷自己煎鱼的家猫。 黄色的皮毛和灰色的条状花纹，明明浑身肥肉却跑得比谁都敏捷。 她叹了口气，将额前的发撩了起来，那里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如果还在地球上就好了…… 至少，这种烦心事能少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多米尼克·艾伯里 第十四章 关于黎佳天为什么会以地球间谍身份出现在月球，这大概是一个究其源头也难以解决的问题。 黎佳天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在远离城市的一片美丽稻田之中。 她从未见过她的父母，但却多少听闻了一点他们的事迹。黎佳天的父亲是参加过地月战争的士兵，战争结束后荣获战功，衣锦还乡，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黎佳天的母亲。 家里没有他们二人的任何影像资料，据说是全部被销毁了。 也难怪，黎佳天的父亲是被自己的上司击毙的，理由是“叛国罪”。 那时的黎佳天尚是一个婴儿，为了避免闲言碎语，爷爷奶奶选择回到老家，在技术落后人烟稀少的乡下专心抚养她。 虽然爷爷和奶奶从未向黎佳天讲过当年的事情，但她懂事后便常常能看见，总在雨天长吁短叹的爷爷和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前的梧桐树下落泪的奶奶。 黎佳天并不想深究过去之事，那远在她能力之外，况且对于从未见面的父母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感情，这也是个问题。 说起来冷漠，但她想的只是好好挣钱养家，为两位操劳了一辈子的亲人养老送终。 直到某一天，自称父亲战友的人找上门来…… 离开地球前，黎佳天只是对爷爷奶奶谎称自己被安排到月球工作一段时间，撒谎时她甚至在心里自嘲，这话照实说，还真有几分符合现实。 那时奶奶抓起黎佳天的手，满脸担忧。 黎佳天只能安抚地拍拍老人手背，笑着说：“没事的，奶奶，很快就能回来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爷爷则将她单独叫了出去，一脸凝重地问：“怎么回事？” 和衰老的外表不同，爷爷身上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她一开始就想到了，这谎言骗得过奶奶，却绝不可能骗得过爷爷。 “对不起，爷爷，我不能说。”黎佳天低着头轻声回道。 爷爷却突然像是有些站不稳一样，扶住门边的把手，一把打开黎佳天的手。 那惊诧又伤心的表情让黎佳天明白，有些话或许已经不用多说。 “不论如何，我一定努力活着回来。爷爷，您知道的，我不容易死嘛。” 爷爷沉默许久，最终只是佝偻着背，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黎佳天，哽咽道：“奶奶年纪大了，你……早些回来。” -------------------- “现在，该怎么办？” 黎佳天站在被绑住手脚的希尔达身边，看着单肩背着□□的多米尼克问。 “你那脑容量只够让你思考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去哪逛街吗？怎么，你还想留活口好让人去告密吗？” “要……杀了她？”多米尼克咧嘴一笑，取下眼镜的双眸中只有无情的嘲讽。 “不……” “没杀过人？” 黎佳天愣住。 “也对，菜鸟中的菜鸟，如果不是出于意外，也根本用不上你。” 多米尼克从小腿侧边的口袋中抽出一把短剑。 “特质金属，削铁如泥，生化人这样的脖子应该也问题不大，要不要实验看看？” 多米尼克将短剑递了过来。 黎佳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多米尼克一声呵阻：“站住！怎么，杀人还要我手把手教吗？不如趁早滚回地球如何？还是有什么无法回去的理由？” 多米尼克·艾伯里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隐情，但他依然选择用这么方式告诫自己。 也就是说，他是在警告自己：要么动手，要么滚回地球。 但如果真的滚回地球了，不，应该想的是究竟能不能活着滚回地球才对…… “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这是从飞船上回望地球时对着那片苍蓝大地所起的誓言。 唯有此，我绝不背叛自己的誓言。 黎佳天逼迫自己接过了断刃，她蹲在了希尔达身侧。 希尔达那双绿宝石一样美丽的双眸已经被泪水凝结。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黎佳天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呐喊。 不，我不想，但你必须死，为了我，也为了地球和月球的未来。 黎佳天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那双手仿佛不属于自己，她颤抖着靠近那纤细的脖颈，刀刃抵在雪白的脖颈上。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你说，到底有没有血？” 黎佳天应声回头。 “比如这样。” 黑色的枪身贴着黎佳天的脸侧对准了那稚嫩的脸庞。 “砰砰！” 两声枪响，黎佳天猛地颤抖了一下，她回过头。 黑色的液体从脖颈处的伤口流出，没有红色，不是红色，脖颈处露出的是骨骼和紧密机械缠绕在一起的组织，和人类完全不同。 这种东西，不可能是人类。 黎佳天瘫坐在地。 “你知道么，生化人之所以不被认定为人类的理由，和什么独立意识，独立人格都没有关系，真正的标准只有一个，他们体内没有流动这汩汩的鲜血，他们也没有生物那样生理学上的父亲，他们是在一间间实验中被量产出来的。不论出生后接受了多少人类的教育，只要他们不从人类的肚子里生出来，就甭想，甭想让人类认可你是人类一员。” 多米尼克将枪放回腰侧，微抬下巴，“现在可以动手了吧，新人，你得记着，有些东西不论外表多像人类，你都不能被它迷惑，你是人类中执枪的存在，如果连你都没办法分清真实和虚假，你还能指望谁？” 黎佳天低着头，将刀刃重新握在手中，她挪到希尔达身侧，与那双陷入迷惘呆滞的双目对视。 眼珠依然在旋转，即使身体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但那双曾经灵动的双眸依然不放弃捕捉世界的光。 “抱歉。” 黎佳天将刀刃抵在希尔达脖颈的伤口出，下大力割了下去。 -------------------- 黎佳天和多米尼克一人提着一个皮箱从工厂深处走出。那群原本忠实巡逻的机器人却围在了一只边牧幼犬身边，对两人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回事？” 黎佳天站在机器人外围，一脸惊奇，她刚刚还特地将自助终端转换成了其他身份，就为了躲过检查。 “你的狗？” “恩。” 多米尼克将烟头捻灭仍在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捡起来。” 他扔下这句后就走到机器人中间将那只小狗给拎了出来，小狗很乖地伏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黎佳天捧着烟头站在原地注视着一人一狗，“你做了什么？” “现在给你上间谍第一课，物尽其用。” 多米尼克抬起边牧犬的一只小爪子那里扣上了一只终端手表，一面虚拟屏出现。 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份信息，头像指纹识别等一应俱全。 “月球上就是这点好，电子眼大多数时候比人眼灵敏，但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规律，骗过电子烟远比人眼容易。你喜欢人工智能吗？” 黎佳天抬头看了看夜色，孤月高悬，黑色的云在黑暗中涌动。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有些没法适应。” “一个对你忠诚又有用的人工智能可是比一个人类属下可靠得多，你该去接受他们。” “好吧，但在月球上看月亮，这到底算什么……” “你想吐槽这句很久了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一样，这破烂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谎言 引起轰动的伊凡·伊万斯血案落幕。 希尔达·伊万斯的尸体于月球都市边缘的垃圾处理厂被发现，是由DNA检测技术发现，但由于尸体已经被当成一般垃圾处理，早已分辨不出具体的骨骼和面部特征。 希尔达·伊万斯被作为伊万斯家族连环血案的凶手被定性，决定性证据据说是一段安保局内部的录音。 因为涉及安保局内部机密条款，因此该录音并未公开。 除此之外，月球上的另一件大事也终于落地—— 月球总理选举终于落下帷幕，获胜者正是一直领跑选举的第一候补者。可以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 黎佳天走在精心装扮的布丽奇特身边，手中拿着一瓶目前最受欢迎的渐变层冰爽系列饮品。 她一边浏览今日要闻，一边问：“呐，这个……是不是就是娶了人工智能的那个？” “是啊，我们社区交流群已经完全炸了！”布丽奇特答道。 今天她穿了一件粉色吊带，配上白色长裙，再加一双白色高跟凉鞋，相当的青春靓丽了。 “你们群？” “为人类洁净空气而战，守护远离人工智能的孩子们的未来！” 这不就是人工智能反对组织嘛…… “哈哈，那这还真是个坏消息。” “就是啊，真的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眼睛瞎了，怎么能选这种人上台！”布丽奇特不满地开始例数人工智能泛滥的坏处。 但是，正因为你们是小众，新的月球总理才能上台啊。 在月球，与人工智能和谐共创未来，已经成为一项普遍共识。像布丽奇特这样旗帜鲜明的反对党，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才和地球处不好啊……” “什么？”布丽奇特看过来。 “不，没什么……接下来去哪？” 实际上，正是因为布丽奇特今日想逛街，黎佳天才不得不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们先去买衣服，然后去吃甜品，今天有新出的产品，肯定有折扣！” “话说，你还真是精力充沛啊，布丽奇特……今天到底是什么气候，我都快热死了！” “好像是‘热带沙滩气候’？” “啥？！啊，我的天，到底是哪个变态提出这种奇葩天气，温带海洋性气候不好吗？或者亚热带气候也不错……热带什么的，又没有真的沙滩……为什么要这样自我折磨？” “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模仿一个地区气候，但偶尔也会出现某些‘彩蛋’气候，就和今天一样，我倒是觉得，体验一下也不错？” “无法理解……”黎佳天跑到喷水池边，两手张开，总算感到了一丝清凉，“在我们地球上，你们这种行为就叫做‘自找苦吃’！” 布丽奇特撩起裙摆，坐在一侧的石凳上。 “说起来，天天，你还真是喜欢黑色衣服呢？” “啊，这个？” 黎佳天今天穿的是印有卡通头像的黑色短袖上衣，裤子是最常见的蓝色牛仔裤，脚上则是一双黑色跑鞋。 “只是习惯了。” “为什么习惯这么阴沉的颜色？” “因为方便当背景板啊。” “恩？” 黎佳天笑笑不做解释，只说：“黑色虽然阴沉，但却也是最让人安心的颜色，因为不管混入什么颜色，黑色始终都是黑色，不是吗？” 此时街道上空，突然飞起了无数五颜六色的气球，黎佳天仰望晴空，听着喷泉里清脆的落水声，突然感到了一份久违的平静。 画面右下角，一只凭空冒出的小手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服一角。 她低头，是个银发小鬼，脸上戴着一个怪兽面具，身上还挂着奇怪的披风。 “怎么了？”黎佳天蹲下身。 “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孩高举双手，做出一个“袭击”的姿势。 “Cosplay？”黎佳天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好笑道。 “才不是！我是地球大魔王咔咔大魔王！” “啊，原来是咔咔魔王大人，你好啊，咔咔大人……” “你笑什么？你不怕我吗，地球人？！” 小孩突然提高音量，嗓子接近破音边缘，冲黎佳天张开双手，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威慑力”。 “怕呀……怕死了。”黎佳天笑着配合。 “愚蠢的地球人！”但小男孩显然不买账，一只手猛地扯下面具，鼓起圆滚滚的小脸，生气地和她对视。 小男孩有一对褐色的眼珠，是在月球上极为显眼的颜色，和乔·布雷斯特德相同。 或许是注意到了黎佳天打量的眼神，小孩撇撇嘴说：“我妈妈也是地球人……” 月球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常常在发色或眼睛颜色上，有着明显区别于月球人或地球人的特征，比如希尔达的银发绿眸，比如乔的深棕色发和褐色瞳仁，再比如眼前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的发色不如布丽奇特那般银得发亮，反而像是失去了润泽的银灰色。 布丽奇特也走了过来，将手上的冰淇淋递了一支给小男孩。 “给，大姐姐请客哦。” 小男孩犹豫着接过，还一边观察着黎佳天的脸色。 黎佳天无奈想：我看起来这么可怕吗。 小孩转身跑开前，又像是心有不甘似的回头看着黎佳天，小声问：“地球……好吗？” 黎佳天面对小男孩怯生生的眼神，愣了下，然后弯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说：“长大以后，你要亲眼去看看才知道。” 小男孩没有回应，只是低下了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呼唤，小男孩朝黎佳天说了声“谢谢”后，便跑开了。 -------------------- “现在这样的混血小孩真是越来越多了……”布丽奇特一边舔冰淇淋一边说，“问题也挺多的。” “什么问题？”黎佳天翘着腿坐在水池边问。 “怎么说呢，一种疏离感？” “疏离感？” “总觉得没办法把他们完全当成月球人，你看，我们是这样的，头发和眼睛，”布丽奇特指着自己说：“但他们不同。” “和我也不同。”黎佳天道。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比如说，天天你是地球人，我们是月球人，但这群混血，是月球人吧，但总有种疏离感，你能明白吗？” “……就像乔那样？” 这时，有人朝水池里扔了一枚硬币，水花向四周飞溅，布丽奇特和黎佳天二人陡然陷入沉默，直到黎佳天再度开口： “布丽奇特，你喜欢乔，但有没有想过，乔他……” “我知道。”布丽奇特突然出声，打断了黎佳天的话，“我知道乔有很多顾虑，我也想过他是不是一直在装傻，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对不对，哪有月球人像我这样……” 布丽奇特叹了口气：“但我也没办法，没办法不追随那个人的背影，哪怕他一个笑容都能让我高兴上半天，你说我怎么办，天天，我只是想遵循自己的心，这样不对吗？你们地球人不是这么说的吗，最重要的是忠于自己的心。” 布丽奇特一只手点在黎佳天的心脏部位。 “我不知道结果如何，我只是想努力看看。” 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被黎佳天咽了回去。 也许这就是青春吧。 无悔的青春，哪怕面对的难处堆得像山那么高，但只要坚定目标，就能勇往直前。 至少将来某一天回顾，不会为今天的退缩而懊悔。 黎佳天这么想着，也下定决心要支持布丽奇特的恋情。 但她不知道，终有一天，她将为现在此刻的想法付出多么沉痛的代价。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一个好结局，正如不是所有善意都能得到回报，也不是所有爱情都值得用力珍惜。 黎佳天坐在自家天台边缘，面前摆放的餐盒有两个，一个是咖喱鸡肉饭，一个是标准的健身减肥餐。 楼虽不高，但所处的位置偏僻，没什么高楼大厦阻挡，风一阵阵吹来，撩起发梢，给人一种清凉舒爽之感。 黎佳天取出随身带着的镜子，对着镜面，两根手指撑大右眼眼眶，褐色的瞳仁借着反光的作用，颜色似乎变淡了一些。 她依次取下左右两边的隐形眼镜，仰起头，重新闭上双眼。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你这是专程让我来看你凹造型吗？锅盖头·胖子·天天女士。” 闻言，黎佳天迅速恢复坐姿，赶紧将手中的咖喱鸡肉饭，以最恭敬的姿态递给面前的多米尼克。 但多米尼克却没有动，他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盯着黎佳天，似乎在她脸上确认什么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原来是这种颜色……太超现实了。” “超现实？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黎佳天抬头看向蓝天，与那苍蓝色彩相对应的，却是一双偏向紫红色的双瞳，和天生的紫罗兰色眼睛不同的是，黎佳天的眼珠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透亮感，如果你盯着那双眼看，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它的颜色在不断变换。 “人类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怪物一样的眼睛。” “……反对歧视。” “嘛，反正和我没关系……”多米尼克低头，自顾自点燃一根烟后，用手指夹住，突然问：“对一个间谍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完成任务？” “如果没法完成呢，如果必须在死亡和完成任务中二选一呢。“ “优先……完成任务？” “你学的第一课是什么？” “什么？” “间谍培训第一课。” “不要暴露自己身份？” “为什么用疑问语气？你这酱油脑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算了，呵，运气也是实力一种。” 多米尼克的话里极尽嘲讽语气，他继续道：“对于间谍而言，完成任务当然是最优秀事项，但隐藏身份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如果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暴露了自己身份，这个任务就相当于失败。记住，你需要遵守的规则只有三条：第一，不要祈求老天。第二，不要暴露身份。第三，完成任务，如果不能，那么尽力完成。” 黎佳天盘腿坐在地上，小声念道：“说的总是比唱的还好听……” “没错，就是这些唱的能让你多活一到两天。” “那还真是‘非常感谢’啊！” 多米尼克有些奇怪地看着黎佳天，“我以为第一次任务后，至少你会有些不一样的感想。” “可以写成人生箴言的那种长篇大论吗？抱歉，完全没有。” “比如说，突然久违地见到同胞，没有其他感想吗？哦，不好意思，好像你还砍了人家脑袋。” “……这不是你让我做的吗？还有，什么同胞啊……突然一见面就说‘我看上你了，请你先变个性’的同胞吗？” 多米尼克手里的烟头挥发出难闻的味道，黎佳天无奈地捏住鼻子。 但多米尼克毫无所动。 “这就奇怪了，你们那个星球不是有‘匹配度’这种说法？这多好啊，一眼定终身，还不用担心婚后出轨。” “谁告诉你是一眼定终生了？这可全是单箭头，你不如说会单恋到宇宙尽头好了。” “你遇到了？” “怎么可能？！还有我是地球人！” “你只算半个。” “半个也是地球人！” 多米尼克将烟头捻灭，自然地剩下的部分揣入口袋。黎佳天瞪大眼睛。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多米尼克一本正经说。 “其实你是个傻的吧。”黎佳天将垃圾袋拎到他面前。 “啧，你不早说。”多米尼克歪着头，皱眉，一脸不耐。 但他仍然没有将烟头从口袋里拿出。 黎佳天怀疑，他只是为自己特殊的小爱好找借口罢了。 当然，此事，她始终埋在心里，也只和多米尼克多年前的战友分享过一次，不过，那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 伊凡·伊万斯生前好友，同时也是新上任的月球总理，参加了伊凡·伊万斯的葬礼。 继承了伊万斯家族财产的远方亲戚在人前致意。 “在这样天大的好事面前挤出点眼泪可真不容易，对吗，阿莫斯？” 阿莫斯·西金穿了一身黑色的长外套，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圆顶帽子，朝月球总理鞠躬道：“是的，您说得对。” “你可不要这样，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我们的关系用得着来这些虚的吗？” “必要的礼节，还是需要遵守的。” “阿莫斯，你就是总假装正经这点，让人特别讨厌。” 月球总理走到窗边，下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若不说这是场葬礼，不知道还以为是庆祝什么节日。 “都解决了？” “伊万斯家族无人反对。” “我是问这个吗？” 阿莫斯·西金将手中的拐杖在地面轻轻一扣，拐杖顶部自动裂开，一个圆形台状物升起，正中央是一片静卧的金色芯片。 “就是这个？”月球总理将芯片拿起，对着灯光仔细观摩，“你怎么拿到的？我听说搜遍了伊凡·伊万斯的家也没找到？” “是的，费了一番周折，但终归没让人失望。” “东西在哪找到的？” “在一朵花里。” “花？什么意思？” “喜欢花的女人，将宝物藏在了自己最爱的花里。” ”这倒是有意思，那个生化人呢？” “已经处理了，头部送回地球，这是他们提出的条件。” “你帮他们出的境？” “是的。” “阿莫斯呀，你这是在玩火啊，上一个玩火的现在已经躺在解剖台了，是不是？” 阿莫斯·西金弯下腰，双腿笔直站立，双臂自然下垂，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走路需要拐杖辅助的年迈老人。 “伊凡·伊万斯过于相信自己了，他被另一个自己困住，看不到大局，自然，不仅害了自己还会拖累旁人，我和他不同，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为此愿意牺牲什么。” “你女儿还好么？” “是的。” 总理走到阿莫斯身边，拍拍阿莫斯的肩膀，“年轻二十年的时候，我常在想，这世上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忠臣值得信任的属下，但是走到现在，我却愈发明白，忠诚可遇不可求，但能力更是求也求不到，我需要你的立场，也需要你的本事，但某些时候，本事大于立场，尤其是现在，阿莫斯，不要让我失望。” “一定不让您失望。” 总理关上门离开房间，阿莫斯走到落地窗边，耳上的通讯器在此时响起。 “德斯蒙德·弗伦奇来电。” “接过来。” -------------------- 黎佳天今日的工作任务是去一所小学附近送货。 收货的对象是一名刚大学毕业的女孩，有着金色的卷曲长发和一双淡蓝色的眼眸。 她的名字是丝特芬妮·西金。 黎佳天站在校门口等待，一名穿着天蓝连衣裙的女孩跑了出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没关系，谢谢您的惠顾！” 女孩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笑容看上去也活泼又亲切。 黎佳天将货物交到女孩手中。是啊，谁也想到这样的小姑娘曾经差点死于一场蔓延了整个地球的瘟疫。 这件事不仅令一名悲伤的父亲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同时也让一名心志坚定的战士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的任务不是保护吗？ 如果保护不了呢？ 如果我所效忠的世界无法保护我心爱的女儿呢？ 阿莫斯·西金脱下了金质肩章，他背离了曾经效忠的队伍，毅然决然地为了拯救女儿踏上了修罗之道。 直至今天，他依然游走在悲哀的钢丝绳上，既不属于地球，也不属于月球。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拥有了一个保持着天真笑容的女儿。 孰对孰错，大概早已说不清。 黎佳天压了压帽子，准备转身离开，但她刚一转身就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一名男子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身后，他穿着咖啡色的上衣和一条宽松的浅灰长裤。 “哦豁，对不起小姑娘，撞到你了。” 他的眼睛是月球上常见的红色，即便挂着和蔼的笑容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阿莫斯·西金！ “爸爸！” 身后的女性不满叫道：“你怎么来了？” 黎佳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今天下班早，来接你了。” “真是的！” 黎佳天趁势侧身离开，但阿莫斯却提前叫住了她：“小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那是一张工作牌，上面有特殊金属制成的识别码。 黎佳天点了点头，道谢之后赶紧侧身俩开。 阿莫斯·西金看着黎佳天急匆匆离开的身影，嘴角露出了一点笑。 -------------------- 多米尼克·艾伯里回家的时候在门缝里收到一张卡片，初看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工作牌，但当多米尼克的手指轻触卡片正面的金属，那卡片上的文字全部自动消失，新的信息呈现其上。 “简直像变魔法一样，你看，我说月球真是个好地方吧。” 多米尼克将卡片扔在桌上，推开卧室旁边的门，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坐在电脑面前。 “喂，收工了，吃饭了。” 良久，那人影才回过头来，用极为僵硬不自然的语调道：“请稍等一会，master，马上……马上就能结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番外 当决定求助于阿莫斯·西金的时候，伊凡·伊万斯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那个男人是毒蛇，一旦被咬住，一定会缠绕到你窒息，然后再将你一口吞噬为止。 但也正因如此，走投无路的他，唯一能想到的“救世主”就只有那个男人。 -------------------- 伊凡·伊万斯遇到科妮莉亚·德兰的时候，她总是处于一种不可名状的抑郁之中。 这让他想起了家里那副落满灰尘的画。 是一名贵妇人，手执凋谢的鲜红玫瑰，坐在一片云雾缭绕里。 她的目中饱含思念，总是注视着不知名的远方，但她到底在看什么，却没人知道。 这幅画的名字是——《远方》。 或许每个人心中有一片值得凝视的“远方”，但这种风景却无法同外人分享的。 对伊凡·伊万斯而言，也是如此。 -------------------- 科妮莉亚是个好妻子，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都是。 她有一副好容貌好身材，操持家务也得心应手，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只有一点，科妮莉亚似乎在瞒着自己做些什么。 伊凡·伊万斯很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但他不想深究，这世上谁没点小秘密呢，他自己也一样。 他只是不想破坏这得之不易的平衡。 ——但他错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纵容竟然成了杀死她的利剑。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实验室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朝她发脾气，那怒不可遏的样子确实吓坏了那只可爱的小猫。 她缩在角落，一句话也不敢说。 “科妮莉亚，我的妻子，你知道，你越界太多，这些，你怎么敢？！” “可是伊凡，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有个孩子……” “我说过了，我说过了，亲爱的！我不想要有孩子，我不能有孩子，你明白吗？” “为什么？为什么，伊凡？！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理应有一个爱情结晶来证明我们的感情！” “感情不是用来证明的！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要说躺在这里的……这东西，能称为‘孩子’吗？” 那只是一个人形的半成品，躺在一片血水里，连哭声也没有。 心脏在精密仪器的帮助下跳动，但从心脏向外延伸，银色的金属丝线缠绕着“婴儿”的全身，那是一台美丽的精密仪器，但却绝无法被称为“婴儿”！ “你要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伊凡·伊万斯虚弱地靠着墙，他感到绝望，他不知道如何劝告已经陷入癫狂的妻子。 科妮莉亚温柔地笑道着“伊凡，你别担心，她会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我发誓，现在实验还没有完成，等到一切准备好了，你一定能看到一个活泼健康的宝宝。” 科妮莉亚疯了，此时，伊凡·伊凡斯才绝望地意识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月球都市 如果说伊凡·伊万斯家族的悲剧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什么影响的话。 大概是一场无法停歇的雨吧。 黎佳天缩在红色雨衣中，身侧是一把黑色狙-击-枪。 多米尼克的声音在耳机里显得特别浑厚。 黎佳天忍不住调侃：“有人说过你适合当声优吗？” “什么位置？” “比如安西教练那样的，看起来一副老好人样子，瞬间就会变成恶魔老师。” “你的智商难道是负数吗？” “只是在紧张时刻让自己放松一下……” 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月球都市γ的中心商务区，也是整座城市最高的那栋楼。 而黎佳天的目标则是某个连样子都无法确定的对象。 “人工智能？” “不，应该是人类。” “千面先生啊。” 黎佳天感叹。 “这种高科技都市，反而是最原始方法行得开。” 她所身处的这栋大楼属于市安保局的资产，也因此周边戒备森严，飞行器也不被允许靠近。 大楼的监控全部由安保局内部控制。 多米尼克此时就坐在监控室内，而原本负责的人工智能则处于休眠状态。 “安保局的警备已经松懈到让你来去自如了吗？我对这个城市的看法又刷新了一次。” “怎么可能。”多米尼克不多做解释，只是指示她盯好对面的动静。 但黎佳天也猜得到，安保局内部肯定有他们的人。 --------------------- 月球上最大的节日是“诞生日”。 为庆祝月球人的诞生而设立。 严格来讲，月球人应是诞生于冰冷的实验室，最初作为一具具没有自由和尊严的实验体，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 “诞生日”庆祝的则是月球人真正夺取月球控制权的日子。 当时地球正处于长期内战之中，这给了月球绝佳的独立时机。 “诞生日一般要做什么呢？” 这是黎佳天第一次在月球上真正体验诞生日，以往都是在地球上看相关的报道。 “小时候的话，大概是会和大人一起到街上去，买买东西，四处逛逛，现在，应该也没差吧。” 布丽奇特端着咖啡杯，倚在窗边望向外面。 即使在室内也能听到外面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 “乔呢，你也一样？” “不，我那时候大部分都在家里。” “为什么？” 布丽奇特也看了过来。 “小时候的我，相当阴沉，既不喜欢和人交流，也不喜欢出去玩，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在家里。” 乔·布雷斯特德是被月球人收养的地球孩子。 黎佳天在来上班之前就已经看过两人的资料，其中对乔的介绍里，有一段她印象非常深刻： “……在融入月球社会中，即使年纪足够小，也依然遇到了大部分地球人都会遇到的麻烦——无法理解月球人的思考和行为模式，于是使用最简单的方法来逃避现实——拒绝与月球人相处。 因此，乔·布雷斯特德的养父母曾决定弃养他，还将他送回了领养机构，在等待运送回地球的过程中，乔·布雷斯特德却主动脱离监管，回到了养父母家中，由此重新获得收养机会，在月球生存至今……” 或许，乔身上那似有若无的矛盾感也出于此。 黎佳天戴上快递员专用的帽子，和两人招呼后便出发了。 今天送货的目标离她的住处不算远，而且对方指明要求人类快递员运送。 原本这趟应该由布丽奇特接单，但“诞生日”这样的节日，月球人都可以自动享有半日假期。 所以这任务就落到了黎佳天头上。 出发前，多米尼克特别提醒她：“注意地形。” 月球都市γ的居住区分为四大块，山上的是富人区，城中心的是中产阶级，城区外围的市政部门规划的大片福利房，基本只要连续工作五年以上便能申请。 除此之外，在城市西南的角落里，有一片和商业区穿插的碎片居民区。 这里云龙混杂，以城市中下层为主。因为住不起环境好的居民区，再加上不符合福利房的申请条件，久而久之，便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和外界区隔明显的小圈子。 月球都市γ最开始开发的时候，以“洁净、均富”作为卖点，倡导“人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但在开发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一最初愿景却成为笑话。 黎佳天将飞行器停在指定位置，从高楼之前架起的天空桥上走过。 俯瞰整片区域，再看不到月球上豆腐块一般整齐的白色大厦，这里的楼高低不一，每栋房子间的距离也极近，整片区域看不到一条宽阔整齐的路，全都弯弯扭扭延伸到居民区深处。 “A区32街，1004室。” 黎佳天乘上市内电梯，停在10层左右的区域。 这里的高楼之间有盘根错杂的“天桥”相连，即使只是依靠步行也能各高楼之间自由穿梭。 “这里就是……1004？” 虽然不能说没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指定地点，黎佳天仍然不免吃惊。 1004是一间挂着“closed”牌子的理发店，而且大门两侧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若说是装饰物，但不仅给人脏兮兮的感觉，而且摆放得毫无艺术感。 最让人惊讶的还是大门本身。 “这是……红漆木门？” 即使在地球上，这样纯木质的大门也极为少见，月球更不用说，甚至可以说，这扇门本身便质量不菲。 但和周边的环境比起来……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怀着满心疑惑，黎佳天敲响了1004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能装下两个黎佳天的大妈，黑色的大波浪卷发，艳俗的妆容，以及贴身到肉几乎要崩出来的大红紧身裙。 黎佳天谨慎地摆放着自己的视线。 “您好，您的东西……” “啊——阿北！你的快递！！！” 大妈突然提高嗓子，用能贯穿整栋楼的高分贝大吼一声。 “咚咚咚咚”，房间内，一个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的瘦弱男子，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你叫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没聋。” 男子有一头金灿灿的黄毛，眼睛是浅灰色，他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走到大门前。 “啊，什么东西？” 这话问的是黎佳天。 “就是这个。” 黎佳天递过来的是一个两手能轻松抱住的方形盒子，东西不重，盒子上标注的是“玩具”分类。 “玩具？我订过这个吗？” 这话问的还是黎佳天。 一旁的大妈插话道：“你不就喜欢乱花钱？！明明又丢了工作，还总买些无聊的东西！” “我哪有……” 男人满脸不甘愿地接过盒子。 “请在这里确认。” 黎佳天将工作用的虚拟屏展开，那里有一个闪动的手掌印，只要顾客将手贴上去就能录入信息。 男人照做，很快屏幕显示“录入成功”。 黎佳天道谢后准备离开时，男人突然问了句：“待会你从哪边下去？” 这里是某座大厦的第十层，而顶层则有连通整座城市的市内空中交通，虽然从电梯直通顶层，再借助空中交通回去是最方便的。 但黎佳天必须先到停放飞行器的指定地点回收自己的交通工具，所以，她必须坐电梯到十二层，再步行穿越‘天桥’，重走一遍来时的路。 “最好不要到天台去，最近这片不太平。”男人强调这一点后，他旁边的大妈突然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背，说：“就你多管闲事！行了行了，小妹，你快走吧，这个点，耽误了不好。” 黎佳天压了压帽子，冲两人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 天台？ 来时她特别留意了一下这附近的建筑排列特点，从高处往低处看确实是密密麻麻一团，看不出什么规律。 但如果站在建筑里向外看，则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些建筑彼此之间的视野相当好。 也就是说，无论你站在哪栋大楼里，基本上这栋大楼周边的环境你都能一目了然，这些紧挨着的建筑物在建造的时候，至少共享了同一个原则：也就是两两之间会保持一定的弧度，避开完全平行或紧贴的情况。 这倒是有意思了。 难道多米尼克会特意提醒自己。 这样的排布对于其中的居民，并不会产生什么特别的印象，顶多给人留下“混乱”的印象。 但对于有意潜伏其中的人而言，这种的环境可以说是最佳藏匿点。 无处不在的监控装置，几乎可以说没有视角盲点，而运动能力超出常理的人工智能，更是让普通的罪犯绝望。 但依靠高科技的同时，也可能陷入高度依赖高科技的泥潭。 一旦被迫脱离高科技环境，会怎样呢？ 在黎佳天的训练中，最最基础的环节，便是对于身体机能和反应速度的强化，还有对动态视力的高度掌控。 实际上，如今的这个时代，高度依靠人工智能的月球上，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不论练习得多么努力，也绝不可能达到与人工智能一对一战斗的水平。 教官是这么解释这项训练的：“一定要切记，你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人工智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真正拦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人类，也必须是人类。打不过，就躲，就逃，用一切你能想到的办法，去接近你们真正的目标。” 这片区域真正的精髓在于，一旦瘫痪当地基础设施，切换同外界的联系，那么它将成为拼杀经验智商和战斗本能的最佳场所。 自由度越高的地方，越是有你想象不到的危险存在，不论对于人工智能，还是人类。 停放飞行器的场所占地面积很大，但大半位置都空着，还有一位穿着短衣短裤的老者坐在平台边缘，手里拿着一根烟管。 “月球还真处处是惊喜……” 黎佳天给老人拍了一张照片，老人刚好回头，看到黎佳天后朝她招了招手。 “外来的？真少见。”老人说。 “我来送快递。” 老人认真打量了一眼黎佳天，好奇问：“快递？现在？” “恩，全月球最后的人类快递员之一。” “无聊。” 老人嘴里吐出无情的评价，又看着刚才的方向，说：“年轻时不努力，最后就会变成这样。”他指指脚下的地。 “你喜欢吗？这里。” “我觉得还不错，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地球人？” “我半年前才到这里。” 老人似乎想到什么，他吐出一口眼圈，突然满怀惆怅地说：“再怎么样……也比地球好啊，这里，至少还有和平啊。” 黎佳天不再说什么，她跨上飞行器，这时老人突然站起来，冲她指了一指，然后又冲着远方某处高楼一指。 那里恰好是黎佳天刚送快递去过的地方。 就在老人露出笑容的刹那，“轰隆隆隆”！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刚才还一尘不染的天空被巨大的浓烟笼罩。 四处的报警声同时响起，不消片刻，便有无人巡逻机聚集到这片区域的上空。 “你看，我说吧，年轻人就是要努力才行啊，不然就变成这样。” 老人敲了敲手里的烟管，提起刚坐着的小凳子，慢慢从黎佳天身边走过。 “快走吧，这日子不太平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质询 月球都市γ是月球上最繁华的一座城，也是人工智能和人类协同治理的成功典范。 人工智能的高效率和高清廉度，让这座城一度成为人类世界的“文明象征”。 但在这些光荣的称号背后，却也有着始终无法被揭开的脓创和伤疤。 月球都市γ里有一个地下组织，名为“月球男孩”，最开始是线上的一个分散社群软件，但后来却渐渐发展为支线庞大的线下组织。 “月球男孩”的发展契机是第一次人工智能反对派与市政部门的大规模武力冲突，当时以一名人类安保官的意外牺牲为结束。 此后，“月球男孩”组织成为人工智能反对派的聚集地之一，并且迅速发展壮大。 “‘月球男孩’背后除了有来自地球的支持外，还有月球本地反对派的暗中帮助，不过最神秘的则是——那位从不露面的组织老大。也有说，‘月球男孩’本身就是一个自发性的零散组织，运营者是一群人而非某个人，因此安保局一直无法查明这位老大的准确身份。” “非常高明的黑客？” 黎佳天靠在自家阳台的扶手上，向后仰望着头顶星星。 “再高明的黑客也一定会露出破绽，安保局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安保局内部人士？” “有什么好处呢？‘月球男孩’反对的是安保局本身，市政府未必不想借这次机会打压安保局势力，如果是安保局内部人员……虽然人类部员中不缺人工智能反对派，但没哪个内部人员希望安保局整体遭受打压。况且有些脏活累活，那些人巴不得引入更多人工智能。” “总觉得多米尼克你啊，好像……特别喜欢机器人？” “说不上喜欢，只是不讨厌罢了。” “这就算是喜欢了吧。” “你说是就是。” 多米尼克的声音在耳机里戛然而止。 黎佳天取下头上的发卡，随意地挂在指尖。 这是一个隐藏式的通讯耳机，外观是一个圆弧形的红色发卡，因为她的头发最近长长了一点，在脑后也可以扎一个小辫子，多米尼克便直接给她加了个发卡女孩设定。 “真像个傻子一样。” 她打开一瓶灌装啤酒，盘腿坐在阳台瓷砖上。 一个毛绒绒的小家伙钻到她身边。 远处还不是传来吆喝声和叫骂声。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在月球上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身为“人”的感觉。 ------------------ A区的爆炸事情令市政府极为愤怒，并且将主要责任归咎于安保局的懈怠。 即使在舆论的引导上，也是如此。 安保局内部，不论是人类分局，还是人工智能分局，都承受了极大压力。 并且由于“月球男孩”事件的发酵，此时的人工智能分局处于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 德斯蒙德·弗伦奇作为安保局人工智能代表，接受市政府内部质询。 “不用多说，你一定知道我们想问什么吧，弗伦奇。” “是的，议长先生。” “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这场爆炸毁掉的是月球人一直以来最为骄傲的和平局面，是整个月球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你觉得这是谁的责任。” “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议长先生。”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不少的嘲讽嗤笑。 弗伦奇能从千万种不同的声音中分辨出任何一种他想要的音色，对于台下发生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很显然，有些人不这么认为，不得不说，我个人对你的说法也存疑，安保局作为所有公共部门中率先引入人工智能，并且几乎运用于所有领域的公共职能部门，在这件事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觉得呢，弗伦奇。” 在接受这场质询之前，弗伦奇和朱利叶斯有一场单独展开的对话。 自伊凡·伊万斯事件后，朱利叶斯很明显有意疏远自己，这桩事实甚至用不上数据分析。 如果人工智能有“叛逆期”，那么弗伦奇就不得不感叹，加仑的这场叛逆来得也太早也太及时。 “加仑，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来见我，已经想明白了吗？” “不，不是因为这个。” 朱利叶斯依然是那张油盐不进的扑克脸。 他的开发者给了他一张平均水平以上的脸孔，但配上那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脑子，这为数不多的优点也显得黯淡了。 “虽然我们是人工智能，但讨人喜欢也是非常重要的技能之一，天天阴沉着一张脸，可是不会有桃花运的，加仑。” “像您一样，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就能讨人喜欢了？” “你这是……讽刺我？” “您是我的长官，我不可能这么做。” “呼……再和你多说几次话，我绝对会短寿。” “人工智能没有寿命，您的想法不可能实现。” 德斯蒙德两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仰视着面前的“青年”。 他好像有点明白那名开发者的愿望了，有些人制作人工智能，就是为了让它代替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继承自己的性格，追求还未达成的梦想。 明明有一身才华，却落了个破产死亡的结局，这轴得跟什么似的脑袋，没准就和眼前这个一样。 “那你找我什么事呢？加仑同志。” 德斯蒙德当然知道朱利叶斯的真正意图，在被派去处理爆炸案的现场人员中就有加仑。 面对了那样惨烈的画面，以及直面了人们眼中口中的厌恶，对于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加仑而言，是难以理解、无法理解的吧。 目前市面上最活跃的一批人工智能，以地月战争结束后的工业复兴时期奠定的模板为主，在二代人工智能的基础上，修改了部分基础设计，增加了自主性和思考能力。 一是为了保证当时仍处于动荡中的社会的稳定性。二则是出于当时的用工荒的考虑。 实际上，这样的设计变动，也的确保证了月球都市短期的繁荣，迅速地从战争结束的状态脱离出来，社会恢复运转，同时，人工智能也开始大范围地从生产领域到管理领域扩散。 但是，这样注定面临着难以逾越的壁垒的和谐局面，仅仅只在人类社会仍处于战后重整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 当主要矛盾被解决，那么次要矛盾自然再次被放上主舞台。 人类怎么可能会允许人工智能获得平等于自己，甚至超越自己的地位？ 现在，只不过是将那长久以来被压制在水面下的愤怒，掀开了一个口子罢了。 但是，为了平息这个口子，必然需要替罪羊。 对于向来和安保局不对盘的市政府而言，这个替罪羊是谁，自然不必多言。 糟糕的是，安保局内部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长期以来，为了保证安保局拥有解决社会动乱的最优先权限，在最初的制度设计上，并没有保证市政府对安保局的绝对控制权。 在军队解散之后，安保局更是相当于承担起了原月球军队的职责。 甚至有传言称，安保局所管辖的人工智能，完全有能力在一夜之间组建起一支军队。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但放出传言的人却别有用心。 安保局内部对人工智能控制之严格，市政府当然清楚，况且销毁权限依然握在月球首都政府手中，怎么也不可能让安保局控制这样一支“私军”。 但是，这样的传言依然让安保局内部的保守人士动摇，原本对人工智能部便持观望态度的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为维护这群非人类损坏自己利益的。 好在…… 目前持有这种想法的毕竟是少数，一旦安保局大量减持人工智能，对于那些人类部员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一清二楚。 利益决定立场。 对于德斯蒙德·弗伦奇而言，接下来要面对的这场质询会至关重要。 它决定了目前市政府及议会对整个安保局人工智能部的态度，而且，对外，这也是他作为人工智能代表向社会直接传达想法的机会。 只要能暂时稳定舆论，安保局内部的声音也会趋向统一，对他们而言，虽然不愿承认，但唯一站在同意立场的安保局便是唯一依靠。 正如人类所说，这世上，谁也靠不上，唯有利益，让我们手拉手站到一起。 与其相信遥远的不确定的未来，不如相信眼下，你所坐的位置，你所站的方寸之地。 ------------------- “加仑，人类对我们的不信任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你试着站在人类的角度想一想，为什么要轻易地和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共享世界呢？” “我看到了……很多的尸体。” 加仑露出不忍的表情，但看向弗伦奇的眼中又饱含困惑。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不像我们，坏了还能重新修补，也许只是断了一只手，一只脚，他们就可能再也无法醒来。我不明白……” “A区的居民以人类占据绝大多数，甚至许多都是来自地区的移民，他们并不属于‘月球男孩’怨恨的对象，为什么要这么做？人类憎恨的是机器人的话，为什么又要去伤害人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命运交错 “大概因为爱和恨只有一线之隔吧。这世上既存在着愿意接受我们的人类，也存在着无法接受我们的人类，这样的人群本身就是对立的存在。憎恨着机器人的人，大多不仅仅憎恨着机器人本身，也连带着憎恨那些支持我们的人类。伤害的对象究竟是谁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散播仇恨的种子。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人类是感情动物，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能，大多数时候，所谓的群体性-事件里，是不会有人认真思考这件事的根源是对是错，他们的本能会将某些具体的事物和不好的现象联系起来。比如说，这件事之后，看到人工智能反对派，人们可能会自动联想起‘炸弹袭击’等词语，这会散播一种恐惧。再比如，此次事件中的无辜受害者们，他们在憎恨犯罪者的同时，也会自问，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我们要因为人类和人工智能的矛盾而遭受伤害？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才是最致命，也最可怕的。” 德斯蒙德对朱利叶斯所讲的这番话，也曾有人对他讲过。 “人性复杂且脆弱，既有至善的光明，也有至恶的黑暗，这大概是机器人永远无法理解的领域。但正因如此，机器人才应该更多地去了解人类本身，去了解我们之间的差异，这不是为了成为人类，而是为了与人类共存。” 加仑久久不语，似乎陷入沉思。 德斯蒙德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和加仑交流这些内容，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希望尽可能多地让加仑透过不同视角去了解这个世界，既不要被人类的仇恨绑架，也不要被那些过于自命不凡的“同胞”绑架。 他想到了人类常常开玩笑说的那句话，“他还小……” 是的，加仑现在就像个“小孩子”，空有知识，却缺乏经验，最缺乏的则是运用这些知识的方法。 德斯蒙德不可能一直看着他，也不可能一直将他收归于羽翼之下，“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他会想独自翱翔于天际”。 即使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早太多，但至少，作为“父母”，他希望给他留下足够多的“遗产”。 出门前的最后一刻，加仑再次开口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德斯蒙德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金质怀表，怀表上方有一道明显的黑色污迹，横贯表面。 他将怀表放到加仑手心。 “这不由我决定，但我会尽我所能，早点回来。” 怀表的表面是一只展翅的和平鸽，口里衔着一支橄榄枝。 加仑注视着于走道尽头消失的德斯蒙德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怀表。 -------------------- 于A区发生的爆炸致死案，被认为是有人故意所为，目的则是向人工智能支持派示威。 舆论普遍认为，袭击时间选在“诞生日”是对月球安保部门的极大嘲讽。 月球都市γ为此紧急召开记者会，不仅做出安保资源的配备解释，同时也对未来加强全市安保做出部署与承诺。 市政府还为此还举行了对安保局人工智能分局局长德斯蒙德·弗伦奇的质询会。会议全程公开，所有市民均可通过线上渠道观看。 布丽奇特抱着猫形抱枕，盯着面前的虚拟屏，满脸严肃。 黎佳天端着水杯，经过时瞅了一眼虚拟屏。 是正在直播的对德斯蒙德·弗伦奇的质询。 她看了眼独自坐在办公室角落的乔，依然是那副闲适自在的模样，和布丽奇特形成鲜明对比。 难道是因为终究不属于月球人的缘故吗？ 对于发生在月球上的事故，没办法和布丽奇特一样产生共情的愤怒？ ——虽然在这一点上，她更是如此。 黎佳天有意放轻动作，打算悄无声息地从布丽奇特身后绕过去。 但布丽奇特却像是早就发现她一样，突然开口道：“虽然这么想不对，但如果人工智能没有大规模入侵人类社会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悲剧？” 布丽奇特面前的虚拟屏，右下角，一个社群按钮在一闪一闪地跳动。 “这么想的话，或许地月战争也不必发生呢，如果没有月球人诞生的话，又没有那群好事的科学家的话，没有那个月球移民计划的话……” 布丽奇特看过来的眼神里有茫然也有某种说不出的情绪，她看着黎佳天，双瞳里的红色似乎变淡了一些，也许是哭过的原因，她说：“你说得很对，我不应这么想，错的并不是被怨恨的对象，而应该是产生怨恨的人，不，应该是肆意发泄心中怨恨的暴徒……” 布丽奇特低着头，柔软的银色发丝就在黎佳天眼皮底下，她忍不住幻想着上手揉一揉的触感。 但是，会被当成变态吧，迷恋月球人的地球变态什么的…… 就在黎佳天的思维越跑越远的时候，乔出声道：“但是这些怨恨没有发泄口的话，问题只会越积越大，一味谴责‘怨恨’本身，从现实角度来讲，根本就没用。” 布丽奇特愣愣地问了句：“到底在怨恨什么呢？什么样的怨恨比夺走人的生命更严重呢？” 乔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此时游-行人群的呐喊声由远及近。 “严惩凶手！守护和平！严惩凶手！守护和平！” 黎佳天拍了拍布丽奇特肩膀，“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如果都是一加一等于二的话，能省多少事。” ——“但是，那样和机器有什么差别。” 乔站在窗前，逆着光，黎佳天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在那一刹那，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褐色头发的青年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的温顺的眉眼。 一样的亲切的语调。 一样的永远不失礼貌但又足够疏离的微笑。 他们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踩在人与人之间的那条分界线上，既不过分深入，也不过分突出。 人际关系对他们而言，是一项随时可以利用的武器，感情是燃料，理智才是舵手，在极度的冷静之中，他们总能判断出最佳的坠落方向。 她憎恶并羡慕着这种天赋。 -------------------- 同一时间，地球。 这场爆炸挑动的不只是月球人的神经，还有无数与月球相望的地球人于深夜失眠。 “谁能想到，有一天咱们头顶的月亮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克里曼斯·希尔，NCC的新人记者，原本是一名漫画家，因为被人当面评价“连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还画什么画”，从此立志成为一名深入社会热点的记者。 其好友曾发问：“为什么是成为记者？” 克里曼斯·希尔回答：“原本是在医生、心理咨询师、记者之前选择的。” “你的志向还真是崇高……” “但最后发觉，果然还是从记者做起吧。” “就是没办法才做出的选择吧。” “我是学渣嘛，也就只有小时候在国外生活过所以会两门语言这种优势了。” 今天的克里曼斯·希尔，依然没获得外出采访的机会，只能守在电脑前，等待前方传回的文件，然后加工及上传。 “虽然是和打字员没什么差别的工作……不过，总的来说，是踏出了第一步吧……” 克里曼斯在纸上随手勾勒着小人头像，他原本设定中的男主角，一个拥有地球血统的外星王子，因为某次交通事故，意外坠落到母亲的故乡——地球。 王子应当拥有一头飘逸的银色长发，就像月球人那样，对了，再加上一双和母亲相似的双眸，和父亲一样魁梧的身材。 克里曼斯·希尔又一次进入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中，他将自己对生活的美好期望全部寄托在了这位王子身上，完美的家庭，幸福的童年，善良的未婚妻，理想的未来国度…… 当他沉浸于完善城堡前的绿草地时，头顶传来收到邮件的提示音。 发件人未知。 但他还是毫不邮件点开了邮件，有时候独立撰稿人会故意匿名传送邮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当克里曼斯·希尔认真浏览邮件内容时，他手中的笔渐渐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啊？” 一张张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惨烈图片出现在附件里。 如果这些都是现场实拍的图片…… “……也太惊人了。” 克里曼斯·希尔将附件里的图片全部展开，并且加载在虚拟屏中，用手指放大。 除此之外，邮件中还一段简短的文字： “来自月球男孩的问候， 我亲爱的地球同胞，你们好。这是来自你们头顶的月亮的祝福，我们代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声音发出必要的呼声。 现在，不管是地球还是月球，似乎都将人工智能的发展升级，当作一项社会必要程序，强行加入到人类社会的演化变迁之中。 请各位停下来，认真想一想。 这样的行为是否真的必要？ 人类发展至今，不论过去遭受怎样的困难，遇到怎样的挫折，到最后我们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度过这些难关。 发明机器人的是我们人类自身，但如今我们的思想，我们的存在之所，却反过来被机器人所裹挟。 这是否本末倒置？ 离开了机器人，人类真的一定会倒退吗？ 前进的道路是否真的只有一条？ 不论你身处何方，不论你选择的是哪一条道路，请停下来，花上几秒好好想一想。 我们人类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我们应该和谁站在一起？ 永远爱你们的月球男孩。” 克里曼斯·希尔被这封信的内容惊呆了，联想到最近月球上发生的爆炸事件，他很快判断出，图片里的惨状恐怕来源于那场爆炸的现场。 “月球男孩”？ 克里曼斯嗅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味道，这不是出于菜鸟记者的直觉，而是出于一个故事创作者的直觉。 一个优秀故事的组成，一定是离不开一个不同寻常的开头的，在地月战争结束后不算久的今天，由月球的民间组织向地球的新闻传媒机构发布了这样一封公开信…… 光是这个天才般的点子，他就不得不真心地点上一个赞。 然而 ，很快就明白，这远不止一个“天才般的点子”那么简单。 第二天，整个地球上的各大媒体机构都相继发布了自己所收到的公开信，克里曼斯所在的公司自然也在其中。 这不是月球的民间组织在向地球进行舆论求助，相反，这简直就是对“月球政府”的宣战。 而这件事同样引发了地球居民的广泛关注，颠覆了他们心中月球一直以来“和平乐土”的形象。 虽然长得像漫画里走出的人一样，但到头来，月球人也不过就是人类而已啊。 只不过长相奇特了点，除此之外，也一样要吃饭睡觉喝水，面临生活中所有的如意和不如意。一样在对待人工智能的问题上，处于进退两难的撕裂状态。 但是和月球不同的一点则是，地球上的人工智能反对派占据了绝对的多数。 克里曼斯·希尔再一次向部门主管提出外出采访的请求，但同样，他的要求再一次遭到毫不留情的无情拒绝。 “你出去看看，坐在外面的，哪一个不是这么熬过来的？！没可能就给你一个人特殊待遇，爱干干，不干走人！” 克里曼斯扯下脖子上的工作牌，一把拍在主管面前的桌上。 “这话我也早想说了，我不干了！” -------------------- 从地球前往月球的飞船班次，一直都十分紧俏。 克里曼斯托以前绘画课上认识的朋友，终于在最后时刻弄到了一张票。 登机前，他站在航站里和朋友寒暄。 “这次真的太感谢了，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克里曼斯的朋友是个三十岁左右留有胡须的男人，身形微胖，长着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 “说什么呢，能帮到你我也高兴，况且，现在这样，我也只能在这件事上帮到你了……” 朋友在大学毕业后，也尝试过继续美术专业的工作，但最后还是因为生计而放弃，接受了家人的安排，通过面试进入了现在的公司。目前的职位是处理机场航站内部的投诉。 “现在我也在试着当一名记者，不过偶尔还是会画一画，画画就是，没办停下来的事情，即使不作为工作，只要还喜欢着，偶尔还画的话，不是也不错么。” “是啊。” 朋友的笑容显得既无奈又温柔。 有些事终归要放下，人生道路漫长而短暂，有些人有些事，相遇了，然后分离。这就是最自然的缘分。 如果真的是天注定的命运，继续往前走，总有一天一定能在某个转角再次不经意邂逅。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套娃 克里曼斯·希尔一到月球便被盯上了。 他本人却浑然不觉。 黎佳天乔装成一位旅客，坐到他身边的位子上。 克里曼斯一直在和什么人互传信息。 他订的酒店离这儿可不近，如果乘市内交通，最快的一趟在30分钟之后。 黎佳天不动声色地向旁倾斜了一下身体。 克里曼斯的坐姿立刻僵硬起来。 她低声道：“现在按照我说的去做。” 航站里，两人似情侣般亲密挽着手，黎佳天甚至提醒对方，不要忘了拿行李。 克里曼斯被一只自动笔抵着，乖乖走出了航站楼，坐上了一辆事先预约好的无人驾驶飞行器。 黎佳天在他后面关上车门的时候，她很确定，这个高大却瘦弱的男人脸上出现了一种面如死灰的表情。 简直像已经收到“死亡预言”一般。 嘛，虽然没遇上她的话，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结果了。 “好了，你可以放松了，先生。” 克里曼斯的眼中显出惊恐之色。 “我是说，我们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 黎佳天将用来乔装的拟态解除。刚才她顶着一头可笑的泡泡形状粉色头发，穿着印有大猩猩脸孔的紧身裙，脸颊右侧也贴上了时兴的黑痣，在航站楼里站了有近二十分钟。 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分钟。天知道这群月球少年们，为什么沉迷于这种奇葩的审美之中。 “你到底是谁？找我做什么？”克里曼斯见到了黎佳天的真实模样，或许是典型的人类外貌让他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隶属于地球安全部门，如果想顺利离开月球，还请不要多问，你已经被人盯上了，克里曼斯·希尔，把你的行李箱拿过来。” 克里曼斯反而用力地抱紧了行李，仿佛那是能拯救他的最后生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先打开行李看看，你会知道我在说什么。” 克里曼斯将信将疑地把手掌贴上行李箱外侧，掌纹匹配成功后，“嘀”一声，行李箱应声开启。 随即，车内传来一声惊呼。 “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 -------------------- “月球男孩”以三十岁以下的成员为主，大多是地月战争后出生的一代。 他们的成长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兴盛和升级。 可以说，机器人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康芒斯·艾萨克有一个人工智能的妹妹，在他十二岁那年冬天来到他们家，直到十年后的今天。 起初，他喜欢这个看上去和人类别无二致的小家伙，她有着电影明星般漂亮的脸孔，像童话故事的主人公一样乖巧可爱。 但机器人就是机器人，他们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 有陌生人侵入到家中，当时家里只有他和妹妹两人。 他躲在门后，向安保局和父母发送了信息，他只祈求妹妹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 陌生人朝着二楼笔直而去，妹妹正在父母的卧室中。 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楼上传来奔跑和打砸的声音，他捂住自己的嘴，蹲了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妹妹是机器人，没这么容易受伤……” 艾萨克安慰着自己，然后他看见一个穿红裙的身影站在二楼，手直直地指向他的方向。 她说：“他在那儿。”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帮助那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呢？ 我不是你的亲人吗？ 母亲后来解释，罪犯本身是一名机器人工程师，而“妹妹”只是一个量产型陪伴机器人，罪犯入侵了“妹妹”的控制系统后，更改了指令，也因此妹妹才会帮着罪犯找到他的位置。 “我只是感觉被深深地背叛了。” 艾萨克在聊天室内说。 这是一个可以封闭式的虚拟聊天室，只有接受邀请才能进入。 每个成员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虚拟形象，他们围坐在圆桌四周，依次讲述着自己心中的“秘密”。 这也是“月球男孩”的重要集散地之一，在这里“月球男孩”组织会挑选自己所需要的“干部”，并重点培养。 甚至有传言称，偶尔，那位从不露面的组织老大也会隐姓埋名出现在这里。 艾萨克不是第一次来了，起初只是出于好奇，但渐渐地，他发现，在这里他可以找到许多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他们可以相互倾诉，相互发泄。 “如果这个世界给不了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如果机器人的发展已背离初衷，仅仅是制造仇恨、制造不公的源头，为什么我们还要放任世界继续这样下去？我们需要改变这不合理的一切！” 欢呼声从无数的圆桌前响起。人们高举双手，热情呼喊口号。人们拼命鼓掌，仿佛找到失散已久的亲人。人们制造喧嚣与疯狂，在失控的情绪中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乔·布雷斯特德，如往常一般，冷眼看着这一切。 如同大浪决堤，哪怕只是微小的裂口，只要一点一点地，继续向其中注入能量，最后，仅仅是一根羽毛也足够摧毁所有一切。 -------------------- 布雷斯特德是在读书时候发现并进入这个群组的。那大概是出于偶然。 布雷斯特德，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学生。 他独来独往，却又不过分孤僻，熟知他的人大多会称赞一句：“非常有性格有原则的人。”但转念一想，这些大多数又会感到困惑，这个人到底给他们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了？ ——答案是没有，仅仅是一团模糊的水墨画而已。 这就是布雷斯特德的过人之处，他很清楚交往的区间和界限在哪，他完美地把握着交往的触觉，始终保持着对方恰好能接受的热情，而那份淡而疏远的笑容又能打消对方尝试进一步交往的信心。 他留下了一一份份朦胧的好感，却不试图在别人心中留下更深的痕迹，在这个越来越冷漠的时代里，或许才是最好最聪明的选择。 布雷斯特德对那个简陋到只有一张方桌、两个凳子的房间好奇，他是“极简主义者”，但他不会刻意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哪怕真的喜欢，也只是适度尝试，关键是“普通”，他尽全力地展现着着与外界相适应的“普通”的自己。 这个一看就属于网络边缘地带的区域，他不打算久待，但今日微醉的他有种想突破界限的冲动。 这不好。他当然知道，他只是想给自己一次限时的尝试。 虚拟房间里只有两种色彩，一种白，一种黑，整个房间的装饰如同一个大号的黑白格子间，从墙壁延伸大桌子、凳子，似乎成为一幅融洽的黑白格子写实画。 要说什么最引人注目，却是桌上那个只有一个手指头大小的色子，正对着布雷斯特德的一面上，是一个大大的红点。 点数“一”。这个房间唯一的色彩。 在他拿起色子仔细观察时，连接着墙壁的某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啊，访客？” 是一个脸上扣着面罩的青年，穿着一身燕尾服，手上还握着一把黑白格子风的雨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Six 第二十章 青年自称“Six”，这个房间里最大的数值。 “Six”从手中变出一把扑克牌，灵巧的使弄着这些卡片，他将牌平铺在桌上，对布雷斯特德道：“抽一张，少年。” 布雷斯特德坐到他的对面，双手架起来，眼光从牌身移到对方身上。“你是谁？” 这不是一个被弃置的房子，至少他刚刚确定了这一点，虽然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意义是什么，但这个穿着举止都诡异至极的男子，却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让他产生了一探究竟的期待。 “我就是这个房间本身，是这里一切的救世主。” “救世主？” 布雷斯特德嗤笑一声，“谁有资格成为救世主？你？不，你不行。” “Six”并未生气，只是从帽檐下看向少年。“你似乎积攒着巨大怨气？是什么让你如此焦躁，如此不安？” “Six”的声音像是一曲绵柔的小提琴曲，拥有着能安抚人心的魔力。 布雷斯特德低下头，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白桌面，他的手在桌面上紧握成拳，越握越紧。 “Six”将手放上布雷斯特德的手背。 “你来到这里，一定不是偶然，命运让我们注定于此相逢……” “命运？呵！” 布雷斯特德抽回了手。“原来又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想骗钱吗？可惜了，我是一个穷光蛋，十年后再来吧，或许我好心的话，会施舍一点给你。” 说完，布雷斯特德便站起了身，他再也不看对面的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刚才的入口走去，那里那扇门，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合上，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看不到半点缝隙。 布雷斯特德看向另一扇门，那个格子男刚才进入的那扇，但那里哪里还有门？ 只剩下一面光秃秃的墙壁。 布雷斯特德愤怒地一脚踹向“Six”面前的桌子。 “给我打开！！！” 他愤怒地吼叫着。 吼叫声在房间内循环。 “Six”露出惊慌的神情，但动作却完全相反，他双脚向后一蹬，整个人随着椅子移动向墙壁边缘，拉开与布雷斯特德的距离。 “真可怕啊，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但是，吼叫可是无能者的表现，除了肆意的发泄情绪，你还能做些什么？” 布雷斯特德感到某股按捺不住的愤怒从身体各处涌了上来，将他的大脑整个挤占，让他无法正确思考。 真是奇怪。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说，我是这么容易就被激怒的人吗？眼前这个人的言行值得我露出本性吗？那我这么多年的隐忍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剧烈颤动的胸膛停了下来，他呼吸的频率渐渐稳定，那仿佛充血的眼神也恢复了最初的清明。 就好像有谁给他兜头浇了一壶冷水下来。 他在自我暗示中重新恢复了自我。 “Six”歪着头，仔细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你真让我惊奇，少年，刚才的你和现在的你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连本性都可以如此轻松地压抑下来，你真的很不简单呢，少年。” “你的废话真不是一般地多。”乔·布雷斯特德恢复了往日温和的笑，但言语里的刀锋没有丝毫收敛，他用手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发。“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AI程序之类的吧，或者是某个人做的一场梦，对么？既然是数据，破坏掉就行了，我居然在这浪费时间。” “虚拟冲浪”的另一层含义也包括释放不属于自己的人格。这一功能最初由一位地球科学家提出，他在地球的内战里先后失去了妻子、儿子、女儿，为了重新寻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他利用毕生的时间设计了一个能麻痹大脑的程序，让自己的潜意识自由潜行于网络。也因此，像这个格子一样的房间在网络大世界的各个角落埋伏着，捕捉那些与自己的潜意识拥有相近情感和思考模式的人。 原本，那位地球科学家是希望这项技术能带给失去至爱的人们更多的安慰，但结果，它却成为新的害人工具。到目前为止，已有近千人彻底迷失于这些藏于深渊各处的“蜘蛛网”，月球政府正式禁止了这项技术的使用，但在黑市里，在不为人知的社会中，孤独总是让人们铤而走险，甚至有人将此视为一种“新型自杀方式”，在睡梦中失去一切，让意识永远存在网络世界中。 布雷斯特德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也不记得为什么会放纵自己进入这样的世界。 他原本只是想研究一下这门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程序。 “不属于自己的人格？不对吧，不过是让自己来这里发泄在现实中不敢展现的情绪而已。自杀？的确，如果遇到了像你一样满口胡言的神棍，或许会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呢。欺骗着自己，活下去。” 布雷斯特德的态度傲慢得就像一个皇帝，他看着“Six”的眼神里充满不屑，仿佛看着某种世间最让人唾弃和瞧不起的存在。 “你把我看作你自身吗？就这么痛恨自己吗？乔。”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布雷斯特德震惊又恐惧。 “我什么都知道，乔，我知道你是因为养父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而发狂，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软弱和妥协而懊悔，我知道你是为自己生于地球却长于月球而烦躁，我知道你是为自己那越来越不受控的内心黑暗面而恐惧。”“Six”附在布雷斯特德耳边，如喃喃自语般，轻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乔，我就是镜子的另一面，是永远不会被埋葬的你身后的黑影，是你黑夜梦间里那一抹不会消失的亡魂。” “看着我，乔。”“Six”抓着布雷斯特德的肩膀，使劲晃动，“你来到了这里，不正说明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选择了你自己，乔，不要再逃避和迷惘，你所看到的一切，你的脚下，你的掌心里，已经抓住了你的命运，这才是你，乔。不要再欺骗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替换 克里曼斯·希尔将怀中的箱子放到地面，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黎佳天站在一旁的阴凉处，今天仍然是能晒掉人一层皮的大太阳。 希尔回看她，目光中有恐惧还有责难。 他始终认为，这应该是黎佳天的工作，而不是他这个普通人。 而当黎佳天以“自己是女人”推脱的时候，他又找不到其他反驳的理由。 男女平等这样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说出来，就像支持了眼前这个人似的，虽说是平等，但眼下这种危机，用这样的理由却未免显得过于卑劣。 “水银炸弹，为什么都到了人工智能时代，人们还是用这种老土的办法？” “老……老土？我们刚才差点没命了好吗？！”希尔的神情异常激动，就像想冲上去和黎佳天打一架似的。 “可不只我们，大概从这里到这里，都没法幸免吧。” 黎佳天对着远处的建筑比了比距离。他们此时在一座高楼顶层，旁边是一个露天游泳池。 “你说处理这个的人呢？！” “急什么，总会来的。”黎佳天从上衣一侧的口袋里拿出一盒烟，点燃，捏了一根在手中。“要么，水果味的。” “香烟还有……水果味的？” “月球就是这点好啊，从不认为背离传统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地球人越是不敢干不想干，月球人越是想尝试，这算什么，你要是看看他们拍的电影电视剧，你肯定会大跌眼镜——哦，你刚好戴着呢，真是形象！” 烟尘随着黎佳天的动作在风中消散。她像是笑得停不下来一样，靠着墙，身子不停抖动着。 “你好像，很喜欢月球？”希尔的声音听上去低沉又纠结，仿佛这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个问题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嘛，算了，我不喜欢月球，一点也不喜欢。” “但你刚刚才表扬了月球。” “这算表扬吗？”黎佳天露出苦恼的神情，“这只是月球人的性格啊，是这个地区的特色而已，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讨厌这里的理由我可以再举出一千个，想听吗？” “算了……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 “恩……到有人通知我们为止。” “哈？！” “你到这边来，我们交换一下位置。” 黎佳天将香烟在墙上捻灭，在希尔诧异的目光里把烟头弹到游泳池中。 “喂，你！” “社会公德教育吗？但很快这水就不能用了，我也就是废物利用一下而已。” 希尔怒视着黎佳天，却不再出声，仿佛再不想看到眼前人一样，他偏开脑袋，从黎佳天身侧走过。 黎佳天看到他在阴影中站定之后，对着天空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轰隆隆”的响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希尔的头顶被一面巨大的阴影遮盖——那里出现了一架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上刚好架着一座威力十足的炮台，正对着希尔的位置！ 在他的“不”字还没完全出声的时候，炮弹接二连三地扫过他站立的位置。 克里曼斯·希尔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眼珠像要爆出来似的，身体被剧烈的冲击猛钉到墙壁。 他低头看着自己。红色的血顺着瓷砖流到水池中，蓝色的水被染成鲜红的色泽，很快，那抹深红随着水流下沉，变淡…… 黎佳天收回目光，将行李箱重新收拢，关好，上面的时间显示为“-2：00”。 还剩下两小时。 在这之前，他们必须将解除炸弹的密码拿到手。 这是个比解决眼前这个“克里曼斯·希尔”棘手得多的问题。 -------------------- 一双眼在黑暗里张开。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这双眼的主人现出困惑、紧张与不安，他用手四处摸索探寻着。 这是一个如同棺材大小的空间。他被封闭在里面，动惮不得，四面的墙壁仿佛不断朝他挤过来似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发狠地敲打着头顶那纹丝不动的石板。 “咚咚咚”，直到双手麻痹，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死亡从未离他如此之近。 “有人吗？有人吗？！让我出去！有没有人听到？！” 克里曼斯·希尔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棺材”里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了一样，他静了下来，平躺在那片黑暗里。他开始逼着自己努力回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他遇到了一个女人，在航站里，在他独自等待着城际轨道时。 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脚上踩的也是一双黑色的长筒靴，但远远望去，你绝不会忽略她，因为她有一头仿佛在发光的银色及腰长发。 月球人。 女人笔直朝自己走来。近到跟前时，她取下墨镜，露出一对奇异的红色眼珠。不论在电视节目中看了多少次，直到真的和月球人面对面，希尔才真正感受到月球人和地球人这极为显著的外貌差异。 这种东西绝不可能是自然选育的结果，这种东西只能是人造的，违背正常规律的产物。 希尔的脑中浮出这样一行文字，他自诩自己绝不是种族主义者，但面对月球人这样一种异生产物，他依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无所适从。 以前，在地月战争时期，他仍然是一个想法简单的学生，他和众人一样痛恨着那些自诩为人的“月球人”。但当一切结束，所有仇恨尘埃落定之后，他又觉得地球人应该试着去了解这群最近也最远的邻居，试着去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理解他们的思维想法。 但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希尔突然明白了，有些东西并不是能简单用“对”和“错”或者“应该”与“不应该”来解决的。 有时候，你的感觉和感情，先于你的大脑和理智做出了判断。而这样的“短路”和“扭曲”，不是一句话或两句话就能调整回来的。 至少他现在很确定，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眼前这个东西的厌恶。 “希尔先生。”女人站定后说道：“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请随我来。” 希尔左顾右盼一番后，终于确定女人确实是叫的自己。 他指着自己，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没认错人吗？” “是的，我正是为您来的，这里是月球，而您是地球人，找到您不会很困难，希尔先生，您不想知道那封信的来历吗？” 克里曼斯·希尔此时确信，自己的猜想没有错，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被刻意欺骗的价值，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衣着打扮，他都绝对算不上一个引人注目的人。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并且，他还准确掌握了自己到达月球的时机。 细思极恐啊。 希尔的内心陷入剧烈斗争之中，是跟着这个女人走？还是拒绝，自己想办法解决一切？ 但最终，他输给了自己一探究竟的决心。多好的素材啊！ 比起记者追求真实的勇气，他更在乎的是隐藏在现实之下的真相的曲折性，他喜欢探索，却不单单是为了真相，他享受那种最终解开谜底的激动，他是一个作家，从灵魂到血液皆是，他需要的是一个精妙绝伦的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线索 希尔的记忆到这里差不多就中断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极为零散的碎片画面。 他好像遇到了什么人，和什么人说了话，之后…… 之后自己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醒来，便是在这个“棺材”里。 那个人是谁？ 又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里来？ 积压的疑问太多，他甚至不知该从哪里整理起，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从这里出去。 另一边，黎佳天却从眼前的蛛丝马迹中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这个‘克里曼斯·希尔’是假的，脑子的东西是真的，但躯体却是假的。” 多米尼克的话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克里曼斯的尸体从内部分裂开后，事情便显得非常明晰了，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根本就是一台人工智能。 不，应该说是运载有“人类意识”的机器罢了。 克里曼斯·希尔的意识是真的，身体却是假的，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他的意识遭到了移植。 “真是黑科技。”黎佳天不由感叹，如果地球人也掌握了这门技术，有多少富豪会愿意舍弃躯体转化为人工智能。 ——“那样就天下大乱了。” 她对多米尼克这句话异常赞同。 人类的使命便是向前走，一代人倒下，另一代人崛起，如果前一代人不肯入土为安，妄想继续控制这个世界，你完全可以想象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战争。 而且那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克里曼斯之所以被盯上，大概也正在于此。 多米尼克带来的资料显示，真正的克里曼斯·希尔早已于三年前去世，尸体遭到火化，原因是过劳死，作为一名并不畅销的漫画家，他甚至没有办法支付自己下个月的房租。 “连死的时候都是趴在桌子上，手还放在键盘上。真是可怜。”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究竟为什么要让“希尔”离开地球前往月球，黎佳天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多米尼克的指示很简单——“去做”。 仅此而已。 黎佳天提着手提箱，此时的她位于指定的交易地点。 在多米尼克通过那位安保局内部的眼线得到了情报后，他们终于和安保局插在“月球男孩”中的眼线取得联系。 现在她正为此赴约。 -------------------- 约见的场所是在爆炸事发地不远的一栋大楼地下九层。 一路上黎佳天经过了不少严格的安检措施，检查人员仍是以人工智能居多。 黎佳天经过了比往常复杂得多的盘问。在检查手提箱的过程里，她着实感到紧张。 但一切顺利，就好像那枚水银炸弹从不存在一样。 在月球上每一次成功躲开检查措施时，她总是产生疑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对于这些高科技的东西，她储备的知识极为有限，但就常识而言，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让人无法理解的。 对此，多米尼克·艾伯里的话发人深省，他说：“非肉眼所见的真实，或许能否称为真实，是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完全置身于虚拟层面上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人们习惯于透过数据和程序去观察世界的话，他们的眼睛，或许就变得容易被欺骗。改变世界，很难；但是改造一段数据，不那么难。” “人工智能便是如此？”黎佳天问。 “人工智能究竟以什么样的方式观察和思考这个世界，现在尚未定论，但按照人类最初的设计愿望，人工智能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他们眼里的世界分为有用的数据以及无用的数据，他们认知世界的角度和我们不同，也因此，他们更容易被欺骗，用不同于欺骗人类的方式。” “艾伯里先生，您对月球世界到底怎么看呢？” “这是一个发了疯的世界。过度依赖于技术，这里的一切，你甚至可以认为全都假的，这里的天空，土地，风景，全都都是假的，从小就生活在这虚假的世界里，到底会形成怎么样的三观，形成怎样的看待世界的眼光，我很好奇。” 黎佳天对于月球人和人工智能的了解，依然处于皮毛阶段，尽管在地球上接受了大量的相关资料的灌输，也刻意地观察过这里的社会生态，刻意留心了这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但其中的差别，有时候的确让人疑惑。 多米尼克先生用月球欺骗世人的方式，欺骗着月球，听上去，总让人觉得极具讽刺意味。 黎佳天前方，电梯入口处，一架电梯从高楼降了下来。楼层从44开始，一直到-9。 终于来了。 她走到侧面，警惕着从入口出来的人物。 楼层显示闪动了几次后，“叮咚”一声，电梯大门自动打开，从里面跨出了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 人类？还是人工智能？ 男人脖颈处的皮肤看上去与普通人别无二样，并没有特殊花纹，他自然地移动着手脚。 “这位朋友，请出来吧。”男人两臂向两侧张开，双手摊平，以示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但黎佳天却迟迟没有动作，并非因为过度的警惕心，而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声音。 黎佳天的目光在男人的脸部流连了一会，然后她从暗处起身，慢慢踱步出去。 “啊，在这儿。” 男人的语调里甚至有某种愉快的情绪在里面，他转头看着她，然后他的身形像是钉在了原地一样，这空间的气氛仿佛凝固了，空气的流动速度也变缓。 两人对视着，各怀心思，然后男子突然一笑，就像久别重逢的友人一般，对黎佳天道：“你好啊，天天。” 乔·布雷斯特德。 黎佳天站定在离男子两米远的位置，右手紧握住手提箱，声音变冷：“你就是今天交易的对象？” “是啊，就是我。” 乔微笑道。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不是吗？” 两人或许都有了对彼此身份的猜测，但都没有说出口。 “乔，你和我不一样，你从小生活在月球，即使这样，你依然选择走上这条路吗？” “真有意思，我设想过很多今天可能遇到的问题，但就是没想到这一出，天天，你，真的相当喜欢多管闲事，究竟是谁选择你来这里的？我很奇怪。” “意思就是，与你无关，不要多问，对吗？” “是啊，是这样的吧。” “月球男孩”追寻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黎佳天不知道，但那时候与乔的对话却让她深深感受到，这群人或许从不希望获得他人的理解，也从不希望从他人的交流中寻找出路。 “那么言归正传吧，密码是什么？” “在那之前，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们愿意做这件事呢，阻止我们的行动和你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吧。不是这样吗，地球人？” “为了未来，地球和月球的未来，这样说的话你会乖乖交出密码吗？” 乔摊了摊手，表明他并不相信这样的敷衍解释。 “不论是谁，都有必须去做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们接受任务，完成任务，不问原因，因为每个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有不同的责任，你问的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解释，但如果你想听我们的原则，我可以再说一次给你听：为了地球和月球的未来，为了人类世界永世的和平。” “多么崇高的愿望，你真的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但我们可以。” 乔却突然笑了起来，他随手一挥，抛了一个界面过来，黎佳天面前的虚拟屏自动开启。 上面出现了一串乱码的文字。 “这就是你要的密码。和你聊天很开心，女士。不，天天，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也能继续如此。” 乔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将后背完全坦然地暴露在黎佳天的面前。仿佛对她完全不设防一样。 输入密码后，手提箱内部的炸弹计时停止。黎佳天通知了多米尼克。 -------------------- 如果把这件事倒推回去，回到一个月前，或许线索会更加明晰。 克里曼斯·希尔那会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里醒来，阳光射入屋内，他用手挡住眼睛，感到疲惫感自全身四散开来。 这是哪？ 我在做什么？ 他的意识里出现两个问题，然后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他叫克里曼斯·希尔，是一名报社的记者，到时间了，他需要起床，然后上班。 身体像接收了指令一般，他按部就班地完成洗漱、换衣、整理房间、做早餐、关门出发等动作。 除了缺乏真实感外，他感到一切都很正常。虽然意识总像时断时续，朦朦胧胧地，但他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冥冥之中，就像有什么人在对他说——没关系，一切都没有问题。 他叫克里曼斯·希尔，现在是一名记者。 他唯一确信的便是这一点。 克里曼斯·希尔隔壁座上有一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同事，她有着乌黑的秀发，以及笑起来似乎会发光的脸蛋，更重要的是，接近180厘米的她，却只有不到55千克的体重。 不管穿什么衣服，都能展现出一副迷人的身材以及优雅的体态。 他们都说，这样的美人屈居在这种小公司的办公室，实在是太可惜了。但克里曼斯有不同看法。 虽然外貌非常具有迷惑性，但这个女人绝非花瓶式的人物，不管做什么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没有新人职场中常常出现的抱怨和忿忿不平，对于难缠的前辈以及同事的刁难都能温和有礼地应对。 如果从外貌而言处于顶级掠食者的地位，那么从内心角度来说，这个女人就像是隐藏在丛林之后的冷血杀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准能给你来上致命一击。 真是既美丽又危险的物种。 希尔从小时候开始便喜欢观察周边的人群，他不爱与人产生联系，但却很喜欢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关联，透过那些现象，他总能找到一个又一个灵感，那些意象和感觉赋予了他的创作生命。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当面被人指着鼻子说——“你连人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理解人？ 我不理解人吗？ 克里曼斯·希尔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那些愤怒就像是从某个潜伏已久的源头乍现而出，扭结成一团，最终彻底塞满他的大脑。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相——说到底，这种想法本身或许就已经成了大问题。 他相信他的愤怒一定是出于自己一直忽视的某个扎根于创作之魂深处的漏洞里，像荆棘藤一样爬满周身，直到缠绕得他动弹不得。 不应如此。 理应，不应如此。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这个女人身上，这一次他的终点来到她胸前的名牌上——范·弗格斯。 弗格斯。一个完美地不像人类的存在。 他决定找到她身上的破绽，以求解脱自己心中的困惑。 到底什么才是人？ 为什么我不理解人的存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实验 克里曼斯·希尔的直觉是否正确，且先不论。 有趣的是，范·弗格斯却主动找上了他。 弗格斯女士向希尔发送了明显的暗示信号，这是任何一个发育正常的男人都能准确接收到的重要情报，希尔当然喜出望外。 但是，范·弗格斯却是另有所图。 -------------------- 黎佳天所效忠的地球联合政府管辖的秘密情报机构——“S11”，最近出了一些麻烦。 月球的事态发展超出了部门当权者的预计。他们为将对此进行的解释而惶恐。 范·弗格斯是“S11”发展的下线成员之一。“S11”由于其特殊的职能地位以及没法拿到台面上说的隐秘的行事风格，而被迫放弃了一般的部门结构组成。 “S11”是标准的倒金字塔结构，每一位成员都可能是“S11”任何一个部位的要件，但他们只对下负责，也就是说他们不清楚自己上一级的人是谁，处于哪个部位。只有当上一级的人需要找到他们时，他们才能通过特有线路找到对方。 曾经有人尝试解析“S11”的顶部成员身份，但最终发起人和参与人全都销声匿迹，有人说是被秘密处理，也有人说是内部走漏风声后藏起来了，但所有猜测都基于对“S11”实力的肯定与手段的恐怖之上。 没有人会傻到去挑战“S11”的权威，但也没有会觉得自己能重要到被“S11”盯上。 范·弗格斯正是这个神秘组织里的一员，而她此次的目标则是这个名为克里曼斯·希尔的男人。 -------------------- 范·弗格斯在贫瘠之地出生，从记事开始，身边萦绕的尽是人类的负面情绪，她没有什么梦想，也没有什么希望，在日复一日地争吵和混乱之中，她唯一的目标只有——逃离这片土地。 “弗格斯，弗格斯，到这儿来。”她时不时地，能梦到这样一个场景，她的妈妈站在那片干涸开裂的河床上，头上顶着捡来的罐子，右手还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弟弟。 这是在这个时代难以想象的场景，但它真实地存在于这个星球的某个角落。 弗格斯做梦都想逃离这让人绝望的现实，然后她获得了一个机会。 “R11”区的成员在寻找合适的下线时，遇到这个拥有惊人美貌的少女。尽管她的学识以及涵养都贫乏得让人咋舌。 这个姑娘好就好在，她非常有自知之明。 “生长在那样的地方，还拥有这样的容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啊。” 那名成员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我并非一开始就是现在的样子。”少女平静答道：“我接受了改造，全身百分之六十的骨骼肌肤进行了改造，你现在看到的是经过精密计算后的最适合我的样子，很美是吗？我也觉得很美。” “你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吗？” “为什么不喜欢？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托了这张脸的福。” “并不是因为喜欢这张脸，而是因为这张脸能带给你想要的东西，对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你相当符合我的要求，我会满足你的愿望，帮你脱离现在的帮派，但与此同时，你必须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切割，或许你已经做过许多次了。我的意思是，你必须，成为另外一个人，像一个演员那样，把生活过成电影。” “好啊。”女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迟疑，仿佛那不过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要求，这名成员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个少女，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小小年纪便已有了相当的觉悟，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外界诱惑改变的，她只钟情于自己想要的东西，美貌，权力，地位，所有一切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东西。 这样的人正是“S11”所需要的工具，每个人心底深处都有欲望，但相当部分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人容易在某个时刻因为某种感动或者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而甚至找不到自己这么做的根源。 范·弗格斯就很好，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为了将己身打造成最完美的自己，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这样的人，最好满足，也最好控制。 她不会渴望简单的自由，不会因为身上背负枷锁而感到喘不过气来，只要能不停地满足她的空虚，那么她就不会主动脱离她所在的圈子。 这名成员庆幸自己找到了这么优秀的下线对象，而范·弗格斯同样为自己即将迎来的全新的生活而浑身亢奋。 -------------------- 对身经百战的范·弗格斯而言，克里曼斯·希尔实在是一个根本用不着费多少心思的捕获对象。 呆头呆脑，总是警惕着周围，但实际上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一旦遇到诱惑又会如火山喷发一般，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这就是弗格斯对希尔所下的定义。 就克里曼斯本身而言，这些词汇很不幸言中了好几项。 闷骚又经不起考验的男子，最普通最俗气的男子。 弗格斯对着这片水池撒下了鱼饵，然后她静静等待着那条徘徊已久的肥鱼上钩。 希尔的确无法招架弗格斯的热情，那种被舞会女王钦点的感觉，实在让人飘飘欲仙忘乎所以，甚至将他尘封已久的年少时的那份深深的遗憾和阴暗角落里的忿忿不平所勾引出来。 如果真的能征服眼前这位女王，希尔坐在床边咬着自己的手指，血液溢出，腥浓的味道穿过唇瓣。 他的意识似乎在沉沦中稍有复苏。 是什么在阻止他内心隐秘的渴望？ 他说不上来，但似乎某根线牵扯着他向前走的步伐，将他想回拉，身后是看不到头的深渊，而他站在悬崖边上。 太奇怪了。 他捂着胸口，尝试着大口深呼吸，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又来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自己。 克里曼斯·希尔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双臂牢牢抱住自己，就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独自取暖的姿势一般，他蜷成一团，窝在柔软的灰色毛垫上，沉入梦乡。 与此同时，在“S11”的主控室内，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津津有味地透过屏幕，欣赏着希尔的挣扎。 “他做到了！”周围有人欢呼。 但这个名黑色身影却始终淡定地端坐于最高位，没人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所有人对这名长官都无条件地崇拜与信任。因为他值得。 “和最后一次实验结果相同，意识和身体的匹配度高达92%，即使在施加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匹配度的谷值也不低于90%。” “即使记忆遭到篡改，但潜意识的作用依然能有效地保持住‘希尔’原有的人格。并且在执行指令上，保持了统一性和高效性。” 两名工作人员在报告了检测结果后，最高位上的黑影依然没有发话，只是陷入沉思般，过了一会才道：“有趣的是，你们的数据忽略了克里曼斯·希尔本人所具有的判断的弹性，为什么认为只有本能地拒绝才是符合希尔本人的行为模式呢？” 下首的其中一位观测者回道：“这个实验建立在对克里曼斯生前行为模式的高度解析上，重要的并不是他是否拒绝，而是他是否接受。一旦选择接受，也就是说他有极大概率做出不符合原本行事风格的事情，但这个实验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换言之，即使原身已死亡，意识被强行移植，原有的人格依然占据了上风。也就是说，如克里曼斯·希尔一样的存在，他们的行为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预测，这才是本实验想要证明的事情。” 黑影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他盯着屏幕上陷入死寂一般的房间，最后下结论道：“处理掉那个女人，剩下的按原计划进行。” “是。”下面的人轻声应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俄罗斯转盘 黎佳天接到任务之前正在家中小憩。 边牧犬窝在她脚边。 黑白配色的小狗，总是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世界，同时又惊人地通人性，不管是上厕所还是坐下、握手，都是一次就学会了。 而且，除非黎佳天出门时边牧犬自动跟随外，平时哪怕是将大门敞开，这只小狗也丝毫没有要主动离开家的意思。 她在家楼下捡到这只小狗。那时候下着雨，小狗淋成一团蜷在垃圾桶边。 黎佳天原本打算无视这孩子，但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她停下咬包子的动作，转头盯着脚下黑黢黢的一坨。 以前，在地球上她也曾收养过一只流浪狗。在和爷爷奶奶一起居住的乡下，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流浪狗。 爷爷说是它一看就是只老狗，她为它取名“毛毛”。 毛毛很乖，也很亲近人，虽然走路一跛一跛的，但尾巴总是摇得比谁都勤，即使远远看到，也一定停下路边朝着黎的方向使劲摇尾。 “这是一只通人性的狗，老狗，都这样。”爷爷说不上有多喜欢毛毛，但有时候，他也会和毛毛一人一狗，坐在家里纱门的前面，摇着扇，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自言自语。 爷爷大概在怀念什么，即使是小小的她也能感到那种看不见穿不透的悲伤，现在想来，或许是怀念早逝的儿子吧。 那对从未在她记忆中留下分毫印象的父母。即使他们什么都没说。 ——她得承认，在那一刻，她确实是有一些移情了。看到小狗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过去的事。 说到因为富有爱心所以不忍看小狗流浪、主动收养这回事，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善良到那份上，尤其是自身难保的现在，或许在过去，自己还不知事的小时候，会因为不求任何回报的善意而做出收留流浪动物的行为。但现在，还真的很难说。 明明是这么麻烦的事。 黎佳天用手抚摸着小狗背部的毛发，手感很好，柔软顺滑。 小狗伸出舌头舔着她的手心，粗糙的感觉，热乎乎的，她忍不住一只手捏住小狗的嘴巴。 它也不挣扎，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看着自己。尾巴温顺地搭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个，就是所谓的缘分吧，你和我。” 黎佳天将脸埋到小狗的身上。 “遇到我，你还真是幸运。” 或许是真的听懂了这句话，小狗的尾巴又摇了起来。 黎佳天将它放回地上，它也不跑，只是拼命蹭着她的腿，除了不爱叫这点之外，真的和一只普通的狗一模一样。 -------------------- “怎么办呢，完全不想出门。” 艾伯里让她今天留在家中，没有说明具体缘由，但她猜，大概和克里曼斯·希尔有关。 那个被掉包了的男人。 “月球男孩”想要的大概不只是安保局的退让和妥协，他们想要的是改变整个社会，否定如今人类和人工智能交织共存的现实。 这样的诉求，百分百不会得到任何支持。 “因此才铤而走险吗……” 不过最让人意外的却是“S11”的主动介入，利用克里曼斯·希尔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多米尼克并没有向她展示全部的真相，这很好理解，从她第一天来到这里，多米尼克的态度就暧昧不清。说信任，那绝谈不上，说怀疑，对多米尼克这样的老道的“S11”成员，自己在踏上月球土地的那天就多半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尽管是虚假的太阳。 其中最让人在意的则是，乔·布雷斯特德的出现…… 多米尼克是知道对方身份，还故意让自己出面的吗？目的是试探自己，或者是试探对方？ 乔有极大概率是“月球男孩”的成员，并且是能接触核心机密的一部分成员，在这次的爆炸事件中，乔担任的是什么角色呢？ 越想越乱，但又不能停止思考。 自从来到这片到处是混乱和秘密的地方，黎佳天好像一直生活在一片看不到终点的迷宫中，每次以为看到真相了，马上又会出现新的谜题。 前方仿佛有人伸着钩子，尽情地在迷宫上方垂钓着，俯视着他们这群疲于奔命的蚂蚁和牲畜。 那锋利的倒钩上挂着滴落献血的肉块，每当你朝前方伸出渴望的手，那倒钩又会敏捷地迅速后退一步，不紧不慢悠悠哉哉地玩弄着他们这些被利益和欲望驱使的凡胎俗子。 不过同神话时代不同的是，现在在他们之间横亘的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人神之别，而是权力、财富以及获得信息的能力。 而黎佳天和多米尼克，正是为了最后一项而不惜赌上一切，在这场不知输家的俄罗斯转盘游戏中，和那些身份特殊的对手做着你死我活的争斗。 所以才说，她讨厌出门，更讨厌仅仅因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断地忍受着不知前路地担惊受怕的旅程。 “S11”的戒言之一是：永远不要屈服于尚未发生的危险，永远不要沉溺于还未到手的幸福。 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黎佳天将狗栓到桌子一脚，“砰”一声关上大门，心里仍不忘念叨着这句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倒计时 刚开始学习射击的时候，她总是因为一些小差错而被当众训斥，不过这也和她尚存几分侥幸心理有关。不管别人怎么努力，自己终归是如同看客一样的存在，即使身处其中，也丝毫感受不到真实感。 枪械本身是能轻易夺走他人生命的利器，即使是人类能达到过去无法想象的宇宙深度的现在，依然没有谁会主动放弃手中的武器。 上个世纪末的科学家曾预言：唯一能让人类停止相互残杀的只有来自未知宇宙的入侵者。 但另一种声音也提出：那不过是美好想象罢了。因外力而带来的和平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和平原本就诞生于动荡不安中，绝对的和平从不存在。人类社会一直以来便是在不断自我纠正和完善中曲折前进着。 过去，大多数人相信科技创造未来。科技越发达人类生活越美好，贫富差距一定会随之缩小，即使底层劳工的工作被机器人替代，社会也一定会生成新的应对机制。总体而言，人类的平均生活水平一定会获得质的飞跃。 纯理论水平而言，这样的期待并没有错，只是没有人料到宇宙时代来得如此之快。当一部分人的目光被遥远的未知世界所吸引时，“抛弃地球走向远方”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潮流。 地球成为了旧日家园。月球人和仍然不知去向的漂流在宇宙一角的人类与人工智能成为了“新人类”的代表。 “新人类”成为了一个群体的代名词，也引爆了一场难以预料的变革。 地球开始排斥那些轻易抛弃旧日辉煌的“新人类”，并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进化和科技发展方向的探讨。 现在走的路是否正确？ 新成立的地球联合政府如何看待那些定居月球或其他外星球的人类？ 在最糟糕的时机中，地球和月球的战争爆发了。 起因是一场无聊的政治纠纷。但到最后，战争结束、和平重新到来之时，人们却发现，除了谴责那些作为始作俑者的政客外，他们找不出任何真正的替罪羔羊。 他们每个人都曾兵不血刃地成为战争的缔造者，每一桩谣言，每一次失去理智地发泄，都成为那巨大恶意的泄闸口。 或许仍然有人在呐喊，或许仍然有人在坚守，但浪潮席卷而来时，没有谁可以自保，亦无人可以全身而退。 有人将地月战争视为一次人类内部的分裂战争，但这种说法至今仍然存在争议，那些经过特殊基因改良，那些原本被地球所抛弃的存在，那些向地球母亲拔出利刃的存在，是否仍然能冠之以人类的头衔？ 如果人类失去了地球，那么究竟用什么来定义那些抛弃旧有生活方式，仅仅和我们外观相似的宇宙人？ ——那些“新人类”。 -------------------- 黎佳天最喜欢用的枪是一把银色小型□□，尽管对于她而言，枪械这东西的装饰用途或许大于其本身的意义。 但是作为武力威慑的一种方式，这倒是不错的选择。 多米尼克总是背着一柄差不多半人高的狙-击枪，明明那么显眼，但他毫不在意，总是用可笑的蹩脚装饰来躲避摄像头。 不过让人惊叹的则是，不论什么时候，你别想找到这男人真正的踪迹，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演员，不论是什么角色，总是能以一种自然地毫不造作的方式演绎。就像他作为他的上司那样，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表现出的吝啬与愚蠢正是他本性的一部分。 虽然私下见过几次，但这个男人真正的模样到底是怎样的，谁知道呢。 黎佳天在天台上等待着，她身穿红色的雨衣，多米尼克的声音从发卡内侧传来。 这里是多米尼克传来的指定坐标，她很快找到了他事先藏起来的一管黑色狙-击枪。 水滴从枪身滑落。从中午开始这雨便不知停歇，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地上浮起了一层水雾，但到底是投影的效果，还是真的水雾，还真是用肉眼难以分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天气，如果想要找到对面楼上成千上万窗口的某一个银色脑袋，绝对是对视力智力以及耐心的巨大挑战。 刚好，她是个非常没有耐心的人。 “你就想象自己在等待一顿大餐，只要忍耐了这么一时半会，接下来就是从身到心的舒畅，不是很棒？” “你知道地球上有句老话……”黎佳天的回答在耳机里显得有气无力，多米尼克及时打断了她。“如果你是要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之类的，就省省，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连对方的性别都不知道，仅仅有一张计算机推算出的画像，以及描述目标人物特征的三句话，你知道是哪三句吗？” “什么？”黎佳天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兴趣，虽然眼睛仍然一刻不停地在对面搜索着。 “第一，你觉得最不可能的目标。” “这是什么条件……” “第二，如果你是异性恋，找找你的同性；如果你是同性恋，找找你的异性。” “噗……” “第三……如果有了几个无法确定的目标，找找那个前进路线靠你最近的。” “最后结果呢？” “很不幸，正中红心。” “这不是很厉害吗！” “我后来才知道，其实当初他们已经向对方故意泄露了我的资料，所以对面一定会根据我的特征来准备，所以，计算机做的实际上是最简单的逆向推理罢了。” “……套路真是深。”黎佳天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啊，所以，你要记着，不论何时你都是一个人，但不论何时背负着这一切的却不只你一个。与其考虑那么多，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沉溺于这疯狂的现实，如果不能活得长久，就努力，活得更加精彩一点。” “但我从没想过早死，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有谁不是这样呢。” 多米尼克的声音头一次听起来如此沧桑。另一头的，那个正和自己对话的多米尼克，或许变成了黎佳天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人。 又或许是真正的多米尼克也说不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布丽奇特（1） 水汽让视线变得模糊，不过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让黎佳天没想到的是，从楼顶垂直向下，经过令人眩晕的失重挑战后，在一楼最底层，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伫立着一个女孩。 她打着一把红色雨伞，穿着浅蓝色的长外套，正抬头向上看着什么。 但那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即使是偶尔经过的飞行器，它们划出的弧度也是女孩难以用肉眼准备捕捉到的。 这里并不是交通繁忙的地带，超速的情况很常见。况且高楼之间还有一根根透明的高速管道相连，只要利用这些空中管道，即便达到限速上限也不会有人责怪。这些管道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 女孩站立的地方，严格来讲，在过去可以算是这座都市的心脏。那是一个对所有月球人而言充满希望的时代，那时候人们心中还没有明确的地球人月球人的区别，大家的认知中不过仅仅存在一种“换个地方淘金”的最朴素的念头罢了。 时代变迁，过去的辉煌化为乌有，虽然名义上仍然保留了月球都市最高建筑的头衔，但时至如今，这样的头衔也显得不再那么光彩照人，现在流行的是讲究个性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特设计，如往日一般的钢铁巨人般的大厦已经沦为笑柄。至少在年轻人心中如此。 站立此处的少女是阿斯特丽德·布丽奇特，她有一头月球人典型的银色齐肩长发。俊俏的脸蛋上总是挂着爽朗的笑，虽然时而抱怨时而带点任性的撒娇，但无论谁见了都会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好孩子。 但是如今她的脸上却失去了那份令黎佳天熟悉的笑容，她仰望着天空，似乎在寻找什么。这是身处高楼顶层的黎佳天所无法知晓的，此时她的眼中只有对面楼层某个窗口里映出的男人的身影。 她的手压在扳机上，心里估算着这个人是目标人物的可能性，纠结于是当机立断射击还是谨慎地避免打扫惊蛇。 而另一头的布丽奇特则怀着完全相反的愿望，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着。 她经过楼道间的窗口时，向着对面高楼瞥了一眼。那是一栋和她脚下的建筑遥遥相望、并称“双雄”的古老大楼。 虽说所谓的古老也不过才二十几年罢了。 布丽奇特从不对这些偏门的知识感兴趣，实际上，从小她就非常有主见，比如愿望是成为一个嫁给上层阶级的完美的家庭主妇，再比如与其学那些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实操性不强的科目，不如学一个肯定不会饿死自己的学科。布丽奇特的大学做的是营养学方面的研究，顺便考取了一级厨师证，在月球这片领土上，她的选择绝对走的是偏门中的偏门。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并且对自己的选择充满自信。 尽管最后沦落到和黎佳天一起进入这个日薄西山的悲催快递部门，大学的积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但布丽奇特仍然充满乐观：每段人生都是充满一条条曲折小道的巨大花园，当我们陷入迷途时，也是我们看到那些平日少见的美景的时候。 黎佳天真的非常羡慕和佩服她的这种该说是“傻”还是“聪明豁达”的人生态度。 她自问自己是做不到这些的。 布丽奇特的另一个优点是，她总是想到就去做，有时候遇到困难了或者不知该怎么办时，也依然会选择坚持做完，然后再去评价或反思。 对待感情也同样如此。 布丽奇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乔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初入职场的菜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气势十足，不论是面试还是录用都显得顺利非常，但她第一次推开办公室大门时，仍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怀中抱着的笔记本。 她有写手账的习惯，每次遇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场景时，她便会随身带着那本边缘泛黄的手账给自己打气。 明明在如今的电子时代，这是早就应该被淘汰的记录方式，但她总觉得，亲自用双手写出来的东西的分量，和单纯用键盘或者通过思维建模来处理的信息是不同的。 其中所包含的感情完全不同。 乔·布雷斯特德如往常一样，站在靠窗的位置，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咖啡杯，正低头摆弄着什么。听到敲门声后，他抬起头。 深棕色短发后面，那双褐色双瞳显得尤为温柔，他冲着新来的后辈微微一笑，问：“你好，你要找谁？” “抱歉，我是……阿斯特丽德·布丽奇特，今天是第一次来报道的。” “啊……”乔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说：“就是你啊，抱歉，今天只有我一个，不过别担心，他们很快就回了。” 乔·布雷斯特德，那个站直身子也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生，主动接过布丽奇特的背包，放到一边座位上。“不用这么紧张，把这里当成家之外的第二修炼场吧，我是说，在这里的话，你将获得充足的和无聊时光作斗争的机会。不管怎样，欢迎你来。” 乔·布雷斯特德的目光中除了刻意为之的友善外，还加了几分打趣和戏谑，或许是为了让我更自在些吧，布丽奇特暗自想到。 她后来，在偶然的机会中，两人独处时又想起这一幕，那样的神情，以及那样自由的乔，似乎变得非常稀少珍贵。或许仅仅因为自己是陌生人，所以乔才意外显露了几分自己真实的本性，倘若自己也如其他人一般成为了乔身边的理所当然，那么那时，眼前这个男人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定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模样。 如果刻意地逼迫自己讨好身边所有人，对所有人都和蔼可亲，那么这样的“温柔”本身就是一种残酷吧，既是对别人的残酷，也是对自己的残酷。 布丽奇特不喜欢这样的乔，但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乔身上所裹挟的假象，还是自己那追寻猎奇的求知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布丽奇特（2） 今天原本是布丽奇特计划了许久的，用来表达自己心意的时机。 ——原本。 乔·布雷斯特德到底有多少秘密呢？ 她知道的，天天总是用一种审视的态度观察着乔，虽然两个人身上都有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若即若离的疏离感，但天天和乔是不一样的。 天天就像是一颗包裹在奇怪外表和诡异气味下的榴莲。虽然一开始让人敬而远之，但当你真的拨开那层层的外壳后，里面露出的却是一颗柔软跳动的心。 天天会明确拒绝，在和别人的交往中划出一道明显的分割线，当然如果你非要强硬地继续上前，这个人也是毫无抵抗力的。天天比她的外表所表现的更加容易相处，不如说她是刻意想将自己打造成一个自己幻想出的模样，但本性却是怎样也掩饰不了的。 乔则是，完全与之相反的。 不论多么努力地去欺骗世人的眼睛，皇帝的新衣也总有被戳穿的那一天。 有时候她自己也不禁会想：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吧，我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啊。 但是自己为什么如此地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呢？ 布丽奇特不停地叩问自己的心。 理智明明告诉自己，这个人不行，远离！远离这个危险源！ 但是感情的另一端，又仿佛有个人在不停地抬起跷跷板的另一头，天平会倾斜，感情会泄露，就像是被戳了一个口子的彩色气球，最后干瘪成一块没人理睬的破布，被踩落脚下。 感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又不值一文的东西。 布丽奇特从小时候就非常非常地讨厌回应他人的期望，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眼中那个最合适的自己，不希望通过取悦别人来获得自我满足。 小时候妈妈曾经带她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是一位高级人工智能，她亲切地询问自己，是怎么看待自身以及这个世界的。 她答道：从不觉得自己的存在理所当然，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而是这里，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医生认为她是缺乏一般社会性，但因为年龄小，因此需要先观察一段时间，等到成年之后再确认是否属于“社会适应性障碍”。 “社会适应性障碍”，月球上非常常见的一种疾病，究竟是机体出了障碍，还是单纯的心理问题，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一直争论不休。 但是随着患者群的不断扩大，月球官方也将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了这块被遗忘的缺乏光明的角落。 他们采取的第一个举措是：强制关闭了线上流行的“聊天房间”。那是一个个诞生于网络世界一角的群组，由有着相同的愿望或目标的人群组成，逃避监管，尝试实现思维与人体的彻底分离，让人能自由存在于网络一端，脱离现有人类社会。 毫无疑问，在大多数眼中这都是不可饶恕的“反社会”行为。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存在着，在这个由奇怪混杂而成的世界和宇宙中，在月球人和地球人交织的这片天空下。 这个社会，是不是生病了呢？ 布丽奇特推开面前的门，这是这栋楼中一个不起眼的房间，房门是常见的白色款式，原本的生物识别模块已被关闭，只是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网络世界里千万个相同的已遭废弃的房间那样。 在房间的正中间，白色的方桌上放置这一个圆形的球体。 布丽奇特走上前，将右手手掌贴上圆球表面。一道银色的光瞬间传遍球体全身。 “为您服务，master。” 圆形的球体外观发生改变。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像熊猫一样的圆脑袋和圆耳朵，随后是和雪人一样的短手和短脚。 它费力地在桌子上立起身子，一双眼睛眨了眨，劣质的睫毛掉落一半下来，挂在一侧眼睛上，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我是six，其六，你可以叫我六号！或者小六！可以为您做什么吗，master？” 布丽奇特将手搭在唇上，想了想后，问：“我是受人之托而来，但是说到具体做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机器人小六歪了歪圆圆的脑袋，鼓鼓的眼睛眨了眨，又问：“那么您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是的，‘six’为人们实现愿望，不论你是谁，来自哪里，只要与我们相遇，我们就会实现你的愿望。这是‘six’共同的宿命。” 机器人小六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有几分欢愉。 布丽奇特低头想了想，然后说：“我想见一个人，我正是为此来的。” “那个人的名字是？” “乔·布雷斯特德，他今天应该在这附近。” “为什么你想见到他呢？” “总觉得，今天不见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 “是很悲观的想法呢。” “是吗，但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那么‘six’也将为了您的欲望与爱情，一如既往全力以赴。” 机器人小六打开了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通道，在墙壁一侧，如同魔术一般，凭空洞开了一个口子。 布丽奇特用手抚摸门框的边缘，忍不住问道：“这个门一直就在这里吗？” “这个是商业机密呢，但是，如果坚持走下去的话，一定能见到您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布丽奇特眼中，那个穿着可笑甚至诡异，声音和童音一样，语调却老成地像个在尘世摸爬滚打了一番的大人一样的玩偶，此时却成了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 时间在那场震惊整个γ市的爆炸之前，布丽奇特尚且处于睡梦中的时候。 她的头上仍然戴着与电脑相连的思维连接装置。 虽然身体处于睡眠之中，但意识却依然清醒，在另一个空间，另一段时间之中。 她最近非常喜欢穿梭于一个又一个走不到尽头的房间里，这里的人称这里为“黑白迷宫”，因为整个空间里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如果幸运的话，偶然还能遇见一个名为“six”的男子，穿着和墙壁配色相同的燕尾服，带着魔术师常见的帽子，手上总是握着一根半人长的手账。 来无影，去无踪。当你想要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不知踪影，而当你已经不抱期望的时候，他却又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你面前。 six，这片空间里最神奇的存在，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区域的领主，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蚕食起整片区域。直至成为这里名字最响亮的“迷城之主”。 他所在的空间永远是聚集人数最多，而且地点最隐蔽的存在。 是的，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组织开始有了另一个名字“月球男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布丽奇特（3） 爆炸的起因是一帮脑子缺了弦的少年无处排解的忧愤，但深究根源，大概和这个被强行粘合在一起的社会的本质有关吧。 有时候作为异乡人，有时候作为长居住户，看待这座月球都市γ时，阿莫斯偶尔会有一种看着玻璃沙漏里的流沙一点点落尽，自己却无可奈何的感觉。 如果在地球上的话，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跟随着镜中的自己老去的无情感。 明明每天都会和镜中的自己相会，但是体会到老去却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镜中的那个自己真的是真实的自己吗？ 当试图去回忆过去的一切时，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能够用舌头发出的声音，根本就没有。苍白的懦弱的自己，诚实地映入眼中，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的残缺，大概是每个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软弱，只是早发现还是晚发现的问题罢了。 阿莫斯·西金眼中看到的这片都市便是如此，一个如此病态又如此美丽的城市，位于古老的地球社会的上空，是人们从有记忆以来便一直歌颂的“月亮”。 但是，现在，这座城市也如实地向世人展现出那金色的温暖光芒背后，无人愿意触碰的伤疤和创口。 弗伦奇的质询会尚未结束，但关注着现在所发生的的一切的人们一定会各自产生不足以向外人道的念头，出发点无非是己身的利益亦或是自己所在的群体和团体的利益。 当这些利益碰撞到一起产生火花的时候，才是现在这座城市真正的危机所在。 阿莫斯站在自家的阳台上，这里是月球上一个祥和宁静的居民小区，这儿的居民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用人工智能管家，也不喜欢整天没日没夜地挂在网络中，只为了追求大脑皮层的刺激。这里的居民仍然保留着月球上少有的属于“旧日人类”所推崇的生活方式。 偶尔，太阳好的时候，便推开窗户或者阳台门，让全身沐浴在阳光下，哪怕是人工太阳，也一样能去除浑身的陈腐的气息，说到底，或许只是为了扫除心上的尘埃吧。 以前，阿莫斯曾和一个试图自杀的月球人单独交谈过。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安保局的阿莫斯·西金局长，他经过一座木质拱桥时，一个青年男子半跨在桥栏上，他没有主动制止他，而是站在他身边，继续抽着烟。 目光随着烟尘飘散的方向落到远处。起初两人都没有理会对方，就像一个站台里互不干扰的陌生人。直到其中一位忍不住，向旁边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他回答。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木桥映得通红，以前有人将死亡比作“红光”—— “死前的那一刻能看到如夕阳般灿烂的余光，就好像裹着粉色的细纱从高空坠下，不是迎来死亡，而是像嫦娥奔月那样，朝着金色梦乡而去。” 眼前的年轻人大概就是如此。并不是遇到了比死亡更难跨越的难关，而仅仅是用自己所不了解的死亡过程去麻痹自己，因为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再开口，所以对于死亡的所有幻想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能够反驳的有效证据。 但是，这是懦夫的表现。 阿莫斯将烟头碾碎在脚下，他依然和年轻人之间保持着一个人身的距离，一个坐在桥上，一个站在桥边。 “死亡并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你曾经拥有的想法，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改变，都是你存在的证据，即使你离开了，那些改变依然存在。如果要否定自己的存在价值，那么就连那些改变也一起否定了吧，首先，你最需要否定的便是‘出生’这件事，那些因为你的诞生而露出了喜悦笑脸的人们，你能将那些记忆从这世间抹去吗？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不，或许在这个时代是真的可以，那么先完成这件善后的事情，再去痛快地死吧。” 阿莫斯并没有成功阻止年轻男子的自杀行为，相反，他的话仿佛触怒了男子一般，一直犹犹豫豫的他竟然突然纵身一跃，从桥上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阿莫斯依然悠闲地将手搭在桥栏边，他低下脑袋，看到了一个摔倒在一团柔软救生垫上，整个人似乎还没有从懵圈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男子。 你看，有些人总是这样，总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把身边的人想得太简单。他以为他走过来仅仅是伪装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实际上目的还是劝阻自己自杀行为。 而实际上，他不过是欣赏风景的时候，顺便拖延了一下时间，好方便下面的人展开救援罢了。 有的时候并不需要什么让人醍醐灌顶的大道理，让一个愣神半秒的时间，只需要将所有人都明白的大道理用一种绕口令式的人为的复杂句式加以修饰就够了。 很简单吧，就像刚才那样，胡说八道就行了。 他离开前，和那名被搀扶的男子再次对视了一次。那双刚才还满是绝望和凄凉的眼睛，现在却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大睁着圆眼，脸上的表情接近于痴傻。 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也像来时一样突然就散去了。人类就是如此，当死亡真正来到眼前，生物的本能才像从长久的沉睡中被突然惊醒一般。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说到底，不过是弄错了自己，也弄错了别人的真心罢了。 阿莫斯对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月球都市，从那时开始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木桥的最后一级台阶踏下的刹那，他突然回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被亲人牵着手一步步迈过海边沙滩的情景。明明连亲人的脸也不记得了，但那种感觉却长留心底。 什么月球，什么地球，换了副壳子，但那份懦弱、自以为是、被现实锤击到哑然失语的姿态，不正是人类最真实的体现吗。 动物才没有这么多幺蛾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布丽奇特（4） “月球男孩”的活动痕迹早在发现地球间谍的踪迹时就已如实上报。在这一点上，人工智能远比人类果决。 阿莫斯还未成为局长时，获得了更多的观察这个安保局生态体系的机会。 人类和人工智能名义上相互扶持、互相互助，实际却是两看相厌，互不服输。对于人类安保员而言，将与人工智能一起工作这件事视为羞辱的年代早已过去，现在人类所排斥的并不是人工智能的存在，而是它们越来越有自主意识甚至从各个方面开始入侵人类社会、侵犯某些群体的利益的现实，这些令人类开始产生恐惧并且反思自己的选择。 但是一切尚未拿到明面上来。 阿莫斯如今，正在等待一个结果，来自月球都市γ高层的、乃至整个月球统治阶级的意志。这些会影响到的不仅仅是月球的普通民众，还有那些水面下的不为人知的博弈。 “S11”的眼睛正悄然注视着一切，通过安插在这座城市的各处的眼线。 阿莫斯·西金比任何人都清楚从混乱中脱颖而出的好处，但也比任何人都更深地体会过一切失控的不可挽回的坏处。如今他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好好地保护斯特芬尼罢了。 -------------------- 黎佳天终于找到了目标所在，黑色的西装制服，闲适地站在窗边的某人。 “现在回去的话，没准还来得及买狗粮……” 因为一直保持趴伏的姿势，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都湿透了。虽然衣服里面还有一层防水的紧身衣，但湿漉漉的外衣耷在身上，怎么都觉得别扭至极。 右手扣下扳机的时候，黎佳天内心几乎没有一丝波澜。担心射不中？ ——不，不可能的。 虽然经过了一系列训练，但是她的技术和那些身经百战的枪手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不如说把她和那些人放在一起才是对他们的侮辱。 但她只要想，一定能射中。 右边的这只手臂，是恶魔的馈赠。 一开始的确没有选择余地，但最后，这极限忍耐的背后，却换来了惊人的果实。 虽然年长者及上位者，总是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但是，常常，按照他们所规划的道路前进，的确能在某些关键时候反应过来：啊，原来是用在这种时候。于是为自己当初的忍耐沾沾自喜。甚至对自己当初的反抗感到由衷的可笑。 但是，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是无法被割裂的，现在自己站在这里，不也是因为当初那个愚蠢又顽固的自己所坚持的结果吗。 枪响过后，整个世界一如既往的宁静，除了对面窗玻璃上多出的一处窟窿。 目标人物是一个年级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深棕色发和褐色瞳仁，身高约180cm左右，穿一身黑色套装。今天一定会出现在对面大楼的某扇窗前，也就是说，一定会出现在黎佳天的视线范围之内。 ——任务完成。正当黎佳天这么想着呼出一口气时，身后的大门意外传来被打开的声音，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不可能！？ 她几乎是立刻回到备战状态，右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巧的黑色□□，身体翻滚到围墙一侧。 这里根本没有能遮挡视线的地方，她几乎是立刻就做出判断，不论是谁，一旦确认身份，立刻剥夺对方的反抗能力，如果失败，那就直接击毙。 但对方若是人工智能，希望老天保佑，那该死的机器人三原则还能给她足够的跳楼时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布丽奇特（5） 对于阿斯特丽德·布丽奇特而言，死亡是一件遥远到不屑谈起的事情。 因为一个正常人整天将“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不是很奇怪吗？其他人也会这么想吧，比如在背后议论或者悄悄将这个人隔离。 但是，“死亡”很明显是每一个会衰老的肉-体必须面临的现实，有时候，它便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唰”地一下收割下来，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时间。 ——活着的时间。 布丽奇特将被染红的手掌伸到眼前，她能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快速地流失，像水，又像是某种冰凉的液体。 血是热的？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说。 她只感到了彻骨的冰寒，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旋转，脚步站不稳，这一定是错觉。 她和往常一般，想要重新立直身子，重新以崭新的面带微笑的姿态面对着这世界。 糟糕。 膝盖无力地撞击地面，她整个人一下子泄力般地跪坐在了地面。 真的太遭了。 她看到一个人影跑了过来。她仿佛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喊着什么走了过来。 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好像是梦境，不管是一觉睡醒收到了乔“可以见面”的回复，还是乘坐电梯到达天台，一推门便见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球人同事。 她以为他们是朋友呢。 直到现在，也依然是这么想的。 ——对吧，天天。 -------------------- 黎佳天现在的大脑如同一块被彻底擦去书写痕迹的黑板，粉笔掉落在讲台一侧，慢慢滚动到阴暗角落。 现在并不是计较有意还是无意的时候。她怀里的人的体温在迅速流逝，即使什么也不做她也知道，这个人肯定，活不长了。 不，应该说是，一定会死。 多米尼克说过，月球是一块会欺骗眼睛的土地。 为什么她没有好好地去理解这句话呢。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自己的视觉欺骗。 在刚才的不到20秒时间中，她最初看到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高大男子，但是枪响之后，倒下的却是一个有着亮眼银发的年轻女孩。 她准确捕捉到了女孩倒下前的最后的表情。那是混杂了不可置信和满脸疑惑的表情。 她还未能体会到痛楚。 如果死亡只是一刹那的话，对于将死之人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救赎。但她击中的心脏右侧偏移三分的位置。那里的话，还能有机会最后撬开对方的嘴。 最痛苦的漫长的死亡。她赐给了与她一起共事的初次认识的月球人女孩。 左手颤抖地按压在对方的伤口上，她低着头，与阿斯特丽德·布丽奇特的目光对视。两人都没有说话。 布丽奇特试图朝她伸出手，但只能无力地抓住她的衣领，然后很快，那只手衰弱地垂了下去。 她像一只搁浅的金鱼，无力地大张着嘴，试图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发出气音。 黎佳天看着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法做。能救她吗？或许还有机会。 如果现在不顾一切去挽救她的生命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但是，她仍然什么都没做。 “如果有一天，你们面临着必须出卖良心与道德的谴责时，不要犹豫，那就是需要你们牺牲自我的时候。别天天想着全身而退的好事，鱼和熊掌都被你们拿走了，别人还吃什么？” “别给自己套上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的头衔和目标，你们不过是狗而已，整天叽叽喳喳地不过是自我感动自我陶醉罢了，工具人就给我有工具人的样子。” “S11”的培训中 ，每天都能听到的洗脑魔咒。在封闭的环境中，每次训练完都必须准时准点戴上耳机，接入不知名的网络，从此开始漫无天日的被辱骂被鄙视的日常。 “特殊的入学仪式。” 这是多米尼克的评价。 所以，即使现在，黎佳天的心中甚至缺少某种伤心悔恨的情感，她更多的却是害怕自己的一时冲动会毁掉了这次任务，自己的价值可能会遭到组织的否定。 眼前面临着死亡威胁的是和自己朝夕相处过的同事，两人保有有着相当不错的私交关系。但是现在，她却没有一丝需要拯救她的急迫感。 “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执行任务而已，是出现在这里的你不好。” 短暂的遗憾之后，这样的感情却占据了所有负面情绪的上风，她的自我在拼命地否定着自己的罪责。 真是难看。 布丽奇特眼中映照的那个黑色的影子，那大概才是真正的我。 黎佳天左手搭在布丽奇特眼上，手心里有湿润的触感。手下的皮肤仍然留有余温和弹性，但它只会慢慢变冷僵硬，再也不会由一具尸体变回人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老者 当这座城市的某处被大雨围困时，另一边却有一片区域正晴空万里。 深蓝色的天空上悠闲地飘着几朵白云。 这里是黎佳天曾短暂驻足的地方。虽然不远处便是那场大爆炸的残骸，但这片停机坪却非常幸运地完好无损。 一位老者安详地背着手站在一边。他有一副仿佛看透世事的慈眉善目的外表，一双眼微微眯起，注视着前方某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空气一样，存在感降到极低，简直成了背景一部分。 乔·布雷斯特德怀抱一个白色的正方形盒子，走到老者身边，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一半身体映在阳光下，一半身体藏在阴影里。 “虽然眼前的风景面目全非，但是只要能改变人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对吧。”老者开口道。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们的想法呢？”乔反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今天他改变了平日的穿着，上面穿的黑色衬衣，袖口挽到胳膊上，下面是一条七分长裤，版型相当修身，脚上则穿了一双崭新的白色皮鞋。完全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最显眼的要数脸上那副黑框墨镜，遮住了大部分面部，只看得到鼻尖以下的部分，薄薄的唇瓣在嘴角处拉出一道浅浅阴影，整个人看上去毫无威胁性，倒是和平日那种温和疏远的态度意外重合。 “现在，在这里，是我还是别人，有区别吗？”老者保持背着手的姿势看向一边的年轻人。 “当然有，我想见的是能说得上话的对象，在这里，不就是你吗？” “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多问，我只能按照上面的要求办事，如今你找我还是找其他人，都一个样。不过，你找到我，至少不是个愚蠢的决定。” 乔将一边的白色盒子推到老者面前。 “这是约定好的东西。”乔一只手按在盒子上方道。 老者仔细凝视着这个精巧的物件，虽然乍一看只是一个纯白的立方体，但在阳光照射下，立方体的表面却明显显现出一层鳞片一样的外膜，手摸上去能感到一道道弯曲的纹络。 “就是这个？”老者有些难以置信，“克里曼斯·希尔就在这个盒子里？” “准确来说，是克里曼斯·希尔最后的存在，一旦这个盒子被破坏，这个世上就再也不会有名为克里曼斯·希尔的声音。” “真是歪门邪道，地球也好，月球也好，尽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老者长叹一声，随后话锋一转，问：“你呢，为什么对这座城市怀有如此深的敌意？地球有句老话，叫‘乡土难离’，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肆意伤害他人，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所说的人也包括‘人工智能’吗？我不想伤害任何真正的人类，不管是地球人还是月球人，都是如此，在我看来大家都是人类，没有区别。但是，月球走得太远了，你能想象一座月球都市的副市长竟然是机器人吗？会思考，会做决定，会为机器人争取利益的机器人，你见过吗？” 老者沉默半响，他注视着眼前青年的面容，此时的他已经摘下墨镜，酷似地球人的容貌让他一瞬间微微走神，常年注视着月球人那缺少面部表情的神态以及一板一眼的做事方式，他竟然对叛逆的精神感到些微怀念。 月球是一具经过精密计算少有差错的完美机器，冷血而美丽。正如传说里那轮高高悬挂的皎皎孤轮一般。 但是—— “这真的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吗？你所无法接受的，到底是人工智能，还是你自己本身？你自诩为他们的代言人，但实际上，别有所图吧，对吧，乔·布雷斯特德。” “这就不是需要你们操心的问题了。”乔单手抓起白盒子，举在对方面前。“我会将你们要的东西还给你们，你们只需要动动手指，让那位副市长消失就行了。” “唉——”老者摇摇头，“为什么找上我们？” “你不问我是怎么找上的，却问我为什么找，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很简单，我们不可能赢，但这件事越混乱越好，你们当然有办法善后，对吧。” “还有谁在帮你们？” “自己查去吧。” 简单来讲，这件事真是吃力不讨好，还可能被利用将整个潜伏网络一网打尽。但是现在，形势稍微有些复杂。 “S11”上部的态度极不明确，甚至连“克里曼斯·希尔出现在月球”这件事本身，都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这整件事最大的雷点大概在于“意识移植”实验本身。技术层面上，这不是什么很高深神秘的东西，但在伦理层面，一定会被批判到死吧。 而且，这项实验的最终结果目前也没有公开，最令人诟病的是，它完全由“S11”头部独立筹划、管辖，避开了所有有效监督。 这也是乔·布雷斯特德敢以此要挟“S11”做交易的原因。 但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老者朝乔伸出一只手，摊开，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纽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窃听器？” “不是。是我以前衣服上的纽扣，今天出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就带上了。” 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 “以前，每次觉得心里没底的时候，我就记着带上它，是个心里安慰，但每次都巧合地化险为夷。我把它送给你。” “我不需要。”乔的声音变得冷淡了许多，目光也开始在周围搜寻。 “我们无冤无仇，你看，因为一些很无聊的事情才不得不站在对立面，怪让人难过的。” “你可以有其他选择。”乔的声音又转而轻柔了些，他按动白色盒子上的某一处，盒子的八个角向内旋转，整个盒子的表面切割成魔方一样的一小块一小块，最后，运动结束后，盒子变成了一个骰子大小的立方体，乔将它放回口袋。 “看来，今天我选错了。” “不，年轻人，这不是选择的问题，你要知道，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老者话还没说话，乔·布雷斯特德已经重新举起手臂，从左手小拇指的一枚戒指中发射出一枚毒针，真好射中对方眉心处。 乔看着对方身体剧烈痉挛，眼球突出，双手捂脸□□着倒下。他的神情始终淡漠如初，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做出进一步举动。 就在此时——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这里是安保局人工智能分部，现在根据逮捕令，要求乔·布雷斯特德到案接受调查！” 突然警笛声大响，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无数全副武装的保安官。 乔·布雷斯特德朝天空看了一眼，说了什么后，巨大的火焰从他的身体内部炸开。正在靠近的保安官被炸飞后，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后，才由其他人员关闭电源系统，进入休眠模式。 作为这次行动小队指挥官之一的朱利叶斯·加仑，盯着脚下那一团凹凸变形的东西，狠狠地一脚揣向旁边的石阶。 “人类？不可能吧，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人类？！” -------------------- 多米尼克按动镜架边缘的按钮，将眼镜调回平光镜片模式。 “结果，不还是让他跑了。”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臭小子。”原本应该已经死亡的人声音，却从多米尼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中传来。 “这都多少年了，为什么你还在用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我不喜欢这个身体，穷酸，丢人，赶紧给我换一个！” “刚刚才死过一次的人，你哪来的这么多要求。”多米尼克淡定地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从落地窗前的位置离开。 “我那叫‘死’吗？新兵，请注意你的措辞！请叫它‘战略性撤退’或者‘迷惑打法’！” “都快八十的人了，讲话不要一副小姑娘的口吻好吗？恶心死了。” “笔记本电脑”似乎被噎住了，停顿了还一会才大声回应道：“你这就是年龄歧视！臭小子！还有，菜鸟新兵情况怎样？” “你不是见过了？你觉得怎样？” “长得很可爱嘛。” “你的智商全都用在这种事上了吗？” “的确比你可爱。” “哈哈，多谢，可爱的菜鸟惹出的麻烦你也一并解决了吧。” “失败了？” “怎么可能成功，真正的乔·布雷斯特德可是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阿莫斯·西金骗了我们。”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可不完全向着地球。” “菜鸟交给你，别出岔子。” 多米尼克瞥了笔记本电脑一眼，从那之后便再无其他声音传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